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057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7
第十四章 一斬以辯忠邪(上)

    一個月前。

    蘇長安仔細的想了想,那便是玉衡為他打開天道閣的日子。

    具體想來那一日,不止熒惑曾經隕落的其餘天嵐七星也在那時忽的明亮起來。

    究竟為何蘇長安不得而知,只是隱隱猜到這與開啟天道閣有所關聯。但不想,此事,現在卻成了以司馬詡為代表的太子黨一行的把柄。

    蘇長安眉頭一皺,沉默不語。

    這般情形落入那在一旁一直靜觀其變的陰山濁的眼中,他心頭一喜,嘴角也隨之浮出一抹冷笑,心道蘇長安這一次終於是深陷泥潭,因為數月前的斷臂之仇以及剛剛的潑酒之恨而在心底積蓄的陰鬱也在這時暢快了幾分。他甚至已經在心裡暗暗的想著,待到蘇長安流落為階下囚時,他該如何羞辱與他。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轉頭看了那裡在場中的杜虹長一眼。

    這個在將星會上懦弱怯戰的弟子,自他父親時候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特別是前陣子莫名失蹤了一段時間之後,待到歸來時,不僅修為大增,又出謀劃策引蘇長安走出天嵐,來到這百院宴上。說來不過是在那張帖子上多加了一行小字,這蘇長安便真的就愚不可及的信以為真。

    而更讓陰山濁心喜的是,這番栽贓陷害蘇長安毒計同樣也是杜虹長親手策劃並加以實施的,他怎麼也想不到杜虹長小小年紀便如此心思縝密,修為又因為一番他口中的奇遇而突飛猛進。放眼長安青年一輩,一時間更是再無一人能與之匹敵之人。也就怪不得自家的院長會想著讓小姐與之完婚。

    念及此處,他不由又轉頭看向身後那位少女。但卻見她神情恍惚,一雙美目只是直勾勾的盯著那高台之上的那位一臉醉醺醺的男子。他不由得搖了搖頭,心知以自家小姐的性子,院長大人想要如意,恐怕也得廢上一番手腳。

    但卻在他心底胡思亂想之時一個聲音卻驀然響起。

    「杜虹長你無憑無據豈能如此胡言亂語?再者說,你道是一月前熒惑星閃爍,可在座諸位有誰看到?又有誰敢擔保自己沒有看錯?用這般可笑無知的言論便想要誣陷長安,莫不是太過天真了點吧?」

    說話的是站在高台之上的穆歸雲,他自然不相信杜虹長的一番詭誕之言,熒惑星隕是得到觀星台太白真人證實的事情,豈能有假?更何況,以他與蘇長安這段時間的相處看來,他是無論如何也是不會相信蘇長安是妖族派來的奸細這般荒謬的言論。

    此言一出,在場的諸人也都是紛紛反應過來,一時間各種質疑聲紛然響起。

    但面對這樣一邊倒的態度,杜虹長臉上的神色卻見不到絲毫的慌亂,他沉著聲音繼續說道:「諸位稍安勿躁,我當然知道以我一人之言斷不可為信,就算我找出數位在那一夜機緣巧合見過此番景象之人來證實此事,想來也會有人覺得杜某是在與人竄通,嫁禍蘇公子。」

    「可這人言不可信,但天言應該可信吧?」

    「天言?」諸人聞言解釋一愣,自是不知道杜虹長言語中所說的天言究竟為何物?

    「眾人皆知,這大魏有一座觀星台,台上有星殞太白真人洞察天象,以卜未來過往,以行趨吉避凶。但眾人卻不知太白真人的身上一直藏有一本書。」

    「此書名為《繁星冊》,相傳乃是從星辰閣流傳而出的神器。上面記有古往今來每一日星辰變化之象,百年來也未曾有過一日差池。太白真人靠的就是此書上的深究星象之數。」

    「相傳此書暗通天地至理,故而每日天地反饋,故能記載星辰之象。此物之言,可稱得上天言?」說完這些,杜虹長轉頭環視眾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眾人自然是啞口無言,此時皆轉頭看向自杜虹長提及熒惑星一事後便一直沉默不語的蘇長安。見他這般模樣,心底對於蘇長安的那份信任不由便有了幾分動搖。

    「我想此事蘇公子應該比你我清楚,不若蘇公子便告知我等,也省去了去觀星台借書一事。」杜虹長也在這時再次看向了蘇長安,他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似有精芒閃過。

    但蘇長安依舊沉默。

    直到數息之後,這個少年才忽的抬起頭,一雙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讓的直視著杜虹長的雙眼。

    他沉著聲音如是說道。

    「確有此事。」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剛剛那些還心中隱隱偏向蘇長安的眾人此刻看向他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異樣,就連穆歸雲的眼睛裡也露出些許駭然。倒不是他對蘇長安有所懷疑,只是不明白這個他為何會如此坦然的承認此事。因為只要蘇長安一口咬定、死不承認此事。那杜虹長就不得不去到觀星台借得《星辰冊》,才能證實此事,且不說他最終能否借到,但想要從一個星殞手中借得如此貴重之物,想來定需要費些時日。那這便給了他與蘇長安商議如何應付此事的時間,不至於像現在這般措手不及。

    而不止是穆歸雲感到吃驚,就連杜虹長也是一愣,顯然是沒有料到蘇長安會如此乾淨利落的承認此事。

    唯獨只有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位老者在此時,嘴角忽的浮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那蘇公子是承認熒惑星隕落之事都是你杜撰出來的了?那勾結妖邪一事...」杜虹長這般說道,眼角的笑意幾乎快要裹藏不住了。

    但他的話還未說完,卻被蘇長安那道忽的變得響亮聲音生生打斷。

    「可這與我何干?」

    「蘇公子不是曾言熒惑星被......」

    「我且問你,天傷星為何在熄滅數十載之後再次亮起?」杜虹長的話,再一次被蘇長安打斷。

    「自是因為楚惜風成就星殞重新點亮了天傷星。」杜虹長一愣,但嘴裡還是如此說道:「可這與熒惑星不同,這麼多年來,可從未聽說過熒惑曾有將自己的星靈傳承留於後輩。」

    「哦?看來杜公子對於妖族之事頗為瞭解,連熒惑是否又傳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蘇長安眉頭一挑,有些玩味的說道。

    杜虹長又是一愣,心知自己是中了蘇長安的圈套。當下便說道:「你休得胡言,你勾結妖邪之事被我一語道破,便想著要...」

    他的話未說完,只聽蘇長安一聲暴喝,一道充斥這無邊怒意的聲音驀然在這經綸院的大殿裡響起。

    「杜虹長!你用這般荒唐的理由,一口一個勾結妖邪,便要置我於不忠不義之地,究竟有何居心?」

    「什麼熒惑星隕落真假我是不知,但我手上這把刀,卻是貨真價實!」

    說罷,還不待眾人回過神來,只見蘇長安的身子在那一刻猛地站起,他的刀應聲出鞘,一抹雪白的刀光將這經綸院的大殿照耀得恍若白晝。

    而後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高高躍起。

    手中所持之物,便以猛虎下山,蛟龍出海之勢,決然的朝著杜虹長的面門斬了過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7
第十五章 一斬以辯忠邪(下)


    楚惜風教過蘇長安許多道理。

    這些道理,都是對於一位刀客來說極重要的道理。

    所以蘇長安向來對此奉若信條。

    比如現在,這個不知道是誰假扮的杜虹長,有備而來,而若懸河。蘇長安深知再這樣被他說下去,很多事情定然無法收場。因為,梧桐確實沒有死。這便是他最大的破綻。

    與其這樣,不若一刀斬下,到時候是非曲直、黑白忠奸便自有論斷。

    所以這一刀,是很凌厲的一刀。他幾乎調集了蘇長安的所有力量,無論是刀意、雷光、亦或是靈炎都在這一刻破體而出,洶湧如海一般在這經綸院的大殿裡奔騰。

    當然,他並不能憑藉這一刀殺死杜虹長。

    這一點他很清楚。

    且不說這大殿裡高手林立,斷不會讓他如此放肆。光是杜虹長現在這不知深淺的實力,想必蘇長安想要一招破敵,亦是不太可能的。

    更何況,若真是一刀斬了這杜虹長,對他蘇長安決計沒有半點好處,甚至還會落下一個做賊心虛的名聲。

    故此,他這一斬,雖直取杜虹長的面門,但目的卻另有所指。

    場上的主人顯然誰也未有預料到蘇長安會做出如此大膽的舉動。

    一時間皆未有回過神來。

    蘇長安並不想節外生枝,故此他又爆喝一聲!

    「雷鳴!」

    一道炸雷便在此刻應聲響起,那轟鳴聲自屋外傳來,宛若洪鐘大呂一般敲擊在場每個人的心神。

    所有人的行動,都在那一瞬頓住了那麼一小會。

    可他畢竟修為太低,這樣的招式楚惜風使來或許能搶奪先機,但以他的功力湧來卻見效甚微。

    陰山濁便是這些最先從錯愕中回過神來的人之一。

    他見此情景,雖然心中驚訝蘇長安竟然如此膽大妄為,但以杜虹長如今在八荒院的地位,他卻是不得不救。故此暴喝一聲:「小輩爾敢!」

    然後一聲陰冷靈力澎湃而出,僅剩的左臂應聲化作一隻巨大的,猶若猛獸一般的利爪,朝著蘇長安的身子便要抓了過來。

    蘇長安感受到那勢若奔雷一般襲來的利爪,心頭一寒,此時他的刀離杜虹長的頭顱還有些距離,他只是不能收手。

    否者一切都難以解釋,這本就是一場豪賭,賭注已經上了桌自然便沒有下場的道理。

    就和這刀出了鞘,自然便得飲到鮮血一個道理。

    這是賭客的道理,亦是刀客的道理。

    「穆歸雲!」他一聲暴喝,手上的刀卻沒有絲毫收回的意思,反而愈發決絕的向前,此刻的他的眼中除了那一顆頭顱之外,便再無他物。

    這便是刀客的一刀。

    是莫聽雨的一刀,亦是楚惜風的一刀,更是蘇長安的一刀。

    這一刀,刀之所至,萬獸蟄伏,神鬼辟易。

    「這一刀刀勢已成,甚至隱隱摸到了域的門檻。」那坐在高台上的老者在此刻不由得感嘆道。世人都道是他的徒弟穆歸雲乃是當世奇才,能與莫聽雨比肩。但卻不知這位被莫聽雨從北地撿來的少年,小小年紀,修為時間如此之短,便已將刀道修煉至如此境界。恐怕當年的莫聽雨在這個年紀與他比起來也不外如是吧。

    老者這般想到,而他的寶貝徒弟穆歸雲卻在蘇長安的那一身暴喝聲中便明了她的意思。

    雖然他心中尚有疑惑,亦不知蘇長安為何一反常態的如此莽撞,但他選擇相信蘇長安,故此,蘇長安話音方落,他手中的槍,便與他的人一般化作一道流光。

    「蛟龍嘯!」穆歸雲一聲暴喝,他的周身靈光大作,手中的長槍便化為一道蛟龍,毫不遲疑的迎上了陰山濁的那一爪。

    「區區地靈也敢阻我?今天老朽就讓你知道何為螳臂當車!」陰山濁一眼辨認出了這來者的身份,可他卻絲毫不懼,他乃是魂守境,比起穆歸雲高出了整整兩重境界,就是這穆歸雲的天賦再高,想來也絕非他一合之敵。

    索性今天一併讓經綸院也吃吃憋,讓他們知道這長安學院裡,究竟誰才是真正首席。陰山濁這般想到,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殘忍的笑意,那利爪上的幽光大作,竟然就這般毫不留手的迎上了穆歸雲的長槍所喚出的那一條蛟龍。

    而事實也如他所料,穆歸雲所喚出的蛟龍在他的利爪下只是堅持了一息不到的時間便應聲碎裂。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但手上的力道卻收回了幾分,畢竟在經綸院的地盤上,又有經綸院的老太爺殷黎生在,若只是拂些面子倒是無礙,但若真是傷著了穆歸雲,就算他八荒院不懼經綸院,但他今日恐怕就討不到一個好果子吃了。

    陰山濁在長安數十載,這點進退之道還是有所分寸的。

    而就在他收回自己力道,轉身便要再次朝著蘇長安方向抓去時,但穆歸雲那森然的聲音卻再次響起。

    「蒼龍變!」

    他心頭一驚,太尉穆梁的蒼龍三式的威名他自然聽過。

    此三式分別為,蛟龍嘯、游龍變、蒼龍現。這三招威力巨大且需要消耗極大的靈力,穆梁便是憑藉著這三式在大魏太尉的寶座上一坐便是六十載,更是號稱星殞之下無敵手。

    而按理說以穆歸雲的修為所能使出第一式蛟龍嘯便已是斐然,卻不知他是如何能使出這第二式的。

    或許是這陰山濁最近在小輩手上吃癟太多,又或許是這蒼龍三式名頭太盛,故此陰山濁絲毫不敢怠慢,回身運起周身靈力便要全力抵擋。

    但迎接他的卻是那在原地站著動也不動,甚至嘴角還帶著一抹嘲弄的笑意的穆歸雲。他心頭駭然,知是中了詭計,但想要再出手救援杜虹長已是為時過晚,所以他心頭一沉,只能轉頭緊張的看向蘇長安於杜虹長所在的方向。

    而這時,在蘇長安的刀鋒離他的面門只有數寸距離時,杜虹長終於回過了神來。

    他雖然不明白蘇長安為何會有這樣魯莽的舉動,就算他真的如願殺了他,也會將自己拖入一個做賊心虛的境地,也給了那些正找不到藉口的豺狼們一個很好的出手的理由。故此他不由覺得蘇長安此番舉動確實是愚不可及。

    更何況,他已是不是當初的杜虹長,蘇長安根本不可能殺死他!

    他的眉頭一挑,眼睛裡浮現出戲謔的神色,仿若已經看見蘇長安算盤落空,慘淡收場的未來。

    「天真!」他的語氣滿是嘲弄。

    然後他周身靈力湧動,場上諸人皆是一驚,這氣勢赫然便是天聽境才擁有的氣勢。隨後一把劍自他腰間被取出,一道寒光乍現。他便這般,雲淡風清的迎上了蘇長安那決然的一刀。

    只聽鐺的一聲脆響響起,刀與劍相遇。

    蘇長安的心頭一震,他從一開始便預料到這個杜虹長的修為與之前的那位定然判若兩人,故此他搶先發難意欲攻其不備,卻不想還是被他輕而易舉的抵擋下來。

    他眉頭一皺自知對拼靈力他斷不是已至天聽境的杜虹長的對手,故而心頭一橫,爆喝一聲。

    「十方!」

    他背上的劍匣一陣晃動,似有什麼洪荒猛獸將要從裡面破牢而出一般。

    而後,他收回刀上的力道,運起全身的靈力護住心脈。然後杜虹長劍上那駭人的力道猛地傳來他的身子瞬息暴退開去。

    但他的手上卻不知何時握住一把通體流光,周圍劍影閃動的長劍。

    「去。」他嘴裡輕喝一聲,那柄長劍如有靈性一般,飛身而出,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直撲向杜虹長的面門。

    杜虹長見狀心頭冷笑,暗道蘇長安賊心不死,他腦袋輕輕一側便雲淡風輕的躲開了那一劍。

    但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那一劍之後竟然有數道劍影隨行,其中一道劍走偏鋒,既然從側翼襲來,他心頭一驚,雖然險之又險的將之避開,可臉角卻還是被劃開一道血痕。

    而反觀蘇長安,身形暴退,甚至最後不得不是一旁的古羨君出手扶住,才堪堪穩住自己的身形,但這也依舊免不了一口鮮血自他的嘴中噴出,而他臉上的神色也在這時隨之萎靡下來。

    見著這番情形,杜虹長的心裡那被刮破臉頰的怒氣盡數消散,他笑著說道:「蘇公子倒是好心性,這一言不合便刀劍相向,莫不是覺得杜某好欺?亦或是......」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轉身環視眾人,見他們也是一臉怪異的看著場中的情形,心裡暗暗以為他們對於蘇長安這樣的行為亦是覺得詫異與不解。

    「亦或是被杜某僥倖言中,故而惱羞成怒?」他接著說道,語氣中的得意自是毫不遮掩。

    說完這些,他轉目再次看向蘇長安,他甚至可以想像到蘇長安此刻的臉色當時如何的難看。

    但令他失望的是,蘇長安的神情自然是因為重傷而有些萎靡,可他的嘴角卻分明透著一絲笑意。

    他的心頭沒來由的一驚,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他猛地驚醒眾人那詫異的眼神所看向的並非蘇長安,而是自己!

    而這時,蘇長安輕輕拿開古羨君扶著他的手,有些艱難的向前這走了幾步,嘴角的笑意更甚,他知道,這場豪賭,他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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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死而復生?


    「杜虹長。恐怕有些事,你得先給在座的各位一個解釋吧。」蘇長安寒聲說道。

    杜虹長一愣,他有些疑惑,解釋?他需要解釋什麼?

    但他能明顯感覺到在座諸人目光中的異樣,甚至就連同門的師兄弟與這幾日對他青眼有加的長老,看他的眼神裡都透著說不出的怪異。

    他心裡的疑惑更甚,為此他轉頭看向四周,看向那些向他投來異樣眼光的諸人,而那些人,此刻都在對著他指指點點,嘴裡也似乎在說些什麼。

    杜虹長側著耳朵想要聽清楚他們究竟在說些什麼,但卻不知為何,他忽的覺得自己的腦袋變得有些暈沉沉的,就連思考也在這時變成了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他意識到自己好像忘記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可那究竟是些什麼事情,他卻如何都回憶不起來了。

    這讓他感到一陣煩躁。

    他低著腦袋,用眼角的餘光再次看了諸人一眼。

    他們眼中的怪異漸漸被憤怒所替代,嘴裡的竊竊私語也漸漸變成一聲聲喝罵。

    杜虹長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變得清醒一些。

    而這一次,他終於是聽到了些什麼東西,雖然並不那麼真切,但好歹是聽清了一些零星的詞句。

    「他的臉.....」

    「血......」

    「妖族......」

    「我的臉?血?妖族?」杜虹長很是不解的重複著他所聽到的那一番話,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而後,他猛地伸出手,在自己的臉頰上一抹,他摸到了一些帶著濕潤與溫熱的事物,他知道那是他的血。然後他把沾染了自己血液的手指置於自己的眼前,定睛一看。

    他的眸子裡那漆黑色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的放大,他的身子開始顫抖,就像是見到了某些極其不可思議的東西一般。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語道,然後他再次伸出手在自己臉上的傷口處抹了抹,而出現在他眼中的東西與剛剛並無區別。

    「不可能!不可能!」他聲線逐漸放大,最後變成了嘶吼。

    「我明明......明明是人的...」他這麼說道,頭又再一次抬了起來,他看向眾人,卻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與憤怒。

    他討厭那樣的眼神,他明明是神將之子,是天資卓絕的八荒院院首。在場的這些人,論天賦,論身份,能與他比肩者,少之又少,他們憑什麼這麼看我!他們為什麼這麼看我!

    因為...

    因為...

    因為我的父親死了?

    可是我的父親是如何死的了?

    杜虹長又一次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是...

    是...

    他像是終於摸到了事情的關節,那個名字就在他的嘴邊,可他如何也說不出來。

    但他卻隱隱感覺道,只要自己想起了那個名字,那麼困擾他的所有問題都會在這一刻迎刃而解。

    為此,他愈發努力的搜索著自己的記憶,想要回憶起那個名字。

    在他的腦海裡,一個又一個的人影閃動,一張又一張臉龐穿梭。

    不對...

    不是他...

    也不是他...

    等等!

    終於,他腦海裡的畫面定格在一張蒼老的半眯著眼睛的臉上。

    他的瞳孔豁然放大,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蘇長安。

    「是司馬......」他的話方才說道一半,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自他腦中傳來,他的腦仁就好似要炸開了一般。他慘叫一聲,雙手抱頭,整個身子在那一刻忽的跪下。

    蘇長安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本以為眼前這個杜虹長便是由司馬詡找來的神族假扮的。故而,方才有了剛剛他捨命也要在杜虹長的身上劃開一條血痕的舉動。

    而事實也證明他的做法是對的。

    待到杜虹長的臉頰被劃破,自他那傷口上流下的血液也如他所料,並非如常人一般的鮮紅,而是淡金色。

    這與那一日,百鬼被傷時體內所流出的血液相差無幾,只是那金色要淡了幾分。

    只要有些眼界的人,都知道,北地的許多妖族,他們體內的鮮血與常人不同。開口驗血,這也是北地邊關檢查哪些想要混入北地的妖族奸細常用的辦法。

    蘇長安想的便是只要劃開杜虹長的皮囊,便可以證明他並非人族這一點,那麼杜虹長之前的所有言論便不攻自破。至於他最後到底是被認成妖族亦或是再被查出些什麼就與他無關了。

    而這個計畫,雖然因為錯估了杜虹長的實力而多了些波折,但好歹還是成功了。

    可就在他要實行最後一步,喚來眾人將之擒住的時候。他卻察覺到了杜虹長的異樣。

    在這之前,蘇長安從不相信這世上有死而復生這般的事情。

    至少對於人來說,這樣的事情應該是不可能的。

    故此他認為眼前這個杜虹長不過是一句披著別人皮囊的怪物罷了。可此刻杜虹長的表現,卻讓他隱隱約約間覺得有些不對。

    他並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不是司馬詡所導演的一場苦肉戲,所以亦有些遲疑。

    但就在這時,台上那位一直帶著玩味的笑容注視著台下諸人老者,終於說話了。

    只見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台,一道義正言辭的大喝便自他控制響起:「陰山濁!你們八荒院究竟有何居心,帶著一個妖邪外族來我經綸院中鬧事。若不是蘇公子機敏,此次險些就被你這妖族徒兒顛倒了黑白。爾等如此猖狂,莫不是欺我經綸無人?」他這一番話說得可謂是中氣十足,聲如黃鐘大呂。

    陰山濁聞言額頭上更是冷汗直冒。他那裡想得到事情會這般峰迴路轉?本以為玉衡死後,八荒院苦等多年的機會終於來了。而那位幾乎已經被他們放棄的杜虹長在始終多日後又突然出現,說是得了高人指點,不僅心志大變,連修為也是突飛猛進。眾人皆以為這乃是八荒院的中興之兆,卻從未想過,這杜虹長竟然已被人狸貓換了太子,現在站在他們眼前的赫然是一位妖族假扮的奸細。

    念及此處,陰山濁的心裡愈發慌亂,此事放在以往倒也好說,大不了讓出些利益,便可將此事推諉為杜虹長一人之事。可如今五皇子與太子的權利之爭愈演愈烈,若是經綸院以此為由,追著不放,再與他八荒院扣上一頂私通外族的高帽子,那搞不好,八荒院的數百年基業便就此毀於一旦了。

    故此,他不敢怠慢,這便要低頭伏首的說些好話。

    但卻在這時,異變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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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算無遺策


    長安的雪夜,自然很冷。

    雖然比不了終年積雪的北地,但對於享受慣了中原溫暖的長安居民來說,冬天依舊是一段難熬的日子。

    繁華的長安城裡,不復往日的熱鬧。

    行人三三兩兩,店舖早早歇業。

    但好在巷陌中燭光閃爍,達官顯貴的院門前更是有燈火長明。在這樣的漆黑的雪夜中,倒也不失為一番風景。

    而在這萬千燈火中,有一處院落的燭火搖曳,泛著幽光,透著陰森,與週遭的景象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大魏的丞相,司馬詡的府邸。

    此刻那府邸裡的書房中,正有一位老者正襟危坐於書桌前,黑暗裡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那半眯著的眼睛裡,透露出的光芒,猶若蟄伏於密林間的惡狼一般滲人。

    忽的。

    書房裡的燭火亮了起來。

    那應當算得上是長安城裡最好的紅燭,光芒亦很是耀眼。同時數十支亮起,按理說應當是將房間照得透亮。可不知為何,這書房中好似有一股散不去的寒氣一般,即使點亮再多的蠟燭,卻依舊透著陰森。

    而這時,書房的大門被推開。屋外的風雪湧進,一位手持鬼頭刀,面色陰沉的男子走了進來。

    男子看了一眼那坐於太師椅上的老者,心裡莫名生出一些懼意。

    是的,是懼意。

    雖然他已是星殞,放眼整個大魏天下,真正值得他認真出手的人,不過雙手之數。

    可眼前這個老者,卻太過神秘。

    他料事如神,又精通算計。這三十年來,他已經見過太多的王侯將相,在他的算計下,死得不明不白。他曾竊以為,只要擁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便可事事順其心意。

    可直到他見識過這老者的詭計之後,方才明白人力終有盡時,可人心,有時候卻蘊含著超越一切的力量。為此他放棄了身為星殞的驕傲,亦放棄了身為皇室的尊嚴,選擇了向這位老者臣服。

    不僅因為他可以幫助他度過數月後的那一次劫難,更因為,他已經明了,誰才是聖皇死後這個天下真正的主人了。

    想到這裡,男子愈發恭敬的低下頭,這般說道。

    「杜家小子被識破了。」

    這應當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畢竟若是成功,那天嵐院便唾手可得,他們的計畫便又穩妥了幾分。

    「唔。」太師椅上的老者似乎對於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感到驚訝,他依舊半眯著眼睛,然後慢悠悠的從身旁拿起一本書,又取下一支竹製的紫毫筆,開始在那上面書寫著些什麼。

    男子知道,老者又在記錄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他對此很不解,但他很少問,因為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並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比如那個叫做的杜緯的蠢貨,便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那章子霧那邊備好的人馬是否便讓他們就此退下了。」男子又問道。

    「嗯?」老者的筆忽的頓了頓,他抬頭看了男子一眼,他眸子裡的光芒,讓男子莫名的有些心慌,因此她將自己的頭埋得更深了。「為何要退下?」老者又低下了頭,開始在那白紙上書寫,嘴裡卻這般淡淡的問道。

    「不是要抓蘇長安嗎?」男子有些疑惑,他不太明白老者的話究竟是何意思,故而有些遲疑的再次說道:「可現在蘇長安不僅識破了我們的計策,更是反將一手,將杜虹長的身份暴露了出來。」

    「此時,若是我們強行抓人,以蘇長安的身份,我恐怕,此事學院那邊難以善了啊。」

    「既然蘇長安不是妖族來的奸細,我們為何要抓他?」老者頭也不抬的說道,「我們要抓的是妖族的奸細,誰是奸細,我們便抓誰。」

    男子聞言一愣,然後忽的明悟了老者的用意。

    八荒院與他們聯手想要分食天嵐院這一隻肥羊自然不假。可天嵐院再好卻也比不上那廟堂之上的那一張寶座。

    可惜因為聖皇在太子與五皇子之間搖擺不定,故而八荒院對於支持太子一事向來是諱莫如深。

    如今雖然嫁禍蘇長安一計落空,但卻可以將計就計,以杜虹長之事為誘餌,將八荒院徹底綁上自己的戰車。如此想來,卻也不失為一場意外之喜。

    只是卻不知,這究竟是司馬詡臨時起意,又或者自一開始他便有所圖謀。

    想到這裡,男子對於這位大魏丞相的城府自是又敬佩又恐懼。當下他便一拱手,說道:「我這便去通知他們。」

    經綸院的大門,就這麼被轟開了。

    不是敲,亦不是推。

    而是被某些人用極大的力道,生生的將之由外向內的轟開。

    然後在大殿裡諸人詫異的注視下,一群腰跨大刀的甲士便自殿外裹挾這風雪衝了進來。

    他們如一字長蛇一般從眾多學員的中間插入,一直到蘇長安與杜虹長的身前方才停住,然後他們將杜虹長團團圍住,依舊站在學院中間的那一對人馬在那一刻忽的向兩側整齊的散開,硬生生的在大殿的人群中開出一條兩人寬的通道。

    而就在這時,一位身上穿著黑色儒衫的中年男子邁步走了進來。這男子看模樣年紀大概已是五十有餘,眼角上挑,嘴角需著八字鬍,說不上多麼好看,倒是有些像戲曲中的醜角。

    但他身上的氣息卻很內斂,邁步時聲音既洪亮又穩健,一看便知他絕非等閒。

    而當他出現那一刻,陰山濁的臉色頓時變得頗為難看,似乎想到了某些已經可以預料的未來,他額頭上的冷汗便在那時不住的往下淌。

    那男子就這麼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了大殿的下方面,他環顧眾人,臉上有些可笑的八字鬍一陣抖動,卻莫名的帶著一股威嚴,讓本來應為接二兩三的異變而有些嘈雜的大殿頓時安靜了下來。

    男子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衝著高台上的那位老者拱手一拜,恭恭敬敬的說道:「大魏廷尉章子霧拜見殷院長。」

    高台上的老者的臉色似乎並沒有因為這一次次變故而有絲毫變化,他笑著說道:「章廷尉多禮了,只是不知道此番突兀的闖入我經綸院究竟所為何事?」

    「章某唐突,只是這妖邪詭計多端,自他潛入長安城起我們便覺察到一些蛛絲馬跡,直到剛剛才查到他害死了杜家公子,偽裝成他,想要嫁禍於蘇公子。這些日子長安城裡四起的謠言,想來便是他託人傳出的。我們剛剛查證此事,便匆匆趕到,怕的就是他對在場諸位不利。故而剛剛有所莽撞,還請殷院長海涵!」

    說罷,他又朝著那高台之上的老者鞠了一躬。

    「好說好說。章廷尉如此盡責盡職實乃我大魏之福。不過說來,此事還得多虧蘇長安蘇公子膽識過人,否者我等也險些被這妖邪說矇蔽。」老者笑著說道。

    「哦?那如此謝過蘇公子了!」那男子聞言又朝著蘇長安一拜,笑眯眯的說道:「此番回去查出緣由,我定會向陛下如實稟報蘇公子的功勞。」

    「來人!」他一聲大喝,「把這妖邪給我帶回去壓入天牢!」

    「我要好好審訊一番,看一下可否還有同黨尚在。」說罷,他再次環視眾人,最後那意味深長的目光卻落在了一旁已經噤若寒蟬的陰山濁身上,停留數息,方才收回目光。

    而後他又與那高台上的老者寒暄了好一會,才帶著自己重甲士與已經神志不清的杜虹長踏雪而去。

    蘇長安的臉上的神色卻絲毫沒有因為度過了這一次危機而有所放鬆下來,他看了看漸漸消失的那些甲士,又看了看低著頭面色陰沉的陰山濁。心裡沒來由的一陣陰鬱,他能感覺到,無論自己如何算計,似乎永遠都還是在被那位大魏丞相牽著鼻子走。

    這並不是一件讓人能夠高興起來的事情。

    更何況,那位杜虹長究竟是誰,他的心裡也有所懷疑,故此,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臉上的山水亦變得猶若屋外那一池風雪一般寒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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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半個弟子

    經綸院的大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臉上的神色都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好好一場百院宴,先是杜虹長要開百院裁決狀告蘇長安,然後卻被蘇長安一刀斬破臉頰,道破他的真身,接著又是朝廷來人,將杜虹長抓走,這一切峰迴路轉,就像是排練好的劇本一般。比起那翡翠樓裡說書先生的講的故事還要精彩幾分。

    可那麼緊接著問題就來了,這百院宴還不開?怎麼開?

    為此眾人皆轉頭看向高台上的老者,在場眾人數他輩分最高,又是此次百院宴的主辦人,故此很多事情的分寸要由他來拿捏。

    殷黎生自然也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舉杯說道:「既然孽障已除,那就不要因此掃了各位的雅興。來!咱們百院宴繼續!」

    見老者這般有興致,台下的諸多後輩晚生也都是莞爾一笑,一陣陣歡呼就要響起。

    卻在這時,自從杜虹長的身份被蘇長安道破後便驚猶不定的陰山濁終於是走上前來,朝著高台上的老者拱手一拜,沉聲說道。

    「此番是我八荒院失職,一時不察盡讓歹人魚目混珠,險些...」說到這裡,陰山濁又頓了頓,用眼角的餘光瞟了蘇長安一眼,方才又接著說道:「險些害了蘇公子,我這就回去稟報院長,將此事徹查到底。」

    「唔。」殷黎生頷首點了點頭,說道:「此番是非,我相信自然是那妖邪一個人所為,但八荒院那邊也需得好生查證一番,免得有什麼漏網之魚再生禍端。」

    亦不知是有意或是無意,殷黎生將再生禍端四個字咬得極重,言語中的警告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如今八荒院理虧,陰山濁固然不敢再爭辯什麼,重重的再一拱手,便要拜別,卻又聽那高台上的老者忽的說道。

    「只是......」殷黎生像是有些遲疑的說道。

    「只是什麼?還請殷老明示。」陰山濁的眉頭一皺,知道此事斷不可能這般簡單的變了結,無論是學院這邊,還是司馬詡那邊,想必都會拿這件事做些文章,逼迫八荒院讓出些什麼利益。

    但二者相比,無論如何看都是司馬詡那邊的麻煩更大,陰山濁也預料到以後的一段日子裡,恐怕八荒院便得忙於與司馬詡這方糾纏。與其背腹受敵,不若現在與殷黎生挑明事由,然後帶回去交由院長定奪。

    「也無大事。」殷黎生笑呵呵的說道,他一臉慈眉善目,若不是與他打過多次交道,恐怕陰山濁便還真信了他所謂的「也無大事。」

    「只是剛剛蘇公子為了替八荒院揭穿那妖邪,不慎被傷。你也知道老朽略通藥理,故而方才探查了一番蘇公子體內的傷勢,這一看方知那妖邪歹毒,出手便是殺招,你觀蘇公子表面並無二大礙,但實則內府受損,就算能夠調理回來,恐怕也得落下一大堆病根。你再看蘇公子的...」

    殷黎生一臉正經的娓娓道來,莫說陰山濁,連蘇長安自己也暗暗咋舌。

    他自己的傷勢自己是知道的,在扔出十方之前,他便用自己的周身靈力護住了自己的心脈,雖然依舊免不了受了些傷勢,但其實都並不嚴重,只需要稍稍調理數日便可恢復。但不知怎的落在這老者口中變成了隨時會要了他的命重傷。他甚至連自己也有些懷疑自己一開始的判斷,為此還好生用靈力探查了一遍自己的體內,確定根本未有任何暗傷之後,方才抬頭看了看那位坐在高台上滿臉嚴肅的殷黎生,而他臉上的神情也在那時變得頗為古怪。

    而一旁的古羨君在聽聞這番話後,臉上也是露出慌張的神色,她便要伸手去查看蘇長安體內的傷勢,卻被蘇長安的一個示意她安心的眼神所阻,那時她也方才醒悟過來。自己這便是所謂的關心則亂,想到這裡,她那張俏麗的臉蛋也變得紅潤起來。

    陰山濁也在這時終於是明白了殷黎生的意思,他的臉色一陣鐵青,雖然心中對於殷黎生這般誇大其詞心中頗為不滿。但他也只人在屋簷下,哪有不低頭的道理。

    故而他沉聲說道:「殷老放心,此事歸根結底皆是我八荒院的責任,回去之後我定會差人與蘇公子送去上好的藥材與足夠的銀兩,以讓他安心養傷。」

    雖然當著諸多後輩的面,被人如此算計。但好在藥材與銀兩說到底終究只是些外物,八荒院財大氣粗,光是每年那些已經步入仕途的學生給院里長輩寄來的財物都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一些錢財對於他們而言倒也算不得什麼。

    但陰山濁的心才剛剛放下,那台上的老者忽的又接著說道。

    「還有我這徒兒。我也知道方才陰長老,與我徒兒交手是護徒心切,加之並不知道那杜虹長是妖邪所化。這些都是人之常情,老朽也都能理解。只是陰長老功力雄厚,又哪是我這笨徒兒能夠接下的,剛剛雖然只是一個碰面便被你傷及了內府。恐怕又得臥床數載......」

    老者這般說著,一旁本來如長槍一般立在那裡的穆歸雲若有所悟一般,忽的佝僂起了腰身,低著頭便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陰山濁見到這師傅二人的這般作態,他的嘴角開始不規則的抽搐起來,他固然知道今日免不了被經綸院一陣趁火打劫,但讓他想不到的是。殷黎生好歹也是一代宗師,其劍術造詣,放眼整個大魏也算是排得上名號的。

    但不想此刻,卻是這般無賴。饒是出聲草根的陰山濁自以為與這位殷院長比起來也想去甚遠。

    而陰山濁也不願再在此事上與殷黎生再做糾纏。故此再次點頭說道:「陰某知曉,穆公子的療養所需的藥材與銀兩我回去之後會叫下人一併送到。」

    說完這些,陰山濁再次拱手,又一次想要告退。

    但顯然高台之上的老者並不打算讓他如意,只見殷黎生擺了擺手,像是有些不快的說道:「陰長老何必急著離開,這百院宴方才開始,好歹也等到這這地榜排名戰落幕後方才離場嘛。」

    陰山濁聞言,眉頭一皺,心道殷黎生這老狐狸果真難纏。但當他抬頭望向這位老者時,臉上卻還是不得不強自堆起一抹笑容。

    「殷老說笑了,八荒院除了此番醜事,我陰某那還有臉面對諸位,如今只想著早些回到院內,與院長商議,揪出同黨,以免再生禍端。」

    「這樣啊?」殷黎生瞭然的點了點頭,而他臉上的笑意卻在那一刻忽的收斂,連聲音也變得頗有幾分陰沉。「那勞煩陰長老與我為你家院長捎去一句話。」

    「嗯?」陰山濁自然看出了殷黎生的異樣,他的心頭一震,但嘴裡卻還是恭敬的說道:「殷老請將。」

    「八年前,八荒院在我經綸院借走的那把千殤劍,是否已到了歸期?」殷黎生這般說道,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的眯成了一條縫,一道如有實質的光芒豁然從他的眼中綻出。就好似一把利劍一般,懸在陰山濁的頭頂,讓這位向來飛揚跋扈的八荒院長老感到如芒在背一般的難受。

    可即便這樣,他也未敢應下殷黎生的話。

    那把名為千殤的神劍,是八年前,八荒院的諸位長老一番算計,好不容易才從經綸院「借」出來的。為此八荒院也付出想到慘痛的代價。

    雖然這千殤,比起奈何、又或者十方、九難這般的神器差了些許,但如奈何這般的神兵那是何等稀少,即使差上一線,這把千殤劍卻依舊是一把令天下劍客趨之若鶩的神兵。故此,他決計不敢隨意應下此事。

    「此事事關重大,陰某不敢擅自做主,還請殷老允我回去稟告院長,由他老人家定奪。」陰山濁低著頭,如此說道,此刻他的心中早就沒有了半分傲氣,只想著如何早些離開這經綸院。與殷黎生這老狐狸比起來,論狡猾他自愧不如,論修為他更是拍馬不及。若再這般待下去,說不準便會被殷黎生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也好。」殷黎生出奇的並沒有在挽留陰山濁,但他眸子裡的寒光卻越發駭人的。「那就快些回去告訴你家院長,好生處理杜虹長一事,這千殤劍一事!不急!」

    「在下明白。」陰山濁那還聽不出殷黎生言語間的威脅,他趕忙點頭回應,嘴裡說道:「那陰某這就告辭了,殷老放心,這番話在下一定帶到。」

    說罷,便再也不去看在場諸人一眼,帶著一眾學院灰溜溜的、如同逃一般的走出了經綸院的大殿。唯獨那一位與杜虹長並肩而站,看模樣在八荒院內地位頗高的女孩,在離開時,似乎還有些依依不捨,一個勁的朝著殷黎生與經綸院眾弟子所站立的高台上投來不捨的目光。

    待到八荒院一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屋外的風雪中,經綸院大殿裡的氣氛在某些人蓄意的煽動下,經過短暫的寂靜後,再次變得熱鬧起來。

    而最讓諸位學員們期待的地榜排位賽,也在此刻就此開始。

    負責主持這場排位賽的男子會依次詢問有誰想要挑戰地榜上的高手,然後依照人數的多少,挑戰序列的高低排出一個流程。再依次喚出挑戰的雙方,進行比鬥。

    這樣的比鬥對於與蘇長安一般年紀的少年少女們來說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情。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是些修煉不到一年的新學員,雖然平常學院裡都會安排學員之間的實戰對抗,可那畢竟只是練習,很少有人能做到全力以赴。出於這樣活著那樣的考慮,比鬥起來始終礙手礙腳,施展不開。

    但這地榜的排位賽卻不一樣了,他關係到個人的前途,相信但凡有些抱負的人在這樣的鬥力都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

    因此,此刻在場的學員們都已經把大殿中間的空地團團圍住,時不時的為裡面正在比鬥的雙方發出一陣陣吶喊。

    但蘇長安對這樣的事情卻並不感興趣。而所謂的地榜排名對於他來說更是虛名。

    或許是性格使然,又或許是曾經將星會上給他留下的那段並不美好的記憶,讓他本能對於這種爭奪名次的事情有些排斥。

    為此他只是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與古羨君閒聊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安靜的等著這場百院宴的結束。

    畢竟杜虹長已經被抓走,所謂的挑戰穆歸雲自然也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雖然蘇長安對於那位杜虹長的身份心中尚存疑問,可這場百院宴的目的,對於他來說已經算是完成,故此,這幾日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在此刻變得輕鬆的幾分。

    「長安!」而不知何時,穆歸雲走到了他的身旁,朝著他微微一笑,說道:「我家院長找你上台上一敘。」

    蘇長安聞言,看了穆歸雲一眼,又瞟了瞟高台上的那位老者。

    原本立在高台上的那些經綸院的學生都已經與在場的諸多學生們混在了一起,對著那正在比鬥的二人一陣指指點點。唯獨那位醉眼朦朧的男子,卻是不知何時坐到了蘇長安的對面,也就是曾經八荒院的位置。計算八荒院已經離開,但這依舊是一件極失禮的事情,但那男子卻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這樣問題,只是自顧自的提著一隻酒壺,旁若無人的自飲自斟。

    而那高台上,此刻便只剩下了那位叫做殷黎生的老者。他似乎也在這時感受了蘇長安的目光,他轉頭看向,將杯中之物高高舉起,看模樣似乎是在邀請他。

    蘇長安微微一愣。

    這位經綸院的院長,今日先是在那廷尉面前為他邀功,又在陰山濁離去時替他要了不少好處。

    按理說他與這位老者素不相識,就算有著五皇子與穆歸雲這樣的幾重關係,對方也斷不用如此幫他。

    故此蘇長安的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索性,那便與他問個明白吧。

    蘇長安這般想到,便也不再猶豫,邁出腳步,便朝著高台上走去。

    待到他走到老者跟前,正要說些話感謝老者一番。但老者的話卻先一步在他的耳畔響起。

    「算來,我也是天嵐院的半個弟子。」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8
第十九章 天機矇蔽

    「半個弟子?」蘇長安一愣,不明白眼前這個老者究竟與天嵐院到底有何關係。,畢竟他從未聽自家師叔祖生前有提及過此事。

    但殷黎生似乎自一開始便料到了這一點,他呵呵一笑,示意蘇長安在他身旁坐下。

    然後他小抿一口杯中的酒水,說道:「這酒可是江南進貢給聖上的九曲觴,傳聞聖上在一次大宴上第一次喝到此酒,入口細膩,飲後唇齒留香,直到宴上第九曲鶯歌歇下,那酒香方才散去,故而便將此酒改名為了九曲觴。」

    說罷,他將杯中之物遞於蘇長安身前,又說道:「不若你也嘗嘗,這酒可不多得,我經綸院也不過數壇。」

    但蘇長安卻搖了搖頭,將老者遞來的酒杯擋了回去,說道:「我不喜飲酒。」

    而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那一雙清澈的眸子卻直勾勾的盯著老者,像是在確認著些什麼。

    這自然是一件極不禮貌的事情,無論是盯著一位老者,還是拒絕一位長輩贈與的東西。

    可殷黎生卻是一笑,對於蘇長安的舉動絲毫不惱。他只是笑眯眯的揚起自己的脖子,將那杯中之物一飲而盡,再一次看向蘇長安,眼睛裡透出玩味的笑意。

    「怎麼?不信?」他這般說道,然後將手中的酒杯輕輕放於案台上。

    蘇長安並不清楚老者口中的不信究竟指的是何物,是酒亦或者人。故此,他問道:「你與玉衡師叔祖認識?」

    「玉衡聖人護佑人族近兩百載,天下何人不識。」殷黎生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蘇長安愣了一愣,他看著殷黎生眼角裡的笑意,方才明白這老者是在捉弄於他。按理說這算不得什麼大事,但蘇長安這段時間過得並不太好,故此對於週遭之人,特別是從未認識之人,心裡多少有些防備與牴觸。故而他的眉頭一皺,直截了當的問道:「你方才不是說你也算是天嵐院的半個弟子,此事到底從何說起?」

    「哦?原來你想問這個啊?」殷黎生一副如夢初醒的模樣,他像是頗有些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腦門說道:「這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剛剛說過的事情轉頭就忘。」

    但這一次蘇長安卻並未有在接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殷黎生見他這般模樣,覺得無趣,說道:「你們天嵐院的人怎麼都是這樣,一本正經無趣得很。」

    他話雖是這麼說道,可臉上的笑意卻也在那一刻隨之收斂,蒼老的眸子裡露出些許回憶的神色,而後他帶著緬懷與滄桑的聲音也知此時驀然在蘇長安的耳畔響起。

    「算來那也是近六十載之前的事情了,那時的我方才十三四歲,家住於幽州邊塞的一座小鎮,卻不想有一日鎮子被一夥歹人所劫,鎮中居民流離失所,我也在那時與我的父母失散。」

    「當時正值大魏新立,亂世初平,朝廷幾乎無暇顧及此事。我又年紀尚幼,心中惶恐,便跟著難民們一路流亡到了幽州的州郡——玉水城。」

    「可我一無錢財,二無一技傍身,只有落得行乞為生。可那時又是大旱,尋常百姓家中便已是入不敷出,又哪來的錢財施捨與我?故而長時間食不果腹,身體也一日比一日差。」

    「但就在我快要餓死之時。我遇見了一位身著白色儒衫的男子。」

    說到這裡,殷黎生頓住了,他轉頭看向蘇長安,蒼老的眸子裡閃爍著莫名的神色。

    蘇長安一愣,有些遲疑的問道:「那位男子是玉衡師叔祖?」

    出乎蘇長安意料的是,殷黎生卻搖了搖頭,說道:「他是天璣。」

    「天璣?」蘇長安一愣,天嵐院的七位師叔祖除了開陽之外都已離世,而搖光與玉衡,蘇長安以往還時不時有聽人提及過他們的事蹟,而剩餘的幾位,莫說尋常人,就是在玉衡生前,蘇長安也很少聽他提及。故而心裡倒是多了幾分好奇,想要自殷黎生口中好生瞭解一番這位天璣師叔祖。

    「然後了?」蘇長安問道。

    「然後?」殷黎生眼睛裡的光彩變得愈發深邃,「然後他問了我一個問題,他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徒兒,繼承他的衣缽。」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他便是名動天下的天嵐七星之一,只是覺得做了他的徒弟就能有口飯吃,就能活下去。所以我毫不猶豫的便答應了他。」

    「他很高興,他告訴我他找了我很久,我和他注定有師徒之緣,可是有人矇蔽了天機,讓他找不到我。然後我便就真的做了他的徒弟,而也我漸漸發現他真的很厲害。無論是多麼凶名赫赫的山賊土匪,在他的手下都走不過一招。」

    「他便帶著我這樣遊歷了幽州,將每一處他所知曉的匪患都清除,而所用的時間加在一起也不過一個月的光陰。做完了這些之後,他帶我回到了天嵐院。而也就在那時我才知曉,他竟是天下人都崇敬萬分的天嵐七星之一。」

    「而我也從一個無家可歸的野孩子腰身一變成為了天下人都羨慕不已的天嵐真傳弟子。」

    「我很感激他,亦很敬重他。所以他讓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做得很仔細,他讓我學的每一個法門我都學得很認真。我以為這樣便可以讓他高興,也才能報答他的恩情。」

    「但讓我想不到的是...」殷黎生臉上的山水在那一刻變得複雜起來,陰晴不定得就好似夏日的天氣,變化莫測。一時間蘇長安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喜是怒,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卻在我入門修行的第八個年頭的一天夜裡,將我喚到他的閣內,突然出手將我苦修八年的修為盡數廢去。」

    殷黎生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極為低沉,就像是叢林裡野獸的低語。蘇長安便在那一刻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卻說不清這寒意究竟是從何而來,是老者說話時那陰寒的語氣,又或是他言語裡所描述的那一場突變。

    「為什麼?」蘇長安忍不住問道。

    老者卻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愈發陰沉。

    「他只是這麼說道,天機矇蔽,他收錯了徒弟。我與他並無師徒之緣,故而化去我一身所學。我八年修為,與他近十年的師徒情分,自那時起便一刀兩斷。」

    說完這些,老者抬起頭,看向蘇長安,臉上的陰沉不知何時散去,又帶上了那抹慈眉善目般的笑意。

    「你說,這樣的話,算不算得天嵐院的半個徒弟?」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8
第二十章 路無途,選無擇

    這樣還算得半個弟子嗎?蘇長安很認真的想了想。

    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所謂的天機矇蔽,他並不懂是何意思,他亦不懂殷黎生口中的師徒之緣究竟所謂何物。為何還有收錯徒弟一說?

    什麼叫做師徒之緣?在蘇長安看來遇見了便是緣。而遇見之後,再成為師徒,便是師徒之緣。

    這應當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為何在殷黎生與天璣師叔祖這兒卻變得如此複雜?

    蘇長安不明白,也不願意花時間去想明白這樣的問題。

    他只是在心裡衡量了一番,若是沒有天璣,殷黎生或許死在了幽州的那場大旱中,如此說來天璣與殷黎生有救命之恩。

    可天璣後面又無故廢了殷黎生的修為,將他逐出師門,這又是天璣有負於殷黎生。這其中恩怨,孰重孰輕,蘇長安一時難以拿捏。

    念及此處,他不由得抬頭看向眼前這位老者,出聲問道。

    「你恨天璣師叔祖嗎?」

    「恨?無他我早已死在了幽州,何來有恨一說?」老者笑著說道。

    蘇長安仔細的看了老者好一會,想分辨出他所說之話究竟是真是假,可讓他的失望的是老者的臉色那般從容,除了笑意,他幾乎看不出任何東西。

    這是一個很難對付的人。

    蘇長安在心裡暗暗想到。

    因為在這長安城裡,真正可怕的並不是那些喜形於色,妒惡都放於表面之人。例如陰山濁、又或是曾經的杜虹長。

    可怕的是那些永遠對你笑臉相迎,但你卻猜不出他心思之人。例如龍驤君,又例如眼前這個老者。

    「陳年往事,無需再提,不若我們說一下天嵐院之事吧。」老者對於蘇長安的試探毫不在意,他話鋒一轉,接著說道。

    蘇長安心頭一凜,暗生警惕。

    「天嵐院的事?」他沉聲問道。

    「嗯,天嵐院之事。」老者點頭說道:「你可知天嵐院如今的處境堪憂?」

    蘇長安聞言,沉著眉目點了點頭,如今玉衡身死,開陽不歸。天嵐院只有他一個後輩在苦苦支撐。而長安群狼環視,說是危如累卵,也毫不過分。只是這樣的事情,天下皆知,何需老者提出。他暗暗想到若是老者想要以此來威脅他,奪得些好處,莫不是就太過天真了一點。

    哪知老者卻搖了搖頭,說道:「你不知道。」

    「嗯?」蘇長安一愣,暗道殷黎生莫不是若有所指?

    「現在的天嵐院,算來算去,無非三四人。正所謂天下不可一日無主,學院亦是一樣。」殷黎生這般說道。

    「你的意思是?」蘇長安還是不太明白殷黎生話中的意思。

    「大魏之所以為大魏,是因為上有聖皇為王,中有百官為臣,下有蒼生為民。這三者缺一不可,缺一便不能稱之為國。」

    「學院亦是同理,上有院長,中有教習,下得有學生。這三者同樣亦是缺一不可。少了學生,那自然學院便沒有意義;少了教習,那學生們無技可學,那學院便毫無價值;而沒了院長,那更是不堪,學生教習們的行為舉止無人規範,那若是出了些心術不正之徒,學院如何自處?」

    「我聽聞玉衡大人走時,將天嵐院長之位傳於你,又有古家小侯爺與夏侯公主作為弟子,這院長與學生都有了,可這教習呢?長安學院的教習最低也得有天聽境的修為。你能找得到一個天聽境的修士來你天嵐院任職嗎?若是沒有,放在以前有玉衡大人坐鎮,自然沒有人敢說些什麼,可現在自然少不了一些人拿此說事。到那時,莫說這長安第一學院的名聲,就是天嵐學院還能否在這大魏延續下去都得另當別論!」

    蘇長安聞言先是一愣,這樣的事情他倒是從未聽說過,不過想來殷黎生也不會拿此事騙他。這又不是什麼辛密,只要他回去與人詢問一番,自會知曉。

    而殷黎生既然提出了這樣的問題,那自然便有解決之法。

    所以蘇長安問道:「你要幫我?」

    「自然是要幫的。」殷黎生眼角的笑意更濃了。他指了指那坐在塔下一口接著一口飲酒的那位男子說道:「這是我兒子,三十多年前,我夫人生他時,我偶得神劍千殤,故而將之取名為殷千殤。小兒不才修行這麼多年也方才天聽境,位於將星榜天榜第三十九位,倒是勉強可以做得這天嵐院教習。還有我那徒兒穆歸雲,素來與蘇公子交好,也一併過於天嵐院就算做你天嵐院門下弟子。如此一來,天嵐院既有了教習,也有了地榜第一的弟子,這天下第一學院的名號倒也是說得過去。」

    「就是不知蘇院長意下如何?」

    蘇長安聽聞殷黎生這一番話說是不心動那自然是假的,可是他心裡尚存疑慮。

    他不明白殷黎生為何要如此幫他,還是說殷黎生將殷千殤派入天嵐院其實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這讓已經吃過數次被自己人算計的苦頭的蘇長安不由得心生疑竇。

    他很是仔細的想了一想殷黎生的所作所為。

    他的眉頭因此皺得更深了,殷黎生所做之事,在他看來很是矛盾。

    先是在杜虹長一事上向他示好,又與他謀來許多好處。這樣蘇長安雖然心裡疑惑,但不可否認已對他生出好感。可後來他又將他與天璣的一番恩怨與蘇長安道來,讓蘇長安心生警惕。最後又方才提出要讓殷千殤與穆歸雲入駐天嵐學院的想法。

    若是他不提及他與天璣一事,又或者將與天璣一事有所更改或隱瞞,讓蘇長安以為天嵐與他有救命之恩。如此以蘇長安的心性雖然不見得完全信任他,可這入駐之事,想來也不會太過牴觸。但如今,蘇長安卻不得不有所顧忌。

    讓殷千殤進了天嵐院固然可以度過此次危機,可有倒是請佛容易送佛難。就怕到時候再生出些什麼事端。

    「你為什麼要幫我?」蘇長安想了許久,卻是如何也拿不定主意。他畢竟才十六七歲,第一次真正的面對這座長安城裡的陰謀詭計,心中自然少不了惶恐亦少不了躊躇。

    沒有人從一出生就是英雄。

    亦沒有人可以逃得了迷茫與惶恐。

    因為成長便是這樣一個過程,免不了對未來心生畏懼。

    蘇長安亦是這樣。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深究每一次示好背後的深意。

    但他太年輕,他想不透徹,故此他只有問,雖然得到的不一定是真話,但終歸得問上一問。

    殷黎生卻笑了,他並沒有回答蘇長安的問題。

    他只是看著這個少年眸子深處所隱藏的不安,淡淡的說道。

    「你沒有選擇,不是嗎?」

    少年的心裡猛地一驚。豁然醒悟。

    老者說得很對。

    他的前方已無路,他的困境已無擇。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8
第二十一章 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輕

    如殷黎生所料,蘇長安最後還是妥協了。,

    他確實沒有選擇。

    天嵐院的處境已經不允許這個少年再瞻前顧後,只有走一步是一步。至於前方究竟是地獄還是天堂,誰也說不清楚。

    人群已經漸漸散去,這一年一度的百院宴在此刻終於是收場了。

    蘇長安與古家的小侯爺也在不久前離開。

    殷黎生送他們到經綸院的門口,他看著那少年的背影在風雪裡,被街道上的燈火拉的越來越長,也越來越稀疏,最後消失不見。

    他臉上的笑意忽的收斂,負手立在那裡,嘴中發出一道嘆息。

    「這應當是很艱難的一條路啊。」他這麼說道。

    眼神迷離,思緒不由得又飄向遠方,飄向那座學院。

    那是他來到長安的第八個年頭,也是他在天嵐院修行的第八年。

    那一天夜裡,他站在門外躊躇良久,終於是敲響了天璣閣的大門。

    「黎生嗎?進來吧。」屋內傳來了那位男子的聲音。

    那時也方才二十出頭的殷黎生聞言,終於是鼓起勇氣踏了進去。

    到現在他還依然記得那那天夜裡,那間房間裡面的情形。

    當時的大魏經過數十年的休養生息,國富民足,兵強馬壯。

    聖皇向來不是一位滿足於現狀的人。

    他西征蠻族,北伐妖國。

    邊關捷報連連。在漢室手中丟失的西涼與北地,就這麼被他一點一滴的收了回來。而作為這背後最主要推手,天嵐院的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那是聖皇與天嵐院志同道合的十多載光陰,亦是大魏最強盛的十多載光陰。

    作為天嵐七星之一的天璣,這個男人的房間卻很平常。

    既不顯得富貴,也未有刻意的節儉。

    一對金絲楠木做的座椅置於屋前,上面放著一盞香爐,點著不知名檀香,一縷青煙筆直的向上,於兩尺處縈繞開來。一側的牆上掛著一張山水,畫風古樸,卻藏著真意。另一側擺放著一張紅木坐的矮榻,上面放著些許茶水。而一位白衣男子,此時便盤膝坐於其上。

    「你來了!」男子看向他,他有些蒼白的嘴唇上下起伏,如此說道。看得出他的精神並不太好,病懨懨的,像是染了重病,但他的臉上的笑容卻不似作假,亦不難看出,他對於能見到眼前這個少年,很是高興。

    還是少年殷黎生見他這般模樣,心裡莫名的一痛,更加堅定了心裡的某些決心。

    「師傅。」他喚了一聲,然後抬起長衫的下襬,端端正正的坐於矮榻的另一邊。

    「怎麼這麼晚還來找我?莫不是修行上有何問題?」男子提起身前的茶壺,給殷黎生倒上一杯茶水,然後遞於他的身前。

    「無事。」殷黎生搖了搖頭。「只是有些時日未見到師傅,故而過來看看。」

    「呵呵。」男子笑了笑,有些歉意的說道:「為師這幾日有些事務纏身,故而未來知道你修行。」

    「無礙。」殷黎生說道。「弟子這幾日研究周易頗有所得。便為自己卜了一掛。」

    那時,寒風乍起,透過天璣閣的大門的縫隙吹了進來,撩起這對端坐於矮榻上的師徒額前的發絲,也搖曳了房間裡的燭火。

    那火光晃動,將殷黎生年輕的臉龐照得忽暗忽明。

    男子的神情一變,他的溫潤的聲音變得有些暴躁:「你怎能為自己卜卦?你可知我天璣一脈有祖訓為...」

    男子的話還未說完,便被自己的徒兒打斷。

    「徒兒自然知道。」殷黎生這般說道。「可是師傅不也為自己算了一卦,方才找到我的嗎?」

    「這怎能一樣!」男子猛地站起了身子,手中長袖一揮,背對著殷黎生而立,顯然是動了真怒。

    但殷黎生似乎早就料到男子會有此番反應。故而臉上的神色並沒有太多變化,他繼續說道:「徒兒自然記得師傅教誨,也知道天璣一脈的祖訓。」

    「可徒兒更記得師傅曾說過,天嵐七星與世上星辰不同,自千載前便傳承於世。別的星殞的傳承星靈是憑證,到了問道,星辰自會接應,破境成就星殞不過水到渠成。而七星不同,七星的星靈是鑰匙,到了問道,能不能叩開那扇門,需看悟性。故而其餘傳承而成的星殞去不了星海,但七星卻可以。」

    「而師傅還曾說過,七星傳承事關黎明蒼生,故傳承不可斷。」

    「可有人矇蔽天機,強行攪亂因果,致使師尊找不到徒兒。故此師尊才不惜損耗壽元,開卦一算。」

    「師尊,徒兒說得可對?」

    說著,殷黎生也站起了身子,沉著眸子看向那男子的背影。

    而男子的身子也在這時一怔,他轉頭看向眼前這個少年,注視著他那一雙堅毅的眸子。

    這時他才發現,那個在幽州郡城裡瘦弱的少年,不知何時已經長成了這般模樣。

    濃眉上揚,眸如黑玉。雖說不上多麼俊美,但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靈性。像極了當年的他。

    這也是為什麼,他自幽州見到他起,便認定他是自己的徒弟。

    可他終究不是。

    這一點男子比誰都清楚。

    天嵐七星,每一個自然都有其獨到之處。

    但唯獨天璣一脈格外不同。

    其餘六脈,或修武道或修儒道。

    但唯獨天璣一脈,修的卻是因果。

    故此的他們的能知因果,能感生死。他們的手段詭異,常常令人防不勝防。

    但同時,他們也被因果所困。他們一旦強行干涉因果,便會受到因果反噬。

    現在的他,便是這種情況。

    某些他不知道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使了手腳,矇蔽了天機。讓他尋不到他命裡注定的那個徒弟。天機一脈與其於六脈不同,每一代的傳人便由因果牽引,非其人,便得不到這一脈的真諦。而沒有了徒弟,自然便要斷了傳承。

    可七星的傳承卻不能斷。這是祖訓!亦是每一個天嵐人都需要遵循的道理。

    故此他不得不涉險為自己算了一卦。試圖找到自己失散在因果中的那個傳人。

    而他也真的算到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年方十四,父亡於賊,流於玉水,命照星殞。

    那時的他很激動,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徒兒,那感覺就像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

    於是他去到了幽州,他開始等那他的那個徒兒。

    這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因為他算到自己的徒兒在不久的將來會身逢大難,家中被賊匪流寇所害。

    但他卻不能去阻止,因為因果不能改。

    這也是天璣一脈祖訓中那一條不能測算自己命運的祖訓的由來。因為當一個人知道某些即將在他身上發生的厄運時,但凡心性正常之輩都會想著去改變些什麼。

    但天璣一脈卻不能,強行干涉因果所能給人帶來的只是更嚴重的後果。

    所以他只有等待,亦只有眼睜睜的看著這個徒弟的父母被非人所害。

    當時正值亂世,幽州又去長安遙遠,故而賊匪橫行。所以時不時便會有被賊人所害的難民流落於幽州的州郡玉水城。

    他便在玉水城中等著,看著每一個來到這兒無家可歸的孩子,在他們中尋找自己的徒弟。

    而這樣的亂世裡,符合年方十四,父亡於賊。這一條箴言的孩童自然很多,可命照星殞的卻很少。或者說幾乎沒有。

    因為命照星殞,這種命格說白了便是有可能會成為星殞的人。整個人族天下最盛世星殞也不過百人。

    所以他等了許久,見過了許多家破人亡,自己卻不能阻止。

    因為每一個被他消滅的匪賊都有可能是他徒兒命裡那個關鍵人物。故此他放任了這幽州匪賊三載光陰,終於有一天他在人群裡發現了一個孩子。

    一個命照星殞的孩子。

    他很激動的詢問了孩子的年齡,歲數。與他等的那個人如出一轍。他很高興,因為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孩子。他不疑有他,帶著這個孩子便將整個幽州的匪賊盡數除去。

    他把他當做對這幾年的不作為的一種補償,雖然這並不能真的給那些死在匪患中的人帶去些什麼,但多少可以讓他感到心中稍慰那麼一點點。

    這固然有些自欺欺人,可當你知道了命運,卻不能去改變時,便是一件這般悲哀的事情。

    可不管怎樣,他終於是找到了自己的徒兒,他天璣一脈也終於有了傳人。

    這讓他很欣慰。

    他把這個孩子帶回了天嵐院。教他讀書寫字,教他修行天璣一脈的法術。

    而他的這個徒弟很聰明,也很刻苦,亦很孝敬他。

    對此他很滿意。

    所以他在這個孩子修行的第三個年頭,便把自己的傳承星靈授予了他。

    因為有些大事要發生,有些劫難將要降臨,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折損壽元去推算,去為未來佈局。這時天嵐的責任,也是天璣的宿命。

    而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看著自己的徒兒成長起來。

    但許多事情便在他把星靈傳承給自己徒兒那一刻起,變得不一樣了。

    他漸漸感受到了來自天地間偉力的斥責,那是因果的反噬,而他本就因為一次次推算而不堪重負的身體,在這樣的反噬下,也日復一日的愈發虛弱。

    起初他並沒有想明白究竟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反噬,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算到了什麼。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他找錯了自己的徒兒。

    但他的徒兒很好。努力、上進,又懂得孝順他。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自然捨不得將這些告訴他的徒弟。

    於是他萌生了一個很大膽的想法——逆天改命!

    殷黎生很聰明,亦很刻苦。研習命理也頗有成就,連觀星台的太白道人也對他讚賞有加。這樣的徒弟,天璣覺得沒有理由不能成為他的傳人。

    於是他嘗試著獨自承擔下這一切的反噬,以自身強大的修為去抵禦這天地間浩瀚的因果之力。

    但最後他失敗了。

    他的力量來自於因果,他想要打敗因果。就好比一個人想要用手將自己舉起,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在無數次嘗試之後,他終於明了了這個道理。

    可他依舊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徒弟。

    因為改變這樣現狀的唯一辦法便是收回自己的傳承星靈。而這時的殷黎生已經在天嵐院修行了八年,他的傳承星靈已經與殷黎生體內的靈力融為一體,收回傳承星靈便意味著要廢去殷黎生的一身修為。

    看著那個沒日沒夜的修煉,夢想著繼承他的衣缽的少年,天璣如何也沒辦法告訴這個少年事情的真相。所以他選擇了獨自承受因果的反噬,只希望自己的這個徒兒能夠早一日修成星殞。

    但讓他想不到的是,自己這個徒弟比他想像中還要聰明,竟然在研究命理時察覺到了蛛絲馬跡。

    故此他盯著眼前這個少年問道:「你算到了什麼?」

    「我命不對。」年輕的殷黎生這般說道。「師傅曾說你的徒弟是年方十四,父亡於賊,流於玉水,命照星殞。」

    「當年我遇見師傅時確實才十四歲,也確實流亡幽州州郡玉水城。至於命照星殞,我還算不到,但料想師傅不會看錯。可有一點,師傅與我都錯了。」

    「那一年我與父母失散與匪患中,待到匪患退去,我在殘破的家中等了許久,也未有等到他們回來尋我,我以為他們是死了。師傅也以為他們死了。可我算了一卦,卻知我父母健在。雖然不知道當初他們為何未有回來尋我,可他們確實還活著。」

    說到這裡,殷黎生臉上的神色不禁有些複雜。

    按理說聽聞本以為已經死去父母尚還健在應該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可這也便意味著他無法成為眼前這個他向來崇拜的男子的徒弟。一想到這裡他的心頭便泛起陣陣不捨,不過當他看到男子如此虛弱的模樣時,他這樣的不捨,很快便被某種堅定所替代。

    「師傅曾說過,天嵐一脈,向來蒼生為上。而天璣又是天嵐一脈最至關重要的一脈。天璣的傳人向來由因果所定,我固然能學得天璣的命理之數,可沒有這份因緣,我至死也成不了天璣星殞,難道師傅就忍心讓天璣一脈就此斷送嗎?」

    「故此!還請師傅。收回你的星靈吧。」他本以為失去自己八年的修為與天嵐院真傳弟子的身份會是一件讓他很痛苦的事情。可莫名的,當他說出這番話時,他的心裡卻忽的變得輕鬆了幾分。

    眼前這個少年眸子裡的堅定,竟讓這位縱橫天下的星殞的心底生不出一絲拒絕的念頭。但他還是有些猶豫。「可是你這八年苦修便會一朝化為烏有...」

    「師傅也曾說過我命照星殞,既然我注定成為星殞,那早上八年亦或者晚上八年又有何分別?」

    「可.....」男子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那少年卻搶先一步再次說道。

    「師傅,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輕!我受不起這天命,強加於我,無論於天嵐還是於我都沒有半分好處啊!」

    男子一頓。像是猛地想起了什麼,終於是頷首應了下來。

    是啊。

    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輕。

    天璣一脈,哪一位又不是死在這沉重的天命下呢?

    既然如此,這天璣一脈為何還要傳下去。

    ......

    倘若一定要傳,那就找一個受得住天命之人吧!

    男子那向來溫潤的眼眸裡忽的閃過一絲厲芒,一個可怕的想法在那一刻浮現在他的腦海。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9
第二十二章 多事之秋

    殷千殤與穆歸雲在百院宴的第二天便來到了天嵐院。

    穆歸雲與往常無異依舊很熱心的幫著蘇長安整理天嵐院的各項事務。倒是那殷千殤卻很奇怪,雖然說他這個教習蘇長安從一開始便知道是一個虛職。但他自從來天嵐院也不見他修習,更不見他指點蘇長安與古羨君的劍法。

    他只是每日從古羨君那裡取走半弔錢買些極尋常的黃酒,一人一酒在配上一些小菜一待便是小半日。

    這倒是無礙,一日半弔錢,一個月算下來也才十五兩銀子,相對於他天聽境的實力,這點錢財倒是無傷大雅。蘇長安只是覺得奇這般嗜酒並非是一件特別好的事情。他本來打算勸一勸,但卻被穆歸雲告知殷千殤很早之前便這樣了,莫說是蘇長安就是殷黎生親自與他說過數次也未有什麼大用。

    蘇長安想了想,便也就將這事做了罷。

    而另一邊,八荒院承諾的銀兩也在第二天的晚上送了過來,蘇長安與穆歸雲所謂的療養費加在一起竟然足足有十萬兩紋銀。而且不是銀票,是貨真價實的銀子,足足裝了數十個馬車,滿滿噹噹的停在天嵐院的門前。

    別人不知道,但蘇長安長這麼大卻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錢。一時難免覺得有些眼花繚亂,算了算去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花。但好在古羨君出身大家,每年北地上供給朝廷的歲貢便遠遠超過這個數。她張羅著將紋銀歸庫,然後當著蘇長安的面好好計算了一番。

    方知這十萬兩紋銀雖多,但離要徹徹底底的重建已經被轟成一攤廢墟的天嵐院仍然差了不少。

    但好在現在的天嵐院人並不多,所以在古羨君的建議下,穆歸雲再次找來了那些工匠,把會客用的大殿重新建起,又新建數間廂房。

    這也是因為杜虹長被抓走之後,那些被他重金利用,在民間散播謠言的幾個惡首也被一併抓走。關於蘇長安加害玉衡的謠言也才不攻自破。否者以參加百院宴之前蘇長安的名聲,恐怕花再大的價錢也難請到工匠。

    轉眼已是近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

    此時已至臘月。

    因為時不時下雪的緣故,修築的事情進展的並不算快,不過好在幾件廂房已經算是完工,剩下的大殿或許還得等上一段時間。

    蘇長安走在銀裝素裹的天嵐院中,看著重新立起來的那些建築,聽著大殿方向時不時傳來的工匠們的吆喝聲,心情不覺也好了幾分。

    雖然天嵐院依然群敵環視,但此番卻多少有了些蒸蒸日上的氣勢。

    「現在的天嵐院終於有點天嵐院的架勢了。下一步準備幹什麼?別告訴我你所謂的重振天嵐院只是一句空口白話啊。」不知何時穆歸雲走了過來,與他並肩而站。

    蘇長安聞言一笑,說道:「要振興,得先守住。」

    「我的實力太弱,可敵人太強。禦敵先得強己,否者一切都是空話。」

    「唔。這倒是。」穆歸雲點了點,隨即話鋒一轉,又說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解。」

    「何事?」蘇長安抬頭望瞭望天空,那兒萬里無雲,豔陽高照,在長安的冬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氣。

    「司馬詡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杜虹長明明是你我親眼看見死在你我面前的,為何又會死而復生?在百院宴上,你劃破他的臉頰,道出他的身份,似乎從一開始便算計到了這些。如此說來那司馬詡也定然也與妖族有所聯繫,那為何不向朝廷狀告於他?還有,那一日,那隻怪物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什麼神族,想必你也聽見了,你可知道神族究竟是何種生物?」穆歸雲一連串的問出了許多問題,看樣子這些問題已經在他的肚子憋了良久。只是蘇長安前些日子因為玉衡的死而心情低落,故而沒有多問。

    蘇長安也在這時沉默了下來。

    他固然知道穆歸雲與他經歷了這些詭誕的事情後,許多東西必然是攔不住的。可是他想了許久,卻也未有想出怎樣回答他。

    這一,神族的行事太過詭秘,連他也對他們所知甚少,自然也就無法向穆歸雲說些什麼。

    這二,神族是一群很危險的生物,從為數不多幾次接觸中,蘇長安對此的瞭解愈發深刻,他們是那種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對於其他生靈的生死可以完全置之不理的。

    知道得太多對於穆歸雲並沒有任何好處。這是蘇長安一向的觀點。

    可現在穆歸雲執意要幫助蘇長安,那就不可避免的在以後會有更多的與神族接觸的可能,故此蘇長安在微微猶豫之後終於決定將神族之事和盤托出。

    雖然他與穆歸雲相識不久,可他們已經共同經歷了數次生死,蘇長安對他自然是百分百的信任。

    念及此處,蘇長安終於下定了決心,將穆歸雲引到自己的房間中,待到二人坐定,方才將關於神族中他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來。

    這自然是很長的一段話,蘇長安斷斷續續的講了半個多時辰,期限穆歸雲還能問上些話,到了後來,就只剩下滿滿的震驚。

    他甚至很仔細的看了看蘇長安,暗暗揣測這孩子是不是在與他開玩笑。可蘇長安的表情卻又是那般嚴肅,又聯想這一個多月來的各種遭遇,心裡卻不覺間,隱隱的有幾分相信蘇長安所言。

    但他依舊很是震驚。

    這世間是有鬼神之言不假,可當一個人真正被告知這些傳說中的東西確實存在時,心裡還是免不了震驚。

    更何況在不久前,他還與那所謂的神見過面,親眼看著他被玉衡的一劍轟得分崩離析。

    不管怎麼想,這也應當是一件相當值得震驚一會的事情。

    所以穆歸雲怔住了。

    蘇長安覺得這也很正常,所以他很淡定的給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在一旁喝了起來,安靜的等著穆歸雲消化完他剛剛所講的事情。

    這是一個不太長的過程,大概一刻鐘的樣子吧。

    穆歸雲就像如夢初醒一般抖了抖身子,然後滿臉詫異的看向蘇長安。

    「聽完了這些你還想在天嵐院待下去嗎?」蘇長安轉頭問道。他覺得穆歸雲有再選擇一次的權利,神族的可怕如今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他並不認為穆歸雲有義務陪著他一起去面對這樣的事情。

    而穆歸雲也確實因此陷入了一陣沉默。

    他像是在考量著某些得失,故此臉色有些陰晴不定。

    蘇長安的心,不免有些緊張。雖然嘴裡如此說道,可他的心中難免還是有些不捨。人總歸還是需要有些朋友,而穆歸雲就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可也正因為是朋友,所以他才覺得不能讓他與自己一起置身險地。

    這是一條相當矛盾,也相當矯情的邏輯。

    可很多時候,很多事情。

    感情與理智就是這般相互矛盾。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穆歸雲並沒有第一時間告訴蘇長安他的決定,而是突然出聲問道。

    「嗯?什麼問題?」

    「妖族聖女沒有死?還成了你的師娘?」穆歸雲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嗯。」蘇長安點了點頭,又是想起了什麼,趕忙接著說道:「可是師傅臨終前曾讓師娘答應他不要在插手人族與妖族之間的事情。我相信師娘一定會聽師傅的話的。」

    這是實情,梧桐兩年來,一直在探查關於莫聽雨身上的一些疑點。而當蘇長安身負神血後,又一直忙於幫蘇長安尋找解決之法。根本未有回過北地的妖國,自然也就算是應了莫聽雨死前的叮囑。

    但穆歸雲的臉色因此好了些許。可他的心裡依舊有些疙瘩。

    莫聽雨十年藏刀,北地一刀斷星殞。

    何等巍峨之勢。

    他幾乎就是一個傳說。

    一座曾經活在人世的神祇。

    可當這個真相破滅,穆歸雲的心裡難免有些波瀾。

    「那是師傅的選擇。有時候仇恨只能衍生出更多的仇恨。這樣很好。至少他們中有一個活了下來。」蘇長安大概能猜到穆歸雲心底的想法,他如是說道。「而我尊重他的選擇。」

    「唔。」穆歸雲沉著臉色點了點頭,想了想,方才釋然一笑說道:「你說得對。很多事情局外人並沒有資格去評論。」

    「不過還有一事。」穆歸雲頓了頓,又問道:「你說司馬詡很有可能是神族之人?可我與長雪...與長雪相處的日子裡,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有何異樣。而且,我相信我的眼光,她與我接觸也絕非是有二心之人。」

    「我也不知道。」蘇長安搖了搖頭。「神族之事我所知甚少,或許現在的司馬詡只是被神族附體之人,因此司馬長雪的身世是否與神族有關,還另當別論。」

    「嗯。」穆歸雲再次點了點頭,他望向蘇長安,臉色變得少有的嚴肅。「此間事了,你得陪我去西涼一趟。這些事情,若是不與長雪說個通透,我怕以後恐危機到她的性命。」

    蘇長安正要點頭,卻忽的意識到了,穆歸雲話裡的意思。他不免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你還是決定待在天嵐?」

    穆歸雲的嘴角這一次又勾起了那抹蘇長安熟悉的笑意。他一拍蘇長安的肩膀,一臉理所當然的說道:「這是自然,不管司馬詡是人是鬼,他現在都是太子一邊的人。無論如何,你我想要在這大魏有那麼一點容身之地,那自然免不了與之為敵。」

    穆歸雲這番話說得很輕鬆,但蘇長安卻知道就算要與太子為敵也並不需要待在這天嵐院。因為這裡,在不久的將來,必將成為皇權之爭的風口浪尖。

    蘇長安的心裡自然在此刻生出許多感動,他像是忽的想起了什麼,又說道:「其實你也不必過於擔心。青鸞曾與我說過他們星辰閣已經追殺這些神族近千年,現在長安有司馬詡這個神族在,星辰閣自然沒有放過他的道理。青鸞前幾日已經動身去了星辰閣尋求他們的閣主的幫助。我聽她說他們的閣主是一個很厲害的傢伙,定然可以料理此番事情。」

    「這樣啊。」穆歸雲點了點頭,他正暗暗奇怪這幾日為何沒有見到青鸞,原來是去星辰閣搬救兵去了。

    對於那座向來神秘的星辰閣,這方世界上的生靈都是抱著一股異常敬畏的心思的。故此聽聞又星辰閣出手,穆歸雲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幾分。

    但忽的,他臉上的神情又變得有些古怪,他這般問道:「長安,你說青鸞、古羨君還有夏侯公主和那樊如姑娘,你到底喜歡誰啊?」

    「額?」蘇長安一愣,不太明白為什麼穆歸雲的思維跳轉的如此之快。他的臉色沒來由一紅,剛想要說些什麼,但穆歸雲卻搶在了他的前面,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這樊如月雖然溫文可人,可她性子太靜,我看與你不合。這夏侯公主倒是機靈異常,卻生於帝王家,難免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我怕你是不喜。唯獨這青鸞與古羨君,一個雖沉默寡言,但卻對你異常關心。一個雖古靈精怪,卻也是處處為你著想。」穆歸雲說得是搖頭晃腦,像極了以往在長門那位教他文章的魏老頭。

    「說吧,你到底是喜歡誰?」穆歸雲突然將自己的腦袋湊了過來,一臉揶揄的問道。

    「我喜歡沫沫!」蘇長安故作鎮靜的回答道。

    「少來這一套,我早就打聽過了,那蘇沫是你長門的同鄉對吧?人家和古小侯爺的遠房親戚古寧青梅竹馬哪有你的戲。」說到這裡,穆歸雲的臉色一變,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臉上的笑意忽的收斂,一本正經的看向蘇長安。又說道:「對了,說起你那位同鄉古公子,似乎是昆吾院的人吧?」

    「嗯?對啊。怎麼了?」蘇長安亦是很奇怪為何穆歸雲會提及此事。

    「昆吾院可是向來拿八荒院唯首是瞻,你那同鄉又是昆吾院的學生,以他們的手段免不了拿此事做些文章。你可得長個心眼。」

    蘇長安聞言眉頭一皺。他有些不悅的說道:「古寧是我的同窗,我與他在長門一起長大,他的為人整個長門鎮都有目共睹......」

    但他話還未說完,卻被穆歸雲給打斷。

    「人是會變的。這世道人心叵測,不得不防啊!」

    蘇長安又是一愣,心裡莫名得有些煩躁,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做糾纏,有些敷衍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穆歸雲見他這般模樣也知道多說無益,故而就不再提及此事。話鋒一轉又說道。

    「還有一事。」

    「嗯?何事?」蘇長安問道。

    「我聽院長說,兩個月後,你的那一位師傅便要帶著他的刀客來長安了。」

    「你是說楚惜風前輩?」蘇長安愣了愣,不禁有些疑惑。「他來長安幹什麼?」

    「你不知道?」穆歸雲臉上的表情變得比蘇長安更加詫異。

    「不知道。」蘇長安皺著眉頭想了想,確認自己從未有聽任何人提及過此事。但他忽的一怔,像是想起了什麼。「難道和他家的血仇有關?我聽師叔祖曾說過,楚前輩家中與誰曾有過一場百年之約,算來兩個月後,便差不多是那日子到期的時間。」

    他仔細的想了想。

    楚惜風曾說過他必須要成為星殞,而這個時間很急迫,因為有人等不及了。

    現在想來便是因為這百年之約。

    可什麼樣的敵人才需要星殞來抵擋?

    這個答案顯而易見,便是星殞。只有星殞才需要星殞來抗衡。

    可是這長安城裡的星殞屈指可數。

    無非就是聖皇與那觀星台上的太白真人。

    再一想,楚惜風那把名為夏侯血的寶刀,那他的仇人究竟是誰,便在此刻清晰了起來。

    蘇長安的臉色在那一刻變得赫然,他轉頭看向穆歸雲,眼眸中的光彩閃爍不定。

    穆歸雲自然一眼便開出了蘇長安心中所想,但他卻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一位。」

    「而是另一位夏侯氏。」

    蘇長安再次愣住這人族如今存世的星殞屈指可數:天嵐院的開陽師叔祖、北地的古家老太爺、西涼的武王浮三千、蜀山劍老雁歸秋、再之便是大魏的聖皇。

    這如何還再多出了一位星殞?

    穆歸雲自然看出了蘇長安的疑惑,他輕咳一聲,說道:「其實夏侯氏還有一位星殞,據說是聖皇陛下的族弟,但三十年前,他便消失,而他的星星自那時起便再也未有亮起過。故此民間一直傳聞他已經死了。可我曾聽我父親說過,楚家有一把刀,喚作夏侯血。那把刀上附著得有第一代天傷江東猛虎楚蕭寒的一縷英魂,可以感知到他們家族的那為仇敵的氣息。而自聖皇那位族弟消失時,江東的刀客們也從未停止過他們復仇的準備。所以亦有人料想那位夏侯氏星殞並未死去,只是藏了起來。」

    「而如今楚惜風既然準備帶著族人渡江,那麼想來那位星殞定然還是活著。」

    蘇長安心裡一聲驚嘆,想不到楚惜風竟然還背負著這樣的使命。他不禁又問道:「那楚家與這位聖皇的族弟究竟有何仇恨?即使相隔百年也要這般興師動眾的前來復仇。」

    「這我也不知。但江東之人對此百載不忘,想必定是無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蘇長安皺著眉頭點了點頭,認同了穆歸雲的話。

    神族入侵、二子奪權、群狼環視、江東血仇。

    可真是個多事之秋啊。

    蘇長安在心底這般感嘆到,他抬頭望向窗外,不知何時,長安又開始下雪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6 23:39
第二十三章 繼承者們

    吃過晚飯,又送走了工作一天的工匠們。

    蘇長安一行人終於是閒了下來。

    樊如月最近一直躲到了天嵐院的藏書府,在裡面翻翻找找些什麼東西。蘇長安覺著她閒著也是閒著,與其讓她鼓搗些奇奇怪怪的湯藥,倒不如讓她去看些古籍。

    天嵐院的藏書府很大裡面的書籍幾乎囊括了這世上的所有類型的書籍。

    那幾日蘇長安在藏書閣裡甚至還發現了一兩本夾在古籍之中的春宮圖。起初他並不知道為何物,帶翻開看了些許之後便面紅耳赤,本來想著要把這東西帶出來找個沒人的角落給燒了。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此物是天嵐院的先輩們所留下了。

    恩。雖然蘇長安也不知道那些先輩們留下這些東西到底是作何用,但毀了終歸是不好。於是又把他整理一番,放在了藏書閣比較隱蔽的裡層。

    想來一般人進去也應該是找不到的。

    而穆歸雲此時正在自己的廂房裡打坐,吐納靈氣。

    蘇長安與古羨君便在有些殘破的演武場上修行劍法。

    因為白日裡要看著工匠們幹活,所以並沒有太多的時間修行,故而這修行之事便給他們放在了晚上。

    一番你來我往之後,時間不覺已過去了近一個時辰。

    二人很有默契的收起了手裡的劍,相視而笑。

    雖然玉衡去世,青鸞又去了星辰閣,二人修行劍道便少了人指點。可就是在這相互的過招中,二人探討得失,倒也所獲匪淺。

    夜空裡還飄著小雪。

    長安的雪總是這樣,雖小,卻又連綿不絕,讓人心煩。

    此刻二人並肩而站,抬頭望著這夜空中飛舞的白雪。皆沉默了下來。

    古羨君自然很喜歡這樣的事情,與眼前這個少年,一起練劍,一起看雪。總之只要與他在一起,就莫名覺得心安。

    當然,她也會在心底的偷偷的想若是這雪是長門的雪,那就更好了。若是,他能再牽著她的手,那便再好不過了。

    她這麼想著,心底泛起某些悸動,而就在她要將心底的悸動赴之實踐時,天嵐院的院門被很不合時宜的敲響了。

    她方才伸出去些許的手如同觸電一般的收了回來。頓時她就像被人撞破了某些秘密一般,臉色紅潤起來。

    但蘇長安對此猶若未覺。

    他只是嘀咕著:「這麼晚了,誰在此時來敲門?」

    然後皺著眉頭便朝著院門方向走去。

    身後的古羨君見他這般模樣,心裡沒來由的一氣,暗罵他一聲榆木疙瘩。但隨後還是緊隨著他的腳步,朝著院門方向走去。

    最近的天嵐院訪客可不少,可大都是些居心叵測之人。

    比如這幾日,便有一些排名五十上下的學院帶著自家的弟子前來挑戰。

    這樣的挑戰在長安的各學院之間是很常見的事情,美其名曰交流切磋。

    當然這樣的挑戰切磋講究的是雙方自願,並非如同將星榜那般低位向著高位挑戰,是非接不可的。

    而蘇長安對於此自然是很排斥,加之心中也明知道這些學院是背後有人指使的。故而也就將這些來挑戰的學院一一拒之門外。

    可是,很多事情,卻並非如他想的那般簡單。

    那些被他拒絕的挑戰者,竟然就這麼在天嵐院門外賴著不走,然後時不時的喊著些天嵐院閉門懼戰的口號,讓人心中煩躁。

    這也就算了,到了後來,那些挑戰者見蘇長安如縮頭烏龜一般躲在天嵐院中不出來,他們竟然便開始騷擾起那些出入的工匠。這一點便讓蘇長安諸人有些怒火中燒了。

    眾人一尋思,他們中有將星榜地榜第一的穆歸雲,人榜第一,但實際戰力卻不屬於穆歸雲的蘇長安,以及這位不知何時已經修到太一境的北地小侯爺古羨君。

    這般的豪華的陣容,對上陰山濁這樣侵淫武道多年的大師或許差了些許火候,但若是對付起那些排名五十開外的學院中的同齡人,想來應該是綽綽有餘。

    於是眾人便試著接下了一家學院的挑戰。

    其結果也不出他們的意外,雖然那學院派來的挑戰的學員足足又二十餘位,可是卻鮮有能在三人手下走過十招之人。眾人便以為這也算了立了威,這事也就算瞭解了。

    可誰知道,一家學院被打敗了,更多的學院卻蜂擁而至了。

    於是每天清晨天嵐院外便有那麼數十家學院站在院門外叫囂著挑戰。

    雖然無論從學院本身的實力,亦或是他們所帶來的學員的實力都不如蘇長安等人。可勝在他們人數眾多,又輪番上陣,讓蘇長安等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可謂是不勝其煩。

    不過後來蘇長安也暗暗想過,八荒院如此行事,其實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想試著激怒蘇長安,亦或者擾亂蘇長安的心境。以期為他們後面準備的殺招做準備。

    待想通了這一點,諸人也就慢慢調整好了心態,對於這樣的挑釁,有興致的時候便接下來,就當活動活動筋骨,下手又拿捏好分寸,既要讓對方吃到苦頭,又不傷及性命。

    幾日下來,這些學院反倒收斂了起來。

    不過想來也是,每天送上門來與蘇長安等人做沙包,就是學院自己不嫌丟人現眼,那些學生恐怕也會自覺臉上無光。

    但這並不代表這那些豺狼們會就此罷手,恐怕更加可怖的手段還在其後。

    因此古羨君對於此刻正在門外敲門的訪客心裡難免生出了些防備。

    此時已經到了亥時,在這個時候來的人,搞不好又是司馬詡與八荒院使的某些手段。

    念及此處她也就收起了剛剛心裡的羞澀,趕忙跟上蘇長安的腳步,與他一同走到了天嵐院的院門前。

    「誰啊?」蘇長安在院內問道。

    但門外之人卻未有給他們任何回應。

    他與古羨君對視一眼。皆心生警惕。

    只見蘇長安提著一口氣,雙眸一寒便要開門,而古羨君也在這時很有默契的將玉指按在了自己那把清鋒的劍柄處。

    天嵐院老舊的大門隨之發出一聲嘶啞的聲響,應聲而開。

    幾道蘇長安從未見過的身影也便在此刻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四道高低不一的身影。

    皆身著蓑衣,頭頂蓑笠。看不清容貌亦辨不出男女。

    只是從他們身上沾染的白雪可以看出,似乎他們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了很久的路,方才來到這裡。

    「你們是誰?」蘇長安皺著眉頭問道,眸子裡的寒光忽現。他隱隱約約從這幾個忽然出現的人身上感覺到一股極其隱晦的靈力波動,那是擁有極其渾厚的靈力之人才會無意識之間散發出的東西。

    故此他不得暗暗調集起周身的靈力,而全身的肌肉也隨之緊繃,手臂微微彎曲,抬於齊腰處。這樣他可以在第一時間拔出自己的刀,揮出他能揮出的最強一斬。

    但那四人似乎對此視若罔聞,只是在微微的沉默之後,四人中隱隱為首的那道身影,方才用他那有些低沉的聲線如是說道。

    「徐讓。」

    於是,在這長安城中一個極其平靜的雪夜裡。

    在天嵐院門前那昏暗的燈火下。

    那些曾讓這大魏天下為之心折的名字,一個接著一個的在少年的耳畔響起。

    「羅玉兒。」

    「侯如意。」

    「花非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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