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037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4
第四章 風雨搖曳

    這確實是一個壞消息。蘇長安與穆歸雲的眉頭都在這時皺了起來。

    所謂無風不起浪,這樣的消息在這個時候忽的被傳開,想來絕對是有人在幕後暗暗推動。

    而究竟是誰在後面推動,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流言一旦一傳十,十傳百,到了最後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再加之太子一行在大魏一手遮天的權勢,想要借此做些文章,想來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蘇長安這時才意識到,自己要想在長安城中待下去,並不是裝成一直綿羊便可以了事的。

    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無論綿羊多麼乖巧,但只要它足夠肥美,那些永遠飢腸轆轆的豺狼們終究會聞風而至。

    「長安你準備怎麼辦?」穆歸雲的臉色一緊,有些擔憂的看向蘇長安。

    「還能如何?」蘇長安的眉頭卻是一沉,寒聲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又是兩日的時間過去,天嵐院的院門總算修補得七七八八了。雖然比不了一開始的那般模樣,但好歹也算是能夠遮風擋雨。

    古羨君拿著銀兩與工匠們交付了工錢,那些匠人們得了銀錢,便急匆匆的,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似乎這天嵐院裡藏著些什麼洪荒猛獸一般,一刻他們也不願意多呆。

    古羨君看著離去的眾工匠,心中不由嘆了一口氣。

    這兩日關於蘇長安的那個謠言越傳越廣,越傳越邪乎。

    有人說蘇長安與當年的妖族聖女熒惑一般,都是妖族偽裝而成,混入天嵐院便是為了謀害玉衡。

    亦有人說,蘇長安與當年的莫聽雨一般,受了某個妖族人的蠱惑,引狼入室,害死玉衡。

    更有甚者,甚至猜想當年北地一戰,莫聽雨根本沒有殺死梧桐,因為以地靈境的實力想要斬下一位星殞的命星,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梧桐其實還活了下來,並且蠱惑了一位北地邊境的小子,來到長安,偽裝成莫聽雨的傳人,殺了玉衡大人。

    當然這個故事,其實是最接近真實的一個故事,畢竟梧桐確實活了下來。但同時也是最站不住腳的故事。因為梧桐的死得到了觀星台太白真人的證實,以太白真人的身份,定然不會看錯,也沒有理由說謊。

    可尋常百姓哪懂得這麼多?

    他們只知道玉衡死了,而大家都在說玉衡是蘇長安害死的。那麼蘇長安定然便就是凶手。

    雖然在這其中也不乏一些反對的聲音,可是很快便被淹沒在眾人的聲音中。

    為此,民間對於蘇長安的不滿幾乎已經到了極致。

    甚至有人已經在暗中推動,在民間叫囂著讓朝廷緝拿蘇長安。

    「唉!」古羨君想到這裡,不由得又嘆了一口氣。

    所謂殺人誅心,那些人所使用的伎倆比古羨君想像中的還要卑劣,亦還要不堪。

    她轉頭看向院內,藏書府的方向。

    蘇長安已經在裡面待了兩日有餘,誰也不知道他在裡面究竟在幹些什麼。但現在長安城裡對他的不滿已經愈來愈重,古羨君相信不日便會有人對他出手。

    而這或許只是那些豺狼們出手的第一步,後面所用的招數恐怕只會越來越惡毒。

    古羨君心中的擔憂因此也越來越重,可是古家雖然身為當朝僅有的五位異姓王之一,又手握重兵,可畢竟遠在北地,況且自己爺爺也無心插手皇權之爭。故而,她幾乎不能幫上些什麼忙。

    她就這麼看著那座藏書府許久,最後終於無奈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而就在她要朝著自己的住處,走去的時候,院門方向忽的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古羨君的眉頭一皺,這個時候的天嵐院正處於風口浪尖。什麼人在這時,還會上門呢?

    帶著這樣的疑惑,古羨君走了過去,打開院門。

    一個尖耳猴腮的高瘦男子正勾著身子站在那裡,因為忽的起了一陣寒風,男子本能縮了縮身子,臉上亦是有些愁容。但見著有人開門時,他臉上的霧霾盡去,瞬息堆滿了獻媚的笑意。

    「這位便是蘇公......」男子的話說道一半便生生打住,因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容貌俏麗的女子。他不由一愣,他郭三爺說來也算得上是縱橫各個青樓的老手,可這般漂亮的女子,他卻是從未見過。

    「你找蘇長安?」那女子瞟了他一眼,臉上的寒意比起外面的風雪更加刺骨。

    郭三爺心裡的小九九在女子說話的瞬間便盡數散去,他本是一個街邊尋常小混混,不修武道,不學儒文。能在這魚龍混雜的長安城混到如今的地位,靠的便是自己那眼力勁。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他一眼便能分辨。

    眼前這個女子漂亮是沒錯,可從她說話時的語氣,臉上的神色,甚至她站立著的那股姿態,一看便是一個非富即貴的主。再一想關於天嵐院的一些傳聞,他便大概猜到了這位女子的身份。

    這驢肉再美,得有好牙口去嘗;玫瑰再香,得有膽去摘。這是他一貫的行事原則,也是他在長安城裡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想通了這些關節,他趕忙連點幾下頭。「唉!小的正是來找蘇公子。」

    「你有何事?蘇公子他現在不方便接待客人。有何事與我說了便是。」古羨君蹙著眉頭,一臉狐疑的看著他。

    郭三爺聞言,頓時面露苦色。他有些為難的說道:「這就不好辦了,這東西必須當面交給蘇公子。」說著他伸出手往懷裡掏了掏,然後小心翼翼的看了古羨君一眼。似乎生怕古羨君不知道他將那所謂要親手交於蘇長安的東西放於懷裡一般。

    以古羨君的冰雪聰明自然一眼便看出了這個男子使的這欲擒故縱的把戲,她眉頭一皺,手上靈力一蕩,一件事物便從男子懷裡猛地飛入了她的手中。

    古羨君拿著那東西看了看,眉頭皺得更深了。

    那件事物竟是一張請帖。

    「你家主人是誰?」古羨君滿臉寒霜的再次看向那位郭三爺,她周身的靈力在這時自她體內盪開,似乎男子只要有半句虛假,她便會裡面出手,瞭解了他的小命。

    郭三爺的心裡頓時一咯噔,暗道想不到這女子看起來美若天仙,但煞氣卻如此之重。可以女子這樣的身份若真是殺了他,恐怕這長安城裡,連一個敢為他收屍的人都找不出來。

    他自然也就不敢隱瞞,趕忙低著頭說道:「小的是經綸院的下人。來此只是邀請蘇公子去到每年一度的百院宴。」而冷汗也在這時,從他的額頭上不住的往下淌。

    古羨君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對於他這個毫無修為的尋常百姓來說實在是太過凌冽。

    「經綸院?」古羨君掂量著手裡的請帖,暗暗沉思了一會,方才說道,「你下去吧,東西我會轉交給長安的。」

    「唉!小的這就告退。」郭三爺如蒙大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跡,轉過身子,急匆匆的便朝著遠處走去。似乎害怕與位猶如煞星的女子在多呆上哪怕半刻時間。

    但古羨君卻對此卻毫不在意。

    她只是暗暗的想著。

    經綸院,是長安排名第七的學院,與天嵐院近年來並無交集,論實力比起八荒、流光、昆吾這些學院又差上一籌。難道他們也想插手天嵐院的事情。

    想到這裡古羨君的眉頭皺得更深,看樣子這天嵐院的處境比起她想像中的還要惡劣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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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陽謀

    夜裡又下起了雪。

    古羨君結束了每天修行的最後一道功課,吐納靈氣。

    她從床上站起身子,走到了窗前。

    「下雪了?」她伸出手去接那些在空中飛舞著的雪花。

    長安城的雪在大多數時候都並不大,但總是連綿不停,一下就是好幾日,在地上鋪就一層薄薄的白霜。待到日出,化盡,不用多時,便又會再下起來。

    在這一點上,長安比不上北地。

    長安的雪像是發酵好的米酒,飲一口覺得甘甜,多了便會覺得厭煩。

    但北地的雪不一樣,北地的雪就是一碗滾燙的燒刀子。第一次喝的人會覺得火辣辣的直燙喉嚨,但待到三四杯下肚,便會生出一股清香。

    所以古羨君並不喜歡長安的雪,或者說她也並不喜歡長安。

    長安是一個很複雜的地方,可長安又是一個很好的人。她捨不得他,所以她留下來陪她。她害怕一旦她離開,以他的性子,她便再也見不到他。

    想著這些,古羨君眼角的餘光忽的瞟到,天嵐院的一處還亮著燈火。

    她有些疑惑的轉頭看去,那一處,是天嵐院的藏書府。

    古羨君愣了一愣,蘇公子還沒有睡嗎?她在心想到。

    她像是記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張請帖,那是白日一個男人送來的東西。

    她看了看那封請帖,又看了看藏書府那一處燈火,臉上的神色不禁有些猶豫。

    百院宴這東西,多少古羨君還是知道一些的。

    表面上看是長安城裡所有的學院聚在一起,派出一些教習、先生再帶上一些優秀的學員在一起交流彼此修煉上的心得。

    這固然是極好的事情,曾經有一段時間,這件事情也確實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但自從十多年前,天嵐院衰落,這樣的事情轉交了排名前十的另外幾所學院輪番主持後。所謂的百院宴已經漸漸變成了一個各個學院相互攀比,炫耀武力的地方。

    而這個時候,百院宴又像天嵐院這座十多年未有參與此事的學院發出這樣的邀請,由此可想定是宴無好宴。

    為此古羨君並不想把此物交給蘇長安,可是又一想蘇長安現在是天嵐院唯一一個真傳弟子,若是此事不告知與他,又是不妥。思前想後故而一直猶豫到現在。

    終於在大約一刻鐘以後,古羨君有決斷。

    她邁出步子,頂著風雪,走到了藏書府的門前。

    「蘇公子。你在嗎?」她輕輕敲了記下房門之後,小聲問道。

    「嗯。」裡面的人似乎還沉浸在某事情當中,所以這個回應等了好一會才想起。

    吱啦。

    古羨君輕輕推開了藏書閣老舊失修的房門,走了進去。只見蘇長安正坐在一張書桌前,上面放著一盞燭火,旁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典籍。

    莫非蘇公子再修行上遇到了些什麼難題,所以這些日子一直待在裡面查閱典籍?古羨君心裡這麼想到,她看著蘇長安因為這兩日廢寢忘食的看書,而有些黑色眼袋的雙眼,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的說道:「蘇公子也是,若真是修行上遇到什麼問題,請教一下青鸞師叔,或者穆大哥不行嗎?非得自己在這個閉門造車。若是累壞了身子,這天嵐院可如何是好?」

    古羨君的一番話裡滿是關切,讓蘇長安不禁有些感動,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說道:「無妨,有些事情青鸞未必有我在行。」

    古羨君聞言,只當是蘇長安自尊心作祟,並未做他想。然後她沒好氣的白了蘇長安一眼,說道:「青鸞師叔年紀輕輕便已是星殞,這般天資,恐怕沒什麼事能夠難住她吧?」

    蘇長安聽此言,不禁有些尷尬,他也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多做糾纏,故而問道:「羨君這麼晚了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難道人家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嗎?」古羨君又扔給蘇長安一個白眼,雖然嘴上這般說道,但還是從懷裡掏出了那份請帖,遞於蘇長安身前。

    「嗯?」蘇長安接過那請帖,低頭看了看。口中有些疑惑的問道:「請帖?百院宴?什麼東西?」

    古羨君從一開始就知道像蘇長安這樣的糊塗蛋定然是沒有聽說過百院宴這樣的事情的,所以當下便清了清嗓子,慢悠悠的說道:「百院宴是大魏的學院每年年末都會舉辦的宴會,邀請長安城中所有的學院參加,而且因為今年剛好是新學員們入院修行差不多一年的時候,所以也會有一場將星榜地榜排位戰。」

    「地榜排位?」蘇長安的眉頭一皺,上一次的人榜排位戰他還記憶猶新。他對於這樣的虛名向來不感興趣,對於那樣的場所更是頗為反感。更何況,這百院宴邀請他,想來以八荒院為首的一干人定然也不會讓蘇長安輕輕鬆鬆的用完這宴席,屆時定然少不了一些波折。所以他不禁抬頭看向古羨君問道:「這樣的宴會一定要參加嗎?」

    這到並不是蘇長安害怕什麼,只是先在長安城外將他引狼入室,加害玉衡的事情傳得神乎其神。司馬詡等人的發難只是時間問題,在此事未有解決前,蘇長安並不想再節外生枝。

    古羨君見蘇長安臉上的神色便知道他並不想參加這樣的宴會,心頭一喜,心裡的擔憂總算是放了下來。她趕忙說道:「也不是一定要參加,天嵐院十多年來多有缺席這樣的宴會。」

    「唔。那就算...」蘇長安點了點頭,就要把那請帖扔至一旁,卻忽的看見請帖的下方又一行小字,他心頭猛地一跳,渾身的汗毛在那一刻豎起,到了嘴邊的話也被生生的嚥了下去。

    古羨君見狀,也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她趕忙湊上前去,看向那一張請帖。

    因為心裡一直想著要不要把這事告知蘇長安,所以請帖上的內容她並未細看,如今看蘇長安反應,那上面想來定有什麼她未有料到的東西,念及此處,她不又得將那上面的內容細細的又看了一遍。

    待到她也瞧見那一行小字時,她的眉心亦是一震,臉上頓時浮現出不輸於蘇長安的驚駭。

    那行小字是這般寫到的——百院宴上,神將之子,靈烈候杜虹長將向地榜榜首太尉之子,穆歸雲發起挑戰,爭奪地榜榜首之位。

    古羨君本就是半神後裔,在幽雲嶺那一夜,因為她特殊的體質,梧桐的失憶術也未有起到作用。因此她對於蘇長安體內藏著神血一事自然也是清楚得很,所以,關於杜虹長潛入丞相府,又被種入神血,化為百鬼一事,蘇長安並未有對古羨君隱瞞什麼。

    「杜虹長...不是已經被神血所噬,化為百鬼,被玉衡大人斬殺了嗎?」古羨君愣愣的問道,百鬼之死,那一日長安城成千上萬的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怎會有假。那麼這個所謂的杜虹長有究竟是由何處冒出來的呢?

    「嗯。」蘇長安沉著眸子,點了點頭。他的心中亦有同樣的疑惑,雖然不知道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杜虹長究竟是人是鬼,但有一點蘇長安卻可以斷定,這個杜虹長,定然與丞相司馬詡又脫不了的干係。而既然與司馬詡有關,那麼定然又會牽扯出神族。

    一想到神族,蘇長安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

    他對神族所知並不多。只是大概知曉,他們的復甦需要生靈作為宿主,而對於宿主他們似乎也有不小的要求,而且所種入的神血越強大,所需要的宿主也就越優秀。這也就有了當年莫聽雨負刀去北地時,神侍偷襲,種下神血一事。

    當然,杜虹長能坐上將星榜人榜榜眼的位置,又是八荒院曾經新一屆的院首,他的實力與天賦自然無可挑剔。可在這聚集無數天才妖孽的長安城裡,想要找到與他天資相當的人其實也並非難事,就拿長安排名前十的學院來說,這一屆各個學院的院首比起杜虹長也相差無幾。

    若是這樣的話,豈不是意味著只要司馬詡手中有足夠的神血,那他隨時都可以再喚醒一尊如同百鬼那般的惡神?

    可玉衡死後,放眼長安,能與那半神抗衡的人也就只剩下高坐於殿堂之上的那位大魏聖皇了。

    但蘇長安又想了想,若是神族們真的可以那般容易的喚醒那些真神半神,只需區區十名與百鬼實力相當的半神,人妖蠻三族加在一起,也絕不會是他們的對手。又何必如現在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所以這其中定然有些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束縛著神族的擴張。

    當然,這些事情以他現在的實力,想來卻是無濟於事。他所擔心的是,這個死而復生的杜虹長究竟是何人?他挑戰穆歸雲又有何目的。

    「穆歸雲現在在何處,這事有蹊蹺,他不能去!」蘇長安忽的心頭一動,焦急的說道。

    但古羨君聞言,她的臉色卻變得有些古怪。

    「穆大哥這次的百院宴定然會參加......」她低著眸子如此說道。

    「為何?」蘇長安不解。

    「因為他是經綸院的真傳弟子。今日早晨便與我們說過,他有要事,須得離開幾天。想來便是去準備經綸院此次舉辦的百院宴一事。」古羨君說道。

    蘇長安的心在這時徹底沉了下去。

    他隱隱間明白司馬詡把這個死而復生的杜虹長擺出來,究竟有何目的了。

    他這是在逼迫蘇長安參加這次的百院宴。

    若是他不參加,這個明顯與神族有關的杜虹長很有可能在這場所謂的挑戰中對穆歸雲不利。

    可他若是參加,那麼這場宴會上定然有什麼他準備好的陰謀相伴。

    這明白著是一個圈套,可蘇長安卻又不得不往裡面跳。

    這邊所謂的陽謀。

    窗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忽的大了起來,一陣寒風猛地從藏書府房門的空隙中吹了進來,將那書桌上將要燃盡的燭火吹得忽暗忽明。

    蘇長安的心頭卻在這時神出了比那漫天風雪還要徹骨的寒意。

    直到此刻,他才由衷的感受到,這位大魏丞相可怕的心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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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拿人終須還,予人終須取(上)

    「喲!這不是三爺嘛?好久不來了,可是讓姑娘們一陣好想啊!」一位老鴇模樣的女子滿臉媚笑的迎了上來。

    來者是一位看上去三十歲上下,尖嘴猴腮,身材高瘦的男子。從這老鴇說話的語氣中,不難聽出,他是這兒的常客。

    這位男子,姓名不詳,但知道他的人都將他喚作郭三爺,當然若是那些與他有些交集的達官顯貴見著他,便會把那個爺去掉,喚他一聲郭三。

    郭三對此並不在意,他在長安城也算得上是一位地頭蛇,手下養著近百個地痞流氓。仗著這些人雖然沒幹過什麼殺人放火的大奸大惡之事,但偷雞摸狗,順手牽羊之類的勾當卻是沒有少幹。

    有道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個道理在大魏的大多數州郡都很適用。

    可在長安,卻不行。

    這兒的「龍」太多了,有道是長安門童七品官,說得便是這長安城裡,你在街上隨意順走一位行人的荷包,說不定便是皇親國戚,亦或者是王侯伯爵。

    在這樣的長安,地頭蛇並不好當,你等小心行事,得結交能結交的,不招惹那些不能結交的。但好在,這些年來郭三憑藉著自己那股眼力勁總算在長安城裡站穩了腳跟,與數位達官貴人搭上了線。

    而又一說,在這樣的長安城裡,地頭蛇也好當。真是因為長安城裡的達官顯貴多如牛毛,期間派係爭斗錯綜複雜。很多時候這些達官顯貴做事需要比他們這些地痞流氓更加謹慎。因此便多出了許多他們想做卻又不敢做的事情。

    那麼,這個時候。他們這些地痞流氓便派上了大用場。

    比如前些日子,便有人找他讓他在長安城裡散佈些謠言,而給出的價錢,足夠他下半生的榮華富貴。但他卻硬是沒有接下這樁生意,他雖然貪財,也雖然好色,但絕非色迷心竅,利令智昏之輩。

    他很敏銳的意識到是有人想要扳倒某些人,或者說某些勢力。但他同樣很清楚,這博弈的雙方中的任何一方都絕對不是他所能夠招惹得起的。更何況,那被謠言所攻擊的一方,還曾經救過他的性命,或者說在數日前那個夜晚,那位猶若神祇的老者,救了長安城裡所有人的性命。

    想著這些,他已經坐到了一位女子的廂房中。

    「三爺,想什麼呢?好不容易來一次,怎麼不搭理奴家呢?」一旁的穿著暴露,臉上抹著濃妝的女子雙手繞上他的脖子,一臉不滿的嬌嗔道。

    這時郭三才回過神來,他轉頭看了女子胸前那一團雪白的肉球,雙眼裡猛地綻出一抹淫笑,伸出手便將其握在手中一陣把玩。

    女子對此卻不閃不避,只是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多日不來見奴家,一見著便這般猴急!」

    郭三卻不以為意,他一把將女子橫抱於胸前,急不可耐的走到那粉色羅帳前,將女子扔之於上,自己更是連撕帶脫的解掉衣衫。然後如惡狼一般朝著女子撲了上去。

    ......

    一番**過後,女子依偎在郭三的懷裡。

    「爺,明天還來嗎?」她輕聲問道。

    「明天?不來了。」郭三搖了搖頭說道,這青樓不比那些小妓院,一晚的嫖資不菲,他能來這裡也是因為昨日接下來一私活,得了不少銀兩,故而才敢來此風流快活一晚。

    但一想到那私活,他又不禁有些出神。

    這私活的目標與那謠言一般,還是針對那所學院。

    當然這次只是送些東西,他覺得並無大礙,便接了下來。況且很多事情他不做,別人也會做,比如關於那個學院的謠言,這些日子不是在市井中俞傳俞烈了嗎?

    但其實,在郭三的心裡,對於那所學院,他還是有著某些特殊的感情了,或者說,他能來到這座長安城,很大程度上便是因為這所學院的關係。

    他其實是長安東邊,幽州人士。

    家中雖不富貴,但也算得上殷實。因此,他有幸於在鎮上的一所學院修行。郭三依稀記得那時的他異常刻苦,深得先生們的讚賞。甚至那學院院長還曾說過,他修煉天賦極佳,以後定能得到長安那些學院的青睞,會去往長安的學院修行。

    那時正值天嵐盛世,在他心中長安學院便等於天嵐學院。

    所以,在他那時的心中也就堅信自己一定會去到天嵐學院裡修行。

    可惜的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一夥山賊襲擊了他們的鎮子,他雖僥倖逃生,但家中父母皆亡,於是乎,他便從一位學院學子,一夕之間成了無家可依的流民。

    自那時起,他便告訴自己,一定要為自己的父母報仇。

    可當時的他也才堪堪十四五歲,別說報仇,就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他用他對著世界為數不多的瞭解很認真的思考了一番。覺得想要報仇,就得又一身本事。而想要學到本事,自然那些學院便成了最好的去處。

    所以他便萌生了去到長安,拜入天嵐的念頭。

    可他畢竟年幼,為了活下去,這一路他又是乞討,又是偷雞摸狗。當然在起初做這些事情之時,他心中是有些排斥的,他總是在心中告訴自己,待到以後學成歸來,定然把討到的與偷到的都一併奉還。

    可這樣的想法,隨著一路艱辛,不知不覺間便被他拋諸腦後。他漸漸的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偷盜。但心中那個去到長安天嵐院的念想卻一直停留在他的心中。

    於是他走啊走。

    這條路實在太長,為了湊夠從一處到另一處的盤纏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在每個城鎮停留。用他唯一會的手段湊夠足夠的盤纏後再次上路。

    終於,在三年之後,他終於來到了這夢寐以求的長安。

    可這兩三年的光陰,也抹去了他心中曾經的某些夢想。他漸漸也明白了所謂的天嵐學院是一個多麼高不可攀的地方。而來到長安,卻也只不過是為了完成自己心裡的某個執念。

    但既然來了,便得想辦法活下去,畢竟活著終歸是一件好事。

    於是他又幹起了那在一路上所賴以為生的勾當。

    而那所謂的修行天賦極佳只不過成了他與那些同樣靠著偷雞摸狗為生的同伴們,茶餘飯後談資。

    時間就如此過去,他本以為自己人生也就如此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個夜裡,偷到了一位老者的荷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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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拿人終須還,予人終須取(下)

    那是一個雪夜。

    大約在十二年...不對。

    郭三搖了搖頭,應該是十三年前。迷迷糊糊間,他摟著懷裡的女子,竟然就這麼睡了過去。

    那時,他大約十**歲,在長安城東城一帶也是出了名的慣偷了。對於一位樑上君子來說,這般出名定然不是好事,因為無論你走到哪裡,人們總會防備著你。這樣一來,行竊就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那麼與之而來的,吃飯便也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而沒飯吃,在這樣的雪夜裡是一件很難熬的事情。

    所以,那天的郭三,頂著漫天的風雪,走到了長安城的鬧市,朱雀街。

    他很喜歡這條街。

    這條街在西城,知道他名聲的人相對來說很少——他很少在這兒出手。因為這條街離那座學院極近,雖然他也明白現在的他想要去到那裡已經是一件極難的事情。可在他心裡,卻始終將那座學院當成是一處極其聖潔的地方。以至於即使遇見再大的肥羊,他也不會出手。

    在這兒他可以時不時的看到一些與自己年紀相仿,卻又身著天嵐院院服的少男少女。

    為此,他很喜歡到這裡來。

    看著他們,他便總會想著若是自己不是家中突逢匪患,那現在自己是不是也會與這些同齡人一般出入於這座號稱大魏聖地的學院呢?

    畢竟身處絕望中的人總得有些夢想,即便那夢想只是一個幻想,但有時候騙一騙自己,人才會生出些活下去的勇氣。

    可是那一天的郭三,決定打破他不在朱雀街出手的規矩。

    因為他太餓了,他覺得再這麼餓下去,他就快死了。而死了的人,不管是夢想還是幻想對他來說都是毫無價值的。

    但今天晚上卻並不是一個太好的時機。

    時近年關,又下著風雪,所以即使以往熱鬧非凡的朱雀街,如今也是冷冷清清。只有街邊一處酒樓還亮著燈光。

    一陣寒風在這時吹了過來,他單薄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郭三很失望,他覺得自己可能會死了。

    但他不想死。

    所以他咬了咬牙,將雙手放入並不怎麼保暖的衣袖中。哆哆嗦嗦的走向那家酒樓。

    他決定去吃點東西,當然他並沒有錢。可沒有錢也並不意味著就不能吃飯,熬不過大不了便是一頓暴打而已,他決定被打死,終歸比被餓死要強上一些。

    終於,他踏著那酒樓的燭光走了進去。

    和他所預料的差不多,酒樓裡的生意並不好,只有一位看著頗有些年歲的老者正一個人在那裡飲著酒水。而一旁的小二或許因為生意太過冷清的緣故,已經趴在櫃檯上開始打盹。

    為此他嚥了一口唾沫,走到小二的身邊,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將他喚醒點些酒菜。

    他一開始心中還存著僥倖,想著若是酒店裡的生意若是紅火,他又跑得足夠的快的話,那這一劫說不定便可以逃過去了。

    可現在這般冷清的酒店,那這一頓暴打看樣子是逃不出了。

    正躊躇間,那一隻在一旁自飲自斟的老者卻忽的發話了。

    「若是冷了,便來這兒喝些酒暖暖身子,若是餓了,這兒有些酒菜,也可以填填肚子。」

    郭三一愣,雖然不知道為何這老者這般友好,但已經快要餓昏頭的他,那裡想得到這些,他當下便坐了過去。

    嗅著那一陣菜香與酒香,他便要動手,但又忽的意識到這樣似乎不對,畢竟是老者請他吃的這些東西。故而有些遲疑的看了老者一眼。

    這時他才發現,那是一位已經年紀極大的老人。身材佝僂,臉上皺紋縱橫,眼角帶著一抹淡淡的倦意,像是數日未眠的樣子。

    但那老者卻衝著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慈祥,讓他的心裡憑空生出些暖意。

    「吃吧。」老者這般說道,然後遞出一副碗筷與他。

    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郭三得了老者許可,終於是無所顧忌的吃了起來。

    大約半刻鍾不到的時間,他便把一座的飯菜吃得一乾二淨,又將半壺清酒飲盡。身子裡的疲憊與寒意也在這一刻盡數散去。

    他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嘴唇,看向老者正要說聲謝謝,卻見老者此時卻側著頭望著窗店門外的夜空出神。

    他一愣,正猶豫著要不要與他說些什麼。但眼角的餘光卻忽的捕捉到老者靠向他一側的腰間竟然掛著一個大大的錢袋,看起份量,想來定不會少。

    他的心頭一動,一股貪念便在這時生了起來。

    但他依舊有些猶豫,他的腦海裡此時就像是有兩個人兒在打架一般。

    一個聲音這般說道:老者已經請他吃過飯,自己的性命也已經保住,再對他下手豈不是顯得自己不仁不義,更何況這兒是朱雀街,自己怎能在這裡動手。

    但另一個聲音卻是如此說的:難道你忘了這幾日飢寒交迫的感覺?這個冬天才剛剛開始,天氣會越來越冷,街上的行人會越來越少。你能偷到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少,人若是死了講那些原則又有何用?更何況難道你真的還能進到天嵐院修行?再者說,你看著老頭,出門便帶著這麼多錢財,相比這點錢對他來說定然算不了什麼,可你若是得了便可以熬過這個冬天!

    或許這得是因為這個冬天太過寒冷,又或是因為那瀕臨死亡的飢餓感太過難熬。

    郭三最後還是想著老者腰間的錢袋顫顫巍巍的伸出了手。

    他的動作很慢,生怕驚動了依舊看著夜空中的老者。而就在他的手離老者的錢袋還有半寸不到的距離時,老者的頭竟然開始緩緩的向著他轉來。

    他心頭一緊,一咬牙,便猛地加快速度,將那錢袋撤了下來,迅速的揣入自己的衣袖裡。

    而這時,老者終於轉過了頭,那雙半眯著的眼睛,此刻正閃爍著莫名的光彩,直勾勾的看著他。

    郭三的心中愈發慌張,額頭上更是浮現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跡。

    他搶奪錢袋那一下,因為時間倉促,故而用力極大,料想老者定然有所警覺。為此,在老者那樣的目光下,不禁有些坐立不安。

    而就在他幾乎快要奪路而逃的時候,老者蒼老的聲音卻忽的響起。

    「今晚有一顆星星將會熄滅。」

    「嗯?」郭三一愣,不明白老者這樣一句話到底是何意思。

    「他是為了自己的徒兒而自己熄滅。」

    老者似乎並不在意郭三究竟能否聽懂自己的話,他自顧自的接著說道:「曾經也有一顆星星熄滅了自己的星光,為的就是找到你。」

    「但很遺憾,你終究卻是有負於他的期望。」

    「這麼多年來的考驗,你卻在最後的關頭忘了自己的初衷。」

    那時的郭三越聽越疑惑,但或許是酒勁上頭的緣故,他甚至還來不及說些什麼,腦袋一沉,便昏了過去。

    而就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恍惚間看到一隻巨大的火鳥,自夜空中飛過,耳畔便再次響起那老者的聲音。

    「待到,那一日,你將將欠人的都還上,我便將取走的,再予你。」

    郭三心頭一驚,忽的從青樓的粉色羅帳中坐起了身子。

    一旁在他懷裡安睡的女子也在這時驚醒,「三爺你怎麼了?」他用玉臂纏上他的脖子,輕聲問道。

    「沒事。」郭三搖了搖腦袋,又擦去額頭上不知何時已經密密麻麻的汗跡。他又將女子摟著,倒在了床上。

    但他這一次卻沒有再睡過去。

    那一夜的事情,他本來已經忘卻了,但今日去天嵐院送信之後,卻又不由得再次記起。他現在想來,那時那位與自己說過那麼些莫名其妙的話的老者,似乎與那日在天嵐院上空與那位惡神搏鬥的那位玉衡大人頗有幾分相似之處。

    可他畢竟沒有修為,隔著那麼遠的距離又在夜色之中,那玉衡的模樣他根本看不真切。

    他不由得搖了搖腦袋,覺得此事荒謬,他郭三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不學無術的街邊混混罷了,又怎會有幸見到玉衡大人那般的人物

    年少時的自己確實因為學院裡的那位先生的話,而對天嵐院抱有著幻想,可如今已經到了這般年紀,若還做著那樣的夢,想來就太過可笑了。可想到這裡,他心裡卻起了疑竇,那位在鎮上,曾經教他數年的那位先生的容貌,在此刻他卻忽的在他腦海裡變得模糊。

    他不禁搖了搖頭,暗罵自己定然是虧心事做得太多所以疑神疑鬼。

    但他就是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即使抱著懷裡這樣一個嬌滴滴的美人,此刻竟然也提不起半分興趣。

    想到此處,他索性起了床,在女子不解的詢問中穿戴好衣裳,與老鴇付了嫖資,便早早的離開了這座青樓。

    出來時,外面的風雪正盛,平日裡繁華異常的鬧市,此刻也是冷清得不成樣子,看模樣像極了那年的那一個夜晚。

    不知道為何,郭三的心裡莫名有些厭煩,就好像自己似乎忘記了某些特別重要的東西,可無論如何,他就是記不起來。

    帶著這樣的煩躁,他低著頭一陣趕路,想要找家酒樓喝些酒水,沖淡自己心頭的煩惱。

    但忽的,前方的傳來一陣寒意。

    他心頭生出些警惕,他抬頭看去,卻見黑夜中,不遠處不知何時正立著一個人影。

    黑暗裡,郭三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本能的他感覺到這個人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嚥下一口唾沫,裝著膽子正要說些什麼,但一道猶若毒蛇一般陰冷的聲音卻忽的在他的耳畔響起。

    「我道是玉衡那老傢伙把天璣的傳人藏在何處,原來就在我眼皮底下。倒還真是好算計啊。」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5
第八章 相見是緣,再見是怨

    三日之後,終於到了百院宴開始的時間。

    蘇長安與古羨君這幾日都嘗試過用各種方法聯繫穆歸雲,但穆歸雲卻不知道去了何處,了無音訊。他們二人商議許久,都覺得不能這般放任穆歸雲身處險地。

    故此,便有了決斷——既然沒有選擇,那便姑且試一試司馬詡與八荒院一行人到底能有多少陰謀詭計。

    所以二人在酉時左右便來到天嵐院門前。

    「羨君,你也要去嗎?」蘇長安依舊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古羨君一眼問道。

    「自然,我怎麼能放心讓蘇公子一人身處險地,怎麼說,我也算是天嵐院的弟子,於情於理此番我都得去上一遭。」古羨君對著蘇長安甜甜一笑,如此寬慰道。

    古羨君的一番話,自然是有理有據,蘇長安也想不出有什麼話可以辯駁,更知眼前這個女孩心意已決,故而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感激的朝她點了點頭。

    然後他推開了院門,這便要和古羨君並肩走出去,卻不想這院門外不知何時,竟然立著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容貌極為俏麗的女子。

    身著紅色長裙,外面套著一件白色的小花襖,一頭秀髮被隨意的向後披著。

    此刻她那靈動的眸子中卻不知因何事而有些黯然,臉上也是掩不住的愁容。她輕輕踢了踢腳下的石子,似乎因為等待了許久,故而有些不耐,但更多卻是因為心底那一抹不安。讓她整個人看上去都有些焦慮。

    終於,天嵐院的院門被推開。

    一位少年與一位少女在這時並肩走了出來。

    那少年長相併不出奇,甚至還帶著些許稚氣,但他的那雙眸子卻很獨特。清澈又明亮,像是北地的雪,又像是天上的星。而他有些瘦弱的身上,卻又背著一把長刀與一隻劍匣。這兩樣事物看上去比起他的身子也消不了多少,則按理來說應該是一件很吃力的活。但少年卻把腰身挺得筆直,走起路來也是如履平地,絲毫看不出來有一絲的吃力。

    而與他並肩而來的那位少女,身著一件白色紗裙,手持一把藏鋒於鞘的寶劍,一頭烏黑的長發被她紮成馬尾,向著身後自然的垂落。她長相自然也是極美,但比起那位紅衣少女來說,卻少了幾分青澀,多了幾分冷意與嫵媚。這自然是兩種截然不同氣質,但卻在這位白衣少女的臉上如此和諧的融為一體。

    而當三人相見,終於看清彼此那一刻時,目光交錯中。他們的臉色皆是一變。

    一時間,詫異、歡喜、憤怒、幽怨、不安都在這一刻漫上彼此的心頭。

    而場上的氣氛也因此變得安靜下來。

    直到數息之後,蘇長安方才出言打破這沉默。

    「師...公主殿下。」他望著眼前這位女孩,開口說道。

    這來者自然便是蘇長安曾經的師姐,與他朝夕相處半載多,在聖皇壽宴後便再也未曾相見過夏侯夙玉。

    夏侯夙玉聽到那曾經親切稱呼,如今換作了一句頗為生份的公主殿下後,她的身子一震,臉上本就不安的神情更是落寞了起來。

    她低著頭,立在那裡,侷促的揉捏著衣角,卻遲遲未有說話。

    她的這般表現落在了蘇長安的眼裡,他的眉頭一皺,神色冷漠的問道:「公主殿下來此可有何事?」

    或許是因為蘇長安的言語太過冷漠,夏侯夙玉將頭低得更深了,她就像是做錯了什麼事的小媳婦一般,沉默的立在那裡。

    蘇長安的眉頭因此皺得更深了。

    他的心卻絕非他的面色這般平靜,自見到夏侯夙玉那一刻起,便已開始翻江倒海。

    他來到長安的第一天,遇見的第一個人便是眼前這個女孩。

    他與她朝夕相處了半載多的光陰。

    她有些刁蠻,有些任性,有時候也會捉弄他。

    但他都不在意,他只是把她當做自己的家人,所以她所說的,他從不懷疑。她讓他做的,他亦絕不推脫。

    但到了最後,卻是落得這般下場。

    蘇長安只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他沒有辦法大度到可以原諒夏侯夙玉,亦沒有辦法瀟灑到可以當做自己從未認識過夏侯夙玉,但同樣,他更沒有辦法決然到完全忘記過去的種種,去憎恨夏侯夙玉。

    總之,對於夏侯夙玉,蘇長安的心裡很複雜。複雜到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自己對她究竟抱著一種怎樣的感情。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討厭現在這樣夏侯夙玉。

    他覺得至少她應該說點什麼,也必須說點什麼。

    可是她只是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語。

    這讓蘇長安心底一直抱有的某些僥倖,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消散。

    「若是無事,我與羨君就先走了。」蘇長安寒聲說道,然後,轉身拉著古羨君的手,便要離開。

    夏侯夙玉心頭一慌,終於在這時抬起頭看向蘇長安轉身的背影,一咬銀牙,說道:「我有事!」

    「可惜我不想聽了。」蘇長安冰冷的聲音傳來,他腳下的步伐也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夏侯夙玉心中愈發焦急,她當下也顧不得許多,連忙一路小跑到蘇長安的身前,伸出手將他與古羨君攔住。

    「你們不能去!」她這般說道。

    「夏侯公主管得可真是寬啊?我天嵐院去不去得哪裡你也要管上一遭?那不如你來坐這天嵐院院長的位置?」蘇長安寒著聲音再次說道,伸手便要推開夏侯夙玉。

    但令她意外的是,身旁的古羨君卻忽的出手攔住了蘇長安。

    「長安,不要意氣用事。」她這般勸道,然後轉頭看向一臉焦急的夏侯夙玉,心裡不免生起一些惻隱之心。「公主,你是否知曉些什麼內情,還請告知。」

    夏侯夙玉見蘇長安雖然依舊冷著臉色,但終歸是停了下來。她不由得感激的看了古羨君一眼,然後說道:「我並不知道這次百院宴八荒院究竟會使些什麼陰謀詭計,但我五哥的探子傳來消息說是這八荒院這段時間與司馬詡來往密切,想來此番絕對不會讓長安好過。」

    古羨君聞言眉頭一皺,這些事情她與蘇長安早就知曉,可事關穆歸雲的安危,他們又怎能袖手旁觀,故此她在稍稍沉吟之後,說道:「謝過公主提醒,可是此次我與長安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為何?」夏侯夙玉聞言心中一緊,說話的聲音也不覺大了幾分。「長安不懂其中凶險,難道你也不知道嗎?」

    古羨君無奈的搖了搖頭,不再言語,與長安一道,便要朝著經綸院的方向走去。

    夏侯夙玉惆悵若失的看著二人越來越遠的身影,心知自己與蘇長安之間的距離也就如同此刻一般,漸行漸遠。

    她已經錯過一次。

    這一次她不想再錯過。

    有時候,人總得為自己活一次。

    夏侯夙玉這般想到。

    於是她陰晴不定的臉色在那一刻忽的一僵,像是下定了某些極其重要的決心一般,她一咬牙,竟然就朝著蘇長安與古羨君的方向追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5
第九章 北地的她與北地的雪


    夏侯夙玉最後還是追了上來。

    蘇長安本意是不想與他同行。

    這一來,他與她之間的某些事情還未解決。蘇長安其實是一個很簡單的人,人對他好,他便銘記於心,便把這人當做自己人。可對自己人,他的眼裡又不太容得下沙子,更不想忍著心中的怨氣與他虛與委蛇。

    這二來,此行兇險。就算他心中不想承認,但其實他確實也不想讓夏侯夙玉與他這般涉險。

    故而冷著眸子就要說些話拒絕。

    「我也是天嵐院的徒弟,不管你認與不認,玉衡大人親自收我入門,亦從未說過要趕我出門的話。這百院宴,我自然有資格參加。」夏侯夙玉也摸準了蘇長安的性子,知道他是一個極重師輩的人,故而抬出了玉衡這座大山。

    而結果也與她所料不差,蘇長安的眉頭那時一皺,但卻終於不再言語,算是默許此番同行之事。

    之後三人沉默著並肩同行,終於在一刻鐘之後來到了這所舉辦百院宴的經綸院。

    說來經綸院在長安這林立的數百學院中也算得是佼佼者。

    他位列學院排名第九名,其院長殷黎生,年近古稀,是大魏有名的劍道大師,也是人族近百位問道境大能中最有可能成就星殞的宗師之一。

    說來奇怪,這樣一個蒸蒸日上的學院,他的院門比起長安城裡大多數學院那般恢弘大氣不同,反而有些像天嵐院破敗的院門。但卻多了些古意與內斂。

    看門的也不是什麼下人園丁,而是兩位身著白衣,手持清鋒的劍侍。

    待到蘇長安遞上請帖,本以為便可以通行,誰知道那兩位劍侍臉上的神情卻在蘇長安報明身份時變得有些古怪。他們對視一眼,似乎在斟酌些什麼,半晌之後方才放行。

    進了經綸院後,一旁的古羨君便蹙著眉頭走了上來,低著聲音說道:「長安,有些不對。我觀那兩位劍侍,似乎很是吃驚我等的到來。」

    「嗯。」蘇長安點了點頭,他也感覺到了異樣,按理說這請帖是他們送的,人是他們請的。更是有一番毒計相逼,如此大費周章,那些守門的劍侍怎麼反而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而身後一自埋著頭跟著二人夏侯夙玉卻在這時忽的出聲問道:「給你們送來請帖的究竟是何人?」

    「一位男子。」古羨君回憶了一下,「自稱是經綸院的下人。」

    夏侯夙玉的臉色忽的一變,她豁然抬起頭說道:「經綸院沒有下人?」

    古羨君與蘇長安聞言一愣,正不解夏侯夙玉此言何意,卻又聽夏侯夙玉接著說道。

    「經綸院向來講究修身養性,其弟子無論輩分高低,其穿衣住行都需要自己親力親為,你看著經綸院上上下下可有一個僕從打扮的人?」

    蘇長安與古羨君此刻才恍然大悟,他們環視了一下學院裡來來往往的人群,除開那些其餘學院帶來的弟子,剩餘的都是些經綸院弟子打扮的少年少女。確實如夏侯夙玉所言,未有見到一個僕從亦或者下人。

    「你是說,有人假冒經綸院給我們送來請帖?」古羨君沉著眉頭,看向夏侯夙玉,如此問道。

    「嗯。定是如此。」夏侯夙玉點了點頭,臉上又露出微微遲疑的神色,她瞟了一旁一直冷著眸子的蘇長安,一咬牙又接著說道:「經綸院與觀星台的太白真人素來交好,我的皇弟小七又師從太白真人,所以在聽聞這百院宴後,我......」說道這裡她頓了頓,又轉頭看了蘇長安一眼,方才接著說道。

    「我恐其中會有八荒院做的些手腳,便托皇弟讓經綸院把此次對天嵐院的請帖壓了下來。本以為可以幫著長安...天嵐院躲過這次,卻不想還是有人做了手腳,將請帖送了過來。」

    蘇長安在聽聞這番話時,心裡沒來由的再生出些火氣。

    他當然知道夏侯夙玉此番作為是好心,但又覺得像是某種憐憫。而更可怕的是若是真讓夏侯夙玉將這請帖攔了下來,那穆歸雲豈不是得獨自面對那位死而復生又虛實不知的杜虹長?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冷哼一聲,轉頭便朝著舉辦百院宴的大廳走去。

    古羨君聞言,亦是有些無奈,她看著臉色因為蘇長安的態度而變得蒼白的夏侯夙玉,忍不住柔聲安慰道:「夙玉,你此次險些闖了大禍,置長安於不義啊。」

    夏侯夙玉自然不明就裡,只覺得心裡委屈得緊。她固然欺騙、利用過蘇長安不假,但她生在帝王家,很多時候身不由己。不得不,也不能不做出些違心的事情。她已經努力的想要去彌補這些錯誤。為此甚至不惜與自己的五哥翻臉。

    可蘇長安對她的這些付出非但沒有好臉色,反而一再與她冷言相向。她畢竟從小養尊處優慣了,那裡受得了這般境遇。想到這兒,她一咬牙,一跺腳,衝著蘇長安漸行漸遠的背影喊道:「是我不對!全都是我不對!我不煩你,也不礙著你眼了!「

    說完這些,她伸手捂著自己的臉頰,轉頭朝著經綸院外奪路而跑。

    古羨君看著夏侯夙玉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心底微微嘆息,終於還是轉過身子走到了蘇長安的身旁。

    「走了?」蘇長安這般問道。冷冽的眸子裡帶著一股與往日截然不同的陰沉。

    「嗯。」古羨君低聲應道。

    「那就好。」蘇長安說道,語氣裡卻莫名有一股放下心來的味道。

    「你是故意將她氣走的吧?」古羨君不知何時已於他並肩而走,她說這話的時候,下巴微微抬起,經綸院裡已經點了的燈火射下,照在她帶著一抹笑意的側臉。

    蘇長安聞言一愣,他轉頭看去,只覺古羨君那粉白色的鵝頸與有著漂亮弧線的臉蛋上此刻閃著某種迷人的光彩。他不禁問道:「你怎麼知道?」

    古羨君卻也在這時側過了腦袋,那烏溜溜的大眼睛如同會說話一般的直勾勾的看著他。

    「因為我認識真正的蘇公子。」她柔美的聲線輕輕的在蘇長安的耳畔響起。

    蘇長安臉上的神情在這時忽的怔住,半晌之後方才回過神來,苦笑的說道:「其實,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與我一......」

    但話未說盡,一直玉指便放在了他的唇邊。

    那個女孩的眼睛彎成了天上的月牙,嘴角浮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我喜歡你,你去到哪,我就要跟到哪。」

    「我認準了你,你就別想再甩掉我。」

    雪就在那時,那麼忽然的下了起來。

    蘇長安莫名想起了北地的雪。

    那般寒冷,卻又那般炙熱。

    像一壺滾燙的燒刀子,亦像眼前這個來自北地的女孩。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6
第十章 天嵐院蘇長安

    古羨君很滿意此刻蘇長安臉上的神情。

    她輕輕的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玉白色的手臂,有些揶揄,又有些捉弄的說道:「蘇公子,你在看什麼呢?」

    「啊?」蘇長安猛地驚醒,他很快意識道自己的失態,臉色也在那一刻猛地變得紅潤。

    「沒...沒什麼...」他低著腦袋,回答道。

    古羨君暗暗覺得這般模樣的蘇長安當真可愛極了,她也不去戳破蘇長安的謊言。只是忽的生出手,溫柔的放在他的手心,然後在蘇長安詫異的眼神中,輕聲說道:「走吧,蘇公子。想要振興天嵐,眼前便是第一關。你放心,羨君會一直陪著你的。」

    蘇長安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柔與溫暖。

    那自玉衡死後便一直冰冷的心中,終於生出了些勇氣。他朝著古羨君點了點頭,陰寒的眸子多了幾分靈動與清澈。

    「走吧。」他這般說道,然後伸手推開了經綸院大廳的厚重的木門,拉著女孩手,堅定亦決然的踏了進去。

    那大廳內的氣氛應當是極其熱烈。

    喧嘩震天,杯光交錯。更有美酒佳餚不停遞上,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把酒言歡。

    想來也是自然。

    修行一道。

    無論是武道還是儒道。

    常人看上去,平日裡刀劍交錯,快意恩仇。表面上自然是風光無限。

    這一點,蘇長安也曾羨慕過。

    但只有當你真正踏入其中的之後,才會知道。這表面上的風光,卻是數年甚至數十年的苦修換來的。

    而這些來自各個學院的學員們自然也是如此。

    他們經歷了一年的苦修,終於在這時等到了這一場狂歡。豈能不縱情一番。

    當然這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醉卻只是這百院宴的開胃菜,正戲卻還未開始。

    每年的百院宴都會舉行一場將星地榜挑戰賽。

    這一天,幾乎所有的地榜上的學員都會來到這裡,按照以往百院共同設下的規矩,那些來到長安已經快一年的學員們,在這天起便有了向地榜上的高手們挑戰的資格。

    當然這樣的挑戰是強制性,由下位向上位發起,上位者不能拒絕,卻可以認輸。但話雖如此,可認輸這樣的事情在地榜挑戰賽上卻是從未發生過。

    畢竟每個學員再這樣的大會上的表現都關乎到其身後學員的顏面,輸可以,可若是連打都不敢打,害得所在的學院掉了聲名,那以後又如何在這長安立足?

    而另一方面,將星榜之所以叫做將星榜,也是有其根源的。

    這天下,說到底無非就是廟堂與江湖。

    一個尋常百姓,想要學到些本事,那出路也就無非兩條。

    要麼便去到那些天南地北的江湖門派中,拜入山門,這便算入了江湖。

    要麼便來到長安這林立的學院中,成為弟子,這便是進了仕途。

    當然,江湖與廟堂也並不是如黑白般涇渭分明,江湖人可入仕,廟堂人也可解甲歸田。

    可對於大多數長安學院的學員們來講,既然到了學院,那想必也都是想在這條路上謀些出路的。

    那麼將星榜對於他們來說便是很重要的一個東西了。

    言歸正傳。

    這將星榜之所以被稱之為將星榜,其根源便在於此榜是朝廷選拔人才,提攜新人的重要依據。

    故而那些想要在大魏博一個好前程的學員們,將星榜的排名對他們來說便是尤為重要。

    這人榜,是新晉學員的排名,說到底有的只是一個名聲。況且這榜單對於那些貧苦家庭來的學生並不公平。

    這天榜,又是已經入世的才俊們的排名,聲名已定,以後沉浮皆看自己本事。

    唯獨這地榜。

    是那些尚在學院修行的學生們的排名,有了個靠前的名次,自然便會得到朝廷的注意。待到入世時,也就自然能得到比常人高出許多的起點。

    故此,此番。但凡有些實力的新晉學生都摩拳擦掌,想要在地榜上爭得一個好名次。而已經在地榜上的老學生,也是嚴陣以待,一是要保住自己的名次,二也要試著向著更高位挑戰。

    所以,這百院宴上的場面雖然紙醉金迷,但說到底那些真正敢於豪飲的,也都是些自知無望衝擊地榜的學員罷了。但凡有些想法的學生,雖然亦在飲酒,可都是淺嘗即止。

    蘇長安與古羨君的進入絲毫沒有引起正在相互攀談的學生與那些帶隊的教習的注意。

    他與古羨君環視周圍,卻沒有發現自己想要找的那人的身影。

    「應是還未到場吧。」古羨君說道,無論是穆歸雲還是那死而復生身份不詳杜虹長都是長安排名前十的學院中的學生,這些學院的出場都講究些排場,想來百院宴還未正式開始前,定然不會出現。

    「嗯。」蘇長安也想通其中關節,也知現在敵明我暗,為今之計也只有靜觀其變。

    索性點了點頭,正要與古羨君找個位置坐下,卻忽的發現,這座次並非想的那般簡單。

    這百院宴的現場雖然是杯光交錯,又時不時有熟人之間的來回走動,但其座次卻很有講究。

    學院的排名,按著高低順序,從首座依次向著這門放下排開。正前方的首座想來便是東道主經綸院的位置。而後下方的近十個案台都無人落座,這便是未到場的剩餘九大學院的位置。

    蘇長安的眉頭一皺,心中隱隱有些擔憂,他天嵐院不管怎麼說也還是掛著長安第一學院的名頭,他們的位置想來便是首座下方右側的案台。

    這並非太好的事情,以他初到長安城時,參加將星會時的經驗,便可知道,高處不勝寒。

    那時候,玉衡還在,以八荒院為首的學院們就敢對著他咄咄相逼,更何況此時,玉衡身死,天嵐院本就風雨搖曳。此行他雖然已做好完全的準備應對八荒院的各種手段,可若是坐上那位置,定然被人認出身份,那恐怕在與八荒院對弈之前,便得生出些波折。

    古羨君亦是明白此種情況,故而有些擔憂的看了蘇長安一眼,正要說些什麼,卻忽然覺得自己放在蘇長安手心中的手掌一緊,便被這個男孩拉著,朝著那首座的方向走了過去。

    周圍相談甚歡的諸人也終於在此時發現了這走在場中的二人。

    他們不疑有他,只是覺得那位白衣的女孩長得極美,便不由得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二人的身份。蘇長安自從來了長安,這一年的時間大都是在修行,很少外出,所以認得他的人其實不多。但古羨君是號稱劍道天賦能與穆歸雲比肩的天才妖孽,又是北地晉王的嫡孫,因此很快便有道出了她的身份。

    而古羨君的身份知曉之後,那那位牽著她手的少年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場上的學生但凡有些眼界的都是明了玉衡死後,天嵐院的處境,他們本以為這一次天嵐院會如數年來一般,無視這場百院宴。卻不想,這位天嵐僅存的弟子,竟然就這麼大搖大擺的走到了百院宴上。

    於是在諸人赫然的注視下,蘇長安拉著古羨君在首座下第一的位置就這麼旁若無人的坐了下來。

    然後他自懷裡掏出那份大紅色的請帖,手指微屈,便彈入一旁負責接待的一位經綸院弟子手中。

    「去,告訴你家主子。」

    「天嵐院蘇長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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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將進酒


    蘇長安的聲音不大,但中氣十足。

    猶若聖僧唱菩提,老道渡亡魂。清晰的傳入在場的每個人的耳中。

    那一旁的劍侍,或是被蘇長安的氣勢所怔,又或是被天嵐院的名頭所壓,在起初的一愣之後,猛地醒悟過來,一溜煙的跑向門外,想來是去找那些學院裡的長老之流去了。

    蘇長安的本意其實並不想如此大張旗鼓,他只是想保住天嵐院。為此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受到某些折辱的準備。但他想不到的是,八荒院與司馬詡卻是如此陰毒,即使他就躲在天嵐院裡,什麼也不做,他們也不會放過他。

    便如這一次百院宴,他們甚至不惜拿著穆歸雲的性命相脅,定要將他逼出天嵐。而這百院宴上,更是如同那次將星會上一般,將他置於高位,試圖再行那捧殺之事。

    蘇長安的性情向來溫和,但俗話有言,這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更何況蘇長安?

    既然他們咄咄相逼,那便索性拋去這百十斤皮囊,試一試可夠將那些王侯將相們拉下馬背。

    這長安如籠。

    我為困獸。

    然困獸猶鬥,不死不休。

    周圍的諸人見蘇長安如此大搖大擺的坐於那案台之上,不由得竊竊私語起來。

    其內容無非是談論他這個天嵐遺徒為何敢如此猖狂的參加此次宴會,當然隱約間還有人提到那個關於害死玉衡的傳言。

    但這些學生大多不比那些市井百姓,大都還是有些見識,所以對於這樣的流言他們心中自然有所論斷。故而提到此時的人,都不免遭到諸人的白眼。

    要說這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玉衡那一夜,救了長安眾生,此事才去了多久?如今想來,那時的情景現在還是歷歷在目。而這些學生們又都是些風華正茂的年輕人,心裡自然沒有那麼多溝壑,對於蘇長安的遭遇自然是有些抱不平。可同時也為他自投羅網來到這百院宴暗暗惋惜。

    卻就在這時,一道洪亮的聲音響起。

    「昆吾院到!」

    聲音方落,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位中年男子領著數位少男少女便在此刻走了進來。

    為首的中年男子面容剛毅,腳步沉穩,手持一把清鋒,握得是不松不緊,一看便是侵淫劍道多年的老手。而身後跟著的一群少年,雖然年幼,但稚氣的身板中卻露著一股器宇軒昂。

    這長安十大學院到底與眾不同,所培養出的學生,比起那些在場的諸位,光是這份氣勢便強出不知道多少。

    昆吾院的幾人邁步走來,那為首的中年男子在蘇長安斜對面的第三個位置坐下,幾位少年便在他身後負手而立。

    「昆吾,長安排名第六學院。」古羨君也在這時湊到了蘇長安耳畔,輕聲說道。她嘴裡呼出的蘭氣,熱乎乎的撞到蘇長安的耳垂,讓他覺得那兒麻乎乎的。「那男子叫做,馬安晏。是昆吾院的三位執劍長老之一,劍法已至化境,聽說幾年前已修出劍域,修為直抵問道境。」

    「嗯。」蘇長安不著痕跡的拿起案台上的酒杯輕抿一口,不著痕跡的應了一聲。

    「背後議論他人,可不是什麼太好的習慣。」卻在這時,那位被喚作馬安晏的男子卻轉頭看向蘇長安二人,說道。

    蘇長安與古羨君皆是一驚,心中暗暗驚嘆這位男子的實力。

    這修煉一事,講的是境界高低,靈力渾厚。而在真正的對戰中,則眼要觀四路,耳要聽八方,洞悉先機。故而才會有那麼多的以弱勝強的例子。

    而蘇長安與古羨君的一番對話本就極其細小,與男子相隔也有數丈的距離,卻不想依舊被他聽見。二人心裡不由對眼前這個男子心生警惕。

    「八荒院到!」

    而這時又是一道聲音響起。

    蘇長安二人心頭一動知道今天的正主來了,也就放下心中剛剛升起的詫異,再次轉頭看去。

    只見一位面色陰沉,右臂衣袖處空懸的老者正帶著幾位少年走來。

    這為首的老者,蘇長安自然認得,便是那日在將星會上被楚惜風一刀斬掉右臂的陰山濁。而他身後跟著的幾位少年也是氣度不凡,其中有兩位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其中一位是一位女子,年方二八,著了一身深蘭色織錦的長裙,裙裾上繡著潔白的點點梅花,用一條白色織錦腰帶將那不堪一握的纖纖楚腰束住.將烏黑的秀髮綰成如意髻,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雖然簡潔,卻顯得清新優雅。端是一位堪與古羨君夏侯夙玉比肩的貌美女子。

    但她的眉宇間卻含著煞氣,自進門那刻起,便在大廳裡左右觀望,似乎在尋找著某個身影,但直至最後她也未又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東西。故而眼角又蒙上一層陰霾。

    而另一位。卻是讓蘇長安與古羨君驚懼的人物。雖然來之前二人心中也早就有所準備,可當真正看見這位本來應該已經死透了的神將之子,靈烈伯再次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時。二人心裡依舊難免生出滔天的驚駭。

    這方世界。

    武道與儒道並立。

    又有萬物成精,化作妖邪。

    其中修為通天者,可知星殞,其力可蓋山河,意可動乾坤。

    這般存在,在許多尋常人看來已是地上仙人。

    可及時這樣的存在,也依舊逃不過歲月的刀刃。強如玉衡,不也正在漫長的光陰裡垂垂老矣?

    而這生死人,活白骨的事情更是聞所未聞,即便是有,那也是只存在於蘇長安看過的那些志怪小說中。

    為此,當看見這個活生生的杜虹長出現在百院宴上時,二人心中非但沒有生出一絲欣喜,有的只是自腳下升起,漫上髮梢的一股徹骨寒意。

    八荒院身為排名僅次與天嵐院的學院,其座位自然是在左側的首位,幾人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在路過蘇長安身前時,那位杜虹長忽的朝著二人遞來了一個帶著陰森笑意的眼神。

    這讓蘇長安與古羨君的臉色愈發陰沉。

    而待到陰山濁落座,本來還有細微的切切私語聲的大殿忽的安靜了下來。

    眾人皆知在年初的將星會上,楚惜風為了蘇長安一刀斬了陰山濁的右臂。如今蘇長安的靠山一個死在了數日前,一個遠在江東。以陰山濁那睚眥必報的性格,想必今日定然不會讓蘇長安好過。

    「蘇公子,好久不見啊?」果不其然,方才落座,陰山濁便眯著眼睛看向蘇長安,一股陰冷的氣息也在這時隨之而來。

    蘇長安心頭一動,體內靈力運轉,便驅散那股強烈的寒意。這一招,在將星會上,陰山濁曾與蘇長安使過,那時才堪堪聚靈的他自然無法抵擋。

    可如今的蘇長安繁晨境已成,雖然比起已是魂守的陰山濁依然是相形見絀,可若是想靠著區區體內外放的靈力就要擊敗蘇長安,那就太痴人說夢了。

    蘇長安的眉頭此刻也是一挑,一雙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讓的對上陰山濁眯著的雙眼。朗聲說道:「陰前輩數月未見,不知手臂安好?」

    此言一出,陰山濁本就陰沉的臉色愈發難看,他冷哼一聲,那僅有的一隻鷹爪般的左臂朝著身前的案台上一拍。案台上的青銅雕獸的酒杯便高高揚起。

    「好得很,有牢蘇公子掛念,老朽敬你一杯。」他這般說道,那半眯著的雙眼豁然睜開,一道陰冷又磅礴的靈力波動猛地在這經綸院的大殿裡揚起。

    只聽一道破空之音響起,那酒杯便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向蘇長安的面門襲來。

    蘇長安見那酒杯的來勢,便知這來者不善。他眸子裡一道寒光閃過,周身靈力運轉,豁然伸出自己的手臂,就要握住那隻酒杯。

    但酒杯上傳來的陰冷氣息讓他還未觸及到酒杯的手指一陣僵硬,幾乎就要被凍住。

    「哼!」一道悶哼響起,蘇長安心頭一動,體內的靈炎呼嘯而出,奔湧向他握向酒杯的臂膀。那寒意與靈炎便在蘇長安的指尖處來僵持了數息功夫。

    而蘇長安的手指也因此變得殷紅,想來定是在這冰火兩重天的衝擊下,皮下的血肉被攪碎後所滲出的血跡。

    鐺!

    一聲悶響咋起,只見蘇長安的臉上忽的青筋暴起,他用手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台,周身的靈炎開始越發洶湧的噴流向他的指尖處。

    那道寒意終於是後繼乏力,漸漸在鳳凰真火的靈炎下寸寸消散。而蘇長安也在這時,穩穩的握住那隻酒杯。

    他強忍著手臂上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將酒杯拿於唇前,作勢便要飲下。

    但忽的,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

    「酒雖好酒。但我向來不喜飲酒,亦不喜與不喜之人飲酒。」說著。他眸子裡又是一道寒芒閃過,手臂一震,那酒杯又生生的被他扔向了陰山濁。

    陰山濁的臉色在蘇長安接住他酒杯那一刻便是一變,這一道酒杯,他雖然未有使出全力,但裡面夾雜著他那凶命赫赫的陰冷寒氣。就是地靈境的高手想要接住,恐怕都要廢上一番手腳。可這蘇長安,修行才多少日子,一年前的將星會上,他只是靈力稍稍外放,便把這個少年壓得毫無還手之力。而這才過去多久時間,這少年便可接下他的一兩成功力。

    這是何等可怖修行速度?

    就是當年號稱人族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妖孽莫聽雨,與眼前這個少年比起來也就只能是在伯仲之間吧?

    他這般想到,對於天嵐院的敬畏不由又大了幾分,而心底更是打定主意,歸去之後,定要好生與院長大人說道。這蘇長安若不及早除去,恐怕數年後,天嵐院便會再次崛起。

    他這麼想著,卻不料蘇長安又將剛剛接住的酒杯朝著他再次扔了過來。

    他先是一驚,隨著嘴角又浮出一絲冷笑。暗道這蘇長安終歸還是少年心性,他向蘇長安扔出酒杯這一是為了在諸人面前殺殺他的銳氣,這二是想試一試蘇長安的深淺。

    可以蘇長安的修為,這扔出的酒杯,能有多少力道?難不成他陰山濁還會接不住一個小輩扔出的酒杯?

    他這般想著,僅剩的左臂也在這時伸出,便要穩穩的握住那飛來的酒杯。那單薄、又有些發紫的嘴唇也隨之張開,就要說些什麼嘲弄蘇長安一番。

    但忽的一聲脆響傳來,一道水花自他的左手處爆開,那飛濺的水花猶若夏日的雷雨一般,傾瀉而下,灑了他一個渾身滿面。然後一陣濃郁的酒香也隨之在他的身上散開。

    他此刻幡然醒悟。

    這蘇長安自知不是他的對手,卻竟然耍了個陰招。

    在那送來的酒杯中下了暗勁,那青銅酒杯看上去完好如此,但實則已經被他的體內的靈力所震碎。當他接到酒杯時,只是微微用力,那股酒杯中裹藏的暗勁卻豁然爆開,然後便有了剛剛他酒杯爆碎,酒落滿衣的窘境。

    陰山濁本來準備得好好的那一番嘲弄此刻自然是再也說不出來。

    他強壓下自己心頭的火氣,伸手就要抹去自己臉上的酒水,卻在這時,蘇長安那清澈的聲音驀然響起。

    「看來,陰前輩也是愛酒之人,這酒杯還未握穩,便急不可耐的想要嘗一嘗其中滋味。」

    說這話時,蘇長安的語氣那般陳懇與認真,就像是真的在佩服他的此番作為一般。

    本來熟知陰山濁凶名的場上諸為學生,在這變故突生時,雖是心頭暗暗叫好,可礙於他的身份與實力都是緘默不言。但聽聞蘇長安這番看似稱讚實則嘲弄的話語後,這些少男少女們,終於是憋不住嘴裡的笑意,哄笑開來。

    早前已經領教過蘇長安裝瘋賣傻的功夫的陰山濁心頭本來已經壓下去的怒氣,在他的一番話與周圍諸多後輩的笑聲中猛地又竄了上來。

    他氣血上頭,又想到自己那被斬掉的右臂,心裡強壓的這怒氣終於是控制不住。

    只聽他一聲冷哼,一道道陰冷如屋外風雪的晦暗氣息自他體內傾巢而出,如泰山壓頂一般的朝著蘇長安襲去。

    「小輩,安敢欺我!」他這般說道,雙眸裡殺機湧現。

    但蘇長安只是運氣靈力抵禦著陰冷的晦暗氣息,對於陰山濁身上湧出的殺意卻是視而不見。

    他抬起頭,一雙清澈的眸子直視著陰山濁殺意奔湧的雙眼。

    很是無辜與委屈的問道:「陰前輩何處此言,你屈尊降貴敬了晚輩一杯酒,晚輩自當還敬一杯。這是敬你,何來相欺一說?」

    「休得再在那裡裝瘋賣傻!你真當我陰山濁不敢傷你?」陰山濁一聲暴喝,枯瘦的身子猛地站起,尖細的臉龐上本就凸起太陽穴上更是青筋乍現。看著模樣是動了真怒。

    那些一直看著這邊形勢的場上諸多學生亦是收斂起了笑意,不敢再去拂這發起瘋來什麼事也不管不顧的陰山濁的面子。而心裡卻又不禁暗暗想道這蘇長安行事如此莽撞,如今無人相護,卻不知他該如何收場。

    當然這些諸多學生中有人擔憂,自然便有人幸災樂禍。

    人心本就複雜,就算玉衡在不久前曾救過他們的性命,可依舊免不了有那麼一小撮人在心底不滿憑什麼蘇長安一個鄉下小子可以去到天嵐院那般的聖地!得到莫聽雨、玉衡這般的傳承!

    而更有一些人,抱著某種莫名的心態看著眼前的形勢。比如那位跟著陰山濁一同進到經綸院的那位與杜虹長並肩而立的漂亮女子。此時她嘴角便掛著一抹說不清是嘲弄還是欣賞的笑意,正直勾勾的看著蘇長安,似乎很感興趣這位男孩接下來要做些什麼。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陰山濁怒氣,這位年輕的天嵐院傳人,終於在這時收起了臉上的懵懂。他寒著眸子,負手站立起來。

    「我不是自以為你不敢傷我!而是我確定,你不敢傷我!」

    他冰冷著聲線,將這樣一段出乎眾人意料的話,如此篤定的說了出來。

    場上諸人為之一愣,陰山濁亦是為之一愣,不知道蘇長安究竟有何倚仗,敢於說出這樣一句話。

    而這時,蘇長安的聲線猛地提高了幾分,他繼續說道。

    「我乃天嵐院玉衡聖人自徒孫,天刀莫聽雨之傳人。我師父曾赴北地斬殺妖族星殞,我師祖曾護佑人族數百載。我天嵐傳承不斷,則人族香火不斷!你敢傷我?你背得起這毀族滅根的罵名,你背後的八荒院背得起嗎?」

    「我天嵐凋敝不假,可這大魏星空之上,上有我祖輩開陽照耀,下有我師輩天傷閃爍。你陰山濁斷臂老狗一隻,不惜賤命一條。但我且問你,你們八荒院數百年基業,可抵得住我師父楚惜風的一刀?」

    他這一番話,說得雖不至聲振寰宇,卻又擲地有聲。

    雖不見得器宇軒昂,卻又堂而皇之。

    陰山濁那在指尖其蓄勢待發靈力此刻豁然收斂,他如老樹般爬滿枯藤的額頭上更是在此時忽的出現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並非害怕蘇長安口中的大義,更不怕那不知身在何處的開陽與忙著復仇的楚惜風。

    他怕的是蘇長安。

    這個在他心裡本以為只是一個抱著少年夢想的愣頭青,不知何時竟然有了如此心計——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自己的身份以及背後所代表的某些不為人知,或者說不被人記起的東西放於殿堂之前。將自己至於至於大義之上,將他孤立於大義之下。讓他在諸人面前騎虎難下。

    陰山濁甚至隱隱覺得從一開始的敬酒向激,再到後面的出言羞辱,最後再引得他暴起發難,這一步步似乎都是被眼前這個少年從一開始便算計得清清楚楚。

    知道此刻陰山濁才意識到這短短一年不到的光景,那位曾經在他的靈壓下顫抖的少年,不止修為,連心性也發生翻天覆地的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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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百院裁決

    蘇長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一臉陰晴不定的陰山濁。

    他自然知道其實這番作為除了讓陰山濁難堪以外,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作用。

    可他畢竟才十六七歲,對於八荒院與司馬詡的咄咄相逼,心裡的怨氣難免壓抑不住。他深知無論他如何示弱,這些豺狼與惡鬼都決計不會放過他。所以與其一直這般憋屈,倒不如主動出擊。

    例如此番,見到騎虎難下的陰山濁那臉上變幻莫定的神色,蘇長安的心裡莫名便舒暢了許多。

    他正要看著陰山濁想著他該怎麼收場。這時,那傳聲人的聲音卻又一次響起。

    「流光院到!」

    而後大門處便出現了數道身影,一位風情萬種的中年美婦便帶著幾位少年走到了蘇長安的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來。但很奇怪,這美婦卻對場上異樣的氣氛視而不見,只是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坐在他對面的來自昆吾院的那位長老馬安晏。

    「流光,長安排名第三的學院,來者喚作唐香菱。據說是蜀地唐門之後,修為魂守,善使一對峨眉刺。」

    古羨君再次附耳說道。

    就像是有某種默契一般,十大學院剩餘的學院也在這時一個接著一個的出場。

    而關於蘇長安與陰山濁的這一次爭執也因為這些出場而北眾人忘在了一旁,最後不了了之。

    雖然心底有些遺憾未有見到陰山濁吃癟的樣子,但蘇長安知道,正戲馬上便要開始了,故而收拾好心情,正襟危坐,等著這次百院宴的東道主,經綸院的到來。

    而不出蘇長安所料,待到其餘九大學院皆到齊之後,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經綸院到!」

    大門再次被推開,數道身影就此出現。

    作為此次百院宴的主辦人,經綸院所帶來參加宴會的人,比起其他學院要多出數位。

    為首的是一位老者。他身著一件淡藍色長衫,腰間配著一把藏鋒於鞘的寶劍。一頭鶴髮如雪,既白又亮,被他梳理的工工整整,又用玉簪串起。臉上輪廓刀削一般,雙眉似劍,虎目炯炯如有神光。他的步伐穩健,行走間似兩袖生風。雖然滿頭銀發,卻絲毫不讓人覺得蒼老,反而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看著老者的模樣,與周圍人對他的態度,蘇長安便猜到這位老者想來便是這經綸院的院長,殷黎生。

    而站在他兩側是兩位男子。

    左側的男子,三十五六的年紀,身著一件淡黃色大袍,雖已時至冬日,可那男子依舊將袍下健碩的胸膛隨性的露出。他的一頭長發隨意又有些雜亂的向後披散著,嘴角的鬍子拉碴。蘇長安看著,倒覺得這男子與楚惜風有幾分相似。但不同的是,楚惜風雖然不修邊幅,但他的眼睛卻是如鷹般銳利,那是一雙刀客的眼睛。可眼前這個男子的雙眼,卻是無神得很,瞳孔渙散,眼角還帶著倦意。而即使相隔數丈的距離,蘇長安也能從他的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酒氣。

    想來又是一位如老爹一般嗜酒成命之人。蘇長安這般想到,心頭對於這位男子難免有幾分不喜。

    而站在右側男子,二十歲上下,面容冷峻,身著黑色錦衣,背負一把猩紅色長槍,他立在那裡,整個人就好似與他背後的槍融為一體了一般。

    這男子,自然便是蘇長安與古羨君這幾日苦苦聯繫,卻始終毫無音訊的穆歸雲!、

    似乎感受了蘇長安的目光,穆歸雲轉頭朝著他所在的方向一瞥,待看清二人模樣時,他臉上的神情明顯的一愣,隨後便朝著蘇長安遞來的一個詢問的眼色。

    似乎在疑或蘇長安與古羨君為何會出現在這百院宴上。

    蘇長安見他這般詫異的神情,便隱隱約約間猜到,穆歸雲也是害怕蘇長安在這百院宴上與那些心懷不軌之人起些衝突,所以對於此番百院之事隻字未提。但同時,從穆歸雲未見到他時,臉上鎮定自若的神情,也不難知曉,想來他對於杜虹長一事並不知情。

    但此番百院宴是由經綸院舉行的,所以請帖自然也是由經綸院發出的,而穆歸雲作為經綸院的真傳弟子,按理說不應該對此毫不知情。

    那麼這樣說來,那份提及杜虹長將挑戰穆歸雲的請帖應是獨一無二,由司馬詡或者八荒院中的某一方繞過經綸院偷偷與他發來的。

    想到這裡,蘇長安莫名鬆了一口氣。

    在得知穆歸雲是經綸院弟子時,他的心裡本來有所顧慮,害怕著經綸院與八荒院是一丘之貉,都想藉著這場百院宴從他或者天嵐院的手中獲得些好處。

    那以穆歸雲的身份到時候就相當難做了,說不定二人最後還免不了刀槍相向,而蘇長安並不喜歡這樣,故此在來這裡的路上他的心中一直有著這方面的擔憂。

    但經過夏侯夙玉此前的一番話,又從穆歸雲臉上的神情,蘇長安大概肯定了這經綸院並非與八荒院同氣連枝,甚至隱隱間是偏向於五皇子一方。而就如早前穆歸雲所言,既然經綸院屬於五皇子一方,那麼至少在明面上經綸院是會幫著他蘇長安說話的。

    一想到免去了與穆歸雲的一場爭鬥,蘇長安心中稍慰,他朝著穆歸雲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看向八荒院的方向。

    穆歸雲心裡奇怪,但還是照著蘇長安的意思,如此看去。

    而那位死而復生的杜虹長似乎有所感應,也在這時轉頭朝著穆歸雲的方向看去。

    二人的目光相對,杜虹長那張俊俏的臉上忽的勾起一抹陰森的笑意。

    穆歸雲的身子在那一刻猛地一震,他心頭赫然,幾乎就要朝著杜虹長問道他是如何出現在這裡時,但又忽的醒悟此刻並不是一個很合適的場合。故而生生的將到了嘴邊的話嚥了回去,只是身子裡卻莫名在那時生出一股寒意。

    他不禁有些失神,甚至連自家院長開始朝著那大廳正前方的案台上走去都未有察覺。直到他身後的同門弟子輕聲提醒方才回過神來。

    殷黎生已帶著眾人走到了高台上。他將腰間長劍往身前的案台一放,身子落座,身後的弟子以穆歸雲與那中年男子為首一字排開。

    「諸位。」殷黎生蒼老又雄厚的聲音猛然響起。

    先前因為十大學院登場而變得有些嘈雜的大廳,隨著他的聲音而再次變得安靜起來。

    「我經綸立院兩百載,無數先輩繼往開來,方僥倖躋身長安十大學院之列,也才方得有幸在今日宴請諸位才俊!來!」他這般說道,然後將案台上的酒杯高高舉起,「我敬諸位一杯!」

    「謝過殷院長!」在場眾人紛紛舉杯,口中如是說道。

    「請!」殷黎生說道,然後以袖掩面,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而後他環視場下眾人,大聲說道:「如此百院宴開,諸位盡情豪飲吧!」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蘇長安隱隱覺察到在殷黎生環視眾人之時,他的目光帶著一股深意,在他的身上停留了那麼一息的時間。

    「慢!」而就在眾人正要回應殷黎生之話時,一個俊美的少年自八荒院方向,陰山濁身後排眾而出。

    他低頭頷首,嘴角帶著一抹和煦的笑意,在諸人的注視下,不卑不亢走到宴會的中間朝著高台之上的老者盈盈一拜,那得體的儀態與臉上恭敬的神色,自是讓在場眾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嗯?台下可是魏靈神將之子,杜虹長杜公子?」殷黎生指著台下忽然走出的這位少年問道。

    「正是在下。」杜虹長再次躬身,口中又接著說道:「冒昧打擾各位的雅興實在抱歉,但杜某確有一事告知場上諸位,此事事關長安數百學院的聲譽,又須得各位學院的應允,故此逼不得已,只得挑在此時相告與諸位。」

    他這一番話說得是言辭懇切,就好似他正要冒死揭露些什麼東西一般。

    而蘇長安的心也在這時一咯噔,他與古羨君對望一眼,暗道一聲:來了!

    「哦?何事?」殷黎生似乎對於杜虹長所說之事很感興趣,他眉頭一挑,如此聞道。而眼角的餘光卻再次瞟向了蘇長安。

    「我想趁著這百院宴上,長安城裡大大小小的學院都在,請求諸位前輩開啟百院裁決!」杜虹長的眸子裡的光彩在那一刻忽的變得幽冷,他朝著殷黎生的方向拱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似乎篤定了在場諸人會答應自己的要求。

    「嗯?你要開百院裁決?你有何事?」殷黎生一愣,百院裁決是長安城學院自古便有的規矩,當長安城中的學院裡出現某些足以危害整個長安學院甚至更加嚴重的事情時,便可以申請百院拆裁決,由長安城裡所有的學院共同對此事進行評判,最後決定如何解決此事。

    但百院裁決向來便是由天嵐院牽頭,自從十多年前天嵐院凋敝,這百院裁決便再也未有開過。故此大殿內許多學生紛紛開始交頭接耳詢問這百院裁決究竟所謂何事。

    「是的!晚輩要開啟百院裁決!」杜虹長中氣十足的聲音在這大殿裡驀然響起。

    「狀告天嵐院傳人蘇長安,勾結北地妖邪,謊報熒惑死訊,而後引狼入室,加害玉衡聖人!致使國柱傾塌,蒼生蒙難!」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7
第十三章 當年的抉擇

    此言一出。

    在場諸人一愣,心裡暗暗咋舌。

    這蘇長安勾結妖族,加害玉衡的說法在民間是傳得沸沸揚揚,甚至已經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可那畢竟只是一些尋常百姓,論眼界,論智謀比起在場諸人都差了不止一籌。

    且不說蘇長安一個繁晨境的小子勾結妖族謀害玉衡對他有何好處,光是他如何能瞞住長安城裡無數大能的眼睛,將那所謂的妖邪帶入長安便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又再者說,當年熒惑能假扮人族,混入天嵐,那是因為她本身就是星殞,若是再會些妖族中不為人知的秘術,能混淆視聽倒也說得過去。

    而蘇長安初到長安時連聚靈都未修成,以玉衡大人通天的本事難道還看不穿他目的?

    故而這番留言所存在的漏洞實在太大,眾人只當做是那些想要對天嵐院出手的人背後推動的,想要對蘇長安造成些壓力的手段罷了。

    若是想要這樣的子虛烏有的事情就輕易的扳倒屹立人族近千載的天嵐院,未免也太過痴人說夢了一點。

    當然,這世上本就不乏這樣自以為是之人。

    比如眼前這個杜虹長。

    這位神將之子在長安城裡的名聲並不太好,尤其是他父親魏靈神將在世之時,仗著自己的身份在長安城裡雖然沒有幹過欺男霸女這般惡毒的勾當,但自視甚高、羞辱他人的事情卻並沒有少幹。如今其父已死,近來倒是有所收斂。但卻萬萬想不到竟然在這百院宴上,提出百院裁決,妄圖以一個這般荒唐的理由扳倒天嵐院。無論這番作為是出於他的本意,亦或是背後的八荒院授意,都顯得太過天真了些。

    但蘇長安的心裡卻並不是這般認為,眼前這個杜虹長究竟是何人以何種手段所扮,他並不清楚。但有一點卻可以肯定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杜虹長,其背後定然有著司馬詡的影子。而以蘇長安對司馬詡的瞭解,他能授意杜虹長說到此事,那麼就必然有所依仗,才敢提到此事。

    為此,蘇長安與古羨君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而就在周圍的質疑聲漸起時,杜虹長又是一笑,環顧場上眾人郎聲說道:「諸位莫急,杜某敢於說道此事,自然便有杜某的道理,諸位且聽我一一為你們道來。待到杜某言盡,到時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他的態度很謙遜,而所說之話,其措辭與邏輯亦是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故而在場這些心裡本就對他有所不滿之人也不得不暫時壓下心中的不愉,靜待他的下文。

    待到大廳內安靜下來,杜虹長又躬身朝著眾人行禮,方才接著說道。

    「大家都知曉這幾日長安城裡都有些風言風語,說道是蘇長安蘇公子勾結外族,加害玉衡聖人,致使他魂歸星海。」

    「這些市井之徒所言,自然是無憑無據,當不得真。可有道是無風不起浪,這事總歸得有個起源。」

    「在下一開始自然也是不信,而我與蘇公子雖然在將星會上有所誤會,可心底卻是真心佩服蘇公子為人。故而在聽聞此事後,在下心裡暗暗為蘇公子抱不平,因此便有了為他查出背後散播謠言者的想法。」

    「卻不想,這一查,卻知道了某些駭人聽聞之事。」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眼睛一眯環視周圍眾人,見眾人一臉屏氣凝神的模樣,似乎很在意他後面未說之話。他心生得意,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故而眯著眼睛瞟了一眼那一旁神色凝重的蘇長安,方才又接著說道。

    「這傳言版本眾多,但歸根結底,無非便是蘇公子勾結妖族。想要明了事情真相,那只要查清蘇公子的身世,謠言便不攻自破了。這便是當時在下心裡的想法。」

    「可蘇公子到底來自何處呢?我想大多數人與我一般所知的無非便是。兩年多前,蘇公子於北地遇到了負刀去斬熒惑的莫聽雨,被其收為傳人,再被玉衡大人看重召回長安,是與不是?」

    他說完這些,又環視眾人一眼,見他們紛紛暗自點頭。於此,杜虹長嘴角的笑意更甚,他輕輕踱步,看似不經意間走到了蘇長安的跟前,居高臨下的望著眼前這個少年,他本來爽朗的聲線在這時忽的變得陰森。

    「那再下便有一事要好生請教一下蘇公子了。」

    「蘇公子曾言,莫聽雨於北地斬了妖女熒惑,我想請問,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蘇長安聞言心頭一怔,莫聽雨當年確實負刀往北地,也確實試著殺死梧桐。但最後,卻捨身救了她。

    這自然是一個講不通的道理。

    可莫聽雨與梧桐當年究竟經歷了什麼,外人不知,蘇長安亦不知。

    故而莫聽雨的選擇外人不懂,但蘇長安卻懂那麼一點。

    莫聽雨固然喜歡梧桐,可同時他也敬重自己的師傅。不然便不會有十年藏刀,負兵赴北地之事。

    所以他自然要給自己一個交代,亦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他不捨得搖光死,亦不捨得梧桐死。

    但十年前搖光死了,那麼注定他與梧桐便需要再死去一個,否者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如何堵住?

    十年前,他做出了一個決然選擇。

    十年後,當他面對她時,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心,卻無法如他手上的刀一般鋒利。

    故此,他選擇了以自己的死化解這十年的恩怨情仇。

    這世間是非曲直難辨,真情假意難明。

    既然這般紛擾,不如歸去。身後之事,便留予後人評說。

    當然,這並不是一個能被大多數人所接受的道理。

    故此蘇長安對於此事向來守口如瓶。

    所以,他直視著杜虹長的雙眼,點頭說道:「是,熒惑星確實滅了。」

    這自然是實話,北地一夜,熒惑星隕,這是天下有目共睹之事。

    「是嗎?」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杜虹長嘴角的笑意越發森然。

    他如厲鬼一般的聲音猛然響起,讓蘇長安臉上的從容在那一刻轟然破碎!

    「那為何一月前,有人曾看到熒惑星忽的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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