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71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3

第350章 鬼老天

  明永曆十一年(偽清順治十四年)八月,清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靖南將軍哈哈木、廣東總督李率泰,共同商定出兵太平軍,初定各部于廣州大校場集中,酌定兵馬,分為三路。

  中路,以靖南將軍哈哈木為主將,率滿州八旗兵1700餘,並廣東總督督標1000余兵、廣州綠營新任總兵游達海部3000餘兵,攜民夫2000人,由順德出發,從正南方向攻打香山縣城。

  左路,以靖南王耿繼茂為主將,領靖南藩下漢軍2300餘,並南海、佛山兩縣營兵1600餘人,攜民夫2000人自番禺兵進香山,從東南方向攻打香山縣城。

  右路,以平南王世子尚之信為主將,率平南藩下漢軍6牛錄3000兵,並肇慶綠營精兵2000餘,攜民夫1700餘人自香山龍眼都方向直驅前山寨。

  清軍三路兵馬齊進,計有兵馬16000餘。經商定,三路大軍又以留守廣州的平南王尚可喜為主帥。

  出師之前,尚可喜定下軍紀,各路若有遲誤軍期或逗留不進的,副將以下者論斬;

  有臨戰不前的,立即斬首;

  各軍兵卒以衝鋒陷陣、破敵立功為主;

  不許臨陣爭割首級,當敵兵敗走以後,方准割取敵兵首級報功。若是敵軍未敗,就先行爭割首級的,無論官兵,立即處斬;

  又申明軍令、軍紀12項,官兵有違令者,立即斬首。

  三路大軍糧草供給由廣東總督衙門並廣州府統一調撥,令廣東參政左清於順德設立糧草大營,保證中路、右路二路大軍糧草供應。左路靖南王部隨軍攜帶十日糧草,待奪取香山縣治再供糧。

  八月十五,中秋。

  大校場三聲炮響,三路清軍浩浩蕩蕩出城殺奔香山而去。

  ……

  天亮後的馬寧鎮內一片殘垣斷壁,昨夜的大火基本將鎮子燒成了廢墟,空氣中飄蕩的不是嗆人的煙味就是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觸眼所見,到處都是燒焦的屍體。大街上看不到一個百姓,只有一隊隊的清兵執著刀劍匆匆忙忙的跑來跑去,不時還能看到騎著馬的清軍呼嘯而過。

  “還有個活的,還有個活的!”

  “把這南蠻子拖出來!”

  一個沒處可逃,趴在廢墟裡裝死的年輕人被滿州兵發現,他們將他從廢墟中拖出來,然後取出切草料用的鍘刀將這年輕人活活切成兩半,爾後在那看著這可憐的漢人肆意的笑著。

  在他們的不遠處,兩個綠營的士兵在一所尚未倒塌的屋子裡發現了一個漢人的老婦。這老婦腿腳不靈便,沒能跟隨自己的親人一起逃難,她本以為自己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大清兵來了不會對她怎麼樣,可讓她驚恐的是大清兵依舊拽著她的頭髮將她拖了出來。

  “饒命……饒命……”

  老婦哀叫著求饒,一個營兵有些猶豫,另一個則是繼續揪著老婦的頭髮將她拖到了滿州兵跟前。

  “老爺,小的抓到個刁民!”營兵一臉的諂笑。

  “幹得好!”

  為首的滿州兵抬腳將那還未咽氣的年輕漢人上半截身體踢到一邊,哈哈笑著揪住那漢人老婦的頭髮,這漢人老婦瘦得只有皮包骨,他輕輕一提就將其拎了起來,然後惡狠狠的朝地上摔去。

  “撲通”一聲,老婦被狠狠砸在地上,發出淒慘的哀叫聲。在她的哀叫和恐懼中,滿州兵忽的一腳踩住她的右腿,然後拔出佩刀狠狠向老婦的腳腕砍去。

  “不!”

  老婦尖叫起來!

  “啊!”

  腳腕被斬斷的劇痛讓老婦撕心裂肺的慘叫起來,滿州兵渾然不理會這老婦的驚恐,用刀尖將她的小腳挑在刀尖上,對著手下用滿語大聲說笑著什麼。

  負責搜查活口的營兵又發現了幾十個沒來得及逃走的漢人百姓,他們中有老人,也有孩子,還有女人。他們沒有聽從太平軍的勸告加入到撤離的隊伍中去,他們以為自己都是順民,大清兵不會殺害他們,因為大清兵也要人替他們種田,也要人替他們幹活。可是現在,他們後悔了。

  大清兵將他們一個個揪了出來,一杆杆刀槍對著他們。

  “軍爺,我們是順民,我們是順民……我們是順民……”一個老者不住的求饒。

  “求求你們,放了我們吧,我們和賊人不是一夥的,我們是忠於大清皇上的,是忠於大清的,你們不能殺害我們啊,不能啊,我們是忠於大清的……忠於大清的……”

  老者的哀求沒有任何效會,一個騎馬的滿州佐領在路過的時候很不耐煩的對著營兵帶隊的軍官罵了句,那軍官便連忙揮起了手。

  “砍了!”

  一聲令下,幾十顆人頭應聲而落。

  ……

  譚江邊,風雨交加。

  幾千名老弱婦孺在江灘上擠做一堆,風雨實在太大,她們的衣裳早已濕透,江風吹在身上冷得剌骨。她們相互抱成一團,在她們的身下,是一張張稚嫩的臉蛋。

  “阿母,我餓。”

  孩子們的肚子早已餓得咕咕叫,可是母親們也沒有吃的,只能不住的哄著他們。

  大些的孩子知道大人的困難,他們沒有跟母親要吃的,但他們卻反復提出一個讓母親無法回答的問題。

  “阿母,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上船?”

  母親抬頭看了看狂風呼嘯的江面,在心頭輕歎口氣,將孩子抱得更緊。

  “快了,快了,等雨停了我們就能上船了。”

  ……

  “宋大人,風太大了,對面的船過不來啊!”龍眼鄉公所的鄉長何保帶人找到了負責這次撤離行動的宋襄公。

  “等!”

  宋襄公只咬牙說了一個字,他身上也早已濕透,雨水打在他的氊帽上“劈裡啪啦”響著。

  何保擔心道:“大人,咱們能等得了,可女人孩子吃不消啊,雨太大了,沒法子生火弄吃的,大人還能頂,怕孩子們頂不住啊!”

  “你去叫保安隊找些乾糧先給孩子墊墊,等到船來了就好了。”

  宋襄公歎了口氣,這鬼天氣他也沒有辦法,江上風浪太大,對面的水師也沒辦法冒著這大風過來,只能等到風停,否則危險太大。

  這該死的雨什麼時候能停!鬼老天!

  宋襄公咬牙咒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3

第351章 生是漢人,死是漢鬼

  突降的暴雨使得龍眼鄉的撤離行動異常困難,原先估計只要五天就能撤離的行動已經持續了足足七天。

  龍眼鄉的撤離行動是太平軍在香山境內最大規模的撤離行動,撤離人員包括安置在龍眼鄉的原後營營民,以及當地百姓和新移民,人數達到了一萬餘人,並且是以老弱婦孺居多。

  事前,為了防止出意外,宋襄公親自前來坐鎮指揮這次撤離行動。為了確保撤離行動的成功,周士相也從後方調來1000人的預備兵協助,加上龍眼鄉的保安隊,步軍左營駐龍眼鄉的一個衛,承擔撤離行動的兵力達到了2000多人。

  結合清軍進軍時間,周士相和宋襄公對撤離行動都很樂觀,因為他們已經搶在清軍前頭開展了撤離行動,並且是就近撤往新會,失敗的可能性很低。誰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中斷了撤離行動,也令得這次撤離行動蒙上了失敗的陰影。

  現在成功撤離到江灘上的老弱婦孺只有7000餘人,另有4000多尚在往譚江邊來的路上。他們中的一部分人或許再也看不到譚江了。

  情況很不容樂觀,清軍三天前已經逼近龍眼鄉,步軍左營的那個衛已經和他們的前鋒交過手,因為風雨的緣故,清軍停止了前進,使得宋襄公這邊還能爭取多撤出一些百姓來。然而今天的風卻比昨日大了很多,乃是颱風,江對岸的新會水師根本不能在這大風中將船隻駛過來,這使得幾千老弱婦孺只能在空蕩蕩的,毫無遮擋的江邊無奈等待。她們必須等到風停,沒有任何辦法。

  雨還在下,風還在刮。

  老弱婦孺們擠在江灘靠在一起,單薄並且早已濕透的衣服讓她們不住發抖著,唯一的幾處可以遮蔽風雨的地方早已擠滿了孩子,沿江邊看去,密密麻麻滿是人。不時有嬰孩的哭聲響起,讓宋襄公心亂如麻,頗有肝腸寸斷的痛苦之感。

  下午,保安隊傳來不好的消息,清軍的一支營兵冒著風雨突襲了墊後的那一衛太平軍,風雨之中因為不知來了多少清軍,領軍的百戶只能被迫撤退。但那支綠營兵緊咬他們不放,現距江邊不到幾裡地了。

  離江邊還有幾裡地了?!

  宋襄公緊張起來,他深知一旦讓清軍沖到江邊,後果會是什麼,哪怕這些清軍只有幾十人,也會讓江灘上瞬間變成人間地獄。那些女人孩子會因為驚慌失措相互踩踏,會因為恐懼而投入江中……

  宋襄公不敢想像讓清軍靠近的後果,他讓人找到了預備兵的旅帥、千戶於世忠。

  于世忠祖上曾是戚繼光將軍手下的偏將,世駐金山衛備倭。弘光元年江南淪陷時,於世忠跟著不肯投降的明軍一路南奔,先入福建投奔隆武帝,再逃廣東投奔紹武帝。永曆元年廣州城破時,他帶著一些手下從廣州城跑到新安縣的赤柱島,後來赤柱島被新安的綠營兵攻破,他領著殘餘人馬又逃進梧桐山繼續抗清。

  清廷委任的新安知縣張大昌曾派人進山勸降於世忠,許諾只要他帶人出來投降,不但可以保住性命,還可以保舉他為新安縣的綠營守備。然而張大昌的幾次勸降都被於世忠拒絕,他讓勸降的人告訴張大昌,他的祖父當年跟隨戚大帥打倭寇殺韃子,死在蒙古人的刀下,他父親則是死在渾河金兵的刀下,到他這輩,說什麼也絕不會辱沒祖上!想讓他投降韃虜,門都沒有,他生是漢人,死也是漢鬼!(作者注:赤柱,後世香港)

  ……

  太平軍攻佔香山後,周士相曾派人去招攬那些散落在香山附近的明軍餘部。於世忠聞訊後便率手下殘兵出山趁夜渡海抵達前山寨,同駐寨的太平軍將領蔣和接洽,願率所部改編為太平軍。

  蔣和見於世忠手下的三四百兵一個個衣衫襤褸,好像多久沒吃過飯,武器也都沒多少,只當他們是尋常明軍,便起了輕視之心,但當於世忠不岔請蔣和看他的部下如何操練時,蔣和頓時收起了輕視之意。

  於世忠的這三四百手下是按當年戚家軍的練兵法子操練的,雖然人少,雖然吃不飽,雖然沒有多少武器,但一旦操練起來,卻讓蔣和感受到一股強兵的氣息。

  蔣和當場沒有二話收留了於世忠和他的部下,並讓於在手下做旅帥,加千戶銜。任命報上去後,周士相欣然批准。

  獲知清軍三路大軍進逼香山後,太平軍也做了總動員,蔣和帶領前山寨的預備兵全部趕到香山待命,在得知要他派一員得力部下到龍眼鄉協助宋襄公撤離百姓後,蔣和腦中閃出的第一個人選就是於世忠。

  宋襄公見到于世忠時,對方也是渾身濕透,但任憑風雨多大,他仍站著說話,而不是蹲下去。

  聽宋襄公將情況說了後,於世忠沉默了片刻,將他帶來的1000名士兵集結在一起。

  “後邊傳來消息,清兵追上咱們了,離這裡只有幾裡地了,步軍左營的兄弟正拖著他們,但這支清兵凶得很,人數也比他們多,怕是擋不了多久。宋大人和我商議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清兵沖到這裡,要不然這裡的女人孩子就全完了。所以我需要你們跟我去把韃子擋住。”

  風雨中,1000名預備兵緊握手中的長矛,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動搖,和他們的千戶一樣,任憑雨水打在自己的臉頰上。

  “出發!”

  於世忠轉過身子,沒有一句言語帶頭走在了前面。

  於世忠部出發未有多久,龍眼鄉的鄉長何保把鄉保安隊和各村的保安小隊都召集到一起,他緊緊的看著這些立於風雨下的保安隊員們,任憑雨點打在他的眼睛上。

  “太平軍的爺們為了你們的老婆孩子去和清妖拼命了,我問你們,你們好意思讓他們去為你們的老婆孩子拼命,自個卻躲在這裡嗎?”

  “鄉長,別說了,我們這就去和韃子拼命!”一個保安隊員漲紅著臉叫道。

  “大夥都是爺們,哪有自家婆娘娃子叫別人保護的道理,大夥說,咱們去不去!”

  “去,婊子養的才不去呢!”

  “只要能讓咱們的女人和孩子活下去,老子就是死了,也不冤枉!”

  “走,大夥跟太平軍爺們一起去殺韃子!”

  “走,去殺韃子!”

  “……”

  “那就別在這站了,鄉長我和你們一塊去!”

  何保說著看了眼凝視他的宋襄公,深深的鞠了一躬:“宋大人,這些女人孩子都交給你了。”

  宋襄公沒有說話,也沒有點頭,只靜靜的看著他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3

第352章 黃泉路上做個伴

  番禺境內大小水係數百條,最大的兩條卻是鹿頭河和黃沙河,其實嚴格來說,這兩條河是同一條河,只不過一個在上游,一個則是在下游。上游的黃沙河流經整個香山,經番禺的雞鴉水道和小欖水道匯合注入東面的獅子洋。

  早年間香山和番禺原本是不接壤的,元朝那會兩縣之間還隔著十幾裡海面,洪武年間香山北部地方才開始淤積成陸,那時才真正和大陸相連。正因為此,南宋滅亡後,大批南宋皇族和官員的後裔就流落定居於番禺隔海相望的香山(島),所以現在香山境內有不少趙家村。

  得到清軍即將大舉進攻香山的情報後,周士相便立即進行了大規模動員,這個動員不但但是軍事力量的動員,還包括香山民眾的動員。

  有鑒於清軍一貫的德性,周士相不敢將十萬香山百姓的安危寄託在他們發善心上,所以他必須動員百姓往安全地帶轉移,尤其是北線清軍必經之路的百姓,無論如何也要將他們撤離出,否則等待他們的將是滅頂之災。

  香山西北部的龍眼鄉是右路清軍的必經之路,那裡太平軍安置的後營百姓也是最多,周士相讓宋襄公親自到龍眼鄉坐鎮指揮撤退行動,務必要通過新會水師將這一帶的上萬百姓全部安全運過江去。

  而良字鄉一帶則是中路清軍和左路清軍的必經之地,這個區域內的百姓周士相統一指示往香山縣城撤離,其餘散落村莊若是不能及時參與撤離,則就近疏散到附近的山中。

  除去往新會撤離的百姓,對於其他人來說,香山其實並不是真正的安全地帶。清軍的首要目標就是香山縣城,一旦縣城被清軍攻佔,那城中的百姓百分百會遭到清軍的血洗。所以將大量百姓往香山縣城轉移,某種程度上不是讓他們得到安全,而是讓他們陷入絕地,好比請君入甕一般。即便是遠在後方的前山寨也不安全,因為香山沒有足夠的縱深可以防禦清軍,一旦縣城失守,前山寨的失守也不可避免,到時等待香山百姓的還是噩運。

  因此很多人反對將百姓往縣城遷移,他們提到最多的就是把百姓都遷到縣城,那清軍一來就誰也跑不了。若是不遷,百姓散居各鄉各村,即便會受到清軍屠殺禍害,最終也能活下一小部分來,不致於被殺絕,畢竟百姓們對於自家周圍的地形要比清軍熟悉。清軍真來了,他們怎麼也能找地方躲。全到香山縣城來,那就是想躲也沒地方躲了。

  這一點周士相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他還是力排眾議堅持要進行撤離行動。

  香山北部集中了三四萬人口,原先太平軍的後營也幾乎都是安置在北面,所以周士相必須要將他們轉移,哪怕是轉移到一處並不安全的地方,這樣最起碼對太平軍上下,他這個大帥能交待得過去。

  試想,老婆孩子的安危沒人管,在軍中的丈夫(父親、兒子)能安心替他周大帥賣命?

  不管不問,任憑北部的百姓被清軍屠殺,對太平軍的軍心士氣肯定是嚴重的打擊,周士相無法接受這種事情發生。

  此次清軍三路來攻是太平軍成軍以來最大的危機,也決定了太平軍能不能真正魚躍龍門,影響廣東大局,進而影響整個抗清大局,成為一支在嶺南崛起的新興力量。

  所以這仗必須要打贏,在戰鬥開始前,周士相需要部下保持高昂的戰鬥意志和決心,而不是對家中妻兒的擔心。為此,哪怕轉移民眾牽涉了太平軍大量人力和物資,他也要付諸行動,不為別的,只為即將隨他和清軍做生死一搏的士兵們能夠沒有後顧之憂。

  如果太平軍打不贏這場戰事,轉移也好,不轉移也好,香山的百姓註定結局是悲慘的。

  將人都遷到一處集中起來,或許也是周士相的故意所為,他是將這些百姓當成了人質,以此逼使他的部下能夠死戰到底。正如新會那樣,為了城中的親人,男人必須殊死一戰,沒有後退的選擇!

  如何看待自己的行為,周士相內心也很矛盾,但他知道,他的選擇只有一個,那就是戰鬥到死。

  他死了,太平軍也完了,太平軍完了,香山的百姓也會完,大明更是會完!

  一切,都完了。

  想阻止這一切發生,唯有殺盡胡兒,唯有死地求生。

  ……

  各鄉公所有組織的撤離在颱風影響下時斷時續,至19日,香山縣城已陸陸續續安置了2萬餘人。雖然不時還有百姓拖家帶口在當地村公所的人員組織下來到縣城,但人數卻是越來越少了。很多人已經沒法再逃出來,被清軍追上殺害倒在路上的伏屍數以千計。

  隨著狂風的停歇,夜色下的黃沙河靜悄悄,一點波瀾都沒有。

  岸邊的一處叢林中,依稀可見不少人和衣躺在那。林中除了人,還有十幾輛手推車,車子上堆滿了衣服被褥、鍋碗瓢盆。這是一支從番禺往香山逃難的隊伍,他們都是趙家村的人,剛跑出來時有200多人,現在卻只剩不到一半了。

  隊伍的領頭人是一個中年漢子,他叫趙大彪,世代打鐵為生,傳到他這輩,已是第12代了。據老人們說,趙大彪祖上是當年隨南宋端宗皇帝一起從福建逃過來的大官,崖山一戰後,他祖上和十幾萬軍民一起投海殉國。投海時卻因捨不得只有幾歲大的孫兒一起死,便叫人將他帶走。後來這孫兒便隨那些南宋皇室後裔一起流落到香山,也改姓了趙,從此就有了趙大彪這一支。具體趙大彪當年投海殉國的祖上是南宋哪位大臣,現在已經不可考了。

  這支隊伍從逃出村子那天起就倍受折磨,他們曾兩次被清軍發現,結果便是失去了一半人。餘下的人在清兵的追殺和風雨的侵襲下已經人人筋疲力盡,然而香山縣城卻還遙遠得很。不論是大人還是孩子,都累得不行,他們選擇在這黃沙河畔的林子裡歇上一夜,好回復些力氣明日繼續趕路。

  眾人都已睡下,趙大彪卻還是強打著精神在林子內外巡視了一番。他的腰間別著一把殺豬刀,這是逃難時從隔壁屠戶家順手拿來防身的,路上他曾用這刀剌死了一個想要搶他媳婦的清兵。

  時已初秋,加上剛剛下過大雨,林子裡氣溫很低,地上也很潮濕。莊戶人家捨不得把乾淨的被子拿出來,怕弄濕被子,所以為了禦寒,眾人都是相互靠在一起取暖。饒是如此,身上也都被水浸濕,待明日醒來,怕要有不少人要受風寒。

  趙大彪強忍住想要生火替大夥驅寒的念頭,巡視了一圈,發現沒有可疑動靜後,這才打著哈欠摸到推車旁就地躺著歇了。他實在是太困了,兩條腿也因為連日逃亡腫了起來,腳板底更是磨破了好大一塊皮,走起路來生疼。

  迷迷糊糊中,趙大彪感覺身上有什麼東西蓋下,睡開眼卻發現是媳婦巧兒將一隻麻袋蓋在了他身上。

  趙大彪心頭湧上一股暖意,有些感動的看著媳婦,問她:“娘呢?”

  “娘和三嫂她們一起呢。”

  巧兒伸手指了指不遠處。趙大彪用雙臂撐著身子朝那裡看了眼,他娘果然和三嫂等人睡在一起。聽三嫂的呼嚕聲,似乎老人家們睡得很香。

  趙大彪笑了笑,對巧兒道:“你也睡吧,明天還要早起趕路,這雨停了,咱們若不走快些,韃子可就追上咱們了。”

  “知道了,我這就去睡。”

  巧兒點頭答應下來,趙大彪四下又掃視了眼,才閉眼繼續睡去,這一睡卻是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夢裡他夢到了巧兒終於有了身孕,他老趙家也終於有了香火。

  林子裡靜悄悄,只聽到不時傳來的呼嚕聲,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幾個身影在地上動了動,然後悄悄的站了起來。

  借著微弱的月光看了眼兒子兒媳所在的地方,趙氏露出慈愛的笑容,爾後在心下歎了口氣,蹲下將一隻小板凳摸在手中,然後拉著身邊的三嫂一塊抬腿往林中深處走去。

  與趙氏一同去的還有幾個婦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她們走得很慢,動作也很輕,生怕被人發現。直到往林中摸黑走了裡許路後,趙氏才在一棵幾人抱都抱不住的大樹下停了下來。

  “就這吧,這樹結實得很,夠咱幾個老骨頭使了。”趙氏說著將小板凳放到地上。

  三嫂問另外的人:“你們看行不?”

  “行,挺好。”

  幾個老婦人說著就紛紛摸出布條往大樹上扔去,打好死結往上拉了拉。

  一個老婦人回頭看向林子那邊,有些猶豫道:“咱們就這麼去了?”

  三嫂眼睛一紅:“我們老胳膊老腿的,實在是走不動道,咱們不能再連累孩子們。”

  “三嫂說得是,咱們可是商量好了不拖累孩子們,這才幾個老姐妹一起在黃泉路上做伴的。行了,也沒啥好念想的,萬一叫孩子們發現咱們不見了,可就死不得了。我先走了。”

  一個老婦人說著就踩到趙氏帶來的那小凳子上將腦袋套進了繩套中,爾後將凳子輕輕踢翻,頓時,她的喉嚨被繩套緊緊勒住,無法呼吸,她本能的掙扎了幾下,不一會,便再也不動一下。

  餘下的幾個老婦人們呆呆的看著這個先走一步的老姐妹。沉默之後,趙氏忽然對身邊的老婦說道:“她三嫂,上吊死的樣子真的嚇人噢。”

  三嫂沒有說話。

  趙氏歎了口氣,顫抖著將腦袋套了上去,踢去了那只她坐了幾十年的板凳。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三嫂也抖抖索索的踩上了凳子,一個,兩個,直至最後一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4

第353章 滿韃子就在這裡!

  岸邊林子裡發生的一切被黑夜籠罩著,歸於沉寂,沒有人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遠處的黃沙河裡卻隱約有船漿劃過流水的聲音,被烏雲遮住一半的月光星芒下,只見兩條烏棚船正快速的向前方駛去,到了下游三四裡地時,前方出現一個岔口,當前那條烏棚船停也未停就劃向了左邊那邊支流。

  兩條烏棚船上的人輪流換著人劃漿,約摸劃了半個時辰後,前面那條船突然往岸邊靠去,後面的船見了趕緊跟著往岸邊劃去。

  一個頭上裹著紅巾的漢子從前面那條船上跳上岸,將船繩系在岸邊的一棵老柳樹上。然後蹲在地上,跟狗似的將鼻子對著空氣嗅來嗅去。

  後面上岸的人見著新鮮,低聲笑駡道:“胡廣兄弟,你聞啥呢?難不成還有母狗在這撒尿不成?”

  “去去去。”

  前面那個胡廣兄弟回過頭來朝他們低罵了一句:“一幫嫩小子懂個屁,韃子有馬,剛下過雨,若是周圍有馬的話,那馬尿味濃得很,隔老遠就能聞到。”

  後面那幾人聽了都覺有理,一個個也學著胡廣的樣子對著空氣嗅來嗅去,可是卻什麼也聞不到。四下裡樹影搖動,身後黃沙河水微微響動,四周一片安靜。

  一人有些喪氣的收回鼻子,低聲道:“我這鼻子不是狗鼻子,實在是聞不到什麼臊味。”

  “你小子才是狗呢。”

  邊上的同伴沒好氣的掐了這人一把,被掐這人剛想作出吃疼的樣子,卻突然見胡廣猛的趴倒在地,手朝後一擺:“別出聲,有動靜!”

  幾人一驚,頓時全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一下,豎耳細聽,前方果然有輕微的響動傳來,聽著好像是“咯吱咯吱”的聲音。

  帶隊的是個小旗,叫周全保,他輕輕捅了捅胡廣,低聲問他:“胡兄弟,什麼聲?”

  “像是馬吃料的聲音。”

  離得遠,胡廣不清楚到底是什麼聲音,但他敢肯定,前方肯定有馬,因為他聞到了馬尿的騷味。

  “你們在這別動,我爬過去看看。”

  胡廣比了一個手勢,讓大家別動,自己卻朝著前頭的林子裡一處土坡爬過去。他不敢直接跑過去,因為萬一前面真的有人,很容易被對方察覺。

  周小旗知道這胡廣雖然只是水營的一個普通軍士,但卻是有本領得很,因此並不攔他。

  胡廣是潮州人,十八歲當兵,先是當的福建鄭氏的兵,後來因為跟隨上官到潮州搶糧,結果被同是明軍的郝尚久部擊敗,被俘虜後成了郝尚久的兵。再來後郝尚久又被清軍打敗,他就和一些同伴投降了吳六奇,成了潮州綠營兵。再往後則是倒楣催的在新會被太平軍給俘虜了,轉而又成了太平軍。太平軍的水營便是以胡廣這些潮州兵加上香山一些漁民為骨幹搭建起來的。

  說起來這胡廣還真是不祥之人,跟哪家,哪家倒楣,為此在水營的時候,營官們沒少拿這事取笑他。胡廣也不氣,只說以後不會再倒楣了。上官見他雖然有些老兵油子,但水上本事不差,便讓他在營中幫著教新兵水性,授得個軍士銜。這一次水營配合親兵營出來探查清軍情報,胡廣便是其中之一。

  因為白天下過雨的緣故,林子裡爛得很,胡廣往前爬得很吃力,身上都粘滿了爛泥樹葉。他順著草叢一直向前爬,很快就消失在眾人眼前,誰也看不清他爬到哪裡了。

  周小旗領著幾個手下趴在岸邊,一顆顆心都在撲通跳,那種緊張感似乎要讓胸腔炸出來。

  周小旗的眉頭更是緊緊皺著:前面莫非真的有滿州韃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的草叢突然一動,就在眾人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時,胡廣的腦袋從草叢中露了出來。

  胡廣爬到周小旗前面,壓低聲音道:“前面約摸一裡處有條路,路邊上拴著幾匹馬,離得遠,看不清,不知道是滿州韃子還是漢軍的二韃子,應該是他們的探馬。”他沒說綠營兵,因為都知道廣東的綠營沒有馬。

  一個士兵低聲道:“既然發現了清軍,管他是滿韃子還是二韃子,咱們這就回去稟報吧。”

  周小旗卻搖搖頭:“我們的任務是探出滿州韃子的具體位置,現在只發現幾個探馬,還不知道是滿韃子還是漢軍二韃子,這樣回去怎麼報?”

  “我們出來了幾十隊,這會怕也是我們最先發現清軍,無論如何也得把韃子的底細探清楚,要不然咱們出來幹什麼?”

  另外幾名士兵也不同意就這麼回去稟報。

  胡廣忽地說道:“要是就這幾個韃子,那不如咱們摸上去,逮個活口問問,運氣要好,能撈著幾個真韃子首級報功!”

  太平軍不以漢軍首級和綠營首級計功,可滿州韃子的首級卻是能計功的,而且一個頂幾個,因此胡廣的這個提議讓眾人聽了都是心熱,對方就幾個人,他們有9個人,不比他們少,又是悄悄摸過去他們,有備打無備,勝算能有八九成。

  “幹了!我當兵幾個月了,老早就想拿軍士的餉了。”

  “幹,要真得手,旗頭升總旗,我也能幹旗頭!”

  手下們要幹,周小旗當然也沒意見,他也想升個總旗幹幹。當下便帶著他們往胡廣先前去的那土坡爬去,準備瞅準時機就動手。

  往前爬時,周小旗忽的扭頭對邊上的胡廣道:“先前看胡兄弟一路上不吱聲,又聽人說過胡兄弟從前的事,只道胡兄弟是個怕死的兵油子,不想卻硬得很!”

  胡廣微微一笑,沒說自己什麼,只說了句:“我們潮州人向來都硬,不過要看對誰,對自家人硬不起來。”

  幾人剛爬到那處小土坡,還沒等他們往路邊摸去,突然就聽見遠處傳來馬蹄聲,周小旗臉色一變,揮手讓大夥趴下別動。

  眾人沒想出此變故,一個個都是緊緊貼在地面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夜色之中,前面路邊拴馬餵料的那幾個清軍已經翻身上馬,在他們北面不遠處,上百騎正奔過來。而在更遠的後面,分明就有大隊人馬正往這邊移動。

  草叢裡頭,眾人大氣都不敢出,只有一雙雙眼睛緊張地注視著眼前一切,這些韃子不是探馬,而是清軍的前鋒。

  所有人都將目光向周小旗投過來,無聲地詢問該怎麼辦。現在唯一的選擇,就是趕緊退到河邊上船,趕緊回去通報大帥,滿州韃子大隊就在這裡!

  “走,馬上回去!”周小旗果然下令。

  胡廣卻突然拉住他,低聲道:“你帶人回去稟報,我在這繼續盯著他們,看他們往哪邊去。”

  周小旗驚住:“胡兄弟,這太危險了!”

  胡廣嘿嘿一笑:“放心,我沿著河邊走,韃子發現不了我,真發現了,我往河裡一個猛子紮下去,他們拿我沒辦法。”

  周小旗遲疑一下,胡廣的水性比他們任何人都強,休說北方來的滿韃子了。有胡廣在這邊盯著也好。

  “那胡兄弟多小心,我這就帶人回去。”

  “快走吧,遲了韃子就上來了。”

  待周小旗領人走後,胡廣借著夜色潛伏在林中,一雙眼睛死死盯住正前方。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4

第354章 要打就打最強的

  深夜,周士相一點睡意也沒有,索性披上衣服走到河畔,仰望星空。天上的星辰,一如他前世景象。眼前一切都是無比安靜,遠處的低矮山陵在夜色中模糊不清。微風吹過河面,吹過密林,吹過他的臉龐。

  周士相沒要親衛跟隨,只瞎子李拎著大鐵錘跟在他身後,保持著十步的距離。瞎子李壞了只眼睛,本應在夜間視線有所受限,可身邊有任何風吹草動,他總是能在第一時間察覺。

  巡營的隊伍不時從河畔走過,發現他們的大帥就在河邊時,隊伍裡的每個士兵都會向他周士相投來崇敬的目光,正是這個年輕人才讓太平軍從無到有,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崇敬的目光背後,周士相捕捉到了緊張和害怕,但,他又何嘗不緊張,何嘗不害怕!正因為緊張,正因為害怕,他才無法入眠。

  這是場大戰,決定十萬香山百姓和萬余太平軍將士生與死的大戰!

  任何人在這場大戰面前,都會緊張,都會害怕。

  這個世間沒有超人,也沒有戰神,有的只是普通人。

  周士相蹲下身子,用手捧了一把河水,怔怔的看著河水從他的指縫間一點一點流淌。

  河對岸,傳來一聲馬嘶,那裡是騎兵營的營地,200多匹戰馬聚集在那。

  河的兩岸,一艘接一艘的停了數百艘船隻,有能容納百人的大船,也有只能坐上三五人的小船。

  同岸上的軍營一樣,船上也是一片安靜,只有水浪拂過船底的嘩嘩聲。

  哈哈木,你該來了!

  周士相的雙手猛的鬆開,河水頓時全部抛灑下去。他直起身,看著北面,肅穆萬分,眼神之中是堅定,同時也是渴望——那是對勝利的渴望。

  “誰!”

  瞎子李猛的向後喝了一聲。

  “是我。”

  來人徑直走向周士相。

  “秦將軍!”

  瞎子李放下鐵錘,走到一棵歪脖子樹邊靠了上去。

  “大帥還在等消息?”秦智生輕聲問道。

  “睡不著,出來走走。怎麼,你也沒有睡意?”

  周士相拉過秦智生,二人一同坐到了地上。

  秦智生苦笑一聲:“大敵當前,誰在這個時候還能放膽大睡?”

  “我們睡不著,有人能睡著。喔,葛老六算是一個,嗯,蔣禿子也算一個,這兩個傢伙哪怕是棺材抬到他面前,恐怕都能先閉眼睡一會。”

  周士相笑了起來,又指了指斜靠在歪脖子樹上的瞎子李,“那傢伙也算一個,若不是我出來,這會還在那蒙頭大睡呢,那架勢,天塌下來也得容他把覺睡了。”

  秦智生笑著搖搖頭。

  瞎子李聽了翻了翻獨眼:大帥這話也太誇張了,天真要塌了,他能睡著?

  笑過之後,秦智生臉上卻是掛滿憂色,他道:“大帥決定先打哈哈木,要一口吃掉滿八旗,這仗可是個惡仗,死仗,軍中上下,連同末將都擔心著呢。”

  “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照理說,咱們應該先打耿繼茂,柿子要撿軟得捏嘛,可你們想過沒有,我們就算吃掉耿繼茂,對局面也並無幫助,中路的哈哈木和右路的尚之信仍然會繼續向香山前進,他們不會因為耿繼茂這路敗亡就撤退的。同樣的道理,我們先打尚之信也是一樣,哈哈木和耿繼茂也會繼續。

  香山地盤太小,留給我們活動的餘地也太小,柿子是要撿軟得捏,可這次卻是只能撿硬的捏,要不然我們沒有迴旋餘地的。我們只有一次機會,錯了就再也沒有,打完耿繼茂,我們是不可能搶在另兩路清軍前頭截住他們,也不可能再有餘力和他們一戰。一旦被他們逼入香山城,恐怕又是一個新會死局了。這一次,不可能再有奇跡了。”

  周士相不相信太平軍能在香山也上演新會的奇跡,因為香山城根本無堅可依,便是能頂住清軍的攻城,城內的幾萬百姓也會讓太平軍要麼餓死,要麼殺人為食,無論何種,最後都是個死。新會的陳奇策可沒法把水師開到香山城邊上,朱統他們的人馬也不可能在陸地上勝得過清軍的。

  一旦被圍,太平軍就是個死。

  不過香山境內河道密集,大大小小的河流數千條,這種地形註定滿八旗的騎兵機動起來不如擁有水營的太平軍。

  周士相可以通過水營將太平軍運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而哈哈木卻不能。他只能一步步往前,無法利用騎兵迂回穿插太平軍,換一句話說便是,哈哈木的滿八旗在香山只能被動打呆仗,他沒有和太平軍交戰的主動權,因為他的對手擁有比他更強的機動力。

  若是周士相肯狠心利用水營穿插到清軍背後,往惠州、甚至潮汕地區發展,清軍的三路進軍便只能宣告失敗。然而這以犧牲十萬香山百姓換來的生路,周士相是死也不會去做的。他也不會放棄自己為太平軍選擇的第一塊根據地,不會放棄自己投入的一切。

  周士相選擇決戰,決戰三路清軍最強的一路。

  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不吃掉哈哈木的滿八旗,香山的危局便解不開。只要哈哈木一敗,耿繼茂和尚之信是沒有膽量繼續進攻下去的。

  “大帥的決定是對的,若真拿耿家小子開刀,便是贏了也解不了這個局。唯有敗了哈哈木,咱們才能全盤皆活。”秦智生看著頭頂天空,緩緩說道。

  周士相輕聲道:“若是能吃了滿八旗,耿繼茂部下漢軍實力不強,肯定會嚇得自己退。尚之信在咱們手上吃過大虧,我估計他也沒膽量繼續南進。哪怕他只猶豫上那麼一兩天,我們也能從容應對了,畢竟我們回軍的速度比他們要快。若是尚之信執意找咱們報仇,那咱們就和他再幹一次便是了。三路清軍變一路,這仗再怎麼打也比現在要好吧。”

  “只不知和哈哈木一戰後,咱們還剩多少人。”

  秦智生看著兩岸的軍營,心中說不出的惆悵,不知惡戰過後,還能有多少人可以活著回去見到自己的親人。

  “不管死多少人,我們都要打下去,我們不能敗。一將功成萬骨枯,我從來不是婆婆媽媽之人,對於死去的兄弟我也從來沒有過愧疚,因為我自己終有一日也會死。但只要我們的死能夠挽救大明,那便是值得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4

第355章 殺盡韃子方罷手

  一將功成萬骨枯!

  如果能夠挽救漢家文明,哪怕死再多的人,周士相也不會有半分愧疚之情。

  十四年了,死在清軍刀下的漢家冤魂何止千萬,今日再多上這十萬條性命又如何!

  一切只要值得!

  我以我血薦軒轅!

  漢家的男人,太平時節當死於床塌之上;國難之時,便當死於沙場之上!

  一戰定乾坤!

  你死我活!

  “操!幹,幹他娘賣逼的!”

  周士相胸中翻江倒海,望著北面突然狠狠的摞了句粗話,嚇得秦智生愣在那裡,瞎子李則是精神一振:這大帥,對俺胃口,什麼滿韃子,怕他個吊,幹他娘的就是!

  意識到自己失態了,周士相哈哈笑起來。

  秦智生一臉古怪的看著他道:“大帥這樣子可不像個讀書人。”

  “讀書人也是人,皇帝也要拉屎吃飯。”

  周士相笑了起來,笑得很是開心,一掃胸中鬱結,他道:“你別說,罵上幾句粗口,我這心下倒塌實許多。看來,我先前真是想多了,勝負其實並不重要,生死也不重要,重要是的我有沒有去做,當真是死了,也不過是少活些日子,但去見地下的列祖列宗時,我這臉肯定不會紅。左右我們也是搏這一回了,擔那麼多心思又有何用,不如痛痛快快幹一仗!人死吊朝天!”

  “大帥能這樣想,我這心也踏實了。”

  秦智生點頭認同周士相所說,他也是去了憂慮,忽盯著周士相,很是誠懇說道:“大帥,這一仗我帶人沖,萬一……萬一敗了,你帶剩下的兄弟去陳將軍那,他日再替我報仇便是。”

  周士相卻搖頭道:“不,我不會替你報仇。”

  “大帥?”秦智生一怔。

  “因為我會沖在最前頭,我們沒有退路。這一仗就是一個字,拼。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周士相身為太平軍的軍帥,身為這一萬多弟兄的頭領,我絕不會看著他們去死,要死,我們一起死!”

  周士相的拳頭狠狠揮向北方,他已下了誓死決心。

  “好!”

  秦智生哈哈一笑,受周士相感染就是豪氣萬丈,揚聲道:“大帥要和弟兄們一起死,末將陪著,總要叫韃子知道咱們太平軍有多少不怕死的漢子!”

  “大帥,秦將軍,俺有話要說!”

  瞎子李忽然從歪脖子樹那邊走了過來,他道:“俺也說不明白,總覺得大帥眼光看得比俺長遠,你仿佛看到了將來的什麼事情,和大帥呆的時間越久,這感覺越是強烈……大帥,秦將軍,俺想問你們,如果俺們這次敗了,大明就真的會亡麼?那個晉王李定國連韃子都怕,可謂是蓋世英雄,這種人物也擋不住韃子、保不得大明中興麼?”

  瞎子李的話讓秦智生沉默,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看向周士相。

  周士相凝視瞎子,許久,他開口道:“擋不住,這天下,只有我們能擋住韃子,這大明也只能我們來中興!”

  “是麼!”

  瞎子李很高興,興奮的嚷道:“俺信大帥的,俺也覺得大帥比那個李定國要強……大帥領著俺去打韃子,保大明,他日俺是不是也可以做個大明的功臣,就和太祖皇帝身前的徐達、常遇春一樣?”

  瞎子李也不知道太祖皇帝身前的功臣都有哪些,只知道說書人老把徐達、常遇春拿出來講,因此便自然而然將這兩位開國功臣當成了自己努力奮鬥的榜樣。

  秦智生卻是被這話給嗆著了,拿眼瞪了瞎子李一眼,卻不知說他什麼是好。

  周士相也啞然無語,沒法接瞎子李這話,徐達、常遇春那是隨太祖皇帝開國的功臣,你瞎子李要成了徐達、常遇春,那他周士相豈不就是太祖皇帝了。

  這話可不能亂說,更不能亂傳,這可是要出大事的!

  “咳咳……”

  周士相佯做咳嗽,不去理會瞎子李,轉而對秦智生道:“現在便看在哪裡和哈哈木決一死戰了……”話還沒說完,卻聽黃沙河上傳來船漿劃水的聲音。

  周士相身形一下僵住,轉首朝河上看去,不止是他,瞎子李和秦智生也看了過去,路過的一隊巡邏士兵也都向河上看去。

  岸邊的船上有人影閃動,將那小船拉到岸邊。小船靠岸後,幾個人影快速從船上跳下,和岸邊的人說了幾句話,便疾步直奔周士相這邊而來。

  “報大帥,下游20裡處發現韃子大隊!”

  小旗周全保渾身都已濕透,卻不是被河水淋濕,而是叫汗水浸濕的,為了儘快趕回來報信,他和手下這一路一刻也不曾歇,拼命劃漿往回趕。

  秦智生上前一把握住周全保雙肩,急聲問道:“是滿州兵還是漢軍旗?”

  “是滿韃子!”周全保重一點頭。

  “大帥!”

  秦智生看向周士相,心頭狂跳:終於發現哈哈木了!

  “瞎子,去取地圖來!”

  “命各營遊擊以上將領都來軍議!”

  周士相連發兩道命令下去,又仔細盤問了周全保。不一會,瞎子李便從帳中取了地圖過來,各營參將以上將領也都急忙趕到。

  葛義是一邊跑一邊穿的衣服,到地方後扣子還沒鈕好,見人都到齊了,周士相正在火把照射下和秦智生盯著地圖看,便嚷道:“大帥,是不是發現哈哈木那個王八蛋了!”

  周士相頭也不抬道:“派出去的弟兄發現了滿八旗的蹤跡,就在我們下游20裡處,現正向上游行軍。”

  葛義一聽,忍不住嘿嘿一笑:“吆喝,韃子也學精了,想摸黑過來給我們一下子!”

  邊上邵九公道:“葛老六,哈哈木可鬼精著呢,他從順德出來後便步步為營,往外派的探馬一次能撒十幾隊出來,弄得咱們的人都不敢靠近,不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現在雨一停,他就連夜行軍,擺明是想趁我們不備一舉突到香山城下。咱們要是沒能發現他,恐怕天亮之後就有大麻煩了。”

  葛義不屑道:“王八蛋再精,他奶奶的,這一回不還是被我們逮到了!”

  “逮到歸逮到,可這仗還沒打呢,哈哈木這塊骨頭可不好啃。”邵九公沒葛義這麼樂觀,對於迎戰哈哈木所率領的中路清軍,他心下一直打鼓。他可是一直力主先打左路耿繼茂的。

  葛義見邵九公跟個死了老子似的愁眉苦臉,不由看不起他,譏道:“仗打起來,你邵九公領人在後頭看著,看我的步軍左營昨痛揍哈哈木的,完事後你帶人把戰場打掃一下就行,費不了你什麼事。”

  “怎麼也輪不到你葛老六,我步軍右營3000將士剛剛換裝,正是士氣旺盛之時,這首功我要了!”葛義的話讓鐵毅不樂意了。

  “嘿!”

  葛義急眼了,鐵毅這個傢伙也敢跟自己搶頭功!沒等他開口,邵九公就沖了他一下:“葛老六,你當我們親兵營是吃素的!我親兵營的兵都是大帥親自挑的,哪個不是響噹噹的漢子,哪個怕過韃子!……這次既然大帥決定要拿哈哈木開刀,我老邵也沒啥好說的,我領親兵營打頭陣,葛老六你帶人打下手!”

  鐵毅跳出來,邵九公也跳出來,葛義真急眼了,可讓他更急眼的是邵成國這個傢伙也一臉氣憤的冒出來嚷道:“我們騎兵營也不是後娘養的,我這回得替死去的兄弟報仇,這頭陣我打了,誰也別跟我搶!”

  “你們!……”

  “……”

  周士相和秦智生只聚精會神的盯著地圖看,不理會葛義、蔣和、邵九公他們的爭吵。他明白,葛義他們當著他的面急著要打頭陣,並非真是要搶什麼功,而是讓他這大帥知道他的部下們沒一個怕死的。

  “神灣!就是這裡了!”

  周士相的手指按在了地圖上,轉頭和秦智生目光一碰,兩人都是對視一笑。

  見狀,邵九公他們不約而同的停下爭吵,好像彼此都有默契般一齊看向周士相。

  “決戰地就在三鄉的神灣!”

  周士相直起身子,環顧眾將,下了命令。

  “步軍右營和步軍左營一齊打頭陣,你們在河東列陣,邊打邊退,控制戰場,把韃子引到神灣去!”

  “待韃子騎兵被引到神灣後,親兵營和騎營負責阻擊後面的綠營兵,務必不能讓他們也進入神灣。”

  “水營把人運到後,立即迂回清軍後側,拆掉沿途橋樑,從後面夾擊綠營。”周士相不忘交待水營營官唐正兵,“要是你的人打不過綠營,便退到船上,不讓他們渡河就行。”

  “那我們輜重營怎麼辦?大帥,我的人也是能殺敵的!”見周士相沒有點到輜重營,趙四海急了。

  周士相看了他眼,點頭道:“這一仗所有人都參加,輜重營和步軍左、右二營一起行動,凡是能拿刀的都參加戰鬥。”

  “好!”

  趙四海有些激動,他的輜重營終於能和韃子見仗了,雖說不能和步軍左、右二營比,但他的人也不是紙糊的!

  “咱們有過兩次在鹿頭河設伏的經歷,哈哈木肯到神灣,他就不怕我們再給他來一下?”鐵毅有些擔心,以為周士相這次還是要在神灣設伏,萬一哈哈木不上當怎麼辦。

  “不用擔心,他一定會去的!”秦智生回答了鐵毅的疑惑,“因為神灣是一處長十幾裡、寬六七裡的灘塗地,此地地形最利騎兵作戰,所以咱們一旦退到神灣,哈哈木不可能不進去追我們的,除非他不想一舉擊敗咱們。”

  秦智生不解釋還好,一解釋鐵毅更加困惑了,他問道:“既然神灣適宜騎兵作戰,咱們幹嘛要把哈哈木引過去?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邵九公、葛義他們也是大為不解,這個安排豈不是揚了韃子的長處,讓他們占了地利,得了便宜?

  秦智生笑了笑,道:“你們知道為什麼當地百姓要叫這片灘塗為神灣嗎?”

  眾人自是不知,均是搖頭。

  秦智生道:“因為這個地方人進去之後就不容易出來了。”

  “為何?”

  眾人都是稀奇,世上還有這地方?

  “此地原先是海灘,百年前海水才退去露出灘塗,不下雨還好,一下雨這灘塗就極易將人陷進去,如沼澤一樣,全是泥淖地,人走在上面都要提著膝蓋萬分小心,一不小心就會被淤泥吞沒,所以當地人畏懼此處,將之稱為鬼灣,後來又覺是對此地不敬,改稱神灣。人在這地方都難以活動,這馬要是陷了進去,哼哼,想再拔出馬腿可就難了。”

  邵九公眼前一亮:“真要是這樣的話,韃子兵豈不是跟咱們一樣都成了步兵,如此一來,咱們就好對付他們了!”

  “只要韃子的戰馬都陷進去,那馬上的韃子就任咱們砍了!”葛義也是兩眼冒光。

  “不過咱們同樣也會陷進去啊?”

  “你傻啊,咱們先到那裡探幾處能走的地不就行了,等退的時候直接往那些地方跑,韃子又不知道哪裡能走,哪裡不能走,等他們陷進去了,咱們再回頭收拾他們!”

  “對,就這麼辦!”

  “我們知道神灣進不得,哈哈木不知道!看到一處能夠發揮他滿八旗騎兵作戰的地形,我軍又盡數退了進去,他哈哈木昏了頭才不追進去!”

  周士相重重一擊掌,只覺得血在腔子裡頭翻騰,“八千多人對付一千多沒馬的韃子兵,勝算有多大,不需我再告訴你們吧!”

  葛義轟的一聲道:“大帥放心,要是這樣還贏不了,末將自己抹了脖子!”

  “對,我們自個抹脖子!”

  有神灣這塊寶地相助,諸將對打敗哈哈木信心更足。

  “我不要你們抹脖子,我只要你們殺韃子!而且我會和你們一起殺韃子!”周士相負手走到河邊,下了最後一道命令:“此戰,殺盡韃子方罷手!”

  “殺盡韃子方罷手,殺盡韃子方罷手!”

  諸將轟然回應。

  “現在,各營立即組織登船,拂曉之前必須趕到神灣,黃昏之前,我要看到哈哈木的腦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4

第356章 敵襲

  拂曉,三鄉,一隊隊清軍的出現打破了黎明前的沉寂。

  充作前鋒的探馬或十幾人一隊,或幾人一隊,不時從路上飛奔向前,馬蹄所過帶起一塊塊巴掌大的爛泥,向著路邊草叢飛射而去。

  相較探馬的不惜馬力,大隊而來的清軍卻都是下馬牽著馬前行,人人走得大汗淋漓,腳下也是深一下淺一下,膝蓋往下全是泥巴,往上也是一塊一塊的爛泥。腳下的靴子重得不得了,每抬一下都十分吃力。

  連夜趕路令得清軍上下叫苦不迭,夜裡視線本就不清,這道路更因為下過雨的原因變得極其難走,稍不小心就會滑倒在地。為了加快行軍速度,清軍將輜重和民夫都丟在了後面,力求輕裝疾行,只在馬上帶了兩日口糧。但即便如此,走了大半夜,清軍也不過才趕了十來裡路。

  靖南將軍哈哈木的眉頭深鎖著,他很不滿這個行軍速度,什麼時候八旗兒郎變得這麼不能吃苦了,想當年他跟隨太祖、太宗皇帝征戰時,那是冰天雪地一夜疾行百里也絕不叫半分苦的,甚至還能立即和明軍交戰,打得他們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爾今這些子弟卻不過才走了十來裡地就叫苦喊怨,當真是不成氣得很,他們身上哪有半分滿州勇士的樣子,比之他們的父輩差得不能再差,八旗的臉面當真是叫他們丟光了!

  哈哈木心下著惱,傳令下去加快行軍。

  “加快前行,加快前行!”

  佐領以下的軍官們顧不得疲倦,前前後後的奔走著,約束著部下,催促著他們,但效果卻是不佳,只不過將速度稍稍提快了那麼一點。

  見狀,哈哈木握著馬鞭的手有些發抖,憤怒的在抖,良久,他無奈的歎了口氣。他不得不承認,入關十多年,滿州將士在漢人的地盤上的確變得鬆懈了,就是他的體力也不如從前了。

  這些年和明朝軍隊的大小戰事,多半靠得都是漢軍和綠營,新生的滿州子弟上戰場的次數越來越少,更多的是用來威懾漢軍。當年親王尼堪在湖南戰敗後,朝廷更是再也不敢輕易動用八旗子弟和南明主力交戰,只讓漢軍和綠營承擔和南明軍隊作戰的重任。這個策略的確能夠保存滿州子弟的元氣,畢竟滿州子弟太少,和漢人龐大的人口比起來,滿州的人口少得嚇人。但是朝廷越是捨不得滿州子弟上戰場,滿州子弟就越是得不到磨煉,等到能打的都老了、死了,下面那些吃不得苦的子弟還能上戰場,還能震得住那些從屍山血雨中殺出來的漢軍?

  根本要是弱了,枝幹可就反客為主了!

  哈哈木對朝廷的決策感到擔憂,擔心將來那些強悍的漢軍會窺破滿州子弟的虛實,造起大清的反來,那時,朝廷不知拿什麼來鎮壓他們。

  想得有些遠了,哈哈木再次歎了口氣,遠遠瞥見噶來道噶正在鞭斥幾個走得慢的子弟,他苦笑一聲,鞭子可抽不出好漢來。

  好在雖然行軍速度快不了,但不管從哪個角度判斷,太平軍都沒有這個時候出擊的道理,畢竟清軍有三路,無論賊秀才選擇出擊哪一路,他的老巢都會被另兩路清軍端掉。失去了老巢,太平軍也就無處存生了。

  視線投向幾十裡遠外的香山縣城方向,哈哈木估計賊秀才還在香山城拼命督促手下的流寇們修補城牆,準備固守,想重演新會的奇跡。

  可惜,香山不是新會,賊秀才這一次插翅難飛了。三路清軍合圍之下,太平軍沒有翻盤的任何可能。

  正因為基於賊秀才不敢率兵出擊,加上沿途沒有發現任何太平軍的蹤跡,哈哈木才斷定太平軍的主力在香山固守,所以他才敢夜間行軍,不惜一切趕向香山,甚至將精銳的親兵只作為尖兵探馬使用,而不是留在身邊作一支最精銳的機動兵力使用。

  哈哈木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將太平軍圍困在香山城下,讓他們無法流竄,等到左路和右路趕到,便是太平軍和賊秀才覆沒之時。

  前面的探馬撒出了幾裡去,一程程的接應,引導著清軍大隊人馬前行,每到一處路口,他們就會停下來搜索警戒,將前面的道路交給後面的探馬,如此交相掩替,只到大隊人馬可以安全通過。

  鑒於太平軍曾經兩次利用地形設伏,這一次哈哈木做了萬全防備,根本不擔心會重演塔音布的悲劇。

  大隊大隊的滿州騎兵從道路上經過。小路崎嶇,泥濘不堪,人馬不可避免的擠在一團,不時有混亂發生,嚴重影響行軍的速度,急得各佐領直跳腳。

  在等著前頭隊伍通行的時候,後面不少已經走得精疲力竭的滿州兵乾脆將馬拉到路邊,或靠在樹上,或坐在草地上,取出皮囊裡的水大口喝著。要是正好附近有積水的水塘,他們便將戰馬的四蹄洗刷一下,減輕愛騎的負擔。爾後才會去洗他們的靴子,這一點倒是讓哈哈木有些欣慰,滿州子弟再是鬆懈,也還是知道戰馬的重要性。香山這鬼地方雖然不利騎兵行動,但是他也無意無揮滿州騎兵的機動性,他只要能震攝對手不敢出城就行。

  前方數裡處的一處路口,十幾個充為探馬的滿州甲兵站在路口,他們都是靖南將軍哈哈木的親兵,比之後面的牛錄都要強悍得多。雖然在等侯,但他們一點也不懈怠,保持著高度戒備的姿態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隊伍中一名滿州兵突然有些尿意,他和同伴說了聲,便要到林中去尿。剛走到林邊,卻聽後面突然傳來嗤嗤聲響,他疑惑的轉身去看,卻發現一個噴吐著火星的竹筒不知從哪裡冒出,扔在了同伴中間。

  什麼東西?

  突逢變故,依特西林只是呆呆的看著,嘴巴張著,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見“轟隆”一聲炸響,無數鐵釘破空聲響直直地從竹筒中四下飛射!

  撲哧一聲入肉悶響,一枚鐵釘從一名滿州兵的脖頸上穿過,他喉嚨準備呼喊的話語,變成了鮮血從兩頭飆射出來。他下意識的抬手按住傷口,可是那血怎麼也止不住,只能徒勞的捂著脖子蹲在地上,爾後雙膝一軟跪倒在那,再接著身子往前一傾,腦袋重重落地,就那麼跪在地上,但見鮮血從他脖間噴射,發出“嗤嗤”的聲響。

  “敵襲!”

  依特西林反應過來,一邊大叫,一邊手忙腳亂的取出腰間號角,對著天際吹響起來。

  號角聲響起,幾處路口的清軍探馬全部回應起來,在馬下的翻身上馬,在馬上的抽刀張弓,一個個號角也同時吹響。

  “嗚嗚!”

  “前方吹號,有敵襲!”

  聽到號聲的清軍大隊立即行動起來,整支隊伍從前到後如一條地龍般一下翻滾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4

第357章 驅趕

  太平軍的騎營對清軍的探馬發起了進攻,他們身上沒有任何披甲,只斜舉著長刀向滿州探馬直直殺去。

  邵成國沖在最前面,雙目大大睜開,他縱馬從硝煙中沖出,一刀砍斷一名腹部被鐵釘射中的滿州兵頭顱。

  與此同時,太平軍前出的各路小隊也向那些滿州探馬殺去,喊殺聲從各處地段傳來,使得清軍大隊全部驚動,他們立在馬上,看著喊殺聲四起的前方,人人都是神情肅然。

  清軍的探馬尖兵都是哈哈木的親兵,不少人都是四十左右的老兵,無一不是剽悍之士,比之後面那些年輕的滿州兵要強得多,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挎著騎弓,馬鞍兩側,懸著三四袋箭,面對太平軍突如其來的打擊,他們在驚慌之後很快就穩住陣腳,令得太平軍並未占到多少上風。

  ……

  拂曉的黃沙河兩畔霧氣彌漫,晨霧中,一隊隊的太平軍從船上踏足上岸。上岸之後,太平軍各營在晨霧裡頭出沒,張開聲勢,控制著黃沙河東岸。幾裡外的神灣,一支支太平軍的小分隊正在小心謹慎的探察著地形。

  黃沙河的河水沒有就此停滯,而是繼續嘩嘩向下流去。周遭一切的晨霧中若隱若現,杳無人聲。三鄉左近村鎮的百姓早已撤離,神灣上空更是安靜無比,只突然飛出數隻被驚起的鳥雀。空蕩蕩的灘塗,等侯著即將進行的大戰,也等侯吞沒無數的生命。

  葛義把褲腰帶狠狠的系了下,跳上岸對船上的周士相叫道:“秀才,兄弟我去了,兄弟我沒兒子,要是我死了,我們兄弟那份就全給秀才了。”

  “我不貪你那份,這仗打完,你兄弟二人那份我立即兌給你。”船上的周士相朝葛義搖了搖頭。

  葛義想了想,咧嘴笑了起來:“也好,要是我沒死,我那份倒不急著兌,我哥那份得先給我,跟著秀才你賣了這麼久的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怎麼也該享受下了。”

  “成。”

  周士相爽朗的答應下來。

  葛義哈哈一笑,朝周士相抱拳拱手,一招手,帶著姜樊消失在晨霧中。

  目睹葛義消失在晨霧中,自以為做好了心理準備的周士相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裡頭仍在打鼓。

  生與死,自父母妻兒慘死那日起,就已置之度外。

  生與死,自知來到這個時代起,就已不重要。

  生與死,自決定做個真正的漢家兒郎起,就根本不是他再關心的事,他關心的是能不能成功。

  能否功成,就看此一役!

  這是真正的決戰!

  決定太平軍命運,也決定廣東命運的決戰。

  大戰在即,大戰在即!

  周士相的血在燃燒,他感到整個人都燙得很。

  “走,這裡交給葛義和鐵毅了,開船,瞎子,我們去神灣!”

  “哎!”

  瞎子李重重應了聲,扛著他睡覺都不離身的鐵錘去了船尾。

  ……

  步軍左營和步軍右營6000將士沿著黃沙河東岸列陣,步軍右營已經和清軍的前鋒交上了手。

  霧氣太大,加上連日陰雨天氣,銃管和火繩受濕氣影響,導致很多火銃沒能打響,再加之東岸地形狹窄,霧氣又大,步軍右營的銃隊沒法全部展開,因此對清軍未能造成多大殺傷。步軍左營那邊也和清軍交上了手,但雙方的交手都是試探性的。晨霧之中,明清雙方都保持著足夠的謹慎。

  但晨霧對清軍更有利些,不時從霧中殺出的滿州騎兵打了太平軍幾次措手不及,步軍左營和步軍右營都在緩緩後退,雖然他們本就是準備往後退,但這種被敵人壓著後退的滋味卻並不好受。葛義暴跳如雷,幾次都想率部沖上去和韃子拼命,被姜樊死死抱住,提醒他以大局為重。

  霧氣之中,無法識別軍旗號令,太平軍只能依靠嗩呐聲指揮行動,那剌耳的嗩呐聲音聽在人耳中急促而又淒厲。

  哈哈木指揮著清軍一步一步往前進壓,雖然前方噶來道噶報來的情況顯示,己方占了上風,太平軍正被壓著後退,但哈哈木的眉頭還在皺著。他不知對面的太平軍到底有多少人,只是小股兵馬襲擾,還是賊秀才傾主力而來。若是前者,哈哈木根本不擔心,驅走便是;若是後者,他倒要對賊秀才的膽大生出幾分佩服之心,同時也要鄭重應對了。

  情報顯示,太平軍的主力人馬不下萬餘人,而自己手上只有不到2000的滿州兒郎,在無法發揮騎兵優勢的情況下,要想打敗兵力比自己多幾倍的太平軍,哈哈木不敢托大。

  “去,叫後面的綠營都跟上來,後路絕不能有失!”

  穩重起見,哈哈木派人去催落在後面的廣州綠營和李率泰的督標馬上和滿州兵會合,不給太平軍任何可乘之機。他擔心賊秀才的用意是用少量兵馬將最能打的滿州兵牽制在此處,另外派主力襲擊後面的綠營,斷他的後路,使他無法及時救援綠營。換作是他,也會採取這種策略,畢竟滿州八旗兵可不好打。

  雙方的接觸仍在繼續,互有死傷,總體滿州騎兵仍占著上風,太平軍且戰且退。噶來道噶壓著節奏,以免被太平軍拖入太深。

  約摸半個時辰後,太陽終於升起。陽光照射下來的那刻,明、清雙方所有人都感到身上傳來一陣暖意,那裡心裡的感覺。

  陽光越來越強烈,輕風也吹起,吹散了籠罩在黃沙河兩畔的濃霧。晨霧淡去後,黃沙河東岸各處都冒出一隊隊的清兵。

  晨霧完全散去後,哈哈木知道了攔在他前面的太平軍不下數千人,他判斷對面就是太平軍的主力兵馬,他們的首領賊秀才很肯定就在其中,擺出如此大的陣勢,顯然是想要和他哈哈木一決勝負。

  賊秀才這是要脅擊敗滿州八旗的聲威嚇退耿繼茂和尚之信,哈哈木笑了,他很佩服賊秀才的膽大,也認可他孤擲一注的正確性,因為事實很有可能如他所料想那般,一旦中路滿州八旗覆沒,左路耿繼茂和右路的尚之信的確會不戰而退。

  可惜,賊秀才高看了自己。

  哈哈木從容下令,命探馬散開查探四周地形,讓噶來道噶搶佔有利地形,務必將太平軍殲滅在黃沙河東岸,絕不讓他們逃到西岸去。

  滿州探馬在一處高坡上發現了位於太平軍陣列左後方三裡地處,有一處很寬闊的地形,那裡非常適宜騎兵運動。

  聞訊,哈哈木也策馬趕了過去親自察看,隨後下達了進攻命令。

  “把太平寇趕過去!”

  3個牛錄的滿州騎兵在噶來道噶的指揮下向散佈在東岸的太平軍發起了進攻,務求將對方迫往那空蕩蕩的灘塗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5

第358章 沒有退路

  滿州騎兵的戰馬都是上等的蒙古戰馬,夜裡行軍時清軍都是牽著戰馬行走,故馬力得到了保存。

  噶來道噶一聲令下,3個牛錄將近1000名騎兵從三個方向殺出,爾後彙集到一起,向著太平軍防線的右翼沖去。那裡,是步軍左營的防線。

  衝鋒的滿州騎兵披著皮甲,胸口掛著護心鏡,臉兩側都被盔帽遮擋,頭盔上的尖頂在陽光的映射下閃現剌眼光茫。

  沖在最前面的無疑是各牛錄的精兵,他們中甚至還有人將身子縮在馬背下,以此躲避對面有可能射出來的箭枝。

  更多的滿州兵則是在後面筆直的挺著身子,他們緊張的握著手中的長刀,有些害怕的望著對面人頭密集的太平軍防線。緊張、害怕的同時,這些年輕的滿州兵也有一絲興奮。

  他們中的半數從來沒有上過戰場,他們只聽人說起過父輩的榮光,聽人說起父輩是如何將怯弱的漢人軍隊一支支擊潰,那時,他們無比嚮往,渴望自己也能成為父輩一樣的八旗勇士。現在,他們終於如願了,他們終於要像父輩一樣勇敢的衝殺,如宰殺牛羊般屠宰那些怯弱不堪漢人。經此一役,他們將是真正的八旗勇士,通過戰鬥贏取滿州兒郎的光榮!

  阿瑪!孩兒一定不會給你丟臉!

  額娘,孩兒砍下的每一顆漢蠻子的首級都是額娘您的壽禮!

  瑪法,您在天之靈保佑孫兒能砍下更多的南蠻子吧!

  我們西塔林家是上三旗的好漢,我們西塔林家是皇帝的好奴才!我們西塔林家只有死在沙場上的勇士,沒有死在床上的窩囊廢!

  “殺!”

  滿州騎兵們大聲呐喊著沖向前方。

  ……

  3個牛錄近一千匹戰馬同時衝殺,氣勢上有鋪天蓋地之感,這是量的質變,絕不是只有三四百人的騎兵能夠造就的聲勢,這是一次真正的騎兵衝鋒,是太平軍有史以來所承受的最大考驗。

  步軍左營的每一個人都在緊張的呼吸著,近似貪婪的呼吸著,似乎每吸進去的一口空氣都將是他們的最後一口氣。

  “狗日的韃子,騎兵就是威風!”

  葛義呸了一口,既眼紅又擔心。眼紅的是對手擁有這麼多的騎兵,擔心的卻是己方能不能頂住。這他媽的不是上次漢軍旗的四百人,也不是塔音布的幾百被堵在路上打的騎兵,而是一支擁有近千人的騎兵集團,更可怕是這支騎兵已完成了集結,沒有任何阻擋的衝殺過來。

  身後就是黃沙河,退無可退!

  我們也絕不能退!

  步軍左、右二營的任務是控制黃沙河東岸戰場,做到邊打邊退,一步步將滿州騎兵引入預設的死地神灣,這決定了步軍左、右二營肯定要和滿州騎兵進行實力的碰撞,以鮮血遲滯對方的進攻腳步,而不是一窩蜂的向著神灣猛跑,那樣不等滿八旗追入神灣,幾千人的太平軍就會被他們砍殺怠盡。那樣一來,這場仗剩下的也不用打了,因為他們已經敗了。

  老子還沒過夠官癮,老子我還沒做威作福過,老子搶來的財貨還沒享受過呢!

  想要老子死,門都沒有!

  葛義下了死心,無論如何也要頂住韃子這一軟衝鋒,無論如何也要頂住!

  視線裡,鐵毅指揮著步軍右營仍在繼續後退,在他們防線的前方,不時有清軍精銳的探馬機動。兩裡開外,一支打著鑲藍旗號的滿州兵正在密切監視著步軍右營動向。

  指望不上鐵毅了,這仗,老子自己打!

  葛義拔出長刀吼了起來:“弟兄們,別讓韃子當咱們是軟柿子!和韃子拼了!”

  “和韃子拼了!和韃子拼了!”

  3000人同時喝喊起來。

  都說精兵應該沉默,在面對大敵時都在沉默,長久的沉默所爆發出的力量將天動地搖。可是這3000名太平軍將士沒有沉默,他們只在大聲的吼叫,大聲的叫喊,他們在發洩內心的壓抑和恐懼。

  他們是人,面對可怕的東西他們同樣會害怕,會害怕就會大聲喊叫。但大喊大叫之後,他們不再害怕。

  他們無路可退,黃沙河上的水營已經調頭駛離,他們是背水一戰。

  ……

  將近一千名騎兵集中在一處沖過來,就如攤開的手掌捏成拳頭般重重砸來,聲勢和力量都達到了極點。上千匹戰馬踏著已被太平軍踩得泥濘不堪的地面向著前方沖去,馬蹄踩在大地的震動聲令得黃沙河水也似乎顫動起來。

  在距離太平軍還有百十步的距離時,馬上的滿州兵取出了騎弓,對著太平軍的陣列射出一輪箭雨,陣列前方的上百名太平軍士兵中箭倒地,防線前側一片混亂。

  “穩住,穩住!”

  “把長矛堅起來,豎起來!”

  軍官們來回為部下打著氣,他們的身心也緊張到了極點。

  “替步營兄弟擋一下!”

  剛剛撤下來的邵成國見韃子騎兵往步軍左營沖過去,連聲呼喝著集合起百余部下,毫不遲疑地策馬殺向正筆直沖向步軍左營的滿州騎兵。

  滿州兵發現了這支側翼沖過來的太平軍騎兵,一面正白旗的軍旗來回搖擺了一下,頓時百十名正白旗的滿州騎兵便從隊伍中分出,向著邵成國他們正面衝殺過去。

  雙方的碰撞只一瞬間,等到兩邊各自從對方陣中突出來時,回首身後,倒下了幾十具屍體,無主的戰馬在戰場上猶自狂奔著。

  一輪衝殺,自己的部下就陣亡了一半,而對手僅僅損失了十幾人,將近一比三的戰損比讓邵成國咬牙,他知道自己的部下馬上的本領不如那些滿州兵,再沖一次說不定己方就會全軍覆沒,但他還是再次舉刀發起了第二次衝鋒。

  不能和韃子騎兵硬沖,還算個球的騎營!

  邵成國大吼著縱馬再次沖了上去,身後的騎營士兵有的毫不遲疑跟了上去,有的卻是猶豫了一下,他們裹著紅巾的腦袋上才剛剛長上頭髮。

  “你蘇納已經背棄了滿州,背棄了你的大清,哪怕他們不知道你還活著,不知道你蘇佐領投降了我太平軍,但你依舊沒有回頭路可走。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你不要愚蠢的以為你所做的事情不會被人知曉,一旦他們知道你所做的事,你的妻子,你的兒子,都將因為你而死。所以,你如果不想死,也不想你的妻兒跟你一起死,那就放下你心中所有的算盤,老老實實替本帥賣命,替大明賣命。你要知道,唯有打敗你的那些滿州族人,唯有將他們殺光,你蘇納才能不用擔心以後,不用擔心你的妻兒老小死活!”

  改了漢人名字叫王泰的蘇納此刻心中無比的糾結,最終,他還是兩腿猛的一夾馬肚,拿刀朝那幾個同樣猶豫的滿州降兵揮了揮,叫道:“上吧,我們沒有回頭路了!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活!要是太平軍敗了,我們的妻兒老小都得死!”

  聞言,那些滿州降兵們看著戰場上的同胞滿是猙獰之色,他們呼喝著同蘇納一起沖了上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25

第359章 絕地

  噶來道噶沒能一舉擊潰東岸的太平軍,不過卻迫使太平軍向著左後方那處極利於騎兵作戰的灘塗地退去。

  3個牛錄的滿州騎兵一鼓作氣衝鋒,卻沒能就在這黃沙河東岸將太平軍徹底粉碎,這令哈哈木有些失望。前年他帶領3000滿州兵南下增援時,可是在三江口一舉擊破李定國軍2萬餘人攔截的,那一仗也徹底粉碎了李定國二次東征、佔領廣東的企圖,現在想來,也是痛快淋漓得很,畢竟李定國可是陣斬過大清親王的南明大將,能將他擊敗,哈哈木至今都感到無上榮光。

  可惜噶來無能!

  哈哈木將3個牛錄滿州兒郎的表現看在眼裡,不久前他還對他們很失望,但在衝鋒號角吹響後,這些身體裡流淌著父輩血液的年輕人雖然馬上的本領很生疏,但卻表現得異常勇敢,他們之所以未能一戰功成,不過是因為噶來道噶指揮無能而矣。

  唔,或許,太平軍也比想像中的要勇敢一些,哈哈木不得不承認,尚之信和塔音布他們的戰敗不是沒有原因的。眼前的這支哪怕死傷慘重也仍在堅持的太平軍的確是一支不弱的兵馬,他們身上似乎有一股子氣勁在,這股氣勁不比滿州勇士差多少。

  千里鏡中,哈哈木曾看到一個太平軍的高級將領在身中數箭的情況下還舉著軍旗揮舞,大聲呐喊著部下殺敵,這情形讓他不自覺想到當年的巨鹿之戰。

  那年的哈哈木還很年輕,也只是個睿親王帳下的一個普通擺牙喇,在那場大戰中,他親眼看到明軍那個臨死還在執掌軍旗大呼殺敵的不屈身影。

  日後,哈哈木得知,那個不屈的身影是個明朝的大官,他的名字叫盧象升。明朝人從他的屍體上拔出了整整一筐的箭矢。

  勇敢的人總是會受到對手尊重,哈哈木很敬重當年的盧象升,同樣,他也對太平軍的勇士敬重,不過他只敬重死去的勇士。

  內心有些遺憾,哈哈木卻也沒有過多失望,勝利已經向著滿州勇士傾斜,他清晰的看到,受到重創的太平軍正在退入他已在心中為他們選定的墳墓。即便太平軍仍在苦苦支撐,不想往那墳墓退卻,可是在滿州勇士的壓迫下,他們沒有別的選擇。

  “綠營上來了麼?”

  “稟將軍,廣州總兵游達海率所部2000餘人已經趕到。”

  “督標呢?”

  “胡啟立部尚未渡過石橋,傳來的消息說他們正在搶修石橋,一時半會趕不上來。”

  “哼,這石橋我們能走,綠營能走,他督標就走不了了!”

  哈哈木冷笑一聲,自出兵起,那個敢誣陷八旗勇士不戰而逃的參將胡啟立就一直領著他的人在後面押運糧草輜重,不敢來見他。看在李率泰的面子上,哈哈木也無意拿胡啟立開刀,免得督標不穩生出亂子。可現在親兵拿著自己的令箭去傳胡啟立率督標趕上來參與大戰,他竟敢找藉口推拖,看來這人是真的不想活了!

  哈哈木打定主意戰後便將胡啟立殺了,留著這種人總歸是個隱患。當年明軍之所以屢屢被大清兵打敗,除了滿州八旗無敵之外,不也是靠得那些明軍將領自己相互拖後腿,互相坑害友軍嗎!

  大清的軍法不是擺設,大清也不是明朝,絕不容不遵調令的傢伙在!

  哈哈木凶光一閃,傳令下去:“吹號,讓正白旗的2個牛錄都上去,綠營兵也上去,午時之前必須將太平寇全部迫進死地!”

  接到哈哈木軍令,噶來道噶吃了一驚,5個牛錄和綠營都上去,萬一沖不下來,和太平寇打成僵局怎麼辦?

  作為領軍沖在最前線的指揮者,噶來深知對面太平軍極其頑強,雖然遭到重創,但還遠遠未到崩潰的地步。他們也已經意識到清軍正將他們迫入死地,為此,他們瘋狂掙扎著,滿州兒郎每將他們往死地迫一步,都要付出一些損失。不過他們的瘋狂是徒勞的,他們註定會被逼入那處絕地,因此完全沒有必要現在就全軍壓上,這樣做固然可以迅速將對手逼入絕境,但卻要付出更大的損失。

  狗急了會跳牆,兔子急了會咬人,若是這幾千太平軍不要命的死扛,清軍除了會付出更大損失外,也會耽擱時間,萬一這場戰事打到夜間,很有可能太平軍就會趁著夜色逃走一部分兵馬,不能畢全功為一役,會給後面攻佔香山縣城增添變數。

  噶來道噶派人向哈哈木提出了自己的擔心,哈哈木卻不理會他,態度堅決的要他立即率部進壓,午時前若是不能將太平軍趕入絕地,就要他噶來好看。

  見哈哈木態度如此堅決,又隱有他若不遵令就拿他軍法從事的威脅,噶來道噶便不敢再勸,畢竟,主將是哈哈木,不是他噶來。雖然他也是一旗額真,但大清講得是軍法,在戰場上不服從主帥的命令,郡王、貝子以下都有可能遭到軍法從事,而事後朝廷不會怪罪,所以他不敢冒險堅持,萬一哈哈木公報私仇,他可是有冤也無處說去了。

  ……

  新建的廣州綠營戰鬥力根本不強,總兵游達海帶來的2000多所謂精兵大多都是新拉的夫子,很多人在入軍營前根本不知道他們要當兵,他們只知道自己是奉縣老爺之命來給大清兵送糧的,哪曾想大清兵糧食也要,人也要。

  游達海也知道這些兵不中用,但是滿州將軍的命令他不敢不聽,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將人帶了過來,不過當發現太平軍正被滿州兵壓著打時,這個從鹿頭河戰場撿回條命的新任總兵官一下來了精神,親自領著親兵督陣,壓著那2000多夫子兵往太平軍防線沖去。十分的賣命也十分的賣力。

  哈哈木擔心噶來道噶會不盡力,也領著親兵親自上陣指揮。他命親兵將割下的幾十顆太平軍死不瞎目的士兵頭顱用刀尖挑著,在太平軍防線前縱馬耀武揚威。

  這個攻心戰術似乎起到了效果,當面的太平軍明顯士氣大落,被滿州騎兵和那些狐假虎威的綠營兵往後逼退了一大截,最終,哈哈木如願以償的看到了數千太平軍退入了那塊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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