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67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7

第120章 百戰軍之困

  午後,孟州城樓。

  陽光普照,城牆披上了一層金裝。

  今日的李從璟換下了甲胄,穿上了一身青衫,這會兒擺了一把躺椅在城樓窗邊,舒舒服服躺坐在上面,沐浴在暖烘烘的陽光裡,眯著眼睛愜意的享受著午後的寧靜。

  李從璟身旁白霧嫋嫋,爐上的茶釜水汽蒸騰,沸水低鳴宛如蟬叫。嬌小可人的第五姑娘扮演著茶博士的角色,睜大水靈的眸子專心致志伺候茶水,不時偷瞄一眼不知睡沒睡著的李從璟,神態嬌憨,小貓一般。

  茶香四溢,如同往昔的記憶,在房中飄飄蕩蕩,散落成粒粒塵埃。

  清茶從壺嘴裡流入碗中的聲音,清亮得像是山澗嘩啦啦的清泉,比翠柳上黃鸝的鳴叫還要動人。

  “茶來。”竹椅上的李從璟伸出一隻手。

  跪坐在毯子上的第五姑娘,雙手捧著茶碗,遞到李從璟伸出來的手上,茶碗裡冒出的白氣飄進她的眸子裡,讓她黑曜石般的眼眸像是一汪清潭。

  李從璟品一口茶,舒服的簡直想要呻吟,坐起身,看見一身大紅衣裳的第五姑娘正盯著自己瞧,嘴角流露出一絲笑意,問道:“你看我像什麼?”

  第五姑娘咯咯嬌笑,“像頭懶豬!”

  “這個比喻可不大好。”李從璟擺正的表情頓時垮下來,無奈搖頭。

  樓梯間傳來腳步聲,桃夭夭走上樓來,瞥見李從璟的模樣,成熟女人特有的嫵媚眉眼驀地一沉,“我們在城裡忙得要死要活,你倒是會偷懶,在這裡享清閒。”

  “偷得浮生半日閑,不容易啊!”李從璟示意桃夭夭坐下一起喝茶,“城中情況如何?”

  “李有財是個有本事的,他這些年不受待見,所以暗地裡拉攏了一批同樣不受待見的官吏,這會兒整治起城中的偽梁舊官和大族,倒是雷霆手段。”桃夭夭坐下來,“總而言之,眼下局勢比百戰軍初到懷州時,對面的情況好得多。”

  李從璟微笑點頭,自通道:“往後攻下的偽梁城池,局勢會越來越好。”

  “是啊,可不容易呢!”桃夭夭輕聲歎道,“懷州傳來消息,陛下的旨意到了,要你回興唐府一趟。”

  李從璟“啊”了一聲,苦笑道:“陛下的動作還是一如既往迅速,我在孟州的板凳都沒坐熱,這就要我回去。”

  “大戰初畢,孟州諸事未定,陛下這個時候要你回興唐府,太急了些吧。”桃夭夭看著李從璟,若有所指,“該不會是有什麼變故?”

  “能有什麼變故?”李從璟灑然笑了笑,“父親奪得鄆州,我奪得孟州,陛下這回讓我和父親回朝述職,順便做些往下的安排,理所當然。”

  “你當真如此想?”桃夭夭臉上寫滿不信。

  李從璟反過來看著桃夭夭,“不然還能如何想。依照眼下局勢,滅梁只在一兩仗之間,百戰軍兵鋒之銳也無需多言,如此好鋼自然要用在刀刃上,陛下見見我之後再多定奪,合情合理。至於孟州,大勢已定,我留下蒙三駐守,他雖看似魯莽,實則粗中有細,再調衛道過來坐鎮一段時間,加之有你軍情處幫襯,孟州安定無虞。”

  李從璟一席話說得大義凜然,說完卻發現桃夭夭仍是要死不活的盯著自己,她問道:“就這些?”

  李從璟頓時神色訕訕,“聽說陛下要給我做媒,說一門親事。”

  桃夭夭:“……”

  第五姑娘掩嘴驚叫出聲,“啊!”

  當日李從璟啟程離開孟州,連夜趕回懷州,到了府上,讓人去叫莫離。

  洗漱一番,正吃飯還沒吃完,莫離就到了。

  笑聲入耳半晌,莫離的身子才出現在門口,他鄭重其事對李從璟行了一禮,道:“軍帥攻克孟州,大敗戴思遠,百戰軍威名滿天下,可喜可賀!”

  李從璟伸出握著筷子的手指了指坐塌,“稍坐,就快吃完了。”

  莫離搖著摺扇坐下,如今天氣回暖,他搖扇子的時候再也不用擔心會凍著自己了,因而動作都瀟灑了許多,“李哥兒,我給你的三個錦囊,還好用否?”

  “第一個錦囊出乎意料。”李從璟鼓著腮幫,毫無風度地說道,“第二第三個,讓我在甕城伏擊戴思遠,在城外與戴思遠陣戰,這些見解倒是與我當時判斷一樣。不錯,不錯。”

  “不過你事先就能算到這些,著實厲害,較我技高一籌,看來你這個謀主貨真價實。”李從璟放下碗筷,滿足的一抹嘴,“身邊有能人,才能成大事,這感覺真是不錯。”

  莫離似笑非笑的看著李從璟,語不驚人死不休,“那李哥兒可知,百戰軍當下已經陷入危局?”

  “這正是我得到陛下旨意後,馬不停蹄趕回懷州並且找你來的原因。”李從璟叫來董小宛收拾碗筷,接過她遞來的茶飲了一口,嚴肅的看著莫離道:“經此一戰,百戰軍俘敵七八千,加之編練的五千新卒,便是減去此戰傷亡,不將河陽軍算在其中,也已有接近兩萬之數。兩萬啊,天下有幾個藩鎮能有兩萬方鎮軍?”

  “眼下偽梁未滅,百戰軍擁軍兩萬,正好為尖刀,在接下來的天子伐梁之戰中身先士卒,便是有人攻訐百戰軍傭兵過重,一時倒也無虞。”此事莫離之前明顯考慮過,這會兒分析起來頭頭是道,“所以困局不在眼下,而在今後。”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以目前態勢,若是大唐順利滅梁,百戰軍軍力還會再度膨脹,屆時強敵滅,百戰軍何去何從?”莫離肅然道,“自古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陛下滅梁之後,若是不立即著手統一天下,百戰軍將於何地容身?”

  “放在藩鎮,無疑尾大不掉,陛下不會放心;而若是打散編入六軍和侍衛親軍,不僅陛下會有顧慮,我等也不會甘心從命。”莫離直言不諱道,說到這裡,目光銳利起來,“我等能看清這些,陛下也能看清,你說陛下為了避免如此兩難局面出現,會不會提前採取些什麼手段?”

  李從璟蹙眉苦思,頗有些無奈,“感情說到底,倒是百戰軍不該連番大勝,發展如此之快了。”

  莫離輕輕一笑,“李哥兒何必惺惺作態,要破解危局,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

  “簡單如何,難又是如何?”李從璟問,打算先讓莫離將肚子裡的墨水都吐出來再說。

  “簡單,是破局簡單,李哥兒只需要解決百戰軍軍力膨脹的問題,就能出困。要如此,只有一條路:獻俘。將梁軍俘虜獻給陛下,不僅能解決百戰軍傭兵太重的局面,也能讓我等在陛下面前彰顯忠心。”

  “難,是往後走很難。”莫離一字字道,“今日百戰軍可以自折羽翼,但明日如何?百戰軍總是要往前走的,難不成還要一次次揮刀斬自己的肉?”

  說到這,李從璟忽然笑了,他已經知道莫離要說什麼,但他還是問道:“要破解長久之局,該當如何?”

  莫離卻也不著急說了,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似乎是知道李從璟的心意,他道:“那就要看李哥兒的志向,有多高了。”

  話盡於此,兩人不復多言,相視而笑莫逆於心,彼此心知肚明。

  “所以此番去興唐府,對李哥兒來說,分外重要。”莫離最後回到眼前實際上來,“此去,李哥兒當謹記兩件事,一曰結交內援;二曰勘定外地。結交朝中重臣,引為內援,日後朝中有人,在陛下決策時能夠進言,李哥兒征戰才能趨利避害,老將軍戎馬一生,當有至交,李哥兒不應錯過;勘定外地,是選擇百戰軍日後之去向。此兩者,李哥兒當慎之又慎。”

  “聽說李哥兒此去興唐府,陛下要給你說媒?當此時機,可得好生把握,沒什麼交情比姻親更靠譜了。”莫離最後打趣道。

  李從璟自嘲一笑,隨即認真道:“我此行去興唐府,懷孟兩州,就交給你了。”

  “李哥兒放心便是。”

  翌日,李從璟離開懷州,啟程趕往興唐府。

  不日臨近魏州。

  魏州自作為大唐東都以來,繁華日盛,臨近魏州的官道上,行人如織,車馬頗多,很有人氣。

  李從璟一行人匯入這道洪流,如溪流入大河,不見半分波瀾。

  人群中,李從璟遠遠看到同樣陣勢浩大的一行人。

  看到對方,李從璟露出笑容,快步迎了過去。那對面的人,也看到了李從璟,同樣迎過來。

  “孩兒見過父親!”在來人面前,李從璟下馬而拜。

  李嗣源大笑下馬,扶起李從璟,“哈哈,從璟我兒,瞧著可是愈發英武了!不錯,有你老子的風範,此番我克鄆州你克孟州,幹得漂亮,不愧是我兒子!”

  李從璟嘿然一笑,和年前如出一轍回答:“不敢墜老爹威風啊!”

  “廢話少說,快跟我回府,你娘好久沒見你,可是牽掛得緊,淨在我面前嘮叨……”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7

第121章 百合髻小娘子

  魏州熱鬧得很。

  行人摩肩接踵,往來不絕,寶馬雕車香滿路,各路商販充斥街道兩邊。一片繁華景象,完全看不出半年前這裡曾曆戰火。而且因為大唐東西戰事皆有大勝的緣故,各色人等的精神總要振奮一些。

  大唐之前的核心城池一直是晉陽,這些年來,隨著大唐對梁地戰爭局勢的變化,統治重心已經南移,興唐府東都位置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李從璟跟李嗣源一進門,就見到了生母曹氏,免不了一番見禮寒暄。曹氏拉著李從璟仔細端視,眼淚總在眼眶裡打轉,說李從璟瘦了黑了云云,李從璟自然好一番勸慰,才沒讓曹氏眼淚掉下來。

  “小宛那丫頭伺候你可還貼心?”曹氏拉著李從璟坐在一塊兒,關愛之情溢於言表。

  李從璟知道曹氏指代的是什麼,只得道:“小宛很懂事。”

  “瞧瞧,都黑成這樣了,也不知在外受了多少苦。淇門、懷州那種小地方,哪裡是我家從璟呆的地方……你又不懂得照顧自己,平日在軍營,吃喝又不好……哎,真是苦了我兒。”曹氏嘮嘮叨叨,溺愛的模樣真是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大哥!”進門不久,兩個年輕少年跑出來,看到李從璟,都是很激動,又對曹氏行禮,“見過大娘。”之後就圍在李從璟身邊。

  “二弟,三弟。”李從璟笑著招呼,這兩人便是家中李從璟這一輩另外兩個男丁,李從榮與李從厚。只不過他們並非曹氏所生,而是夏氏之子。嫁給石敬瑭的李永甯倒是曹氏之女。

  “大哥,你現在好威風,都成了手握重兵的一州刺史!聽說你這番還攻下孟州,幾千人就大敗梁將戴思遠兩萬禁軍,這事兒在魏州都傳遍了,你可真是厲害!”李從榮和李從厚都還年輕得很,正是熱血沸騰崇拜偶像的年紀,而李從璟打小就關照他們,所以感情一直很好。

  李從璟笑笑,還沒說什麼,曹氏已佯怒道:“去去,一邊兒玩兒去,老身還沒跟你們大哥說上幾句話呢,來鬧騰什麼鬧騰……從璟,天色尚早,待會兒跟為娘去開元寺還願,佛祖保佑,你現在才能平平安安……”

  李嗣源不得不咳嗽一聲,道:“從璟待會兒還要去赴陛下宴席。”

  李存勖已經下了旨意,今夜為李從璟和李嗣源設宴慶功。

  曹氏眉眼一豎,道:“從開元寺回來,也還來得及,禮佛要心誠,哪能往後拖延的!”那模樣,好似李嗣源要跟他爭兒子一般。

  李嗣源有些尷尬,只得道:“都依你就是。”

  懼內這種事在這個時代可謂極少,不過李嗣源明顯很尊重曹氏。

  兄弟之誼只得稍後在敘,李從璟幾乎沒有討價還價餘地,就被曹氏拉上馬車,往開元寺去了。

  開元寺在此時規模很大,而且還是全國連鎖,不僅是魏州有。不過魏州開元寺地位明顯不同,這都源於天佑十八年春正月,開元寺主持傳真大師,給李存勖送上了一塊傳國玉璽。上書“受命於天,子孫寶之”八個篆文字,由是淮南吳王楊溥、蜀王王衍相繼遣使致書,勸李存勖稱帝。

  不過這玉璽如何會在傳真手上,就不得而知了,據說是傳真於廣明中,遇京師喪亂得之,秘藏了四十多年,到見到李存勖,遂獻之。這種事真假難辨,李從璟也不置可否。

  曹氏明顯是開元寺常客,下車之時,一名油光滿面的僧人,已是笑嘻嘻的迎上來。李從璟從他眼中,看到了奸商見到肥客才會流露出的貪婪之色。這些年來,李從璟察言觀色的本事越發長進,見面識人,再說這種人在後世多得是,他早就見慣了。

  “曹施主,一路辛苦。”那僧人裝模作樣合什。

  “慧明大師。”曹氏趕緊也合什,神色極為虔誠。

  “曹施主可是來還願的?請。”慧明給曹氏開路,跟服務員沒什麼兩樣。

  李從璟心中不悅,暗道連這你都知道,看來你對客戶資訊瞭解得很深嘛。

  曹氏頷首道:“犬子與梁交戰得勝,今日平安歸來,老身特來還願。”

  慧明笑容更甚,“只要施主心誠,佛祖自然是能夠感受到的,也會保佑施主。這回曹施主主動來還願,日後但有什麼祈求,我佛慈悲,定然也不會坐視不理。”

  曹氏聽得慧明這麼說,心裡不覺得不妥,反而很高興,揮手示意,自有丫鬟將一袋子香火錢奉上。慧明接下香火錢,丟給身後的小沙彌,臉上笑容簡直像一株喇叭花。

  李從璟聽了慧明方才那話,心裡已是極度不爽,他之前十年來所學龐雜,對佛學也是有過研究的,眼下聽慧明如此說話,實在是不屑至極。這哪裡是什麼高僧,簡直就是一個市儈商人,而且還是打著佛的幌子,跟行騙無異——後世這種人遍佈各種大小廟寺。

  若是別人被騙也就罷了,跟李從璟無關,他還沒閑到那個扯蛋的地步去管閒事,但眼下是曹氏被蒙蔽,他心裡就不高興了。

  慧明把曹氏帶到大雄寶殿,就退出去了。曹氏讓李從璟跟上,和他一起去拜佛。

  但剛到門前,還沒進門,李從璟就停住了腳步,他甚至愣在那裡。

  大雄寶殿裡,一個小娘子正跪在蒲團上,面向佛像,雙手合十。

  李從璟只能看到那個小娘子的背影。但就是那個背影,讓李從璟如遭雷擊,腦海一片空白。

  小娘子一襲鵝黃襦裙,“連枝花樣繡羅襦”,金泥簇蝶裙將她曼妙身姿襯托得纖毫畢現,肩上搭著一條羅紅羊毛帔,美輪美奐。這樣一副大家閨秀的妝扮,顯然在後世是不會出現的,但背影的那份感覺,卻是錯不了,簡直一模一樣。

  李從璟幾乎都要失聲叫出來。

  所以他怔怔不能動。

  是雙穿,還是模樣一樣?

  是她麼?

  李從璟想起後世自己也讀過很多穿越小說,不多的是這樣的情節麼,碰到容貌與自己後世摯愛一樣的一個女子,現在這種事情難道也要發生在自己身上,難道這便是穿越眾冥冥之中註定的宿命?

  李從璟錯愕間,那位小娘子已經站起身來。她顯得有些嬌小,給人一種柔若無骨的感覺,讓人想要去憐惜。隨後,小娘子轉過身來。她動作輕柔而隨意,帶著一種恬淡之氣。

  眉如遠山,眼如清潭,長髮挽成一個百合髻,眉心一點花子。美豔不可方物,渾然不似人間人,倒像是天外來客。不過五官線條又很柔和,平添幾分嬌柔之色,也讓她有了幾分煙火氣。

  謝天謝地。李從璟心中忽然鬆了口氣。背影很像,面貌就沾不上邊了。

  曹氏見自己兒子半點沒動靜,轉過身來看,就發現李從璟正盯著一個小娘子猛瞧,她也循著李從璟的視線望過去,仔細打量了一番,臉上依稀的皺紋立即蕩開來。不過曹氏還是提醒道:“璟兒,別看了,多失禮!”

  李從璟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收回眼神,不過他方才的神色,已經叫人家小娘子收在眼底了。

  待小娘子走出大堂,曹氏才說:“這位小娘子,倒是有些眼熟。”

  李從璟一笑而過,並不多問。曹氏見他如此,也不多言,拉著李從璟上香,然後就跪下去認真祈禱了,無非是說些佛祖慈悲,保佑我兒如何如何。

  那位百合髻小娘子出門之後,就有貼身丫鬟跟上來,眉飛色舞的對她說:“娘子,方才那位俊俏的郎君,可是盯著你看了好久呢,整個人都看呆了!”

  百合髻小娘子臉頰微紅,估摸著她方才也注意到李從璟的眼神了,羞惱道:“閉嘴,你個死丫頭,淨說些沒邊沒際的話!”

  兩人走走停停,輕聲說著話。那丫鬟臉色忽然一變,指著前面的人道:“看,又是那個慧明和尚。方才娘子你禮佛的時候,我還看到這和尚笑眯眯的收了好幾袋香火錢,笑得真誇張,就像娘子你說得那般,像奸商。還有,我還看到他驅趕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子呢,還踢了那孩子一腳,真是可惡得緊!”

  小娘子也有些怒氣,道:“這樣的和尚,哪裡知道什麼是佛,真是玷污了佛門清靜之地!”

  丫鬟小眼珠子一轉,道:“娘子,我們要不要去教訓教訓這臭和尚?”

  小娘子尋思了一下,道:“這和尚是該教訓。不過你我都是女兒家,如何去做那等事,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罷了罷了。”

  “那豈不是太便宜那臭和尚了?”小丫鬟不服氣,“娘子……哎呀,那俊俏郎君過來了!”

  小娘子也瞧見了李從璟,當下拉著小丫鬟就閃到一邊,羞惱道:“真是沒個羞臊,怕人看不見麼,大呼小叫的!”

  曹氏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李從璟卻沒有老是跪在地上的心思,索性出來隨意走走。他走出沒多遠,偏偏看到了那慧明和尚,那和尚迎來送往的,落在李從璟眼裡,怎麼都覺得不爽快。

  作為一個文化人,李從璟覺得自己有必要捍衛文化的嚴肅性,佛學也是一種文化。尤其是當李從璟看到,慧明對著不遠處一個衣不蔽體,一看就餓著肚子的小孩子瞪眼揮手作驅趕狀時,立即走了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7

第122章 什麼是佛?

  “慧明大師。”李從璟打招呼。

  慧明認出李從璟是大客戶曹氏之子,臉上立即帶上諂媚的笑,合什道:“施主。”

  “我有幾個問題不解,想請教大師。”李從璟道。

  慧明聞言,不留痕跡挺了挺胸膛,很裝逼的道:“我佛慈悲,施主有何煩惱,貧僧定當為施主解答。”

  此時開元寺來來往往的香客頗多,百合髻小娘子站在小塔後面,瞧著這邊,並不引人注目。她的丫鬟道:“咦,那郎君竟然要慧明為他解惑哩。不過郎君這回可問錯人了。”

  小娘子沒說話,心中估摸著也是如此想,當下也沒走,就瞧著李從璟要問什麼,心裡打定主意,要是那和尚胡說八道,她們定要出去駁倒他,讓他在眾人面前出出醜。以達到教訓他的目的。

  慧明本與百合髻小娘子無冤無仇,卻不知這會兒已經被惦記上。看來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被女子記恨,否則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掉坑裡了。

  李從璟微微一笑,指著大雄寶殿裡的佛像,問道:“請問大師,那是什麼?”

  慧明一眼看過去,見李從璟明知故問,雖不明所以,但也難免不喜,於是淡淡道:“佛。”

  李從璟又指著不遠處的石桌,問道:“請問大師,那又是什麼?”

  慧明沒好氣道:“石桌。”

  李從璟卻搖搖頭,道:“依我看,裡面的才是石凳,外面的才是佛。”

  小塔邊的小丫鬟驚叫起來,“哎呀,這郎君瞧著俊朗,怎麼腦子有些不好使呀!”

  百合髻小娘子卻不答話。

  慧明聞言,當即就有些惱火,道:“佛門重地,施主休得胡鬧!”

  李從璟哈哈一笑,道:“如此說來,大師很肯定的認為,裡面的才是佛,外面的不是佛了?”

  慧明知道李從璟是曹氏之子,這才願給面子多說兩句,卻也是不耐至極,道:“當然!”

  “大師,你錯了!”李從璟突然無比嚴肅道。

  “貧僧錯了?!”慧明大怒。

  李從璟這才悠悠道:“佛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大千世界,三千物象,皆可是佛。雕像者,物也;石桌者,物也。焉知雕像是佛,石桌便不是佛?佛門修行者,無所住行於佈施。我佛慈悲,所以割肉以喂瀕死者。寶殿中的雕像,世受香火,而無益於人;石桌石凳則不同,不知幾千幾萬人曾於此得一刻歇息,而不曾移也,是為佈施於人。由此觀之,雕像不是佛,石桌石凳才是佛。”

  慧明錯愕半晌,臉色陣青陣白,這會兒他終於明白過來,李從璟是來找茬的!但李從璟說的確實對,慧明也精明,知道不可違背事實,於是道:“施主佛學造詣深厚,說得很對,貧僧佩服。”

  他以退為進,這樣一來,李從璟反倒不好再說什麼了。

  但李從璟明顯不打算就此放過他,這時卻又問道:“大師以為我說的對?雕像不是佛,石凳才是佛?”

  “對極。”慧明道。

  “不,我說的不對!”李從璟卻又肯定道。

  “施主說的不對?”慧明愣住了。尼瑪你要鬧哪樣?

  李從璟老神在在道:“佛本無色無相,不在聲色相之界。當我等心中有佛之相時,其實那已不是佛之相,而是我心之相。是以無論是雕像之相,還是石桌之相,皆不是佛也!”

  慧明一陣無言,恨不得拿布鞋去抽李從璟的臉,但他不能這樣做,所以他很憋屈。當一個人又憤怒又憋屈時,表情一定是很精彩的。

  小塔後面,小丫鬟已經跳起來,拍手道:“呀,這個郎君好厲害,竟然說得慧明啞口無言!娘子你快看那和尚的臉色,真跟吃了蒼蠅一樣!這位郎君是誰家的公子呀,說得真好!”

  百合髻小娘子眼中也有異彩,評語卻專業得多,她道:“這位郎君對佛學之領悟,倒是深刻得緊呢!”

  那邊廂,慧明已經不想說話了,他索性問道:“那依施主之言,何為佛?”

  “哈哈!大師,你才是佛門中人,何為佛,你當比我清楚,怎麼問起我來了?”李從璟笑道。

  他們倆在這辯佛,引來不少人圍觀,慧明臉上掛不住了,藉口要事纏身,想要告辭。不過李從璟哪裡會這麼輕易放過他,攔在他面前,裝模作樣誠懇道:“大師,你乃佛祖弟子,我乃俗世凡人,正為凡間疾苦所惱。我佛慈悲,大師難道不願救我於水火?雲何應往,雲何降伏其心,請大師教我。”

  旁邊圍著一大群人,議論紛紛,慧明也不甘心就這麼被李從璟耍了,不過“我佛慈悲”四個字從李從璟嘴裡說出來,真是諷刺。

  慧明好歹是佛門中人,佛經自然讀過,這時就想反諷一下李從璟,於是道:“善男子,善女人,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如是往,如是降伏其心。施主既然學得佛經,當知善護念,保持本心,發揚我佛大慈大悲菩薩心,敬重我佛,護衛我佛。心中有我佛,有無上大道之心,則我佛必照亮施主心胸,如此世間萬般雜念心魔,都可降服。”

  他這話說得很有技巧,除了檯面上的話,言外之意就是你最好對我佛門中人放尊重點,要不然佛祖會要你好看。

  慧明以為李從璟既然學佛,自然還有一些對佛的敬畏之心,是以才如此說話,好讓李從璟不要再找他茬。當然,畢竟這裡是開元寺,慧明有沒有更深的現實威脅意義就不好說了。

  但慧明卻看錯了李從璟。

  李從璟見慧明還不知悔改,終於不再掩飾,當著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直接訓斥道:“佛祖言‘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是告誡你等出家人,當以佛心為己心。上求無上大道,下施慈悲于眾生,不存心魔,不貪聲色諸世界之相!”

  “而今,我見你對富貴之家百般殷勤,諂媚只如市井之徒,有錢便是佛;而對真正需要幫助之人,如無家可歸的流浪子,衣衫襤褸的小孩兒,卻是拳腳相向!如你等之輩,比之販夫走卒尚且不如,還敢張口閉口我佛慈悲,實在是玷污佛門!”

  “而今,我要告訴你,何為佛。佛祖曾言,眾生皆為佛。是因佛不在西天,不在寶殿雕像之上,佛就在眾生一念之間。一念清淨是佛,一念覺悟是佛,一念善意更是佛!我等禮佛拜佛,其實拜得是我等心中的善念與大道之心。如你這般人,非為佛門弟子,實與地獄惡鬼無二!”

  說著,李從璟竟然把慧明一把提起,大步向寺內行去,“我這便帶你去見方丈,讓他好生看看你的嘴臉,將你趕出這佛門清淨之地!”

  當著無數人的面,慧明被李從璟批得體無完膚,當下已是面無血色。這會兒被李從璟拖著去見方丈,更是想要百般掙扎,但是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哪裡捍得動李從璟的手勁。

  慧明被李從璟拖在手裡,簡直像一條狗一樣。

  圍觀群眾此時哪裡還不清楚狀況,紛紛叫好起來,甚至怒駡慧明無恥,不少見過慧明欺負弱小的香客,更是想上前踩他兩腳才甘心。

  這些成天跪在佛像前,許著自己一己私欲之念的人,其實又何曾與佛祖拉近過半分距離。

  見李從璟已經遠去,小塔後,百合髻小娘子和丫鬟都走出來。兩人都望著李從璟離去的方向,像是望著英雄遠去,心潮湧動。

  小丫鬟一張小巧的俏臉已經通紅,她雀躍道:“這位郎君,真真是太厲害太威風了,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的郎君呢,他方才的樣子真的好像天神下凡呀!”

  小娘子翻了個白眼,對自己丫鬟的花癡行徑很無奈。不過頓了半晌,小娘子也幽幽歎道:“學識淵博,舉止有度卻不失瀟灑,更有衛道良善之心,看他身手也是不凡。這樣一個文武雙全的郎君,以前竟然從未聽聞,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呢……”

  小丫鬟聽了這話,像發現新大陸一般,跳起來道:“呀,娘子,你該不會是瞧上這位郎君了吧?以前可從未見你對哪家公子,有過這樣的評價啊!也是,這位郎君又英俊又有才,可是難得得緊呢……”

  小娘子頓時臉紅起來,她伸出手擰了小丫鬟一把,佯作惡狠狠道:“死丫頭胡說什麼,你要是心儀那位郎君,大不了我讓你去跟著人家便是,少得你在這裡亂嚼舌頭根!”

  此處畢竟人多,兩個小娘子也不好太鬧騰,當下拉拉扯扯幾下,就羞羞答答踩著小碎步離開。

  李從璟還真拖著慧明去見方丈了,他是真的很生氣,因為慧明這樣的傢伙實在是侮辱了佛和佛學。不過在半路上,他們就碰到了趕過來的寺裡長老,李從璟當著眾人面找寺裡僧人的茬,寺裡的僧人不可能沒發現,也不可能不作出反應,是以不用他找方丈,自有人來與他碰面。

  李從璟見來的僧人還算識禮,沒有因為他欺負慧明而惱羞成怒,要與他為難的意思,也就把慧明交給來人,自己回去了。畢竟這是人家寺裡的事,他也不能太越俎代庖,把慧明怎樣。

  見到曹氏時,已知李從璟做了什麼的曹氏,並沒有因為李從璟對僧人無禮而教訓他,曹氏是瞭解自己的兒子的,她相信自己兒子所做的事,都有他的道理。再者這種事,她自然要支持自己的兒子了,難不成還會胳膊肘往外拐不成。對曹氏來說,佛祖再大,那也比不過自己兒子大,你保佑我兒子我才給你香火錢,要不然我理你作甚?

  不過曹氏卻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而且顯得興致頗高,她拉著李從璟快步往寺外走,道:“方才你一直盯著瞧的那位小娘子,為娘已經打聽過了,是任家的千金。趕緊走,說不得還能趕上說兩句話……”

  李從璟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半晌苦笑道:“娘,你這動作也太快了吧?再說,孩兒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

  “什麼沒有那個意思?你多大的人了,還讓不讓為娘抱孫子的?”曹氏很是恨鐵不成鋼,似乎是覺得自己話說得太重了,語氣柔和下來,“為娘知道你臉皮薄,打小就不會跟小娘子說話,你放心,有為娘在呢!”

  “……”李從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打小不跟小娘子說話,是因為他心裡根本沒空顧及這些事,他考慮最多的是如何在亂世求存。

  不過在這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時代,曹氏這麼看重他自己的感受,李從璟也是很感動——雖然曹氏理解錯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7

第123章 仇人相見

  當然,李從璟和曹氏最終也沒有追上那位百合髻小娘子任氏,李從璟倒是鬆了口氣,卻氣壞了曹氏,她責怪李從璟道:“都是你這臭小子走得慢,害得人家小娘子白白跑掉!”

  李從璟覺得自己很冤枉,但他又不好說是曹氏走得慢,只得道:“娘,不過就是一個小娘子罷了,犯不著這樣,興唐府小娘子多著呢。”

  誰知李從璟不說還好,一說曹氏又怒了,道:“你這臭小子,這麼大的人了也不長點心,日後如何討得到媳婦兒?”

  李從璟訕訕而笑,拍馬屁道:“這不是有娘在嘛,孩兒絲毫不擔心。”

  “哼,算你說了句實話!”曹氏怒氣稍減,旋即又歎了口氣,似乎是有些戀戀不捨,“多好的一個小娘子,標緻得跟個天仙兒似的,胸大屁股翹,一看就是個能生孩子的。不行,老身得去打聽打聽……”

  李從璟:“……”

  有時候李從璟實在是想不通,為何長輩對後輩找對象這件事就如此上心,在二十一世紀時,每逢春節回老家,臨近的長輩總會問一句“有物件了沒有?”“沒有,那誰誰家的姑娘不錯,要不我給你介紹介紹?”

  每當此時,李從璟就會想,我這麼一表人才,像著急找不到媳婦兒的人嗎?再說,又不是你們抱孫子,你們跟著急什麼?

  大概這些老傢伙的生活中,也就剩下這麼點不多的樂趣了。

  回到府上,曹氏進屋去休息了,李從璟本來也想歇息,畢竟這兩日趕路有些辛苦,回來更是馬不停蹄又去了開元寺,晚上還得去皇宮赴宴,精神有些不太夠用。但他兀一回府,就被李從榮和李從厚圍上了,這兩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傢伙,以前被李從璟寵愛慣了,這下哪會想到他要休息,嚷嚷著讓他講一些軍伍之事。

  李從璟無奈,只得客串起說書先生的角色,三人在房裡圍著一個火爐坐著,李從璟繪聲繪色的講,兩個小傢伙就手撐著下巴聚精會神的聽,倒也是一副溫馨的畫面。

  對李從榮和李從厚兩個弟弟,李從璟還是蠻喜愛的,畢竟他也是看著他倆長大,在他們的成長過程中,有李從璟種下的思想烙印。

  “只要我不死,再給他們一些好的影響,日後老爹重病時,從榮應該不會再搞兵變這事吧?”看著李從榮崇拜嚮往的眼神,李從璟心裡不由得想道。

  丫鬟僕人進屋來換碳時,李從璟總能感覺到他們在偷看自己,那眼神分外明亮,這在之前是不曾有過的事情。這些丫鬟僕人裡面,不乏李從璟熟識的。

  李從璟沒有那麼嚴格的主僕觀念,與這些僕役關係都還親切,與對待家人並無太大差別,見此情景,就問眼前這位秀氣的小丫鬟,“秋月,你為何老是偷看本公子?你要看可以正大光明的看,不用如此畏畏縮縮。”

  小丫鬟秋月臉一紅,竟然低下頭不敢說話。李從榮和李從厚見狀,唯恐天下不亂,拍手叫起來,“秋月喜歡大哥,秋月喜歡大哥……”

  “別叫了。”李從璟以手扶額,制止住兩個小屁孩,又看向秋月,“這回回府,我看你們都是如此神態,以前你們可並非這般,都能跟我好好說笑,這回是怎麼了?”

  秋月低頭紅著臉,長髮正好蓋住了她半邊臉蛋,她聲如蚊蠅道:“公子屢立奇功,陛下賞識,梁軍畏懼……現在已經是坐擁兩州的大唐重臣,麾下兵馬數萬,好不厲害……奴婢們都不敢再在公子面前,沒大沒小了呢。”

  李從璟有些錯愕,頓了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由得有些無奈。

  現實就是這樣,以前李從璟雖然是主人,但畢竟是一介白身,僕人還敢與他打成一片。如今貴為一州刺史,更是百戰軍主帥,雖然回來沒有披甲,只是一身青袍,但上位者的官威和殺伐戾氣,無形中會給人一種威壓,這些僕人哪裡還敢跟他沒大沒小。

  他們心中,已經對李從璟生出了畏懼之心。

  那是普通人對強者天然的敬畏。

  李從璟拉著秋月大步出門,他並不想家裡人都畏懼自己,外面的人怕他就行,家裡還是溫情一些好,所以他語重心長道:“秋月,我還是我,還是那個會揪你小辮子,帶你釣魚和你一起偷偷做飯的公子。你告訴大家,無論我以後身居何職,統率多少兵馬,和大家的交情並不會變。”

  秋月這才敢抬頭正視李從璟,秀氣的臉龐上,水亮的眸子中閃爍著流光溢彩,她重重一點頭,露出一個清純的笑臉,道:“公子,秋月知道了!”

  “恩,去吧。”李從璟揉了揉秋月的頭髮,微笑點頭。

  “哎呀,公子你又弄亂奴婢的頭髮,待會兒夫人又要罵我了!”秋月急急忙忙扶正自己的髮髻,笑嘻嘻的跑開了,像一隻輕快的百靈鳥。

  李從璟看著秋月跑開,輕鬆長呼一口氣,待他微笑進門,李從榮和李從厚已經嘰嘰喳喳跑過來,蹦蹦跳跳地叫道:“秋月喜歡大哥,大哥也喜歡秋月,大哥要迎娶秋月過門咯……”

  “……”李從璟額頭上冒出幾條黑線。

  時辰到了之後,李嗣源來叫李從璟,兩人這便出了門,騎上僕役牽來的馬,去皇宮赴宴。

  晚間冷風吹佛得厲害,讓人的脖子禁不住往衣襟裡縮,渾身都施展不開。不過李從璟父子倆好歹是武將出身,身體比常人要好上不少,要不然也不會騎馬,而是會該乘馬車了。

  然而武將乘車,必然會被同袍看不起,說不定還會有人在背後嚼舌根,哎,誰誰老了不行了,都騎不動馬了。然後皇帝一想,恩,那這人不能再重用了。所以雖然夜裡天冷,該騎馬的武將還是要騎馬,這大概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皇宮外的街道約莫是整個魏州今夜最熱鬧的地方了,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行宮外,馬匹、馬車、牛車積成一條長龍,李從璟在長龍中間看見這番景象,這才發現原來這個時代也是會堵車的。

  今日晚宴,自然不是單純給李從璟和李嗣源慶功那麼簡單。李存勖稱帝沒多久,大宴群臣本是題中之意,如今對梁戰爭形勢一片大好,也該有別的意思,是以今日晚宴,朝中重臣來了個七七八八。

  李從璟父子好歹在宮門前下馬,這時有人招呼李嗣源,“李將軍!”

  兩人回過頭去看,就見一個老將軍大步走過來,這人李從璟認識,內外番漢總管李存審,是他老爹李嗣源的頂頭上司。

  “李將軍!”李嗣源招呼回去……皇帝姓李,這大唐的李姓將軍確實多了些,因為皇帝一旦覺得你不錯,就會賜姓以示恩寵,人多了你叫一聲李將軍,大家都會看著你,根本沒人知道你在叫誰——等同于在人群中你叫一聲美女,大家都會回頭。

  兩人寒暄一番,李存審看向李從璟,問李嗣源:“想必這就是從璟吧?”

  李從璟趕緊抱拳,道:“從璟見過老將軍。”李從璟覺得有必要早日讓人給自己取個字,叫“從璟”他總覺得不夠上檔次。

  李存審打量著李從璟,點頭道:“你這後生,一戰滅李繼韜得懷州,二戰敗戴思遠得孟州……不錯,沒給我們這些老傢伙丟臉。”

  這話說得多親近,非自家長輩不會這麼跟自己說話,李從璟心中立即有點激動。再者,李存審戎馬一生,是真正的未嘗敗績,簡直就是軍神,能得他一句讚揚,實在是難得。

  幾人說笑,進了宮。

  皇宮規格雖然不小,但實際上也就是一座大一些的府邸罷了,李存勖現在還是比較節儉的,河東這地方並不富裕,也沒多少財富可供他揮霍。李存勖也有自知之明,一心攻滅梁國,要為先王李克用報三箭之仇。

  宴會的大廳本來不小,但人一旦多了,地方相對也就小了。李從璟父子和李存審結伴進門,被帶去自己的位置。還好,李從璟雖然目前官並不大,但並沒有被安排在後面,而是跟李嗣源坐在一起,都在正廳中,一人一張案桌——受重視的人待遇自然特殊一些,有個好老爹的待遇也是如此。

  唯獨讓李從璟不愉快的是,他看到了對面不遠處坐著久違的吳靖忠。吳靖忠一臉孤芳自賞的傲氣,撫著自己的花白鬍鬚,對一桌子好酒好菜視而不見,氣場大的像天王老子。

  “老匹夫!”李嗣源看到吳靖忠,氣不打一處來,低聲罵了一句。

  周圍的人都坐著與身邊的人攀談,聲音都不小,像菜市場一樣,沒辦法,都是武將,現在又是禮崩樂壞的亂世。清風吹進大廳,捲動帷幔低垂。

  李嗣源一句話罵完,吳靖忠好像心有所感一般,向李從璟父子望來。李嗣源先前就與吳靖忠不合,因為李從璟在淇門的事,心中有恨,這會兒也瞪回去。李從璟見吳靖忠還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心裡很不爽,暗道這廝裝逼的境界有些高啊。

  “老匹夫。”李從璟見吳靖忠朝自己望來,張大嘴,比了個口型,沒發出聲。但他相信吳靖忠已經看到了,而且看明白了,因為吳靖忠氣得鼻子都歪了,花白鬍子一抖一抖的。

  李從璟露出開心的笑容。

  戴思遠攻懷州時,他向朝廷求援,吳靖忠故意拖延時間導致救援不力,還跑去神仙山準備鬧事,這些,李從璟自然不難知道,而且也記在心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7

第124章 宴會風波

  約莫半個時辰之後,李存勖終於出現在大廳。這位大唐皇帝,並沒有直接出現在上首他的位置上,而是從大廳正門進來,大笑著與群臣親近。顯現出其平易近人的一面,好叫人知道他君臣關係融洽。

  “吾皇萬歲!”在座眾人,無論文武官員,皆從座位上起身相拜。

  李存勖笑著讓眾人免禮,從門口到他的座位之間,跟很多官員說了話,尤其是對武將。

  “老將軍坐鎮幽州,保我大唐後方無虞,我大唐才能沒有後顧之憂對付偽梁,老將軍功勞之大,言辭難盡。”李存勖拉著李存審的手,一副很是感慨的模樣,“就是北方苦寒,讓老將軍受苦了,但也唯老將軍能勝此重任。老將軍身子骨近來可還好?”

  李存審激動道:“陛下放心,臣就是舍了這把老骨頭,也要保北地無虞。契丹夷族想要入侵河東,除非是踏著臣的屍體!”

  李存勖關懷道:“老將軍言重了,何至於此!老將軍是我大唐北地長城,身子骨要緊。”

  李存勖邊說邊走,花了很長時間才到他的位置上。

  李從璟看著李存勖和眾臣說話,眼前這樣一幅君臣相宜的畫面太美,他不敢直視,同時,他心裡很慶倖李存勖沒過來拉他的手。他慶倖,是因為李存勖對他,還沒到要在公共場合,有意顯示重視、拉關係的地步。若是真到了那一步,也就意味著,李從璟不再是李存勖放心親近的那批人了。

  真要親近,平日干嘛去了,還非得等到這種大場合。這說明這些人平日根本沒機會跟李存勖親近,屬於核心圈之外的人。

  真正信任親近的人,是不需要在人前故意表現的,李存勖不來拉李從璟的手,正說明他還沒把李從璟當外人。

  接下來的宴會,在愉快熱鬧的氣氛中進行,李存勖自然免不了趁機發表一些“鄆州、孟州一戰而克,梁軍望風而逃,李將軍父子乃我大唐奇才,如此大功,當此之時,正當普天同慶,今日宴飲,聊表朕心……可惜中原未克,先王遺願未了,朕每每思之,夜不能寐……望諸君來日同力,早日攻滅偽梁,振我大唐國威”之類的演說。

  而臣子們當然要拍馬屁,無非是說“陛下雄姿英發,乃千古明君,文韜武略,偽梁指日可滅”云云。

  李存勖最後道:“滅梁,固朕之願,餘心之所向,雖九死猶未悔。”

  李從璟也看明白了,為他和李嗣源慶功無非是個由頭,借著他們大勝的機會,凝聚人心滅梁才是正題。

  宴會進行到中期,李存勖走下王座,與民同樂。

  作為這場宴會表面上的功臣,李嗣源父子受到眾臣輪番敬酒恭賀。

  這期間李從璟跟從馬直都指揮使李紹斌,這位昔日主將和從馬直諸大將,也都敘了不少同袍之誼,還相約過兩日再好生相聚。

  李嗣源之後又帶著李從璟去認人,跟大唐一些實權大將混個熟臉,來日好互相照應。這些將軍看到李從璟,免不了誇讚一句虎父無犬子,李嗣源立即就要哈哈大笑,很是得意。

  這些武將多得是草莽之人,未必識得多少禮數,又多是桀驁不馴之輩,李存勖稱帝沒多久,一門心思滅梁,來不及制定太嚴格的禮制,所以宴會到後來,武將之間相互拼酒以至於勾肩搭背,簡直跟酒樓差不多。

  “哼,世道不古,空使豎子成名!”一個飽含諷刺的聲音,在李從璟耳邊響起。

  李從璟和李嗣源循聲望去,果然就看到吳靖忠。本來父子兩人沒打算理會這老頭,煞風景,不過吳靖忠一來嫉妒仇家風光,二來方才被李從璟罵他“老匹夫”給氣著了,這下主動找茬。

  看到李從璟父子望過來,和一群武將坐在一起的吳靖忠,也不看李從璟,冷冷道:“一時得意,未必一世得意。乳臭味幹的小子,還是不要太囂張得好!”

  這下兩邊圍坐在一起的人,都發現吳靖忠和李從璟之間的火藥味了,一起望過來。

  李嗣源大怒,自家兒子被人家這樣擠兌,哪裡忍得下去,當下就要還擊。李從璟拉住李嗣源,道:“父親,這種對手何勞你出馬,交給孩兒就好。”

  李嗣源看了李從璟一眼,點頭道:“好,為父坐著看便是。”

  李從璟也不看吳靖忠,心想你會裝逼,老子也會,嘴裡毫不留情道:“得意總比失意要好。我還年輕,機會多的是,可不像老將軍,這輩子恐怕沒什麼指望了,不知老將軍這些年可打過勝仗?”

  李從璟這話可謂刻薄至極,吳靖忠花白鬍子又是一抖,卻沒有立即失態,而是冷笑道:“豎子好生沒有教養,除了嘴皮子厲害一些,還有什麼長處?年紀輕輕伶牙利嘴,日後怕也是個靠一張嘴搬弄是非吃飯的主!”

  吳靖忠話說的簡直惡毒,李嗣源怒氣更甚,李從璟卻渾然像是沒聽見一般,臉不紅心不跳,淡淡譏諷道:“要說嘴皮子厲害不厲害,晚輩不敢逞強。不過晚輩是不是靠嘴吃飯,天下人有目共睹,倒是當日魏州一戰,老將軍身受重傷,而敵將張郎卻沒事人一般,依舊生龍活虎,險些攻克魏州。要不是晚輩後來取了他人頭,只怕下回見了他,老將軍的面子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咯。”

  “說得好!”吳靖忠沒說話,李嗣源已經忍不住讚揚起來。

  李從璟謙虛道:“父親過獎了。”

  這兩父子竟然唱起雙簧來。這下可是氣昏了吳靖忠,他大聲道:“豎子安敢如此目中無人!”

  “將軍萬不可先輸了氣勢!”吳靖忠身旁一個年輕將軍忙道。

  在一旁年輕將領的勸慰下,吳靖忠收拾好心態,再次出戰,他又冷著臉諷刺道:“豎子對敵本事如何,老夫不知。不過日前在淇門時你殺李繼韜部屬,搶奪他的兵馬,卻是事實,李繼韜是不是想叛國,又是為了什麼逼迫而叛國,還有待評說。哼,翅膀沒長硬就開始咬自己人,也不知翅膀硬了會如何?莫不是要吃了我等?”

  吳靖忠這是說李從璟日後可能反叛,其言誅心。李嗣源聞言恨不得上來跟吳靖忠拼命,武將本就脾氣火暴一些,何況吳靖忠因為和李嗣源一些往事,就一直對付李從璟,關心之下,李嗣源恨不得撕了吳靖忠。

  李從璟知道,與人吵架,首先是比拼心態,你越是表現出對他言辭的不在意,沒什麼反應,那對方就會越怒,因為那意味著他白使勁兒了;你越急越在乎越失態,對方就會高興,因為他得逞了。

  其次,吵架不比辯論,它是沒有邏輯性的,所以千萬不要想從邏輯上駁倒對方,你只需要怎麼刺痛對方怎麼說就行了。說到底,吵架就是一件給對方找不痛快,而讓自己痛快的事,這種事本來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勾當,唯有不在乎對方說什麼,自己首先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哦,這不是李從璟博覽群書得出的結論,而是他後世玩遊戲遇到噴子時,得出來的經驗。

  李從璟又淡淡開口了,他目不斜視,好像眼中根本沒有吳靖忠這個人,道:“晚輩不才,回魏州之前才領三千人一戰克懷州,二戰敗河陽軍,三戰克孟州,四戰敗戴思遠。老將軍若是有本事,也去做一番這樣的戰績讓我等瞧瞧?對了,老將軍乃大才,或許只用三百人就可以做到了。”

  說完,李從璟還禁不住嘿嘿笑了兩聲,舉著酒杯,看著杯裡的酒,語氣挑釁意味十足,道:“不過,老將軍,你行嗎?忘了說,此去懷州可是有好幾百里,可別顛散架了你的老骨頭,前幾日你率軍前往,不就只走到了半路就走不動了麼……哈哈哈哈!”

  言罷,李從璟哈哈大笑起來,笑著笑著,捂著肚子差點兒滾到地上,就像是看到了格外有趣的場景。

  李嗣源等人也是忍俊不禁。反觀對方的人,已是一個個氣得臉色如同豬肝。

  “豎子!”吳靖忠拍案而起,再也克制不住,氣得渾身顫抖,手指著李從璟,想說什麼,卻一時又什麼都說不出來。看那樣子,只怕是要吐血三升。

  李從璟好歹止住笑,慢悠悠端著酒杯站起身,瞥了吳靖忠一眼,慢條斯理道:“一把老骨頭了,活了一個甲子,竟然還要去趁口舌之利!難道罵贏一個還未及冠的後生,老將軍就那麼有成就感?還是說你已經老得只能動嘴皮子了?”

  吳靖忠怒不可遏,抄起一支羊腿就向李從璟砸過來。

  忽然他轉念一想,貌似就算自己罵贏了這個臭小子,也沒什麼值得驕傲的吧?反倒是罵輸了,可就丟人丟大發了——這竟然是一場有敗無勝的交鋒?

  李從璟伸手接住羊腿,呵呵笑道:“多謝老將軍饋贈,看來老將軍想通了。不過,這一下可真是沒什麼力道,軟綿綿的如同小娘子撒嬌一般……”

  吳靖忠氣極,只覺得熱血上湧,眼前一黑,“哇”的一聲,就是一口鮮血噴出——竟是被活生生氣得吐了血。

  “好小子,有你的!”李嗣源卻覺得分外暢快,拍著李從璟的輩說道。

  “父親過獎了。”李從璟謙虛道。

  說罷,兩人哈哈大笑。

  旁邊的人,看著這兩父子,都是怔怔不能言。

  不過不少人已經打定主意,日後一定不能跟李從璟吵架,看吳靖忠那悲慘的模樣,活生生的前車之鑒,純粹找虐啊!娘的,真有那一天,直接先把自己打暈得了,免得受罪……

  “李從璟!”吳靖忠身旁的武將們大怒,就要上來跟李從璟動手。

  李從璟一把丟掉羊腿,渾身氣勢一變,臉色陰沉如墨,目露凶光,惡狠狠道:“今日陛下宴飲,你等真要讓陛下難堪?”

  “……”這些武將聞言,一時舉棋不定,畢竟李存勖可就在邊上呢,動動嘴皮子沒大事,真要動手,那不是打李存勖的臉嗎?李存勖怒威之下,這些人腦袋都可能搬家。

  李從璟一揮手,低喝道:“要報仇,來日方長。現在,還想要命的都滾回去!”

  武將們面面相覷,終於還是罷手,其中一人自然免不了給自己臺階下,道:“李從璟,你給我等著!”

  見一場可能的鬥毆,被李從璟三言兩語消弭于無形,吳靖忠那一方人,吃了虧卻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幹生氣,李嗣源毫不吝嗇誇獎,道:“現在為父終於知道,那吳老兒為何幾次三番對付你,都被你反戈一擊了。臭小子,幹得漂亮!”

  李從璟嘿嘿一笑,道:“殺人紅塵中,脫身白刃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7

第125章 軍神

  宴會在歡快的氛圍中結束,然後大家各自回家。

  李從璟和吳靖忠的爭鬥,自然不可能瞞過李存勖,當然,李存勖也沒有要追究這件事的意思,只當是一個小插曲罷了。而且李從璟也知曉,此番回興唐府,李存勖還會召再見自己的。

  臨分別時,李存審拉著李嗣源的手說:“從璟這小子不錯,是塊璞玉,你好生教導,日後必成大器。”

  李嗣源謙虛一番,但笑聲還是暴露了他內心的得意。于李嗣源而言,自己受到誇讚可能已是習以為常,但是自己的兒子被人誇,當父親的肯定是愉快的。

  李從璟聽了李存審這話,心中一動,想起此行目的,立即順著杆子往上爬,對李存審一抱拳,以無比誠懇的語氣道:“老將軍,玉不琢不成器。從璟自知才學淺薄,心性更是尚未成熟,久聞老將軍軍神威名,是大唐第一將,若能拜入老將軍門下,得老將軍教誨,從璟必能學有所成!”

  李嗣源當即反應過來,也道:“老將軍,犬子雖然聰慧,但畢竟年少。末將不曾讀書識字,教不了他多少。若從璟能得老將軍教導,那是他的造化。還請老將軍給他一個機會。”

  李存審擺擺手,歎了口氣,道:“若是再早上幾年,老夫定然不會推辭。但是眼下,老夫已是行將就木之人,身子骨也大不如前,來日無多,教不了從璟多少,也不敢誤人子弟。”

  “朝聞道,夕死可矣。”李從璟認真道,“能得老將軍一日點撥,也是人生幸事。況且老將軍老當益壯,來日定然方長。”

  言盡于此,李存審沉吟半晌,末了也不再推辭,道:“從璟已是一州刺史一軍主將,本身學識也是不淺,平日亦要操勞軍務,時間不多,依老夫看,拜師就不必了。這些時日老夫會呆在魏州,在從璟你未回懷州之前,有空閒之時不妨來府上,老夫能指點一二,便指點一二。至於說你能學得多少,便看造化了。”

  李存審這番話說得毫不謙虛,他本已是大唐軍神,一世戰績擺在那裡,實在也沒有必要多作謙虛。李從璟父子聞言,都是大喜,雖然李存審並未答應正式收李從璟入門下為徒,但其意已是很明顯,差的只是一個名分而已。

  李從璟當即拜道:“多謝老師!”

  李從璟改口叫老師,有取巧嫌疑,但李存審並未表示反對,而是將李從璟扶起,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成效收穫幾何,還得看你自己。”

  當下幾人一路結伴返回,聊得愈發親熱。李存審本就是李嗣源頂頭上司,往常關係就很好,這親近起來並不突兀。在半路分開時,李從璟自然說起明日要來府上拜會,李存審也應允了。

  能拜入李存審門下,于李從璟而言,並非是多了一個軍神做老師那麼簡單,除此之外,還有很重要的軍中人脈關係。李存審和周德威齊名,是大唐上一代將領的中流砥柱,且不說他們軍中的派系關係,便是受過他們點撥和提拔的將軍,也是數都數不清。

  李從璟現在得到李存審這層關係,又有李嗣源的底子,不能說日後在大唐軍中就能橫著走了,得到多少照料,但起碼會方便得多。日後若是出征梁國,和其他武將協同作戰,到了戰場上,這層關係有和沒有,就大不一樣。

  李嗣源也很高興,他對李存審最為熟悉,自然知曉李從璟拜入李存審名下,絕不止李從璟想到的那些好處。

  當夜回府,已是明月高懸,府上眾人留著一桌晚飯,等李從璟父子歸來,這才一起吃了,畢竟算是接風洗塵。期間,李從璟能夠感受得到,作為家中長子,自己受到的重視已經越發大起來,尤其是現在他在軍中已有自身地位,家中責任和希望,也從李嗣源身上分出一部分,相應落到他肩上。

  與此相等的,李從璟在家中所受到的尊重,也是大了不少。

  說到底,實力就是一切。

  深夜,李從璟手枕著腦袋躺在榻上,一時卻是怎麼都沒有睡著。

  在夜深人靜之時,李從璟這個穿越客會感到分外孤獨,所以無法入眠。穿越前他就是個感情細膩的人,穿越後這個東西也沒有改變。但是今日,讓他無眠的,卻不是那份獨在異鄉為異客的情感。

  李從璟想起這一年的遭遇,回想起他自己是如何走過這一年的,神智愈發清明。當他回憶起今夜與吳靖忠的罵戰,眉頭微微皺起來。他索性披衣坐起,點燃油燈,在房間來回踱步,一時間思緒萬千。

  油燈將他的影子印在地上,又打了個折,印在牆上。

  他思及過往和將來,種種事務、問題縈繞在他腦海,又理出種種解決方法和佈局,竟是一夜未眠。

  吃過早飯,李從璟早早出了府邸。他單騎出行,新年的新鮮空氣讓他精神清爽不少。街上行人不少,他這次出門,卻並未直接去拜會李存審,而是來到東市。

  在一家酒樓前停下腳步,李從璟抬頭,就看到刻有“一品樓”三個大字的招牌上,有一個特殊的雲形標記。

  標記並不突兀,反而是與招牌裝飾融為一體,但李從璟看到這個標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隨即,他走到門前,以一種帶有明顯節奏的方式,敲響了門板。

  少頃,門板被搬下一塊,裡面露出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他謹慎望著李從璟,道:“客官,酒樓今日不開張。”

  李從璟並未就此離去,而是微笑遞出一塊兩寸長短的金屬牌。那小廝接過牌子一看,立即變了臉色,連忙站直,以拳擊胸,恭敬道:“見過軍帥!”

  李從璟點點頭,邁步進入屋中,那小廝將牌子還給李從璟,又將木板重新裝在門檻上。

  這是軍情處在魏州的據點。方才李從璟給小廝看的牌子,那上面的圖案獨一無二,整個軍情處只有一塊,也只會出現在李從璟手中。

  李從璟就在大廳中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小廝奉茶之後,垂手立在一旁。不多時,據點管事就趕出來拜見李從璟,是個三十出頭的漢子,一身精悍之氣,“屬下軍情處魏州總領事韋正,拜見軍帥!”

  “韋領事和弟兄們長駐魏州,為大軍情報奔走犯險,辛苦了。”李從璟開口道。

  “我等份內之事,不敢言苦!”韋正道,聲音中氣十足。

  “軍情處在魏州諸事可還順利,有無解決不了的困難?”李從璟又問道,他既然來了,自然要關注一番這裡的情況。

  韋正躬身而立,道:“一切都在正常範圍內。”其實就算真有事,軍情處也自有一套解決問題的程式和方法。

  李從璟表示過他的關懷之後,開始說正事:“傳我將令,本使要調集軍情處精銳人員五十,讓桃統率三日之內給本帥把人集結到此處,聽候命令!”

  韋正面色一凜,肅然道:“屬下這就去辦!”

  軍情處人員不比常規戰士,個個都是精銳,除卻懷州總部之外,大部分都駐紮在唐梁各地。一次性調集五十人,已是大手筆,也意味著有重大行動。

  當然,這些都是軍情處核心成員。像魏州這家“一品閣”酒樓,尋常廚師跑堂等角色,都是雇傭的市井之人,要不然軍情處的人都跑去做廚師帳房,且不說他們做不做得來,軍情處本身的工作怕是也沒法開展了。所以說,軍情處還有大量週邊成員。只不過這些週邊成員,都是臨時工。當然,若是有好苗子,軍情處也會一步步吸納。

  總之,軍情處的事務極為龐雜,若不是之前莫離主持軍情處,做好了系統,換做這個時代任何一人,都是做不了的。因為莫離打小與李從璟在一起,相交莫逆,多年來沒少探討相關問題,李從璟對軍情處的規劃,也只有莫離能夠幫他完成。

  交代完這裡的事,李從璟也不再耽擱,這回直接驅馬去了李存審府上。

  李存審任內外番漢大總管、幽州盧龍軍節度使,平日都駐守幽州,防備契丹南下。此番李存審回魏州,是養傷之需,畢竟征戰一輩子,一身毛病老來發,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魏州停留多久。

  李存審府上並不熱鬧,但李從璟卻知道他一生九子,個個都是人中豪傑。李從璟在門屏外遞上名刺,僕人見是李嗣源之子,便讓李從璟進了門,讓他在中門外的門館裡稍事歇息,自己進去稟報了。

  少頃,僕人去而複返,請李從璟進門。李從璟跟著僕人穿過中門後的庭院,這才來到廳堂。在這裡,李從璟已經能聽到內院說話的聲音了。主人家接見客人,一般也在廳堂之中。僕人為李從璟端上茶水,讓李從璟小坐稍後。

  須臾之後李從璟見到李存審,奉上問候禮物。他今日來隻為禮節,定下彼此關係,並沒有多作打擾的意思,初次登門就久留,不合禮儀。小坐片刻,正打算依照告辭離開,李存審卻讓他跟著進了他的書房。

  “既然來了,總不能讓你白跑一趟,好歹吃過飯再走。我這屋子裡別的不多,書卻不少,久聽你父親說,你自小飽讀詩書,老夫也正好跟你說道說道。”李存審自己坐在案幾後,又讓李從璟坐下,這便開口道。

  李從璟深受感動,當下也不客氣,執弟子禮道:“弟子曾讀兵書,各有所得,然兵書至繁,弟子想要好生研究透徹一本,卻不知該選擇哪一本,還請老師教誨。”

  李存審撫須笑道:“兵書至繁,然兵道至簡。世間兵書無數,無非兩種,一者論兵道,一者論兵法。論兵道者,如《孫子》,講述用兵之綱要準則;論兵法者,如《司馬法》,講述從選卒到征戰一系列細節方法。前者提綱挈領,後者包容萬象。”

  “然世間兵法,卻又並非涇渭分明,往往如陰陽之勢,相互滲透,彼此不離。你要學透兵法,首要之務,便在於分清兩者,然後各自選取其一。世間法,萬變不離其宗,通達一者,可旁觸其二,知二便能知三,知三可知世間一切法。你可明白了?”

  李從璟低頭沉思良久,一時沒顧上說話。李存審方才一番話,給他以醍醐灌頂之感,讓他很多問題茅塞頓開。他之前知道李存審是軍神,但不知何為軍神,現在他大概明白了一些,也終於知道跟李存審能學到什麼,學到多少——那是遠遠超出其之前想像的。

  學無止境,大抵如此。

  當下,李從璟便和李存審研討兵法,作為弟子,李從璟學得極為認真,李存審也沒什麼保留,是以兩人相談甚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8

第126章 從天而降

  從李存審府上出來,已是夜幕低垂。李從璟自己也不曾預料到,第一次來拜訪李存審,竟然會跟他座談那麼久,談到興致高昂時,中間兩人甚至連吃飯都忘了。

  李存審固然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軍事家,在大唐與周德威齊名,堪稱帝國雙壁,但李從璟好歹來自二十一世紀,又用了十多年時間來瞭解這個時代的軍事,兩個時代的軍事知識融合淬煉之下,也不乏精闢見解,特別是一些奇思妙想。

  通過這一次座談,李從璟對如何融合兩個時代的軍事思想,有了更深入的認識。

  拜入李存審門下,是李從璟此番魏州之行的意外之喜,這其中給予李從璟的價值,將是目下無法衡量的。不得不說,李從璟確實好運氣,他甚至不無得意的自言自語道:“難道我積攢了兩輩子的人品,終於開始爆發了?”

  這一日李存勖並沒有召見李從璟,甚至是次日,皇宮裡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看來李存勖倒是不急,或者有其他事務和心思。

  傍晚,沐浴在夕陽下的興唐府,慵懶隨性,李從璟獨自打馬來到東市一家有名酒肆前。他方到酒肆,就有接客小廝笑迎過來,為李從璟牽過馬,然後自有人帶他進店。

  之前李從璟曾與從馬直都指揮使李紹斌等想約,今夜在此相聚。對他們這些武將來說,平日難得閒暇之時,除卻尋歡作樂,便只剩下跑人際關係。

  大廳裡人滿為患,李從璟跟小廝上了二樓廂房,進門時,李紹斌等人已到,見到李從璟,李紹斌立即起身,大笑迎過來,“從璟,你可算是來了,不過你來晚了,廢話少說,先罰三杯!”

  李從璟與眾人打過招呼,在李紹斌的招呼下靠窗落座,笑道:“都指揮使有令,從璟安敢不從?”

  之前李從璟在從馬直時,只是李紹斌麾下一員小卒,現在時過境遷,李從璟位居一州刺史,統領百戰軍,雖然份量還無法跟李紹斌等同,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李從璟前途遠大。

  李從璟並不拿捏身份,從馬直是他出世第一站,這裡面的關係於他而言很是重要,從馬直作為李存勖親軍,裡面的將領一旦外放,必是高官要職,日後能照料的時候多得是,李從璟自是要與眾人好生親近的。

  高腳大圓桌圍著十來個武將,聞言都是哈哈大笑,其中一人笑道:“之前璟哥兒在我指揮時,出了名的酒量大,你們想要放倒他,那可是不容易!”

  “如此厲害?那今日可要好生見識一下。在此之前,從馬直中酒量我是數一數二的,現在看來我從馬直中果然是人才輩出,難不成我這大酒保的位置,今夜要不保了?”李紹斌笑著向李從璟舉杯,“來,璟哥兒,別藏著掖著,咱們酒杯裡見真章!”

  李從璟正微笑舉杯,已有人揭李紹斌的老底,道:“都指揮使你就拉倒吧,你那酒量,數一數二墊底還差不多。兄弟們出來飲酒,哪次不是你醉得最凶?”

  李紹斌臉上頓時掛不住了,佯怒道:“媽了個巴子的,就你能喝,老子再能喝,被你們一輪,那還能有個好樣子在?”說著又看向李從璟,“璟哥兒,今日你可得跟老哥站在一個陣營,灌趴這群混蛋!”

  李從璟笑道:“無論如何,今日能與諸兄暢飲,實在是人生快事,這裡面我最小,也不矯情,反正是不醉不休!”

  眾人大笑,紛紛舉杯。

  李從璟臨窗而坐,窗外酒樓後是一條城中小河。河水蕩漾,水面上花燈盞盞如螢火,在水波中如同繁星。小河兩岸,則是數不清的小販攤位,各種物什五顏六色,在燈光下分外絢麗。小河不遠處,有一座拱橋,橋上不乏才子佳人。

  因了這小河周邊的美麗景致,河面上小舟來來往往如群魚出水,小舟上多是一個個正值青春的小娘子,她們不好明目張膽在大街上招搖過市,這小河正好成了她們嬉鬧的地方。那岸邊,少不了一些登徒子,故作瀟灑吟詩作賦,眼神卻偷偷瞄向那些小娘子。

  酒肆裡李從璟等人暢飲正酣,一個武將大大咧咧拉開門走進來,這人是從馬直都虞候,因為來得晚了,正要被輪一遍,卻搶先道:“老牛之所以來得晚了,是因為在樓下看了一處好戲!”

  “什麼好戲?”有人被勾起了興趣,問道。

  老牛見有人搭話,生怕自己被輪一遍,趕緊道:“前魏博軍被整編改為捧日軍,那前魏博軍節度使吳靖忠,想必大夥兒都知道吧?”

  “知道知道,繼續說。”先前那人道。

  說到吳靖忠,李從璟也認真聽了起來。

  老牛見勾起了眾人興趣,更賣力道:“吳靖忠的小兒子吳銘本是個狠辣角色,之前在魏州橫行霸道多年,作惡多端,不知禍害了多少良家小娘子,近來托了他老子的福,被任命為捧日軍指揮使……之前與我們打過交道的,都指揮使應該記得?”

  李紹斌想了想,點頭道:“這廝的確是很囂張,不過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人也狡猾得很。”見李從璟不解的看過來,又解釋道:“前番我從馬直一指揮使在飄香閣與吳銘爭搶姑娘,人被打了不說,事後那吳銘一張嘴硬是將黑的說成了白的,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嗨,那姑娘原本是我們那弟兄先叫到身邊作陪的,竟被吳銘那廝強搶了過去……”有人不忿道。

  李從璟聽罷,不由得有些詫異。飄香閣自然是妓院,問題的關鍵是從馬直何等囂張跋扈之軍,從來只有他們欺負人,未嘗聽過他們被人欺負之事,前番竟然被吳銘欺負到頭上。而且看樣子,李紹斌似乎還束手無策,只得憋下這口氣。這吳銘,倒真是有些本事了。

  “你說起吳銘,跟你晚到有何關係?”有人問道。

  老牛這又繼續道:“方才老牛不是在樓下看了一齣戲嘛,就是吳銘那鳥廝,又在調戲小娘子,那小娘子似乎也是有些背景的,並不太驚慌,但眼下卻被吳銘那廝纏得進不得也退不得!”

  說完,老牛走到窗前,只一眼,就指著窗外道:“看,那鳥廝就在那兒!直娘賊,大庭廣眾之下,真他娘的目無王法!”

  李從璟暗笑,心道這世道有個屁得王法,但還是和眾人一起向窗外望過去。

  樓外小河邊,一葉小舟被困在岸邊,圍觀的人群中,一個年輕後生,正在對著面前兩位小娘子說著什麼,那兩位小娘子被應該是那後生的家丁圍住,進退無路。

  那年輕後生,想必就是吳銘。

  李從璟本沒打算多做什麼,但看了兩眼之後,他眼神忽然變得銳利。那被吳銘纏著的小娘子,怎麼看都有些眼熟。李從璟仔細打量起來,終於是想起,那小娘子,不就是前日在開元寺碰見的百合髻小娘子任氏麼?

  辨認出小娘子的身份,李從璟一時猶豫起來。

  要不要去幫忙?

  李從璟與任氏並不認識,李從璟似乎沒有充足的理由去幫她解圍,總不能因為人家長得好看——哦,不,是貌若天仙——他就要去為人家做些什麼吧?

  英雄救美?噢,那是什麼東西!沒長大的少年才會幻想這個。

  況且李從璟也沒覺得自己是英雄。

  若是強找理由的話,她的背影倒是與後世那人很像……

  尋思間,李從璟又想到,吳銘是吳靖忠的兒子,吳靖忠多番為難他,他怎麼就不能去為難吳靖忠的兒子?況且,吳銘還讓李紹斌吃過暗虧,要是李從璟去教訓一番吳銘,那從馬直上下應該都會感念自己……穩賺不賠的買賣。

  李從璟這廂這在思索,那就樓下的小娘子,忽然抬起頭來。

  任氏這一抬頭,李從璟就感到她看到了自己,任氏的眼眸像一汪清泉。那眼神——清澈,哀怨,可憐,期盼,都不足以形容,那是一個屬於女人特有的眼神,柔若無骨,卻能讓任何一個看到她的男人,都怦然心碎。

  李從璟也是個男人。

  他忽然覺得自己真是遜爆了,這種事究竟有什麼好權衡的,遵從自己內心的感知就可以了。為了懲罰自己這種罕見的婆媽,李從璟決定讓自己付出代價。

  天知道那眼神是怎麼落到李從璟眼中的。

  下一刻,李從璟的手抓住窗欄,借力一躍而起。

  “我要去碾碎這鳥廝!”李從璟身影躍出窗子時,他的聲音落在李紹斌等人耳中,立即讓李紹斌等人一陣錯愕。

  樓外的人,突然間就看到一個身影從天而降。

  身子矯健落地時,李從璟看到所有人都向自己望來,那些眼神恍若實質,充滿驚訝,落在他身上。

  “媽的,衝動了!”李從璟立即意識到。

  但只是一瞬間,近十道身影,紛紛從從天而降,落在李從璟身側,一個個站直了身子。

  那氣勢,那場面,無法形容。

  圍觀群眾都張大了嘴,怔怔看著這群人,幾乎都忘了呼吸。

  李紹斌等人落地後,負手而立,並不多言,既瀟灑又高冷,儼然武林高手風範。

  “天哪,這些人腦子都有病吧!”圍觀群眾心裡想。

  要是李從璟知道眾人心裡想法,不知道會不會後悔沒有直接落到河裡。

  李從璟負手前行,圍觀人群自覺讓開一條道,李紹斌等人很配合,跟在他背後前行。在神情一時有些呆滯的吳銘面前幾步停下,李從璟淡淡看著他,以命令般的口吻道:“給這兩位小娘子賠禮道歉,然後,滾。”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8

第127章 虎子與犬子

  這回,李從璟讀懂了任氏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滿驚訝和喜悅。其中的熟悉之意,讓他頗為費解。

  吳銘看見李從璟等人依次從酒樓二樓躍下,燈火中如一個個魅影,先是有些錯愕,這下聽到李從璟的話,僵直的表情立即豐富起來,很誠懇的問李從璟道:“兄弟,你腦子沒事吧?”

  說罷,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誇張,直到笑彎了腰,他的家丁,也都附和著一陣大笑。

  吳銘官職只是指揮使,是以並未參加之前李存勖的宴會,自然也就不認得李從璟。至於李紹斌,吳銘更是不曾關注,加之從馬直到魏州駐紮才半年多,因此也不識得。

  從馬直的將領們立即惱怒起來,老牛更是叫駡道:“直娘賊,欠抽是不是?”

  李從璟拉住老牛,道:“牛哥,這件事交給小弟吧。”

  開玩笑,下都下來了,在美人面前出風頭這種事,自然還是我來比較好。

  老牛看了李從璟一眼,點頭後退一步。

  李從璟好整以暇打量著大笑的吳銘,等他笑罷了,這才問道:“你笑完了沒有?”

  吳銘睥睨的看著李從璟,傲氣十足道:“笑完了如何,沒笑完又如何?怎麼,你想英雄救美?哈哈哈哈……”

  說完,他又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嘲諷和蔑視,仿佛在笑一頭豬要上樹。

  李從璟顯得很有耐心,等吳銘終於止住笑聲,又問道:“你為何這麼喜歡笑?你出門前你娘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笑起來特別像傻逼?”

  吳銘臉色瞬間沉下來,毒蛇一般的眼神落在李從璟臉上,仿佛要刮下一塊肉來,“小子,你知不知道,亂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你以為英雄救美很牛氣,告訴你,事實是往往美人沒救著,自己也會搭進去。你明白嗎,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他這話一說,周圍他帶來的家丁,都兇神惡煞盯著李從璟,只要吳銘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撲上來。

  任氏和她的丫鬟緊張的看著李從璟。

  李從璟一臉正色,無比嚴肅道:“你應該及冠了吧?”

  吳銘怔了怔,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李從璟旋即笑了,道:“如果你還未及冠,那你就是小傻逼;若是你已及冠,那麼你就是大傻逼。我說得夠不夠清楚,你能不能聽懂?”

  任氏差點兒“撲哧”笑出聲,她連忙雙手捂著嘴,那模樣分外嬌媚。倒是她那小丫鬟,已經“咯咯”笑起來。

  吳銘一張臉氣成絳紫色,他陰狠狠道:“小子,我老實告訴你,你已經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今日惹上你吳爺爺,我讓你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說罷,吳銘一揮手,“動手!”

  隨著吳銘一聲令下,他那些兇神惡煞的家丁,一起向李從璟沖過來,看樣子恨不得把李從璟撕碎,有人已經囂張呼和道:“小子,受死!”

  圍觀群眾立即驚叫一聲,呼啦一聲向周圍散開一圈。

  李紹斌自然不會看著李從璟被圍毆,一招手,從馬直的武將們,立即一個個踏出,迎向那些家丁。之前他們沒動還不覺得,這會兒他們一出手,渾身煞氣流露出來,立即就讓周圍人變了臉色。

  吳銘見自己的家丁被李從璟的人攔住,正打算親自動手,就看到李從璟已經向他走來。李從璟伸出手,道:“吳銘,你不是手上本事不弱麼,來,我來跟你過兩手。”

  “找死!”吳銘冷笑一聲,身子立即消失在原地。

  吳銘豈是身手不弱,實際上,便是當年在魏博軍中,除卻馬軍步軍都指揮使等極少數人,幾乎沒有人能贏得了他。

  之前李存勖未常駐魏州時,他能橫行城內外,靠得不僅僅是他老子,更是靠他這副拳腳,甚至說他吳靖忠之子的身份,只是用來給他擦屁股罷了。在與人爭鬥上,他不知見過多少號稱身手非凡的人,卻從未吃過虧,往往都是打得對方滿地找牙。

  是以吳銘雖然看出李從璟定然是軍伍中人,卻並沒有忌憚半分。這些年,他欺壓過的軍伍中人何曾少了?從馬直不是號稱天下至銳嗎?前些時候,那位從馬直指揮使,還不是被他揍得沒有半點脾氣?

  在吳銘看來,眼前這個比自己都要年輕的小子,不過是用來讓他在人家小娘子面前,顯示自己的勇武罷了。吳銘甚至暗自高興,他正愁一時沒法讓那貌若天仙的小娘子,知道自己的本事,就有人眼巴巴送上來做自己的陪襯,來得還真是及時啊!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揍得狠些,如此才不枉費老天爺一片好心。吳銘打定主意。他仿佛已經看到對方被自己踩在腳下,苦苦求饒,而他自己哈哈大笑的場景。

  念及于此,吳銘一出手便是狠招。左手虛晃,右手成拳,藏在左手之後,準備直取對方太陽穴,一擊解決戰鬥。

  當吳銘左手虛招到李從璟眼前時,他發現李從璟並沒有動。

  難不成這小子是個廢物,根本就只是嘴上說得厲害,實際上是個草包?吳銘心想。這種人他這些年也著實見了不少。

  他自然不會想李從璟看破了他的套路。

  “那你就去死吧!”吳銘心中冷笑一聲,右拳猛然揮出!

  拳勢狠戾,破空聲聽起來威武異常。

  嗯?怎麼回事?

  下一刻,吳銘一陣詫異。原來他這一拳,竟然打在李從璟抬起的手臂上,李從璟已然輕描淡寫擋下他這一拳。

  緊接著,一團虛影已然到了吳銘眼前。

  好快!

  吳銘避閃不及,只得舉手去擋。他果然擋下了李從璟揮擊過來的拳頭。

  但李從璟手上的力道,大大超出吳銘的預期,他的手臂雖然護在自己臉側,但是對方的拳頭,竟然攻勢未頓,還是打在他臉上!

  什麼?這不可能!

  吳銘心中大喊。

  但臉部受擊打的感覺如此清晰,容不得吳銘不接受事實。好歹吳銘也不是吃素的,一擊未成,當下錯步再出手,同時手腳並用,展開猛攻!

  但是情急之下的攻勢並未奏效,李從璟都沒怎麼動,仿佛能夠料敵於先一般,每每都在吳銘招式未成之際,半路將其攔截,準確一一瓦解了他的攻勢!

  吳銘心中驚訝,猛攻兩手之後,立即抽身而退。

  吳銘回到原來的地方,再看李從璟時,表情已經肅然起來。他知道自己輕敵了。與眼前的李從璟交手,給吳銘一種從未有過的經歷,即便是與前魏博軍那兩個都指揮使交手,他也不曾被招招化解於無形。

  但也僅此而已,吳銘可不認為自己會輸給李從璟。

  “方才不過是輕敵罷了,現在好生對待,定能拿下這廝!”吳銘心道。就在他準備再次動手的時候,李從璟卻已不再給他先手的機會。

  “到我了。”吳銘聽到李從璟冒出這麼一句話,話音未落,幾步之外的李從璟已經到了近前。

  勁風撲面!

  吳銘心生警兆,暗道一聲不好,連忙退步,同時抬起雙手護住身體。

  吳銘的動作剛完成,李從璟攻勢已至。李從璟的招式毫無花哨,甚至不講變通,簡單直接,只是一拳接一拳,從不同的角度擊打在吳銘身上,粗暴到了極點。但這種攻勢一旦成型,便如狂風暴雨,讓人睜不開眼。

  李從璟的拳頭打在吳銘護體的雙臂和身上,發出的“砰砰”聲不絕於耳,那聲響如暴雨落地,又如雙錘擂鼓,交響響起,已是分不清先後,眾人只能聽到聲響,便是連李從璟的拳勢都看不清楚!

  吳銘咬著牙,拼命護著要害,感受到李從璟拳頭上傳來的力度,還有手臂和身體上傳來的痛覺,內心已經波濤如瀾。

  好重的拳!

  這是吳銘心中唯一的感知。

  他不曾想過竟然有人的拳頭可以重到這個地步,他方才迫不得已採取守勢,本來只是一時之念,因為他料想李從璟數擊不成必然改變套路,或者讓他找到反擊的空擋。

  一口氣一招式,換氣必然換招。

  但是眼下,迎面撲來的重拳,連綿不絕,已是多時,仍然沒有絲毫空隙和改變的意思,重擊之下,吳銘簡直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吳銘連抵擋,都有些抵擋不住!

  他知道,若是他敢露出一絲空擋,那麼李從璟的拳頭,一定會撕開自己的防線。吳銘根本沒有信心,能夠接得住李從璟一拳!

  他心中的苦悶和痛苦,唯有他自己知道有什麼深刻!

  天下武功,有唯快不破;天下武功,亦有一力破百巧。但當一個人的武藝,已經將這兩者完美結合在一起的時候,那就只有四個字能夠形容:所向無敵。

  吳銘不知道李從璟已經將這種結合,練到什麼程度,或許那還遠未到達至高之境。但吳銘知道,自己已經承受不住李從璟手下的攻勢!

  吳銘埋頭咬牙,手臂已經不自覺開始顫抖。

  “砰砰砰砰……”

  李從璟手上攻勢不僅沒有停,反而有一波強於一波的態勢,就像被烈火蒸煮的清水,正在攀升向沸點!他神情專注,因為他在做一件極為認真的事情。這件事情或許平凡,但它絕不簡單。

  李從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砰砰砰砰……”

  圍觀的眾人看著李從璟一拳拳揮向吳銘,已是表情僵硬,目光呆滯,那拳頭碰擊身體的聲音,在他們聽來簡直猶如惡鬼之嚎。他們中有的人甚至已經不忍再看,那畫面太殘忍,那“砰砰”的聲音落在他們耳中,仿佛那重拳就落在他們身上,讓他們身子都忍不住跟著顫抖、想要躲避。

  任氏的小丫鬟已經驚呆了,她愣愣望著李從璟和吳銘,艱難道:“娘子……那吳銘,不會被打成肉餅吧?”

  是的,不少人都不自覺擔心會出現那一幕。

  任氏也看著場中,但她關心的重點明顯不一樣,她目光中有些疼惜,喃喃道:“那麼一直打,他的手,也一定會疼吧?”

  “……”小丫鬟啞然無言,她簡直被自家小姐神奇的關注點給打敗——人家吳銘都快要被打死了好不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8

第128章 心思

  在李從璟雪崩一般的攻勢下,吳銘節節敗退,此時,他已經雙臂發麻,漸漸失去了知覺。內心裡的憤怒不甘和屈辱,更在進一步折磨著他。

  忽然,吳銘心頭巨震,暗呼一聲“不好!”就想閃避。

  但是一切已經完了,李從璟的拳勢,無論是力道還是速度,經過一個時間段的蓄積,已經達到了一個高度。吳銘的手臂剛因為失去知覺,而鬆開一分,李從璟的拳頭,順勢就撕開了他的防線。

  李從璟的右拳,狠狠擊打在吳銘的下顎!

  吳銘只覺腦袋如遭雷擊,意識在一刹那完全空白,身子也是去了知覺,像一旁栽倒而去!

  當吳銘再次重拾意識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

  當吳銘拼命恢復視野後,他首先看到的,就是虎豹一般的李從璟。

  李從璟一擊得手,就是得勢不饒人,吳銘被擊倒之後,他順勢騎上吳銘的小腹,雙拳如電,交替轟向吳銘的腦袋!

  “啊……”吳銘雙手護臉,依舊不能阻擋李從璟的猛攻,不多時一張臉便鮮血橫流,在他鼻樑和臉骨破裂之後,眼眶更是不停滲血,他終於是忍受不住,慘呼出聲。

  “砰砰砰砰……”

  李從璟的攻勢還未停止。

  圍觀的人都被這兇殘的一幕驚呆了。

  李紹斌等人早已結束了戰鬥,吳銘帶來的家丁,哪裡是他們的對手,照面就被拿下。

  “以後一定不要跟璟哥兒切磋,不管他以什麼理由……”從馬直武將們相互看看,都從對方眼神中讀到了這句話。

  李紹斌瞧見圍觀群眾的臉色,輕咳兩聲,不得不走到李從璟身後,輕輕拍拍他的肩膀,他動作小心翼翼,似乎是怕李從璟會跳起來跟他過招一般,“璟哥兒,差不多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這裡確實不是一個適合搞出人命的場合。

  李從璟停下手,轉過頭看了李紹斌一眼,又看看周圍看他如見鬼神的群眾,站起身,擾擾頭道:“進入狀態了,不好意思。”

  “……”李紹斌一陣無語,看了一眼四仰八叉倒在地上,鼻青臉腫雙眼無神的吳銘,心道你倒還進入狀態了,人家卻差點兒被你打死。

  李從璟站起身,那些先前被李紹斌等人打倒的吳銘家丁,有兩個撐得住的,這時趕忙跑過來,要將吳銘扶起。

  “誰讓你們動他的?”李從璟忽然道。

  那兩個家丁手上動作一僵,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其中一人估摸著是想到回去之後免不了一頓重罰,這時怨恨道:“你知道你今天打了誰家的公子嗎?臭小子,你死定了!”

  “哦?”李從璟眉頭一挑,身影一閃,到了那家丁面前,接著一腳踢出,正中那家丁小腹。家丁慘叫一聲,身子飛起,直接“噗通”一聲掉到了河裡。

  “我最討厭打輸了還嘴臭的人。”李從璟淡淡道。他沒有面對任何人,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了他的話。尤其是那些家丁,再沒一個人敢動的。

  李從璟回到吳銘身旁,蹲在地上,一把揪住吳銘的衣領,將面無人樣的吳銘提起來,冷淡道:“你先前不是笑得很開心嗎?你再笑一個給我看看,笑啊!”

  平心而論,李從璟從來不是一個以德報怨的人,他知道仁慈是什麼,但從不會濫用仁慈,或者說李從璟是一個快意恩仇的人,會更加準確一些。

  人生艱難,且充滿無奈,何不讓自己活得快意舒心一些?

  擺脫李從璟的攻勢,吳銘總算能輕鬆的呼吸,然而聽到李從璟這話,他恨不得撲上來咬李從璟一口。只是可惜,現在他已經沒有半分力氣,只能像死魚一般,任人宰割。

  吳銘不說話,這並不能讓李從璟心中已經燃燒起來的火焰平息,他冷笑一聲,又道:“你現在告訴我,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聽到自己說出口的這句話,現在被李從璟問出來,吳銘羞憤之下,氣得噴出一口血來。

  “沒本事還裝大爺,操!”李從璟一把丟開吳銘,“滾!”

  那些家丁如蒙大赦,紛紛跑過來,扶起吳銘就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李從璟似乎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他們,他道:“怎麼,我說的話不管用是吧?”

  家丁們茫然的看向李從璟。

  “先給人家賠禮道歉,再滾。”李從璟指著任氏道。

  見只是這麼一個小要求,家丁們哪有不照辦的道理,立即紛紛向任氏賠禮道歉,態度還十分認真。這倒是讓任氏不好意思起來,不過想起之前被吳銘纏住受的委屈,她也心安理得受了這禮。

  李從璟卻搖搖頭,道:“你們算哪門子的東西,你們道歉有什麼用?我說得是他,吳銘。”

  家丁們這才呆愣住。

  這廝竟然知道吳銘的身份,那他怎麼還敢下如此狠手?

  這廝是誰?怎麼之前從未見過?

  吳銘倒也識時務,掙開家丁,向任氏一抱拳。然後回頭惡狠狠盯著李從璟,道:“小子,你狠!可你有膽等著,讓本公子叫人來再比劃嗎?!”

  他這下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日後在魏州還怎麼混,當然不甘心就此罷手。

  聞言,李從璟和李紹斌等人相視而笑,李從璟道:“你又算哪門子東西,要我們在此等你?”

  說著,不等吳銘反唇相譏,李從璟又道:“不過,今夜我等兄弟在此吃酒,你若敢來,我不妨再教教你怎麼做人。”

  “你等著!”吳銘留下一句狠話,帶著家丁大步離開。

  李從璟等人看著吳銘等人狼狽而走,不由得哈哈大笑,心中覺得無比暢快。

  “這鳥廝還要叫人來,娘的老牛我怎麼這麼怕?”老牛調笑道,又引得眾人一陣大笑。

  “公子。”任氏這時和她的丫鬟走上前來,向眾人施了一禮,“今日多謝諸位郎君解圍,小女子銘記於心。”

  從馬直眾武將這才看清任氏,不由得都被她的美貌驚到,老牛更是失態感歎道:“乖乖,好一個傾國傾城的小美人兒!”

  李從璟也有些訝異,他是見過任氏的,自然不是訝異她的美貌,他只是沒想到,她的聲音竟然也如此好聽,像是琴音,柔和靈動。老天有時候真是不公平,給了任氏如此美貌,還配上一副如此好嗓音,真是不給天下女人活路。李從璟想道。

  得了老牛稱讚,任氏白雪一般的臉頰上飄上一抹羞紅,如同遠天晚霞,她嬌羞低頭道:“小女子當不起如此謬贊。”

  李紹斌笑著接話道:“今日為你解圍,我等可不敢居功,都是璟哥兒率先為之,吳銘那小子也是他收拾的,你要謝謝他便是。”

  他這話本是將好事讓給李從璟,可謂至情至性,但此事放在李從璟這裡,卻有不堪消受之苦。李從璟只得故作淡然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任氏再次謝過眾人,這便看向李從璟,柔聲道:“公子之恩,唯有來日再報,不知可否賜下姓名?”

  李從璟又猶豫起來。

  有美人問聯繫方式,怎麼都是不應該吝嗇的。但李從璟此番前來魏州,身上本就背著李存勖介紹的一門親事,眼下實在是不願再拈花惹草,橫生枝節。

  再者李從璟也知道,他雖然殺伐果斷冷酷鐵血,但內裡實際上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旦動心便沒那麼容易脫身……到這個時代十一年了,還對後世那女孩念念不忘就是明證。

  再者,男人是視覺動物,面對太漂亮的女人,只要那女人不是太不堪或者與自己性格不合,糾纏之下男人很難能做到不動心的。眼下境遇,唯有不沾因果,才能免去諸多麻煩。

  於是李從璟道:“不曾圖報,便沒有施恩。小娘子不必掛懷。此乃是非之地,小娘子還是快些離開吧。”

  說罷,李從璟轉身,招呼著李紹斌等人上樓繼續飲酒。

  任氏怔怔望著李從璟等人離開的背影,一時間愣在那裡,竟然沒挪動分毫,眼中更是閃爍著疑惑的神色。

  自己的容貌身材如何,任氏是清楚的,所以一直以來,和很多自認為美貌的女子一樣,任氏是自信甚至有些自負的,但她不曾預料到,面對自己主動示好,李從璟竟然表現的那麼淡然,甚至連姓名都不肯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

  自己被吳銘糾纏,任氏抬頭間望見酒樓窗口的李從璟,那一刻,她確實向李從璟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她相信李從璟也瞧見了自己,要不然李從璟為何會一躍而下,來幫自己解圍?但若李從璟真是為了自己,他又為何會在事後不理會自己?

  即使任氏自小聰慧,也不想不明白其中的關鍵。

  難道這位“璟哥兒”真是那胸中充滿正義感的好男兒?這一點任氏卻是有些懷疑的,因為她也不敢相信,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世道,還會有那樣的人存在。

  “娘子,這人好生奇怪,怎麼會連姓名都不告訴你呢?”小丫鬟也是納悶。

  任氏輕輕歎了口氣,抬腳上船,想了想,終是道:“或許出色的男子,與一般男子到底是不同的吧?”

  小丫鬟不解,“有什麼不同?”

  任氏尋思了一下,給出一個比較能說服自己的答案:“一般男子重貌,出色男子重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28

第129章 青袍與黑氅

  李從璟若是聽到任氏這話,一定會嘿嘿陰笑的告訴她:一般男子確實是重貌,但出色男子,卻是貌裡都重的。

  小丫鬟苦惱道:“若是在平日,娘子或許可以等待下次有緣,再和那位郎君相會,來日方長。但是眼下,娘子的親事……”

  說到這裡,小丫鬟識趣的閉上嘴。

  任氏眼神變得黯然,望著河上花燈怔怔出神,好半晌,任氏輕歎了口氣,道:“回去吧。”

  “難道娘子就這樣甘休嗎?”小丫鬟驚叫起來,“娘子不是經常說,我等雖是女兒身,但也有自己的自由,碰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不管能不能得到,一定要敢去爭取,如此才不枉活這一輩子!現在娘子難道忘了?”

  任氏愣了愣,隨即羞惱的啐了一口,道:“死丫頭說什麼呢,我哪裡要得到什麼了?我與公子不過是萍水相逢,連名字都不知道,說這些作甚?”

  “娘子……”小丫鬟叫道。

  “回府!”

  吳銘和他的家丁從人群中闖出來,臉色陰沉的要滴出水來,剛走出不遠,他咬牙切齒的對身後的家丁道:“去,給我去叫人,讓吳平給我調兩都人來!這鳥廝不是很能打嗎?我倒要看看他能打過多少人!”

  吳銘是天雄軍指揮使,他所說的吳平乃他的副使,吳銘的意思是要調集天雄軍來對付李從璟了。

  “公子……這,這不太好吧。要是讓上面知道,你私調兩都軍士,可是大罪啊!”一個吳銘的心腹家丁勸阻道。

  “蠢貨!”吳銘大怒,回身一腳踹在家丁小腹上,將他踹翻,“這兩日軍中大部分人都已離營,在城中休假,只剩下小部分人值守。老子是讓你去將這些休假的人找來,不是讓你調兩百著甲胄持刀槍的甲士,懂了嗎?”

  聚眾鬥毆,跟私調大軍,自然是有本質區別的。雖然人還是那些人,但著不著甲胄持不持刀槍,罪責就可以天差地別了。

  “是……是,小人愚蠢!”家丁忍痛爬起來,連聲應是。

  另一名心腹這時進言道:“公子,要不要先查一查這人的底細?這人明知公子身份,卻還敢如此囂張,應該是有恃無恐。”

  他本來一片好心,卻換來吳銘更大的怒火,“混帳!老子管他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老子就要他好看!老子在魏州這麼多年,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

  話雖如此,但吳銘腦海中還是閃過一遍這魏州新來的權貴,比如說陛下嫡親旁親,但並未有這樣一張面孔,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公子,你臉上還在流血,要不要先去包紮一下?”有家丁諂媚上前。

  “滾!”吳銘一巴掌就甩過去。

  眼見吳銘盛怒難抑,所有人都不再多話,噤口不言。

  一行人陰著臉在大街上橫著走,面前的人都如避瘟神。

  幾騎相面馳來,為首的漢子見到吳銘,立即勒住韁繩,跳下馬,幾步行到吳銘跟前,看著鼻青臉腫的吳銘訝異道:“銘兒,你這是怎麼回事?”

  吳銘看到面前的中年漢子,眼眸中立即發出光來,他咬牙道:“叔父,你得為侄兒出頭!”

  中年漢子吳靖義一聽,頓時怒氣上湧,一鞭子就抽在吳銘身邊的家丁身上,罵道:“一群飯桶,連主子都保護不好,吳家養你等何用!”

  “叔父不必為他們動怒,我已經叫了人,叔父何不與我一同殺回去?”吳銘道,當下將先前發生的事簡要說了。

  吳靖義聽說吳銘吃了虧,也感到臉上無光,況且他的兄長,吳家現任家主吳靖忠,最為疼愛吳銘這個幼子,護短得不得了。吳靖義暗忖,若是他知曉自己見此情景沒有作為,定會惱怒。

  再者,吳家之前一直把控魏州魏博軍,在這個有兵馬就是大爺就有一切的世道,吳靖義何時見到吳家人在魏州吃過虧,心中不可謂不憤怒。

  “誰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在魏州地界上惹我吳家人,賢侄休慌,叔父與你同去教訓這些鳥廝!”吳靖義道。

  “好,有勞叔父!”有吳靖義這個軍中實權大將坐鎮,吳銘底氣更足,這便在等那些吳銘麾下的近兩百漢子到了之後,氣勢洶洶殺向之前那座酒肆。

  兩百人橫行大街,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模樣,便是普通人也讓人看著心驚,何況是兩百見慣生死,渾身煞氣的軍中大漢,真個叫人不敢直視。

  這動靜自然瞞不過官府,不多時,興唐尹便知曉了此時。興唐尹大驚,他自然不敢去攔吳家的人,況且他本身就與吳家瓜葛不淺,當下連忙動身前往吳府。

  街面上,行人回避,圍觀者越來越多。

  一座酒樓上,打開的窗戶裡面有一張靠窗的桌子,兩人正相對而坐。其中一人不惑之年,著青袍,眉目中流露出超脫淡然之氣,舉止瀟灑,有文人氣度而不失道家風範。

  他對面的人,比他還要年長不少,一身黑色大氅,國字臉看起來很是嚴肅,一身威武之氣,給人以仰視之感。

  這樣的兩個人,這樣的氣度風采,讓明眼人見了就知道不凡,仿佛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莫大能量,能影響世道歷史的運行軌跡一般。

  兩人也瞧見了街面上那支由兩百人組成,橫行無忌的隊伍。

  “呵,好威風的隊伍!”青袍男子有的沒的感歎一句,眼中都是戲謔的笑意。

  黑色大氅老者只瞟了一眼,便沒再多看,淡淡道:“一群跳樑小丑罷了。”

  青袍男子微微一笑,道:“在中門使眼裡,這些跳樑小丑固然不值一提。不過眼下這世道,可就是君子隱于世、大丈夫伏於地,而跳樑小丑當道的世道。正如郭兄當前所見,跳樑小丑橫行無忌,而萬民回避,莫能與之爭。”

  老者嗅之以鼻,冷然道:“只不過是沒碰到能制住他們的人罷了。”

  青袍男子笑容不減,饒有趣味看著眼前這位在皇帝面前參贊機要的中門使,道:“為首之人,不知郭兄可否認得?”

  老者方才只向外看了一眼,這時也沒有再看,但友人的問題他卻能準確的回答:“捧日軍都虞候吳靖義。”

  “吳家在此之前可是魏州第一大族,吳家一門更是將才輩出,可謂興盛。”青袍男子道,“郭兄認為,現在這魏州除卻陛下,還有誰能制得住他吳家?”

  “吳家那些庸碌之輩,也能稱得上將才?”老者嗤笑一聲。隨即沉吟了一會兒,又道:“天下之大,英才輩出,數不勝數。只不過時運沒到罷了,一旦時運到來,未嘗不能扶搖直上九萬里。他吳家也不過是能在土雞瓦狗面前逞威風,一旦虎豹自山林中出,哪還有他們橫行的餘地。”

  青袍男子聞言微微一笑,他素來知道自己這位好友的志向,於是打趣道:“看來,中門使是要一展平生抱負了?”

  老者微愣,而後笑道:“我非是說我自己,而是另指其人。”

  “哦?”這回輪到青袍男子訝異了。他向來知道自己這位好友眼光甚高,天下英雄沒幾人能入他之眼,現在竟然願意如此褒獎他人,實在是怪事,遂問道:“不知郭兄指代何人?”

  老者並不直接作答,而是反問道:“馮老弟前為河東掌書記,現又是翰林學士,這河東之事哪一件你不是了然於胸?近一年來,河東之地有如此大氣象者,還能是誰?”

  青袍男子恍然道:“郭兄莫不是說,李從璟?”

  老者攏了攏衣袖,眼神銳利起來,道:“凡天下能成事之人,有二者不可或缺,一靠時運,一靠自身本事。此子殺張朗、克共城、複淇門,一帆風順登得大位,可見其時運非凡;其後募兵建鎮,平叛將,奪懷孟,敗戴思遠,可見其本事。”

  “天下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了,俗話說十萬軍中必出霸王,但歷史上真正的霸王卻只有一位,這非是本事之差有多少,而在於時運塑人。”

  青袍男子心有所感,歎息道:“小人竊居高位,無德無才者食肉,有德有才者食糠,都逃不過一句‘時也,命也’啊!”

  這位河東掌書記忽然想到,若是今夜吳靖義這兩百人是沖那人去的,那就真是分外有趣了。要是那樣,定是一番好看的大戲,順便也能看看,這位中門使是否看錯了人。

  誰知老者這時忽然又道:“不過時運這東西實在不好捉摸,有可能一時時運到了能夠得意,下一刻時運不在,便只能歸於潦倒……”

  青袍男子:“……”他心裡很想說,你說這話跟放屁有什麼區別?

  酒肆,李從璟等人暢飲正酣。

  吃吃喝喝,他們已經在此逗留了幾個時辰。軍中驍將,少有酒量差的,這十來人圍坐在一起,一邊插科打諢吹牛皮,一邊你來我往推杯換盞,可謂熱鬧至極。

  老牛忽然道:“你們說,今日被我們揍扁的吳銘那鳥廝,會不會真的叫人來跟我們再過兩手?”

  有人接話道:“自己被打成那模樣,還有什麼臉面回來?”

  另有人大聲道:“不對不對,吳銘那廝從來都是囂張跋扈得緊,這回吃了虧,肯定會回來找回場子!”

  老牛放下酒碗,道:“既然如此,我們是否該做些準備?”

  “哈哈,老牛,你不會是慫了吧?”有人笑道。

  老牛瞪大眼睛怒道:“老牛什麼時候慫過?不過兩軍交戰,豈能等對手打到面前來了,還沒有準備?”

  “便是他再來二三十人,又待如何?照打不誤!”

  “再來五十人都沒關係!”

  “一百人也能對付……”

  李從璟看到眾人醉得東倒西歪,心中苦笑,暗道人家要真來了,你們這模樣,就等著挨揍吧。

  就在這時,有小廝跑上來,沒敲門就急匆匆拉開門,驚慌道:“各位大爺,不好了,吳家公子帶人殺回來了,你們快跑吧!”

  “混帳,我等怎麼會當逃兵?”

  “殺回來了?正好,軍爺手正癢,他們在何處?軍爺這便去教訓他們!”

  那小廝指著窗外,結結巴巴道:“就……就在樓下!”

  “樓下?好,看老牛這回怎麼收拾……”老牛搖搖晃晃走到窗外,往外一看,立即愣在那裡。

  “怎麼了,老牛?”眾人發現不對,都圍過來看,這一下都愣在那裡。

  樓下密密麻麻站了一大片人,粗略一看就不下兩百之數,正兇神惡煞看向他們這裡。

  李從璟也看到了。

  “都給本公子滾下來受死!”吳銘看到李從璟等人,立即指著他們大吼。

  “這……”廂房裡頓時陷入沉寂。

  半晌,有人問道:“剛剛誰說再來一百人都沒問題的?”

  “娘希匹的,可這起碼有兩百人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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