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65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3

第20章 天下

  黎明的霞光總是這世上最有希望的事物,它在宣告新一天開始的時候,也在告訴所有人,無論你想要什麼,你都還有機會。不過這個“所有人”裡面,顯然不包括死去的人,無論你是死了很久了,還是死在黎明前那一刻。

  淇門易主,城中昨日卻沒有發生太大的戰事,很多百姓打開門,看到街上行走的晉軍,都有些失神,他們都還不知道,為何一夜之間他們又回到了晉國的統治之下。

  不過那倒不打緊,跟著誰混不是混,上層爭鬥只要不把兵禍蔓延到他們身上,他們也就知足。這一日該賣菜的賣菜,該開店的開店,只要能活下去,他們才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變遷。

  “死鬼,昨夜三更老娘起來上茅房,卻看不到你人,你給老娘說清楚,你是不是又跑去醉香樓鬼混了?!”街邊,一個胖婦人揪著一個身板精瘦漢子的耳朵,正在大發雷霆,那漢子想跑,卻拗不過那雙大手,痛得齜牙咧嘴連連告饒。

  “包子,包子,熱騰騰的包子嘞!客觀,您來兩個?”這兩夫妻對面,一個中年漢子正在叫賣自己的手藝。

  “小雞,別跑,回來!”一個紮著小辮子的小女孩,正在追趕一隻胡亂奔跑的公雞。

  李從璟在親衛的護衛下,打馬走向鎮治,對一片生機的淇門城,忽然間生出不少好感。或許是街邊玩鬧的小孩,臉上乾淨的笑容打動了他,亦或許是這些百姓看向他的眼神,並沒有流露出太多防備。

  街上行人不少,他們都行走在自己的生活裡。

  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李從璟笑道:“生活還是很美好的嘛!”

  鎮治已經叫人提前收拾好了,李從璟算是兩手空空入住,接下來數日軍務,李從璟都要在這裡處理。至於此戰結束之後,李從璟何去何從,現在卻是不得而知。不過按照事先與李存勖的約定,他這回俘虜的梁軍加起來差不多一千,李存勖就得給他再調起碼兩個指揮的晉軍過來,歸他麾下。兩千多人的隊伍,單單放在淇門,是怎麼都不合適的。

  鎮治分為正廳堂,內廳寢室,諸司辦公院落,以及馬廄、傳舍等設施,占地六十多畝,頗為大氣。不過其內裝飾簡單,庭院格局都尋常,草木雖然繁盛,卻沒什麼花樣,典型的軍人風格。

  鎮治在城內,軍營卻不在城內,李從璟在鎮治逗留些許時候,又趕去城外軍營。那裡還有四五百梁軍俘虜,李從璟去巡視了一番,彰顯了自己主人翁的身份,和平易近人的作風後,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吩咐飯食不能差了他們。畢竟李存勖號令還沒下,李從璟也不想做太多。

  何沖身死,魏博軍一些都頭前來問詢,李從璟將昨夜準備好的說辭說給他們聽:“一股梁軍負隅頑抗,埋伏在鎮治中,趁本使和何指揮使清查鎮治時發動襲擊,何指揮使和其親兵不幸遇襲身亡……本使也是奮力死戰,才得以突圍,幸得李紹城趕到,才滅了這股梁軍……”

  當然有魏博軍都頭不信,李從璟就將梁軍屍首交給他們看——淇門並不缺梁軍屍首。魏博軍這些都頭,縱然不信,一時也不知道該當如何,難道直接跟李從璟翻臉?

  李從璟一番話說下來,也算是給眾人一個交代了,雖然李從璟的話中頗多漏洞,但此時何沖已死,這些魏博軍都頭,自然不會真跟李從璟翻臉,那樣沒有好處,事情只要面子上大家過得去,自然還是要往前看的。

  李從璟收復淇門,加上共城一役之功,這裡面魏博軍也有功勞,事後這些都頭隊正自然是該賞的賞,該升的升。但若是得罪了李從璟這個晉王面前的紅人,事後功勞被抹去,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就算他們不信李從璟的話,有什麼想法,那也是事後跟吳靖忠去說,眼下他們群龍無首,還真沒法拿李從璟怎麼樣。

  “淇門新克,城中諸事有待處理,其中最重者莫過於城防和城中秩序,此事還望諸位與從馬直協力,諸位有何看法?”李從璟點點頭,問道。

  “一切聽李指揮使安排便是。”那魏博軍都頭道。他這麼說,便是代四百魏博軍表態,願尊奉李從璟號令了。哪怕只是看在軍功的面子上,暫時如此。

  李從璟隨即召集晉軍諸將,勘定軍功,登記在案,派人上報。這事了了,魏博軍的都頭隊正們,都大鬆了口氣,再和李從璟說話時,也自然了許多。

  李從璟隨即下令大軍休整,自己跑回鎮治,好生洗了個澡,飯都懶得吃,倒頭便睡去。

  這一覺睡得死,再醒來時,已是翌日黃昏。不久,李存勖的消息傳回,先是誇讚了李從璟兩句,然後讓他五日後趕往魏州。

  李存勖在衛州經過一場大戰,大勝梁軍後,再往後就沒有遇到梁軍有效抵抗。梁軍北面行營招討使戴思遠,領軍退回梁國去了。由此,晉國南面的戰事,也徹底消停下來。李存勖在南邊無事,也不停留,轉了一圈之後直接回魏州去了。

  此時,晉國唯一還有戰事的地方,便是東面的鎮州。李從璟想起來,他老爹李嗣源,正參與攻打鎮州的戰役,也不知何時能夠攻得下。

  雖說戰事暫時消停,但相州、淇門、共城、衛州,本就處在對梁戰爭前線,只要梁晉戰事一日不結束,淇門就遠談不上和平。

  對李從璟而言,目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李存勖趕緊明確他的軍權,把該給他的兵給他,然後找個地方讓他出鎮,他才好培植自己的勢力和班底。誰也不知道下次戰端何時開啟,李從璟得在這之前好生提升自己的綜合實力,以應對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

  與此同時,在魏州,吳靖忠終於得知了何沖“戰死”於淇門的消息。

  “何沖怎麼死的,你再說一遍?!”吳靖忠強忍著怒氣,對跪在自己面前的軍士低吼道。

  “淇……淇門被攻克之後,一股梁軍負隅頑抗,在鎮治設伏,何指揮使和李指揮使不知有詐,前去接管鎮治,被賊軍襲殺於鎮治。”軍士唯唯諾諾說,身子禁不住顫抖。

  “那李從璟呢,他為何好端端的汗毛都沒掉一根?”吳靖忠氣得額頭青筋暴起。

  “李指揮使拼死力戰,才保住性命。事後李指揮使攻入鎮治,盡滅頑抗梁軍……”軍士大汗淋漓的說。

  “混帳!”吳靖忠終於承受不住怒火,拍案而起,“他李從璟就生了三頭六臂,何沖死於亂軍中,偏他能保住性命,簡直是胡扯!”

  那模樣,很明白的表示出他希望死的是李從璟。

  “滾!”吳靖忠喝退軍士,猶自按捺不住怒氣,將軍報撕得粉碎。

  “李從璟前番在亂軍中斬殺張朗,此次能從梁軍圍攻中活命,並非說不過去。”吳靖忠心腹幕僚這時卻如此說道。

  “你說什麼!”吳靖忠簡直要被幕僚氣糊塗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為李從璟說話?”

  “將軍息怒。那李從璟敢在淇門害死何沖,可見其態度極為明確,擺明瞭是做給您看的。依在下之見,這廝八成已經猜到是將軍給他使絆子了,他殺何沖,就是在給將軍一個下馬威,借用何沖的人頭告訴將軍,他李從璟不是好惹的。”幕僚並不著急,娓娓道來。

  “他李從璟不好欺負,我吳某就好欺負?”吳靖忠怒道。

  “將軍,此番李從璟出征,計克共城,近乎兵不血刃複淇門,一時風頭無兩。況且他有晉王撐腰,此時我等與他爭鋒,實為不智也。”幕僚分析道。

  “難道你我就要忍下這口氣,任憑這個乳臭味幹的小子耀武揚威?”吳靖忠不服。

  “非也。豎子一朝得意,並非什麼奇事。不過將軍您也知道,像這種年輕人,銳氣有餘,穩重不足,最容易因勝而驕。我等且讓他一番,以助漲他的傲氣,讓他目中無人,四處樹敵,到那時,我等再對付他,只需要稍微佈局,何愁他不入我局中來?”幕僚露出陰險的笑容。

  吳靖忠沉默半晌,冷哼道:“如此,倒便宜那小子多囂張幾日了!”

  “無妨。笑得大聲算什麼,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五日之後,李從璟從淇門到了魏州,此行他只帶了張小午等人,有意沒帶李紹城回來,就是存了懶掉這一百從馬直的心思。

  魏州正在修建宮殿,供李存勖入住,時下不少晉國臣子都在上表請李存勖稱帝,李從璟估摸著這事也就在這一兩年了。

  李存勖在府邸召見了李從璟。

  “你小子果然不錯,不枉本王對你寄予厚望。以五百人俘敵一千一百二十三人,你的胃口還挺大,這回只給你一個指揮使,怎麼看都不夠用了。”李存勖眼露笑意,很開心的樣子。

  “那就給一個都指揮使好了。”李從璟心想,不過這話不能說,他就只眼巴巴看著李存勖,等著他賜下官職來。

  “你率軍收復共城、淇門,本王之前承諾過你,此番會再給你補兵一千,如此一來你麾下便有將士四個指揮,兩千餘人。共城、淇門本屬相州所轄,本王即刻擢升你為相州團練副使,出鎮淇門,職司團練之事。”李存勖摸著下巴,沉吟道。

  “淇門只是一個縣邑,如何能駐紮兩千鎮軍?”李從璟有些疑惑。

  “之前淇門的確只是尋常縣邑。”李存勖道,“不過本王現今已將幕府搬到魏州,如此一來,作為魏州屏障的淇門,位置便重要起來。是以,本王意欲將淇門建成重鎮,至少可駐軍三千。如若不然,本王直接將你調到相州駐防便可,何須讓你領兩千人去淇門?”

  李從璟臉上浮現出恍然之色,心底卻在誹謗:“什麼將幕府搬到魏州,你這是想在魏州稱帝了吧!不過,怎麼又加了一千人變成三千了?”

  “本王欲將淇門建成重鎮,城防等一系列建設自然有人去做,你只需掛名領導即可,這內裡最難的,還是訓練精兵。你入從馬直,跟隨本王征戰也快一年,期間也經歷不少戰事。本王聽說你從戎之前,曾苦讀十年兵書,這是好事,就這一點而言,比你那大字不識的老爹強得多。所以本王才會將淇門之事交由你去做。”李存勖面容肅穆,“三千精兵,這期間有一千之數需要你去招募。本王就一句話,無論你用何種方法,只要精兵練成,本王自然重賞,若是練不成,軍法處置!”

  李從璟神色凜然,擺在他眼前的,無疑是重擔,而李存勖對他如此重用,這樣的良機絕對可遇不可求。事情若是做成,自然好說,但若是將李存勖如此重視的淇門之事辦砸了,李從璟要承擔的後果,絕不是軍法兩個字能說得清楚。

  李存勖有意雕琢李從璟,他一時還不能盡解其意,但李存勖的厚望,李從璟卻能清晰的感覺到。

  “臣,敢不效死力?!”李從璟抱拳,鏗鏘道。

  “李紹城那一都從馬直,本王便送與你,算是本王給與你的第一道支持。”李存勖拍著李從璟的肩膀,語重心長。

  李從璟聽了這話,當下羞得無地自容:看看人家度量多大,自己竟然還想著懶掉這一百從馬直,人家根本就沒打算收回去嘛!

  “好了,你既鎮守淇門,又將統兵三千,不可沒有軍號。”李存勖緩和了一下語氣,“你可曾想過軍號了?”

  此事李從璟倒還真想過,當下道:“夫天下之軍,百戰為雄。不如就叫‘百戰’軍,如何?”

  “好!”李存勖禁不住讚歎一聲,旋即大手一揮,“今本王著令你為百戰軍都指揮使,領兵三千,鎮守淇門!”

  “臣,領命!”李從璟大禮應諾。

  從幕府出來,李從璟在情感上難以自持。

  他對五代再不熟悉,也知道李存勖是做了皇帝的。但其稱帝不過四年,便被亂軍所殺。

  一個如此雄才大略的人物,時來天地皆同力,聚天下英雄莫能與之爭,卻仍舊逃不掉草草收場的命運。李從璟自付,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在亂世求存?

  眼下李存勖對李從璟信任有加,寄予厚望,培養起來更是毫不吝嗇,一人兼顧了伯樂與貴人兩個身份。古人雲:士為知己者死。

  但李從璟卻知道,李存勖最後是被自己的老爹李嗣源,給取代皇位的。他自己夾在中間,又將何去何從?

  而他老爹李嗣源現在倚重的心腹中,有李從珂和石敬瑭兩人。在原本歷史上,這兩人中,一個在李嗣源死後起兵造反推翻李嗣源之子的統治,一個投靠契丹認賊作父,獻出燕雲十六州,終結了李氏王朝的統治。面對這些註定會到來的挑戰,李從璟又該如何面對?

  皓月當空。

  “無論如何,目下總算是得以出鎮為將,獨領一軍,去打造自己的勢力。萬里長征始於腳下,如今新的篇章被翻開,雖前路千難萬難,但餘心之所向,雖九死其猶未悔。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便縱有再多挑戰,不過拼卻一個七尺之軀而已,我還會怕了誰?”李從璟抬頭望向魏州之外的天空,默默對自己道。

  “天下,我李從璟,來了!”

  捏著那枚月型玉佩,李從璟大步向前走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4
第二卷 高峽出平湖

第21章 百戰軍都指揮使

  天佑十九年九月丁未,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淇門軍營。

  百畝校場上,聳立著一座高達半丈的點將台,台周旌旗飛揚。點將台前,兩千披掛整齊的晉軍,分為四個方陣,肅然而立。

  巳時,數名齊著明光甲的騎兵,飛馳而至,在點將台前勒住韁繩,滾落馬鞍,大步流星走上點將台。

  為首的將領,身材修長,面容冷峻,鷹一般的眼神仿佛比刀刃還要鋒利。腰挎一柄橫刀,往點將臺上一站,氣度不凡,頓時吸引了所有將士的目光。此人,正是百戰軍都指揮使、相州團練副使李從璟。

  李從璟冷酷的眼神環視台前大軍一眼,沒有任何場面話,大聲道:“奉晉王令,本將李從璟,百戰軍都指揮使,于淇門編練百戰軍,以為大晉國之利器——請軍旗!”

  一聲令下,一面黃旗被張小午搬上臺。旗面上沒有絲毫花飾,唯“百戰”二字,迎著日光在風中飄揚。

  在黃旗之後,是數面花紋各異的旗幟,其共同之處,皆書有“百戰”二字。

  李從璟從親衛手中接過一卷書帛,激昂的聲音再次響起,開始點將,“李紹城!”

  李紹城從軍陣中大步行出,抱拳道:“末將在!”

  “上承王命,下應軍心,本使著令你為百戰軍馬軍指揮使,統帥五百馬軍!”李從璟宣令。

  “末將領命!”李紹城凜然道。

  “授旗!”李從璟一揮手。

  李紹城接過李從璟親衛手中遞來的旌旗,喝道:“末將必不辱使命,以死衛之!”

  說罷,擒著旗幟回到軍陣。其所統率五百馬軍,歡聲雷同。

  李從璟一眼望去,這些馬軍皆握丈八馬槊,腰配橫刀,馬鞍一邊懸掛射程可達兩百步的角弓弩,另一邊懸掛牛皮圓盾。除此之外,還配有裝有三十弩箭的一支箭囊。而陣前數十騎兵,戰馬更披有鐵甲。

  “李榮!”

  “末將在!”

  “著令你為百戰軍斥候都都頭!”

  “末將領名!”

  斥候著短甲,配橫刀、旅臂短弩。

  “蒙三!”

  “末將在!”

  “著令你為百戰軍步軍前指揮指揮使!”

  “末將領命!”

  步軍成分和裝備較為複雜,總體分甲兵與輕步兵,不過基本上都配有甲胄、弓箭、橫刀,不同之處在于方盾、長槍、甲胄種類,以及陌刀。不過陌刀軍乃軍中重器,和重騎兵一個性質,百戰軍中眼下倒還沒有此兵種。

  點將完畢,李從璟扶刀而立,“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則士不亂,士不亂則刑乃明……軍使宣讀百戰軍軍制!”

  軍使應聲持書而出,在李從璟身旁站定,大聲道:“兵之強在練。軍不習練,百不當一;習而用之,一可當百。故百戰軍軍制首一,在練兵之規……”

  兩千余百戰軍,其中梁軍降軍占一半,魏博軍占一個指揮,另有他處調來的晉軍一個指揮。因為有梁軍降軍在,李從璟得以順理成章將這些軍士,打亂原有編制,重新編伍。

  原本李紹城所領的從馬直,除留下一部分任職于馬軍外,大部分被李從璟提拔後打散在軍中。有這些從馬直作為底層軍官,充當核心,才能最大限度提升整體戰鬥力。唯一要擔心的,就是桀驁難馴和忠誠度的問題。

  而原本何沖帶來的魏博軍,李存勖也給了李從璟。這倒不是他破例,而是李存勖本身就在魏州重整了魏博軍,將魏博軍軍號撤銷,組建了天雄軍,是以這四百人,得以順手丟給李從璟。

  除了百戰軍四個指揮一個都斥候的正規建制,李從璟還在謀劃組建親軍,作為他自己直屬領導的戰力。目下李從璟身邊只有一個隊的親衛,實在是太寒酸了些。不過對於親軍,李從璟要求甚嚴,忠誠度和戰力都必須有保證,是以急不來。

  “將士百戰方為雄。”諸事完畢之後,李從璟最後訓話,“一支敢於百戰、能夠百戰的軍隊,才是本使所要的軍隊。兵書上說,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本使告訴你們,這都是狗屁!要是天下戰事,都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那還要我們軍隊作甚?天下如何還會如現在這般,烽煙四起?

  所以,本使就是要爾等不僅能百戰,還要百戰不殆。唯有百戰不殆,爾等才能封妻蔭子,才能名利雙收!

  想要軍功嗎?南方,幾十萬梁軍的大好頭顱擺在那裡,有本事,就去取來!

  想要軍功嗎?那好,從此刻始,好好磨光你手中的殺人劍!”

  說罷,李從璟一揮手,張小午立即抬上來二十面軍旗。十面上書“魁首”,另外十面,上面上竟然寫著“沒鳥”兩個大字!

  李從璟開心的笑起來,“每日訓練,都會有人給你們記錄成績,以都為建制,前十者翌日得‘魁首’旗,排名後面十位的,翌日就要扛著‘沒鳥’旗繼續訓練。哦,忘了說,全軍所有待遇分兩等,對應‘魁首’軍和‘沒鳥’軍,包括刷馬桶、洗茅房這種事,都是‘沒鳥’軍的專利。成績一月一匯總,屆時我將讓眾將士扛著旗幟,去城中遊行一圈。”

  聽到最後一句,再無所謂的軍士都是臉色一變。他們都是募兵制下的軍人,身為職業軍人,他們在何處,家屬便跟到哪裡。如今,他們的家屬就居住在淇門,李從璟要他們扛著旗幟去城中遊行,得了“魁首”旗自然榮耀無比,可要是得了“沒鳥”旗……

  而且,沒有中間地帶,所有將士,不是“魁首”軍,就是“沒鳥”軍。也就是說,所有人都必須拼命!

  說完,李從璟又大聲道:“你們可以抱怨,可以辱駡本使,甚至可以來找本使單練,但是你們必須接受這個計畫,因為,這是軍令!”

  說著,李從璟眼神肅殺起來,“有不尊軍令者,殺無赦!”

  李從璟話說完,有軍士忍不住嚷嚷道:“要是某實力軍中第一,可同都的人實力不濟,難道某也要陪著受罪?”

  “難道你上了戰場,一個人就能殺盡千百敵軍?”李從璟冷冷道,“沒有同袍,你什麼都不是,甚至成不了一個真正的軍人!你要是心中不甘,那就幫你的同袍,好好訓練。因為他們,將成為你在戰場上的依靠,你們彼此將後背交給對方,你們將互相掌握著對方的性命,要麼同生,要麼共死!”

  “還有問題嗎?”李從璟問道。

  “沒有了!”

  “好!那麼今日的訓練開始,成績決定明日誰是‘魁首’,誰又是‘沒鳥’。”李從璟道。

  眾將士紛紛慘呼,而李從璟置若罔聞,走下點將台,離開了校場。

  每個時代都有適合那個時代敵人和戰爭的軍人,也有他們的戰鬥方式,包括訓練方式。李從璟不是因為不熟悉後世的軍士訓練方法,所以不借用後世的經驗,而是那根本就不適合,因為後現代軍人和古代軍人,後現代戰爭與古代戰爭,以及社會土壤,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矛盾在不同階段具有不同的特點。所以他沒法照搬後世的軍事訓練套路。

  李從璟後世看過不少小說,說主角穿越到古代,僅憑後現代的軍事訓練方法,就練就了一支無敵軍隊,還有更離奇的,只訓練單一兵種,便想憑此橫掃天下——那不過是貽笑大方罷了,除非你訓練的是紅軍。

  而在這個時代,軍隊訓練本身就有它自己的一套方法,經過無數軍事大家的研究和改進,他們已經非常適合這個時代的戰爭和軍隊。

  當然,近代的情況又不一樣,那時候的天朝軍事,已經明顯落後於世界大勢了。

  李從璟要做的,不過是從大方面給與它刺激與掌控,而不是從細節上去改變它。

  從辯證的角度去看,對於古代軍事,以一個現代人高屋建瓴的視角,能改進和借鑒後世的地方也不是沒有。比如說,如果到了明清,發展火器就很好。

  李從璟將鎮治搬到了軍營。他現階段主要任務是練兵,一應事務以軍營為核心,鎮治上的事情,放在軍營處理,能省卻不少路上的時間損耗。

  比之軍營的事物,實則鎮治的事物更讓李從璟傷神。最核心的問題是,鎮治中的官吏都給王猛殺得差不多了,李從璟一時間去哪兒找合適的人來辦公。

  因為這事,李從璟還給他老爹李嗣源帶了個信,讓他推薦點人過來。同時,他給自己兒時的夥伴和府裡的陪讀去信,讓他們都過來幫自己。那意思就是:弟兄們,哥現在混出頭了,你們都過來,大哥賞你們一個金光閃閃的飯碗!

  不過遠水解不了近渴。還好,當時鎮治吏員好歹有兩個跑掉的,現在被李從璟找回來,就讓他們帶人幹一件事:招兵。

  百戰軍還有一千人的空額編制,李從璟得趕緊給它填上,這可是實打實的戰力。

  “依照將軍劃出的募兵標準,這十多天來,我等共招募軍士一百二十一人。這是名冊,請將軍過目。”和李從璟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出頭的儒士,著一席青色長衫,完全是一個弱書生的模樣。當時李從璟看到他,就納悶當時他這副瘦弱的身板,是怎麼逃過王猛追殺的。

  “十多天就招募了一百二十人?”李從璟有些意外,“是不是太少了點?”

  王不器攏了攏衣袖,古板的臉上不見半分波動,“是一百二十一人。”

  “……”李從璟強忍住把名冊丟他臉上的衝動,“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得想個法子。”

  “河東連年征戰,能征的兵都征了。再者而言,民以食為天,這田地也要漢子伺候,要是糧食都沒得吃,還打什麼仗。所以強行徵兵是不能考慮的。”王不器老神在在,完全是一副老者教育後輩的神態,“不過要補充兵源,法子也不是沒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6

第22章 神仙山(一)

  人們形容某地地勢險要時,往往會用上易守難攻、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等詞,不過論精闢論傳神,又要一語說破地形,恐怕這世上很少有比這三個字更好的:一線天。

  官道一般很少會穿過一線天,不過如果道路平坦,又沒有其他危險時,也有不避諱的。只不過一線天這種地方,向來是土匪山賊打劫最偏好的選擇,如果哪股山賊能控制這樣的險地,又不被官府圍剿,那絕對是一大財源。

  自遼州往相州而行,途經漳水河,到達相州境內時,就有這麼一塊絕好的地方。

  一群山賊伏在一線天上,靜靜看著從官道上過路的行人。

  “老大,路口來了輛牛車,看樣子有些乾貨,亮不亮招子?”

  說話的人二十多歲,身材普通,五官小巧的有些像女子,頭上的黑色襆頭將他一頭亂髮束向後頸,秋意深重的時節也只著一件單薄的短衫,麻色褲子下面踩著一雙嶄新的吉莫靴。他叫趙象爻,是這群山賊的二當家。

  趙象爻本來是個孤兒,沒有名字,前些年投靠他老大時,他老大便給他取了這麼個名字。趙象爻一直覺得這個名字很霸氣,很有深度,同時也很配自己。所以他對眼前的老大佩服無比,言聽計從。

  趙象爻眼前的“老大”,踏一雙做工精細的烏皮六合靴,靴子很長一直覆蓋到膝蓋下面,鹿皮膝裙蓋在膝蓋上,露出白嫩的膝蓋和幾寸雪白大腿,腰間系著一根傳自西域的皮帶,將她的腰肢收得極細,這就使得寬鬆的棕色大氅,也掩蓋不了她胸前的壯觀。

  雪白的脖頸上,有一張五官精緻到極限的臉,線條冷淡卻不冷硬,眉眼間的慵懶隨意,讓人眼見後忍不住沉醉。只不過,一隻眼罩破壞了整體的柔和,但配合著僅僅被束起一縷的散亂長髮,卻平添一種野性的美感和誘惑。

  櫻桃般的小嘴上叼著一根草莖,聽了趙象爻的話,她眼皮都沒抬一下,“不亮。”

  “……好”趙象爻眸底的興奮逐漸消散,他看了一眼一條腿平放、一條腿彎曲,坐在石頭上的老大,有些納悶,“老大,這都過去好幾撥成色不錯的貨了,咱們要等什麼?”

  她略顯呆愣的看著天際,眼神仿佛沒有焦距,但發出的聲音雖然輕,卻異常有力,“大魚。”

  “大魚?”趙象爻神色激動起來,“老大你怎麼知道今天會有大魚?”

  “直覺。”她說。

  “……”趙象爻一陣無語,如果眼前漫不經心的人不是自己老大,以他火爆的性子,早就把腳印印對方臉上了。頓了好半晌,趙象爻開始沒話找話,“老大,聽說相州城那邊最近打了幾場大仗,咱們這回怎不去那邊撿個漏?”

  直到這時,她神色終於有些變化,眼神飄過來瞄了趙象爻一眼,雲淡風輕,“淇門多了兩千晉軍駐守,領兵的將領,叫李從璟。”

  “李從璟?”趙象爻怔了怔,領悟到老大對此人的重視意味,竟然立馬就怒了,“他娘的這鳥廝又是誰?”

  她一口吐掉嘴裡的草莖,站起身,“一個狠人。”

  趙象爻頓時就不服了,還想說什麼,她已經抬起手制止了他,眼神的焦距鎖定在下方路口,居高臨下,“大魚來了。”

  章子雲很不開心。

  因為他的同伴不相信他。而且還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同伴。並且不相信就算了,他們還嘲笑他。

  不久前,遠遠看到一線天,章子雲就提醒身邊的同伴,“前方地勢險要,呈一線天之勢,先前還未進入相州地界時,我就聽本地人說起過,這一方有一夥勢力很大的山賊,占山為王,平日沒少幹劫道的事,連官府都奈何他們不得。依我看,這一線天的地勢很適合劫道,我們還是小心些好。”

  本來很中肯的一席話,卻引來一陣笑話。

  “子雲你如此膽小,你娘知道嗎?哈哈哈哈……”說這話的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少年,叫孟平,是公子家裡護院統領的兒子,更是公子打小的武藝陪練,小時候平日裡仗著武力,沒少捉弄他這個陪讀,不過長大後就很少了。

  “子雲,出門在外可不比躲在屋子裡讀聖賢書,處處皆是風險。亂世多匪盜,眼下哪裡都不太平。要是都像你,那我們這趟也不用出門,更不用千里迢迢投奔李哥兒了。”這人叫莫離,自稱讀破古書三萬卷,尤通軍略,是公子打小的好友,這回也是接到公子的信,去投奔公子的。

  章子雲心中惱怒,卻暗暗撇嘴,瞟了三人後面的馬車一眼,心想:“你們如此笑我,還不是想在那位小娘子面前出出風頭。可這位小娘子是夫人派去照顧公子的,聽說是夫人娘家的人,雖然公子不一定喜歡,但也輪不到你們。”

  這一行除了他們三個年輕人和一駕馬車,還有一位中年男子,不過那人沉默寡言,自然是不會加入到他們的談話中來的。除此之外,就是後面跟著的四個護衛和一駕馬車。夫人想念公子,特意給公子捎了一車特產過去,還有她老人家親自為公子縫製的衣物。

  看到章子雲埋頭趕路不再說話,莫離和孟平相視一眼,暗暗發笑。

  一行人走進一線天。

  “子雲。”莫離拍馬上前幾步,和章子雲平行,在章子雲納罕扭頭時,壓低了聲音,“待會兒要是有什麼情況,千萬不要犯倔脾氣,要服軟。記住,我們如何做,你便如何做。”

  章子雲訝異不已。

  就在這時,利器的破空聲毫無預兆響起,隨即,幾支鐵箭射入章子雲馬提前的地面,驚得馬嘶鳴而起。同時,一線天上垂下數條繩索,數名漢子手抓住繩索,嘴裡叼著刀,滑落而至。不僅如此,一線天前後,都有騎士舉刀沖進來。

  “都給老子別動,誰動二爺就殺誰!”趙象爻順著繩索滑下,剛落地面,就拿刀指著章子雲等人,十分牛氣的喝道。

  “山賊!”章子雲大驚,心想這裡果然有山賊埋伏,這下完了。不過轉瞬又想起莫離剛說過的話,當下疑惑的看向莫離,卻見他一動不動坐在馬上,簡直是安如泰山。

  四名護衛大怒,不約而同抽刀而起,撲殺向離自己最近的山賊!

  雙方立即陷入混戰。

  章子雲看得膽戰心驚,這四名護衛身手如何,他再清楚不過,那都是府上的好手,這會兒面對這幫山賊,雖說以少敵多,礙於地形,但僅僅殺傷兩三人便被圍困得只有抵擋之力,著實聳人聽聞。

  這些山賊,都什麼來頭?

  只有莫離和孟平對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精芒。

  “他娘的,讓你們不要動!”趙象爻大怒,揮刀就朝離自己最近的護衛殺過去。那護衛看到趙象爻過來,知道他是領頭,避開身邊山賊,兩步一進,刀鋒就到了趙象爻面門!

  然後刀鋒離趙象爻面門半寸,就再不能寸進,他一偏頭避過刀鋒,那護衛已經胸腔中刀,瞪大了不可置信的眼睛倒了下去。

  “都他娘的找死!”趙象爻罵了一句,繼續前行,剩下三個護衛,除卻一個被圍毆致死,另兩個都被他乾淨俐落解決掉,沒人能從他一個照面的功夫中活命。

  “怎麼樣?”莫離低聲問孟平。

  “還行。”孟平當然知道,莫離問的是他對上趙象爻,有幾分勝算。

  莫離收起摺扇,對氣勢洶洶走過來的趙象爻舉起雙手,“我們投降。”

  孟平和莫離動作如出一轍,章子雲想起莫離的話,趕緊也舉手。倒是那名中年男子,猶豫了下,才沒抽刀。

  “早這麼識趣不好?非得二爺殺人!”趙象爻呸了一聲,“把刀給老子扔過來。”

  眾人紛紛照做。

  那架馬車,從始至終簾子都沒掀開一下。

  “二當家,沒什麼值錢物什,都是些尋常乾貨。”翻看馬車的山賊將特產撒了一地,很不高興的對趙象爻道。

  “乾貨?”趙象爻自己又去翻了一遍,翻完罵了一句,怒氣衝衝的莫離:“他娘的你們都是幹什麼的,帶這麼多不值錢的乾貨亂跑什麼?”

  莫離賠著笑臉,“我們是遼州商戶,府上公子在淇門有大產業,這回是夫人給公子送丫鬟過去的。”

  “送丫鬟?什麼丫鬟還要大老遠送過去?”趙象爻不屑道,“是送小妾去的吧?”

  “是,是,大爺真是英明。”莫離尷尬道,“大爺若是放過我們,公子必有重謝!不知大爺是道上哪位神仙,到時公子好將謝禮送上門。”

  “你還真說對了。老子正是神仙山的二當家!”趙象爻靠近馬車,說著就要去掀馬車的簾子,“什麼樣的丫鬟,二爺先看看!”

  “趙象爻。”披著紫色大氅的女子出現在一線天崖頂,不冷不熱道:“別看了,綁票,收工。”

  “是,老大!”趙象爻抬頭應了一聲,還真不去掀簾子了。

  莫離和孟平相視一笑,腦子裡冒出一個綠林道上的名號來:神仙山,寒仙子桃夭夭!

  “李哥兒會喜歡這份大禮的。”

  “公子肯定會很滿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6

第23章 神仙山(二)

  “你讓本使收編山賊?王老,這玩笑是不是開大了些?”李從璟怎麼都沒料到,王不器所謂募兵的辦法,竟然是叫他去將附近的山賊收編入伍,“雖說時下人口銳減,願意投軍的良家子難覓,各地募兵也都招募一些無賴子弟、亡命之徒,但成建制招募山賊,本使卻是聞所未聞。”

  “將軍瞧不起山野豪強?”王不器斜著眼,神色很是不愉,“那將軍倒是去招募一千良家子,下官可是辦不到。將軍選卒,既要鄉野老實之人,又要其頗具膽氣,精神爍爍。這在太平盛世姑且難找,何況亂世。既然如此,募兵這事,將軍另請高明,下官沒轍。”

  王不器話說的極為硬氣,說完就站在一邊,揚著讀書人高傲的下巴,自己閉目養神去了。

  “……”李從璟不是沒想過時下情景,只是百戰軍作為自己亂世立足之基,難免要求甚高,此時聽王不器如此說來,也察覺到自己好高騖遠了些,“王老既然建議招募山賊,可是已有腹稿?”

  王不器眼睛抬起一條縫,淡淡道:“將軍近來可曾聽聞,神仙山?”

  “神仙山?”李從璟強忍住對這個名號的笑意,“那是一夥什麼樣的山賊?”

  “大山賊。”王不器道,很難想像他一介儒生,竟然會如此正視一群盜匪,“神仙山山賊約莫兩三百之眾,不是相州境內人數最多的山賊,然其徒眾,卻個個勇武,悍不可擋。不僅如此,這些山賊更是頗識軍戰之法,其眾以卒伍編制,一旦下山行事,必進退有據,儼然精銳之風。”

  李從璟終究是忍不住搖頭笑道:“什麼精銳之風,在正規軍面前,再厲害的山賊都只是烏合之眾罷了。”

  “將軍糊塗!”王不器從鼻孔裡呼出兩道粗氣,大怒,竟然教訓起李從璟來,“將軍豈不聞,昔日寄奴起兵抗擊五胡,一半靠得就是山野義軍,便是隋末,瓦崗寨之軍,大部也是起自草莽,其戰力如何,天下皆知。將軍豈可小視綠林豪傑?”

  對這個年紀大脾氣也大的讀書人,李從璟也是有些無奈,他自然不能強行呵斥王不器,那樣氣量太狹小了些,況且他也不生氣,甚至覺得王不器一大把年紀了,這神態頗為可愛,於是道:“好,好,那王老繼續說。”

  王不器一甩衣袖,冷哼一聲,這才繼續道:“群羊若由狼率之,其威就不可小視,況且還是猛虎率群狼,神仙山之豪傑,之所以徒眾悍勇,皆賴其匪首。神仙山大當家,道上人稱寒仙子,這相州內外豪傑,誰聽了這名號不叫一聲佩服?”

  “寒仙子,這名號也太女性化了些。”李從璟忍不住發表評論。

  “不是女性化,是這寒仙子,本身就是巾幗不讓鬚眉!”李從璟的態度,讓王不器繼位憤憤不平。

  “女子?”李從璟以手扶額,已經不忍再繼續聽下去,他現在在想,這王不器是不是在拿他尋開心,或者借此推卸他募兵不力的責任。因為他說的東西,在來自二十一世界的李從璟看來,簡直就是胡扯。很明顯,後世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存在。

  李從璟打算讓王不器退下,自己再想想辦法,到偏僻鄉里去坑蒙拐騙一些良家子,還是能湊一些人的。畢竟偏遠之地的百姓,飽暖不足,對天下大勢也不清楚,只要他許以厚利,未嘗不能召到人。而且這些人生性純樸,卻往往勇武,正是兵源的合適之選。不過能招多少,要走訪多少地方,卻是不得而知了。

  “都指揮使,屬下有事稟報。”張小午跑進來,手裡還捏住一封書信,跟李從璟耳語了幾句,將書信遞給他。

  李從璟臉色凝重,接過書信打開,快速流覽一遍,表情立即精彩起來。

  “送信的人呢?”李從璟沉聲問。

  “放下信就走了,李都頭親自跟著,怕打草驚蛇,沒敢動作,等著指揮使下令。”張小午道。

  一個時辰前,百戰軍斥候在外例行巡邏時,發現兩騎可疑人物,因為對方動作矯健,又藏馬在城外,斥候以為是細作,便將此事報給李榮。李榮隨即動身前往,發現這兩人到城中最大的商號前,放下這封信,不發一言,轉身就走了。李榮緊隨其後拿到信,不曾想這信的內容,讓他無比震驚,立即報給李從璟。

  其實這信就是一封勒索信,不是給別人,正是給李從璟的。信中內容,無非是說人質在手,讓他準備多少財物,於何時放於何地,若敢報官,立即撕票云云。

  “將軍,神仙山山賊之前為賊是不假,但其日後如何,還不是將軍說了算?只要操練得當,引導正確,賊兵何愁不能變為精兵?下官觀將軍練兵之法頗為高明,要馴服這群山賊只在反手之間,況且山野豪傑悍勇,要成精銳,比讓良家子成精銳,容易多了。”王不器對張小午打斷自己和李從璟的談話很不滿,是以李從璟和張小午交談告一段落,他瞪了張小午一眼,立馬迫不及待又遊說起李從璟來。

  正在思考什麼的李從璟怔了怔,大致回味了一遍王不器的話,當即深表贊同,“王老說得對。本使很同意。本使這就發兵神仙山!”

  李從璟說完,就大步出門。

  “將軍英明!”王不器老懷大慰,只覺孺子可教也,不過回過神來,立即意識到不對,連忙追出去,“將軍,招募神仙山豪傑,你為何要發兵啊?”

  自己從老家請來的兄弟,可都是自己日後的臂膀,都讓這群山賊綁了票,你說我發不發兵?李從璟心道。

  “傳令李紹城,集結本部人馬,帶足三日口糧,隨本使進山剿匪!”李從璟出門,大喝。

  “將軍!”王不器大急。

  神仙山。

  章子雲等人被丟在一個簡陋的屋子裡裡,雖然沒被幫著,但活動空間也僅限這個屋子,外面有十數嘍囉把守。

  章子雲盯著莫離和孟平。

  莫離和孟平被他盯得發毛,只得舉手投降,無奈道:“子雲,你有什麼話就說,為何老是盯著我倆?你這都盯著我們看了半個時辰了。”

  “你們不夠義氣,這讓我很不高興。”章子雲很認真的說。

  “我們如何不夠義氣了?”孟平一臉無辜。

  “你們瞞不了我。”章子雲氣呼呼道,“你們早就打定主意,要被這群山賊綁上山來,卻不告訴我。”

  “哪有這事?子雲你誤會我們了,誰閑來無事要被山賊綁?”孟平狡辯道。

  章子雲很受傷,“你如此輕視我的智慧,讓我很傷心。你要知道,你和我的智慧不在同一個水準。”

  “章子雲!”孟平頓時就要發怒。

  “罷了,罷了!”莫離打開摺扇,輕輕搖了搖,語重心長對章子雲道:“我等之前不告訴你,是怕你心軟,你生性善良,定然不捨得讓那四名侍衛送死。可他們不死,我等如何能混進這神仙山來?”

  “他們都是戰士,不應該死得如此窩囊。”章子雲有些憂傷。

  “你看,果然如此!”孟平叫道。

  “你讓公子失去了四個忠心耿耿的戰士,而我們混進這山寨來,又能給公子帶來什麼?”章子雲收拾情緒,微紅的眼神逼視著莫離。看來要是莫離一個回答不好,他就要為公子先揍這個傢伙了——哪怕他是公子的好友。

  “三百精兵。”莫離輕搖摺扇,“夠不夠?”

  章子雲一時愣住。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於是他問道:“你混進來,就是要控制這個山寨?”

  “憑我們四人,足夠了。”莫離看了默默坐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一眼,胸有成竹。中年男子聽到莫離這話,驚訝的抬起頭,不過隨即眼底閃過一抹精光,僅一瞬間,這位沉默寡言的男子,身上散發的煞氣,讓人心顫。

  “你有什麼計畫。”章子雲再次恢復盯著莫離的神態,“賽諸葛?”

  “我是壓諸葛。”年輕的莫離糾正道,“這寨子裡,二當家趙象爻實力不錯,但孟平已經足夠對付他。大當家桃夭夭,雖不曾見她出手,但盛名之下無虛士,戰力應該高過趙象爻,這就需要彭大哥出手了。”

  莫離看向中年男子,中年男子點了點頭。

  “你我二人,雖然武力不濟,但好歹君子六藝也是精通的,對付一般小嘍囉不是問題。”莫離繼續道,他說話不快,聲音也不大,顯得很從容,但語調中還是流露出一絲緊張和亢奮,“只要時機成熟,找個機會制服了趙象爻和桃夭夭,這神仙山就被我等控制住。屆時李哥兒陳兵寨外,我等內外相合,大勢之下,神仙山便盡入我甕中。”

  “兵不血刃收服三百豪傑,這份見面禮,值不值四條人命?”莫離問章子雲。

  “算你狠!”章子雲讚歎道,隨即想起什麼,“但李哥兒如何得知我等計畫,又如何在短短幾日內找到這神仙山,與我等裡應外合?”

  “你忘了送去淇門的那封勒索信了?那可是藏頭信,這裡的計畫我已經告訴李哥兒了。”莫離悠悠道,“這封信想必已經到了李哥兒手裡。而李哥兒只要盯著送信的人,自然就能找到神仙山。”

  “公子可是官軍,山賊避之不及,自然不敢把信送他手裡。你是如何讓這封信落到他手裡,又不讓山賊起疑心的?”

  “很簡單。這幾日我都說李哥兒是淇門最大的商戶,我信寫好之後,他們看過,自然送去淇門最大商戶店裡。但你可別忘了,我與李哥兒一起長大,他的事我都清楚,之前我們談起治軍之事時,李哥兒不止一次說,斥候乃是軍之眼,情報資訊乃是軍之命,他若領軍,必重此二者。所以山賊只要靠近淇門,必然落入李哥兒斥候視線裡,他們的詭異行為,必然引起斥候注意,他們送給商戶的信,必然落入李哥兒手裡。”莫離回答的越發從容。

  “和公子心靈相通至如此境界,也唯有你莫離了。在這一點上,我不如你。”章子雲歎息。

  “但如果萬一斥候沒發現,豈不是萬事皆休?”這時孟平湊過來問道。

  “呵呵。”莫離輕輕一笑,“商戶得了這麼一封莫名其妙的勒索信,還敢不上報?商人生性謹慎,尤其能做到淇門最大商戶,自然不會沒有如此品質。而且官商不離,作為淇門最大商戶,跟淇門官府自然不會不往來密切。有此二者,信還能不到李哥兒手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6

第24章 神仙山(三)

  “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宛兒姑娘。”莫離突然有些惆悵。

  想起那位馬車中的小娘子,章子雲和孟平都是一陣默然。自打上了山,他們就被分開,這時也不知這小娘子處境如何了。

  夜。

  某處院子裡傳來一陣狼嚎,經過院子的桃夭夭停下腳步,她手裡正捧著一個雕刻有花紋的精緻竹筒,一支竹管從竹筒裡伸出來,被她咬在嘴裡。聽到這聲有些慘絕人寰的嚎叫,桃夭夭慵懶的眼簾下垂了幾分,鬆開咬在嘴裡的竹管,對身邊的丫鬟道:“進去看看,趙象爻在鬼哭什麼。”

  丫鬟匆匆進了院子,又匆匆出來,“是前日帶上來的那位小娘子,傷著了二當家。”

  丫鬟話說的簡潔,桃夭夭卻已經明白了意思。

  “讓趙象爻滾出來。”桃夭夭白皙的臉上爬上幾絲陰沉。

  須臾,趙象爻跑出來,臉上還殘留有痛苦之色,勉強擠出一個笑臉,“老大,你喚我何事?”

  “放了那小娘子。”桃夭夭的聲音飄蕩在空靈的夜空。

  “為何啊?”趙象爻苦著臉,“我這都還沒上手呢,這小娘子拳腳厲害著呢!”

  “改天給你討個婆姨,正經成家,老是這般作態,髒我的眼。”桃夭夭吸了口竹筒裡的水,淡淡道。

  趙象爻怔了怔,隨即竟然像個孩子一樣吼起來,“我不成家!”

  “吼什麼?”桃夭夭瞥了趙象爻一眼,聲音清冷下來,“那就管好你那東西。”

  說完,抬腳離開。

  “這東西不用,管著有啥意思。”趙象爻低下頭,嘀咕道。

  桃夭夭頭也不回,“那就剁了。”

  趙象爻看著桃夭夭漸漸遠去的背影,眼圈漸紅,半晌嘶吼道:“不剁!”

  沒人理他。

  只有桃夭夭身邊的丫鬟響起銀鈴般的笑聲。

  趙象爻的鼻子抽動幾下,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隨即揮手招呼人,怒道:“把那娘們兒給二爺放了!”

  “大當家,二當家,那幾個鳥廝又鬧起來了!”桃夭夭還沒走遠,一個嘍囉跑過來,“說要見大當家和二當家,喊了大半個時辰了,煩著呢!”

  “老大和二爺也是他們想見就見的?”趙象爻莫名的怒火轉移到這嘍囉頭上,“讓他們閉嘴,再喊就剁手!”

  “這,是……”嘍囉得了令,轉身就要走。

  “慢著。”桃夭夭回頭,邁著露小半截的長腿走過來,“去看看。”

  趙象爻趕緊跟上。

  關押章子雲等人的屋子頗為偏僻,在夜裡就更加漆黑,只有幾盞無親無故的燈籠在孤零零的亮著。

  “人都死哪裡去了?”到了院子跟前,卻沒見著院外的崗哨,趙象爻又怒了。

  “剛才還都在這兒呢。”那個報信的小嘍囉說,走出來到處瞅。

  “不用找了,他們都回去睡了。”黑暗中,幾個人影從四面出現,正是章子雲四人。

  山風襲來,衣袍輕舞。

  桃夭夭眼神低了幾分。

  趙象爻怔了一下,弓著背走上前,隨即挽起袖子,怒氣衝天,“都他娘的廢物,幾個活死人都看不住,死了活該。不過那又如何,你們以為收拾幾個小嘍囉就能跑掉?做夢去吧!”

  莫離看著走近的趙象爻,笑意從容,“我們可沒想跑。不過待會兒,你們可也別想跑。”

  趙象爻被莫離唬得一愣,隨即仰天大笑,回頭對臉色清淡的桃夭夭道:“老大,我早就說了,這裡有兩個練家子,最好挑了手筋腳筋,你偏說無妨。不過這會兒,讓我替你廢了他們!”

  說著,人影一閃,已經到了莫離面前,一把朝他喉嚨抓去。莫離連忙後退,孟平則同時一腳掃來。趙象爻冷笑一聲,手勢一轉,拍下孟平的腿,一拳直取他面門。孟平手肘上抬,擋下趙象爻這一招的同時,擺拳跟上。兩人你來我往,瞬間就戰作一團。

  莫離和章子雲逼向被三五個嘍囉護著的桃夭夭,“速戰速決,拖下去對我們不利。”

  兩人說完,迎上撲來的幾個嘍囉。

  場中戰事正酣,桃夭夭卻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神情,嘴裡的竹管發出“呲呲”的聲音。丫鬟提醒她:“大當家,水幹了。”

  桃夭夭將竹筒遞給她,“下次裝滿些。”

  “恩。”丫鬟點頭,心裡卻道:每次我都裝滿了,是你每日喝水太多。

  桃夭夭輕輕抬頭,看向走來的中年男子,“看來你是派給我的對手咯?那麼,來吧。”

  章子雲和莫離看到中年男子一拳轟向桃夭夭,都是大感振奮。行家功夫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先前也想過,這位常年跟隨李老將軍身邊的武夫必定身手不凡,但一見他出手,兩人立馬意識到自己之前還是低估他了。

  “成了!”莫離很想大喊一聲。

  大軍開進神仙山。

  心裡牽掛著莫離等人的安危,李從璟領軍一路來都是急行軍,也好在他這回帶的都是騎兵,是以速度才沒落下。

  隊伍前方,和李從璟並肩的,卻是一名老者。

  “王老,本使也是不懂你,這大軍進山剿匪,你一個文吏,跟來作甚?”李從璟見王不器一路顛簸,明顯已經有些吃不消,所以才有此問。若說王不器是為了表現自己,李從璟是怎麼都不信的,因為這老頭子平日裡就沒少以老賣老,可是傲氣得很。

  “神仙山豪傑,都是悍勇之士,下官也是怕矛盾激化之下,將軍殺伐過甚。畢竟這些人,都是極好的兵源。下官此番主持募兵之事,不可不來。”王不器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再說下官對這神仙山也算熟悉,可以為將軍提供一些助力。”

  李從璟心想,你這老頭子不把自己摔著,就是幫了我大忙了。

  不過到了神仙山,李從璟還是被小小震撼了一回。

  神仙山立寨之地自然在山上,地勢也不會差,不過山腳之下,卻是一片平和農忙的景象。

  一條小河從遠處靜靜流淌而來,河水清澈,在這片平坦的地方沖刷出大片良田,另有一條溪水從另一方與小河匯合,這就使得此地成了極為難得的小沖積平原,粗略看去怕是有幾千畝。農田上盡是長勢良好的莊稼,農人正忙,還有小孩子往來其間,雞犬相聞。而小村莊裡,炊煙嫋嫋。

  小橋流水人家,一派世外桃源之象。

  “兔子不吃窩邊草,不僅如此,這裡還被保護得極好,百姓安居樂業。大哥,看來這神仙山的山賊,並不是一無是處啊!”李紹城看著眼前景象,眼神難得柔和。

  “你說的沒錯。”李從璟道,“王老的話,並不全是誆我。”

  李從璟和李紹城在淇門大定之後,依照之前約定,結拜為兄弟,是以李紹城對李從璟以“大哥”稱之——雖然實際上他年齡比李從璟要大。

  “王老,你先前說你對神仙山頗為熟悉,眼下有什麼可以教本使的地方?”李從璟收起心思,問身旁的王不器。

  然而,王不器已經望著眼前的世外桃源出了神,精神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從璟又連著叫了幾遍,王不器這才回過神來,“一時失態,將軍勿怪。”

  李從璟笑笑,不復多言,心裡只道眼前的“太平盛世”景象,勾起了這位讀書人的某些情懷。

  一條大道在李從璟腳下,穿過農田,直達對面一座山的山腳。

  山裡響起悠揚的鐘聲,田裡的農人聽見聲響,齊齊從田裡抽身,趕回村裡。他們的村建在山腳下,外面有圍牆,有箭樓等工事,和神仙山山寨所在山頭,合為一體。

  一隊隊人馬,從山上快速奔下來,進了村。

  眨眼間,民居關門閉戶。

  人影晃動,防禦工事裡被塞進了相應的人力,箭樓上,弓箭手箭已上弦。

  拒馬被抬到村口大門外,立在唯一的這條大道兩邊。

  一隊統一著裝的人馬不急不緩行出村。

  旌旗飄揚,刀兵鋒利。

  為首一騎著紫色大氅、棕色緊身皮甲,腰挎橫刀,手持長槊,長髮飄揚。

  她策馬行走在泥土大道上,看不清表情。

  百戰軍請示是否列進攻陣型,李從璟一動不動,好似在思考什麼,隨即拍馬前行。

  兩騎脫離各自兵馬,相向而行。

  河風按下莊稼的頭。

  他看見她清冷精緻的面容,帶一隻眼罩,長髮輕揚,慵懶而野性。

  她見他眉目沉靜,不動神色,身上卻帶著無法掩蓋的銳氣。

  兩人相隔五步停下。

  “你要攻寨?”桃夭夭朱唇輕啟,眼神罕見的銳利。

  李從璟嘴角勾起一個隨和的笑意,“我來贖人。”

  “拿什麼贖?”桃夭夭眉頭輕佻。

  “六百百戰軍。”李從璟道。

  桃夭夭眼皮拉下來,“原來,你是要搶人。”

  “贖人和搶人,都一樣。”李從璟道。

  桃夭夭微微偏頭,看著李從璟,嘴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看來,你我別無選擇?”

  “唯有戰。”李從璟道。

  “那麼,來吧!”桃夭夭道。

  兩人調轉馬頭,回歸自己部屬的位置。

  從始至終,他沒有問,章子雲等人性命如何。

  她也沒有說,你為何偏偏要找神仙山的麻煩。

  這個世道,成王敗寇。勝者生,敗者死。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論你是男人,還是女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6

第25章 神仙山(四)

  李從璟和桃夭夭背道而馳,只二十來步,突然雙雙調轉馬頭。兩人動作幾乎不分先後,像是約好一般,抄起長槊,猛擊馬臀,竟是直接向對方殺過去!

  無論是百戰軍還是山賊,都沒有料到會有這個變故。

  其實李從璟想得很簡單,擒住山賊首領,就能控制這幫山賊,若是章子雲等人還活著,便以桃夭夭為質,讓他們放人;若是他們已然喪命,那就讓這群山賊陪葬。

  隨戰馬賓士的桃夭夭目光如電,神色肅殺,全然不見平日裡的慵懶隨意,全身都是滔天戰意,如荒野獵豹;她的眉,一如長槊上那極度銳利的鋒刃。她貌美,能攝人心魄;她劍利,卻能取人性命。

  “只要能擊殺眼前官軍主將,官軍便能不戰自潰。”她想。

  李從璟雙眼微微眯起。面前的女匪首在他眼中,如一叢跳動的火焰,充斥著野性和肆意,但卻極度危險。只一眼,已是戰場老兵的他,能感知到她的強大。在那一瞬,李從璟對莫離為何會失手,心中已有一絲了然。

  只是兩個呼吸的時間,兩人已經照面。

  李從璟握著長槊的手,手指搓動配合手腕轉動,手腕轉動配合手臂發勁,利箭一般的馬槊悠忽刺出,如毒蛇吐信,只奔女匪首面門——馬槊的鋒刃,和女匪首的咽喉,在李從璟眼裡成了一條直線。

  李從璟知道,只要這種視覺維持一息,鋒尖便會出現在對手後勁。

  空間在刹那間扭曲,畫面在閃電間變幻,一點寒光擦著鋒刃,突然出現在李從璟視野。只一現行,便已近在眉前。

  偏頭,轉腕,長槊撞擊的聲音在耳際炸響,馬頭相對而過。

  李從璟澄澈的眸子,觸及到女匪首完美無瑕的臉龐,她飄舞的髮絲打在兩根交叉的長槊上,發腳甚至快觸及到李從璟的鼻尖。而殺意,在發弦上跳舞。

  急促的馬蹄聲在相遇時,奏響了一個重合的音符,又奔向各自的章節。

  乍合乍離。

  第一手,兩人都沒有占到便宜。

  戰馬奔出去二十來步的距離,李從璟勒馬回韁。

  兩人站在方才對方轉馬起步的地方,在對方的起點上,再次奔向彼此。

  直到這時,百戰軍和山賊,才同時爆發出呼吼聲,為自家的主將壯聲威。

  碧天白雲下萬里群山靜默,萬里群山間千畝良田無聲,千畝良田間百步大道失語,百步大道上兩人廝殺正酣。

  從相面策馬衝殺,到駐馬原地交手,李從璟越來越震驚女匪首的戰力。這天下奇人異士層出不窮,沒遇到不代表不存在,但他沒想到,一個女人,竟然成了他征戰逾一年,戰場上與自己交手最多、卻還沒有拿下的對手。

  李從璟覺得,這對他在百戰軍軍中的威信,是一種挑戰。

  所以他殺心漸重。

  殺心重了,出手就重。

  感知最深切的,是與他交手的桃夭夭。

  密集的汗水在桃夭夭光滑的臉上,如雨簾一般不停滑下,放肆的髮絲貼上面頰,為她白裡透紅的肌膚平添幾縷難馴野性。桃夭夭清亮的眸子更見純澈,如一汪清泉,可見潭底。

  李從璟再次發力之後,她的壓力越發大了。她知道,戰鬥再持續下去,她必敗無疑。

  她絲毫不曾想過,為何眼前這名年輕得過分的將軍,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想法。在她看來,弱女子才需要男人憐惜,而她不需要。所以她腦中早已沒有了這個詞。

  眼前這名將軍的眼神,冷酷如鐵,比他那身鮮亮的甲胄更冷硬。這讓人很容易忽略他還稍帶稚氣的臉,那是一張線條如刀刻、英俊冷漠如寒冰一樣的臉。如果事後有人再問起桃夭夭,對李從璟的感官如何,她一定會說,這是一個不把女人當女人,不把自己當男人的傢伙,像石頭一樣。

  在他眼中,上了戰場,就再沒有男人與女人,只有敵人和同袍。

  連自己的性命都無法確保的人,是沒有時間去憐香惜玉的。

  李從璟輕喝一聲,長槊如龍,狠狠劈下,其勢重如山巒。桃夭夭舉槊橫擋,手臂一軟,那長槊就壓到了她嬌嫩的肩膀上。

  桃夭夭咬牙,她決定拼命。她知道再不拼,她就再沒有一絲機會。

  李從璟一槊下劈,緊接著槊尾上挑,女匪首的長槊就飛離她的手。長槊變棍,橫掃向女匪首腦門。

  電光火石之間,李從璟清晰的看到,女匪首眼中閃過的一絲決然和狠戾。

  他知道,女匪首要拼命了。

  其實李從璟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刻,從女匪首漸落下風的時候。

  她知道女匪首會拼死求一線生機,因為像她這麼驕傲的人,不會允許自己失敗,因為像她這樣,身上壓著一座山寨的重擔的人,不願目睹身後的從屬,被敵人血洗。

  哪怕從相遇到交手,只不過短短時間,但李從璟對自己的判斷有信心。因為李從璟和她,其實是一類人,即便只有一個眼神,他也知道,她會做出怎樣的抉擇。因為那不僅僅是她的抉擇,也是他的抉擇。

  女匪首從馬背上躍起,將整個身子彈進李從璟的懷裡。這個動作,讓她避過了李從璟的橫掃,也讓她得以拔出長靴裡的匕首,刺向李從璟腰際。

  不得不說,戰場上的勝負與生死,從來沒有絕對。往往一線之差,生死相隔。

  但下一瞬,女匪首臉色驟變。

  她發現,自己雖然靠近了李從璟,她幾乎已經感覺到對方胸膛裡心臟的跳動,她腦海中甚至還冒出一句感歎:想不到這個年輕的小子,胸膛卻是如此寬闊。但是當她遞出手中匕首時,她愕然發現,眼前的胸膛,已經遠離自己而去。

  李從璟的身子從馬背上躍出,後退,在女匪首攻勢勢盡之時,探手抓住對手手腕,在自己落下的一刻,借勢將對方拽了過來,同時手腕一扭,讓女匪首手中匕首脫手。

  腳踩在地上那一刻,李從璟身沉如墜,扭腰低背,雙手探腰。

  只聞一聲嬌吒,那女匪首,竟然被李從璟一個過肩摔,給重重摔在地上,當嬌軀與地面相接觸時,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遠處,李紹城以手扶額,歎道:“天,大哥不懂憐香惜玉真是到了一個極點!”

  身邊王不器,一張老臉上每一根肌肉都在抽搐。

  然而桃夭夭並沒有被李從璟一招制服,在她被李從璟甩過肩的時候,一雙長腿鎖住李從璟脖子,接著李從璟摔他的同時,借勢發了狠力,竟然將李從璟也給甩出去。

  於是戰場外的人,其實聽到的是兩聲連續的撞地聲。

  被甩在地上的李從璟,其實也脫離了桃夭夭對自己脖頸的控制,兀一落地,腳在地上一點,轉身就朝桃夭夭撲過去。

  桃夭夭沒來得及起身,好歹擺正了身子,面朝黃土。

  李從璟抓住桃夭夭的肩膀,接著腳下發力,手臂再往下探,保住桃夭夭彈性十足的腰肢,身體重心下沉,呼喝一聲,如倒拔垂楊柳一般,將桃夭夭拔起,倒摔在腦後。

  不等桃夭夭身子落實,李從璟已經轉身爬上了桃夭夭的後背,雙手繞過她白皙的脖頸,十字鎖瞬間成型。

  貼身肉搏比拼摔跤技,有後世巴西柔術經驗的李從璟,還真不慫這時代任何一人。

  眼見桃夭夭被李從璟壓在身下動彈不得,這讓外人血脈噴張的一幕,卻讓村大門口的一人瞬間被怒火點燃。他大吼一聲,再也不管不顧跟不跟官軍開戰,提起橫刀,拼了命的朝李從璟沖過來。

  “直娘賊,二爺要殺了你!”

  雙眼通紅如血,瘋狼一般沖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神仙山二當家趙象爻。

  那模樣,仿佛他的人生正在遭受強姦。

  “二當家!”三當家出聲阻攔不及,大急大駭,再看自家老大被制服,哪裡還不知道該怎麼辦,當即招呼身後嘍囉,“娘希匹的,跟我上,救大當家!”

  說完,一群山賊,提著刀兵就展開衝鋒。

  “馬軍聽令!”李紹城舉起馬槊,眼中殺機爆閃,“保護指揮使,殺盡山賊。沖!”

  李紹城這一聲令下,其身後五百騎軍,紛紛端平馬槊,也不浪費時間結陣,以最簡單的衝殺佇列,隨李紹城沖了出去。

  瞬間軍動如雷。

  這千畝平地,仿佛要被震碎。

  王不器再也顧不上失態,大喊大叫:“別殺,別殺啊!”

  兩隊人馬從大道兩頭沖向中間,幾百步的距離,並不長,轉瞬即到。

  大道中間,一對廝殺半天的男女,終於從地上站起身。

  李從璟還鎖著女匪首的脖子。

  桃夭夭已是汗如雨下,清亮的眸子充斥著血絲,一張臉早憋得通紅。她被李從璟鎖著脖子,下巴微微揚起,高聳的胸脯劇烈起伏,長髮散亂,還沾著塵土。狼狽,卻有種異常致命的誘惑。

  她嬌軀柔弱,卻筋骨倔強;她儀態惹火,卻神情肅殺。

  她背後緊貼著一身厚重甲胄的李從璟——將軍一身披掛冷硬無雙。

  兩人站在一起,有冰與火的落差,有暖與冷的對比,有弱與強的別異。

  矛盾。和諧。

  矛盾,本身就是另一種和諧。

  “住手!”

  “停下!”

  兩人同時向自己的隊伍下達命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6

第26章 神仙山(五)

  神仙山山寨。

  莫離等四人被看押在一間大屋子裡。屋子裡原有的東西都被清空,只留下兩張高腳木桌,八條板凳。板凳上坐著嘍囉,正在吃酒吹牛,他們的刀兵,就擱在身側,觸手可及。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回莫離等人皆被綁在木樁上,難動分毫。孟平鼻青臉腫,頭髮散亂,雖然狼狽,神色卻不見頹唐,嘴角腫起的烏青,恰好凸顯他的桀驁。

  莫離就安分的多,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和章子雲受傷較輕,但也只是相對孟平而言,渾身上下沒少被暴怒的趙象爻問候,怕是變色的皮肉比完好的皮肉要多。他白色的長袍,胸前還有一個完整的腳印。從腳印可以看出,這人的鞋碼比較小。

  中年男子受傷的地方不多,卻是幾人中最為嚴重的。章子雲看了他一眼,有些同情。女匪首的實力和出手的狠辣,遠超幾人想像,是以這位事先被認為會最早得手的人,反而最先失手。最終,他們全員敗北,計畫破產。

  至於那名丫鬟,倒是沒什麼事,青衣羅裙完整無缺,此刻正在盯著嘍囉們中間的酒食,轉動的眼珠暴露出她此刻還很好的食欲。

  “莫離,想想辦法。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雖說公子沒我們也能對付這幫山賊,但出師未捷身先死,以後跟在公子身邊還怎麼混?”章子雲知道莫離心思靈活,低聲道。

  莫離眼睛還是沒睜開,“這屋子裡有八個嘍囉,外面的雖然看不見,但想來也不少。你我幾人皆被捆綁,難動分毫,且一有異動,引起他們警覺,事不可成不說,怕是再沒有第二次機會。孟平,看看這些人身手如何。”

  孟平道:“先前就注意了,八個人裡面六個都是一般貨色,兩個精銳。我一個人都手到擒來。”

  “四個呼吸的時間,在屋外的人沖進來之前,能不能擺平?”莫離問。

  “那我一人肯定不行。”孟平道。

  “那就兩人。”莫離道。

  “現在問題變簡單了。”章子雲總結道,“我們中間兩人如何掙脫束縛,且不被發現。”

  “按照邏輯,我們自己沒辦法掙脫,那就讓他們幫我們鬆綁。”莫離道。

  “我還有一點需要補充。”章子雲道,“女匪首為何沒有殺我們?想通這個問題,就能多瞭解一些對手的心理,或許能有所幫助。”

  “另外,女匪首出手狠辣,這是一個女人坐穩頭把交椅的需要,但上行下效,其從屬必然彪悍,這也需要注意。”孟平道。

  “但從她對女人的態度中可以看出,對女人,她有一種保護心理。”

  “如此,事情又簡單了些。”

  “現在說說,出門之後如何行動。”莫離道。

  “算算時間,公子早該到了。公子軍力,山賊全力都未必能對付,是以必然徒眾盡皆對外,以求相抗衡。如此,其內部則不免空虛。”章子雲道。

  “那也簡單,就幹他娘的!”孟平露出猙獰的笑容。

  “嘀嘀咕咕什麼呢,煩不煩?給老子安靜點,別打擾我等吃酒,否則有你好果子吃!”一名嘍囉不快的呵斥道。說罷,又和其他人大聲說笑去了。

  神仙山山腳。

  “住手!”

  “停下!”

  李從璟和桃夭夭同時喝道。

  這兩聲命令,並不是對兩個對象發出,而是都對神仙山山賊。

  “停下,你們想看她死麼?”李從璟掃視著沖過來的山賊,鎖住桃夭夭的手臂沒有半分鬆懈,“你很聰明。”

  最後四字,李從璟卻是對桃夭夭說的。

  桃夭夭還沒說話,已經沖到離兩人只有十來步距離的趙象爻,刀劍直指李從璟,咆哮道:“放開大當家,挾持一個女人算什麼本事?有種沖二爺來!”

  李從璟冷笑一聲,“你是誰?”

  “二爺是趙象爻!”提起自己的名字,趙象爻感到很自豪。

  這回倒是李從璟怔了怔,咧嘴一笑,他道:“你還真是實誠啊!”

  “二爺讓你放了大當家!”趙象爻像是沒領會李從璟話裡的嘲諷。

  “閉嘴!”李從璟惱道。

  “滾回去!”桃夭夭面色不善。

  “老大!”趙象爻這一聲,喊得聲嘶力竭。

  “回去!”桃夭夭呼吸不大順暢,臉色由紅轉紫。

  趙象爻指著李從璟,表情兇狠,“二爺會要你好看!”

  但他還是招呼徒眾開始後退。

  “大哥!”李紹城沒下馬,他依然保持隨時可以衝殺的最佳態勢,他說這話,就是在請命,要撕碎這些山賊,尤其是這個囂張的趙象爻。

  李從璟沒說話。

  “你要鎖我到何時?”桃夭夭對李從璟道,她沒回頭,因為她沒法回頭。

  李從璟放開了她。

  他不擔心她會逃會有異動,因為百戰軍已經端起戰弩,她若愚蠢,便會立即被萬箭穿心。

  李從璟兀一鬆手,桃夭夭身子一軟,險些栽倒。好歹站起身,桃夭夭大口喘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來。方才要是趙象爻晚退幾步,說不定她真會被李從璟活活勒死。

  桃夭夭站起身,高挑的身材一覽無遺,比起李從璟來隻差分毫,幾乎可以和他平視。她問道:“你待如何?”

  “在處理這個問題之前,你要先回答我,在一線天被你帶上山的幾個年輕人,現在如何?”李從璟冷酷的臉上,冰霜不見絲毫消減,任何人都能看出,若是他得到讓他不愉快的答案,他一定會讓他的敵人,感受到他冷酷下的殘忍。

  聽到李從璟的話,李紹城眼中有一絲暖色一閃而逝。

  “活著。”桃夭夭說。她語氣平靜,說完繼續看著李從璟,等著他回答自己的問題。

  李從璟心中長舒一口氣,這個消息讓他心安下來。也只有得到這樣的答案,他才有心情跟眼前的女匪首討論接下來的問題,否則,他唯有血洗山寨,方能告慰友人在天之靈。但即便如此,他也消減不了他心中對章子雲等人的歉疚。現在的情況,無疑是最能讓他接受的。

  不過李從璟內心不免又訝異起來。他知道,莫離等人按說已經採取了行動,現在女匪首還能下山與自己交戰,說明莫離的行動已經失敗,既然如此,那女匪首為何會饒過他們的性命?

  是仁慈,還是另有他想?

  “我給你兩個選擇。”李從璟道,臉色已經緩和下來,語氣也就溫和了許多,不再如先前那般冷硬,不過他依然沒有廢話,“其一,神仙山徒眾接受招安,編入百戰軍;其二,同其一。”

  桃夭夭怔了半晌,隨即捧腹哈哈大笑起來,連她頭髮上的灰塵,都被震落不少。

  李從璟很安靜的看著她笑。

  好不容易笑罷,桃夭夭眼睛勾勾看著李從璟,“看來,我們是沒有選擇了?”

  “是的。”李從璟說。

  “你這是不給我們活路!”桃夭夭道。

  李從璟開始失去耐心,“你沒有選擇。既然如此,你還猶豫糾結什麼?要麼生,要麼死。”

  “可有一種生,讓人寧願選擇死。”桃夭夭咬牙。

  “既然你選擇死,那我就成全你。”李從璟接過張小午牽過來的戰馬。

  “不,她選擇生!”眼見李從璟就要上馬,一個人從百戰軍軍列旁邊跑出來,大聲喊道。

  “將軍,她選擇生,她接受招安。”王不器喘著粗氣,連連向李從璟行禮,“請將軍容她一個機會。”

  見到王不器跑出來,驚訝的不僅是李從璟,還有桃夭夭。

  “老頭子!”桃夭夭失聲道,隨即閉眼狠狠平靜了一番心境,才睜開眼,“我的事無需你管!”

  李從璟臉色陰沉下來,對王不器道:“給我一個解釋。”

  片刻之後,村子裡抬出一張大木桌,擺在大道上,李從璟和桃夭夭相對而坐。

  桃夭夭身上的灰塵被她自己稍作處理,淩亂的長髮也有所梳理,不過還是顯得散亂,她一隻手抬起放在桌面上,前胸離桌沿保持有半寸距離,胸器收斂。

  這個細節讓李從璟微微心動。他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似乎有意拋開一切獨屬於女人的東西,便是在談判這種時候,她也不願意展現她女人的魅力。當然,這種魅力展現出來,對李從璟是否有效,還要另說。

  這個女人,不僅獨立,而且驕傲,十分驕傲。這種驕傲不在臉上,甚至不在表現,而是在骨子裡。

  桃夭夭的驕傲,放在李從璟這裡,是讓他心折,但放在李紹城這裡,則是另一番滋味。

  李紹城立馬的位置,距離木桌有二十來步的距離。他的眼神停留在李從璟和桃夭夭身上,寒鐵一般的眉毛不見波瀾,心裡想起方才山賊佈置木桌時,他和李從璟的對話。

  “大哥,我知道你不懂得憐香惜玉。但對面的好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極美的女人,你手下不留情兄弟認可,但你跟人家說話的時候,能不能溫和點?你這樣殘忍,兄弟們心裡不是個滋味兒啊!你也得體諒人家一個女人的不易不是?”

  “你倒是會疼女人。但我也告訴你,現在我面前,沒有女人。”

  “沒有女人?”

  “在這個女人還是神仙山頭目時,她在我眼中的身份,就是匪首,是我的對手。對手就是對手,沒有性別,更沒有美與不美。”

  “……大哥,你真狠,我服了你!”

  “我狠,但我也仁慈。對對手殘忍,才能對自己仁慈。”

  “如此說來,你還是會有拿她當女人的時候?”

  “在我們不是對手的時候。”

  “咳咳,大哥,其實我的意思吧,你還是一直不拿她當女人的好。”

  “恩?”

  “因為那樣的話,她肯定也不拿你當男人。這樣一來,兄弟們的機會都要大得多……”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7

第27章 神仙山(六)

  李從璟聽完王不器的解釋,沒有立即追究他的責任,只是道:“王司佐,你與神仙山匪首關係如何,待本使解決完神仙山歸降問題,再作處置。”

  然後他看向桃夭夭,道:“目下,本使要問大當家,神仙山將如何選擇?既然你我雙方擺下道來,此事便可商談。全員接受招安,這點毋庸置疑,也沒可能改變。但大當家有何條件,只管說來,本使現在便可給你答覆。”

  王不器竟然是桃夭夭親父,這是李從璟之前怎麼都沒有料想到的。

  親父為官,親女為匪,看似匪夷所思,但在這個天下沒有正統的亂世,每個人都在力求活命,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至於桃夭夭和王不器關係好似並不融洽,他們父女之前經歷又如何,李從璟卻是不甚關心。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人人都在吃一碗難吃的飯。如此罷了。

  至於兩人姓氏不同,李從璟更懶得理會。

  桃夭夭的丫鬟給她遞上一杯水,她用竹管慢慢吸著,李從璟的話放在任何一個匪首那裡,都值得認真思量,她也不例外。

  桃夭夭需要考量,李從璟也不打擾,只是慢悠悠道:“神仙山地勢險要,徒眾不下三百之數,而且據說頗為悍勇。在這樣一個亂世,大當家身為女子,要統率三百桀驁不馴之輩,不僅需要武力,更需要手腕,很難說哪個更為重要些。但大當家唯獨不需要的,便是仁慈。”

  李從璟的話說完,桃夭夭抬起頭,眉眼依然慵懶的耷拉著,合著的嘴唇小巧而嬌豔。

  “不僅不需要仁慈,甚至還需要不少的殘忍。”李從璟無視桃夭夭的眼神,自顧自說著,“但就是這樣的大當家,在有人蓄意潛伏到你山寨,而且謀劃擒拿你,被你破解之後,你竟然沒有殺這些人,怎麼都有些矛盾。難道是山賊心性使然,害怕官軍、畏懼朝廷正統?”

  “害怕,畏懼?”桃夭夭嗤笑,“亂世聚眾,各行征伐,官軍與山賊有何區別?地盤,百姓,軍事訓練,你們官軍有的,我們也有。唯一的差別,只不過實力大小不一罷了。”

  李從璟竟然沒有反駁,而是點頭道:“大當家這話說的在理,亂世山賊與官軍,確實可以相互轉換,誰說山賊攻佔城邑之後,不能成為一方諸侯呢?”

  桃夭夭冷哼一聲,埋下頭繼續喝水不說話。

  “況且這山周百姓,安居樂業,足以說明大當家做得不差。”李從璟又道,“既然大當家不殺莫離等人,不是畏懼官軍。那就只剩下唯一的解釋:大當家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桃夭夭終於開始直視李從璟。

  李從璟微微一笑,“窮則思變。這個窮,不僅指財,也可指勢。勢盡不變,則離敗亡不遠。神仙山雖然不弱,但困在這裡,也是守成有餘,進取不足。如此一來,不能壯大,則不可避免被吞併之命運,差別只在於被其他山匪所並,還是被官軍所並。大當家睿智之人,自然早已看透這點,因此早有打算。因此李某這回來招安,該是應了大當家的期望才是。”

  王不器張大嘴。他看看李從璟,又看看桃夭夭,欣喜起來,“閨女,原來你早有此意,為何不早與我說?罷了罷了,無妨,這番正是機會,你既有此打算,為父也不用為你擔心了……”

  “誰說我要接受招安了?”桃夭夭瞪了王不器一眼,又面向李從璟,“李將軍似乎忘了一點。”

  “哦?大當家不妨提醒一二。”李從璟道。

  桃夭夭飲一口水,“人皆有貪欲,但凡富貴得勢之人,貪欲尤甚。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對於得勢者更是如此。權力一旦得到,哪會甘心失去?我接受招安,便再無這人主之位。心之所想,令行禁止,何等暢快。而投降官軍,往後事事受縛,我怎會喜之?”

  李從璟哈哈一笑,道:“大當家說的是,人皆有貪欲。但貪欲是可以克制的,關鍵在於,人之所重,有無重于富貴權勢者。而於大當家而言,明顯有,那便是你神仙山三百徒眾之性命前途,這一方百姓之身家安穩。”

  “何以見得?”

  “從大當家冒險與我單挑,便可看出。大當家為這一方神仙山,連命都不惜,還會顧惜一點貪欲?”

  桃夭夭微愕,沉默了半晌,悠然歎道:“早就知道李從璟是個狠人,想不到腦子也挺靈活。”

  “多謝大當家誇獎了。”李從璟道,“既然事情已經明瞭,大當家提條件便可。”

  桃夭夭呵呵笑了兩聲,“想想。”

  李從璟並不催促。

  倒是王不器沉不住氣了,跺腳道:“閨女,你還想什麼!將軍雖然殺伐果斷,但人卻並不嗜殺,平日待部下也是隨和,何況將軍乃大晉內外蕃漢副總管李大將軍之子,更得晉王看中,前途無量,你那三百兒郎,跟著將軍也不會吃虧。普天之下,再難找到更好的歸宿了!”

  桃夭夭狠狠瞪了王不器一眼。王不器長大的嘴巴瞬間閉合,再無第二個字冒出來。

  李從璟失笑,平日裡王不器在他面前,都是一副老神在在、以老賣老的模樣,行事更是章法有度,見識也是不差,但現在面對自己閨女,卻是方寸大亂,完全不顧及談判這事,最忌心浮氣躁暴露底線,而是要示敵以強,更要互相爭論退步,才能得到滿意結果。果然是關心則亂。

  恰在這時,張小午過來跟李從璟耳語兩句。

  “莫離這幾個傢伙還沒有差到極處,總算給我做了點貢獻。”李從璟抬頭,望了神仙山一眼,心中笑道。

  “大當家,寨子著火了!”趙象爻慌忙跑過來,驚惶不定。

  桃夭夭轉身一看,果然就見神仙山山中,冒起滾滾濃煙,須臾,肉眼可見的建築中,大火沖天而起。

  竄起老高的火焰,映紅了一片天的晚霞。

  桃夭夭怔怔看著山寨,一陣失神,喃喃道:“山寨沒了,退路沒了,這下倒省事了,不用去考慮什麼條件了。”

  在那跳動的火焰裡,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彼時她是那麼年輕,帶著一小幫人進到這座山。他們砍倒第一棵參天大樹,整出第一塊平地,建起第一棟屋子。那時,她的心情是何等愉悅,她的心中是何等充滿希望。那時,她的夢想,在風中飄揚。

  河東戰亂幾十年。從小到大,她見過太過人間慘劇,起初她不知天下為何會如此,她甚至不解為何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只到後來她才知道,天下哪還有什麼朝廷,“國家”都有七八個……她不忍見人受罪含恨死去,因為她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她想為這離亂的世道,建造一方太平天地。

  為無家可歸的逃難者,提供遮風避雨的地方;為面黃肌瘦行將咽氣的拾荒者,遞上一碗熱粥;為失去父母的孤兒拭去眼角的淚水,為走不動的老人鋪一張溫暖的床,為難產的牛羊接生,將乾癟的種子放進土壤……

  她是一個女人,但她是一個心中有自己一方天地的女人。

  她家境優越,是淇門三大族之一,她喜歡舞槍弄棒,更是熟讀詩書,她仰慕古代俠客行俠仗義,總想有朝一日也能匡扶正道。她知道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所以,在她成年之後,她和她的同伴,毅然離開安穩恬適的家門,走進顛沛流離的風雨。

  女人不能考功名,沒法進衙門,況且亂世當道,做一介書生又能有多大用?所以年輕的她和他們,抱著這種會被很多人嘲笑的想法,進了山。

  她和他們揮汗流血,開荒、立寨、建造村子,在這個慌亂的世道苦苦拼搏,艱難前行,只為心中那塊乾淨而單純得幾乎愚蠢的夢想。

  很多年過去了,同伴一個接一個倒下。或者倒在血泊中,或者掉落深不見底的山崖,他們有的在勝利中含笑離去,有的在失敗中咆哮咽氣。但他們都告訴她,“要走下去!”

  當年最早進山的那批人,如今已經走得一個不剩,她無暇的臉龐上,也多了一個眼罩。

  終於,神仙山的威名傳遍百里山林,寒仙子的旗幟讓見者喪膽。

  而她,卻越來越累。

  很多時候她看不清前方,甚至不知道該帶著身後的人走向何處。她明明是想救人,卻要去殺人,她明明只想要一方安穩,卻要去勾心鬥角,她明明是想乾淨的活著,卻雙手沾滿鮮血背負一身罪孽……她常會問自己:這,難道才是真實的世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越來越多遊走在村子裡,忙碌在田地裡,她和孩子們一起玩鬧,她和村民們一起下廚……在這片熔鑄了無數鮮血構造的土地上,她能感到由衷的安寧。

  她的眉眼越來越慵懶,她的腳步越來越隨性。

  她也知道,她越來越不適合做一個頭領。

  她是一個獨立的女人,一個驕傲的女人,一個倔強的女人,一個俠義的女人。但,她始終是一個女人,而且還是一個孤單的女人。

  李從璟說得沒錯,她確實想過接受招安,不止一次想過。

  “終於……一切都要結束了嗎?”桃夭夭的眼眸中,火焰在放肆歌舞,像是曾今的同伴在歡笑。

  平林漠漠煙如織,寒山一帶傷心碧。暝色入高樓,有人樓上愁。玉階空佇立,宿鳥歸飛急。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

  李從璟默然站起。

  他不知道桃夭夭的故事,也不知道桃夭夭心中所想,但這一刻,他卻能清楚感知到,桃夭夭纖弱的背影傳達出來的孤獨和神傷。在這一副山高天遠的圖畫裡,桃夭夭仿佛遺世獨立,如一片無根落葉,隨風搖曳。

  沒有人,能比李從璟更能深味,此時桃夭夭散發出的那種情感。因為他從另一個世界而來,他的骨子裡,有前世記憶的深刻烙印,所以在這個時代,他倍感孤獨。

  李從璟輕輕走到桃夭夭身邊,和她並肩而立,眼神飄蕩在日暮的神仙山,一時無話。

  日暮鄉關何處是,最是往昔使人愁。

  “神仙山上下三百零九之眾,今日接受李將軍招安,同意併入百戰軍。”桃夭夭望著山頂說完這句話,轉過身,直視著李從璟,臉上再不見半分慵懶,一字字道:“唯一的條件:希望李將軍善待他們,也善待這方百姓,善待這片土地的安寧。”

  李從璟臉色肅然,他沒有豪言壯語,沒有詛咒發誓,只是無比認真的看著桃夭夭,道:“放心。”

  放心。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桃夭夭卻笑了。

  他看到她的笑,也露出一個微笑。

  王不器垂手站在一邊,看著他女兒背影的一雙老眼,漸漸模糊。

  她女兒的肩膀,並不寬,甚至很纖瘦呵。

  王不器讀了四十多年的聖賢書,若有人跟他論“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恐怕沒幾個人能談論得比他精彩。聖人之書三千言,每一個字都記在他腦海。他知道什麼叫“君子懷德”,什麼叫“君子之德風”,知道什麼叫“君子有終生之憂,無一朝之患”,他知道的多了去了。他不僅自己知道,也曾說給很多人知道。

  但什麼是為國為民呵,他發現他今日才真正領悟。

  他只是知道,但他的女兒,早已做到了。在他搖頭晃腦之乎者也的時候,在他大發書生情懷評點天下時,在他痛心疾首世道不古時,他的女兒,以嬌弱的身軀,替他做了一個讀書人真正該做的。

  已到知天命之年的王不器,在這個荒僻到很多讀書人不屑前往的角落,默默握緊了他已經乾癟的拳頭。天命是什麼,王不器不知道。但他此刻已經知道,自己的使命,是什麼。

  五十歲了,很老嗎?不,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桃夭夭收拾好情緒,低頭啄了一口清水,問李從璟:“神仙山徒眾編入百戰軍,你打算怎麼安置他們?”

  “自然是怎麼合適怎麼安置。”李從璟道,看著桃夭夭好看的側臉輕笑,“還要多謝大當家,為百戰軍練就三百精銳之士。”

  桃夭夭擺擺手,正要說不用謝。

  然後她就驚訝不已的愣在哪裡。

  一隻拳頭砸在李從璟腦袋的頭盔上,發出金屬被擊打的沉重撞擊聲。

  “二爺謝你先人!你的人竟然敢燒老大的寨子!二爺跟你拼了!”

  一個人影如虎如豹,撲向李從璟,一拳接一拳。

  “直娘賊,二爺說過會要你好看!二爺打死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7

第28章 兄弟

  李從璟伸手摸了摸嘴角,往地上吐了一口帶血絲的水。

  在他面前,是被打趴下,暫時再也站不起來,呈大字型擺在地上,拼命喘著粗氣的趙象爻。

  “哈哈……”趙象爻渾身已經沒有力氣,卻還在肆意大笑,笑聲牽動了傷勢,讓他一陣咳嗽,“李從璟!二爺說過,會要你好看,二爺說過,二爺是要揍你的!哈哈……二爺拳頭的滋味,不錯吧……咳咳!”

  腳下的趙象爻,讓李從璟一陣無語。明明被揍趴下的是你好吧?你怎麼沒有一點失敗者的覺悟,是什麼讓你這麼開心?難道被揍讓你覺得很開心嗎?如果趙象爻回答是的話,李從璟不介意把他從地上擰起來,再飽揍一頓。因為在部下面前被人偷襲得手,真的是一件很丟人的事啊,而李從璟是一個很要面子的人。

  桃夭夭在一旁漠然喝著水,懶得理會趙象爻,她現在只想做一個安靜喝水的嬌妹子。

  百戰軍已經進駐村子,神仙山徒眾繳械列隊,接受臨時整編。

  一陣歡暢的“公子”“李哥兒”的叫聲,把李從璟從醞釀再揍趙象爻一頓的狀態中拉出來。

  莫離章子雲等人,本來還打算偷偷摸摸下山,不過當孟平看到神仙山徒眾已經在繳械,他們就知道李從璟已經將此間事了,是以歡快而快速的從山腰跑了下來。

  “公子!”章子雲和孟平一聲長呼,差點兒就要跪倒在李從璟腳下,抱著他的腳如泣如訴。

  “一年不見,你果然還是沒有我帥嘛,可喜可賀。”莫離“啪”的一聲打開摺扇,故作瀟灑道。

  “見過公子。”中年男子和那綠群丫鬟,就含蓄多了,規規矩矩見禮。

  “彭大哥,別來無恙。”李從璟和中年男子只是熟識,是以首先回應他。李從璟記得這人叫彭祖山,是他老爹李嗣源手下得力臂膀,帶兵征戰都很有一套,沉默寡言,性情耿直,他沒曾想李嗣源竟然將此人派過來,可見他對李從璟也是鼎力支持,寄予厚望。

  想到李嗣源這個便宜老爹,李從璟心中也是一熱。

  李嗣源為晉國征戰一生,先從先王李克用,就是得力戰將,現在又輔佐李存勖,更受重用,是以平日很少歸家。但李嗣源對李從璟卻教導甚嚴,他自己鬥大的字不識幾個,但給李從璟請老師,卻是不遺餘力。特別是在李從璟表現出文武雙修的天賦和努力後,但凡李從璟有所要求,其必盡力滿足。

  但其每回歸家,雖也檢查學業,但多數時間,還是跟李從璟談論些李從璟感興趣的話題,增加李從璟的見識,並且多是平等交流,很少耳提面命。用李嗣源自己的話說,他自己沒讀過書,是以也不胡亂教育李從璟什麼,李從璟讀的書比他多,更有名師教導,他相信李從璟能夠自立自強,自塑成材。

  “莫哥兒,我一直沒告訴你,其實,大家都說我比你要帥。”李從璟手搭著莫離的肩膀,坦白道。

  “滾你丫的!”莫離大怒。

  “以身犯險這種事,日後必不可為了。我雖知道你們心思,但亂世求存,命最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的。”李從璟對章子雲和孟平道,“不過你們這回還是做的不錯,雖然過程曲折了些,公子我以前沒白養你們。”

  章子雲和孟平一陣感動。

  “還有,這小娘子是怎麼回事?”李從璟看著那綠裙丫鬟。

  “哦,這是夫人給你送來的暖床丫鬟。”章子雲道。

  “夫人說了,公子明年就要及冠,到時成親便是首要大事,有些事不能不知,所以夫人挑了許久,才將這丫鬟送過來,各方面都是上上之選。”孟平接著道。

  “……”李從璟一腳踢在孟平屁股上,“滾!”

  孟平一臉委屈,“夫人是說要公子學會與女子相處,你自小埋首書卷與武藝,夫人怕你不會跟女子說話……”

  “小宛見過公子。”綠裙少女又過來見禮,掏出一封書信,“這是夫人給公子的信。”

  李從璟接過信,點點頭,隨即大手一揮,“小午,帶小宛姑娘下去安置。”

  “是。”張小午跑過來,“小宛姑娘請隨我來。”

  董小宛給李從璟行禮作別,抬頭飛快看了李從璟一眼,又低下頭去,跟著張小午走了。

  “傳令:全軍就地紮營,埋鍋造飯。夜裡注意警戒,明日辰時班師回營!”李從璟道。

  莫離豎起大拇指,“李哥兒好風采!”

  李從璟道:“日後你就習慣了。”

  “……”莫離翻了個白眼。

  當夜,李從璟先是和桃夭夭商談了一些後續事宜,隨即吃過飯,便召集起莫離等人進帳,開始埋頭議事。

  “小宛姑娘藉故如廁,在茅房奪了嘍囉的刀,藏於裙底,進屋斬開孟平繩索,這才讓我等得以解脫束縛,最終成事。”對幾人在山寨的經歷,李從璟自然要過問,章子雲最後說到此處,才停下來。

  “這小娘子竟然如此厲害?”李從璟對董小宛的實力很震驚。

  “公子你打小就不喜歡沒本事的女子,連伺候你起居的丫鬟都被你要求知書、識武,夫人又怎會送一個花瓶過來?”章子雲道。

  李從璟點點頭,也就不再過問此事,而是說起了眼下處境,“晉王令我出鎮淇門,本意是要我將淇門建造成重鎮,以拱衛魏州。淇門之事分為兩部,一為軍鎮設施建設,二為練兵。軍鎮建設,自有人去做,我不用太過費神,但作為名義上的最高領導者,依然有重大職責。”

  “目下最重要的,是練就三千精兵。三千精兵,一為梁軍降卒,二為諸鎮晉軍,三為新募軍士。新募軍士之中,加上神仙山徒眾,也不過半數,尚有一半未及招募。這就是目前情況,你們有何看法或者問題,都可提出來。今日你等既入我麾下,日後長相廝守,將共度危難,命運相系,是以不必諱言。”

  章子雲和孟平尚在消化思考李從璟的話,莫離卻已經道:“李哥兒,你邀我等來助你鎮守淇門,其意如何,我等皆已知曉。亂世求存求利,莫過於營造自身之勢。我等此番既來,便是你麾下之卒,你便是我等主公,這點,我相信子雲和孟平都無意見,然否?”

  “我等唯公子之命馬首是瞻。”章子雲和孟平肯定道,神色決然。

  在面對這一生最為重要的選擇上,三人並未遲疑。

  李從璟心中一熱,難免感動,“如此,我先謝過大家。”鄭重行了一禮,算是確定身份。

  “李哥兒,接下來,你是否該先說說你日後的打算?”莫離問道。

  李從璟深吸一口氣,有些話,確實不好說,作為穿越眾,他知道歷史走向,但莫離等人卻不知,眼下如何明確前方,給大家一個具體的明天,是最為核心的問題。

  好在李從璟既然招募大家前來,心中已有腹案,於是肅然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晉王雄才大略,晉國人才濟濟,要攻滅偽梁,指日可待,此誠未來之大勢也。我等既為晉王臣子,當竭力為晉王效力,以求功名。但亂世立足,不論將來如何,壯大己身為根本,是以此乃首重。”

  李從璟這話,算是日後這個團體行事的綱領性精神了。有方向才不會迷失,有目標才不會走錯路,這是關鍵,不可馬虎。

  莫離三人,聽完都未立即發聲,而是陷入沉思,細細咀嚼其中意味。

  還是莫離先出聲,“李哥兒為淇門鎮將,掌管一鎮軍事,民政不能插手,但軍民本不分家,尤其是當下形勢,是以行事頗多掣肘,此其一。”

  “百戰軍新建,卻地位突出,李哥兒又是後起之秀,資歷尚淺,必為多方嫉妒,說不得就有小人阻擋,此其二。”

  “百戰軍成分複雜,如何融三為一,效忠李哥兒,是為重中之重,此其三。”

  “新招募士卒尚未滿員,而時不我待,且新募士卒如何速成戰力,也是核心,此其四。”

  “將領練兵,最忌資源不足,鎮將領兵,最忌人事不力,此二者不可不察,是為其五。”

  “此五者,乃目下所重,須儘早謀劃,做出應對,方能使百戰軍順利成型。”

  李從璟點頭表示認可,對三人認真道:“我在軍中根基尚淺,對治理地方軍鎮也無經驗可循,此番讓你等過來,首要之重,便是因此。莫離,我安排你進百戰軍,暫攝參軍一職;子雲,你自小與我一同讀書,我便安排你進淇門鎮治,暫為司佐;孟平,你一身修為皆在武功,我便安排你進百戰軍,暫為隊正,日後有功再作提拔。如此,你等以為如何?”

  莫離三人對視一眼,對李從璟拱手而拜,“謹遵主公之命。”

  看著三位發小,李從璟袒露心跡,“你我三人一同長大,昔日為友,也曾指點江山激揚文字,一同打過架,一同闖過禍,也一同做過好事;今日同袍,往後沙場征戰,治理江山,同舟共濟,皆在你我了。”

  “必不負卿!”三人道。

  這一夜說話,便註定四人往後生死相依。誰也不曾預料,就是這四個年輕人,日後會在天下攪起多大風雲。

  翌日,百戰軍拔營,帶著神仙山屬眾一起離了村子,回淇門。

  村裡百姓奔走相送,不少人淚眼滂沱,依依不捨。當然,他們不舍的是神仙山屬眾,並非百戰軍。

  桃夭夭深深望了這山這村這人一眼之後,就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倒是趙象爻,和村裡老少好一陣惜別,這個個子不高身子不壯卻極為硬氣的漢子,眼眶一直都是紅的。

  “二爺,你出去了可要好好幹,讓外面的人知道我們神仙山的厲害。等我長大了,我會去找你的!”一個半大的孩子揮舞著拳頭,泛著淚光說。

  “放心吧,狗娃,二爺是何等人,到哪裡都是響噹噹的漢子!”趙象爻拍著胸脯,“你小子可要好生孝敬你娘,二爺要是知道你惹你娘生氣了,便是再遠,也會回來收拾你!”

  李從璟有些感懷,卻也沒多看,指揮百戰軍撤離。

  “大當家,我……我捨不得離開這裡……你說我們這回走了,還會回來嗎?”桃夭夭的丫鬟一邊抹淚,一邊向她哭訴。

  桃夭夭長長睫毛上的眼瞼耷拉著,看也沒看這丫鬟,吐字道:“閉嘴。”

  李從璟看到桃夭夭的長髮,和她的紫色披風,一起在風中輕揚,說不出的落寞。

  一騎從前方極速奔來,在李從璟面前滾落馬背,急聲道:“稟報都指揮使,軍營生亂,將士械鬥,請都指揮使速速回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07

第29章 淇門之變(一)

  “李紹城!”李從璟將李紹城叫來,“我需先趕回軍營,你帶百戰軍並神仙山屬眾回師,歸途一切事務,你皆有臨事專斷之權。”

  “大哥只管放心先行便是,後面的事一切有我。”李紹城道。

  “莫離子雲孟平,我們走!”李從璟帶上張小午的親衛隊,只二十餘騎,並二十餘匹配用馬匹,立即就出發。

  單騎趕路和大軍行軍差別甚大,信使發起狠來,只要有人馬可換,可以一天六百里;而大軍行軍,正常情況下一日至快不過六十裡,走得慢時才三十裡。這中間的差異,是因行軍需要保持陣型、照顧輜重、保證狀態等等,而信使趕路,則只需要考慮人馬體力極限和更換。

  是以李從璟只帶二十餘騎,所提升的速度,可不是一點半點。他這辰時出發,一路疾馳,中途除卻換馬、歇氣,再無其他耽擱,甚至連飯都沒吃,日落前總算趕到淇門軍營。

  落日餘暉,給鐵血冰冷的軍營裝點上一絲暖色,柵欄哨樓的顏色已經被即將到來的黑夜染成墨色,唯獨它們的輪廓,給鑲上了一道金邊。轅門上昂首挺立的軍士,手握長槍,姿態威嚴,夕陽的餘暉像是情人的手,撫摸著他們寬闊的肩膀,不舍離去。

  淇門這座軍營按照三千人的規模建造,其工程的主持者,正是李從璟的淇門鎮治。為建造這座軍營,李存勖給他調來了一班工程主事,在這班能吏的手下,這座臨時軍營在短短半月之間就已基本完成,是以才有李從璟校場授將一事。但其建造完成的,也只是主體,其他各項附屬設施,尚在趕工之中。

  募兵制下的軍人都是職業的,所以他們的家屬隨將士遷移,軍營在此,則他們的家屬也在淇門,而軍屬居所建造,和土地的分配,亦是一項不小的工程。只不過這卻不是李從璟的鎮治可以獨自完成,還需要淇門縣衙配合,甚至主要工作,都是縣衙在做。

  李從璟要在淇門營造一座軍事重鎮,所屬工作涉及方方面面,絕不簡單。

  而他的鎮治,因為官吏被王猛屠殺殆盡,新班子尚未構建成型,是以目下工作開展的很是艱難。好在有關工程建設方面,有李存勖派來的官吏,不用他太過操心。但鎮治的正常運轉,特別是重鎮將起,還需要李從璟花大力氣。

  其實鎮治官吏的補充,無非兩個途徑,一為上面委派,二為就地招募。因為淇門是縣邑,鎮治官吏有品階的本就不多,有也官階很低,而李存勖為讓李從璟放手去幹,其官吏並未委派,而是讓李從璟就地招募,給了李從璟極大權威。

  李從璟穿越而來已有十一年,自然知道在以宗族為基礎的儒家社會體制之下,基層政權中大量官吏,都是由當地大族和地主豪強子弟出任,一是因為只有他們有經濟條件,培養族中子弟讀書成才,二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地方統治秩序的基礎。

  但半月過去,李從璟至今仍未搭建鎮治的完整班底,一方面是軍營事務擠壓了時間精力,再者也是因為他要熟悉考量當地宗族情況之後,委任適當之人。

  畢竟,淇門是李從璟自身勢力的起步和基礎,他必須慎之又慎。

  “都指揮使回營!”轅門當值軍士見到李從璟,立即行禮宣報。

  “傳令全營,所有人等校場集結!”李從璟馳馬入營,直入大帳,旋即給張小午下令,“再令,讓蒙三給本使到大帳來!”

  張小午領命而去。莫離等人束手在側。

  先前在神仙山下,信使已向李從璟簡要說明了軍營動亂情況,不過李從璟回營處理這件事,還是需要先詳細瞭解其中細節和原委。

  “蒙三參見都指揮使!”蒙三被傳入大帳。

  李從璟大馬金刀坐在將按之後,銳利的眼神投放在蒙三身上,沉聲問道:“軍營械鬥,傷亡幾何?”

  “輕傷三十多人,重傷兩人,無人死亡。”蒙三低著頭回答。

  “械鬥雙方者何人?”李從璟再問。

  “原魏博軍將士,與原保義軍將士。”蒙三答,李從璟的威壓讓他有些不適應,一直保持這半跪的姿勢不敢半分動彈。保義軍,便是李存勖給李從璟調來的另外五百晉軍精銳了。

  “起因為何?”李從璟又問。

  “魏博軍盛氣淩人,保義軍不服氣,先是兩軍都頭起爭,隨即發展到眾人械鬥。”蒙三的手心已經沁出冷汗。

  這便是地方團體抱團,排斥他人了。魏博軍為“本地軍”,保義軍為“外來軍”,兩者之間有矛盾倒也不是沒有道理。

  “本使出征之前,曾令你為軍法使,掌全營日常操練、秩序之責,如今軍營發生這等事情,你做了哪些應對?”李從璟的聲音冷下來,仿佛要刺穿人的骨頭。

  “屬下得知消息,立即帶人消解械鬥,並宣報軍法,還做了一番勸解。”蒙三道。

  李從璟起身,出帳。

  蒙三依舊跪在帳中,李從璟沒說讓他起來,他便不敢起身。聽到李從璟出帳,蒙三咧了咧嘴,長出一口氣,伸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嘀咕道:“我的個親娘額,這回我老蒙還不得掉一層老皮去啊!”

  他這話剛說完,外面已然傳來一聲暴喝:“蒙三,給本使滾出來!”

  李從璟臉色陰沉出了大帳之後,心思百轉。

  百戰軍成分複雜,如何將眾人好生融合,讓將士們和諧相處,真正成為同袍,他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只是還沒來得及實施措施,不曾想這回自己剛離營,就鬧出這等事。日後神仙山屬眾和新募良家子入營,百戰軍簡直是一鍋亂粥,再不著手解決這個問題,別說百戰軍戰力堪憂,怕是要軍不成軍了。

  登上點將台,李從璟扶刀掃視台下眾將士,冰冷的眼眸裡沒有絲毫情感,“百戰軍步軍左指揮都頭史叢達,右指揮都頭丁茂,出列!”

  兩名軍士應聲站到陣前,只見左邊一個人高馬大、神色輕慢,是那史叢達,右邊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猶有不服之色的,是丁茂。

  “軍法使何在?”李從璟道。

  蒙三趕緊道:“屬下在。”

  “聚眾械鬥,百戰軍軍法如何處置?”李從璟道。

  蒙三頓了頓,半晌吐出一句話:“聚眾械鬥,此為亂軍,按律當斬……”

  李從璟逼視著史叢達和丁茂,“你等霍亂軍法,擾我軍營,離我軍心,損我軍威,現本使按律將爾等斬首,爾等可有不服?”

  眾將士聞言,莫不色變。

  史叢達和丁茂,顯然事先也沒有料到,李從璟真會要他們腦袋,都怔在那裡。

  “主將出征,同袍浴血奮戰在外,留守軍營之將,彼此不睦倒也罷了,竟然聚眾械鬥,自相殘殺,致使數十人受傷,此罪豈不為大?國家給你們糧,給你們餉,就是為了讓你們的血流在同袍手中,就是為了讓你們的刀砍向同袍的胸膛,就是為了讓你們屠殺這片土地的兒孫的嗎?!”

  李從璟的吼聲如雷,“於軍法,你等罪無可恕,於情理,你等罪不容誅!史叢達,丁茂,爾等可認罪?”

  丁茂面有愧色,俯首下拜,“末將知罪!”

  史叢達面色青白交替,頓了好半晌,也下拜稱罪。

  “好,你等既認罪,本使豈能不辨軍法?”李從璟森然道,“昨日參與械鬥者,出列!”

  軍陣一陣騷動,百人相繼出列,分別聚集在史叢達和丁茂身後。

  “罔顧軍法,你們手上,沾上了同袍的血,也唯有用你們自身的血,才能洗淨!”李從璟面色陰冷,“兩位指揮使,爾等身為軍官,既然帶眾械鬥,則徒眾與爾等同罪,同受軍法!”

  史叢達和丁茂的臉終於垮下來,爭辯道:“昨日械鬥,都是末將個人的過錯,末將身為軍官,願一力承擔責任,與他們無關!”

  李從璟冷哼一聲,“爾等還知道你們身為將官,本使還以為爾等早已忘了。既然身為將官,當知爾等一令一行,關乎部屬生死存亡,戰場上一步失察,全軍喪命都乃常事!身為將官,便應對部屬負責,意氣用事,圖一己之快,連累部屬無謂受罪,爾等以為,你等的部屬,都是你等手中的刀劍!而忘了他們也是你等的兄弟,是一個個有老有小的血肉之軀?!”

  “事先不察,事後悔之何用?難道爾等以為,死去同袍,會因為爾等悔過之心,重新活過來嗎?!”

  丁茂失聲喊道:“都指揮使,末將觸犯軍法,死不足惜,但還請都指揮使念及他們都有家要養,容他等一條性命,以為後報!”

  李從璟負手而立,面冷如鐵,“你還知道部屬有老小需要奉養?你與同袍結怨,他日沙場征戰,若是因此與同袍協作不周,致使大軍敗亡,你還救得了他們嗎?”

  “末將……末將悔不當初,末將知罪,都指揮使責罰!”滿面鬍鬚顫抖,丁茂嘶聲道。

  “都指揮使責罰,史某絕無二話!”史叢達道。

  那些參與械鬥的軍士,見此一個個面色慘白,紛紛下跪,表示甘受軍法。

  “好!”李從璟大手一揮,“既然爾等知罪,傳令:擺桌,上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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