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漢兒不為奴 作者:傲骨鐵心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3 10:45:3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83 5970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7

第320章 屠殺是為百姓好

  線國安手下一干將領見蔡元隆要尋死,竟無一人上前阻攔,反而一個個幸災樂禍的要看好戲。

  “蔡大人不可糊塗!”

  王光兆生怕蔡元隆真的拿腦袋去撞石頭,嚇得趕緊上前將他拉住。

  “迂腐!”

  蔡元隆要死要活的,線國安終是忍耐不住,揚手一鞭子抽在蔡元隆身上,喝罵道:“為將之道,最忌失信於下!本提督說話向來算數,從無食言之處,命令也傳至全軍,若是收回,叫本提督如何與將士們分說,日後又如何帶兵!”

  氣惱之極,又是一鞭,接著罵道:“你二人以為本提督就這麼喜歡屠城麼!為何之前那些城池我沒有下令屠,為何那些投降的明軍我沒有下令將他們殺掉,反而偏偏要把這柳州城給屠了,個中道理,你二人琢磨不透?!”

  王光兆被線國安的樣子嚇壞了,顫聲道:“下官不知提督大人此舉有何深意。”

  蔡元隆也不敢再動了,他接連被線國安抽了兩鞭子,那身上被鞭處是火辣辣的疼,險些疼得他眼淚都要掉下。

  “你們當然不知!你們可知我軍中收納了多少明軍降兵?”線國安說著伸手朝柳州城內一指,冷哼一聲:“屠城為的便是讓這數千降兵徹底歸心,不再反復。”

  “為了讓降兵歸心,不再反復?”

  蔡元隆和王光兆一怔,有些糊塗,不知道屠城和讓降兵歸心有何必聯關係。

  “這幹降兵從前有為明軍的,也有為我大清兵的,定南王爺來,他們是我大清兵;李定國來,他們又成了明朝的兵,現今卻又成了我大清的兵,哼,內中反復數次者數不勝數,現在本提督要想將這些人收入麾下,不讓他們再行反復,就得使些手段,這屠城便是其一。只要這幹降兵做了這屠城事,明朝那邊便算絕了後路,以後只有一心為我大清賣命。倘若不叫他們做這屠城事,他日萬一李定國複來,這幫人斷然還會反復過去與我大清為敵!”

  又道:“你二人口口聲聲要本提督為廣西百姓留些元氣,可你二人想過沒有,本提督屠這柳州城便正是為了替廣西百姓留存元氣!”

  “這……”

  先前線國安說屠城可以讓降兵歸心,王光兆和蔡元隆還能想得通,可屠城卻是為了留存百姓元氣,他二人卻是打破腦袋也是想不通的。

  線國安知他二人想不通,也不與他們多說,只哼了一聲反問他們,道:“當年若沒有豫親王在揚州的屠城,你們說南京城中的弘光文武會不會主動開門受降?江南諸府縣又怎會傳檄而定?……以揚州一城換江南數十府縣、數百萬百姓歸我大清,你們說豫親王此舉是否英明至極?若沒有揚州屠城,我大清兵下江南必定要動刀戈,那時死去的可就不是揚州城那八十萬性命了!所以屠城實際是為百姓好,虧你二人讀得聖賢書,怎連這道理都不通,迂腐!”

  王光兆和蔡元隆一個捂著傷口咬牙暗疼,一個卻是目瞪口呆望著線國安。

  “今日我線國安以柳州一城十數萬性命全廣西數百萬生靈,這才是真正仁義之道,大慈大悲的心腸,你二人不體會本提督這顆菩薩心腸便罷了,安敢在我軍前鼓燥,亂我將士軍心!……念你二人剛剛歸順於我大清,朝廷又是用人之時,本提督不與你二人多做計較,若再有下次,休怪本提督拿你二人腦袋祭旗!”

  蔡元隆和王國兆聽得啞口無言,線國安這番大道理聽得是處處破綻,偏偏他二人卻無法反駁。

  這時,一騎飛奔而至。

  “報!”

  “稟提督大人,我軍已奪取柳州全城!”

  “好!”

  線國安猛揚馬鞭,吩咐下去:“來人,去,快馬向巡撫大人報捷,說我線國安不辱使命,今日已下柳州!”

  “喳!”

  當即就有數騎打馬朝北飛奔而去。

  線國安又傳令下去:“全軍進城,即刻封城,不使城中一人走脫,盡屠,雞犬不留!”

  “喳!”

  線國安麾下諸將轟然應諾。

  “提督大人有令,全軍進城,盡屠,雞犬不留!”

  “盡屠,雞犬不留!”

  2000多漢軍旗兵興奮的吼叫起來,向著柳州城殺奔而去。大軍過後,只余王國兆和蔡元隆在那面面相覷:屠城當真是為百姓好?

  ……

  清軍進城之後,即在城中大肆殺戮,城中百姓為躲清軍砍殺,互相擁擠踐踏,道路很快被人流堵塞。清軍由四面八方揮刀殺來,霎那間,柳州城成了人間地獄。

  城內尚有幾千來不及逃出城的明軍,總兵廖鳳、宗室朱喜三等將領仍在率領餘部拼死反抗清軍,他們且戰且退,利用街巷與清軍反復纏殺,使得清軍雖控制四城城門,但一時之間也難以肅清城內全部明軍。

  直至總兵廖鳳戰死後,明軍才終於崩潰,大半明軍放下武器向清軍投降,怎料清軍卻不受降,哄他們扔下武器後便將他們盡數屠戮。少數明軍則脫下兵服混于百姓之中,試圖能夠脫身。

  宗室朱喜三力戰不屈,誓死不降,最後被清軍圍於一座大院內,一番苦戰後,力氣不濟失手被擒。與其一同被擒的還有他兩個兒子,長子朱德芳、次子朱德義。

  清軍肅清城內明軍殘部抵抗後,便三五成群開始屠城,但見男子,不問是由皆一刀殺之,割其首級以手拎之,彼此招搖嘻笑。看到女子,則幾個士兵一擁而上,不顧女子反抗將其拖至街上,也不管四周人群,脫下褲子便公然逞欲。女子稍有不從,清兵便提刀斷其手斷其腳。城中最長的一條街道上,一眼望去盡是正在泄欲的清兵禽獸,也隨處可見被砍斷脖子,沒了手腳的女人。無頭的女屍更是數都沒法數。

  義甯伯龍韜戰死,其妻馬氏在幾個家人的護送下想趁亂從城中逃走,奈何城門已被清軍封堵。馬氏逃不出城,見城中大亂,知清軍不會放過自己,便要家人將其送回府欲自盡殉夫。然而半路卻被一夥漢軍旗兵發現,見馬氏衣著得體,又有姿色,那眾漢軍旗兵如見寶貝般蜂擁上前砍死馬氏家人,將馬氏拖拽路邊一屋欲行姦淫。

  馬氏堅決不從,可她一介文弱女子如何敵得過一眾大漢,掙扎中其衣服被旗兵盡數扯下,致其全身赤裸。旗兵為首者令另幾人按住馬氏便要侵犯,馬氏驚懼之下一口咬住那旗兵的耳朵,任那旗兵如何喊叫都不鬆口,生生將其耳朵咬下。那旗兵血如泉湧,隨手用火銃捅進馬氏下體,再點燃火銃將鉛子盡數射入其中,致馬氏下體血肉模糊,焦黑一片,慘叫半個時辰方才咽氣。

  有柳州大戶陳家知清軍入城後,便使家人于門前焚香設案,備以酒肉以供清軍食用,另備金銀無數,期能以此換取全家平安。怎知清軍來後,拿了酒肉取了金銀,隨後卻一擁而上破了陳家大門,沖入府內見到男人就殺,見到女人就行淫樂。

  陳家上下一百四十余口男丁無一生還,女眷40餘人在被清軍姦淫之後便被用繩子綁上抓到城外,與其他從城中抓出來和年輕女人一起送往桂林,充作清軍營妓。

  柳州知府聞鳴遠於城破後繼續率衙差十數人與清兵巷戰,身中十數刀而死。聞鳴遠死後,清軍沖進知府衙門,衙門裡此時已有數百附近百姓躲藏,期盼衙門內能護他們安全。可是清軍來後,將這幾百百姓全部趕到外面砍殺,又到後院搜尋金銀細軟。清兵為怕聞知府家人將金銀藏到他們搜不到的地方,便假言獻出錢財就可免死,等到知府家人將錢財首飾全獻出來後,他們卻威逼女眷、丫鬟脫衣供他們發洩。

  聞知府夫人宋氏已四十許歲,驚羞不從,清兵大怒,徑直拖她入屋,其躲藏的兩個兒子聽到母京驚叫,救母心切沖出欲和清軍搏鬥,奈何手無縛雞之力,雙雙被清兵砍掉腦袋。聞夫人見後,痛駡清軍人面獸心,皆是幫畜生,咬斷舌頭而死。

  清兵見聞夫人咬舌自殺,卻仍不放過其屍體,四五名清兵趁著聞夫人剛剛死去尚有體溫強行苟合,令得兩個丫鬟也痛駡起來,撲上來與清軍拼命,結果被清兵長刀攔腰砍斷,身分兩處,哀號不絕。

  柳州城中到處上演著慘絕人寰的暴行,屠刀之下,百姓們無從反抗,大多束頸待死。等到深夜,城中男丁已被殺絕大半,女人們則被清兵當作戰利品用長繩索系在脖子上往城外攆。由於驚慌過度,女人們不斷跌倒,卻遭到清軍的毒打。

  女人們被押到城外後,便被清軍逼使脫光衣服,爾後早已等待的清軍便一哄而上,就在這城外糟蹋著這些剛剛沒了丈夫孩兒,沒了父母爹娘的苦命女人們。

  夫妻子散,骨肉雙亡,闔門盡死……

  清兵甚至連孩童也不放過,到處都是大人的屍體,也到處都是嬰兒的屍體,那些可憐的嬰兒有的甚至還沒有睜開眼睛。

  這一夜,柳州全城都在哭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7

第321章 朕不怕死

  昆明,因五華山的皇宮尚未修建完畢,永曆帝朱由榔便攜王皇后暫居於黔國公府內。

  深夜,外面更鼓已經敲了幾次,朱由榔仍未就寢,而是在書房裡望著禦案上一封封奏疏發呆。

  禦案上除了有內閣剛送來的幾份奏章外,另外還有一封大學士文安之從四川發來的奏章。

  內閣送來的那幾份奏章都已經票擬,朱由榔也都一一看了,閣臣們的處理意見都較為合適,司禮監也批了紅,對此,朱由榔沒有不同意見,明日這幾封奏章便可以交由六部處置。

  讓朱由榔發呆的是大學士文安之的那封奏章,這封奏章和四川局勢有關。

  移蹕昆明以後,由於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等人的擁戴,使得永歷朝廷基本穩定了雲南地區,但貴州和湖南西部卻控制在孫可望手中,此時要打開局面只有兩種選擇,一是東出廣西、廣東;一是北上四川。

  東出兩廣可以在最短時間內為永曆政權獲得足夠大的地盤,更可以同閩浙沿海的擁明勢力取得聯繫,使得永歷朝廷能夠得到更多的兵馬、錢糧支援。然而東進兩廣,則意味著必須由晉王李定國親自統兵出征,倘若沒有孫可望的威脅,李定國自可再次揮師東進,但現在孫可望已然在貴陽誓師征討李定國,這使得李定國根本不能在這個時候率兵東進,必須留在昆明應對孫可望的威脅。

  晉王不能東征,東出兩廣的戰略便只得放棄,反復權衡之後,朱由榔和李定國決定派蜀王劉文秀出兵經營四川。

  劉文秀曾率部經略過四川,對四川情況十分熟悉,因此他派部將威甯伯高承恩統兵五千由雲南進入四川雅州,同時歸他調遣的另一支主力由征虜左將軍祁三升任總理全川軍務,會同援剿後將軍狄三品、平虜營總兵楊威、懷遠營總兵賀天雲、監理重慶屯田總兵鄭守豹等統率兵馬進至嘉定府。

  劉文秀則親率本部兵取道建昌、黎州、雅州到達洪雅縣,在該縣境內的千秋坪建立蜀王府統一指揮四川明軍。

  祁三升、狄三品、楊武都是原大西軍的戰將,部下各有萬餘人馬,三人也都是擁戴永歷朝廷的。再加上蜀王劉文秀在原大西軍將領中的聲望僅次於孫可望和李定國,故而由他指揮四川戰事,朱由榔和李定國都抱樂觀態度,認為劉文秀此次出兵四川當取大功。

  然而,在川中已經數年的大學士文安之卻上奏稱朝廷不應此時派蜀王劉文秀出兵經略四川。

  文安之認為現在朝廷的最大敵人是孫可望和他手下的駕前軍,若蜀王領大軍入川,則勢必駐節地不能離雲南太遠,以免孫可望一旦反戈內向,救援不及。

  再者,蜀王率領大軍入川必須選擇社會生產破壞較小,基本上能夠就地解決明軍糧餉的地區,這註定蜀王部不能深入川中太深。只有解決了糧餉來源,蜀王的大軍才能在沒有後顧之憂的情況下逐步向成都、重慶一帶推進,從而達到北攻保寧,東聯夔東十三家,大軍出戰湖北的戰略設想。

  現在的情況則是後方孫可望威脅未去,蜀王就率大軍入川,一旦孫可望兵進雲南,那朝廷為了穩妥起見,肯定要召回蜀王和他手下的大軍,如此一來,蜀王此次入川意義便不大,徒費錢糧人力而矣。

  文安之在奏章中再三強調朝廷必須在解除孫可望的威脅後再考慮入川事宜。

  文安之同時安慰永曆帝,說雖然駐在陝西漢中的吳三桂部已經到達保寧和清四川巡撫李國英會師,但清軍卻短時內無法奪取四川。為了證明他的判斷,文安之將繳獲的一封清四川左布政使莊應會奏疏一併送到了昆明。

  莊應會在這封發往北京的奏疏中提到在川清軍糧餉全靠陝西挽運,而清軍所占川北—隅合計錢糧征額每年止五千一百五十餘兩,各文官俸薪每年共該銀八千餘兩,一年賦額不足抵各官一年俸薪。

  文安之認為,正因為糧餉困難,吳三桂、李國翰部在保寧戰役中大敗蜀王劉文秀軍後不僅沒有乘勝南下,反而只留下四川巡撫李國英部留守保甯,全軍返回陝西漢中就糧。儘管清四川巡按郝浴主張收取成都平原墾荒屯田,以蜀糧養蜀兵,可是墾荒屯田除了需要足夠的兵力保障地方安定,還需要先投入大量糧食、種子和耕牛、農具作屯田之本。

  郝浴的主張雖然可行,但是清廷為此要投入的兵力和財力卻是一個無底洞,根本不可能實現,現在吳三桂雖然再次兵進保寧,但糧餉困難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故而清軍是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進犯川中的。

  清軍面對的問題同樣是明軍面對的問題,既然兩方都受困于錢糧,文安之自然傾向蜀王部不應大舉入川,畢竟保寧的清軍沒有後顧之憂,而永歷朝廷卻有孫可望的虎視眈眈。文安之請求朝廷能即刻下旨請蜀王劉文秀班師。

  反復閱看文安之的奏章,朱由榔猶豫了。

  派蜀王劉王秀入川是他和晉王李定國一同定下的大政方略,也得到了朝廷上下的支持,現在文安之卻說蜀王入川並沒有意義,這讓他心下很是困惑,不知道文安之的意見是對還是錯。

  倘若文安之的看法是對的,那蜀王大軍入川可就真的得不償失了。晉王一直在他面前保證他可以應對孫可望的駕前軍,可萬一晉王擋不住孫可望的駕前軍,是不是真的就要召令蜀王班師救援呢?

  晉王若敗,蜀王就能擋得住?昆明真能守住?

  若昆明守不住,朕豈不是還要再次龍駕西遷,可這一遷卻又能遷去哪?

  當年從肇慶匆忙西逃的慘痛記憶深深剌痛著年輕的天子,剌得他心好痛。

  無數個夜晚,朱由榔臥在床上,雙目閉上的時候,腦海中總是會浮現出當年他從肇慶倉皇出逃的情形,想到他那兩個剛剛出世就走失的親生骨肉——懷湣太子朱慈爝、悼湣太子朱慈?。

  當年永曆君臣在清軍還在百里之外就開始爭相逃竄,結果因為過於驚慌,朱由榔跑的時候都忘了自己的兩個親生骨肉,等到他想起來兩個兒子還沒有跑出來時派人去尋的時候,哪裡還找得到人!

  朱由榔的懦弱逃跑給了清軍可乘之機。李成棟佔領梧州後,曾經派出一小股清軍跟蹤永曆君臣追至平樂府,爾後進逼桂林。儘管那支追兵不過千餘人,可朱由榔還是害怕萬分,不聽大學士瞿式耜的堅決反對逃離桂林,準備進入湖南投靠兵力較多的軍閥劉承胤。

  為此,瞿式耜痛心欲絕,絕望道:“今移蹕者再四,每移一次,則人心渙散一次。人心渙而事尚可為乎?”

  然而一心只想逃命的朱由榔根本聽不進去這等忠言,在司禮監太監王坤、錦衣衛馬吉翔的慫恿下向全州逃難。瞿式耜只好請求自己留守桂林,朱由榔勉強同意。瞿式耜出於穩定人心的考慮,要求朱由榔無論如何不要離開廣西,那怕暫駐於靠近湖南的全州也好。不料朱由榔畏清若虎,在四月間還是逃到了武岡,從此再也沒有能回到廣西一步。

  現在回想當年的膽怯舉動,朱由榔自責過,他痛苦,可是他卻沒有辦法,因為他實在是太害怕清軍了,他害怕他會和弘光、隆武、紹武一樣死在清軍手中。

  為何朕自登基以來,每日活得都如此煎熬呢?

  為何上蒼要讓朕如此多災多難呢?

  為何老天爺要這麼折磨朕!

  朕不甘心,朕是要做中興之主的!

  朕不想再跑了,朕也不能再跑了,晉王,朕靠你了!朕不會調回蜀王大軍,朕相信晉王你不會讓朕失望!

  若晉王失敗,朕定不會再跑,朕就學先帝一樣吊死在昆明!

  朕不怕……朕不怕死……朕真的不怕死……

  “叭”的一聲,朱由榔突然失手打翻了早就涼了的夜宵,清脆的碗裂聲驚動了外面的值守侍衛和內監,他們慌慌張張的進來,以為皇帝發生了何事。

  “你們都出去,朕沒事。”

  朱由榔呼了口氣,示意內監將碎碗拾起,抬手將文安之的奏章放到了禦案左側,那裡都是留中不發的奏章。

  遲疑了一下後,朱由榔搖了搖頭,起身向外走去。

  內監低聲問道:“皇爺這是要就寢嗎?”

  朱由榔原本想說就寢,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太子可曾睡下?”

  內監小心翼翼道:“殿下在皇后娘娘那,這會怕是睡了。”

  “噢。”

  想到失散民間的長子和次子,朱由榔心又是一痛,吩咐內監道:“前頭掌燈,朕去看看皇后和太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8

第322章 大學士自廣東來

  黔國公府在隆武二年的沙定洲之亂中曾被亂兵破壞過,後來大西軍進入雲南後,孫可望派人重修了黔國公府,並在此主持大西軍政務。大西軍聯明抗清後,孫可望在貴陽建立秦王府(國主府),黔國公府交還給了原本的主人沐天波,不過因昆明被馮雙禮等大西軍將領控制,沐天波便一直沒敢住回這國公府,直到李定國保永曆帝移蹕昆明,這國公府才被充作了永曆帝后的臨時居處。

  黔國公府雖然比不得皇宮規模,但在昆明城中又稱沐王府,故而占地也是極大。

  因心痛走失的長子和次子緣故,朱由榔對三子朱慈煊便頗是疼愛,心裡急著想見兒子,在內監和宮女的引領下,他快步向國公府後院走去。

  夜色中的國公府靜悄悄的,除了當值的侍衛、太監和宮女,府內其餘人都在屋子裡酣睡。按宮中規矩,夜裡都會有喊夜的宮娥,她們每夜都手持宮燈和金鈴,口中高唱“天下太平”,風雨無阻,寒暑不輟。但黔國公府並非皇宮,這裡只是永曆帝后暫居之處,加上當時從安龍撤離倉促,宮中的一應用具都沒能帶上,到了昆明也只是倉促安置,宮中制度、規矩都是不健全。李定國更是將首要放在了永曆帝的護衛安全上,因此國公府裡一應規矩都是從簡,這宮娥喊夜自然也是免了的。

  到了王皇后居處,早有宮女快步迎了上來跪侯永曆帝朱由榔。不多時,王皇后匆匆忙忙地趕到門口跪迎。

  由於長期跟隨永曆帝奔波逃亡,王皇后的身子一向不好,朱由榔哪裡能讓她跪,忙拉她起來關切地說道:“朕不是對你說了麼,朕與你就如民間夫妻相處,這些繁文禮節都免了,以後你若再這樣,朕就不往你這來了。”

  王皇后聽了心中感動,卻道:“皇上是一國之君,臣妾身為皇后,為一國之母,又如何能不遵禮法。”

  朱由榔笑了笑,搖頭道:“你我患難夫妻已是世間最大真情,何須談什麼禮法。”說完,一臉期待的向院內看去,“煊兒可好?睡了沒有?朕剛才在書房很是想他。”

  “煊兒已經睡了,他還小,身子骨哪裡能熬夜,早早就睡了。對了,煊兒今日跟著雷先生學了不少道理呢。”王皇后拉著丈夫的手慢慢往居住走去。

  王皇后口中的雷先生指的是大學士雷躍龍,也是朱由榔為兒子選的太子師。

  一聽兒子學了不少道理,朱由榔的臉上不禁有了一絲笑意,問道:“可是真的麼?煊兒莫惹了雷學士,反叫你這母后來哄朕。”

  “瞧皇上你說的,臣妾再是不知好歹,也不能養兒不教,反幫著他瞞父親的道理。煊兒真的聰慧之極,雷先生不過教了幾回,他便記下了。下學回來,臣妾親自考問的,他一一答得上來,甚至還能舉一反三呢。”

  王皇后咯咯一笑,臉上滿是母親為兒子驕傲的得意之色。

  “那便好,那便好,煊兒好生讀書,將來繼承朕的皇位,朕做太上皇,與皇后你就在宮中每日撫琴作詩,游山看水,做對神仙鴛鴦。”

  朱由榔臉上笑意更盛,他真的很想不再為國事操心,也很想與王皇后如民間夫妻般快樂無憂的活著。若真能恢復祖宗江山,他寧願將皇位讓給兒子,與王皇后安度餘生。

  王皇后聽了卻是眼眶一紅,想說什麼卻是無從可說。

  朱由榔見她這樣,心下也有些難過,強打笑顏道:“不說這些了,對了,朕來你這就是為了看一看煊兒的,你快帶我去,朕有些等不急了。”

  王皇后有些為難道:“皇上,你這做父親的也不看看是什麼時辰了,煊兒早睡下了,你這去不是驚醒他麼,明兒個煊兒還得上早課呢。”

  話一出口,看著丈夫略有些憔悴的面容,心裡不由暗自發酸,改口道:“臣妾知道皇上憂心國事,抽不得空父子好生聚聚,既然皇上想得很,那臣妾這就去喚醒煊兒,讓你父子好生談一談。”

  朱由榔想了想,卻道:“算了吧,煊兒已經睡著了,朕這做父親的就不去喚醒他了,免得叫孩子埋怨我這父親的擾他休息。朕也乏了,這就與皇后歇了吧。”說完伸手拉住王皇后想去歇下,身後卻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

  “什麼人亂跑,也不怕驚了皇爺!”

  內監轉身舉燈照亮來人,侍衛們也扭頭看去,目中露出警惕之色。

  來得是個小太監,他上前跪倒在地,道:“稟皇上,王公公有急事要見皇爺!”

  王皇后心疼丈夫,便斥那小太監道:“都什麼時辰了,皇上要歇了,王坤有什麼事明天不能再說嗎?”

  “這……”

  小太監聽了皇后娘娘這話,愣在那裡不敢說話。

  朱由榔卻不以為意的擺了擺手,看了一眼那小太監,問他道:“王坤有什麼事?這麼急要見朕。”

  那小太監忙道:“王公公要奴婢來請皇上,說是廣東的郭大學士回來了,現正在書房候著,有重要事情稟報,請皇上速去!”

  “郭卿回來了?!”

  朱由榔先是一驚,緊接著大喜過望,吩咐內監:“快前頭掌燈,朕要去書房。”

  “皇上你慢著點,別摔了。”

  王皇后知道大學士郭之奇自永曆四年以後一直在廣東招募義師抗清,他此番前來昆明肯定是有廣東的重要消息,因此也不敢耽擱丈夫,忙要侍衛們跟上去照看。心頭卻在忐忑不安,不知郭之奇帶來的消息是好是壞。

  “郭卿,你幾時到的?廣東那邊情形如何?晉王走後,廣東局面可崩壞?連城壁現又在何方,他還有多少兵馬?廣東的尚可喜和耿繼茂可曾有西進動作……”

  一進書房,不等看到郭之奇的身影,朱由榔就已經急不可遏的奔了進去,顧不得喘口氣,便迫不及待的問了起來。神情焦急又有幾分期盼。

  書房候著的不是郭之奇一人,還有剛剛接任司禮掌印太監的王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8

第323章 督撫文報

  司禮監王坤早年不過是宮中的普通內侍,一直伺候永曆帝朱由榔的父親朱常瀛。朱常瀛是神宗萬曆皇帝的第七子,天啟七年到衡州就封桂王時,王坤也跟著到了衡州。

  弘光元年朱常瀛病死,死後由第三子安仁王朱由楥襲桂王,不久朱由楥也病死,這才讓永曆帝朱由榔襲了桂王位。在此期間,王坤一直是桂王府的管事太監,也是頗受三代桂王的信重。

  隆武二年,隆武帝朱聿鍵在福建汀州被清軍俘虜殺害,使得南明政權皇位再次空出,按照明朝的皇位繼承制度,皇位應該由神宗皇帝的直系男性後裔繼承。而當時神宗皇帝的男性後裔只剩下朱由榔一人,於是在廣西巡撫瞿式耜等人的擁立下,桂王朱由榔稱監國于肇慶,以兩廣總督丁魁楚為首席大學士兼兵部尚書,瞿式耜為東閣大學士兼吏部左侍郎管尚書事,同時任命了各部院官員。

  按制,首輔丁魁楚和次輔瞿式耜向永曆帝推薦了司禮掌印太監人選,他們共同推選的司禮監掌印人選是曾擔任過崇禎、弘光、隆武三朝的司禮秉筆太監兼禦馬監提督的龐天壽,而永曆帝朱由榔中意的人選桂藩老人王坤只能出任司禮秉筆太監一職。

  崇禎朝以前,司禮掌印太監雖是內廷第一人,但是實際權力卻不如提督東廠和提督禦馬監的秉筆太監,如天啟朝的九千歲魏忠賢便是司禮秉筆兼提督東廠太監,而當時的司禮掌印太監王體乾雖號稱是內廷首佬,但不過是唯魏忠賢馬首是瞻的一條狗。究其原因,便是他沒有提督東廠和禦馬監的權力。

  崇禎帝登基以後聽信黨人蠱惑,裁撤了東廠和錦衣衛,使得之後的提督東廠太監再難以利用廠衛監督文臣勢力,導致文臣勢力一手獨大,皇權無法再與之抗衡。之後,隨著關內農民起義和關外戰事頻發,原先號稱內兵部,排名內廷十二衙門二十四監第二的禦馬監成了內廷最炙手可熱,也是權勢最重的衙門。崇禎朝的大太監高起潛便是提督禦馬監太監,也正是此人害死了五省總理盧象升。

  王坤早年就在宮中耳聞目睹過九千歲魏忠賢的赫赫權勢,又看到過高起潛如何仗著禦馬監橫行一時,矇騙崇禎帝。他自知資歷淺,爭不過三朝元老的龐天壽,便想將禦馬監這支直屬皇帝的兵馬抓在手中,可惜雖有永曆帝朱由榔力撐,王坤卻是鬥不過有外朝支持的龐天壽。若不是龐天壽在永歷朝廷遷到安龍後棄了舊主攀附孫可望,恐怕王坤一輩子都要被龐天壽死死壓一頭。

  龐天壽畏罪自殺後,王坤如願以償當上了永歷朝廷的司禮掌印太監兼提督禦馬監,他與首輔馬吉翔互為援引,在昆明城中呼風喚雨,不可一世得很。

  龐天壽雖有投靠孫可望欺壓舊主之嫌,但卻是知兵之人,當年永曆帝從桂林逃到全岡時,龐天壽堅持留在桂林將從澳門佛郎機人手中購買的火炮用於守城,結果憑藉這些火炮重創了來犯清軍,清軍奪城無望被迫撤退。到安龍以後,龐天壽也是積極支持孫可望的東進戰略,間接為李定國的桂林大捷和衡陽大捷創造了有利條件。

  與龐天壽相比,王坤當真是差得太多,他除了不斷勸永曆帝在清軍未到之前就先逃難,便再無是處了。這使得他與馬吉翔一樣深為外朝有識之士痛恨,奈何永曆帝卻對這位桂藩老人無比信任,近乎言聽計從,因此即便外朝再如何痛恨這位內廷第一人,王坤的地位都穩若泰山。

  大學士郭之奇是崇禎元年的進士,後因得罪當時的首輔溫體仁和權臣周延儒不得已告假歸鄉。溫、週二相倒臺後,郭之奇回京任禮部主客司主事,再轉員外郎奉使荊州。崇禎九年典升福建提學參議,主試泉州。後又升福建按察副使,率兵平定閩清一帶之亂,並提兵扼守杉關,使閩南得以安定,再升任詹事府詹事。

  甲申年,北京淪陷,郭之奇帶領在閩明軍為朱由榔戴孝舉哀。永曆帝在肇慶登基時,郭之奇丁憂守制在家。永曆三年奉召至桂林,官禮部尚書。永曆四年以後,郭之奇得授東閣大學士,自請回廣東雷州巡視營兵,招募義勇抗清,結果在馬鞍山下遭颶風,所乘船只覆沒,其妻兒5人身亡,郭之奇漂至一海島僅以身免,從此便一直在廣東沿海堅持抗清,與永曆帝已經七八年沒有見過面。

  這一次郭之奇突然回來,自然讓永曆帝朱由榔驚喜交加,顧不得皇帝威儀直奔進了書房。

  在此之前,郭之奇一直與王坤說著話,他是帶兵的文臣,十多年來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更有幾次險些以身殉國,加之知道王坤的劣跡,因此對於這個司禮掌印太監自然是不假顏色,只淡淡與其說話,連聲恭維都沒有。王坤卻也不惱,面上一團和氣,肚子裡怎麼想卻不得而知了。

  “皇上!”

  “萬歲爺!”

  朱由榔進來之後,郭之奇和王坤同時跪倒在地。

  “郭卿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看到多年未見的郭之奇已是滿頭白髮,朱由榔不由心為之一痛,趕緊上前將郭之奇扶起,又示意王坤也起來。

  “郭卿,這些年讓你漂泊在外,真是辛苦你了。”

  朱由榔上下打量著老了許多的郭之奇,心中感慨萬千,當年君臣初見時,這位郭大學士剛滿四十歲,正是意氣風發之時,爾今再見,卻已是如垂幕老人,滿臉風霜姿態。

  “臣不辛苦,辛苦的是皇上您啊。”郭之奇看著數年未見的皇帝,也是說不出的酸楚。

  王坤見君臣二人相對近乎要流淚,趕緊笑著上前說道:“萬歲爺,郭大人從廣東一路風塵僕僕趕來,一路上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這剛進城還沒歇腳,連飯也沒吃上一口,就要老奴領著他來見萬歲爺了。”

  一聽郭之奇飯還沒吃,朱由榔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急道:“那怎麼行,怎能叫郭卿還餓著肚子,朕這就讓人去傳飯菜來。”

  王坤抬頭朝外看了眼,苦笑一聲:“萬歲爺,這都深夜了,膳房怕是停了火。”

  永曆一怔,王坤說得不假,國公府只是他和王皇后暫居之地,各項規矩都沒定下來,這會膳房那邊怕是早就滅了火頭,匆忙之下哪裡能有飯菜送來。

  永曆有些為難起來,既想快點從郭之奇那裡瞭解廣東的情況,又不忍心郭之奇就這麼餓著肚子說話。

  郭之奇卻搖頭道:“皇上,臣不餓,你不必為臣的肚子張羅,臣這還有要事稟報。”

  聞言,永曆沒有吱聲,而是從禦案上親手端起一碟點心遞到郭之奇手中,道:“郭卿,天色實在太晚,朕又是剛搬到這國公府來,下面各項用度還沒個章程,還請郭卿不要往心裡去。這些是朕吃剩下的點心,你且將就先墊墊肚子。廣東的事等你吃完再說,朕等得起。”

  “臣!……臣謝過皇上!”

  接過永曆帝遞來的碟子,郭之奇鼻子奇酸,微一點頭便將碟中點心塞進嘴中。他確實是餓得很,這一路上也是吃了不少大苦頭,更險些叫清兵捉了去,若不是那位流落民間的公主相救,只怕他今生再也不得見永曆帝了。

  吃了幾口,郭之奇忽抬頭道:“皇上,廣東總督連城壁的奏報你可看到了?”

  “連城壁的奏報?”朱由榔一怔,搖頭道:“朕沒有看到連卿的奏章。”

  “沒有?”郭之奇一驚,失聲道:“怎會沒有?連城壁的奏章去年臘月就急遞御前了,臣是二月才啟程離開欽州,這都隔了數月,為何皇上還沒有收到奏章?”

  朱由榔意識到事情不對,臉色一變,怒視王坤:“怎麼回事!”

  王坤一驚:“莫不是半路叫清軍截了?”

  郭之奇冷哼一聲:“不可能,連總督奏章發出時,南寧、柳州尚在我大明手中,訊道並未中斷,清軍如何能截我方奏章!莫非是朝中有小人蒙蔽聖聽,私扣了督撫文報!”

  “或許是發到了安龍,這才沒有收到?”

  王坤很是委屈,這事真不是他幹的,他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擅壓督撫文報,只能猜測是不是連城壁的人把奏章誤發到了安龍去。

  聽了這話,郭之奇愣在那裡,奏章誤送到安龍的可能性也存在。

  朱由榔目光閃動,忽對王坤道:“你馬上去內閣給我查查看,若是有廣東的奏報,馬上拿來給朕看。”

  “是,萬歲爺,老奴這就去。”

  王坤嚇得冒出一身冷汗,趕緊帶人到暫充作內閣辦公的國公府門房去找廣東來的奏報。

  待王坤走後,朱由榔有些忐忑的問郭之奇:“郭卿此次不遠而來,莫非廣東發生了大事?”

  郭之奇見永曆帝好像很害怕聽到什麼不好的消息,忙道:“皇上,廣東是發生了大事,不過不是壞事,而是好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8

第324章 偽帝之女

  “好事?”朱由榔精神一振,急忙問道:“什麼好事?”

  “新會城被我重新奪回!”郭之奇說這話的時候一臉興奮。

  “噢,你所說的新會是不是前年晉王圍城數月而不下的新會?”朱由榔眼睛有些發亮。

  郭之奇重重點頭:“就是那新會城!”

  “聽說那新會城被清軍修得無比堅固,前年晉王幾萬大軍使盡手段都無法奪取,最後無奈飲恨撤兵,卻不知如何被你們收復的?郭卿,你快與朕說,朕很想知道!”

  永曆急不可耐想知道郭之奇他們是如何收復晉王李定國都打不下的新會城。

  郭之奇卻搖頭道:“皇上,新會城不是臣和連總督收回的,而是太平軍從清軍手中奪回的。”

  “太平軍?”

  永曆一怔,不知這太平軍是哪家兵馬,旋即釋懷,郭之奇這幾年一直在廣東堅持招募義勇抗清,想來這太平軍便是他招納的一支義師吧。

  “這太平軍是如何從清軍手中奪取新會的,郭卿快與朕細說。”

  見皇帝如此心急想知道事情經過,郭之奇當下便將太平軍奪取新會城,並在此城堅守數月,最後擊退清平南王世子尚之信所統大軍的事蹟詳細與永曆帝說了。

  在敘述過程中,郭之奇對太平軍首領周士相的功勞絲毫沒有隱瞞,最後還將周士相守城又讓城之事與永曆帝說了。得知淩海將軍陳奇策也率部參與了新會之役,現在更和鎮國將軍朱統等人一起據守新會,又于去年臘月發動了三江口之役,永曆帝甚感欣慰。自晉王李定國兩蹶名王以來,這還是明軍首次收復失地並成功守住,不能不讓他感到高興和欣慰。

  郭之奇又細說了眼下廣東各地明軍情況,將這幾年他和廣東總督連城壁所做的努力一一向永曆帝稟報。

  朱由榔聽得不住點頭,不時誇讚郭之奇和連城壁勞苦功高。

  “三江口之役我軍雖敗,但卻也牽制了廣東二藩,只要新會一日在我手中,廣東清軍便不能全力西進,如此,可保西南不受廣東清軍威脅。另外臣得知晉王護送皇上移蹕昆明之後,一直擔憂聖駕安危,與連總督商量之後,臣便輾轉前來昆明,一來向皇上稟報廣東詳情,二來也是想請晉王再次出兵東進,一舉收復兩廣!”

  “這……”

  朱由榔有些失神,他與晉王李定國決定東征還是入川時可不知道新會城已被明軍重新奪回,若是知道的話,肯定會放棄入川,改為東進。哪怕孫可望大軍殺來,哪怕晉王需要親自領兵東征,他也斷然支持的。

  新會關係重大,晉王李定國在朱由榔面前可是數次提起在新會飲恨之事,每提及都是遺憾無比,晉王曾道若當日能一舉拿下新會,眼下廣東全省便盡為大明所有,廣西局勢也不會崩壞,如此有了兩廣地盤,再有雲南緩衝,孫可望能逞一時威風,卻逞不了一世威風。關鍵時候,大可讓聖駕移蹕廣州,有兩廣地盤在手,再有閩浙呼應,孫可望不足為慮,中興北伐也大有可為!

  只可惜這消息來得太遲了,就遲了那麼兩三個月!

  朱由榔大是懊惱,卻不能掃了郭之奇殷殷之心,便轉過話題道:“聽郭卿一說,那周秀才真是奇人,能文又能武,朕恨不能現在就去廣東見一見這個奇秀才!”

  郭之奇沒有察覺永曆帝心中的懊惱,笑著道:“周士相將新會城讓與淩海將軍陳奇策後,便率所部去了香山縣。臣來前,連總督授他以記名潮州總兵一職。”

  一聽連城壁只給了奇秀才一個記名潮州總兵,朱由榔不樂意了,埋怨道:“如此大功,連城壁也忒小家子氣了,何須記名,實授便是,他也不怕寒了義士之心。”

  郭之奇提醒他道:“皇上,總兵實授非督撫所能定的,連大人之所以只授他記名,也是為了朝廷威嚴。”

  被郭之奇這麼一提醒,朱由榔才想起來實授總兵可真得由他這皇帝來頒發旨意,要不然各地督撫人人都能實授總兵,還要他這皇帝做什麼。

  “瞧朕高興得,倒把這事給忘了,明兒一早我就叫內閣擬旨,讓兵部派人去香山。周士相既率太平軍到了廣州府的香山,那便讓他做廣州總兵好了,嗯,定要實授,以顯朕對有功將士厚望。”

  “皇上聖明!”

  郭之奇聽後心事頓時一鬆,眼下國難當前,對有功之人朝廷正是要不吝封賞才是。正要開口相問貴州方面情況,卻見王坤一臉苦色的急急奔了進來。

  “萬歲爺,廣東的奏報找到了。”

  “拿來我看。”

  永曆伸手從王坤手中接過連城壁的奏報,上面所寫果與郭之奇所說沒有一點誤差,朱由榔先是徹底鬆了口氣,卻不禁又有些惱怒,一拍桌子怒道:“馬吉翔怎麼辦的事,他怎敢將地方督撫的奏報壓下不報!”

  王坤有些害怕道:“許是聖駕剛剛移蹕昆明,內閣又是新建,千頭萬緒,把這事給忘了。”

  王坤不說話還好,一說這話朱由榔更是大怒,喝道:“住嘴,朕知你與馬吉翔關係緊密,可這等大事焉是你能為他辯解的!”

  “老奴不敢!”王坤嚇得跪在了地上。

  朱由榔餘怒未消,“從明兒起,通政司送上來的所有奏報必須先送到朕這裡看過再交內閣票擬,馬吉翔若問起來,就說是朕說的,他若反對,就叫他來見朕!”說完,又瞪了眼王坤:“你是朕的人,不是他馬吉翔的人!”

  王坤險些被這話嚇得暈過去,趴在那裡動也不敢動。

  郭之奇動容道:“上天感皇上勤政之心,定會天人感應,保皇上做中興之君,恢復祖宗江山社稷。”心下卻是暗歎,皇上也當真是太過寵信馬吉翔了,私扣地方督撫文報這等大罪竟然不做任何處置就輕輕放下了,這叫朝臣作如何觀感?

  郭之奇有心就此事奏馬吉翔一本,可考慮自己剛到昆明就在皇帝面前彈劾首輔,恐怕有些不合適,便打消這念頭,準備明日見晉王李定國時再將此事與他說,希望晉王能夠勸說皇上處置馬吉翔。

  至於那位公主之事,郭之奇也是心有猶慮,不知當不當與永曆帝說,畢竟這位公主不單單是殉國的隆武帝侄女,更是與永曆帝爭奪皇位的唐王朱聿鐭的女兒,身份實在敏感,牽涉帝系之爭,若是處置不好,恐怕會給永曆帝帶來大麻煩。故而他不敢輕易開口,站在那裡,很是為難的樣子。

  見他這樣,朱由榔知他是有事,便道:“郭卿還有何事?但說無妨。”

  郭之奇遲疑一下,終是說道:“臣這次來昆明,於途中得一女子相救,據那女子自己說,她乃偽紹武帝朱聿鐭的女兒長樂公主朱淑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8

第325章 是真是假

  “唐王的女兒?”

  朱由榔聽到偽紹武帝朱聿鐭的名字時,沒有如郭之奇以為的那般情緒激動破口大駡朱聿鐭,反而依舊稱呼朱聿鐭稱帝前的藩王號,很是奇怪的問他:“當年廣州城破,唐王不是全家都叫李成棟捉了麼,怎麼還有個女兒跑了出來,你確定那女子是唐王的女兒長樂公……長樂郡主?”

  “皇上?”

  郭之奇摸不透永曆帝是真關心這個唐王女兒真假,還是怒極之下在說反話,他直覺眼前的皇帝這些年變化太大,當年聞知朱聿鐭在廣州稱帝后,永曆帝可是當著百官面破口大駡朱聿鐭是竊登大寶的鼠類,恨不得將之縛來當場砍殺。這使得一直以來永歷朝臣都不敢在永曆帝前提起有關紹武的事情,甚至紹武的年號也是犯大忌的。郭之奇剛才用偽紹武帝稱呼唐王朱聿鐭,又稱其女為公主,已是犯了永歷朝廷的大忌,因此他也是萬分的緊張,害怕永曆帝因此而惱怒。

  見郭之奇忐忑的看著自己,朱由榔知他想什麼,輕歎一聲,低語道:“唐王當年雖與朕有過爭位之舉,但他以死殉國,全了我朱家子弟氣節,你說朕和一個死節藩王還置什麼氣?況唐王是朕的叔輩,朕又豈會真為他一時之過而恨他一輩子?”

  言畢,又是一聲長歎:“只可惜當年廣州城破,我宗室24位藩王被清軍捕殺,使得宗室人才凋零,無有大材能輔佐於朕,不然,何以叫朕獨力應對這危局。”

  郭之奇不知道如何接這話茬,當年李成棟打進廣州城中,城中24位明朝藩王與紹武帝朱聿鐭一同殉難,雖使得近親宗室親藩為之一空,但同樣也使得世上再無藩王可以威脅到朱由榔的皇位繼承。說句不好聽的,若現在還有幾位親藩在,永曆帝恐怕不會是希望這些藩王能夠輔佐他,而是會害怕另一個紹武帝出現吧,畢竟永歷朝廷所作所為很令一些擁明志士心寒。

  一旦出現一個比永曆帝更有能力,更能得民心的藩王,甚至哪怕只比永曆帝多一些膽色,不會遇事就跑,那麼永曆帝的帝位是否還能得到天下擁明勢力承認可就難說了。這一點從眼下閩浙的二張和鄭氏態度便可看出,他們名義上雖奉永曆帝為共主,但一個卻仍對魯王不死心,一個則是打著死去的隆武帝旗號,對永歷朝廷不冷不淡。

  當然,這些話郭之奇是肯定不敢當著永曆帝的面說出來的,只能將之深藏在心中。

  “當年唐王與朕爭位,細算起來還是朕的過錯,朕若不跑,唐王也不會在廣州篡逆偕稱偽號。”

  回想當年之事,朱由榔也是懊惱萬分,一點也沒有為自己粉飾的意思,這讓郭之奇在驚訝之餘不由生出些許感動,經歷這些年的風雨,皇上終是成熟了許多,能夠反省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

  隆武二年,因鄭芝龍拒不發兵,以致清軍隊長驅直入福京,並於長汀俘虜隆武帝朱聿鍵。不久,隆武帝絕食殉國,時為唐王的朱聿鐭和隆武朝的宮員逃到廣州,而其他南明勢力則在廣東肇慶推舉桂王朱由榔為監國,對此,唐王朱聿鐭和逃到廣州的隆武朝官員都沒有異議,願奉朱由榔為尊。

  同年十月十六日,江西贛州失守後,在肇慶監國的朱由榔聞訊大驚,不顧朝臣勸阻,於十月二十一倉皇從廣東肇慶逃往廣西梧州,置廣東全省於不顧。於是,大學士蘇觀生在朱由榔放棄廣東全省出逃的情況下,與一眾已由海路到達廣州的明朝藩王合議後,按兄終弟及原則,聯同大學士何吾騶、廣東布政使顧元鏡,侍郎王應華、曾道唯等擁立朱聿鐭為皇帝,以明年為紹武元年。

  朱聿鐭在廣州稱帝的消息傳到梧州後,朱由榔大驚大怒,立即又回到肇慶登極稱帝,改元永曆。稱帝后,朱由榔立刻派遣兵科給事中彭耀、兵部主事陳嘉謨前往廣州,以藩王禮節拜見朱聿鐭,規勸其取消帝號。

  紹武帝朱聿鐭本人並未表態,而首席大學士蘇觀生卻大怒,斥責永曆當日不顧廣東出逃,今日卻反來指責紹武君臣,要紹武帝奉他這逃跑監國為尊,實在是無恥至極,因此命人斬了彭、陳二人,再令大將陳際泰督師攻打肇慶。

  清軍大敵當前,蘇觀生卻要和永歷朝廷內戰,顯然應對極為失當。永曆君臣見調解無望,也調兵遣將,以廣東學道林佳鼎為兵部右侍郎總督軍務,夏四敷任監軍,會同從韶州調來的武靖伯李明忠帶領一萬多名士卒迎擊。雙方在廣東三水縣城西交戰,紹武政權的軍隊大敗,陳際泰臨陣脫逃。林佳鼎初戰告捷,躊躇滿志,命令士卒晝夜行軍,直奔廣州,企圖一舉掃滅紹武政權。

  紹武方面的總兵林察利用與林佳鼎同族和過去共事關係,採取偽降誘兵深入之計,指使四姓海盜偽降。林佳鼎輕信寡謀,依約率部乘船前往三山,突然遭到四姓兵的攻擊。林佳鼎部所乘內河小船無法同四姓海上大船作戰,被迫登陸迎敵。又因地理不熟,陷入了三尺多深的泥淖,結果一敗塗地,林佳鼎和夏四敷溺死水中,李明忠單騎逃出,部下兵員幾乎全軍覆沒,紹武軍大獲全勝。

  正當紹武、永曆二帝自相殘殺之時,由佟養甲、李成棟率領的清兵已奪取潮州、惠州。李成棟用繳獲的南明地方官印,派人向廣州的紹武君臣發出地方太平,清軍並未壓境的假消息,使得廣州的紹武君臣根本不知道潮州、惠州已被清軍佔領。

  隆武二年十二月十五日,紹武帝朱聿鐭幸武學,百官聚集,而此時,李成棟精選清兵300人,進入廣州城北花山,又派10余人混入廣州城,內應脫去頭上的偽裝,露出辮子,揮刀大呼“大清軍隊到了”,並斬殺一人,廣州便滿城奔潰,緊接著,大隊清兵從東門沖入。

  士兵向大學士蘇觀生報告清軍來襲,蘇觀生卻壓根不信,還以妄言惑眾把報信士兵處斬。轉眼之間,清軍登上城牆,隨即去掉偽裝,露出辮子,亂箭下射,城中頓時鼎沸起來。不久,清軍壓境的戰況得到證實,蘇觀生急令關閉城門,調兵作戰。

  可是,紹武朝廷的精兵都被派往肇慶方面去對付永歷朝廷,一時調不回來,蘇觀生遂率領城內明軍與清兵激戰一晝夜,清兵本有撤退之意。但原崇禎朝督師袁崇煥的部將、福建總兵官謝尚政卻引清兵入城,廣州即陷落。

  蘇觀生見大勢已去,寫下“大明忠臣義固當死”八個大字後,自縊死亡。紹武帝朱聿鐭見大勢已去,又無法回到行宮接回妻兒子女,只得拖了一條被子混在乞丐當中,打算爬城牆逃走,但被追騎趕上抓獲,囚於東察院。李成棟派人送來飲食,朱聿鐭拒絕,說:“我如果喝你的一勺子水,有什麼面目見先人於地下呢!”後自縊而殉國,結束其四十日的統治。

  紹武朝的主要官員如何吾騶、王應華、顧元鏡等降清,而廣州內的二十四個明朝藩王則全數被殺。朱聿鐭死後,朱由榔成為南明唯一的皇帝。

  當年往事歷歷在目,郭之奇原先就是隆武朝臣,因此對於隆武帝朱聿鐭按兄終弟及的皇位繼續制登位並無抵制,況當時永曆帝朱由榔自己放棄廣東全省出逃廣西,使得廣東全省權力出現真空,那麼留在廣東的明朝官員擁立新君繼續抗清可無厚非,最後紹武帝和蘇觀生也雙雙殉國,氣節方面也是毫無指摘之處的。若說有錯,也就是紹武朝廷不應該在大敵當前起釁內戰這事,但這件事和永曆帝當時的處置也有很大關係。

  唐、桂之爭實在是複雜,牽涉帝系繼承更是敏感,郭之奇即便是大學士,即便深得永曆帝信任,但在這件事上也不敢發表自己的過多看法。

  朱由榔惆悵了一陣,也不再提此事,問郭之奇:“唐王女兒現在何處?”

  郭之奇道:“臣入城前將其安置於驛館之中。”

  朱由榔皺了皺眉,又問道:“可有信物證明她的身份?”

  “有唐王生前給其的幾件飾物證明。”

  郭之奇說這話時心中也沒什麼底氣,畢竟單憑那公主自己所說,加上宮中幾件飾物實在是難以證明她就是唐王朱聿鐭的女兒。

  果然,永曆帝朱由榔一聽就搖頭道:“單憑幾件飾物無法證明,須得找人驗看方行。”轉而問王坤:“宮中可有在唐王藩宅伺候過的人?”

  還跪在地上膽戰心驚的王坤忙抬頭道:“回萬歲爺,唐王藩宅伺候過的人宮中沒有,卻有在福京伺候過的人。”

  福京指的是福州,當年隆武帝在福州登大寶,改福州為福京。

  王坤這麼一說,郭之奇也想起來了,忙道:“臣當年在福京時曾見過唐王攜女入宮見過隆武帝,可讓福京宮中的人來驗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王坤卻道:“福京淪陷時,唐王女兒怕只幾歲,現下十年過去,模樣肯定與幼時不同,只怕當年福京宮中的人也未必能驗看得出。”

  “且讓他們先去看看,唐王為國死節,朕是敬佩的,若唐王女兒真的逃出生天,朕定是要留之在身邊的。不過其人是真是假,卻要驗明正身,免再出一遭假太子、假童妃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8

第326章 人心真難逆?

  駐防增城的義勇營參將俞天恩給周士相送來一條大魚,這條大魚便是當年和蘇觀生、何吾騶、顧元鏡等人一起擁立紹武帝的王應華。

  王應華是崇禎元年進士,曾任武學教授、禮部員外郞、福建按察使、禮部侍郎,隆武二年參與擁立紹武帝,為東閣大學士,名列紹武內閣第三。

  清軍攻破廣州時,紹武帝曾逃到王家請求王應華能夠收留他,然而卻被王應華拒之門外。紹武帝死後,王應華和何吾騶等人一起降清,出任清廷的光祿寺卿,後又和何吾騶一起向清廷上書乞修明史,是名副其實的不要臉,不過也是個大人物,是太平軍目前為止抓獲得品級最高的降清漢人官員。

  王應華本在京中好好的做他的光祿寺卿,不該這麼倒楣落在俞天恩手中,偏偏他老父病逝,清沿明制,王應華必須回家丁憂守制,要不然他這官就別想再能當下去。王應華老家是增城石排埔心上汴村的,俞天恩拿增城做了投名狀降了太平軍後,便派兵四下去搜刮糧草,順便奉周士相之命抓捕一些在鄉的為清廷效力的官員士紳,結果王應華便被俞天恩給當成大魚送到了香山。王應華的兒子王名振也被一併押到了香山。

  回到香山後的周士相忙得團團轉,實在是抽不出時間接見王應華,便要徐應元代表他去勸降。

  王應華不同於塔音布,這人一直是做明朝的官,更做過紹武朝的大學士,其是在廣州被破之後才降的清,所以周士相很想此人能夠向太平軍投降,這樣太平軍官面上就有了一位曾經的大學士相助,對於士子民心的招攬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打從鹿頭河回來後,徐應元就被周士相摞到了一邊去辦他的教化班,每日所忙都是有關宣傳嶺南三忠的事,政務軍務根本輪不到他插手,跟一個教書先生一樣,著實讓這位舉人老爺氣壞了,以為從此再無出人頭地機會,不想周士相卻突然點名要他去勸降王應華,這讓徐應元從中看到能夠大展拳腳的機會。

  “先生乃是武學教授,又做過大學士,可謂是熟讀聖賢之大儒,胸中有萬千學問,故而先生當知華夷大防,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今滿州人以少民而占我漢家江山,為固其統治而屠殺我千萬漢民,使我漢民活于水深火熱之中,先生看在眼裡,難道就甘心為虎作倀?甘心同袍受那異族荼毒?甘心看我華夏衣冠從此斷絕?……我家大帥知道先生是有大本事的,當年降清也不過是不得已之舉,故而今日特讓我來請先生相助,共襄抗清大業!”

  “你不用說了,老夫已經降清,便沒有再掉頭事明的道理?告訴你家大帥,他的好意老夫心領了,但讓老夫背棄大清卻恕難從命。”

  “先生這又是何必呢?”

  徐應元費了好大口舌頭,只盼能說動王應華好向周士相表功,哪知王應華卻是油潑不進,根本不為所動,一幅鐵骨錚錚的忠臣義士之樣,叫他好不著惱,暗罵這老匹夫還真會柿子撿軟得捏,當年你怎麼不做忠臣,反而現在卻要擺個死樣子出來。

  若不是周士相想招納此人,徐應元才懶得跟王應華費口舌,按下心頭不快,仍好言相勸,王應華卻自始至終再不開一口,見狀,徐應元知自己說不動他,只好悻悻而去。

  “王應華想當滿州人的好奴才?他老糊塗了吧,他可是我明朝的大學士!”

  聽完徐應元回報,周士相十分吃驚,他還以為王應華本就是明臣,所以徐應元去勸降是水道渠成的事,哪知結果卻是這樣,這讓他很是納悶,也是困惑不解:為何王應華能降清廷,卻不願再歸大明?

  “去,叫蘇納去勸,本帥讓他看看,連韃子都降了我,他這漢人憑什麼不肯助我,難道他當真要以死報他的滿州主子嗎!”

  周士相生了悶氣,他不明白為何王應華這個做過明朝大學士的漢奸都不肯回心再次歸明,難不成在這幫人心目中,大明真的不可救,也斷無中興的機會了嗎?要不然,何以解釋這些人的選擇,這人心當真難逆嗎?

  “是,大帥,卑職這就去讓蘇納去勸。”

  徐應元忙又讓歸降的滿州佐領蘇納去勸降王應華,哪知蘇納到後,還沒開口說話,就見王應華指著他譏笑道:“不知我如今當呼你為滿州人還是叛逆?若是滿州人,如何從賊叛了祖宗?若不是滿州人,為何卻留有我滿州人的辮子?”

  “你……”

  蘇納臉色一紅,無話可說,本想好的種種勸降之語再也說不出口,怏怏而去,回去之後更是氣得把辮子給割了,自己改了名字叫王泰,說以後徹底斷絕滿州的一切。一同投降的滿州兵聽後也都起了漢人名字,對滿州姓名再也不提。事情傳到宋襄公耳中,卻是譏笑這幫滿州人真的小聰明,他們改漢名無非是不想讓廣州知道自己投降了太平軍,從而保全自己的妻兒老小,這等小心思能瞞過誰,卻偏偏做出這等可笑樣子。

  “這老匹夫當真以為本帥不敢殺他嗎!去,再讓他兒子去勸,本帥就不信這個邪了!”

  聞知蘇納一句話都沒說就被王應華譏笑而去,周士相大怒,讓徐應元領王應華的兒子再去勸降,他就不信王應華真有什麼為滿清殉死的氣節!他若真這麼有骨氣,當年就不可能降清做漢奸了!

  “大帥英明,王應華再硬,也硬不過骨肉親情吧。”

  徐應元忙去提了王應華之子王名振來,要他立即去勸說其父投效太平軍。

  王名振膽小怕死,一聽自己老爹還沒死,而且太平軍大帥想重用他,忙點頭哈腰應了下來。在徐應元的帶領下,滿懷希望的去勸父親不要死腦筋了,趕緊向太平軍大帥表效忠心,省得連累他也跟著掉腦袋。

  “父親大人!”

  “名振!”

  父子相見,自然是一番唏噓傷感。

  王名振見一旁的徐應元朝自己打眼色,忙對王應華說道:“父親,我是奉太平軍周大帥之命來……”

  話還沒說完,王應華就一個激靈,鬆開兒子,眼神之中盡是疑惑:“大帥之命?”

  王名振點了點頭,一臉期盼。

  “你想說什麼?”

  王應華的手開始抖了起來,臉上陰晴不定。

  王名振勸道:“父親,良禽擇木而棲,你本就是明臣,何必固執呢?”

  “我兒真是糊塗……唉……”

  拿眼角餘光瞥了下不遠處的徐應元,王應華故作不經意的朝前邁了兩步,以極低的聲音對兒子道:“我的傻兒,你道為父真要為那滿州人殉死嗎?”

  “那父親為何?”王名振無比困惑,父親既不想為滿州人殉死,何以不肯歸順?

  王應華知道兒子懦弱,腦子不太精明,便低聲道:“為父當年可曾與你說過雞蛋莫放在一個藍子裡的道理?”

  王名振點頭道:“孩兒小時便常聽父親說這道理,但這與父親重新事明有何關係?”

  “你糊塗,這天下大半已是大清的,南明小朝廷不過苟延殘喘而矣,成不了氣候的,你別看這太平軍現在鬧得凶,等滿州人的大軍真的殺過來,他們能擋得住?所以為父不能再歸明,真要歸了明,大清那邊為父就沒了後路!”

  “父親若是不肯歸順,那太平軍的周大帥怕是會殺父親。”

  “為父已經老邁,活不了幾年了,要殺便殺,怕個什麼。若是為父的死能為你們帶來清廷的福蔭,為父就是再死上十次也心甘情願。”

  “父親,孩兒怎能眼看父親被賊人所害?父親不是常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嗎?現在太平軍勢大,好漢不吃眼前虧,父親且忍辱偷生,假意答應下來再作打算吧。”

  “為父教你的道理怎的就不明白!你要知道,為父和你都是那籃中的雞蛋,若放在一塊萬一籃子掉了那便都碎,放在兩個籃子中,則碎一個還能保一個。現在為父就是那要碎的蛋,只有為父碎了,你們才能安全,明白嗎?你沒有替清廷做過事,也沒作過惡,賊秀才不會牽怒於你。”

  “父親真打算如此了,萬一大明能中興呢?”

  “若大明真有中興之日,你便投大明,為父身後的名聲還要靠你去補救。”

  “孩兒如何補救?”

  “無論明、清,編史之人都是讀書人,且又以東林黨人為多,這些人哪個沒做過齷齪事,哪個屁股又乾淨,若清勝,則你不必去做任何事,為父一個忠臣評價跑不了,若明朝真能死灰復燃中興起來,那你就去找修史的那些人,他們知道如何寫老夫的。走,你現在快走!”

  說完,“叭”的一聲,王名振的臉上重重挨了王應華一耳光,王應華假裝身子氣得直抖,指著王名振罵道:“滾,你馬上給我滾!”

  “父親……”

  王名振捂著半邊臉,做出無比委屈的樣子。

  “孽畜,還不快滾!”

  王應華咆哮的聲音傳得老遠,他這是故意讓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兒子沒能勸降他成功。

  “老匹夫,六親不認嗎!去,把他給我帶過來,本帥要親自問他!”

  一連三撥去勸的人都被擋了回來,連兒子也不能相勸,周士相不能不親自出馬了。

  宋襄公統計過,太平軍從增城、順德、番禺擄來的官員和讀書人有好幾百人,這些人可都是太平軍用得著的,現在打下的地盤急需要這些文人去治理,如果王應華堅持不肯歸附自己,對於這幫人的影響肯定很大。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說動王應華歸順自己,對這些漢官讀書人也好,對太平軍也好,都是一件意義重大的事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8

第327章 新附兵的麻煩

  周士相口口聲稱今後太平軍將一改從前流寇做法,改以建設根據之地以供戰事所需,然在攻打增城、番禺、順德等縣時,太平軍所行的卻仍是流寇手段。

  最典型的表現就是太平軍大規模搜掠佔領區內的“戰略物資”,並以“自願”為名將青壯大量遷往香山,雖然自始至終,太平軍的主力營頭仍然堅守了“不殺人、不放火”的五條軍紀,但翻牆倒櫃般的掠奪糧食和鹽鐵行為仍使當地百姓蒙受巨大損失。在此過程中不乏有村民自發組織團練反抗太平軍,由此帶來一定程度的傷亡。

  二次鹿頭河大戰全殲塔音布部,周士相才稍稍著手改變了一些過激政策,允許不願隨太平軍南遷香山的百姓可以留有一定口糧,對反抗強烈的村子也不再強行攻打,以免百姓無謂傷亡,並且大力宣傳百姓若不隨太平軍南遷則勢必會受到清軍報復,但是這些補救措施來得太晚,截止太平軍撤軍時,增城、番禺、順德及新安部分地區的百姓死傷已經超過千人,被焚毀的村寨也達到了十多處。

  隨著兩次鹿頭河戰事的全勝及清軍在增城、番禺、順德等鄉下統治的瓦解,越來越多的綠營兵和土匪、強盜加入了太平軍,使得太平軍的新建營頭不斷增加,達到了十幾個,新附兵的數量也從起初的千餘人上升到了六千餘人。

  這些新附兵的軍紀敗壞了到了極點,僅以增城義勇營俞天恩部為例,在奪取增城向太平軍納降之後,俞天恩便使部下在四下搶掠,屠鎮屠村不下一二處,美其名曰要向太平軍周大帥納糧完稅。若有不從,即視為心向韃子而大加殺戮。

  新附兵在各地的破壞性搶掠令得太平軍在這些地方的名聲大壞,周士相也不是不想約束這些降兵,但是這些降兵來源複雜,且各自都據有一塊地盤,彼此也十分分散,令得急於班師回香山的太平軍沒法抽出兵力,也沒有時間對他們用兵。到了後來,周士相索性也不去管他們,任他們自生自滅去。

  秦智生強烈反對放任這些新附兵不管,說這些土匪降兵打著太平軍的旗號撈盡好處,但壞的卻是太平軍的名聲,長此下去如何得了,等到廣東百姓人人都視太平軍為敵寇時,再想彌補可就來不及了。現在就算太平軍一時沒有能力去將這些新附兵都納入太平軍的體制中,也應該派出官吏接手這些新附兵所控制的地盤,盡力維持地方治安,約束新附兵的軍紀,阻他們對百姓的禍害,而不是這樣放任下去。

  周士相沒有理會秦智生要求派員整肅降兵的請求,一來他手下真沒有這些人手派出去,二來太平軍兩次北進已經擴員很多,自身還沒來得消化,哪裡還有餘力去整編那些新附兵。三來他私下以為這些降兵雖然不堪,但好歹也有數千之眾,算是一股不大也不小的力量存在。

  眼下廣州清軍前後被太平軍消滅了七八千之眾,短時間內廣州清軍已經沒有能力大舉對香山用兵,這從塔音布被殲以後,當面的清軍噶來道噶部便收縮回廣州可以看出。

  兩次北進,第一次周士相是想從清軍佔領區獲得糧食,第二次則是在搶糧之餘消滅清軍的一定力量並徹底破壞廣州周圍府縣向清軍供應糧草的能力,使得廣州地區清軍只能從潮汕地區調糧,而不能就近解決糧草來源。這勢必會加重廣州清軍的負擔,也會影響他們的用兵能力。

  可以說,周士相設想的兩次北進戰略目標已經基本完成,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消化這兩次北進的戰果,將隨太平軍南遷的百姓安置于香山各處,等到夏糧收割後再發動一次北進戰事,一點點的割清軍的肉,放他們的血,直至太平軍有能力進攻廣州城。

  這段時間內,香山需要絕對的安全和穩定,太平軍的重心也不再是進攻,而是防守,那麼有數千新附兵馬屯散在廣州附近,無疑是替太平軍擋在了前頭吸引清軍的目光,這對太平軍而言是件好事,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名聲的受損而矣。

  亂世之中,人命本就如草芥,周士相能做的就是將隨太平軍一起南遷的百姓安頓好,讓他們不被餓死不被殺害,至於那些被新附兵禍害的百姓,他也就只能抱以愧疚之心了。名聲嘛,刀把子夠硬,名聲就好;刀把子不硬,再好的名聲到了刀筆吏手下,都是豬狗不如的。

  人,沒有完美之人,事情,也必然沒有完美的事。

  十全齊美這種好事放在當下這個時代,只能說是一種奢望。

  回到香山後的周士相召集了一次百戶以上的軍議,在這次軍議上,周士相正式提出五大區的概念。

  五大區指得是核心區、邊緣區、淪陷區、友軍區、中立區。

  所謂核心區即是以香山為主的太平軍主要地盤;邊緣區就是香山周邊的地區;淪陷區即清軍佔領區;友軍區自然是指被明軍控制的地盤,而中立區則是指那些被既沒有歸附滿清也沒有歸附南明的勢力地盤。

  太平軍的首要任務就是保證核心區不受清軍威脅,核心區的百姓也絕對不能受到太平軍的侵犯。而邊緣區內的勢力必須接受太平軍的指揮(主要為新附兵),太平軍可以默認邊緣區自主征糧徵稅,打太平軍的旗號,在清軍進犯時也提供保護,前提就是邊緣區的勢力必須向太平軍交納一定錢糧。同時,太平軍也會約束邊緣區勢力對當地百姓進行保護,而不是一昧殺戮搶掠。

  太平軍要馬上建立和友軍區的聯繫,同時也要和那些中立區的勢力達成一定程度意向,只要中立區的勢力沒有明確倒向滿清,太平軍就不會對對方用兵。至於淪陷區,則是太平軍今後用兵主要方向,對於淪陷區內的百姓,太平軍原則上是不會殺害。

  關於如何對淪陷區百姓這一點,周士相說得比較模糊,他準備將王應華的事情處理後,再和宋襄公他們好生商量一下日後在淪陷區用兵的注意事項。

  周士相急於想得到俘虜的降官和讀書人歸順,是因為他急需要這些人幫助他治理香山,構建太平軍的文官系統。

  周士相從來不認為武人就只能打天下,而不能治天下。在他看來,一個完善的政權應該文武並重,文官既是武官,武官同樣也是文官。文武的區別不應該只是看他管的是民還是軍,而是應以識不識字,能不能看懂公文,能不能依制度辦事,能不能就事發表自己的見解來區別。

  一句話概括,周士相眼中的武人不過是不識字的提刀人,只要識字的提刀人都可稱為文人,而不是這人當的是什麼官,哪怕他只是個把總,只要他識字,看得懂上頭髮下的公文,那麼他就是文官,而非是武官。

  文官為帥,武官為相;文官能騎馬拉弓,武官能提筆賦詩司,這看起來很荒謬,但事實上卻是儒家教導的核心所在,六藝便是這理念的基礎,出將入相才是儒家思想的精髓所在。

  然而現實卻是這個時代的武人大多不識字,識了字的,哪怕官至總兵,爵至王爺,在世人眼中也還是武官,而非是文官的一員。文貴武賤這種歪曲了儒家思想的理念幾百年來大行其道,若不逢亂世,武人的地位卑下到令人無語。

  周士相想要打破這種畸形的文武觀,想要建立太平軍的文武兼併政權,就必須要一大批能文能武的人來幫助他構建這個政權,充任各級官吏。可問題是他的夾袋中沒有這種人,或者說這種人少得可憐。

  培養太平軍的文武官員是未來太平軍發展壯大的關鍵所在,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和孫可望及當年的艾能奇便是張獻忠在大西軍中培養出來的新生代,爾今已然扛起大西軍的重擔,更成了大明王朝最後的棟樑。如果孫可望沒有異心,周士相相信這位大西軍會盟的共主肯定在史書上的成就不下於李定國,畢竟孫可望才是張獻忠的真正繼承者,大西軍真正的領袖!

  周士相常感手下人才匱乏,爾今香山和太平軍的一切都是他一手強行推動,儘管有宋襄公和廖瑞祥不遺餘力的幫助,可實現起來還有困難重重,這其中的原因便是沒有得力的基層官吏輔助。

  光靠一個權力下鄉的架構還不足以支撐起太平軍在香山的發展,必須要有足夠的官吏維持這個構架,並不斷充實擴大下去,太平軍才能獲得源源不斷的錢糧、人力供給,獲得穩定的後方,才能在和清軍的不斷戰鬥中堅持到底。

  教育培養這一塊,周士相已經在做,但正如新會縣衙僅有幾個秀才在幫著廖瑞祥維持縣衙運轉一樣,教育這一塊也是步步艱,很難讓教出來的學生達到令周士相滿意的地步,更休說教員力量奇缺,教材奇缺。況且,香山縣的教育不過年初才著手,等到那些學堂裡的孩子真能成長起來,最少還要幾年時間,在這幾年,周士相就必須獲得那些現成的文人來幫助。

  俘虜的降官和讀書人就是放在周士相嘴邊上的寶藏,他不能因為對方的不肯歸順而將人殺了,他必須要讓這些人替自己服務,哪怕他們不情願也得讓他們暫時低下頭來為己所用。

  周士相讓徐應元把王應華提了過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9

第328章 殺人解決問題

  王應華被帶過來時,只掃了周士相一眼便將頭扭到一邊去,腦袋微向後仰做出一幅忠臣義士模樣,只差破口呸周士相一臉口水了。

  瞎子李大喝一聲:“見了我家大帥,還不跪下!”

  “老夫上跪天,下跪地,中間跪君王,也跪父母高堂,你家大帥是什麼人,也當老夫來跪?”

  王應華一臉不屑,論出身,他是崇禎元年的進士,周士相是什麼?不過是個秀才。

  這世上焉有進士跪秀才的道理!

  更何況他未降清前乃是紹武朝的大學士,降清後又是大清的光祿寺卿,這等身份又豈是一個秀才能比的!

  王應華不怕死,但叫他向一個秀才下跪,那才是真的要了他老命。

  “他媽個逼的,老東西骨頭硬是吧!去,把這老東西給我按倒!”

  瞎子李剛剛被周士相提為身邊的親衛小旗,見王應華敢擺出這麼一幅死模樣出來,不由大火,喝令左右把王應華強按住跪下。

  周士相不發一語,冷眼旁觀。

  “放開老夫,老夫才不跪這賊秀才!士可殺不可辱,有本事你們就殺了老夫!”

  王應華竭力掙扎就是不肯跪,瞎子李惱了,提起刀鞘就要上前砸斷這老東西的膝蓋,看看老傢伙的骨頭到底有多硬。

  “慢著。”

  周士相開口喚住瞎子李,示意親衛們退下,爾後開口道:“先生這番表現,想必來前就已想好了,不過本帥總覺得差點什麼。”

  王應華一愣,脫口道:“差點什麼?”旋即懊悔,不該接賊秀才這個茬的。

  周士相輕笑一聲,道:“你應當見我之後便破口大駡於我,爾後我盛怒之下命人將你直接拖出去砍了,這樣才能彰顯先生為大清效死節的壯烈。嗯,想必先生昨兒已經早就作好絕命詩了吧,這樣死前吟來就更加完美了。”

  “你!……”

  王應華被周士相這番話說得十分憋屈,他確是已做好被殺準備,更精心準備了兩首絕命詩,只待行刑前就大聲誦讀出來,如此一來,他王應華可就真成了為大清效死節的忠臣,美名遠播,清廷不厚待其子都說不過去。現在卻被周士相這麼直接指出來,倒像是遮羞布給突然扯去,又像是把戲叫人戳穿,叫他十分的鬱悶。

  言歸正傳,周士相正色道:“先生真不肯相助本帥,為我大明中興出力?”

  “明室氣數已盡。”王應華冷冰冰道。

  “我大明天子尚在昆明,西南數省尚還是我大明治下,就是這廣東,也有我眾多大明兵馬在,前有我朝晉王兩敗清軍,今又有本帥兩敗清軍,大江南北心懷大明的仁人志士數以十萬計,擁明兵馬也有數十萬,先生怎就妄言我大明氣數盡了?”

  王應華冷笑一聲:“永曆不過西南數省地盤,何以和得大半天下的大清相比,現下不過是在雲南苟延殘喘,滅亡是遲早的事。至於你和那大西賊,哼,不過夜郎自大之徒,竊以為勝了大清兵一兩次,就能做那明室中興美夢?愚蠢至極!不說你,便是那大西賊,勝了我大清兵兩次又如何,還不是在廣東境內連吃敗仗,這說明什麼,說明南明氣數已盡,絕非人力可以挽救的。”

  周士相歎口氣,道:“照先生這麼說,我等所作所為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徒勞而矣了?”

  “你既知道,還來問老夫做甚?”王應華的鬍鬚翹在上面,看著很是大儒風範。

  “先生這樣子叫人看著真覺先生是忠臣烈士,青史留名得很。且不論我大明是否氣數已盡,我只問先生,先生為漢人,滿人為胡人,現胡人占我江山,殺我百姓,奴我漢人,先生身為漢人為何偏要去當滿人的奴才?”周士相知道這王應華真的是不肯歸順了,但還是想再勸一次。

  “天下已定,國運已定,百姓已安居樂業,我大清當今聖上千古明君,尊孔重道,國人也好,漢人也好,只要天下太平,不受刀劍之禍,不受流離之苦,這日子便是知足。刀兵再起,苦得還不是百姓。我為百姓計,有何錯?”王應華吃了秤砣鐵了心,絕不為周士相所動。

  “一句尊孔重道就讓先生甘願為異族效死?一句尊孔重道就可以讓先生無視異族之殘暴?一句尊孔重道就能讓先生無視我大明百姓死傷?”

  王應華大義凜然道:“百姓死傷分明就是你們造成!天下早定便早一分安定,你等多頑抗一天,便使百姓多一天苦難!當年老夫審時度勢,毅然降了大清,這才保下廣州數十萬百姓,若不是那李成棟背叛大清,數十萬百姓何以為他陪葬?此事個中道理再明白不過,順者自能安生,若非李成棟生事,廣州百姓怎會死?”

  周士相聽後無語,許久,方道:“我今日才明白什麼叫話不投機半句多,王應華,你身為我大明學士卻向滿人搖尾,渾無明臣氣節,亦無讀書人骨氣,罷罷罷,本帥再問你一次,你可願再次歸明?”

  王應華腦袋上揚,一臉正氣道:“天下事有興有衰,國亡受戮,歷代皆有。我為大清盡忠,只願早死,你不必與我多說,我是不會歸順於你的,你若真是英雄,就讓我一死,以全我名節。”

  “你當真不怕死?”

  “生是大清人,死是大清鬼!我為全心中之節而死,死有所值,死有所安!”

  “那好,既然如此,那本帥也不與你再廢話了,來人啊,把這老匹夫拉出去,砍了!”

  周士相決意殺人。

  “多謝!”

  王應華冷冷朝周士相看了一眼,一臉視死如歸,扭頭坦然而出。

  周士相氣不打一處來,吩咐徐應元道:“你去監斬,把那些官和書生全叫過來,讓他們親眼看著王應華腦袋落地。爾後將王應華的首級用竹杆挑了,挨個問他們話,願歸不願歸。”

  徐應元問道:“若他們還不願歸如何處置?”

  周士相眉頭一挑:“那就把他們的腦袋也砍下,同樣用竹杆挑起去問下一個,還是不肯就接著殺,直殺到他們肯歸順為止!看看是他們脖子硬還是本帥的刀硬!當年他們能被滿州人的刀嚇壞,今天同樣也能被我的刀嚇壞,所區別不過是誰的刀砍的腦袋多而矣!”

  徐應元一個寒顫:“卑職明白!”

  ……

  王應華被拖出去後,徐應元就帶人把一眾擄來的官員士紳和讀書人帶了過來,命他們觀刑。

  待行刑手架好王應華準備下刀時,徐應元想到自己當日歸降之事,有些惋惜的走了過來,俯下身子輕聲對王應華道:“先生可要想好了,這刀砍下去可就什麼都遲了。”

  王應華一臉無畏道:“死就死,還有甚麼可說的?”頓了一頓,卻又問道:“哪邊是北方?”

  徐應元伸手朝北邊一指,不明白王應華問這個做什麼。

  “多謝!”

  王應華拱手答謝徐應元指向,正了正身子,神情凝重的面朝北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冠,又摸了摸辮子將它毛髮理順,突然彎腰趴了下去,重重的朝北方磕了三個響頭。

  見王應華如此忠於清廷,徐應元撇了撇嘴,對行刑手吩咐行刑,便轉身離開,不再去看王應華人頭落地的慘狀。

  “行刑!”

  一聲大喝,大刀揮下。

  “噗哧!”

  鮮血四濺,人頭落地。

  人頭落地那刻,觀刑的一眾官員士紳發出驚呼聲,膽小的嚇得立即扭過頭去不敢看。

  有過目睹塔音布被鋸殺的恐怖回憶,徐應遠這會對於單純的人頭落地倒沒什麼反應了,他沉著臉命人將王應華的腦袋用竹杆挑到那些讀書人面前,然後開始一一詢問他們是想死還是想活。

  王應華的人頭被竹杆挑得高高,就那麼懸在一眾官員士紳、讀書人頭頂的上空,鮮血還不停的往下滴落,看著甚是嚇人。

  ……

  徐應元去行刑後,周士相一直在想,倘若這些官員士紳讀書人都如王應華這般以為天下大勢已定,寧死也不願歸順太平軍,他難道真要殺光他們不成?

  王應華說的是雖然荒謬,但卻也是事實,僅目前局面來看,南明政權真的是苟延殘喘,人心比不過現實,人心也硬不過屠刀,被清軍屠刀嚇破膽子的這些士紳對於南明怕是真的不抱什麼希望,他們擔心的不僅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身後的家族。

  王應華的表現與其說是想搏一個大清忠臣的美名,倒不如說想給他的家族留條後路,他若真的再次歸明,萬一南明還是滅亡,那他的家族便會因他的選擇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這個年代,家國的家字遠遠大於國字,更何況那些敢於反抗清廷的官員士紳已被屠戮一空,剩下的都是沒有膽子反抗的,他們只知道順從強者,保住家族的利益。太平軍的兩次大捷固然重創了廣州清軍,可畢竟只是兩場小規模的戰事,對全域的影響也微乎其微,所以很難讓這些人將太平軍當做強者,從而心甘情願投順。

  這是個悲哀的事情,也是最現實的事情,周士相很矛盾,一方面他沒有辦法利用什麼大義和大勢吸引士人投奔,另一方面他又急需這些人的幫助。

  考慮良久之後,他發現自己似乎可以解決這個問題,解決的辦法也很簡單,那就是殺人。

  滿州人用屠刀將漢人嚇成了麻木不仁、梳著一條醜陋怪異辮子的奴才,現在周士相便要同樣用屠刀將奴才重新變回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3 18:19

第329章 還有個唐王沒死

  半個時辰後,徐應元一臉興奮的過來稟報,說他不負大帥所托,那136名被擄來的官員和讀書人除了最開始的兩個人外,其餘盡數表態願歸順太平軍。

  “噢,是嗎?走,帶本帥去見見他們。”

  周士相很高興,屠刀的效果當真是立竿見影,一下解決了他最棘手的麻煩。他迫不及待要去看看這些即將加入太平軍的官吏和讀書人,場面上也要對這些人安撫幾句,如此才能收攬人心嘛。

  “是,大帥,請!”

  徐應元忙在前頭帶路。到了校場上,不等人走近,他便大聲叫道:“大帥到!”聲音極其宏亮,聽得周士相暗贊一聲:好個主持人!

  周士相掃視了眾官員士子一眼,見他們大多很惶恐,不敢抬頭看自己,也不敢亂動一下。知道他們這是被嚇怕了,也不見怪,面帶微笑的望著他們。

  “諸位不必拘束,本帥乃大明天子欽封的總兵官,今日本帥率麾下十萬兒郎來香山,便是要驅逐韃虜,複我大明漢室江山的。”

  周士相給自己包裝了一下,也虛張了一下聲勢。爾後他才又緩緩掃視這些不敢正眼看自己的官吏和士子,和聲說道:“本帥知道,你們當中有的是曾替清廷效過力的官吏,也有的是在鄉的士子,這一次到香山來也不是你們的本意,但不要緊,既然你們已經決意投效本帥,那本帥便當你們是自家人,往後對你們也是要加以信任,委以重用的。你們且放心大膽的在香山,只要你們忠心大明,勇於任事,本帥是絕不吝封賞的,你們有了功勞,本帥也定會向朝廷奏明為你們請功,他日封妻蔭子絕不在話下!”

  說完周士相停了下來,等待人群中有識趣的出來接他這話茬,不想人群卻是一片沉默,一點反應也沒有。

  周士相心一沉,徐應元見了一突,趕緊上前道:“諸位剛才都是明確表了態的,現在大帥親自與你們見面,你們還不趕緊上前向大帥表鑒忠心?”

  頓了一下,又人群還是沒有反應,他臉上也掛不住了,拿眼朝那三個還舉著竹竿的士兵示意了下,士兵們忙把竹竿在人群上空晃了下,立時就有鮮血滴落在人群中,引得人群一陣騷動。

  “各位願為我太平軍效力,我太平軍便保各位身家性命無憂,同時也保各位家眷無憂,但若各位剛才只是虛言欺哄於我,那我可對各位不客氣了。”

  徐應元害怕事情再次辦砸,竟然不顧周士相在場,直接威脅起一眾官吏和士子來。

  周士相對此沒有意見,負手站在那,等著這幫人的反應。可是人群仍然沉默,依舊沒有人主動站出來。

  周士相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怒的不是徐應元沒把事情辦妥就來稟報害他白來,而是惱這幫人太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都已經把褲子脫了,還他娘的死拽著褲頭算個什麼事。

  “大帥,要不讓俺再去錘死兩個!”

  瞎子李磨拳擦掌,只待周士相答應,便去挑兩個讀書人練練手。自從那日鋸殺塔音布後,瞎子李就很喜歡這種當眾殺人的快感。

  “再等等看。”

  周士相還算沉得住氣,沒有讓瞎子李動手。他心下已經盤算,這幫人既然已經答應徐應元投效太平軍,那麼不管他們是否是心甘情願還是被逼無奈,都要兌現自己的選擇。不指望他們感恩戴德的來感謝太平軍周大帥不殺之恩,可場面話說幾句總行吧。現在這個樣子死水沉沉的,如何指著他們做事。又道看來三顆腦袋的震攝力不夠,還得多挑幾顆才行。

  正不耐煩時,終於有一個還穿著清廷八品官服的中年男子緩緩抬起頭來,見周士相看他,忙又低下頭去,可是沒過兩秒,又將頭抬了起來,嘴角也是一動,像是有什麼話要說。

  嗯?

  周士相心中一喜,只要有人帶頭,其他人便好辦,當下便指了指這八品小官,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大帥話,下官姓陳名建泰!”那八品官見周士相真的問起自己來,也是心中一喜,補道:“下官是偽朝增城教諭。”

  “增城的教諭?好,好,本帥手下正缺你這等大材。”周士相贊了句,問他道:“既然你做過教諭,那麼本帥便讓你做香山縣的教諭,你看可好?”

  陳建泰左右看了一眼同伴們,略一猶豫便堅定的點頭道:“下官願為大帥做事!”

  周士相微一點頭便吩咐道:“來人啊,賞陳建泰白銀二十兩!”

  “多謝大帥!”

  接過幾錠銀元寶,陳建泰的眼睛亮得不行。他何嘗不知這所謂太平軍壓根沒有十萬人,也不過是廣州附近的一支明軍孤兵,將來到底是不是能在香山立足還難說,如今自己投了他,將來恐怕未必就有好果子吃。

  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比起那兩個被砍掉腦袋的倒楣蛋,陳建泰心想自己總要比他們幸運些吧,至少能比他們活得長。至於家中妻子是不是會受自己降明的牽連,那可就管不著了,不是有句話說得好嘛,天高任鳥飛,大丈夫何患無妻。相公這可是為了有命回去見娘子,可不是真要置娘子于死地,你可是沒看見,王老大人血淋淋的腦袋還挑在上空呢!

  這人只要有帶頭的,後面跟上的肯定多。

  有陳建泰做榜樣,既得了官又拿了銀子,頓時又有幾個在清朝那邊做官的站了出來。他們的官做得都不大,都是八九品的小吏,一個個將自己在清朝那邊當何官做何事一一說了,周士相也同樣委他們同樣官職,賜予賞銀。爾後又有士子站出來,有順治十六年的舉人,也有永歷年間的舉人,秀才更是多,籍貫大多是廣東的,也有少部分是福建和江西的,還有兩個是南直隸的。

  “好,既然你們都願替本帥辦事,本帥也定不會虧待你們。你們且都下去,本帥這會心裡很高興,難得諸位如此深明大義,願助本帥一臂之力,本帥別的不敢保證,保你們衣食無憂、榮華富貴卻是小事一樁!”

  一百多號人,周士相自然不可能一一與他們說話,和帶頭的說幾句也就行了,他現在事情多,不可能把時間都耗在這的。示意徐應元把人都帶下去送給宋襄公安排,宋襄公那裡正在準備辦一個短期官吏速成班,教材都是根據周士相給的意見編出來的,只要把這些投靠過來的官吏和士子往速成班裡一送,遲則一月,快則半月,便能出來做事了。

  周士相不擔心這幫人會身在明營心在清,吃著太平軍的飯卻砸太平軍的碗。他有個針對性的措施,那就是專門讓廖瑞祥安排人手監管這些人,直至確認他們是老實辦事而不是偷奸耍滑,背地裡捅太平軍的刀子才給予真正信用。

  甚至如果有需要,周士相不介意學一學明太祖,在這幫傢伙辦事時專門弄幾個大頭兵拿著刀站在旁邊看著他們。這種做法固然大傷這些讀書人的顏面,可卻是短期內最有成效的法子。長期嘛,走一步看一步了,周士相現在也算體會到什麼是摸著石頭過河,香山百廢待興,一應事務都是草創,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物力投入,物力可以搶,人力現在也只能搶,只有等到太平軍可以真正吸引有本事的士人來投,這個問題才算是得到初步解決。等到太平軍自己培養的人才能出來充實各級政權,這個問題便不復存在了。而這一切需要太平軍至少能夠擁有一省地盤才行,不然,一切都是空中樓閣。

  周士相要走,一眾官吏、士子自然識趣,頌揚之聲不斷,這時卻有一士子站出來攔阻周士相,他道:“總兵大人,學生乃是唐王部下,懇請總兵大人能送學生回唐王那裡去。”

  唐王?

  周士相停下來怔在那裡:哪冒出來個唐王部下?

  細一想,不對啊,唐王不是隆武帝登大寶前的藩號嗎,隆武帝登基後,唐王由其弟弟朱聿鐭襲封,也就是紹武帝。隆武帝和紹武帝都殉了國,哪又冒出來個唐王?

  “好大的膽子敢矇騙本帥,我朝兩任唐王皆已殉國,何來唐王一說!”

  周士相勃然大怒,自家好歹也是個秀才,這士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敢用個假唐王來哄騙自己。想走直接說便是,本帥又不是不通情理的,安敢如此欺瞞於我!

  大怒之下吩咐左右:“拿下這妄人!”

  言畢,卻被後面的徐應元一拉,很是尷尬的提醒他:“大帥,是還有個唐王沒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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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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