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仙俠] 書劍長安 作者:他曾是少年(已完成)

 
Babcorn 2018-3-5 18:29:3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47 178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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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恭送陛下

蘇長安還在想著應該說些什麼來化解此刻的尷尬。

夏侯夙玉還在想著應該趁著此次機會解開蘇長安與自己五哥之間的恩怨。

但很突然的,一團血霧,自夏侯軒的身上爆開,毫無準備,且離得最近的蘇長安與夏侯夙玉自然被濺了一身的鮮血。

這樣的變故,沒有一絲絲預兆。

以至於在場的諸人都愣在了那裡,都開始懷疑發生在方才的那一幕究竟是否是真實的。

知道數息的寂靜之後。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自夏侯夙玉的口中發出。

她捂著嘴,臉上滿是鮮血,那雙烏黑的大眼睛中亦是佈滿了不可置疑。她的身子不住的外後退,嘴裡的驚呼一道接著一道的響起。

諸人在這時方才回過神來,但誰都沒有去關心夏侯夙玉的意思,即使蘇長安在此刻也生不出這樣的心思。

他只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眼前這道忽然出現的身影。

頭頂星辰,髮絲散亂,懷抱一把鬼頭大刀。

這樣的特徵,很容易便讓蘇長安意識到了眼前這個人的身份。

大魏英王,江東楚家的世仇——夏侯淵!

他下意識的握住了自己背後的刀柄,警惕的看著眼前這位男子。

「怎麼?你要與我動手?」夏侯淵側過身子,輕輕瞟了蘇長安一眼。他的聲音亦在那一刻響起,不咸不淡,亦不悲不喜。

蘇長安的身子一頓,夏侯淵並沒有發出任何的氣勢,亦未有釋放半分靈壓,但只是那樣輕輕的一個眼神,他便覺得心神動盪,體內本就不多的靈力運轉在那一刻也是一滯。

他心中赫然,直到這時,他才明白星殞究竟是如何強大。

場上諸人心頭亦是駭然。

星殞!

傳說之境啊!

他們可以追星趕月,移山覆海。

與問道雖差一境卻如隔天塹。

這世上以星殞之下,擊敗星殞的,除了三年前那位刀客,便再無二人。

似乎為了驗證他們心底的絕望,夏侯淵的眉頭忽的一挑,轉頭看向那數位問道境的黑衣人,問道。

「你們便是,夏侯昊玉圈養的那批死士吧?「

夏侯昊玉。這是一個已經快被世人遺忘的名字。

卻並不是因為他已經死去,亦不是因為他漸漸沉寂。

而是。世人更習慣他的另一個稱呼——大魏聖皇!

那群黑衣人中為首的男子向前邁出一步,沉聲說道:「夏侯淵,你敢加害五皇子!就不怕陛下怪罪下來,你性命不保嗎?」

這自然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就算司馬詡已經漸漸架空了聖皇,就算三公九卿、二十四神將中已有半數隱隱的站在了司馬詡一邊。?要?看書

可聖皇畢竟還是聖皇,他只要還在世一日,便沒有人能真正完全去忤逆他的意思。

山力行不敢,所以他選擇了逃跑。

浮三千不敢,所以他一直龜縮在西涼。

夏侯淵也不敢,所以他看著江東的刀客們一天天長大,看著那顆熄滅的星星再次被點亮,而自己卻只能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躲在司馬詡的家中,為他看門護院。

但現在,事情卻有些不一樣了。

因為沒有人回去在意一個死人的感受,即便那個人是聖皇。

「怕。我自然怕。」夏侯淵的聲音在那一刻響起,帶著戲謔與嘲弄,「可我怕的只是活著的他。」

他的聲線陡然變得陰森,就好似蟄伏在密林中的野獸,終於在某一天決定露出自己的獠牙一般,那樣森然,亦那樣可怖。

此言一出,諸人心頭一震,幾乎下意識的他們抬頭看向已經泛亮的天際。

那一顆自大魏立國便一直照耀著世間的星辰,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暗淡無比。

就像是一顆即將燃盡的蠟燭,還在掙扎、閃爍。但任誰都知道,到最後,它都逃不掉熄滅的命運。

紫薇,將滅了。

一位身著青衣的少女在長安城的上空跳躍。

她有一頭烏黑又漂亮的長發,亦有一張同樣漂亮的臉蛋,更有一雙比這世上任何事物都漂亮的眸子。

那雙眸子,好似明鏡。

乾淨,明亮。無塵,亦無垢。

但她的臉色卻並不好看,甚至有些蒼白,而她腰間那支玉簫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細微卻幾乎貫穿這個簫身的裂縫。在那光潔的表面上,看起來竟是如此的扎眼。

她壞了規矩。

壞了某些即使是星殞,即使是送葬者也不能壞的規矩。

所以她付出了應有的代價。

幸運的是,她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強行壓下體內的傷勢。

但這需要一些時間。

而不幸的是,她沒有時間。

一些事情出現了變故。

星辰閣那邊傳來了消息,今天,會有許多顆星星熄滅。

比如紫薇。

比如倀鬼。

比如天傷。

亦比如破軍。

恩,破軍。是一顆很奇怪的星星。

他是傳聞中的凶星之一。其凶煞之名比起貪狼不讓毫分。

但他卻從未出現過,又何談隕落?

當然,雖然心中疑惑,但青鸞卻並沒有心思去關心這些,她需要的便是盡快趕到紫薇那裡,那顆星星已經熄滅在即。

她要敢在他的英魂逃離之時,將之送往星海。

是的,是逃離。

作為葬送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片星海,與其說是英魂們的歸宿,倒不如說是星辰閣為這些曾經呼風喚雨的大能們建造的囚籠。

但不管怎樣,她都得將他送往星海。

否者其後果,不堪設想。

她這麼想著,身形一動,終於是來到了那座宮殿的上空。

而端坐於宮殿中的那位男子也若有所悟的站起身子,他看了看身後那名一直跟隨著他的老太監。想了一想,方才低沉著聲音說道:「時間差不多了。」

那名老太監的身子聞言,微微垂首,滿是褶皺的臉上的神情卻並沒有因此而生起絲毫的變化。

「陛下放心,七皇子那邊微臣已經安排妥當。」

「唔。」男子似乎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他點了點頭,這般說道:「以後的事情便麻煩你了。」

「能為陛下分憂是微臣之福。」

「那朕現在便去會一會,這天嵐院的第一代守望者!」縈繞在男子身上的死氣在那一刻忽的消散,他身上的氣息陡然開始升騰。如同山嶽一般的威壓亦在此時瀰漫開來。

那低著頭的太監,看著那男子走向殿外的背影,不覺竟有些恍惚。

他好像又看見了那位揮斥方遒,睥睨天下的君王。

他的心頭一震,身子猛地跪下。伏首於地,最後一次用他那如同公鴨一般尖細的聲音說道。

「恭送陛下!」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36
第五十五章 江東有猛虎,天嵐有長安

紫薇星,快要熄滅了。?

這個念頭在諸人的心頭猛地炸開。

如同在平靜的海面上扔出一塊龐然大物,瞬間掀起一陣驚濤駭浪。

那些問道境的黑衣人面色更是一白,他們跟隨聖皇多年,能成為聖皇身邊的死士,自然都是無比崇拜聖皇之人。

在他們大多數人的心中,聖皇便是一尊神祇。

現在,這尊神祇便要轟然倒塌,而伴隨著一起倒塌的還有他們一直以來引以為支柱的信仰。

他們眼睛裡的神采在那一刻開始渙散,一些人甚至開始搖頭,口中自言自語的說道。

「不可能!」

「不可能!」

「聖皇怎麼會死?」

夏侯淵似乎很喜歡這樣的情景,他的嘴角勾勒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自然會死,而且死得想必並不會太輕鬆。」他說到這裡,頓了頓,又用目光環視了這一圈黑衣死士,眉頭一挑。「不過看樣子,你們似乎很捨不得你們的皇帝。那...」

「我便送你們下去陪他的吧!」

他的聲線在那一刻陡然變得陰森,一股說不出道不明卻又強橫無比的氣勢在那一刻破體而出。

夏侯淵的身子似乎在那一刻動了一動,但又似乎沒動。

又或者說他的速度太快,快到從出刀再到收刀,不過一瞬,以至於諸人只覺得眼前一花。??? ? ?

在數息之後,一道道血霧爆開,那十多位問道境的黑衣強者便在此刻,如之前的夏侯軒一般化作齊整的兩半,栽倒在地。

「江東那群逆賊還有些時候才到,在那之前,我應該再殺點誰呢?」

男子戲謔的聲音,在那一刻忽的響起。

而也在這時。

天嵐院的門外終於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無論是五皇子一方,還是已經束手就擒的山力行一方。

他們都安靜了下來。

星殞!

這便是星殞!

這是傳說之境,亦是神人之境。

從古至今,除了三年前那位負刀而去的刀客,這世間再也無人能以星殞之下的修為斬殺一名星殞。

他們的靈力浩瀚如海,用之不竭。

他們的命運繫於百萬里之遙的星空之中,凡人望之不及,何談斬滅?

所以,世上早有這麼一個道理。

星殞之下皆螻蟻。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認同的道理。

而當一個道理,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

那他就不再是一個道理。

他叫公理。

但顯然,這世上,總是不乏一些不認公理之人。

哐當。

一道脆響忽的在萬籟俱寂的天嵐院外響起。

那是一把刀,被抽出刀鞘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其實並不算大。

當但所有人都沉默,都不敢發聲時。要?看 ??書

任何輕微的聲音,都會在那一刻變得震耳欲聾。

「嗯?看樣子你確實想和我打?」夏侯淵的眉梢一挑,轉頭看向那位立在天嵐院外的少年。

他那般瘦小,那般稚嫩。

身上帶著傷,體內的靈力幾近枯竭。

但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就像是燃燒的火焰。

他握著刀的手那般用力,就像是握著整個世界。

這個如同喪家之犬一般躲藏了三十年的男人忽的出現,大言不慚的等著楚惜風。

蘇長安有理由相信,他定然有十足的把握,對付楚惜風。

但是。

莫聽雨死了。

玉衡也死了。

他不希望再有人死。

可今天卻似乎還需要死上更多的人。

但,至少,在他死之前,他並不希望還有人死去。

所以,他拔出了刀。

他運轉起了自己僅剩不多的靈力,他要試著將自己的刀斬入眼前這個男子的頭顱。

當然,這並不是一件太可能的事情。

但至少十多年前,莫聽雨試過。

那作為他的徒弟,總不能像這些人一般,束手待斃吧。

這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而面子,對於刀客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這是楚惜風的道理。

現在,亦是蘇長安的道理。

夏侯淵的眉頭終於皺了起來,他第一次,很認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這個少年。

他覺得他和他們很像。

和百年前,那一群刀客很像。

他們用同樣的握刀,就好像握住了刀,就能握住整個世界一般。

他們亦用同樣的眼神注視過他,那是一種讓他很討厭的眼神。

但他卻又不得不承認,正是因為這樣的眼神,他三十載來輾轉反覆,側夜難眠。

那是一個很遙遠的故事。

遙遠到,他都有些記不真切。

他只記得。

那一年,東吳新敗。

天傷楚蕭寒帶著江東帥印進京獻降。

他與自己的兄長,同為星殞的夏侯攘駐守江東郡城建業。

東吳稱臣,西蜀獨木難支,這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他與自己的兄長卻並不這麼想。

吳魏交戰多年,數不清的族人死在這群刀客之手,此番血海深仇怎能因為楚蕭寒一句投降便不了了之。

於是,那一日,他們引兵入城,屠盡建業百姓。

而後,二人歸京,楚蕭寒回到江東。

於是,東窗事發。

那位曾經的江東之主,招盡江東僅餘的三千甲士,渡江而來,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直至長安城中,三千甲士所餘不過百名刀客。

但他們卻並沒有停下。

他們順著那一條朱雀長街,一路刀光血影,直至朝堂之上。

當著滿朝文武,十餘位星殞之面割下了夏侯攘的頭顱。

然後一場鏖戰,血流成河。卻無人能奈何這位生懷死志的刀客。

直到那位他曾經無比崇敬族兄與楚蕭寒承諾百年之內不興兵東吳。

這位江東猛虎方才當著眾人之面,引刀自刎。

他刀現在還清清楚楚的記得,那僅剩的十餘位刀客,帶走那把沾染了楚蕭寒鮮血的長刀離去時,曾對著說過的那麼一句話。

「百年之後,江東後人,必雪此深仇。」

於是,自此以後,那把刀有了一個令人心顫的名字——夏侯血!

而他,亦多了一個揮之不去的夢魘。

所以,他討厭眼前這個少年的眼神,亦討厭交給他這樣的眼神的那位刀客。

「你叫蘇長安,對嗎?」他這麼問道。

「對。」那位少年點了點頭。

「他是你師父?」

「對。」少年再次點頭。

「等會,我會讓你親眼看著他死在我的刀下。」他的眼神裡在那一刻閃過一絲幽光,彷彿看到這個少年再見證那位刀客死在自己眼前時,眼裡的絕望。

那應當是相當刻骨,亦相當美妙的絕望。

一如當年,他看著自己的兄長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樣。

他期待著那時少年的模樣,亦期待這聽聞這番話後,此刻少年眼中無可奈何的憤怒。

但,出乎他預料的是。

這位少年,卻在這時,搖了搖頭。

然後,他很認真的,用格外篤定的語氣說道:「我看不到。」

下一刻。

那位少年的身子猛地躍起,將他的刀高高舉過頭頂。

他的雙目充血,他的發絲散亂。

他那般虛弱,那般渺小。

但那一刀。

卻忘卻生死,決絕如虎。

一如十年前那個刀客。

又一如百年前那隻猛虎。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36
第五十六章 江東楚家,來赴百年之約

他自然看不到那?

夏侯淵心裡這麼想到,因為他敢於向自己揮刀,那便是心中已存死志。

可他並不想讓這個少年如願以償。

正如他方才所言,他要當著他的面殺了那位新晉的天傷星殞,恩,亦或者當著天傷星殞的面,殺了這個少年。

雖然這樣的報復似乎完了一百年,而當年那些真正與他有怨之人要麼魂歸星海,要麼早早的化作了一賠黃土。

但,夏侯淵覺得,總要做些什麼,才能為他這百年的惶惶不可終日畫上一個他自認為圓滿的句號。

所以他只是輕輕的抬手,準備接下這一招,卻不傷蘇長安毫分。

可惜的是。

蘇長安的「我看不到。」與他所理解的似乎有所差異。

是的。

蘇長安並不打算現在死。

雖然他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但在死之前,他決定為楚惜風做點什麼。

比如,幫他手刃眼前這個想要殺他的男子。

他並不清楚,楚家與這位英王殿下究竟有何仇怨。

可他也並不需要弄清楚,他只是知道,這個男子想要殺了楚惜風,而恰好楚惜風也想要殺他。

這對於他來說就足夠了。要看書

他的體內住著一隻怪物。

一隻屠滅半神都信手拈來的怪物。

他與那隻怪物有一個約定,這個約定,他並不想動用。哪怕是方才身臨死境,他也沒有想過動用。

因為死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情,山力行與廉半城不會,亦不敢對那些他在乎的人真的做些什麼。

但現在卻有些不一樣了。

紫微星將滅,大魏面臨這一場腥風血雨。

而這位英王殿下,方才已經展現出了司馬詡對於這些曾經的王侯將相之後的態度。

即使身份尊貴如五皇子,也不過說殺就殺。

那夏侯夙玉、古羨君、穆歸雲、殷千殤以及如今還昏迷不醒的樊如月的下場該是何等淒慘?

更何況,他還指名道姓的說道,他要殺了楚惜風。

蘇長安怎麼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他在那一刻便下定了決心,要替他們殺了他。

就算神血的力量會影響他的心智,就算他可能會因此成為一名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蒼生太遠,他們太近。

無論如何,蘇長安都不願意再看見有人在他之前死去。

所以,在他的刀,離那男子的手只有半寸不到的距離時,他的眉目一沉,就要喚醒心底沉睡的神血,給這個毫無防備的男子致命的

但卻在那時,一道他無比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說得對,他看不到。」

蘇長安的刀勢豁然停住,那位英王殿下的瞳孔亦在那一刻忽的放大。

幾乎同時,在場諸人皆順著那道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看去。

卻見,不遠處的馬道上,在不知何時,已經站著一群人。

他們頭戴蓑笠,一襲素縞白衣,腰跨長刀,風塵僕僕而來。

他們的面容體型皆不相同,但卻給人一種,他們就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錯覺。

他們立在那裡,就好似一把把藏鋒於鞘的刀。

而刀客的刀,在未出鞘之前。

沒有會人知道,藏在刀鞘之下的刀鋒當是如何的鋒利。

對於未知的事物,人都會好奇,亦都會害怕。

而星殞,雖然強大,但說到底卻終歸還是人。

所以,當那名為首的刀客的馬靴踩著長安城青石板鋪就的馬道,發出一陣不急不緩的噠噠聲,漫步走上來的時候,夏侯淵的心頭莫名的緊了緊。

他害怕了。

就算他如何不願意承認,就算他自以為自己這一次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

可當天空中,那顆熟悉的星星開始閃爍,那與百年前如出一轍的刀客出現時。

他確實害怕了。

終於,那名刀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掀開了頭上的蓑笠,很是隨意的將之丟到一旁。

而這時,人們終於看清了,這位刀客,藏在蓑笠之下的容貌。

這是一位年紀已經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他的發絲隨意的披散著,嘴角的鬍子拉碴,像是許久未有打理。他的眼睛淡漠,卻時不時的有紫芒閃過。

說到底,這只是一張很尋常的臉搭上了一副很尋常的裝扮,這模樣的中年男子,在那些煙花柳巷中隨意可見。

但不同的是,這男子的頭頂,有一顆星辰閃爍,身上有一道星光普照。

不言而喻,他是一位星殞。

而這世上的星殞屈指可數。

那麼。這位刀客的身份自然在這一刻昭然若揭。

「我來了。」他這般說道。

卻不是對著那位大魏的英王,而是對著他身旁的那位少年。

「嗯。」蘇長安重重的點了點頭。

他的嘴角忽的綻開了笑意,眸子裡忽的光芒閃爍,隱隱間似乎還有波光流轉。

就像是在外受了欺負的孩子,在這時終於找到了可以訴苦的長輩。

蘇長安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堅強的人。

正如那些曾經誹謗過他的人說的那樣,他真的就只是一個來自北地的鄉下小子。

在遇到莫聽雨之前,他見過最厲害的人是來往於北地與長安的鏢頭劉大宏。

他受過最大的挫折是接受沫沫喜歡古寧這個事實。

但現在,他卻需要獨自一個人面對長安這座城市,面對那些在大魏呼風喚雨的人物。

他也曾在夜裡輾轉反覆,徹夜難眠。

他也曾暗暗擔憂,有朝一日,自己就那麼死去。沒人知道自己,亦沒人記得自己。只留下自己的老爹,一個人在北地的風雪中孤獨終老。

他有著所有這個年紀的少年都有的掙扎與迷茫。

但他卻有著他們所沒有的堅定與決然。

他其實很想一頭紮進楚惜風的懷裡,告訴他自己這段時間過得多麼艱難。

但是他卻不能,他記得他交給他的那個道理。

面子,對於刀客來說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自然不能丟自己的面子,亦不能丟他的面子。

所以,他只是看著他,沉默不語。

楚惜風似乎讀懂了他眼神裡所包含著的複雜至極的意思。

他對著蘇長安歉意的一笑,似乎在抱歉,在這樣艱難的日子,他卻未有陪在他的身邊。

然後,一股輕柔的力量自他體內傳來,那股力量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威儀拖著蘇長安的身子,將他輕輕的放在了天嵐院的門前。

「等我殺了他,再去為玉衡大人報仇。」他這麼說道,語氣裡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然後他轉過頭,看向那位抱著鬼頭刀的男子,說道。

「江東楚家,應百年之約,來取你項上頭顱!」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37
第五十七章 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

伴隨著一陣厚重又沉悶沙啞聲,太和殿的大門終於在此刻被推開。

那位從漢室手中篡得天下的大魏聖皇緩緩從那座幽暗的大殿中走了出來。

他虎背熊腰,器宇軒昂,分明正值盛年,那又有人會想到,他的星星會在不久後隱沒。

但事實就是如此。

這便是天命。

而天命不可違。

很多事情從一開始,便有了結果。

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

他戎馬半生,曾想著救黎民於水火,扶大廈之將傾。

他亦曾挾天子以令諸侯,篡前朝而立大魏。

他曾在大戰之前高歌作賦,亦曾在兵敗後狼狽如喪家之犬。

他曾在年少時與人煮酒論英雄,亦曾在功成名就後,將曾經的好友盡數碾碎在他的鐵蹄之下。

他這一生。波瀾壯闊,光怪陸離。

足以讓那些說書人說上幾宿,也難以說盡。

亦足以讓那些開口之乎者也的史官們研究數載,也難以看個通透。

許多人稱他為千古一帝,亦有許多人對他恨之入骨。

他對此並不在意。

因為這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

當他成為星殞,黃袍加身那一天,紫微星開始閃爍。

星殞。帝王。

這幾乎已經達到了,或者說已經達到了這世間權利與力量的極致。壹?????看書

但他卻並沒有因此而高興起來。

因為在那時他對這個世界的本質有了更加深刻,亦更加透徹的瞭解。

而越是這樣的瞭解,就讓他越發不安。

細數他這一生,歷經無數場殺戮,自然也就免不了險象環生,每每置於死地。

可冥冥之中,卻似有有什麼東西護佑,即使再險惡的處境他每每總能化險為夷,一路披荊斬棘,成就帝王之位。

起初他以為這是他的天命,他常常引以為傲。

但到了最後,他知道,這確實是天命,卻每每以之為牢籠。

於是他窮兵黷武,西出西嶺,北出幽雲。他想要征服他所知的所有世界,亦從這些地方搜刮來所有他能搜刮到的古籍孤本。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將自己關在自己的寢宮一本有一本的查看這些古籍的內容,試圖找出這個世界的真相。

但他最後失敗了,他是從這些書中瞭解到了許多他不曾知曉的辛密。

可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感到可怖。就好像這方天地間,冥冥之中似有一雙大手將其牽引。

似乎這方天地間的每一個生靈,無論是帝王還是走卒,是星殞還是凡夫。

只要那雙大手的主人一個念頭升起,生老病死,榮華富貴都在他的

這自然是一件很悲傷的故事。

因為任何的努力在那一刻都是徒勞。

所以他試著改變些什麼。

但他都失敗了,甚至冥冥之中有天罰降下,他的壽命一次又一次被剝離,以至於到了最後不得不依靠玉衡的命星而苟活。

但他從未放棄。

他決定另闢蹊徑,以一個極度惡毒的辦法,打破所謂的天命。

觀星台的太白真人精通天數,他以極其昂貴的代價求得他的一卦,算得大魏命裡有八百歲。

可他偏偏不讓。

他繼續著他的窮兵黷武,他殺死了那位本來命中該繼承他大統的三皇子,又配合著那個目的不明的丞相將一個個良臣猛將送入死地,他在有生之年,幾乎耗盡了足夠大魏揮霍八百載的雄盛國力。

當然,這並不夠,但天命已臨,他無力抵抗。

為此,他看向自那漫長的台階之下緩緩而來三人。

目光深邃,卻無半分懼意。

「參見陛下!」

「參見父皇!」

待到三人自他身前,兩道聲音便在此刻恭恭敬敬的響起。

「唔。」他沉著聲音點了點頭。

他知道他們的來意,而他們亦明曉他的死期。

所以,在下一刻,四人之間變得有些沉默。

最後,這位大魏的帝王看向他的那位已經兩鬢生出些許白髮的兒子,少見的,語氣慈祥的問道:「你等了很多年了吧?」

已經年近五十的太子殿下臉露惶恐之色,趕忙伏首跪下。

「兒臣不敢。」

他這一跪,便一直跪了下去,因為他得那位及時到了將死之時依舊讓他懼怕的父王絲毫沒有扶起他的意思。

這位帝王,在這時轉頭看向了那一位毛髮皆白,卻又半眯著眼睛的老者。

二者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電光火石,不讓分毫。

直到許久之後,這位帝王才漸漸軟下自己的目光,猶若嘆息一般的問道。

「司馬丞相,我是稱呼你為守望者好?還是稱呼你為天璣更為合適呢?」

那位老者終年不曾變色的臉上終於在此刻有了些細微的變化,他將自己的眼睛眯得愈發深邃,似乎裡面有什麼東西在流轉一般。

「只要陛下喜歡,怎樣的稱呼,老朽皆不在意。」

「唔。那我還是繼續叫你司馬丞相吧。叫了三十載,突然改口終究還是有些不適。」男子點了點頭,話鋒一轉,忽的饒有興趣的問道:「臨死之前,可否問司馬丞相一句,究竟目的何為?」

老者卻搖了搖頭,說道:「老朽要做的事情,陛下去了那片星海之後自會知曉。」

「可我去不了那片星海。」男子的眼睛也在那一刻眯了起來,裡面的光芒閃爍,似有烈焰升起。

「嗯?」老者一愣,他上下打量了眼前這位男子一番,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方才說道:「老朽雖不能告訴陛下老朽究竟所謂何事,但有一事卻可以想陛下保證。」

「嗯?何事?」

「十載之內,大魏國運盡失,生靈塗炭,民不聊生!」老者的聲線在那一刻陡然變得陰森,就連這方天地間的溫度似乎也在此時下降了幾分。

男子聞言臉上的肅然在此刻換作了笑意,就好似了卻了所有疑慮一般,他朝著這位老者拱了拱手,既認真又誠懇的說道:「如此,有勞司馬丞相了。」

「能為陛下分憂,實是老臣之福!」老者恭敬的還禮。

但誰也不曾注意,亦不會注意到,那位俯首在地的太子殿下在聽聞二人這番詭異的對話後,身子如置雪地一般,不住的顫抖起來。

「那寡人便去了!」男子說罷。

他將自己的腰在那一刻挺得筆直,身上的氣勢亦陡然變得磅礴,他的毛髮張開,像極了發怒的雄獅。

然後,他看向那位他俯首跪地的兒子,說道:「從今天起,你便是大魏的主人,這江山社稷,寡人便託付於你手了。」

說完這些,男子哈哈一笑,他的身子便在那一刻化作一顆顆碎裂的星光朝著遠方散去。

而那位老者亦在此刻恭恭敬敬的跪下,雙手伏地,口中高呼道。

「恭送陛下!」

於是,在威德八十七年,大魏太祖,宣德威武皇帝夏侯昊玉駕崩。

其長子夏侯翎得紫微星認可,登基繼位。

但誰也不知道,那顆換了主人的紫微星,從他普照於這位新帝的身上那一刻起便已生出了些許不易被人察覺的暗質。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37
第五十八章 不歸星海

青鸞可這那消散的星光,她知道,紫薇的肉身已去,是時候將他的英魂送於星海了。

她的眸子冰冷。

這樣的事情她已見過無數次,比之不甘的有之,比之壯烈的有之,比之強大的亦有之。

所以,她並不在乎在他是什麼身份。

她只是拿出腰間的那一隻玉簫放於自己的朱唇之上,眉腳輕佻,就要將一隻魂曲送出。

所有的星殞都應當回歸星海。

就算那只是一座囚籠,但也比如孤魂野鬼一般在世間遊蕩來得好得多。

但當那隻魂曲的音調方起,青鸞的眉頭卻微微一皺。

她感覺到了某種抗拒。

就像是一隻困獸在掙扎,他垂死時所爆發出的氣力,往往比尋常更加驚人,亦更加讓人措不及防。

青鸞並不喜歡這樣的事情。

星辰閣曾經不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情。

尋常人在失去肉身之後,靈魂會毫無意識的遊蕩,直至徹底消散。這段時間並不會太長,少則數日,長則半載。

但星殞不一樣,他們太過強大,強大到他們的英魂就是百載也難以散去。

可這絕非幸事,越是強大的力量,就越會受人窺視。

特別是那群在世間蟄伏,做著再次君臨天下的美夢的遺族。? ? 要看??書?

而三十多年前,便有一位送葬者被一位將死的星殞所殺,他的英魂如今被握在了那群遺族的手中,成了如今星辰閣的心頭大患。

星殞是很強大一群人,他們的強大遠超於世人對他們的理解,亦遠超於他們自己對自己的理解。

只是礙於某些規則的限制,他們的力量被壓制。

而當一位星殞死去,他此生因果盡斷,世間的規則再也無法加持他身,那時的星殞,方才足夠強大。而這樣的強大,是世間不容的,或者說是星辰閣不容的。

當然這樣的事情,青鸞所知不多,她只是想要將眼前這位紫薇的英魂送於星海,這是她的使命。她不容有失。

所以,她的眉宇間少見的凝起一抹煞氣,她將自己周身的靈力牽動,她要奏出一道魂曲,如若這紫薇英魂還不肯罷休,那她便只能將之滅殺。

是的。

這是星辰閣的規矩。

有道的星殞可歸星海,無道的以及至死依舊執迷不悟的,那就只好讓他魂飛魄散。

送葬,送葬。

順者送,逆者葬!

於是,幽遠綿長的魂曲再起。

雲霧湧動,星辰齊明。將本就泛亮的天色照耀得恍若白晝。

一道敕令自天地間湧來。??壹??看書

像是萬物意念彙集的怒吼,又像是眾生祈願聯成的勸解。

隱隱之間似乎又一道聲音響起。

「紫薇今日,魂歸星海!」

那一句話的每一個字節,都在此刻化作一道肉眼可見的敕令,一道接著一道的拍在那位帝王的英魂之上。

他的魂魄翻滾,就如同被燒得滾燙的清水,不住的冒出陣陣青煙。

青鸞玉簫中傳來的魂曲愈發急促。

如同暴雨打梨花,金戈碎鐵馬的音調在天地間猛然迴蕩。

似乎為了回應這樣的曲調。

星辰的閃爍愈發耀眼,雲海的翻滾愈發狂躁。

就像是一尊發怒的神祇,正在對著那縷魂魄作著最後的警告。

紫薇星辰上傳來的吸力也愈來愈大。

夏侯昊玉的魂魄在此刻不斷的被拉扯,就仿若要被撕裂了一般。

但他並沒有屈從。

他的魂魄對著青鸞怒吼,亦對著這方天地咆哮。

但可惜的是。

卻沒人能聽見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魂魄是沒有聲音的,又或者說,人是聽不見魂魄的聲音的。

青鸞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她能感覺到紫薇的魂魄越來越虛弱,如果他再這樣堅持下去,那他的魂魄要麼會被魂曲之中蘊含的天地偉力給徹底擊碎,又或者會被紫微星晨上傳來的拉扯之力撕成兩截。

這是一件她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為何即使魂飛魄散,卻還是不願歸去。

但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她並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她所需要的只是,繼續她的使命。

於是,她的眉目一沉,玉簫中傳來的魂曲一變,殺機湧現。

那時,所有的敕令猛地散去,又在瞬息之後再次彙集,化作一個巨大的,閃著金色光芒的字眼。

「滅!」

星辰漸滅,雲海漸息。

昏暗的天地間,只有一個金色的字符,裹狹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衝向那抹英魂。

夏侯昊玉的身形被星辰上所傳來的吸力生生定住,他無法躲閃。

他的魂力在與那些天地偉力的角力中幾乎耗盡,他亦無力抵抗。

於是,他只是看著那枚越來越近的金色字符。

等待著那裡面所裹藏的殺機將他的英魂盡數攪滅。

那一刻,他再次將自己的身子挺得筆直。

他是人間的帝王。

他金口玉言,生殺奪予。

他肆意妄為,行一切自己想行之事。

所以,上天給了大魏八百載國運,他偏偏要在百年之內,將之耗盡。

所以,星辰閣要他魂歸星海,照耀世人,他偏偏要留戀人間,不願歸去。

只應他是人間的主宰。

是天子,是萬眾敬仰的聖皇,是前無來者的千古一帝。

他的事,只有他自己說了算。

任何想要為他安排去路的人,無論這條路是好還是壞,他皆不會遂了他的心意。

即使就算要死,要魂飛魄散。

他也要如同一個帝王一般,站著死去。

帶著這樣的想法,夏侯昊玉的眼眸緩緩閉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終究沒有讓天人如願,只是無法看到十載之後的天下亂世,他的心那面覺得有些遺憾。

但卻在這時。

一道紅光乍現,那位一直匍匐在地老者不知在何時站起了身子。

他的半眯著的眼睛在那一刻豁然睜開。

「破。」

他這般說道,聲音低沉,卻又無比的清晰的傳入青鸞的耳中。

她的眸子裡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放大,似乎感受到了一些極為可怖的東西。

她方才要說些什麼,但下一刻,她的身子便如斷了線的縫針一般一陣搖晃,最後暴退數丈,口中噴出一抹鮮血。

而那一道金色字符,也因為失去了她的牽引而喚作一顆顆破碎的流光,在天地間散去。

回過神來的夏侯昊玉微微一愣,他轉頭看向那位毛髮皆白的老者方向。似乎很是疑惑對方為何會出手救下自己。

但他並不能說話,因為無論說什麼,對方也聽不見,也感受不到。

所以,他只是很鄭重的朝著老者點了點頭,身形一頓,化作一道尋常人根本看不見的流光,朝著遠方遁去。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37
第五十九章 千里孤墳萬鬼哭

天嵐院外。

山力行與廉半城身上的束縛被解開。

那些放下刀刃束手就擒的甲士與學生再次看到了希望,重新提起了自己的武器。

五皇子一方因為五皇子與他帶來的黑衣死士的身亡而戰力盡失,所餘的不過不知深淺的龍驤君與堪堪地靈境的穆歸雲。

而天嵐院一方更是在方才的一場大戰中,皆負重傷,難以再戰。

如今,能與之對抗的便只剩下那群從江東趕來的刀客了。

所以,夏侯淵很是認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位年輕的星殞。

他看上去還很年輕。

三十歲出頭的模樣。雖然是依靠著傳承星靈的力量成為星殞,可這樣的年紀依然可以說得上是相當的年輕。

他的發絲散亂,但卻氣息凝實,一看便知絕非易與之輩。

而最讓夏侯淵感到厭惡,或者說感到不安的是。

他的那雙眼睛,與百年前那位刀客竟是如此相似。

但很快他壓下了自己心底的不適,他成為星殞已有百年之久,而眼前這個後輩,成為星殞半載不到。於情於理,他都不認為,他有與自己抗衡的資本。

更何況,他的懷裡還有著那樣一件事物。

那是極為可怕的東西,即使強如玉衡也曾命隕於其上,雖然他懷裡的那樣事物比不上當初殺死玉衡的那東西,但想來對付眼前這個後輩,應當是毫無問題了。

他這麼想著,眸子裡的光芒亦隨之冷了下來。

「百年之約?取我頭顱?憑你?」他寒著聲音這般說道。

「憑我。」那位刀客,很是認真,亦很是篤定的點了點頭。然後他的身子向後退去幾步。

哐當!

一聲脆響乍起。

他背上的刀就這麼被他抽了出來。

然後他身後傳來一陣如出一轍的聲響。

他背後的那群刀客亦在這時抽出了他們的刀。

那時,刀亮如晝,光寒如雪。

一股刀意在那一刻自他們的身上升騰,他們就在那一刻,化作了一把刀。?

一把出了鞘,便要飲血的刀。

楚惜風將自己的刀伸了出去,直指夏侯淵的面門。

「你與我江東血海深仇,這仇得報,否者先祖亡靈不息,江東千萬百姓民意不平。」

「但夏侯昊玉與我楚家百年之約,給我江東百載休養生息之機。這是恩,我亦得還。」

「我江東之人恩怨分明。」

「所以,我讓你三刀。三刀之後,便是你人頭落地,去到星海與我先祖伏首認罪之時。」

此言一出,夏侯淵的身子一怔,隨即開始一陣極其不規律的顫抖。

卻不是因為感動,而是憤怒。

三刀。

這似乎並不是一個特別多的數字。

但到了星殞這種境界。每一招,每一式,都含著天地威能,雖不至言出法隨,但卻可動乾坤,可撼山嶽。

三刀,足以讓兩位修為相差百載的星殞勝負逆轉,生死相易。

可眼前這個後輩,竟然膽敢揚言讓自己三招。

這是何等的狂妄。

或許是氣極了,夏侯淵的嘴角竟然忽的露出一抹笑意。

他咧著嘴,露出森然的牙齒。

「好!好得很!比起你的先祖,你還要狂妄幾分!」

他這麼說著,身子卻擺開了架勢,只見他大手一揮,裹著他那把鬼頭大刀的刀鞘便猛的飛出,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射入一側的牆體之中,穩穩當當的插了進去。

「三刀之內,我便讓你魂歸星海,與你的先祖團聚。」

夏侯淵提著刀向前邁出幾步,他金絲鑲邊的長靴踩在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之上,在寂靜的天嵐院外,嗒嗒作響。

就似鼓錘敲打在人皮做得鼓面上一般,那聲音來迴響徹,滲人心魄。

他說道這裡,嘴角的笑意忽的收斂,就好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他一拍腦門,很是懊悔的說道:「對不起,我忘了,你是一個沒有星星的星殞,你去不了那片星海。? 要看 書」

「你不過是裹著楚蕭寒的屍骨,披著天傷星殞外衣的可憐蟲罷了。」

說著,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就像是即將品嚐到可口血肉的豺狼一般。

「不過,沒關係,馬上我就會結束你這般可悲的一生。然後帶著甲士,渡過灕江,將你們江東屠得寸草不生!」

他的嘴角再次浮現猖獗的笑意,就好似已經看到那醉人的一幕。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位年紀還沒有他的年歲的零頭大的刀客,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只是提著刀,冷眼望著他,就像是望著一位正在譁眾取寵的小丑。

然後,他淡淡的吐出了一句話。

「索性我的星殞是傳承自先祖,否則,若我先祖親自,你恐怕又得去司馬詡的府上在做上一個甲子的看門先生了吧?」

夏侯淵臉上的笑意在那一刻豁然止住,他如同被人踩住了痛腳鴨子一般,臉色驟變。

「牙尖嘴利,不知你的刀能否及得上你嘴上功夫的三成。」

「及不及得上,你試過便知。」

夏侯淵終於不再說話,他並不傻。

楚惜風能成為星殞,那自然也不傻。

他敢於讓他三刀,便說明他有十足的把握取下他的頭顱。

所以他才說了方才那一番話,想試著激怒這位年輕的刀客,但很可惜的是,卻適得其反。

既然如此,那剩下的便只有手底下見真章了。

想到這裡,夏侯淵的眸子忽的閉了起來。

他將自己的刀豎於自己的身前,刀身暗紫,猶若他頭頂那一刻星辰。

他的刀鋒與刀身連成一條筆直的線,而這條線猶若棋盤上的楚河漢界一般,將他的臉一分為二。

左側映著星光,光怪陸離。右側藏於夜色,漆黑如墨。

一道罡風在這時以他的身子為中心四散開來,捲起滿地的塵沙,吹開舖就在二人之間的血肉殘骸。

「千里!」

一道猶若九幽之下而起的惡鬼之音忽的響起。

夏侯淵的眸子在那一刻豁然睜開,一道暗紫色的光芒自他眉心浮現,他的身子亦在那一刻猛然向前。

他拖著刀快步向前,速度快得宛若天際閃過的流星,在場諸人幾乎無一能捕捉到他的軌跡。

但一道靈壓卻在這時鋪天蓋地的襲來,天際中那顆暗紫色的星辰光芒大盛,伴隨著他的靈壓瞬息便將整個長安城籠罩其中。

似乎正如那惡鬼所言,這一式,覆野千里。

方圓千里的地底都在那一刻傳來一道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將從那下面湧出。

而此刻,他的刀也終於到了楚惜風的身前。

或許是因為他的速度太快,快到他的刀就好像是突然從虛空中浮現一般。那樣突兀,那樣讓人措不及防。

那暗紫色的刀身裹藏則濃烈的殺機,直撲楚惜風的面門。

就在諸人心顫,蘇長安就要驚呼出聲的時候。

鐺的一聲輕響在官道上盪開。

只見他將頭顱往右一側,刀身往左一擋,便將這凌冽的殺招,輕描淡寫的接了下來。

「一刀。」他寒著眸子,這般說道。

夏侯淵一擊不中,身子往後一撤,他的臉色陰沉,方才那一招雖然只是試探,但他卻依然感覺到了這位年輕星殞不下於他的實力。

但他卻還是暗暗壓下心裡的詫異,隨之,惡鬼之音再起。

「荒冢!」

方才那地底之下的悸動在此刻愈發明顯,以他為中心的千里之地,一陣劇烈的搖晃,無數墳頭、棺槨、死屍在那一刻自地底湧出。

一絲絲黑氣自那些死屍中湧出,聚集與他的刀身。

那把暗紫色的鬼頭大刀,在那一刻被黑氣纏繞,隱隱約約之間似有鬼哭狼嚎之音傳出。

夏侯淵的身影再動,他的速度依舊那麼快,刀上裹挾著的黑氣,猶若黑炎,在他的刀身上越燒越旺。

這一次,他的刀不再從側翼而來,而是如劍一般直直的刺了過去。

楚惜風的臉色依舊淡漠,他將自己的刀橫於胸前,輕鬆無比的擋下了這樣一刀。

「兩刀。」他的聲音亦在那時響起。

但夏侯淵的嘴角卻在這時浮出一抹笑意。

惡鬼之音亦在此時再起。

「萬鬼哭!」

此言一出,星光大盛。

那些孤墳、棺槨甚至死屍之中頓時響起陣陣如泣如訴的嗚咽聲。

那些聲音彙集在一起,猶若惡魔的呢喃一般驀然在長安城裡響起。

而夏侯淵的身子在下一刻高高躍起,無數道孤魂野鬼在此刻盡數化為一道道黑芒再次湧向他的刀身。

時間在那一刻似乎慢了下來。

所有人都在此刻望向天際,望著那位拿著鬼頭大刀,高高躍起的刀客,望著無數的鬼氣彙集於上的刀身,那上面所蘊藏著的可怕靈壓,令人心顫。

即使楚惜風亦在那時感受到了這一刀所蘊含著的可怕威壓,那種威壓即使身為星殞的他亦感到膽寒。

他有心想要阻止,但正如方才所言,時間變慢了。

他的速度無比緩慢,一舉一動,甚至一個念頭也變得無比緩慢。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豁然睜大,他想起了方才夏侯淵的那一式「荒冢」所彙集起的黑氣,那並非靈力或者鬼氣,那一式的威力比起第一招還隱隱差了些許。

方才那一式,他彙集不是這些骨灰野鬼的靈力,而是時間!

是的!是時間!

這是一種極為玄妙的事物。難以理解,更難以捕捉,即使強如星殞,也逃不脫在光陰的爪牙之下化為黃土。

而只要有人掌握了時間,那永生不死對於他來說便成為了可能,那他便是真正的神祇!

可是眼前這個刀客是如何做到的?

若他有如此天賦,那百載之前又何須被自己的先祖殺得丟盔棄甲,惶惶不可終日?

或許這裡面有所貓膩,但楚惜風卻以來不及去想。

因為時間又快了起來,所有的鬼氣也在這時彙集到了他的刀身,那股巨大的黑氣幾乎遮天蔽日,籠罩住了整個長安城的天際,然後直直的朝著楚惜風的面門襲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37
第六十章 三刀已盡,頭顱予我

夏侯淵的速度又快了起來,這一刀比起方才的兩刀更快,快得不僅蘇長安諸人看不真切,就連楚惜風也在那時眼前一花。? ?

他知道那一刀絕不簡單。

夏侯淵這一式「千里孤墳萬鬼哭」看似三刀,實則只有一刀。

這第一刀,是借力。

這第二刀,是借時。

兩刀都是為這第三刀的聚力而出。

說明白一點,前兩刀都是虛招,唯有這第三刀是實招。

而且這第三刀一出,便是雷霆之勢。

猶若熊熊天火自九霄外而降,又似銀尾流星從穹頂上而落。

其聲響若驚雷,其勢銳不可當。

楚惜風的眉頭皺了起來,他想要躲閃,但刀鋒已至身前,自然是退無可退。他想要提刀擋下這一擊,但很明顯,此刻夏侯淵的速度比起他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或許他還未將刀提自胸前,他的頭顱便已被夏侯淵的這一刀徹底斬落。

夏侯淵的嘴角在這時終於浮出了一抹笑意。

他這一式「千里孤墳萬鬼哭」是他最強的一刀,而亦是憑藉著這一刀,他勘破問道,成就星殞。

這一刀是他的刀,亦是他的道。

可這一式在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或者說,在司馬詡將那樣事物交給他之前,並不是這樣的。

那是一滴血。

一滴金色如琉璃一般的血。

他把那滴血放在了自己的胸口,那滴血便如蛆蟲一般的附著在了他的胸口,然後他的那一刀便成了現在的這一刀。? ?

起先這一刀也是三式。

第一式,借力。第三式,聚力。

與現在這一刀不差毫分。

但這第二式卻有些不一樣。

他這一招的威力固然巨大,甚至可以說只要讓他聚集起足夠的力量,即使他那位已經死去的族兄,曾經的大魏君主,夏侯昊玉也不敢說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將之接下來。

但如方才所言,他需要聚集起足夠強大的力量。

可真正的高手過招,誰又會給他那麼多時間去聚集如此磅礴的鬼氣呢?

故此他的第二式,卻是喚起那些幽魂拖住自己的敵人,為自己這一斬爭取時間。

所以這樣的時間並不會太長,而他聚起的力量同樣亦不會太大。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道理。

一如楚惜風所想的那樣,時間,是一個很強大,同時卻也很玄妙的概念。

夏侯淵能成為星殞,不可否認他的天資卓越,但同樣,這樣的天資在古往今來的星殞之中也就是中上之資。但這些星殞中能真正領悟那麼一些關於時間規則的皮毛之人,數來卻不過數人。

比如那位開創了蜀山劍派,但卻早已坐化的劍仙太蒼玄。

又比如在那一夜迴光返照,一劍斬滅半神的玉衡聖人。

古往今來的歷史長河中,出現過的星殞數以萬計,但真正能觸摸到那個門檻之人,卻不過寥寥數人。

以夏侯淵的資質,以往的他定然無法從那些鬼魅手中抽出那麼一息時間,將之彙集己身,然後在用這多出來的那一段時間,聚集力量。??? ?? ?? 要看?書

但現在不一樣了,當那神血入體,他的身體吸收了些許神血中所蘊含的力量後,他有了這樣一點點的能力,而這樣一點點不多的能力。

卻讓他可以斬出更快,更強亦更讓人措手不及的一刀。

故此,當那位江東來的後輩的臉色變得難看之時,夏侯淵的嘴角卻笑意更深。

他知道,他贏定了。

這似乎是一件不太有異議的事情。

因為就連楚惜風自己也怎麼覺得。

無論是從速度,還是從靈力的渾厚程度,甚至對道的理解上,他似乎都無法與這一刀抗衡。

但同樣,束手待斃卻也不是一位刀客的對敵之道。

至少在楚惜風的字典裡,從未有過,亦絕不會有這樣的四個字。

所以,這位年輕的星殞眉頭一沉,他頭頂的星辰猛地光芒大作,將一道耀眼如白晝的星光撒向他的身子。他手上的那把長刀似有所感,在那時發出一陣衝天的刀鳴。

似乎,在那一刻。

有什麼東西從他的刀中醒了過來。

時間忽的再次慢了下來。

而那些甦醒的東西亦在這時湧入了楚惜風的體內,他眸子在微微疑惑之後,忽的閃現出明悟的光彩。

他看向夏侯淵那般近在咫尺的刀,看著他臉色忽然浮現出的驚駭。

楚惜風卻這般說道。

「這把刀。天下人叫它夏侯血。」

「因為我的先祖曾用他,斬下過一位夏侯氏星殞的頭顱。」

「世間盛傳,我的先祖自刎於灕江岸邊時,曾留下一抹英魂於其上,故而此刀通靈,乃是世間難得的寶刀。」

「但!」

他這麼說著,手上卻將刀慢慢的橫於胸前,對上夏侯淵的刀鋒。

「卻不然。」

此音方落,方才慢下來的時間再次流淌,夏侯淵的刀鋒帶著無可匹敵之勢狠狠的撞在了那把夏侯血之上。

夏侯淵臉上的驚駭被他壓下,他不知道楚惜風為何方才能停住那麼數息的時間。

但很顯然他這樣的能力同樣很薄弱,只能作用於己身。

雖然他抽出了刀,擋在了自己的身前。但夏侯淵並不認為這樣的楚惜風能接下自己這浩蕩的一刀。所以他面露瘋狂之色,他要用這一刀,結束這位天傷後人的性命,亦結束自己這百年的惶惶不可終日。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當兩把刀相遇的那一剎那。

他預想中的崩碎,擊飛,震退都未有發生。

甚至,楚惜風連手臂都沒有絲毫的彎曲,他就這樣輕描淡寫的接下了他幾乎耗盡了所有力量的一刀。

似乎為了回應他心底的疑惑,楚惜風冷如寒霜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把刀裡,確實藏著魂魄。但卻不是先祖的英魂,而是...」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他的眸子在這時第一次,直直的望向這位祖祖輩輩一直渴望殺死的仇敵。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個很值得激動的時刻,家族百年的夙願就要在他的手裡實現。

但很奇怪,楚惜風的眸子與他言語一般寒冷、陰沉、甚至淡漠。

而這樣的淡漠,更多的時候,是用來看那些無關痛癢的死人的。

很顯然,在現在的楚惜風眼裡,夏侯淵,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住在這刀裡的是百年前被你與夏侯攘屠戮殆盡的二十三萬平民的亡靈!」

楚惜風的聲音在那一刻陡然放大,他手中的夏侯血猛然一震,一道比起夏侯淵處心積慮所凝聚而成的鬼氣還要磅礴百倍的黑氣就在此刻猛地漫出!

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嘶吼亦在此刻自那些黑氣中傳來,而夏侯淵的臉色也終於在那時變得異常難看,一顆顆冷汗隨之浮現在他的額頭。

他能明顯的感覺到那些百年厲鬼體內所包含的怨氣,而這些怨氣的目標,很顯然的,便是他這位罪魁禍首。

幾乎下意識的,他身子一動根本無暇在與楚惜風比拚,他刀上的鬼氣豁然散去,他的身子一動竟然便要朝著遠方遁去。

知道這時,他才明白。

這百年來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讓他惶惶不安,側夜難眠。

不是那些住在灕江岸邊刀客,亦不是百載前那位星殞冷冽的眼神。

而是這不知如何藏在刀中,亦不知如何活下百載的厲鬼們,晝夜不停的對他的咒怨!

他在此刻早已顧不得什麼大魏英王的顯赫身份,亦顧不得身為星殞的天驕之資。他的心已經被恐懼填滿,他所知所想無非是在此刻,逃離這兒,逃離那二十三萬亡靈的糾纏。

但。他方才遁出不過數百丈的距離,他的身子卻在那一刻猛地僵住。

然後,一道陰冷的聲線再次在他的耳畔響起。

「三刀已盡,汝之頭顱,予我如何?」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49
第六十一章 亡魂安息,英魂不散

青鸞終於站起了身子,她被那位老者傷及到了心神。? ?

這讓她失去意識了好一會時間,才回過神來。

那是一位很強大的老者,究竟強到什麼地步,青鸞也說不真切,但她卻隱隱感覺到那位老者的身體裡住著很多具靈魂。

而每一具靈魂,無一例外都強大得可怕。但慶幸的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那位老者卻似乎並沒有與她再繼續動手的意思。所以,她也才僥倖撿得一條性命。

紫薇的英魂逃脫了,而未有將之送回星海,這樣的失誤,給青鸞的身體遭來了這方天地的反噬。

這時星辰閣的規矩,亦是這方天地的規矩。

每一位英魂都需要被送歸星海,又或者被當場滅殺。而一旦出現了這種失誤,那作為負責送葬的送葬者自然便會遭到星辰閣的懲戒。

所以青鸞腰間的那隻玉簫上的裂紋又多了幾條。她的臉色愈發蒼白,但她卻不能停下。

今夜還有更多的英魂需要送葬,她不能再出現差池,否者,下一個需要被送葬的星殞,可能就是她自己。

故此,她強壓下體內的傷勢,閉上眼睛,微微的感應,只是數息不到的時間,她便找到了下一個需要被送葬的星殞的位置。

那是一個她很熟悉的地方——天嵐院。

而那顆星星,她常聽他提及——天傷!

但那道揚言要取他頭顱的聲音再次響起時。

夏侯淵的心底對於這位年輕的後輩再也生不出半天懷疑與輕視。

他的身子被不知道是何種的力量所束縛。

他不能逃跑,不能躲閃,更不能提起他的刀。

他只是怔怔的轉過頭,看著惡鬼翻騰的黑氣中一位年輕的刀客,提著一把曾經沾染過他兄長鮮血的刀,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他的面前。要?看 ??書

他下意識的想要開口求饒,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在他不算短的生命裡,這樣的事情他也曾幹過不少。

但這一次,他卻如何也沒有辦法開口。

因為眼前這個男子的眼睛是那般的淡漠。

那是一雙只屬於真正刀客的眼睛,意決則去,生死不論。

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刀客,是真正的刀客。

他們的決定是不會被任何外物所幹擾。

夏侯淵瞭解這樣的眼神,亦瞭解這樣的刀客,所以他的心在那一刻生出了絕望。

那些覬覦他百年之久的厲鬼在這時終於衝了上來。

百載的光陰是何等漫長。

尤其是對於這些尋常人死後所化作的魂魄來說,更是如此。

若非當真怨念滔天,若非有一把神兵作為宿主。這些厲鬼的魂魄早就已經在這幽幽的歲月中消散。

但即使現在他們僥倖留存了下來,可他們的神智早已散盡,心裡所剩下的也只有對於血肉的,出於本能的追尋。

而夏侯淵這位他們日夜所詛咒的星殞,便是對於他們來說超越世間一切的最美好的食物。

所以即使夏侯淵周身外放的護體星光也注意將他們剿滅,可厲鬼們卻依舊源源不絕的用到他的身前,將他包裹,不住的試圖將之的血肉一片接著一片的撕裂。

這樣的攻擊對於一位星殞來說似乎不疼不癢,甚至一些厲鬼還時不時的被夏侯淵的護體星光所殺,被打得魂飛魄散只餘下一道道怨氣湧入夏侯惇的體內。

這些怨氣每一道都是厲鬼們百年來沉澱而出,自然雄渾無比,但對於一位星殞來說,一直百年厲鬼的怨氣自然依舊算不得什麼。?可是當年在建業被他與夏侯攘所屠的平民足足二十餘萬,而這些找他索命的惡鬼也就足足二十餘萬。

但湧入他體內的怨氣達到某種程度之時。

他周身外放的星光終於變得暗淡,在一次次的撕咬中終於有一隻厲鬼找到了機會,咬下他的一片血肉,那空氣中所瀰漫的淡淡的血腥味,就像是某種可怖的催化劑,將那些厲鬼們的眼睛染得通紅,然後他們愈發捨生忘死的衝向夏侯淵的身體四周,一次又一次的撕下他身上的血肉。

這位星殞被厲鬼們所包圍的身子終於緩緩跪下,像是已經放棄了掙扎,只是安靜的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而這時楚惜風卻終於走到了夏侯淵的身前。

似乎是對於那把刀的主人帶著一股天生的畏懼,在楚惜風走進的那一刻,那些厲鬼們竟然在微微猶豫之後。或者說是在對血肉的渴望與對那把刀的主人的畏懼之間掙扎之後,它們終於還是紛紛退到了一旁,但卻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依舊雙眸血紅的對著已經跪倒在地的那位男子不住的嘶吼。

楚惜風在這時終於看清了這位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大魏英王的模樣。

他的身上的甲冑早已被撕裂,而露出的身體卻也再也找不到一塊完整的血肉。

而帶著一絲金色的鮮血也在這時,隨著他身上密密麻麻的傷口不住的往下淌。

這是相當淒慘的一幕,尤其是對於一位星殞來說。

「當年,我的祖爺爺,為了江東百姓,收了兵戈,伏首向夏侯昊玉稱臣。」

「江東一片罵聲,說他怯戰,說他貪生,說他數典忘祖。」

「但他願意背負這些罵名,只為結束數十年來的紛爭。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楚惜風站到了夏侯淵的跟前,如此說道。

他的語氣那般平靜,聽不出半分怒意,就好似二人並非百年的世仇,而是一位陌生人正在向著另一位陌生人,講述著一個與他們皆不相干的故事。

「可是你們卻偏偏要將兩家的仇恨發洩於百姓身上。」

「那一日,建業城中屍堆成冢,灕江水中血染成紅。二十三萬亡魂聚於江東之上,斥罵我祖爺爺賣祖求榮。」

「為消心頭恨,為平亡靈怨。我祖爺爺將二十三亡魂皆聚於刀中,以天傷命星發下毒死,傾我楚家遺老,必取你夏侯氏兄弟性命。」

「為了這個誓言,祖爺爺自刎於灕江。」

「爺爺雖成星殞,卻礙於百年之約,在灕江一畔苦望長安,一世不得渡江鬱鬱而終。」

「父親命裡多舛,早早便被這刀中二十三萬亡靈的咒怨所害,不疾而終。」

「終於,這把刀傳到了我的手中。」

「而也終於,我不負先輩所托成就星殞,來到了我族人百年未有踏足的長安。」

說道這裡,楚惜風驀然抬起了自己的頭,看向夜空中的那顆星辰,那顆照耀了江東近百載的星辰。他的聲音在這一刻陡然變得高亢。

「如今百年之約終至,先祖之志終遂,二十三萬亡魂之冤終了!」

他的刀在這一刻被他高高舉起,然後毫不遲疑的豁然向著夏侯淵的頸項處斬去。

而後,那位大魏英王的頭顱便在這時與他的身子分離,落在滿是血跡的馬道上。

身後的近百的刀客亦在這時猛地跪下,面向那天際數以萬計的亡魂,高聲說道。

「江東罪人,楚家之後,終成灕江畔上之約,請諸位安息。」

「江東罪人,楚家之後,終成灕江畔上之約,請諸位安息。」

「江東罪人,楚家之後,終成灕江畔上之約,請諸位安息。」

那道聲音在天地間來迴響徹,天際之上的惡靈們在這時眼中的血光漸漸散去,他們的身上的黑氣退去,露出那裹藏在其之下的身形,竟然只是些衣著尋常的百姓。

當戾氣散去,他們的臉上終於不再猙獰,他們朝著這群刀客盈盈一拜,然後身子便在這時化作一道晶瑩的流光漸漸散去。

這些沉淪與苦恨的江東亡魂終於在此刻,隨著夏侯淵的死去而從黑暗中解脫出來,歸於安息。

黎明中的長安城便被這些魂魄散去時的光芒照得雪亮。

那自然是一副很少見亦很美麗的畫面。

以至於蘇長安等人都看得有些呆滯。

終於,在一刻鐘之後,那些亡魂盡數散去,而長安城的天色也在這時亮了起來。

楚惜風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濁氣,他轉頭望向蘇長安,對著他一笑。

說道:「現在,我要去為玉衡聖人報仇。然後我帶你一起回江東好嗎?」

蘇長安愣了愣,為玉衡報仇?那就是殺司馬詡。

可司馬詡的身份不明且很有可能與神族有關,他如何能放任楚惜風去鋌而走險,正要說些什麼,但他眼角的餘光卻在這時瞟到了楚惜風腳下的那一攤從夏侯淵屍體中溢出的鮮血。

那些鮮血中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金色。

他的心頭猛地一震,幾乎下意識的,他抬頭看向天空。

或許是因為天色已亮的緣故,星辰在這時都漸漸隱沒,看不真切。但蘇長安卻依然在隱約間看到了那麼一絲應該熄滅的光芒——來自倀鬼星的光芒!

而在看清了這一點的那一刻,他臉上神色一變,猛地轉頭朝著楚惜風方向大聲吼道。

「小心!」

楚惜風聞言心頭一震,他趕忙轉過身去。

然後,一道令他頭皮發麻的光景赫然出現在他的眼簾——已經失去頭顱的夏侯淵不知何時已經從地上站起,他舉著刀,直直的朝著楚惜風的頭顱斬來。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49
第六十二章 這次,我讓你三刀

這忽然殺機湧現的 ?

對於出刀的人來說有些倉促。

而對於接刀的人來說又稍顯突兀。

所以,他這一斬貼著楚惜風的身子劃過,將楚惜風的左側衣袖從領口處劃開一個豁口,甚至在他裡側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並不算淺的血痕,但卻未有真正傷及到他的內腑。

而後楚惜風的身形暴退,直到數丈之外,他警惕的看著這具站立著的無頭行尸,心中駭然。但又忍不住想到當初在藍靈鎮那些自稱神族的傢伙,他們似乎就有這般操縱死屍的能力。

不過很快他便意識到了某些不一樣的地方,這似乎並不是操縱的死屍那般簡單。

因為眼前這具行尸那被他一刀削得齊整的頸項處,此刻正有一些血肉來回翻騰,如同蛆蟲毒蛇一般向上湧動。不消片刻便在他的頸項之上形成了一顆猙獰令人作嘔的肉球。

而這個肉球,便似乎是他的腦袋。

諸人警惕的看著這個夏侯淵死後所變成怪物,以蘇長安一行人的境界自然看不真切這隻怪物的實力,但只是本能過得意識到他身上所出來的那股危險的味道。

而楚惜風卻很明白,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這隻怪物的的實力。?要?看書

那是一股極為可怖的力量,比起方才的夏侯淵強出不知道多少倍。他將手上的刀握緊,眉目沉下,身子躬起,像是一把上滿弦弓,又像是蟄伏在密林中的虎豹。

「桀、桀、桀。」

但卻在那時,一道沙啞、難聽且詭異的聲音自那具行尸頸項上的肉球中發出。

那聲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直聽得在場諸人一陣頭皮發麻。

「你以為,你真的殺死我嗎?」

那怪物如此說道,然後方才亮起的天色在此刻再次陰沉下來,然後一道星光自昏暗的天際中射下,照在怪物的身上。

直到這時人們才發現,那顆名為倀鬼的星辰並未熄滅。

楚惜風的眉頭皺了起來,死而復生?

不對。

他那一刀,已經砍下了夏侯淵的頭顱,同時也斬碎了他的命星。

在那一瞬間他很明顯的感覺到了倀鬼星的熄滅。

否者夏侯血中的二十三萬亡魂絕不會安息。

更何況,人沒了頭,怎能活命?

即使是星殞。即使他再強,但歸根結底,他依舊是一個人。

可眼前這個人,卻是真真實實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他頭頂的倀鬼星亦是真真實實的亮著。壹看書 ?

這般駭人聽聞的事情,楚惜風從未聽說過,亦從未見過。

蘇長安的神情也在這時變得極為難看。

死而復生的夏侯淵,讓他忽的想起了另一個人,那位曾經的魏靈神將之子——杜虹長!

他與眼前這個夏侯淵一般。

蘇長安都曾真真切切的看著他們死過,又都真真切切的看著他們流淌著這金色的鮮血再次活過來。

毫無疑問,這和神族有關。

可蘇長安真正關心的是,這樣復活過來的他們究竟還是原來的他們,還是只是一位披著人類外衣,卻藏著神族靈魂的惡魔?

「我們再打一場吧。這次,我讓你三招。」那團肉球不斷的蠕動,沒有五官,所以也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說這番話時,語氣中卻帶著一股近乎狂妄的自信。

而後,一股滔天的邪氣自他體內噴湧而出。

遮天蔽日,籠蓋四野。

蘇長安的心頭一震,他能從這些邪力中聞道一股極為相似的氣息。

這氣息在幽雲嶺出現過,亦在天嵐院的那一個夜晚出現過。

雖然似乎其強度比起天照與百鬼身上所散發出的要弱上許多。

但同樣,楚惜風比起玉衡,也要弱上許多。

他幾乎下意識的就要叫楚惜風停下,但為時已晚,那位刀客,已經在此刻化作一道紫電雷光朝著那怪物的面門衝了上去。

是的。

楚惜風衝了上去。

這固然是一件在旁人看來極為魯莽的事情。

因為這突然復活的夏侯淵太過詭異,如此敵我不明的情況下貿然出手,無論怎麼看都是一件極為不明智的事情。

但楚惜風卻並不這麼認為。

他不管眼前的夏侯淵是人是鬼,亦或是那自詡為神的傢伙。

他只知道,他要殺了他。

他就是為這個而活著,或者說,自從江東二十三萬亡魂聚於灕江不散那一天起。

他們楚家的祖祖輩輩都為了這件事而活著,而死去。

這並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他不願背負,卻只有背負。

但既然背負了,那就由他與他手中的刀將之終結於此。

於是,在那一刻。

烏雲忽的聚集,雲海翻騰。

天色愈發黯淡,但卻有一顆紫色的星辰閃爍。

他那般耀眼,這百載的光陰中,在那位刀客自刎於灕江岸邊之後,這可沉睡又甦醒的星辰,再一次,發出了耀眼如晝的光芒。

然後,一道電蟒在雲海中忽然出現,它上下翻滾,嘶吼咆哮。

「雷鳴!」

「雷動!」

「雷劫!」

三道如雷霆怒吼的聲音自楚惜風的口中響起。

他的速度愈發的快,快到幾乎無人再能捕捉到他的蹤跡。

雲海中的電蟒翻滾的愈發暴躁,雷光閃爍,大雨傾盆,長安城中一派末日之景。

然後,一把刀,在這個時候,自夏侯淵的背後猛然浮現。

楚惜風的面色猙獰,手中的刀芒紫光大聖。

而那天際翻滾著的電蟒亦在此刻似有所感,竟然身形一轉,化作一條筆直的長龍,以萬鈞之勢的落了下來,直至夏侯淵的頭顱。

暴雨。

電蟒。

長刀。

星光。

在那時彙集在了那個男子的身上,將他與他的刀照得透亮。

這樣的力量,這樣的氣勢。

讓在場諸人的身子一震,暗暗想道。

恐怕就是當年的楚蕭寒親自,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而心底,亦在這時生出一絲希冀,這樣的一刀,那隻怪物,就算有力抵擋,恐怕也得受上不小的傷勢吧。

但一隻手,卻在這時被伸了出來。

他穿過雷光,穿過漫天的刀意,穿過密密麻麻的雨簾。

穩穩的。

輕輕的。

將那把刀的刀鋒握在了手中。

「三招已盡。」

然後,鬼魅一般沙啞的聲線在那時忽的響起。
Babcorn 發表於 2018-3-8 16:49
第六十三章 江東楚家客,刀出人不還

那隻手,自然是夏侯淵的手。

那道聲音,自然也就是他的聲音。

雨還在下,但咆哮的電蟒卻旗鼓偃息。

然後,一聲悶哼傳來,楚惜風的身子連同著他的刀,卻在這時被夏侯淵狠狠的扔了出去,他的身子貼著青石板鋪就的官道一陣摩擦,最後撞碎天嵐院的院牆,方才停了下來。

天色愈發昏暗,雖是黎民,但卻漆黑如午夜。

「你們不是一直想殺我?一直想著為那些賤民的亡魂報仇嗎?」

或許因為時間過去的緣故,他的臉色的爛肉漸漸有了他以往的雛形,一雙眼睛亦在此時,在那團肉球之上浮現。

他冷著眼睛環顧四周。

最後落在了那一群白衣刀客的身上。

「你們以為他們就此安息了嗎?」

他又問道,漸漸浮現的嘴唇忽的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說著,他的雙手猛地向上高高舉起,一道靈壓盪開,他頭頂的那一方空間忽的有什麼東西開始流動。

那是一種很難以言表,很難以說得清楚的東西。

但諸人卻都能隱隱感覺到些什麼。

唯有楚惜風,他方才杵著刀艱難的站起身子,待他看向夏侯淵,看向他頭頂那一方空間時,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而下一秒,他便意識到了他要做些什麼!

「不!」一聲厲吼自他的口中傳來。?

憤怒與悲傷交融。

恐懼與不甘彙集。

那正在流動的東西是時間,是光陰!

那是一種極為玄妙的東西,尋常人根本難以掌握。

而同樣就算掌握了,更多的便是用於己身,一如方才夏侯淵停留自己的時間,然後彙集起那般浩然的靈力。又一如楚惜風等到二十三萬怨靈的加持,擋下夏侯淵的一刀。再一如玉衡在那一夜,讓自己身上的光陰流轉,重回巔峰。

但這些都是作用於己身,切大多數都是曇花一現,但即便如此在對戰之中也往往可以搶佔先機,出奇制勝。

而現在的夏侯淵,受到了神血的加持,他甚至已經可以開始操作一道空間的時光,這是何等可怖的事情?

當然這些都不足以讓這位江東來的刀客感到哪怕半分的畏懼。

真正讓他感到畏懼的是那一方開始時光倒流的空間中即將發生的事情。

而似乎是為了印證他心裡的猜想,那方空間中開始隱隱又什麼東西出現。

那是光點,如琉璃一般的光點,他們從四面八方而來,漸漸的在那空間中彙集。

楚惜風方才運轉起體內的靈力就要出刀阻止,但一道靈壓自夏侯淵的體內傳來,將他運集起的靈力盡數打算,隨後他的身子一輕,一口鮮血噴出,再次倒在了地上。

一息又一息的時間過去,不過數十息的光景。

那方空間中的光點終於完全彙集,而諸人也在這時,看清了那方空間中的景象。??? ?

然後駭然,驚恐,不可思議等神情在那一刻盡數浮現在他們的臉上。

那是一些半透明的人影。

他們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半飄在那方天地中。很明顯,他們是魂體。

而這些魂體的模樣,在場的諸人都曾在方才見過。

他們是江東的亡魂,是百年前被夏侯淵與夏侯攘屠戮的建業子民。

他們本已在夏侯淵死去時戾氣盡散,化作流光安息而去。

但卻不想死而復生的夏侯淵竟然攪動了他們方才待過的那一方空間中的時光,將這些本已安息的亡魂們盡數喚醒。

而最讓楚惜風擔心的一幕,亦終於在隨後發生。

那些亡魂們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已經徹底散去的他們為什麼又會再次復活。而下一秒,他們再次看見了那位將他們變為亡魂的男子。

消散的怨氣再次漫上心頭。

一絲絲黑氣自他們體內湧現,原本平和的臉頰在這一刻亦開始漸漸浮出一抹猙獰的神色。

不消十息的光景,這些亡魂們再次化作了厲鬼,他們嘶吼著,哀嚎著衝向夏侯淵,似乎恨不得將他的血肉盡數咬爛,將他的屍骨盡數腐化。

但這一次的夏侯淵的臉上卻再也找不到絲毫的畏懼,反而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愈發殘忍。

「吼!」

一聲非人的怒吼自他口中傳來,然後他猛地張開嘴。一道巨大的吸力傳來,那二十三萬的百載厲鬼便在那一刻身不由己的化作一道道黑霧湧向他的嘴中。

不消片刻,所有的厲鬼都被他吸了進來。

咕嚕!

他的喉結一陣蠕動,那些厲鬼就這麼被盡數吞嚥了下去。

即使今夜他們已經見過足夠多的駭人聽聞的情景,旦這樣的一幕落入他們眼中的那一刻時,他們依舊免不了一陣頭皮發麻。

而夏侯淵似乎很滿意這樣的效果,環顧周圍,一股愈發森然的氣息在他的體內湧動。

然後,他那如惡鬼一般的聲音再次響起。

「生前,你們為我所屠。死後,你們亦要與我為奴!」

說罷,一道道遮天蔽日的黑氣再次浮現,與前幾次不同的是,這些黑氣之中時不時傳來陣陣厲鬼的怒號。他已經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那些厲鬼煉化,將他們心底僅存的那一點靈性徹底消除,如今這二十三萬厲鬼已於他徹底融為一體,成為了一群只知殺戮,只有對人世無窮無盡恨意的惡鬼。

江東的刀客們徹底紅了眼睛。

他們世代磨刀,只為了渡江而來,斬殺仇敵,讓那些亡靈安息。

可如今,仇敵未除,那些亡靈卻被仇敵所俘,化為了只知殺戮,忘記過往的怪物。

這是何等可悲的一幕。

無論對於那些亡靈還是這群刀客來說,都是如此。

夏侯淵很喜歡這樣的情景。

喜歡被人用如此仇恨如此憤怒的目光看著,卻又拿他無可奈何的模樣。

為此,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他用那極為沙啞的聲線說道。

「這只是開始,待到我將你們盡數屠滅,我會帶著鐵騎南下,將你們江東的男人盡數殺死,將你們的女人買到這街頭最低賤的妓院,讓他們世世代代永為娼妓!」

他這麼說著,就像是已經看見了那極為有趣的一幕,所以,一陣狂妄的笑聲也隨之從他的口中傳來。

直到許久之後,他方才收起了自己的笑意,看向那一群刀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些刀客們的眼眸卻在這時平靜了下來。

他沒來由的感到一陣不安,卻在這時,那位年輕的星殞又一次站了起來。

他將刀收入了刀鞘,刀客們亦在此時將刀收入了刀鞘。

然後,他們邁步,踩著暴雨,向前。

最後站到了一起。

他們像是做了某種很重要的決定一般,那時一股氣勢開始在他們身上升騰。

夏侯淵心底的的不安在這一刻愈發濃重,他的眉頭一蹙,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百年前的情景。

他心頭大駭,也顧不得在繼續嘲弄他們,身形一動,身後百鬼邪力隨行,便要朝著這群刀客殺來。

而以楚惜風為首的那群刀客們,亦在此刻。

將自己的眼眸猛然睜大,一股衝天的刀鳴響起,直至九霄之上。

哐噹一聲脆響。

百把雪亮的長刀被抽出,將昏暗的雨夜照得恍若白晝。

然後。

一道曾經讓天下震動,亦讓夏侯淵引以為夢魘的聲音在那一刻轟然響起。

「江東楚家客。」

「刀出人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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