[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70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7

第870章 三灣大火

  淮安兵將在咬牙支撐,滿蒙兵何嘗不是。

  陸如龍他們心急如焚,傅勒赫更急。

  堅守這麼久,卻遲遲見不到退下來的鼇拜,傅勒赫意識到大營很可能被放棄了。現在,他也是騎虎難下了,撤的話,剛剛集結起來,打得有模有樣的滿蒙將士瞬間就會崩潰,到時不知能逃出幾個。不退的話,等到太平軍殺過來,他們就一個都跑不掉。

  “傅勒赫,怎麼辦?!”

  正藍旗佐領鈕呢雅哈跺腳問傅勒赫。傅勒赫的臉龐通紅,不知是被四周的火光映紅還是被燙紅。

  “守下去!”

  傅勒赫吐出這幾個字,他是阿濟格的兒子,他怎麼也不能給阿瑪丟臉。

  事到如今,鈕呢雅哈他們也是豁出去了,既然愛新覺羅家的人都不逃,他們便也戰死在這了。幾個滿蒙軍官將營中所有能提刀砍殺的滿蒙兵聚集起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堅守住營盤。

  傅勒赫注意到了淮安亂兵似乎有些士氣不振,他不禁想到陸如龍等人謀叛之事可能並非醞釀已久,很可能也是陡然起意,因此他們的準備有些不足,這才在佔據了出其不意的優勢後,卻無法將己方一舉擊潰。

  傅勒赫自忖滿蒙兵的營盤修得還算堅固,手下滿蒙兵的大箭又破甲極強,對付那些缺少甲衣的綠營兵並不困難。現在淮安亂兵沒了士氣,只要再和他們僵持片刻,他就領兵殺出去,將這些該死的漢狗全殺光,到時就算太平軍趕到,他也依舊有把握守住大營。

  鼇拜敗得這麼慘,可若三灣大營被他傅勒赫守住,那在自己那位堂弟眼中,他傅勒赫可就是天大的功臣了。

  千總陳二郎見太平軍遲遲不至,營內的滿蒙兵又漸漸重整起來,唯恐起事失敗,便帶著自己的親兵押著兩百多兵丁沖了上去。他們和鈕呢雅哈組織的一群滿州兵撞到了一起。

  “放箭,射死他們!”

  鈕呢雅哈大聲喊道,其實不用他下命令,那些滿州兵就已經開始放箭。缺少甲衣的淮安兵當場就被射死數十人,陳二郎也中了一箭,在親兵的攙扶下往後退去。看到亂兵亂了,滿州兵們立時沖上來一陣砍殺。淮安兵擋不住,節節後退,傅勒赫見狀連忙調集更多的滿蒙兵順著鈕呢雅哈打出來的突破口往外沖。滿蒙兵越戰越勇,淮安兵則是越戰越害怕,一些淮安兵忍不住便丟下武器想往營外逃去。

  “一群子慫貨,媽逼一個個的沒卵子!”

  吳明操著鹽城腔拔刀迎了上去,陸如龍等人也趕緊帶兵過來,雙方就在滿蒙兵營盤外的空地上廝殺成一團。空中不住箭枝落下,相對有甲衣保護的滿蒙兵,淮安兵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傅勒赫認為反擊的最好時機已到,領著數百滿蒙兵沖出營外,準備一鼓作氣將淮安兵攆出大營。

  見那麼多滿蒙兵沖出營盤,陸如龍的臉都綠了。好在,此時一隊身著赤紅軍服的太平軍出現在大營外。看到太平軍到來,吳明等人立即大聲叫喊,提醒部下們援軍到了,無論如何也要撐住。

  發現真有太平軍沖到後,傅勒赫也是大急,來的是太平軍的步卒,這說明大營左近壓根沒有滿蒙騎兵在,甚至都有可能沒有漢軍和綠營了。

  百戶劉邦棟氣喘吁吁,這一路追殺清兵固然被攆得跟兔子一樣,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追擊的太平軍同樣也不好受。好在,付出的辛苦終於有了回報,他第一個率部趕到清軍大營。

  “放銃!”

  劉邦棟喊了起來,身後一個士兵拿起手中的火銃,點著火繩,遠遠對著清軍所在打響,只聽“轟”的一聲銃響,飛射的彈丸穿過一個滿州兵的腦袋,在他額頭留下一個大大的血洞。緊接著,更多的銃聲響起,在滿蒙兵群中形成一片鉛丸彈雨,數十滿蒙兵被打翻在地。同時倒地亦有十多個淮安兵。太平軍沒法瞄準,銃口下自然會有誤傷。

  一個年紀很小的滿兵看著身邊倒下的同伴捂著身上的血洞哀號,嚇得發出一陣驚叫,不知喊著什麼就朝著後面瘋狂逃跑。銃聲中,傅勒赫看到更多的太平軍湧入大營,有拿銃的,也有拿刀矛的。等到發現一隊太平軍的騎兵也沖進了大營後,傅勒赫的心顫得厲害。

  沖進大營的太平軍在那些反正的淮安兵引領下,從幾個方向同時進攻滿蒙兵的營盤。滿蒙兵抵擋不住,只得慌亂朝營中撤退,但卻未此就崩潰。退入營盤中的滿蒙兵憑藉柵欄等工事繼續和太平軍廝殺著。

  時間不住過去,天上的太陽也從正中方向向南邊偏移。傅勒赫已是徹底絕望,他親自舉火焚燒了囤積在滿兵大營中的糧草,然後帶著不甘投身到和太平軍的血戰之中。殘存的上千滿蒙兵自知沒有退路,一個個都哇哇叫著和沖上來的太平軍砍殺在一起。明清雙方的廝殺,比先前還要慘烈,令得陸如龍等淮安兵將領看得都是瞠目。

  年輕的滿蒙子弟,被旗內高層不看重的新丁們,在此刻完全是拼出了性命。他們奮勇拼殺,哪怕就是用自己的屍體築成血牆,也要將太平軍擋在外面。他們先是在軍官的帶領下節節而戰,後來則是各自為戰。營盤中,到處都是廝殺的人群,喊殺聲和絕望的咒駡聲不絕於耳。

  圍繞滿兵大營的轅門樓子,數百太平軍和同等數量的滿蒙兵進行著誓死爭奪。太平軍往前突一丈,很快又被頂出來。傅勒赫始終和士兵們在一起,他一身鐵甲,大呼酣戰,鼓舞滿蒙子弟拼死頑抗。

  大軍敗了,那麼多滿蒙將士都潰了,現在就讓他們這些年輕的子弟為大清拼命吧。

  滿蒙兵越打越少,可眼睛卻是越來越紅。在這些紅了眼睛的滿蒙兵面前,太平軍的幾次攻勢都被粉碎,雖沖進了清軍大營,也突進了滿兵營盤,可就是遲遲不能解決戰鬥。很多士兵就這麼倒在黎明前放亮的那刻。這些從高旻寺一路追擊十幾裡到三灣大營的太平軍將士,幾乎一刻也未喘息就投身血戰。人不是鋼鐵,自渡江以後,他們本就一直連軸轉,身心早已疲倦,此時一個個都是咬牙支撐。

  趕到三灣的太平軍步騎都投入了戰鬥,甚至連千戶級別的高級軍官也披甲衝殺而前。

  百戶劉邦棟兩次都要帶人沖到指揮清軍頑抗的傅勒赫面前,可都被滿兵打了回來。還在戰鬥的淮安兵也不多了,陸如龍等人帶著三四百個淮安兵在配合太平軍,其他的不是戰死,就是跑散,餘下的精疲力竭,紛紛坐在地上大口喘氣,無論軍官怎麼踢打,他們都不肯起身,甚至還有幾個士兵就趴在屍堆中呼呼大睡。

  火勢越來越大,影響到了太平軍的進攻,可清軍卻是更痛苦。處於下風口的很多滿蒙兵直接是被濃煙嗆死。

  葛義趕到三灣大營時也很著急,他不是擔心收拾不了那些還在頑抗的滿蒙兵,而是心疼那些正被大火燒毀的糧草軍械。那可是十幾萬石糧草啊!

  天漸漸黑了下來,大營中的火勢卻未稍減半分,一處處火頭散發著熱量,讓深冬寒夜變是溫暖無比。火苗翻卷中,清軍禍害江北百姓所得的積儲一半都變成了飛灰。無數裝著大米的糧袋在燃燒著,空氣中竟滿是米焦味。

  揚州南門之上,順治呆呆的看著南方的通天火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7

第871章 壘屍及頂

  城門樓上很靜,可以說是鴉雀無聲。

  年輕的大清皇帝就站在城門上方,怔怔的望著南邊映紅半個天空的紅光。

  他腳下的城樓曾被紅夷大炮轟塌過,這裡,是明朝閣部督師史可法殉國之處。

  城牆後不遠處是左衛街。街盡頭往左拐有個幾十米的巷子,一入夜,那裡就伸手不見五指,陰森恐怖得很。城裡有傳言,那巷子裡有怨鬼,所以沒有人敢在入夜之後從那巷子走。

  幾年前揚州府曾叫人在巷子裡掛了六個燈籠,可是燈籠只要一掛,當天晚上就會熄掉,不是被人吹滅取下或砸掉,而是自己熄滅,燈籠從裡到外都是完整的。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在巷子裡掛燈籠了,哪怕行人提著燈籠走到這巷子裡,也會莫名其妙熄掉。不說外人了,就是附近的人家一到入夜都不會出來。據說,有人在深夜路過這裡時,會聽到巷子裡有人哭,還有人看到過裡面有人遠遠看著他們。

  總之,有關這條巷子的傳聞很嚇人,這裡就是揚州城的禁區。而在十五年前,這裡卻是揚州城最大的屠宰場。當時清兵將死屍一層一層的鋪在巷子裡,一直將屍堆壘得和兩邊的屋頂一樣高。屍堆壘起後,幾十個滿州軍官興奮的爬上屍堆,在上面歡呼跳躍,高唱他們家鄉的歌聲。

  豫親王多鐸聽聞此事後,很高興的對下面人說,“壘屍及頂”就是滿州兒郎最大的軍功!

  十五年過去,當初的“壘屍”早已變成城外亂葬崗的白骨,當初的滿州兒郎也大半不在人世間。但壘屍結頂的事蹟卻永遠流傳了下來(200多年後,壘屍及頂演化成了螺絲及頂,這座城市的居民忘卻了這四個字所代表的真正含義。)

  ……

  大清的皇帝當然不會深夜跑到城牆後的那條巷子裡,他也不會為那些死去的冤魂做什麼法事,甚至他都不可能從臣子嘴中聽到“壘屍及頂”這四個字。他只知道,揚州城,是被大清征服的,而征服了這座城市後,南京的明朝官員都被嚇壞了,於是他們投降了。大清兵不費一兵一卒就佔領了漢人最為精華的土地。

  這顯然是好事。

  大清皇帝還很年輕,所以雖然軍情緊急,戰事不順,但卻未影響他遊玩揚州名景的興趣。他抽了空子去游了遊保障湖(瘦西湖)、文昌閣、白塔、也見識了四橋煙雨、水雲勝概、二十四橋的風光。揚州的官們倒是很想獻上幾個美人讓皇帝開心一下,奈何在城中搜羅來搜羅去,卻總找不到幾個可心的。這也不能怪他們,誰讓十幾年前這座城中的人都叫殺光了呢。現在的揚州居民,多半不是揚州人,故而便是這揚州水土再好,再能出美人,怕也得幾十年甚至百十年下去,才能讓揚州再出美人。

  也幸好揚州這幫官員們沒有向大清皇帝獻上美人,因為年輕的天子現在獨寵愛妃董鄂一人,別的女人,哪怕長得再美,在他心中也是遠遠不及愛妃董鄂的。哪怕愛妃現在已經病入膏黃,離他有千里之遠,可在年輕天子心中,那個女人卻永遠是最美最美的。所以揚州官員們的拍馬屁舉動弄不好就會拍上皇帝的馬蹄子,得不償失。

  漢人有個皇帝叫唐明皇,說他愛美人不愛江山,朕不是唐明皇,朕愛江山也更愛美人。江山和美人,就如魚和熊掌,只要朕是皇帝,那就都能得到。

  忠心善戰的奴才鼇拜去主持三灣大營了,數萬大軍也全部開到南邊去了,就連口外來的蒙古番子也為大清賣命去了。鼇拜和索尼他們整整一夜在禦營為主子謀劃,盡心盡力,各種細節都考慮到了,最後他們得出一個讓主子十分興奮的結果,那就是此次決戰,大清必勝!

  順治不懷疑奴才們是在哄自己開心,因為他為這場大戰投入了太多心血,錢糧軍械、兵馬人力,凡是他能拿出來的,他都能拿出來的。甚至為了將這場戰事支撐下去,他默認了遏必隆在山西將“查銀”擴大下去,將那些被自己欽封為皇商的、曾為大清立下汗馬功勞的忠心包衣奴們斬盡殺絕,只為能夠從這些奴才們口袋中掏出能夠維持國庫運轉的錢財來。

  同時,身為皇帝的他,對發生在揚州左近州縣的災難視而不見。同大清的江山社稷相比,漢人的性命實在是不值一提。他們原本就是滿州的奴隸,他們活著的意義只是為了做牛做馬伺候供養滿州,所以,現在他們為大清付出一點身外之物,哪怕是性命和妻女,也並不算什麼。他們本就是大清圈養的豬羊。

  順治相信鼇拜一定能夠打贏,幾萬滿蒙騎兵加上兩三漢軍綠營同出,他想不到賊秀才有什麼勝算。固然前番大清連敗兩陣,損失了兩萬多兵馬,可死的多是漢軍綠營,滿蒙兵的元氣尚在。兵力比之明軍仍要強大得多,就算打不贏,打成平手,對於大清來說都是好事,大大的好事。

  一定程度上,順治將賊秀才視作了當年的李自成,他相信根基淺固的賊秀才經不起一敗,甚至不需打贏他,只要將他的兵鋒擋住,天下人就會重新審視這個明朝是不是真的能夠重新複起。

  鼇拜從三灣發回出兵奏報後,順治很興奮,他摩拳擦掌,對身邊的侍衛費揚古說他想親自到前線去為將士們鼓勁打氣,親眼目睹讓他恨之入骨的賊秀才如何敗亡。

  就在費揚古奉諭準備皇帝御駕親臨前線時,老成的索尼趕來及時勸阻了主子。在索尼的苦勸之下,順治打消了到前線的念頭,坐在禦桌後焦急等待著。他多麼盼望鼇拜的捷報能夠傳來,他多麼渴望能夠聽到賊秀才已經束手就擒的好消息。然而他得到的卻是三灣大營起火的消息。

  三灣離揚州南城很近,站在城樓上,黑夜之中,不需千里鏡,順治都能看到南邊天際被映得通紅。

  “怎麼會……”

  順治喃喃一句,臉色變得很難看。雖然還沒有確切消息傳來,但大營的大火卻早已向城樓上的滿清將校和官員們說明了一切。那就是鼇拜很可能敗了。

  沒有人敢說話,所有人都靜靜的呆立在那。

  “怎麼會……怎麼會!”

  突然間,所有人都嚇得跪了下去,因為他們看到皇帝的拳頭砸在了城牆上。

  “主子!”

  索尼看到主子的右手有鮮血順著指間流下,嚇得猛一叩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7

第872章 我鼇拜自個領死去!

  三灣大營大火滔天,營中更是熱浪滾滾,在一些點看去,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如波浪一樣晃動,人變得扭曲,那些帳篷、柵欄什麼的也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三灣左近已經沒有任何清軍,太平軍追擊的各部也都陸續收到了停止追擊的命令。夜色中,逃跑的一方困難,追擊的一方也很困難。雖然太平軍已盡可能的提高士兵伙食,但這大冬天的,又是渡江作戰,無法及時補充菜蔬,所以不能進行長時間的夜戰。離了火把,不少新兵就是兩眼一抹黑了。最重要的也是,從上到下,所有人都累了,再不休整,怕是就要增加一些非戰之傷了。

  各部接到的命令都是往三灣集結,周士相從高旻寺過來時,沿途盡是一隊隊押著俘虜往回走的士兵。有的十幾個兵就敢押著上百清軍走,而那些清軍卻無一敢逃跑的,更加不提有勇氣敢反抗了。想來,這場大戰將這些清軍的勇氣徹底打沒了。

  到達三灣時,周士相接見了被功間色等滿州軍官引見的兩白旗反正將領,他高度讚揚了這些兩白旗滿州兵,將從前對功間色所說的一些話語再次重申了遍,這讓那些心中忐忑的兩白旗軍官安下心來。不少兩白旗軍官請命說願意去為齊王殿下拿下揚州,理由是揚州城現在可能並不知道兩白旗投明的事。

  這個點子倒和當初蘇納在香山神灣所獻取廣州城如出一撤,不過周士相沒有採納,這一戰雖是大勝,但仍是跑掉很多滿蒙騎兵,這當口或許揚州的順治已經知道此間情形,故而讓兩白旗去襲城沒多少把握。再者,將士們也無力再北進去奪揚州了。一口吃不成胖子,大戰下來,戰果已經讓周士相喜若望外,再貪心的話,恐怕肚子就要撐著了。

  三灣大營中,不少被清軍強征來的民夫葬身於火場。他們是無辜的人,絕大部分是被淮安兵硬逼著去沖滿蒙兵營盤,製造混亂而亡的。活下來的人有的被週邊的太平軍收容,幫著做些雜役輔兵的事,這命算是保下來了。有的則還被困在火場中,清軍的大營修得很大,本就是容納數萬清軍,前後相連的營盤足有幾裡地,一些地方還有小河隔斷。若沒有人帶路,硬沖進去,一時半會也找不到目標所在。

  大約六百多民夫聚集在蒙古兵和漢軍營盤間的一條小河邊,他們的四周都是燃燒的帳逢,這條小河邊成了唯一安全的地方。熱浪讓原先的冷風變得溫暖無比,這些被從鄉下家中強征來的民夫就那麼或坐或站,呆呆看著偌大的營盤被大火焚之一炬。他們倒不擔心自身性命安危,因為他們只是夫子,不管明軍還是清軍,打掃戰場,搬運物資總用得著他們。一些膽大的民夫甚至摸到火場中開始搜尋值錢的東西,有摸到清兵留在營中的金銀,立時心下狂喜,然後迅速揣進懷中,裝作無事人般回到河邊。旁人問他找到什麼沒有,兩手一攤表示白費力氣。

  被困在火場中的一些滿蒙兵已是突不出去了,外面的太平軍放棄了搶奪糧草的念頭,也不願再付出無謂傷亡硬攻進去,就守在沒有著火的營盤處,一邊搜尋有用的物資,一邊嚴加看守被困的滿蒙兵。

  滿蒙兵們現在連拼命都沒了物件,所有人呆呆傻傻的看著眼前一切,看著大火一點一點向他們逼近,看著這大營就這麼化為烏有。一面面旗幟被風帶過來的火頭引著,在旗杆上燃燒著。

  在滿蒙兵的心目中,他們已經被拋棄,沒有人再會救他們了。明軍不會,自己人也不會。不管最後是被燒死還是嗆死,那都是他們的命運,他們註定只有接受,因為他們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們的家鄉在北方。

  在大火近在咫尺時,阿濟格之子、鎮國公傅勒赫將手中染血的長刀放在了下巴下,抹斷了自己的脖子。死前,他臉上根本沒有任何表情,甚至可以說是呆滯或麻木。

  傅勒赫的自殺讓不少滿蒙兵更加絕望,很多人選擇了同樣的道路。戰後,民夫們在這裡發現了不少被燒焦的屍體,很多屍體的脖子一看就是被切開的。

  ……

  周士相從大青馬上翻身下來,帶著一眾將領來到了大營週邊,周圍的營帳中都是受傷的士兵,多半是淮安兵。那些傷兵慘叫連連,血流得一地,不少營帳中落腳下去,抬起來時腳底上都是粘粘的血。

  太平軍的野戰醫院設在瓜州水營,離這裡有幾十裡遠,傷兵只有先送到高旻寺的古運河,才能由水師轉運至瓜州救治。隨軍的那些護兵只會些簡單的包紮,藥也只有些止血的金創藥,所以沒法給予這些傷兵太多救治,只能安排搶運。能不能撐下去,全看他們自己的運氣和求生意志了。

  陸如龍、吳明和受傷的陳二郎等淮安綠營將領在軍情司的安排下前來見周士相。和對兩白旗反正滿兵一樣,周士相同樣也是高度讚揚他們,只不過心裡到底如何看待這些降將,卻是天知地知了。

  接見過這些反正綠營將領後,周士相詢問了大營裡還在頑抗的清軍情況,最後吩咐不必理會這些滿蒙兵,任他們被大火燒死,有出來降的也不納。

  第三鎮將歸義伯耿精忠戰死的消息報了上來,周士相聽後先是愣了一下,爾後長歎口氣,命尋口上等棺材將耿精忠屍體盛襝,運回南京安葬。心裡很是糾結,不知如何將此事告訴石元靈。

  稍後,周士相又傳令第一鎮週邊警戒,其餘各部就在沒有著火的清軍大營週邊休整,待天亮之後再作下一步行動。有關俘虜和繳獲,各部自行安排人手負責。

  這一戰,戰果極其輝煌,周士相估計僅是俘虜就能抓上一兩萬。

  ……

  三灣大營西北十多裡處,一座小橋上,鼇拜也在怔怔望著被火光映得通紅的三灣處。

  隨鼇拜撤到此處的滿蒙軍有數千人,在撤退過程中,他們倒是展現了滿蒙騎兵精銳的本色,動作迅速,還安排了交替掩護,一路逃下來,只走散了百十人,這在黑夜之中已是相當難得了。

  鼇拜到了這二河橋後,便讓其他將領領兵先走,他留在這裡墊後。等了半個時辰,最後一支兵馬撤了過來,是支漢軍騎兵,各旗的都有,人數約在六七百人。在他們身後不遠處,隱隱吊著一些太平軍的騎兵,但只是遠遠跟著,並沒有上來攔截的意思。看他們那樣子,說是送人才對,渾沒有追人的樣子。

  鼇拜陰沉著臉望了眼夜色中的那些隱隱出沒的太平軍騎兵,哼了一聲,命人在橋頭堆積乾草和樹枝,將此橋燒掉。對面的太平軍發現清軍要燒橋後,也沒有過來阻止,任由清軍舉動。

  成功撿回性命逃出來的清軍沒一個有慶倖之感的,他們默默的從鼇拜身邊打馬走過。夜色中,除了馬蹄聲,竟是再無聲音。

  橋頭的火焰越來越大,這座橋本就是木橋,很快就被引著,發出嗶剝爆裂的聲音。

  在一眾親衛戈什哈的簇擁下,鼇拜打馬北奔。前面盡是打著火把的清軍。

  數萬大軍就這麼敗了,敗得一塌糊塗。

  鼇拜不甘心,他不認為是自己無能導致慘敗,而是太平寇的武器太過厲害。這一路,他想了很多,可始終猜不透太平寇的那種威力極大的武器是什麼,又是如何製作。如果有可能,哪怕是花費萬金,他也要將這種武器的門道弄清。

  越是接近揚州城,鼇拜心中就越羞愧,那些退回來的滿蒙將領也一個個都覺今日這一仗是他們畢生最大的恥辱。

  他們,都不知道應該如何面對皇帝。

  突然,鼇拜停了下來,立在馬上一動不動,臉上肌肉不斷的抽搐。

  伊拜圖、屯泰等滿蒙將領也同樣一聲不吭,偶爾有人會咳嗽一聲,但很快就強按住咳嗽的衝動,緊咬嘴唇,再也不想發出動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鼇拜,這讓鼇拜越發的感到痛苦。

  前方有馬蹄聲傳來,卻是一等侍衛郎坦帶人過來接應他們。

  郎坦望著這一眾退下來的將領,也不知道說什麼,他上前張了張嘴,艱難道:“鼇少保,皇上……”

  鼇拜沒有說話,郎坦喉嚨咽了咽,將剩下的話咽回了肚子。

  半晌,鼇拜突然狠聲說道:“天大的事,我鼇拜自個去向主子領死!”

  說完,一夾馬腹,胯下戰馬長嘶一聲,向前奔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7

第873章 吳三桂反了!

  三灣的大火整整燒了三天。

  這三天,揚州左近一片平靜,戰爭仿佛一夜之間遠離了淮揚大地。

  若不是那些不時出沒的騎兵,以及一座座平地突地的高大墳堆、還有那陽光都融不化的血冰,很難讓人想像這裡不久前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得勝的太平軍在舔舐傷口,敗了的清軍同樣也在重整。

  鼇拜領著敗兵撤回揚州後,順治召見了他,卻沒有暴怒命侍衛將鼇拜的頂戴拿下推出去砍了。主奴進行了一番長談,爾後鼇拜便奉旨收攏各處潰兵,趁著太平軍停留在三灣沒有北進的空檔,鼇拜陸續收拾了兩萬餘兵馬。皇帝的舅舅科爾沁親王吳克善也回應外甥的召喚,帶著所部返回了梅花山下的舊營。順治和舅舅談話時,沒有提及一句科爾沁兵北退的事,只是表達了對戰死的三舅舅索諾木的哀思之情。

  經清點,此役清軍共陣亡(被俘、失蹤)37000餘人,其中滿州兵4200余人,蒙八旗4100餘,內蒙及外蒙兵共7000餘,漢軍損失二十一個牛錄4700餘,綠營損失近兩萬人。除此以外,退回揚州的正白、鑲白兵只剩五個牛錄不到千人,據信有三千左右的兩白旗兵陣前倒戈降了太平軍。

  鼇拜戰敗後,原守銅山一線的噶布喇害怕遭到太平軍前後夾擊,也倉皇率軍往揚州方向撤退。後與從戴家莊一線撤下來的貝勒常阿岱、蒙古郡王額森、雍貴、佟國維、剛阿泰等部會合在揚州西面的白羊山一帶,合有兵馬一萬三千有餘,內中滿蒙騎兵只不到四千。

  噶布喇和常阿岱都害怕會被皇帝治罪,因此不敢馬上前往揚州。待揚州索尼消息過來,說是皇帝連鼇拜都沒有治罪,常阿岱他們方才鬆了口氣,由常阿岱領頭往揚州發去奏疏。

  銅山清軍退往白羊山后,太平軍第十五鎮和新三鎮餘部在鎮將齊豪和邵成國的指揮下東進三十餘裡,與第五鎮殘兵會師。第十五鎮有兵2600餘,新三鎮有兵1900餘,第五鎮殘兵1300餘,三鎮兵力相加竟不足一鎮。但三鎮卻以巨大的傷亡重創了兩萬餘清軍,僅在戴家莊,第五鎮就斬殺清軍五千有餘;銅山一線,清軍傷亡也達到了三千多。

  鑒於於世忠戰死,三鎮兵又都殘缺,已經無法再獨自承擔進攻任務,周士相便命第五鎮殘部暫歸齊豪指揮,三鎮進駐戴家莊,將俘虜的大量漢軍和綠營兵補充三鎮。待俘虜補充到位後,三鎮優先返回瓜洲,渡江休整。

  ……

  順治的心情很是不好,三灣大敗的第二天,北京就來了急遞,說是董貴妃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這讓順治愈發煩燥,既擔心北京的愛妃,又擔心眼前這大敗的爛攤子。

  揚州城內有一種意見,認為皇帝已經沒有必要再留在揚州,大軍當即日北返,揚州就丟給太平軍好了。

  首議撤軍的是漕督蔡士英,蔡家是漢軍八大家之一,所以他的話得到了不少官員贊同,尤其是漢軍出身的將領們。滿蒙官員們也有很多人傾向撤軍,這場大戰就好比當年的松錦大戰,不過獲勝的明軍而矣。在這些滿蒙將領看來,太平軍能夠取得這場大戰勝利的原因一是他們有運河水道之便,二是武器太過厲害。揚州左近又實在不適宜大兵團騎兵作戰,本身又在十多年前被屠城過,單從丁口錢糧上說,揚州府已算是下府,因此就是塊雞肋,食之無味,不如就此放棄,大軍立即退往北方。

  大學士巴哈納認同撤軍意見,指出大軍一旦北返,太平軍固然能夠取得揚州城,但卻也無法向北進取。他提議皇帝須馬上回京,但可在徐州和南陽等地留駐精兵,這樣以步兵為主的太平軍勢難威脅到山東和河南。等朝廷喘過這口氣,再和太平寇決一雌雄也不遲。

  順治召開了御前行營會議,隨軍的議政大臣和督撫官員盡數參會。

  “皇上,臣以為揚州已不可守,御駕當行北返,擇大將鎮守徐州,以防太平軍盡據江淮之地。”

  漕督蔡士英小心翼翼的跪稟,他的前任亢得時在海匪大舉入寇時,奉命出師高郵以援南京,結果卻被海匪嚇破了膽子,以為不死於賊必死於法,竟在途中從船上跳河自殺。現在的形勢,他這繼任漕督下場恐怕十分的危險,所以他竭力勸說皇帝撤軍放棄揚州,沒了揚州,他這漕運總督自然就名不副實,不必擔負什麼守土之責了。

  順治心不在焉地望著蔡士英,眉頭緊皺著,卻不吭聲,不知是不是在聽臣子說話。

  蔡士英不見皇帝示下,不敢起身,又不敢抬頭,只好再稟一遍,略略提高聲音。

  “朕知道了。”

  順治冷冷的吐出幾個字,卻再無後話,這讓蔡士英一頭霧水,不知道皇帝到底是不是採納他的建議。行營一眾漢臣都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內閣大學士巴哈納簡直就是滿臉烏雲,倒是索尼不改常態,但他微微發顫的手指,表明他在努力壓制內心的不安。因為三灣之敗,雖然皇帝寬恕了他,沒有治他的罪,但鼇拜此刻在旗內卻是威望掃地,這從他低頭站在那不作言語便可看出。從前,鼇拜可不是這樣。

  撿回條命的貝勒屯泰見大家都幹站著,沒人打破沉默,想著軍情緊急,大軍糧草在三灣被燒了大半,哪裡還能再留在揚州,因此便上前一步,正要勸說皇帝北返,漢軍都統索洪一臉慌張的闖了進來,稟道:“皇上,川陝總督李國英急遞,吳三桂叛亂,攻佔了保甯,吳軍現全軍向漢中進發,李國英抵擋不住,信王和平郡王也已率部撤到了西安。”

  “什麼?!”

  順治腦中“嗡”的一聲尖響,臉色瞬間失去血色。為了掩飾心頭的慌亂,他“啪”的一聲,手掌在桌上猛一擊。索洪觸到皇帝的目光,嚇得不敢再說話。

  營中一眾滿蒙漢官都被這消息驚動,索尼和鼇拜更是驚得合不攏嘴,二人心頭同時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石圖怕是去晚了一步!

  索尼驚道:“皇上,吳三桂下了保寧,兵犯漢中,想來這會漢中已然不保,臣以為吳軍下一步必然攻佔西安,若西安有失,則吳軍就能東向畿輔重地……眼下各省駐防八旗和禁旅八旗都在此間,京師防衛十分的薄弱啊……”

  “信王和平郡王都太過年輕,吳三桂又在漢中盤踞數年,陝甘綠營恐怕早被其滲透,奴才恐怕……”

  索尼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白,他是在擔心陝甘綠營在吳軍攻入漢中後,很可能會和兩白旗一樣倒戈降吳。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眼下的大清都是在風雨中飄搖,和當年的崇禎朝何等的相似,綠旗營都是漢人軍隊,甚至可以說就是明軍,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未必可靠。

  眾人一陣喧嘩聲,動靜中,鼇拜忽的挺身而出,沉著說道:“稟皇上,吳三桂既反,那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奴才以為無論如何,都必須速發兵解西安之圍,以安定陝甘、中原人心。不然的話,陝西與畿輔間只隔山西一省,一旦情勢蔓延,吳軍東進,京師可危……況且吳三桂造反一事,朝廷也封鎖不住,奴才想這消息不日就怕會在北地傳開,到時京中必定驚懼、混亂,甚至有人趁火打劫,擴大事態,難保不生他變……奴才以為不如就近發山西、河南、北直隸各處綠營,立往西安解圍,至少也要將吳三桂擋在潼關!”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7

第874章 費揚古,我們回老家吧

  鼇拜忘了說一件事,又或是故意不提,那就是吳三桂造反的消息有可能讓京畿大亂,皇帝大軍在揚州大敗的消息更會讓北地大亂。真論性質的話,後者比前者還要嚴重。

  索尼剛才就說過綠旗營現在恐怕已不可靠,鼇拜這會卻提出調山西、河南、北直綠旗營去解西安之圍,而這幾省的營兵精銳早就南調了大半,餘下的哪堪大用,當下巴哈納就皺眉搖頭道:“綠旗營未必有用。”

  “信王麾下尚有兩萬余滿蒙將士,西安將軍蘇拜也有五千馬,西安也是大城,如何就要調綠旗營去解圍了。”

  兵部滿侍郎德克圖認為吳軍入陝之後,西安固然形勢危急,但還未到迫切程度,畢竟西安城中有滿城駐防的。李國英急遞迴急遞,但很可能有誇大之辭,畢竟這是官場的潮規則,事往大了說,一切由朝廷決斷,便是將來出了事,總能推卸責任,朝廷板子打不到他身上。

  德克圖所說的“五千馬”就是指駐防在西安滿城的五千滿州八旗兵。順治二年清朝便在西安原皇城設了滿城,調五千旗兵駐防於內。正白旗、正藍旗、鑲白旗在東;鑲黃旗、正黃旗居中;正紅旗、鑲紅旗、鑲藍旗在西,共五千兵馬,故稱“五千馬”。

  西安將軍蘇拜老姓瓜爾佳,是八旗內有名戰將,十五歲便從太宗討伐蒙古,因功提為侍衛,後隨軍入關,大敗李自成軍,順治九年任為正白旗固山額真,十一年為西安駐防將軍。其兄吳拜也是戰將,現為領侍衛內大臣之一。

  單以滿蒙兵力看,西安便有近三萬滿蒙兵,這還不計李國英麾下的漢軍和綠營,西安將軍蘇拜也是老將,因此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吳三桂都不可能輕鬆奪取西安。

  鼇拜沒有反駁德克圖,他只是悶聲說了句:“蘇拜年事已高,信王又太年輕。”

  聞言,德克圖怔了怔,也有了些焦慮。鼇拜說的是實情,蘇拜和其兄德拜雖是旗內大將,可二人畢竟都老了,都是年過六旬的老人了。兄弟二人這年紀放在八旗,那是壽星,沒一個能比得上他們的。但這麼大的年紀,還能不能和當年一樣領軍作戰,卻是個很大的問題。信王和平郡王更是指望不了,但凡他二人稍有膽色,留在貴州,吳三桂縱是有反心,只怕也不會這麼順利就奪取了漢中。

  索尼沉默片刻,開口道:“便算調綠旗營,總得有滿蒙子弟看著,從哪調,誰統兵?吳三桂作亂不比其他,其部兵馬十余萬,何人能擋他?”

  這個問題讓眾大臣都沉默了下來,眼下八旗精銳都在揚州,其他地方根本抽不出兵來,若從揚州調兵,那不如直接撤軍北返。可皇帝似乎無意撤軍。鼇拜想說什麼,但見主子臉色難看,他便忍住了開口的衝動。

  順治環顧了一眾為難的大臣們,忽地怒道:“朕不管吳三桂有多少兵馬,有多少大將,朕只要擋住他!綠旗營靠不住,朕就調兵!”

  索尼一愣:“從何處調兵?”

  蔡士英卻是一喜,他以為皇帝是有意北返了。

  “調盛京八旗!”順治又急又怒,聲音都變了,臉色鐵青,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對大臣們吼道:“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擋住吳三桂北上!”

  調盛京八旗?

  在場的滿蒙大臣們全都變了臉色,盛京八旗可是滿州最後的力量,也是看守關外老家的底子,要將他們調入關,這關外老家可就沒兵看守了。

  “皇上,此事事關重大,是不是再議?”索尼勸道。

  “就這麼定了。”順治似乎心情很燥,他連連擺手:“下去,都下去!”

  “喳!”

  群臣無奈,只能撅著屁股向皇帝磕首退下。

  臣子們剛剛離開,順治站在那裡發呆,突然,他方才壓制住的急怒一下就湧了上來,讓他怎麼也抑制不住。更可怕的是,急怒帶來了驚恐和慌亂,一陣一陣,越來越強的襲擊著他,各種可怕的想法也爭先恐後的從他腦海中冒了出來。

  朕就這麼敗了?!

  江南,大清的財賦重地,天下一半的錢糧,就這麼落在了賊秀才之手!

  當初和明軍對峙湖廣,後來的平定雲貴,靠的就是江南源源不斷的糧餉,如今落入賊秀才手中,這不斷了大清的半條命嗎!

  賊秀才,這天殺的漢人,天殺的廣東蠻子,他為何不老老實實做他的秀才,為何要造朕的反!

  朕一統宇內的大業,就這麼葬送在那賊秀才之手?

  都反了,都叛了,吳三桂也落井下石,要來看朕的笑話了……

  廣東、廣西、湖廣、江西、江南……上百府州縣都歸明朝了,還有許多地方蠢蠢欲動。那些漢官們成批成批的望風而降,就連朕的滿州子弟都倒戈了,這世上,朕還能信誰,信得過誰。

  漢人靠不住了,漢軍旗的也靠不住了。

  張長庚是漢軍旗的,朕讓他當總督,可他是怎麼做的!

  朕敗了,吳三桂也反了。朕要是挺不住,河南、山東齊而回應,必定勢如燎原,蔓延到山西、直隸,京師就將被包圍,普天之下的漢人就會一起動手,拿起刀槍,殺向佔領和盤踞在他們祖居田廬上的滿人,那時滿洲將陷於反叛的漢人的汪洋大海!

  滿蒙八旗才有多少人!怎麼敵得過這樣的汪洋大海?這一切就要來臨,這是滿洲的末日,是愛新覺羅氏的滅頂之災!

  不,不能!

  順治越想越慌,越慌越怕,大滴大滴的汗珠沁出額頭。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和鎮靜,忘記了自己的身份,他突然大叫一聲:“阿瑪!”

  侍衛們驚呆在那。

  “阿瑪,阿瑪!你告訴孩兒,孩兒現在應該怎麼辦,怎麼辦!”

  順治狂亂的目光、痙攣的扭曲雙手、類似瘋癲的動作,把侍衛們都嚇得跪在了那裡。費揚古嚇得心在“撲通”狂跳,皇帝的樣子太可怕,也太反常了。

  費揚古想退出去,他不敢留在這裡,因為他擔心接下來還會看到更可怕的事。可是,皇帝卻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緊緊的握住他的雙肩,顫聲中帶著悲嗆。

  “費揚古,我們退出山海關,回老家去吧,回我們祖先呆的地方,回到我們應該呆的地方去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7

第875章 賊秀才兵臨城下

  退出山海關,回關外老家?

  費揚古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說,他認為皇帝這是發失心瘋了。其餘幾個兩黃旗出身的侍衛也都被皇帝的話駭得頭也不敢抬,他們不知道這是皇帝的真心話,還是憤怒亦或是恐懼之下的心聲流露。

  一個稍年長的侍衛更是牙齒都打顫了,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恐怕聽到了最不應該聽到的話,見到了最不應該見到的畫面。聖心難測,無論皇帝此時出於何種原因說了這種驚人的話,在他清醒之後,恐怕絕不願意自己的失態被奴才臣工們看到、聽到。那麼,這意味著他們……侍衛不敢想下去,跪在那只覺手腳冰寒。

  費揚古不敢動彈,甚至連呼吸也變得困難。恍惚中,他依稀記得,七年前,當皇帝聽到敬謹親王戰死消息時,也被嚇壞了。但那時,皇帝至少還嚷著要和明朝劃江而治,而不是如剛才所說退出山海關,回關外老家去。退出山海關,可就什麼都完了,什麼都完了!

  皇上,這是被嚇壞了?還是真的決定放棄漢人的花花江山了?他這樣做,太后能答應麼?滿州的王公大臣們能答應麼?享受了漢人血脂供奉的八旗能答應麼?……

  費揚古心中波瀾四起,他不敢說話,也不敢動,但他內心卻有一個聲音在呐喊,那就是漢人的花花江山是滿州三代人付出無數性命才打出來的,絕不能放棄,絕不能!哪怕是皇帝,都不能放棄!

  費揚古的沉默並沒有讓順治清醒過來,也沒有讓他的瘋魔情緒得到半分舒緩。他實在是被壓抑了太久,那夜在城樓上看到三灣的大火時,他就想北返,想離開這該死的揚州了。可他卻又不敢,因為他害怕天下人嘲笑他——大清皇帝是被賊秀才嚇回北京的!

  可他真的害怕,那個賊秀才實在是太可怕了,比李定國、比鄭森都可怕。

  “江南丟了,湖廣丟了,雲貴也丟了,敗了,都敗了……接二連三的敗,沒一場贏的……濟度死了,岳樂也死了,李率泰死了,張長庚降了,聽說連蔣國柱也降了……吳三桂反了,朕卻不知道洪承疇在哪裡,又是否反了……朕哪裡對不住他們,朕一直重用他們,可他們就是這麼抱效朕的嗎?……”

  順治越說越激動,臉色也越來越紅,臉頰更是抽動得厲害。

  “你們知道嗎,朕是真的怕了……朕是皇帝,是天下臣民的君主,是大清的主宰,是滿蒙的共主,所以朕不應該害怕,可朕就是怕了……朕怕,朕真的怕,費揚古,你知道嗎?天下的漢人有上千萬,上千萬啊!……而我們滿州只有幾萬人,幾萬人啊!……入關後,我們殺了多少漢人?幾千萬啊!……現在漢人凶起來了,他們打回來了,要是再這樣下去,我們滿州人還能保全下來嗎?

  不,不會!……漢人絕對不會饒過我們,那賊秀才就是個瘋子,他把廣州滿城屠了,他把江甯滿城也屠了,他還把岳樂、朗廷佐他們給活剮了!……這個瘋子真要把朕打敗了,他會放過朕?……不會的,賊秀才只會把我滿州上下殺光、屠光,讓我們滿州斷子絕孫……

  朕……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可朕打不過他,朕只有走,帶著族人們走,我們退出山海關,回關外老家,這樣賊秀才總抓不住朕了吧?……他抓不住的,現在走,還來得及,還來得及……朕都把江山還給他們漢人了,有什麼深仇大恨總應該一筆勾銷了吧?……”

  順治現在的樣子真的是瘋了,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瞪著驚懼的眼睛在那裡亂嚷亂叫、指手畫腳。從他嘴裡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讓幾個跪在地上的侍衛魂飛魄散。

  “走!費揚古,傳朕旨意,走,現在就走,馬上回北京準備出關!”

  順治等不及了,竟是當場就要費揚古傳旨回京。

  侍衛們誰也不敢動,費揚古也不敢動,他不敢奉旨。

  見費揚古竟然不去傳旨,順治大怒,他罵道:“你怎麼還不去?怎麼,連你這奴才也要背叛朕了嗎!”

  沉默的費揚古終於爆發了,他猛的掙脫皇帝的雙手,怒吼道:“皇上,你瘋了!”

  “朕瘋了?”

  順治怔在那裡,呆呆的望著費揚古。眼前似乎有影像在重疊,他好像看到了阿瑪的模樣,他的嘴一下張得很大。他看到阿瑪在指著自己,怒駡他。

  “九阿哥,你這個敗家子、窩囊廢!草原上的兔子也比你強!我和你祖父流血拼命打下的江山,你竟然膽小得要棄土逃跑!你怎麼配當愛新覺羅的子孫?你的血裡怎麼就沒有祖先的英雄氣概!你這個懦弱卑怯的東西,你怎麼能叫卑賤的漢人嚇到了呢……”

  幻覺中,順治聽到阿瑪叱駡的話象沉重的石頭,一句一句照他頭上砸過來。他起初驚呆得如同木雞,繼而羞愧得滿臉通紅,到後來,漲紅的臉變成紫色,太陽穴卜蔔亂跳,渾身顫抖,突然挺身一蹦,竟迸發出狂暴的急怒,對著被皇帝模樣嚇傻的費揚古大吼一聲:“阿瑪,孩兒不是膽小鬼!孩兒身上流得是愛新覺羅的血液,是您和太祖的血液,孩兒不跑,孩兒也不怕,孩兒誓死捍衛大清!”

  說完,順治猛的扭頭,用瘋狂的目光掃視那幾個都嚇得沒有血色的侍衛們,咬牙切齒道:“你們願不願意追隨朕,和該死的漢人戰鬥下去!”

  “奴才等誓死追隨皇上!”

  侍衛們不約而同的在地上重一磕首,費揚古也跪了下去,雖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皇帝恢復了正常,消失的勇氣已經回到了他的身上。他,仍是大清的皇帝。

  “去,叫鼇拜和索尼他們都來,朕想通了,吃了敗仗並沒有什麼,朕也可以回京,但在此之前,朕還要痛擊他賊秀才一番,朕不能就這樣回北京。”

  順治拿定了主意,吳三桂的造反已經讓他沒有選擇,他必須回京,盛京的八旗遠水救不了近火,想要將吳三桂擋住,勢必要他馬上回北京。所以,揚州就丟給明軍好了,但在走之前,他還要組織一次攻勢,哪怕還是打不過賊秀才,也要讓對方知道大清皇帝不是那麼好相與的。

  然而,索尼和鼇拜還沒有到來,順治卻接到了太平軍向揚州城開來的急報。

  賊秀才兵臨城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8

第876章 滿兵如牛馬

  最先發現太平軍從三灣開出向揚州逼近的是漢軍祖澤清部,不過祖澤清部可以說用望風而逃來形容,在太平軍還沒有迫近他時,他便率部退進了揚州城。

  太平軍一路向北挺進,沿途所遇清軍無一部敢來阻擋,至城下時,鼇拜部署在城外的數千兵馬竟全數縮進了城中。

  因為清軍撤退時破壞了主要道路的幾座橋樑,而揚州南部又水道縱橫密集,雖不是什麼大江大河,但沒了橋樑,太平軍行進也是不便。故而太平軍早晨出兵,一路搭設浮橋,直至下午方出現在揚州城下。

  太平軍逼近揚州的消息讓城中的清軍文武都緊張起來,人人都以為賊秀才這是挾大勝之威來攻打揚州城了,便是順治也是這麼以為。然而當他上了城頭後,卻暗鬆了一口氣。城下的太平軍看著有上萬人馬,形成數個大方陣,步兵在中,騎兵在側,但卻未攜帶攻城武器,甚至連火炮都未曾見到。太平軍的架勢,看著並不像攻城,倒像是耀武揚威來的。

  順治看著十分的憋屈,但更讓他憋屈的是,他發現太平寇左翼的騎兵竟然就是作亂叛降的兩白旗滿兵,他們身上的軍服都未更換,若不是胳膊上綁了紅帶子,看著就是實實在在的滿州八旗子弟。

  順治不禁在心中咒駡了幾句多爾袞餘孽,但是臉色卻很平靜。在臣子面前,他竭力使自己冷靜。

  城中清軍除了鼇拜收攏的兩萬多潰兵,還有兩黃旗的三千多兵,兵力遠比城外的太平軍要多,但卻沒有一個滿蒙將領在皇帝面前建議再出城和太平軍一戰高下。一些膽小的漢官甚至嚇得偷偷從行營跑出,潛在了城中的民家。更有甚者,都偷偷絞斷了辮子,只待太平軍打進城,便到城門恭迎王師。他們也是看得開,左右都是拿俸祿,在哪不是拿。大明不行了,他們投大清;大清不行了,就再回大明便是。不管明清,打了江山,總得有人治理,這衙門離了他們,能行?那些泥腿子沒有他們這些飽讀聖賢書,十年寒窗苦讀出來的老爺們管著治著,能服王化,守王法,納王糧?明朝的皇帝也好,清朝的皇帝也好,想要坐穩江山,離不開他們!

  當官的都這樣了,當兵的更是不堪。潰退回來的清軍發生了騷亂,直隸提督劉鬥部下有幾十個營兵在一個把總的帶領下,于營中鼓嚷說要開城迎大明齊王殿下入城,想著學當初北京城開門迎闖王,又或南京城開城迎豫王般,賺個首功。還好,這幫人賺功心切,卻是無成事之密,還未舉事,就被人密告給了劉鬥。劉鬥知道後嚇得半死,趕緊帶著親兵彈壓,砍了幾十顆腦袋方把這事壓了下去,要不然天知道會鬧出什麼亂子。

  漢官漢兵,真是應了索尼的擔憂,都靠不住了。滿蒙將領這一塊,叛投明朝的心思倒是淡得很,雖說兩白旗反了,但那是因為多爾袞的原因,其餘各旗對皇帝還是忠心的很。只是忠心有了,膽氣卻是無了。

  望著一眾被城外太平軍嚇得面無人色的臣工,順治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很想這會有人站出來說奴才願領軍出城和太平寇再較高下,但事實卻讓他這皇帝很是失望,就連鼇拜都沒有提及半句出戰的話。

  鼇拜想戰,他這個滿州巴圖魯不是浪得虛名,勇士的稱號也不是平空撿來的,而是他一刀一槍,用鮮血和漢人的首級換來的。當年多爾袞當政,他不斷被打壓,甚至兩次要被殺頭,他都熬過來了,不僅沒有洩氣,反而更加堅強。因此一場敗仗的打擊還遠遠不會讓他就此消極,就此喪膽。然,正應了漢人那句話,有心殺賊,無力回天。鼇拜想戰,其他人不想戰。

  費揚古自是不敢將皇上剛才的失態告訴索尼、鼇拜他們,他見皇上臉色難看,諸大臣們卻是唯唯喏喏,像被太平寇嚇破膽的樣子,心裡很是憤怒。他想請戰,挫一挫太平寇的威風,挽回三灣之敗給清軍造成的不利影響,哪怕稍稍提起一點士氣也行,可沒等他開口,另一個一等侍衛郎坦卻驚呼道:“賊寇要做什麼!”

  順著郎坦的手勢,費揚古看到太平軍的一個方陣忽的將兩側分移,然後就有一大群人被趕著向揚州城下走來。費揚古看得仔細,那些被俘虜的似乎是兩黃旗的滿州兵,其中一個還是他的姐夫——鑲黃旗的參領圖達拜。

  費揚古有些痛苦的別過臉,然後又將頭扭了回來,再看向圖達拜的目光,變得那麼陌生和無情。

  滿蒙將領們竊竊私語,議論太平寇的舉動為何意。有說太平寇這是要驅滿蒙俘虜攻城,有說是押到城下來勸降的,也有說既不是攻城,也不是勸降,而只是拿這些俘虜來攪亂城中軍心。

  議論聲傳到了順治耳中,順治眉頭大皺,臉色陰沉,索尼見狀,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旋即便鴉雀無聲,文武官員都是噤口。不管現在事態如何,皇帝就是皇帝。

  順治皺眉時,心中也在想賊秀才此舉用意。他盤算對方必然是不會攻城的,否則何以不見攻城器械和火炮,他猜測賊秀才這是來示威,震攝他的。

  “費揚古,你箭術好,等會若有賊使來城下,無論他說什麼,你都給朕射死他!……朕問你,能射中嗎?”

  順治有些不放心,要是費揚古一箭射不死賊使,叫賊使跑了,那就不得提升軍心,而是讓士氣更低了。

  費揚古很有信心道:“皇上放心,只要賊使在一百五十步內,奴才必然能射中他!”

  順治點了點頭,視線再次落在城外,等著賊使前來送死。可是賊使卻沒有來,太平軍只將俘虜押到離城下數百步距離,然後便停在那裡。離得近了,城上這才看清,那些滿州俘虜都被用繩索套著脖子,一個套一個,環環相扣。數百滿州兵就如一條長蛇般,被無數根繩子系在一起。繩頭被幾個太平寇牽著,他們的手動一下,那些滿州兵就會不由自主的朝前走一步,就好像是牛馬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8

第877章 砍首唱名

  “走,快走!”

  百戶劉邦棟用力拽著繩子,隨著他的用力,離繩頭近的幾個滿兵頓時脖子就被勒緊,有些呼不上氣。為了能夠呼吸,他們不得不朝前邁出更大的步子。前面的人速度加快,後面的人同樣如此,因為不這樣做的話,他們都無法呼吸。滿兵脖間一個個都是被勒出了深印子,但沒有滿兵覺得脖子疼,他們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喘氣。

  劉邦棟很是興高采烈,他感謝千戶大人給了他這麼一個在全軍,在韃子面前露臉的機會。當時接到這任務時,他著實興奮的很,並且他聽營裡的安軍使說,千戶大人馬上會轉晉新鎮指揮使,而他向上推薦的接任人選就是他劉邦棟。

  馬上要升官,現在又是幹一件極其露臉的事,大帥和韃子的皇帝都在看著,他劉邦棟能不賣力些?

  被押上來的都是兩黃旗被俘的滿兵,都統以下將校13人,披甲兵325人。小部分是在戰場上墜馬被俘的,餘下大數則是被兩白旗作亂的滿州兵擒住的。

  這些滿兵被押上來時,一個個都失去了往日的自大狂傲,耷拉著腦袋,真如同被牧人驅趕的牛羊般,乖乖的向前。聽到只有太平軍的鞭打呼喊聲和地上聽著散亂,卻又整齊的腳步聲。有的滿兵身上更是傷痕累累,一看就不是刀傷,而是被用鞭子抽打所致。不止一個滿兵臉上被用烙鐵燙黑,焦肉連著翻出的嫩肉就這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讓他們五官變得扭曲麻木。

  “停!”

  隨著喝喊聲,有的滿兵停下了腳步,有的卻沒來得及,結果紛紛撞上前面的人,現場一片混亂。有一個滿州佐領摔倒在地,結果套在他脖間的繩子把前後的滿兵都拽到了地上。繩子系得很緊,相互之間又很短,這三人的重量還不足以把前後幾十人都拽倒,結果三人就被吊在那裡,險些被活活勒死。

  將兩黃旗的滿兵依次列好隊後,劉邦棟提刀走到前面,反正的滿州正白旗佐領功間色帶著幾個部下打馬趕了過來。在一個通曉滿話的前漢軍旗出身的總旗通譯下,劉邦棟和功間色進行了簡短的對話,爾後功間色便來到黃旗滿兵俘虜面前,挨個指人。

  被功間色點出的就是那十多個兩黃旗的將校,費揚古的姐夫、鑲黃旗的參領圖達拜就在其中。

  從人群中被挑出來後,立時就有士兵上前用新的繩索將這些黃旗將校套住,然後押著他們往城下又挺進了百多步。城頭上的滿蒙將領有很多認識圖達拜他們,紛紛發出驚呼聲。

  索尼也在低聲和身邊的大學士巴哈納說些什麼,從神態可以看出,這位內大臣對下面即將發生的事情有種很不好的猜測。

  郎坦知道圖達拜是費揚古的姐夫,他下意識的側臉看了眼費揚古,發現對方的臉上只有憤怒,卻沒有擔憂。

  順治的手在微微顫動,他很想下令將那些被俘的黃旗子弟射殺,但他知道,這個命令他下不得。俘虜們死在太平軍手裡可以,卻萬萬不能由他這大清皇帝下令射殺。或許,賊秀才這麼做的舉動,也是想激怒他,讓他下令射殺這些被俘的滿州將校吧。

  賊寇這是要幹什麼?

  蔡士英嘟囔一句,斜眼偷偷眼了眼皇帝,心頭直打鼓,他很擔心皇上會忍不住下令出戰。

  這是激將法,皇上萬不能上當啊!

  蔡士英很肯定自己的判讀,賊秀才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想激怒皇帝,讓他做出不理智的舉動。

  鼇拜的臉一直緊繃著,他沒有盯著城下的黃旗被俘滿州子弟看,而是盯著遠處太平軍陣中的金色大旗所在方向看。他看了又看,然後低聲對身邊的一個參領吩咐了聲。很快,那參領便帶著負責揚州南城城防的漢軍都統李國全來到。鼇拜指著太平軍那金色大旗問李國全,李國全聽後先是一怔,隨後若有所思來,最後點了點頭。鼇拜見他點頭,臉有喜色,揮手讓他速去準備。

  李國全退下時,城上響起聲音,原來是城下的太平軍突然將被俘的兩黃旗將校依次提拎上前,然後對著城上唱名。

  “正黃旗副都統陸爾遜!”

  伴隨著唱名聲,正黃旗副都統陸爾遜被太平軍用腳狠狠踹倒在地,他兀自掙扎,卻無計可施,只能跪在那裡。

  “鑲黃旗參領圖達拜!”

  費揚古的姐夫第二個跪倒在地,隨著一句句的唱名,十三個兩黃旗的將校跪成一排。他們想將頭低下,免得被城上的人看到他們的樣子,可他們腦後的辮子都被太平軍狠狠拽著,令得他們想低頭都不能。倘若硬使力,只會讓他們的腦袋更加疼痛而矣,除此之外,毫無改變。

  在城上幾百上千雙眼睛的注視下,在大清皇帝的注視下,忍受著南蠻子漢人的羞辱,那種被折磨的滋味令得陸爾遜等十三個黃旗將校只想一死了之。他們恨,恨自己為何還活著,他們應該死在戰場上的。

  城上的大清官員們,有人不知為何想到了十五年前。那時,揚州城外滿是讓人恐懼到心跳都能驟停的大清兵。

  順治很想甩袖離開城頭,因為他不想看到那些丟盡滿州八旗臉面的無能之輩,可他的腿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他忽的知道賊秀才到底是想幹什麼了。

  十三個手拿長刀的太平軍士兵走到了陸爾遜等人身後,一人一個,不多不少。

  “砍!”

  隨著百戶劉邦棟的吼叫聲,拽著滿將辮子的士兵不約而同跨步走到了滿將面前,辮子一直拽在他們手中,隨著他們向前,滿將們原本有些向後仰的腦袋頓時被拽得向前面低下去,露出脖間的肌膚。

  滿將們知道太平軍要做什麼,他們都在哆嗦著,任他再有勇氣,在被砍頭這刻,生理的本能還是會讓他們的身體起自然的反應。

  圖達拜閉上了眼睛,他很害怕,他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和那一對才剛學會走路的兒女。

  “噗嗤”聲中,圖達拜的脖子被一分為二,腦袋在前面太平軍士兵手中拋出了一個弧線,然後在他手中就那麼晃悠著。

  十三顆腦袋無不如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8

第878章 一切沒有結束

  城下人頭落地,城上眉心直跳。

  第一顆人頭落地時,城頭上有響起驚呼聲,但很快就消失。無一例外,所有的大清官員們都陷入了集體噤聲。他們不是沉思,而是沉默。

  順治的心在發顫。

  那一顆顆忠心的兩黃旗子弟的首級就在他的眼前,被該死的南蠻子一一斬落。一顆顆首級如一顆顆流星,從他眼前閃過,卻沒有在星空中消失,而是變成一顆顆隕石砸在他那脆弱的心窩中。

  九歲登基,十五歲親政,二十五歲的大清皇帝,這輩子從來沒有被人如此羞辱過。當著皇帝的面,砍下他忠心的奴才首級,這就是羞辱。

  順治感到無力,比那夜見到三灣大火,看到倉皇逃回來的鼇拜還要無力。但他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怔怔的看著,臉上還不能露出任何驚懼的表情。他是皇帝,他可以在奴才面前失態,但不能在臣子面前失態。

  費揚古不是無情鐵血之人,姐夫人頭落頭那刻,他的心很痛。他的脖間青筋突起,他的眼睛充血般通紅,他的拳頭上更是筋絡分明,看著駭人。他的呼吸喘急而粗,從鼻孔間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在冰冷的空氣中以白霧狀態顯現。

  索尼、鼇拜、巴哈納、蔡士英、祖澤清他們都在沉默,他們呆呆的看著太平軍將砍掉首級的屍體拖到一邊,沒有人說話。害怕的有,恐懼的有,憤怒的有,一時間,城頭上千般心思,氣氛十分的沉重。

  看到那些賊寇將被殺黃旗將校的首級提到一邊,順治以為結束了,所有人都以為結束了,但事情還遠未結束。

  劉邦棟揚首看了眼揚州城,回首時,手中的紅色三角旗猛的向下甩落。旗子發出“呼”的聲音。

  俘虜群邊上一個手持大旗的士兵立即將旗搖了起來,數十名手持刀槍的太平軍士兵湧上前去,反正的白旗兵大聲喲喝著,幾排用繩子串在一起的兩黃旗兵丁被帶了出來,在刀矛的驅趕下往前走去。

  剛才的一幕已經告訴這些兩黃旗滿兵俘虜,他們的下場是什麼。他們反抗,可除了將脖子勒得更緊,讓自己更加無法呼吸,他們什麼也做不了。拽著繩頭的那些太平軍幾乎是使出蠻力將他們朝前拉,滿兵們稍有抵觸,他們就會立時體驗到窒息之感。

  沒被帶出去的俘虜也在騷動,赤手空拳且傷痕累累,命門被制的他們,在這場屠殺中,起不到任何波瀾。他們的結局早已註定,在他們被俘的那刻,又或說在他們父祖以及他們自身在踏入漢人土地的那刻,他們曾經所做的一切,註定他們今日的下場。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21:58

第879章 我們不講理

  “拉哈達、鈕祜祿氏!”

  “順古圖、鈕祜祿氏!”

  “薩璧翰、覺羅氏!”

  “龔袞、馬佳氏!”

  “常官保、瓜爾佳氏!”

  “……”

  一個個令城頭上清軍無比熟悉的滿州老姓從城下一字字飄來,每一個名字都代表一個年輕的滿州子弟,代表一個忠心的兩黃旗奴才。

  那一個個名字聽的城上的滿州將校心中發痛,而被報到名字的滿兵則是臉色慘白慘白,就好像被閻王爺下了索命貼般。他們跪在那裡,無一不在顫抖,有的年紀小的已經是檔下潮成一片。他們實在是太害怕了,他們是滿州子弟不假,可他們中的大多數卻是第一次上戰場,他們甚至都未來得及斬殺一個漢人就被擒住了。

  他們年幼時很喜歡聽阿瑪和瑪法講述他們在戰場上的英雄事蹟,講述他們如何將漢人的首級砍下,如何將漢人女子搶來的故事。那時,他們心中是自豪,也是嚮往,但他們從未想過,自己的下場竟然會是這樣。這些南蠻子漢人和阿瑪、瑪法講的完全不一樣,他們不是孱弱的兩腳羊,膽小鬼,他們是吃人的野獸!

  正白旗的糾兵官阿爾必是旗內少有的識字人,精通滿文老檔,要不是出身下五旗,又受當年多爾袞案牽連,早該升都統了,至不濟也能當上參領,哪會熬了二十多年還是個糾兵官。也正因此,功間色找到他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因為他覺得自己在旗內實在是升不得了,加上清朝眼看著就不行了,不如投了明朝,圖個將來。

  阿爾必拿著一張名單,高聲念著每一個名字。每念一個,他都很高興,因為這些都是兩黃旗的人,是一直壓在他們兩白旗頭上的奴才。他的聲音喊得越來越大,恨不得能叫城頭上的愛新覺羅和那些愛新覺羅的奴才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們這些該死的、一直欺壓他們兩白旗的黃旗人現在就跪在城下準備受死。

  阿爾必根本不為這些兩黃旗滿州人的死感到痛心和惋惜,也絕不後悔,雖然他也是滿州人,但上天知道,他的先祖絕不是主動臣服於愛新覺羅,他的先祖也不叫滿州。他們是索倫人,他們曾經也反抗過愛新覺羅。他們輸了,死了很多人,於是變成了滿州人。

  三排滿兵就這麼被強迫跪在地上,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的下場,他們掙扎不得,只能哭泣,哀嚎,有的則在那叫著額娘、阿瑪,叫著城上的皇帝能夠救他們。他們的面龐是那麼的年輕,那麼的稚嫩。他們乞求太平軍的寬恕,他們乞降,但已經遲了。機會只有一次,錯過便再也沒有。

  我要死了,我再也見不到我的額娘,再也見不到阿姐了……

  滿兵們的哭聲初始很大,後來越來越弱,他們已經無力哭泣了,他們只在那低聲哽咽。很多人的喉嚨哭啞了,淚也流幹了,心也死了,他們如行屍走肉般跪在那,等著最後的一刀。他們知道,自己躲不過去的。那些漢人不會放過他們,這世上也不會有奇跡發生,揚州城的皇帝拋棄了他們。

  “砍!”

  一把把大刀落下,一顆顆首級滾落。屍體被迅速拖到一邊,胡亂的堆積在那,首級則被依次擺放,碼得整整齊齊。鮮血將那方圓之地染得通紅,從城上看下去,就如一張白紙中心出現一個紅色的血圈。

  一百多黃旗將士就這麼被太平軍斬殺在城下,城上依舊雅雀無聲。江淮的北風在城頭呼嘯著,帶來的只有冷意,但和城上的人心相比,這冷意卻又無比暖和。

  順治只覺得自己似乎失去了調整面部肌肉的功能,他的臉很僵,導致他想將嘴張得稍大些都不能。稍動一下,就會有股酸痛感。怒火讓他覺得自己隨時都會爆炸,隨時都會發瘋。

  費揚古很緊張,他一直緊盯著皇帝的側臉,他很害怕皇帝會如剛才一樣發狂。在這麼多臣子面前,皇帝如果有什麼不適舉動,那將是比戰敗更可怕的後果。

  朗坦不知道費揚古為什麼一直緊盯著皇帝看,費揚古的架勢弄得他也有些緊張,下意識的往前踱了一步,學著費揚古的樣子做出隨時向前的姿勢。

  看到兩個一等侍衛的模樣,鼇拜不禁心突了一下,有些困惑的看了眼另外幾個侍衛。那幾個侍衛朝鼇拜微微搖了搖頭,這讓鼇拜也一下緊張起來。

  城頭很大,能夠看到皇帝龍顏的人畢竟屈指可數,大多數的文武官員這會都沉浸在太平寇殺俘的可怕場景中。這場景還未停止,短短時間內,被砍殺在城下的兩黃旗滿兵已經三批了。現在,只剩最後一批不足百人的滿兵俘虜絕望的在那哀嚎。

  滿州大兵被當成豬狗般宰殺,他們那哀嚎乞求饒命的樣子讓城頭上每一個清軍都看得一清二楚。滿蒙大兵們心有戚戚,漢軍綠營們也心顫驚懼,但他們也看到了他們從前從來不曾看到過的一幕,聽到了從前永遠不會聽到的聲音——滿州大兵的苦聲和乞饒聲。

  殺戮沒有停止,就如殺雞給猴子看一般,太平軍將三百多兩黃旗滿兵俘虜在揚州城下就地陣法。

  當最後一具屍體被拖到一邊,最後一顆首級被碼上後,周士相踏馬向前奔了幾步。他看著揚州城,心中滿是志得意滿之情。

  當從前的受害者變成施暴者,這是一種快感,也是一種自豪。周士相就是要借這血淋淋的場面告訴揚州城內的清軍,和他們年輕的皇帝——漢人不是可以任由你們殺戮的豬羊,漢人同樣也是會吃人的野獸!這個民族有自己的文明,他寬容,他胸襟廣闊,他廣納四方,但他同樣也睚眥必報!

  你殺我一人,我屠你十人;你殺我十人,我屠你百人;你殺我百人,我便滅你全族!

  陳湯說,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

  周士相說,唯有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才能讓胡人感到害怕。明清相爭,不是改朝換代,而是一個民族的被屠殺,也是一個民族真正向異族展示他獠牙的時代。我們漢人,能夠傳承下文明,是因為我們會殺人,而不是會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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