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66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6

第70章 李繼韜的怒火

  一千多百戰軍對陣五百安義軍,又有三百君子都牢牢把控城門,羅坪城內的戰鬥從城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勝負就已經沒有太大懸念。

  押送軍款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任務,李繼韜連心腹牙將申蒙都派了出來,可見其重視程度,因而羅坪城內外的安義軍,無疑是潞州軍的精銳,忠誠度也高於一般軍士。對於敵軍的精銳,李紹城嚴格執行了李從璟的軍令:“殺無赦!”

  城內的一條長街,已經被鮮血完全染紅,戰鬥結束之後橫七豎八的屍體倒了一地,綿延幾百步,看上去就像是人間煉獄。

  華燈初上,羅坪城裡安靜異常,甚至連民居內都沒有掌燈的,城裡的居民縮在屋子裡,頭都不敢往外抬一下。

  火把照亮了整條長街,百戰軍留下一部分打掃戰場,碰到有還沒斷氣的,就會有軍士上前去補上一刀。這裡是李繼韜的勢力範圍,對百戰軍而言就是敵鏡,他們還要押送馬車回去,沒有多餘精力還照看俘虜。

  城外的安義軍在城門關上之後,急成一團。他們此行只為押送軍款,沒有攻城器械,縱然有心幫助城內安義軍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但要他們丟棄同袍尤其是主將逃跑,這會獲大罪的事又做不出來。

  在他們舉止失措的時候,城內的戰鬥卻進行的異常慘烈,當他們終於認識到救不了申蒙,唯一能做的就是保護剩下的軍款逃走時,城裡的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之後孟平打開城門,李紹城帶人騎上馬,蜂擁而出,展開了對這些安義軍的追殺。

  這個指揮的安義軍因為拖著馬車,自然跑不快,被李紹城追上之後,以馬車為憑,抵擋了一陣,被李紹城攻破防線之後,棄馬車而走。至此,李繼韜送往偽梁的軍款被百戰軍全部納入囊中。

  財貨到手,李紹城卻沒有就此罷手的意思,他讓都頭李正帶貨物回羅坪與孟平匯合,自己帶著人一路追殺下去,看樣子是要將安義軍殺得一個不留才甘心。

  等到天要亮的時候,李紹城才帶隊返回羅坪,孟平一問得知,城外那五百安義軍,硬是被他追殺的差不多全軍覆沒。

  眾人彙集之後沒有停留,帶著傷患按照事先制定的路線回奔,同時不忘派出探子往潞州方向去,看李繼韜有何舉動。

  “將軍,那勞什子安義軍隊正怎麼處置?”臨行時,李正來問李紹城,如何處置那名郭姓隊正。

  “殺了。”李紹城一揮手隨意道。

  倒是孟平提出了不同意見,他道:“看他與申蒙關係親近的樣子,本身又有些驍勇,想必在安義軍中不是無名之輩,帶回去說不定能問出點什麼東西。”

  “那就帶上,反正他一個人也路上折騰不出什麼浪花來。”李紹城也覺得孟平說得有些道理。

  當申蒙護送的軍款被劫、千余安義軍馬軍精銳死傷殆盡的消息傳到潞州之後,李繼韜氣得當場就將回來報信的軍士一刀砍了。

  在天下無數方鎮中,潞州只是其中很普通的一座軍鎮,但這種普通是放眼天下而言,在晉國境內,潞州是當之無愧的雄城。城大牆高溝深,扼大晉南線咽喉,是當之無愧的兵家重地。

  只不過這些年來,晉國和梁國的軍事鬥爭集中在東線,西線有澤潞二州堵塞梁國大軍北上通道,輕易攻克不得,梁軍此處丟下無數屍體之後,索性不再給自己找麻煩,專心對付黃河東段和易於攻伐的衛州相州一線。正因此,澤潞之地這些年反而沒有什麼戰事。

  在這個兵荒馬亂有兵馬就是爺的世道,潞州城內最大的一座府邸,當仁不讓是李繼韜的留後府。府內深處,李繼韜召集了一眾心腹將領和幕僚,在大廳中議事。

  大廳內,巨大的軍事輿圖懸掛在側,李繼韜負手在大廳一邊來回踱步,一邊咆哮,“他李從璟這是找死!這個乳臭味幹的豎子,簡直是不知死活,幾次三番跟我李繼韜過不去,這回竟然敢派大軍深入潞州劫我軍款、殺我愛將、折我部眾,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一定要滅了他,非得滅了他不可!不啖其肉、飲其血,不能泄我心頭之恨!”

  廳中將領和幕僚,莫不低頭不敢直視李繼韜,這房中就剩他一人叫駡不停。

  李繼韜罵了半天,終究是罵累了,走到帥按後坐下,呼著粗氣看向眾人道:“諸位有何高論,都說說!”

  當下有一位將軍出列,向李繼韜抱拳大聲道:“請留後發兵,末將願為先鋒,必定踏平淇門,擒殺李從璟此賊,為我家兄報仇,為留後雪恨!”

  “好!”李繼韜拍案道,“世人只知申蒙驍勇,卻不知安義軍中有驍勇更勝於申蒙者,我這便答應你,出征淇門的大軍就由你做先鋒大將!”

  “謝留後!”將領激動道。此人是申蒙胞弟,名為申槊,是安義軍中一位悍將。

  說完李繼韜皺了皺眉,看向場中一位儒生打扮的中年男子,問道:“魏先生,你對出征淇門有何看法?”

  魏琢拱手一禮,禮畢之後卻是道:“下官認為安義軍不宜出征淇門。”

  “李從璟那鳥廝多次與留後作對,這回又是劫款又是殺人,魏先生卻還要放過他,這是什麼道理?!”申槊不由得大怒。

  魏琢像是沒聽見申槊的話一般,老神在在站在那裡,既不接話也不多言。

  李繼韜冷聲道:“魏先生向來足智多謀,我所仰仗,此番為何出此言論,可是有什麼高見?”

  魏琢輕歎口氣,道:“留後應該知曉,李從璟遠在淇門,按理說斷無可能事先知曉我等送款于梁,但他卻偏偏在半道劫去了軍款,留後不覺得奇怪嗎?”

  李繼韜不動聲色道:“魏先生請繼續。”

  魏琢又道:“李從璟坐鎮淇門,留後坐鎮潞州,沒有指令李從璟有多大的膽子,敢擅自調動百戰軍出淇門而入潞州,留後不覺得奇怪嗎?”

  李繼韜聞言終於變了臉色,眼眸中閃過低沉的光,沉聲問道:“魏先生之意卻是如何?”

  “首先,李從璟能得知我等運款之事,這說明潞州有內鬼。”魏琢緩緩道,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但言語卻已能定人生死,“其次,李從璟敢調兵進潞州,只能是晉王給了他這個許可權,這說明晉王對潞州之事,只怕已是洞若觀火了。”

  眾人聞言莫不震驚,一時間交頭接耳俱有惶恐之色,申槊大喝道:“休得胡言亂語,那李存勖有何本事,能知道我潞州之事?!”

  又道:“實情若果真如此,那為免李從璟壞我大事,更應該踏平淇門了!如今李存勖在魏州忙於稱帝,晉國各鎮軍隊,包括晉王親軍都要對付東線的梁國攻勢,護衛魏州確保李存勖順利登上大位,抽不開身來我潞州,唯一對我有威脅的,就只有他李從璟新立的百戰軍!”

  “申槊退下!”李繼韜正心煩,出聲呵斥了申蒙,肅然看向魏琢,正色道:“眼下情景潞州該當如何,還請先生教我。”

  魏琢根本就沒把申槊放在眼裡,是以並不理會他,只是對李繼韜道:“我等既已歸順梁國,目下最重要的事便是舉澤潞兩州,順利併入梁國境內。至於李從璟,嚴加防範便是,待打通澤州,連接了懷州,到時我等北上可直取晉陽,東進可攻魏州,淇門到時順手就可收拾,不足為患!”

  李繼韜沉吟半晌,點頭表示同意,又道:“在澤州把持軍權的,乃是判官裴約,此人是昭義軍舊將,頗有幾分本事。前番我多次邀他與我一同歸順梁國,都被他嚴詞拒絕。是以眼下之急,是對付澤州,拔出這顆連接懷州的釘子!”

  申槊一聽進攻淇門無望,當下不服道:“那就這麼放過李從璟那鳥廝了?他可是讓我安義軍折損了幾千弟兄!還有軍款也不去拿回來了?!”

  自安義軍與百戰軍開始交手,李從璟先是在梁子山殺李環等百人,收攏四百安義軍併入百戰軍;為了此事,李繼韜派李繼遠去梁子山神仙山,本想逼迫李從璟交回四百安義軍,卻反而被他將兩個指揮將士,連殺帶俘給打的大敗;此番李從璟主動出手,李紹城又在羅坪殺申蒙並千余安義軍精銳。

  在李繼韜和李從璟還未碰面之前,僅僅是兵力安義軍就已折損了兩千余,申蒙這會兒說出來,李繼韜頓時心頭又冒起一陣大火。

  就更別提被李從璟劫去的軍款了,那數目可是嚇死人。

  “之前在李從璟手裡連連吃虧,除卻被他占儘先機,輕敵也是一個因素。此後再與李從璟交手,必雷霆一擊而讓其亡!”魏琢總結經驗教訓道。

  李繼韜猛地一拍桌子,惡狠狠道:“查!是誰走漏了押送軍款的消息,老子要滅他九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6

第71章 澤州判官

  潞州城。

  城東市坊繁華的大街邊,有一座並不如何起眼的兩層酒樓,酒樓並非新開,卻換了東家也換了廚子跑堂,新取的名字在藍白帆布招牌上迎風招展:一品樓。

  酒樓的生意只能說一般,在這條熱鬧的長街上排不上號,來店裡的人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

  這會兒正值清晨,沒什麼人來酒樓吃飯,但二樓一間平日不對外開放的雅間內,卻是坐滿了人。這些人圍坐在一起,多是年輕漢子,個個一身精悍之氣,唯獨有一人倒是一副書生模樣,一身白袍下的身板稍顯瘦弱,長髮用一根布條隨意束在身後,一臉若有若無的淡淡微笑。

  但從眾人座位的編排來看,這位白袍書生,才是這群人的領頭。他右手裡握著一把摺扇,這時忽然打開,輕輕搖晃起來,眾人這時都看到那摺扇上用水墨繪有一方山河的圖樣。

  白袍書生打開摺扇的時候,雅間外傳來一陣稍顯急促的腳步聲,須臾門被拉開,走進來一個女子。

  女子綠衣羅裙,身材高挑而凹凸有致,長髮散亂,渾似多天沒有打理過。她進門後,又探出頭對門外候著的小廝道:“給我來杯水。”

  屋中的漢子瞧見女子,不少人都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顯然之前曾在對方手下有什麼難忘記憶。

  桃夭夭落座之後,莫離收起摺扇,平靜開口:“日前,吳長劍統領配合李紹城將軍,在羅坪順利劫下李繼韜送給偽梁軍款的事,想必大夥兒都知曉了。李紹城和孟平不僅成功劫下軍款,還將押送軍款的一千安義軍分而殲之,可謂大捷。我軍情處銳士為此前後奔走,都指揮使已下令嘉獎,大夥兒按照功勞大小,自會有賞賜下來。”

  眾人無不面露喜色,更有人“嘿嘿”笑出聲,估摸著是出了大力氣的。

  莫離看向桃夭夭,微笑道:“此番桃統領出力甚大,都指揮使特令我好生謝你一回。”

  桃夭夭接過小廝遞上來的水,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根竹管,丟進水杯裡吸了幾口,聞言頭也不抬,道:“在其位謀其政而已,有什麼好謝的。”

  眾人見桃夭夭喝水方式特別,有人忍俊不禁笑出聲。

  桃夭夭抬頭望了那人一眼,“很好笑嗎?”

  “沒……沒……”那人趕緊連忙擺手。

  桃夭夭沒再理會,埋下頭去自顧自喝得很陶醉,仿佛她喝的不是水而是世間最好的佳釀。

  莫離拿摺扇在桌上敲了敲,將眾人注意力從桃夭夭身上拉回來,道:“經過我軍情處銳士兩月努力,懷州、澤州、潞州詳細地形道路及各大小方鎮鎮軍部署都已經查勘清楚,最終版地圖也已繪製出來,這是大功。現在我要派人將這幅至關重要的地圖,送回淇門親手交到都指揮使手上。”

  頓了頓,莫離看向桃夭夭:“此事就由桃統領去辦如何?”

  桃夭夭抬頭看了莫離一眼,道:“專門送地圖?”

  “自然還要向都指揮使詳細彙報這邊的情況。”莫離道,“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李繼韜已經開始集結兵馬,恐怕不日就要對澤州用兵,到時只怕懷州董璋會與李繼韜合兵一處。也就是說都指揮使馬上要就出征來澤潞,在都指揮使出征之前,必須讓都指揮使知曉這邊一切詳細情況。”

  “領命。”桃夭夭道。

  莫離點了點頭,臉上的微笑消失不見,難得嚴肅起來,正色道:“李繼韜軍款被劫,這幾日已在潞州大肆搜捕內鬼和淇門探子,我們不能在潞州多呆了。除卻之前計畫留在潞州的人,其他人今日就撤出潞州,以減小目標。”

  “那被我們收買的內鬼怎麼辦?”有人問道,“李繼韜盤查下來,他肯定逃不掉的。”

  “我已經派人去安排他出城了,他為大晉立了功,應該回魏州去受晉王賞賜。”莫離說道。

  “如果來不及走怎麼辦?”桃夭夭忽然問道。

  莫離淡淡道:“那就讓他死。”

  眾人聞言,無不神色凜然。

  莫離看著眾人道:“依照都指揮使之令,軍情處現在還不能走進大眾視野,為天下人所熟知,以求在日後能最大限度發揮作用。所以,有可能出賣我們的人,我們只能讓他們閉嘴。”

  說罷,莫離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輕搖摺扇,道:“桃統領回淇門,其餘人等按計劃分散撤出潞州,在預定地點集結後聽吳統領行事,我自去澤州。現在就行動!”

  “是!”

  眾人散去之後,莫離起身走出雅間下樓。出大堂之後牽過小廝拉過來的馬匹,在兩名軍情處銳士的跟隨下,直接出城。離開潞州,三人又直奔澤州而去。

  一路疾馳,到澤州時,天色已近黃昏,莫離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進城後不久,有人跟上來加入莫離等人行列中,帶著莫離往城中一座府邸賓士而去。

  巷子口已有人等在那裡,莫離翻身下馬,向那幾人走過去。

  李榮看到莫離,快步迎上來,向莫離行禮道:“見過參軍!”

  “情況如何?”莫離將馬鞭交給身邊的人,和李榮並肩向前步行。

  暮色中李榮的聲音顯得很低沉,他道:“李繼韜軍款被劫的消息傳到澤州之後,裴約的不信任消除許多,今日已經見過屬下一回,說若是參軍到了澤州,無論何時都可直接去他府上見他。”

  莫離點頭道:“好,那便去會會這位昭義軍舊將。”

  半刻之後,在裴府一間廳堂中,莫離見到了裴約。

  見到裴約時,莫離心中有些意外。他本以為裴約作為和李嗣昭同守澤潞的裨將,應該是典型的勇士,然而面前的裴約卻頗有儒雅之氣,身材也不見如何高大,甚至有些消瘦,瞧著很容易讓人產生親切之感。

  裴約見到莫離時,心中的訝異並不輸于莫離,不因其他,就因為莫離著實有些年輕。

  “百戰軍參軍莫離,見過判官。”莫離自報家門,向裴約行禮。

  裴約打量莫離兩眼,伸手請莫離落座,又吩咐僕役上茶水糕點,“倒是沒想到參軍如此年輕。”

  莫離收起摺扇握在手裡,微笑道:“百戰軍都指揮使李從璟將軍,也很年輕。”

  裴約稍微怔了怔,這才品味出莫離的意思是李從璟能讓李繼韜幾度吃癟,他莫離也能來幫他走出困境。

  在李榮第一次找到裴約,告訴他李繼韜將叛,而李從璟可以在李繼韜和梁軍圍攻澤州時幫他時,裴約簡直感到莫名其妙。但這些日子以來,李繼韜叛跡已表露無遺,前幾日送去偽梁的軍款更是被李從璟劫下,裴約才真正開始重視那位鎮守淇門的年輕娃娃。

  而在今日,李存勖的一分指令被送到裴約手中,指令中竟然言及若是潞州李繼韜叛變,則澤潞諸鎮暫時統一受李從璟轄制,配合百戰軍征伐李繼韜。

  至此,裴約終於能夠知曉,為何李榮能那麼早就知道李繼韜可能叛國,原來是因為李從璟受了李存勖指示。裴約不得不佩服李存勖的智慧,遠在魏州卻對澤潞形勢洞若觀火。

  但要澤潞各鎮鎮軍受李從璟轄制,裴約卻不以為然,李從璟還年輕得很,只是一個娃娃,他如何能統領澤潞之事?

  “參軍既來,想必是對如何應對澤潞局勢,已有對策?”裴約決定先考校考校眼前這個參軍娃娃。

  莫離成竹在胸,這時不急不緩道:“李繼韜叛國投敵,其潞州要與懷州連成一片,中間的澤州就是擋路石,是李繼韜和偽梁怎麼都要剔除掉的。所以李繼韜不行動則已,若行動則必聯合懷州的梁軍,一起圍攻澤州。李繼韜新叛,初戰必然極為賣力,而澤州雖然城防堅固,但在兩軍圍困下……”

  裴約一擺手,不悅道:“澤州城高溝深,守城器械充足,將士勇武,當年李嗣昭老將軍能固守一年不破,裴某不才,但卻也能固守三月半載。”

  莫離笑一聲,反問道:“敢問判官,半載之後呢?那時又當如何?況且,判官難道就想純粹守城,而不想為大晉撲滅叛國之賊?”

  裴約怔了怔。

  莫離打開摺扇,輕搖起來,淡淡的笑容裡盡是從容自信之色,“晉王不久將稱帝,一時半會兒無暇顧及澤潞,因是派遣我家將軍來救澤州。判官若依我家將軍之計,不僅澤州少受戰火,而滅賊大功唾手可得。”

  裴約尋思著道:“說李從璟率百戰軍能救澤州之圍,裴某自然沒有不信的道理。可要說僅憑澤州守軍和百戰新軍,就能收拾懷州和潞州聯軍,並且攻克潞州……不是裴某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潞州城防堅固與澤州並無二致,晉王繼位時梁軍圍攻逾年而不能克,百戰軍又如何敢言能攻克?”

  “梁軍不能克,百戰軍就不能克?”莫離輕笑一聲,“在下有必要提醒判官,這兩者之間並沒有邏輯上的因果關係,更無法等同。百戰軍若是不能勝過梁軍,那晉王花大力氣組建百戰軍又有何用?而若是我家將軍不能勝過梁將,又如何為大晉建功立業?”

  裴約簡直被眼前這個年輕人的張狂驚呆了,這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典型表現。

  但是當莫離和盤托出李從璟的計畫後,裴約又陷入了沉思。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6

第72章 軍入潞州

  三月春日好時節,萬物復蘇,鳥語花香,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淇門李府,李從璟正在設廳招待衛道父子三人,四人四案相圍而坐。陽光鋪灑地面,別有一番暖意,廳中有水汽嫋嫋蒸騰,那是董小宛在為眾人煮茶。

  李從璟今日著一襲青袍,很好的掩蓋了他的殺伐之氣,讓人瞧著多了幾份柔和,青袍說不出的合身,這還是董小宛為他訂做的。自打李從璟在淇門開府之後,董小宛總領府上各項事務,在她的照料下,李從璟的生活品質直線上升,有回到十年苦讀時期的趨勢。

  衛行明道:“前日將軍截得李繼韜送梁軍款十萬,這可是一筆大數目,將軍有了這筆軍款,可保百戰軍年內糧餉不愁啊!”

  李從璟笑著回應:“晉王不要求上繳,這筆錢才能落到我頭上,你我除了感謝李繼韜,還得感謝晉王才是。”

  衛道道:“聽說李紹城將軍本來俘虜了一個安義軍,但歸程中竟然讓他走丟了?”

  “是有這回事,一個小卒而已,不值一提。”李從璟不以為意,那名郭姓安義軍不過一個隊正,他沒放在心上。

  陽光輕輕有些晃眼,李從璟微微眯著眼睛,對衛行明等人道:“淇門諸事這半年來幸得有諸位操勞,各方面都有不少起色,尤其是子平掌管百戰軍內務以來,營中事物莫不井井有條。今日以茶代酒,敬諸位。”

  衛行明謙遜道:“我等分內之事罷了,將軍何須客氣。若不是將軍提攜,我等現在不過是鄉野山民,哪裡能為天下百姓謀事。”

  小宛為眾人斟上茶,眨眼間瞧了李從璟一眼,只聽李從璟又道:“衛先生不愧是真君子,從璟感佩。”

  廳中雖無絲弦管竹之樂,但幾人以茶會友,倒是相談甚歡。

  “將軍,桃統領來了。”有府上僕役來稟報。

  衛行明三人這便起身告辭,“將軍有公務要忙,我等不便打擾,就此告辭。”

  李從璟起身相送到門口。

  衛道等人前腳走,桃夭夭後腳就進了月門,滿院春色裡綠衣羅裙的桃夭夭仿佛也充滿活力,不過當李從璟看到對方那一雙散發著慵懶,仿佛永遠不曾睡醒過的眼眸,立即就否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用李從璟招呼,桃夭夭就在小宛的注視中徑直走進門,在方才李從璟坐的位置隨意坐下來,掏出一封信甩給李從璟,道:“這是軍情處最新的情報。”

  李從璟接過信,不得不另外挑了一個位置坐下,吩咐小宛給桃夭夭遞一碗茶,看著長髮散亂的桃夭夭道:“莫離送來的?”

  小宛瞥了桃夭夭一眼,粉腮鼓起,氣呼呼道:“茶水沒了!”

  對這位曾今將她擄上山寨的山賊大當家,小宛明顯對桃夭夭缺乏好感。

  “我不喝茶。”桃夭夭大氣的一擺手,淡淡道,“給我來杯水就可以。”

  小宛冷哼一聲偏過頭,假裝沒聽見。

  桃夭夭又對李從璟道:“信不是莫離送來的,他已經無法送信過來了。”

  “哦?”李從璟眉頭輕挑。

  桃夭夭沉聲道:“澤州已經開戰!”

  李從璟展開信,將內容快速流覽了一遍。

  信中寫道:李繼韜率安義軍,聯合懷州董璋的梁軍,圍城澤州,於今日巳時展開攻城……

  看完之後,李從璟將信交給小宛,讓她燒掉,隨即喚來駐在府上的百戰軍銳士,掏出另一封信交給他,道:“這是最新軍情,火速送往魏州,十萬火急,請晉王定奪!”

  戰士接過信件,裝進木盒中,以朱砂封好,這才領命而去。

  看李從璟有條不紊處理完這一切,桃夭夭好奇道:“澤州之戰開打,你打算何時發兵,又準備如何行動?”

  李從璟走到桃夭夭跟前,將她面前案幾上的茶碗拿過去,坐下後喝了一口,慢條斯理道:“不著急,晉王令百戰軍出征的調令還沒有下來。等晉王下令之後,再緩緩圖之。”

  桃夭夭翻了個白眼,突然想起什麼,對坐在一旁的小宛“喂”了一聲,“小娘子,我的水呢?”

  小宛回瞪了桃夭夭一眼,這才起身去給她盛水。

  在小宛出門的時候,桃夭夭認真的對李從璟道:“你府上的丫鬟不怎麼懂事嘛,給客人端個茶水都這麼慢,要不要我給你在淇門新物色幾個?”

  小宛一隻腳已經踏出門,這時候收回來,轉身作氣勢洶洶狀,惡狠狠盯著一臉雲淡風輕的桃夭夭。

  李從璟有些頭疼,擺擺手讓小宛趕緊去,沒好氣看了桃夭夭一眼,岔開話題道:“澤州城防堅固,堅持三五個月沒什麼大礙,我著急什麼?”

  桃夭夭伸手揉了揉有些發癢的頭皮,她一頭長髮本就散亂,給她這麼一揉更是亂糟糟一堆,快要成了殺馬特,“你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兵者詭道,不打鬼主意怎麼能佔便宜?”李從璟對桃夭夭的髮型有些不忍直視,猶豫了一下,還是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二,“桃統領,你這滿頭長髮……”

  “我滿頭長髮亂得跟鳥窩一樣?”桃夭夭立即瞪眼。

  “……”李從璟十分認真的看著桃夭夭,用無比真誠的語氣道:“簡直美極了,真的,不騙你!”

  ……

  三日後,李存勖下令百戰軍出淇門,救援澤州的軍令到了李從璟手中。

  李從璟接到軍令的時候,著實被李存勖的快速反應感動了一回。李存勖馬上就要稱帝,編修禮儀的事可謂繁文縟節一大堆,比起新婚男女要折騰得多,這個關口上他還能這麼快回復自己的奏報,不能不讓李從璟感歎他的勤政。

  晉王調令既出,李從璟隨即召集百戰軍,在軍營校場上作誓師大會,祭祀拜旗,而後出征。

  有兩月前在神仙山梁子山俘虜後改編的安義軍,現今三千五百百戰軍首次以全建制出師,場面宏大,三千五百人的隊伍排成一條長龍,行走間塵土飛揚,大地震動。

  李從璟遂令李紹城率一指揮騎兵在前開路,蒙三斷後,又以兩位指揮使分開作兩翼,其他所部並輔兵輜重隨行中軍。

  又廣布遊騎,一路上都有軍情處銳士接應,帶大軍行走,在預定地點紮營。

  當日,大軍前行四十裡,黃昏紮營。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壘。大軍於是掘土為壕,立柵欄,豎轅門,布拒馬。

  夜裡中軍大帳掌燈,燈火通明,李從璟召集諸將、斥候都頭及軍情處負責人,詢問今日行軍情況,並向眾人下達明日行軍任務,通報宿營所在。諸事安定,並無意外,一夜無話。

  如是行軍三日,到達潞州境內,斥候探報,前方發現潞州遊騎。

  李從璟叫來斥候都頭孫二牛,令其帶隊開道,凡一切安義軍遊騎,就地捕殺一個不許放過,孫二牛立下軍令狀,召集部眾領命而去。

  進入潞州境內當日,大軍並沒有在野外宿營,直奔一座小城而行,到得城下,城門依舊保持敞開之勢,而該鎮鎮將已在城門相迎。諸將見潞州鎮將迎接大軍入城,紛紛大感驚異,渾然不知此城何時背棄李繼韜轉投李從璟,由是對李從璟大為敬佩。

  李從璟下令大軍悉數入城,在城內駐紮,將士安定完畢吃過晚飯之後,李從璟召集軍中指揮使以上將官,並斥候都都頭孫二牛及軍情處負責人,在李從璟所暫居民宅軍議。

  軍議在正廳,房間頗大,經過臨時改造佈置,已經將屋中原有的桌椅一概移除,廳門對面牆壁上懸掛著軍情處繪製的詳細懷州、澤州、潞州地圖,地圖前只一張將按,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座椅。

  諸將進門時驚訝的發現,在正廳中央,已經擺起了一座巨大的沙盤,沙盤中澤潞地形及諸鎮所在一覽無餘,但凡進門之將見此,無不稱奇。

  眾人到齊之後,李從璟從內門而出。

  此時應到軍議之人,皆已到齊,桃夭夭作為軍情處隨行大軍負責人,並其麾下一名隊正列席其中。廳中除桃夭夭之外還有一名女子,此女豆蔻年華,卻著戎裝皮甲,生得嬌小可人,卻是那在長和城跟了桃夭夭的第五姑娘。

  唐末以來,凡遇大軍出征某一地作戰時間長的,軍屬隨行。李存勖出征到黃河一線時,不僅時常帶有嬪妃劉氏,其子亦同行。

  但百戰軍此番出征,李從璟嚴令,不帶一個家眷。桃夭夭和第五姑娘,作為軍情處編制內人員,隸屬作戰序列,不在家眷範疇。便是如此,李從璟也要求桃夭夭和第五姑娘著戎裝,而不可衣其他之服飾,更不許施粉黛。

  李從璟進廳之後,眾人見禮,隨著諸人動作,甲胄相碰發出金屬交接之聲,盡顯鋼鐵之色。屋中油燈十幾盞,將整間屋子照得很是明亮,雖趕亮如白晝依舊有所差距,卻已經看清一切事物。

  李從璟略一抱拳,走到將按之後負手而立,諸人分作兩列站定,靜待李從璟訓令,一舉一動之間只有物聲而無人聲,一間屋子雖無戰事,卻一片肅殺之色。

  環視眾人一圈,將諸將精神面貌看在眼裡,李從璟很滿意,開口道:“此番出征澤潞,意在馳援澤州,攻滅潞州擒殺叛國賊李繼韜。今日行軍至此,已入潞州地界。”

  “叛將李繼韜領安義軍,並偽梁懷州刺史董璋,共領軍近萬正在圍攻澤州,戰事已持續七日。澤州守將裴約聚城固守,旬月之內可保無虞。李董聯軍勢大,且新出之師士氣正盛,我三千百戰軍驟然趕赴澤州,便是聯合澤州守軍,也不敢輕言取勝。為取此番出征之勝,征伐之法不得不熟思之,諸位隨我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6

第73章 兩線

  李從璟從將按後走出,兩步走到沙盤前,指著沙盤中澤州各鎮道:“除潞州城外,潞州轄內駐軍在一個指揮以上的方鎮,共計六個,有鎮軍共計四千餘;澤州之外,轄內駐軍在一個指揮以上的方鎮,共計五個,有鎮軍三千餘。諸位可都看清楚了?”

  “清楚得很!”諸將道。

  沙盤上標示的不僅有方鎮位置,還有駐軍數目,是以諸將一眼看過去便明明白白。

  李從璟接著道:“此番出征,晉王授我臨時轄制澤潞各鎮軍之權,除澤州各鎮鎮軍有防衛李董聯軍的需要,暫時不可輕動外,潞州各鎮鎮軍,本使都要令其盡出其軍,來此與我等匯合,再謀統一馳援澤州!”

  “但凡州內各鎮鎮軍,皆受命于各州節度使,潞州轄內的這些方鎮軍,都是李繼韜黨羽無疑,他們恐怕不會乖乖聽命前來受都指揮使調遣。”李紹城與李從璟關係親近,是以將疑問直接說了出來。

  李從璟微微一笑,道:“他們若是聰明,遵守晉王令,自然好說,若是鐵了心跟李繼韜叛國,那留給他們的就只有一條路。我可不是請他們來喝茶,我是帶著大軍來的。”

  蒙三恍然大悟,“都指揮使這是要火燒李繼韜的屁股啊!”

  “攻掠潞州各鎮,孤立潞州,這個消息要是傳到李繼韜那裡,真不知這龜孫子會是什麼表情!”有人已經陷入意淫中,嘿嘿陰笑起來。

  李從璟邁步重新走到將按之後,開始宣佈軍令,“眾將聽令!”

  “在!”

  “李紹城,著令你率馬軍一個指揮,並步軍前、後指揮,明日從西門出發,一路收攏、攻克華坪、槽鄉、荷城!”

  “得令!”

  “本使親率馬軍一個指揮,並步軍左中右指揮,明日從東門出發,一路收攏、攻克三關、茅城、青河!”

  “大軍行動,以二十日為期,二十日之內,必須攻克所有城池,然後於潞州城前匯合!”

  “得令!”

  軍令下達,諸將俱都領命而去。

  軍中將領散去之後,廳中便只剩下軍情處人員,李從璟在將按後坐下來,招呼桃夭夭問道:“今日澤州情景如何?”

  桃夭夭迫不及待將頭盔取下來,甩了甩一頭亂糟糟的長髮,聞言回答道:“沒什麼意外情況,李董聯軍這幾日攻勢甚急,看那樣子是想及早將澤州拿下,但澤州堅固,裴約準備也算充分,戰鬥雖然慘烈,城池卻穩如泰山。”

  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李從璟也不做什麼評價。

  桃夭夭見李從璟沒其他問題,便補充道:“不過自打進入潞州地界後,安義軍遊騎遍佈各地,斥候都捕殺也算賣力了,卻有殺之不盡的意思。”

  李從璟笑道:“李繼韜攻打澤州,唯一擔心的便是我百戰軍,怎麼都會多花點力氣來掌握我軍動向,不足為奇。”說到這裡,叫來傳令兵,“讓孫二牛加把勁兒,不能放過一個安義軍遊騎。”

  安排好諸事,就等明日攻打各鎮了,李從璟拍拍手準備去休息,看到桃夭夭身旁一直安安靜靜站在那裡的第五姑娘,笑著道:“第五姑娘現在已經結束訓練,正式執行任務了?”

  軍情處銳士都有選拔要求,用來確保人員素質,是以李從璟有此一問。桃夭夭瞧了不敢直視李從璟的第五姑娘一眼,為她美言道:“這丫頭可是聰明得很,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卻也都拿得出手,更難得的是在訓練中很能拼命,現在除了莫離,她大概算是軍情處第一才子了。”

  “哦?那倒是難得,怪不得你將她帶在身邊。”李從璟很清楚,琴棋書畫都精通的女子,在軍情處這樣一個工作特殊的部門,意味著什麼,那不是“有用”兩個字就能概括的,況且第五姑娘還年輕,在降低對手防範意識上更具備先天優勢。

  第五姑娘這小妮子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低著頭,臉色微紅。

  李從璟忽然輕輕歎了口氣,望著第五姑娘柔聲道:“你年紀還小,選擇多得很,本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沒必要進軍情處過刀口上舔血的日子。”

  李從璟話剛說完,第五姑娘立即抬起頭,握起小拳頭,堅定不移道:“我不要做普通人,我要做軍情處銳士!”

  她這模樣嬌憨可愛,逗得李從璟和桃夭夭忍俊不禁。

  李從璟腦中靈光一閃,對桃夭夭正色道:“其實軍情處可以多吸納一些女子,在情報工作上,女子有著許多先天優勢。莫離現在不在,這件事你放在心上,著手去辦一下。不過有一點要求,軍情處的女子,身手一定要比男子更過硬。”

  桃夭夭在軍情處混了半年,早已是老鳥,立馬領會到李從璟的意思,妖媚的眼睛瞟了李從璟一眼,“你這腦子怎麼長的,鬼主意層出不窮。放心,這件事好辦得很,交給我就是。”

  話說完,桃夭夭的眼神卻沒離開李從璟的臉,目光左三圈右三圈游離不定,那神情好似要將他腦袋扒開,看看裡面是怎麼一番情況。

  觸及到桃夭夭的目光,李從璟沒來由打了個冷顫。

  軍情處多訓練女子成員,這件事在李從璟這也就是靈光一現,說給桃夭夭聽之後就沒再理會,又去思考其他事了。但他這時怎麼都不曾預料,就是他這靈機一動,日後將帶給他的對手們一個個怎樣的噩夢。

  ……

  澤州。

  莫離站在高大的城樓前,一手輕扶著女牆,眺望城外。

  在他身周,首先入目的不是一排排手持各色兵刃、凝神戍衛城牆的澤州軍士,而是一片鮮紅的顏色。無論是女牆,還是馬道,亦或是將士鎧甲上,都是這樣的鮮紅。

  那是血。

  大大小小的血跡幾乎覆蓋了每一寸地方,新舊混雜,中間還散發著刺鼻的腥味,讓人聞之欲嘔。在這密佈的血跡中間,不乏斷肢殘骸以及五臟六腑。城牆有些地方已經破損,露出些許缺口,大的地方用木質女牆塞住,小地方則無暇理會。

  “噗”的一聲,一大盆水從一名澤州軍士手中倒出,沖散了馬道上的鮮血和殘肢,“快,趕緊把血跡沖散清洗一遍,免得待會兒走在上面滑腳!”

  大量民夫湧上城頭,一盆盆水倒在馬道上,又被後面的人用竹掃帚快速掃開,水波流蕩,從各處集中到洞口沖下城頭。

  清掃的工作只是略微為之,這幫民夫馬上又跑下城頭,將滾石檑木等守城器械搬上城頭,碼放在女牆後面,“快,快點,再去將銅汁抬上來!”

  城頭上人影撞撞,你來我往吵鬧異常,其中不乏將官的呼喝聲,兵器甲胄碰撞聲,腳步聲,喊叫聲。

  有傳令兵騎馬從莫離身後賓士而過。

  莫離低沉的面色中有幾分蒼白,垂下的右手緊緊攥著摺扇。這已不是他第一次在城外敵軍攻城間隙走上城頭,初次走上城頭,眼見城內外的血水屍骸,他吐了一地,而現在,他已能對此勉強坦然處之。

  城牆上還好些,城牆腳下就有些不堪入目。

  李董聯軍的屍首在城牆腳下橫七豎八鋪了一層,鮮血早已將城牆腳下的泥土染成紅色。那些屍首中,若是一箭被射中了喉嚨,那都是死得幸運些的,多得是被雷石砸中全身開裂的,腸子撒了一地,被利箭射成刺蝟,被狼牙拍拍成篩子的多不勝數,更有一些屍體,都被踩爛了。

  鐵箭插在地上、屍體上,如同荒地野草。

  屍體中間,毀壞的雲梯、兵器散落各處,壕溝或被泥土或被棚車填平,棚車給火箭射中,這時還在稀稀落落冒著火苗與黑煙。

  “這是戰爭……”莫離有些失神。

  裴約帶著一群軍士走過來,甲胄在行走中乒乓作響,在他後面,大批民夫抬著籮筐上來,籮筐裡面裝著饅頭清水肉食,熱氣蒸騰。

  民夫們一上來,立即忙手忙腳將這些吃食發到軍士手中,不停招呼他們慢些吃,但這些大戰之後腹中空空的軍士,一拿到肉食就拼命往嘴裡塞,也不管嘴裡裝不裝得下,哪裡會聽民夫的勸。民夫們無奈,只得趕緊送上清水,嘴裡不停說著“苦了你們”之類的話。

  裴約站到莫離身邊,隨手遞給他一塊饅頭,和他一起眺望城外,道:“參軍大可不必上城牆來,你在城中安歇便可,這裡有裴某在,參軍不必擔心!”

  莫離接過饅頭,輕輕咬了一口,仍舊是微笑道:“澤州城有將軍固守,自然無懼賊軍。只是將士血戰,在下卻龜縮城中,這種事卻是無論如何做不出來的。”

  裴約正想再說什麼,身旁軍士忽然指著城外大聲道:“將軍,賊軍又來攻城了!”

  莫離和裴約一起望向城外,果然就見李董聯軍又開出大營,向城牆逼近過來。

  裴約將饅頭塞給身旁軍士,大喝道:“賊軍攻城,各部準備迎敵!”

  莫離身旁一名正抱著長戈吃飯的軍士,聞言立即站起身,喝一口水,將最後一個饅頭整個塞進嘴裡,催著面前的民夫趕緊下城牆去,自己轉過身,握緊了長戈面向城外,只剩嘴裡艱難咀嚼著佔據了滿滿一嘴的饅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7

第74章 莫離

  “嗚嗚……”

  悠遠綿長的號角聲自城外響起,“咚、咚”的鼓聲清晰可聞。

  莫離凝神向城外看去。

  澤州城外,安義軍和懷州梁軍開出大營,數千人分作多個方陣,跟在棚車後面緩緩向城牆逼近,方陣兩翼有騎兵掠陣。士兵滿千,無際無邊,士兵盈萬,接地連天。從莫離的望過去,城外敵軍一眼望不到盡頭!

  伴隨著敵軍一步步踏進,腳步聲逐漸合二為一,大地為之顫抖,山川為之失色。

  莫離清晰的看到,城外敵軍投石車狹長有力的臂膀忽得一甩,隨即有呼嘯聲破空而來,裴約的大喊聲已經在耳邊炸響:“避石,避石!”

  “避石,避石!”

  “避石,避石!”

  “避石,避石!”

  隨著將官們的呼喝,城牆上的軍士立即縮身到女牆後面,莫離的動作也絲毫不慢。

  “轟隆”的巨大聲音傳來,城牆仿佛也在震顫,莫離差點兒沒蹲穩,給巨大的力量震倒在地,直到慘叫聲和石塊撞擊各處的聲音,清清楚楚鑽進他的耳朵,他才意識到,這塊巨石落下的位置怕是離自己不遠。

  暗呼一聲僥倖,莫離心跳止不住加快起來。他蹲在那裡,臉色蒼白,但他告訴自己不要怕,因為怕就會輸。

  他本沒有必要呆在城牆上,但他深知今日之戰只是一個開始,往後還有千千萬萬場戰鬥在等著他,他雖以謀士自居,但誰也不能保證就沒有需要他監陣、親上戰場,或者身陷險境的時候。

  今日置身戰場,莫離打定主意,不過是抓住機會磨練自己罷了。若是不幸死在這裡,他也認栽——既然註定要死,早死與晚死又有多大區別?

  轟隆隆的撞擊聲不曾停歇,巨大的石塊更多的是落盡城內,砸在民房上,或者落在城外砸在城牆上,真正落在城頭的,其實只是很少一部分。

  “床弩,放箭!”莫離忽然聽見身旁的裴約大吼起來。

  令旗揮動,但更多的,還是將官們的連聲呼喝著“床弩,放箭!”,聲音在城頭連成一片。

  大戰時大聲呼喊,應該是有振奮士氣,抵抗恐懼的作用。莫離如是想著。

  床弩開始反擊之後,莫離感覺到自己心頭的壓抑鬆動不少,無論如何,己方開始還手了,總比之前只能挨打強得多。

  片刻之後,莫離看到裴約站起了身,他也跟著一起站起來,向城外望去。

  螞蟻般的敵軍已經到了城牆面前,數也數不清,他們舉著大盾向前奔跑,手中的兵刃泛著冷森森的光,莫離感覺那些兵刃仿佛已經插進了自己的胸口,手腳有些冰冷,呼吸有些不暢。

  “放箭!”的命令幾乎不需要裴約來下,敵軍進入射程範圍之後,大片箭雨從城頭飛射而下,撞進綿延一片的敵軍陣中。莫離看到鐵箭大多釘在了盾牌上,被射中的敵軍軍士,只要沒傷到要害,依然頂著利箭往前沖。

  這種攻勢讓莫離產生一種錯覺,仿佛下一刻他們就能沖到自己面前,然後手起刀落……

  被利箭穿透甲胄射中要害的軍士,奔進的身體就會猛然停止,然後倒下去。

  等到敵軍越過壕溝,到了城牆下,架起雲梯開始往上攀爬時,莫離能感覺到自己劇烈心跳,好似已經要蹦出來,就好像無數螞蟻已經從地上爬上了腳背,並且還在沿著小腿往上爬。

  “讓城腳藏兵洞的人沖出去,殺他一陣!”裴約從容的命令聲再度響起,傳令兵領命而去,他一轉頭,看到莫離,奇怪起來,“參軍,你怎麼還在這裡?”

  莫離想微笑,但身體僵硬的他,這個笑容實在是要多乾澀有多乾澀,咳嗽兩聲,莫離用低啞的嗓音道:“無妨,我也為守城出一份力。”

  他之前上城頭都是在李董聯軍攻城間隙,在戰鬥之時還呆在城頭,這卻是頭一遭。

  裴約怪異的打量他一眼,不復多言,目光又投向城外。

  莫離長長呼出一口氣,跟裴約說了一句話之後,緊張感略有下降,感覺輕鬆不少。他伸手一抹額頭,發現上面已是冷汗密佈,自嘲一笑,莫離想道:“玩命的感覺簡直刺激極了!”

  驟然間,一聲慘呼,他身旁的軍士被一箭射中咽喉,倒在地上,雙手捂著喉嚨,眼眸凸出,腿腳彈動,垂死掙扎。

  莫離愣在那裡,好半晌才艱難咽了口唾沫,額頭上再次冷汗密佈。

  戰鬥一直持續了半日。半日之後,莫離覺得他已經沒有力氣緊張了——任何一個因為緊張抖了已經半天的人,恐怕都已經疲憊到沒有力氣再緊張了。再者李董聯軍也沒有攻上城頭,莫離心中反而倒是平靜下來。

  心跳平復之後,莫離又暗暗自責:太懦弱了!堂堂七尺男兒,竟然緊張成這副慫樣,往後如何見人?

  “將軍,賊軍突上城頭!”就在莫離放鬆下來的時候,一句話又將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隨我來!”裴約二話沒說,帶人沖過去。

  攻城一方突上城頭是很平常的事,只要人不多,佔據的時間不久就行,打下去便是。但既然有軍士就此事來告知裴約,則說明這股敵軍頗為彪悍,已經對守城產生了威脅。

  莫離眼看著裴約帶人離去,安全感頓時驟降,他蹲下來靠在女牆上,仰天作揪心狀,自言自語道:“哎喲我的李哥兒,你趕緊帶百戰軍殺過來吧,這守城戰什麼時候能到個頭啊,太可怕了!”

  他這話剛說完,近旁又是一名軍士被城下弓箭射中,倒了下去。

  莫離一陣糾結的站起身,握緊了隨身佩劍,“這塊地方貌似風水不大好啊,怎麼老死人?”

  他不起身還好,這一站起身,往城外一看,立即就看到他這邊一架雲梯上,一名敵軍悍勇之士已經攀了上來,跟他就半個身子的距離了!

  就在這時,莫離身旁一名澤州軍士,手中長戈往下狠狠一戳,力圖將來人戳下去。不過那梁軍並非普通士卒,一退步,一閃身,一探手,竟然一把抓住了長戈,一用力,竟然將莫離身旁的軍士拽出了女牆!

  莫離慌忙間想去拉那軍士,沒來得及,眼睜睜看著他摔下城頭。

  那梁軍隊正再抬起頭,看到一身白袍的莫離,怔了怔,估計是沒想到這城頭怎麼會有個穿白袍的書生。他嘴裡叼著刀,一邊邁腳往上爬,一把取下刀,忍不住嘲諷道:“小娘們兒,滾開!”

  說著一刀劈下!

  莫離頓時大怒。

  這直娘賊竟然敢藐視老子?

  想我也是練過武的,君子六藝樣樣精通,雖然不如李哥兒文武兼修,不比孟平那個武夫能沖能殺,但當年在神仙山收拾幾個山賊時也是手到擒來!況且老子胸有詩書三萬卷,能齊家能治國能平天下,出道以來陰謀詭計層出不窮,反手之間組建軍情處縱橫澤潞大地,你個泥腿子竟然敢恐嚇老子?

  我去你大爺的!

  “噌”的一聲,莫離一把拔出佩劍,順勢就將梁軍隊正斬下的長刀擋開,跟著一劍一劍劈頭蓋臉朝對方頭臉刺下!

  那梁軍隊正驟逢大變,連忙收刀格擋,臉上已變了顏色,對方攻勢兇猛,劍影如蝗,簡直恍得他睜不開眼,當下暗暗叫苦,手臂上已經傳來陣陣刺痛,想必已是被對方所創。

  “啊!”梁軍隊正大吼一聲,就要不顧受傷也要反擊,力求一招制敵,但抬頭看時,那白袍書生已經不見了蹤影。

  難道方才沒看清,自己已經一刀砍死了他?

  梁軍隊正不及細想,立即攀上城頭,就要跳進去。

  忽然間,梁軍隊正眼中盡是恐懼之色,因為他看到那白袍書生,已經從地上撿起一柄長槍,刺到了自己胸前!

  “滾下去吧你!”莫離大喝一聲,一槍狠狠刺出,直接將剛攀上來的隊正一槍給戳到半空,戳下了城牆!

  聽到對方的慘叫聲和隱約掉落地面的響動,莫離尤不解氣,憤憤道:“直娘賊,竟然敢叫老子娘們兒?”

  忽聽一聲呼喝,雲梯上又有人要攀上城頭,莫離眼神一凜,想都不想,又是一槍刺出!

  連殺兩人,莫離豪情大漲,果斷和趕過來的澤州軍士一起,和意圖攀牆而入的梁軍展開廝殺!

  一把抹掉臉上的血水,莫離感覺到熱血燃燒起來,他直想大喊一聲“痛快!”

  但梁軍不給他機會感歎,他又立馬投身到戰鬥中。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7

第75章 李從璟的佈局

  夜,澤州城外,李董聯軍大營。

  對澤州的攻城戰還在繼續,作為攻城一方,在付出巨大代價才能接近城牆的前提下,自然是不會輕易讓防守方有喘息機會的,讓防守方來不及修補損壞城牆、增添守城器械,便應該窮追猛打,讓守城敵軍無法得片刻安歇。

  而攻城一方往往兵力數倍于守城方,是以可以輪流猛攻。

  李繼韜和董璋已經從前線督戰的位置上撤下來,這時分兩人正在大帳中一起進餐,趁著這個時間,兩人就目前情況進行了一些討論。

  董璋看起來心情不是太好,有些憂心的樣子,他漫不經心吃著飯,看了李繼韜一眼,道:“李將軍,依你之見,這澤州什麼時候能攻克?”

  李繼韜精神好比董璋好得多,聞言他抬起頭,肯定道:“照目前攻勢再持續十天半月,澤州必是你我囊中之物!”

  董璋索性放下筷子,喟然一歎,緩緩道:“澤州城防之堅固,超乎你我事先預計,觀其陣仗,裴約那廝準備也是極為充分,一時半會兒要拿下來,談何容易?”

  李繼韜緊了緊眉頭,也放下筷子,端視著董璋,問道:“董將軍意欲如何?”

  董璋也不再掩蓋自己的想法,直接道:“董某認為你我的攻擊力度不夠大,應該再增派一些兵員過來。此番出征澤州,董某領大軍六千,而李將軍卻只帶了四千人,是不是少了些?”

  聽董璋將話說得如此明白,李繼韜心頭就有些惱火,不是他不想多帶些人來,委實是他的軍隊前番在李從璟手裡折損了兩千有餘,這會兒哪裡去找更多兵馬?

  “此番我與將軍來攻澤州,本是十拿九穩之事,但奈何李從璟那廝在後面虎視眈眈,李某不得不分出一些兵力鎮守潞州,以免其對潞州發難。”李繼韜一席話說得有些憋屈,但隨即振奮起來,“你我兵力雖只一萬,但那澤州守軍不過兩三千之數,猛攻之下,要破城並非難事。”

  董璋也不跟李繼韜糾纏這個問題,而是轉移了話題,道:“那李從璟要來救澤州,最好的方法莫過於突襲我營後背,與澤州守軍裡應外合,如此方有些許勝算。他區區三千人,怎麼去攻潞州?”

  “董將軍不可小覷了李從璟這廝,此人雖然年輕,但卻狡猾得很,時常有出人意料之舉,前番你我都在他手裡吃過虧,該重視才是。”李繼韜悠悠道,語氣有些怪異,“與澤州守軍裡應外合,這麼簡單的事,他會料想不到我們有防備?”

  想起去年在李從璟手下吃的虧,董璋也有些氣惱,要不是面前的李繼韜和他同是天涯淪落人,他面子上幾乎掛不住。

  冷哼一聲,董璋正欲說什麼,有斥候來回稟消息。

  是安義軍的斥候,李繼韜起身出帳,聽了消息之後再回到帳內,臉色陰沉不少。

  “如何?”董璋問。

  李繼韜坐下,狠狠一擊節,道:“李從璟這廝,跑去攻佔我潞州轄下各軍鎮去了!”

  董璋微微一怔,疑惑道:“這廝不去潞州,不來澤州,去攻佔那些小鎮作甚?”

  李繼韜惱火的望著他,不發一言。

  董璋忽然覺得有些尷尬。

  因為他方才在思想李從璟的行動時,失策了。

  “李將軍該不會想回救潞州各鎮吧?”董璋見李繼韜半晌不說話,試探著問道。

  李繼韜臉色不見好看,但說出的話卻斬釘截鐵,讓董璋瞬間有些欽佩,他道:“幾個小鎮而已,丟了便丟了,李從璟想要便給他,只要潞州不失,他又能奈我何?他若是想憑此就亂我陣腳,要我引軍回援,分化你我,未免太小看了我李繼韜!”

  董璋擊節而歎,真切道:“李將軍的睿智和胸懷,董某今日方略見一二,實在是敬佩之至!”

  說罷,又補充道:“李從璟那廝應該也是知道,就算來了澤州也不能奈何你我,但他既然奉命,便不能不有所作為,索性隨意做些事,以求蒙混過關罷了,你我陣腳不亂,讓他無計可施,正是上策!”

  李繼韜擺擺手,認真道:“他去那些小地方走走也好,你我只管加緊攻城,趁機早日將澤州拿下,一切都不會再有偏差!”

  “正該如此。”董璋道。

  三關。

  細雨濛濛。

  百戰軍列陣城外,各類棚車撞車豪橋雲梯在前,盾牌陣居中,弓箭手穿插期內,馬軍遊弋兩側,嚴陣以待,蓄勢欲發。

  李從璟站在樓車上,舉目平視眼前的城池。在他身邊,衛道等人肅然而立,傳令兵凝神清目。

  樓車旁,十幾架投石車轟然作響,將一塊塊巨石拋向幾百步開外的城頭。從李從璟的位置望過去,可見三關城頭已經頗有破損,不時有巨石落於城頭,將女牆轟出一個個缺口。城頭上,沒有一個軍士敢露頭。

  “用十幾架巨型投石車,連著對這樣一座小城轟擊了兩個時辰,真是殺雞用牛刀。在這樣的威勢下,敵軍焉能不膽寒,剩下下幾分士氣。再這樣轟炸幾個時辰,大軍根本不用蟻附,而城池已破。”衛道笑著說道。

  李從璟平視前方,因為樓車高度已經高於城牆,是以城頭的情況,他們盡收眼底,“這都多虧了掌書記幾月來督造器械有功,否則我大軍何以能有如此多的大型投石車?”

  念及此處,李從璟忽然道:“傳令下去,讓投石車集中攻擊一點,力求將其一段城牆轟塌!”

  “是!”這份軍情沒法用旗語表示,傳令兵跑下去了。

  “都指揮使令,投石車集中攻擊一點,轟塌一段城牆!”

  “都指揮使令,投石車集中攻擊一點,轟塌一段城牆!”

  “都指揮使令,投石車集中攻擊一點,轟塌一段城牆!”

  十幾架投石車暫停轟擊,調整方位,片刻之後,十幾塊幾百斤的巨石再次飛向空中,集中落在一段城牆周圍。雖有不少打空,亦有不少落在城頭,如此一來效果明顯,那女牆須臾便被轟塌,緊接著巨石又落在城牆主體上,眼見一塊塊巨石落下,城牆上石塊橫飛,灰塵密佈。

  見此舉有效果,李從璟大為欣喜,又下令道:“令蒙三做好準備,一旦城牆轟塌,聽本使號令,給我沖進城去!”

  半個時辰之後,城牆塌。

  李從璟卻沒有立即下令蒙三出擊,而是讓投石車不停止攻擊,如是又過了一刻,直到對方城中用來堵塞斷牆的塞車、木質女牆都用盡,被投石車轟成木渣時,李從璟才下令:“傳令,蒙三出!”

  方陣中,蒙三帶著步軍舉著盾牌,邁開腳丫子沖向城牆斷口處。

  而就在這時,城頭上豎起了白旗。

  “將軍,敵軍投降了!”衛道哈哈一笑,“今日攻克三關,真可謂兵不血刃呐!”

  李從璟沒有流露出太多笑容,隨意道:“一座幾百人駐防的軍鎮而已,不值得誇功。”

  “接管城池,照例宣讀檄文,揭露李繼韜叛國罪狀,有願意棄暗投明戴罪立功的,編入臨時戰營。”李從璟走向樓車,揮手道。

  攻城順利,除卻有大軍攻勢兇猛,敵軍無法抵抗的因素,本身也有軍鎮不願為李繼韜叛國而死戰到底的原因。

  三關被克,大軍接管諸事,然李從璟卻沒有在此駐紮的意思,軍營沒動。

  因為敵方主動投降,李從璟在軍營中軍大帳接見了軍鎮鎮將。

  這位鎮將正值壯年,本來頗有勇武之氣,當下卻有些沮喪,被五花大綁。李從璟讓左右給對方鬆綁,在將按後問話,“李繼韜叛國投敵,你願為此等不忠不義之人,為此番世人所不齒的行為陪葬嗎?”

  軍情處關於此人的情報,李從璟方才看了,他本來還是李嗣昭提拔的,並非李繼韜心腹,是以有打算讓其暫為自己效力。

  不出意料,李從璟沒費什麼力氣,對方就表示願意跟從王師,共討李繼韜。

  “茅城鎮將與罪將有些交情,罪將願為王師前去說降。”三關鎮將最後主動請纓。

  于此,李從璟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派人帶他下去,等大軍強攻茅城之前,不妨讓其一試。

  諸事安定,有斥候來報,說李紹城已經攻克了華坪。

  李從璟淡然的表示知曉,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這些小地方的駐軍,哪裡會是百戰軍的敵手,無論是軍士素質還是甲兵配置,敵我力量懸殊,攻勢順利才符合常理,不順利倒是沒道理了。

  衛道站在一旁的此刻忽然道:“今日方知將軍此番出征的謀劃,不得不佩服將軍大才!”

  李從璟沒想到衛道突然會這麼說,饒有興致地問道:“你且說說。”

  衛道輕歎道:“三千百戰軍,有兩千老卒,本是立即就能拉上戰場的軍隊,將軍硬生生打磨了半載,如今已然俱是精銳;當此關頭將軍領軍出戰,仍要帶著能裝備萬人攻城所需的器械,已是匪夷所思。”

  “如此將軍尚嫌不夠,在與敵軍主力正面對戰時,還要將其拉到此處,以一路攻克小鎮為基石,讓軍士先接受戰火淬煉,可謂用心良苦。由此觀之,當我大軍縱橫潞州,連克六城之後,士氣是何等高昂,再對戰澤州城外的疲敝之師,焉能不大勝?”

  “將軍大才,將軍苦心,下官今日方知,實在是不能不感佩!”

  李從璟哈哈一笑,打趣道:“衛先生也會阿諛奉承之詞了?”

  其實衛道還有一點沒想到,李從璟來攻打這小地方,除了有以實戰練兵的意思外,最重要的,還是借著這個時間,讓澤州多消耗其城外的李董聯軍。

  反正李從璟已經記起來了,原本歷史上,李董聯軍攻打澤州,可是打了半年才打下來。

  在衛道看來,李從璟為贏得澤州潞州之戰煞費苦心,且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謹慎,更是不惜以最好的軍備,超出常規數倍規模的器械來迎戰,還要收攏潞州的鎮軍,這是殺雞用牛刀,為此他對李從璟感到敬佩。

  李從璟知道衛道的意思,他面帶微笑,並不多言。

  他這回出征,的確用的是牛刀,但卻不是去殺雞。

  這個時候,李從璟當然不會告訴他,救援澤州,那不過是順手為之;攻打潞州,那不過是次要計畫。李從璟真正的謀劃,除了他自己,這會兒恐怕沒幾個人知曉。而一旦他的謀劃實施下來,則會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那將是一個,很大的佈局。

  眼下,一切都才剛剛開始而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7

第76章 攻伐的方向

  百戰軍攻佔三關,幾乎沒費什麼力氣,大軍當日在三關外休整半日,翌日出發,兵鋒直指茅城。

  在大軍即將出征之前,李從璟卻是要送另一人先走,且這人去的還不是茅城,而是相反的方向,為護送此人去完成任務,李從璟將三百君子都調出,隨行其左右。

  君子都是李從璟親軍,自去年攻打懷州以來,除卻劫掠軍款之事,無時不隨行其左右,更擔當著隨李從璟衝鋒陷陣的角色,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此時,李從璟將君子都調出去,可見此人此行任務的重要程度。

  黎明,旭日初升。

  軍營轅門前,三百君子都肅然而立,戰馬偶爾打一聲響鼻,李從璟親自送行。

  “此去你等是孤軍深入,千難萬險,難以言表,但此行任務之艱巨,除卻爾等,無人能擔當其任。爾等此行,當謹記我言,避開城鎮村莊,一路遠放遊騎,但有敵方斥候,必不能走丟一個,便是碰到百姓,也不能放過,如此方能保住爾等行蹤不被洩露。”李從璟的神色極為莊重,聲音低沉,“保密行動,是爾等此行成功之關鍵。”

  “公子放心,必不負你之厚望!”君子都指揮使孟平保證道。

  李從璟點點頭,又看向面前的人,聲音難見的柔和下來,道:“如今莫離身在澤州,軍情處暫時便由你掛帥,李榮和吳長劍皆已就位,你到了之後,便組織開始行動。另,孟平也聽你調遣。”

  霞光打在臉上,桃夭夭的面頰顯得紅撲撲的,她揉了一把淩亂的長髮,故作隨意道:“這些話你都說過了,不必再叮囑。”說完瞧了李從璟一眼,又道:“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

  李從璟頷首沉吟一下,忍住暴打桃夭夭的衝動,對她身邊的第五姑娘道:“桃統領的安全交給你了,下回見時,不能少了一根頭髮。”

  “是!將軍放心!”第五姑娘精神一振,粉拳緊握,語調鏗鏘。

  李從璟一揮手:“出發!”

  桃夭夭等翻身上馬,臨走前,看了李從璟一眼,顧盼生兮。

  眼見眾人踏馬而去,張小午納罕道:“他們這是去哪兒?”

  李從璟吐出兩個字:“懷州。”

  張小午愣住。

  “都指揮使,大軍都已準備就緒,是否立即出發?”蒙三過來請示道。

  李從璟翻身上馬,道:“開拔!”

  兩日後,大軍到了茅城。

  吩咐紮營,作攻城前準備工作,李從璟讓人將三關鎮將李立帶上來。

  “你去勸降,若是能成,算大功一件。”李從璟對李立道。

  “罪將領命!”李立對李從璟一抱拳,在兩個李從璟親兵的陪同下,騎馬出營,舉旗一路到了茅城城門一箭之地外。

  勒住馬,李立向城頭上喊道:“某乃三關鎮將李立,請茅城鎮將錢福出來答話!”

  一連喊了好幾聲,城門未開,一個將領到了城牆上,俯視著城下的李立,隨意抱拳道:“李將軍,別來無恙!”

  “錢將軍,久違了。”李立抱拳喊道,“今日前來,蒙王師都指揮使李從璟將軍之命,請錢將軍棄暗投明。那李繼韜叛國投敵,乃大奸不忠之輩,不值得為他而死,現王師已到,潞州平定只在指日之間,錢將軍何不迎王師入城?”

  錢福冷哼一聲,竟然指著李立罵起來。

  李立好言相勸,錢福不聽,末了引弓搭箭,一箭射下,險些將李立射下馬,傲然道:“豎子休得多言,本將豈是賣主之輩,速速回去告訴李從璟,他若有膽,便來攻城!”

  “這錢福仗著有八百鎮軍,竟然死不投降,罪將無能,請將軍責罰!”李立狼狽退回,向李從璟請罪。

  李從璟不復多言,下令攻城。

  早已列陣的百戰軍逼向茅城,在城前立而不攻,投石車按照李從璟指令,猛轟其城牆一段。

  一段時間之後,城牆轟塌一段,蒙三帶人從缺口處殺進城內。

  激戰半個時辰,茅城軍士殺錢福而降。

  照舊例,李從璟收攏降軍,將城中一應兵甲器械充入營中,他本來連錢財都不打算放過,但衛道提醒,繳獲兵甲器械是為大軍攻打潞州所用,劫掠錢財就說不過去,李從璟才作罷。

  百戰軍傷亡幾十人,得降軍數百,在城外休整兩日,整編降軍,便再次引軍往最後一個目標青河而去。

  在青河,李從璟沒有下令用投石車轟炸城牆,而是讓大軍打了一場攻堅戰。不到小半日的時間,青河告破。

  兩日後,大軍開拔,一路行至潞州城下紮營。一日後,一路攻克三城的李紹城率部趕到。原本計畫二十日完成的任務,現今只用了差不多一半的時間就達成。

  兩部會師一處,清點傷亡,清查繳獲。

  “經此一役,大軍得降卒兩千,軍馬四百匹,兵甲器械若干,軍糧若干。我軍傷亡近三百之數,其中大部分因救治及時,保住性命,戰死者不到一半。”匯總各方面資料之後,衛道很快清理出結果,在大帳報給李從璟聽,“依照都指揮使事先軍令,潞州各鎮只留一隊人馬維持秩序,其餘都隨軍而行。”

  李從璟取下頭盔放在案桌上,擾了擾因行軍幾日不曾清洗,有些發癢的頭皮,道:“傳令下去,重傷患送回淇門,輕傷患就地安置治療。兩千降卒,交給彭祖山,讓他加緊思想教育,而後整編成四個指揮,由他臨時統轄,就這兩日,在這裡辦妥此事。”

  潞州各鎮鎮軍,大體上說本就是晉國的軍隊,現今李繼韜是叛國,是以這些人的改造並不太費力,稍加教育就能使用。

  如此一來,加上百戰軍出淇門時的七個指揮三千五百人,現今李從璟手下兵力已漲到十一個指揮,五千五百人。其中百戰軍本部算是主力,臨時戰營戰力次一些。

  接下來幾日,百戰軍就駐紮在潞州城外,耀武揚威之餘,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改造改編降卒,算是一種思想攻勢。

  李繼韜將安義軍主力都帶去了澤州,防守潞州的安義軍只千餘人,無法對百戰軍形成威脅,百戰軍不攻城,他們就燒高香了。

  三日之後,李從璟召集諸將軍議,宣佈下一步行動方案。

  “都指揮使,這回是要攻打潞州了吧?哈哈,末將早就等不及了,只待都指揮使一聲令下,末將就帶人沖上去!”諸將齊聚中軍大帳,蒙三一進來就興奮的嚷嚷。

  “要攻城也是我們先上,你急著叫喚個什麼勁兒?”李紹城調笑道,這幾日大勝讓他心情頗好,這時竟然在李從璟還未發話的時候,爭起先來。

  蒙三不服氣了,“李將軍你那都是馬軍,我蒙三所部才是步軍,攻城這事當然是步軍來了,你在兩旁為我掠陣就好!”

  李紹城撇撇嘴,“我的馬軍,上馬能騎戰,下馬能步戰,樣樣精通,不信你來試試?”

  李從璟本來端坐在將按後巋然不動,但看這架勢,一路行來攻城拔寨,諸將士氣明顯高漲,這會兒李紹城和蒙三竟然自娛自樂起來,不得不出聲制止他們,道:“好了,別爭了,誰說本使要攻潞州了?”

  李紹城和蒙三同時訝異的看向李從璟,不解道:“不攻潞州?不攻潞州攻何處?”

  李從璟罵道:“瞧瞧你們這德行,不過是攻克幾座百人軍鎮,就把你們得意成這樣,站沒站相坐沒坐相,中軍大帳亂作一團,不說精銳之師,你們還有一點正規軍的樣子嗎?!”

  李從璟極少罵人,他這一怒,眾人立即噤若寒蟬,默默分成兩排站好,不再交頭接耳。

  士氣高漲是好事,因此驕縱就不美了,是以李從璟才敲打一二。見諸將站好,李從璟這才正色開口:“觀潞州守軍陣容,其兵力只有千餘,以我軍攻城器械和銳士,要克潞州是不難。但李繼韜焉能對我進攻潞州沒有防備,你等怎知他城中沒有藏兵?”

  潞州城厚,自然不是投石車能轟塌的。

  李從璟繼續道:“再者,澤州距此不過幾日路程,屆時李繼韜回援,大敗雖不至於,但這潞州卻是攻不下來了。平白費這許多力氣,就為了發洩飯吃多了白長的力氣?況且董璋仍舊可以圍困澤州,則澤州之局仍不可解。一旦我去擊董璋,則李繼韜順勢可擊我之後背,如此豈非自陷於危局?”

  蒙三漲紅了臉,抱拳羞憤道:“末將失言,但憑都指揮使責罰!”

  李從璟冷聲道:“責罰就不必了,但你要記住,你是將領,凡事須得三思後而行!”

  “是,末將謹記!”

  本為掌書記,因出征添為行軍司馬的衛道,這時候出來與李從璟唱雙簧,他道:“那引大軍直接進攻李董聯軍,與澤州裡應外合,是否可行?”

  李從璟搖頭道:“百戰軍出征不是什麼秘密,李董聯軍焉能對我等此舉沒有防備?就算防備不嚴,此去能否戰勝李董聯軍兩說,勝也是慘勝,非我所願也!”

  “那依都指揮之意,我等該當如何?”衛道問道。

  李從璟道:“澤潞防範嚴密,你我何必咬著這兩地不放?要打,我等就去打他們意想不到的地方!”

  “都指揮使的意思是?”衛道這會兒也納悶了。

  李從璟露出一個陰險的笑容,道:“懷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7

第77章 首戰懷州城

  翌日,百戰軍悄然離開潞州,按照軍情處規劃的路線,一路直奔懷州而去。乃一路廣布遊騎,沿途為大軍清理附近安義軍斥候,控制道路。如果說大軍是核心點,遊騎就是圍繞核心點組成的網。

  大軍倍道而行,日馳六十裡,不日出了潞州地界,進入澤州。至此,再加速行軍,出澤州而入懷州。

  當初李從璟令軍情處繪製地圖時,就不僅僅是澤潞二州,而是還有這懷州!

  一路上,衛道一直在苦苦思索,李從璟選擇進攻懷州的意圖,奈何無論他如何深思,都不得答案:因為這是一個看似矛盾的舉動。

  懷州不僅比鄰澤州,而且與晉國衛州相距不遠,衛州在懷州之東;懷州之南,不遠處即是黃河,過黃河,西是偽梁西都洛陽,東是偽梁東都開封;而懷州之西,黃河之北,千百里內只有一座偽梁州城,那便是孟州。

  衛道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搖頭歎息,放棄這個打算,“反正將軍也不是真要攻克懷州,想這許多作甚。只是不知將軍又是打得什麼算盤,真是讓人看不懂啊!”

  當百戰軍以雷霆之勢,突兀出現在懷州城外時,懷州上下一片驚慌。

  在城外大片田地上勞作的百姓,瞧見軍容整齊,威視逼人的百戰軍,起先還以為是他們的刺史領兵回來了,細一看,不對,立即嚇得呆在那裡,不知所措,少頃,城中鼓聲響,這些百姓中不少人立即丟了鋤具,撒開腳丫子往城裡跑。

  號角數聲嗚咽,城門轟然關閉,吊架被拉起。城頭人影攢動,忙成一片。

  長龍一般的行軍隊伍,在城前擺開陣勢,一個個豆腐塊一般的巨大方陣,依次陳列開。李從璟策馬走到最前,在城門前望了城頭幾眼,一揮馬鞭道:“大軍紮營,傳軍情處銳士來答話。”

  早有軍情處銳士等傳,李從璟話音落下沒多久,一人上前來,向李從璟行禮:“見過將軍!”

  李從璟在馬上點點頭,道:“我且問你,城中守軍幾許,守將何人,才能如何?”

  那軍情處銳士道:“因董璋率軍前往澤州,城中守軍只千五百人,守將董懷德,為董璋族弟,是軍中宿將。”

  “千五百人?”李從璟呵呵而笑,平心而論,董璋留這麼多人看家,已是超出規格,只是千五百人分守四個城門,一個城門不到一個指揮的兵力,這可真是一塊油而不膩的肥肉,“下去領賞吧。”

  李從璟踏馬在城前走了幾個來回,再次傳令全軍:“大軍休整半日,明日巳時,全力攻城!”

  當衛道聽到“全力攻城”四個字的時候,再次意外的怔了怔,“難道將軍真要攻佔懷州?這是為何?不過,這倒也是未嘗不可……”

  終究是沒忍住好奇,衛道向李從璟請教:“敢問將軍,大軍為何要攻懷州?”

  李從璟沉默了一會兒,道:“李董聯軍畢竟勢大,無論是大戰於野,還是強攻潞州,百戰軍難言穩勝,為今之計,唯有避實就虛,先克防備不嚴的懷州,迫敵回救,如此我等可收攻守易行之效。”

  衛道恍然,點頭道:“守城總是要比攻城容易得多,比起野戰,傷亡也要小得多,眼下懷州只千余守軍,將軍這招避實就虛,易攻受之形之策,實在是妙極。不過,若是董璋回援前,我等還未克城,豈不是危矣?”

  “天下哪有穩勝不敗的仗,哪有不承擔風險、不付出就能獲得好處的事?”李從璟淡然道,“當今之計,不僅要克懷州,還要速克。如此才能在董璋回援之前,佈置城防。”

  衛道稍作尋思,突然微笑道:“將軍此計雖好,然,除卻以懷州拒董璋,只怕將軍還另有準備吧?”

  李從璟笑了笑,沒多說什麼。

  當日大營紮好,李從璟在大帳召集諸將,“當日在潞州時,爾等為搶首功互不謙讓,士氣高漲,本使欣慰。而今,董璋老巢就在眼前,其內貨真價實,不過千五百守軍,明日頭陣,誰敢於我去打?”

  終將紛紛爭先。

  “好!”李從璟拍案而起,開始點將,“蒙三、丁茂聽令,著爾等率本部將士,明日頭陣!”

  蒙三丁茂應聲出列,抱拳道:“得令!”

  李從璟繼續道:“彭祖山聽令!”

  彭祖山出列抱拳,“在!”

  “著令你率臨時戰營兩千將士,以兩個指揮為單位,在頭陣之後,打第二陣、第三陣!”

  彭祖山自離開李嗣源到淇門,在百戰軍一直都是練兵,未曾有機會出戰,早已手癢,此時得令,分外激動,“必不讓都指揮使失望!”

  “李紹城聽令,著令你率馬軍一部,為大軍掠陣!”李從璟喝令道。

  馬軍在攻城的時候,一般都是幹這事,李紹城業已有心理準備,此時接令,“末將得令!”

  “孫二牛聽令!”李從璟又看向一位將領,“著令你帶斥候都將士,分散各要道,但有梁軍遊騎,悉數殺之;另派遣一部遠赴孟州,監視其駐軍動向!”

  孫二牛抱拳道:“得令!”

  “軍情處銳士,自去執行既定任務!”李從璟最後道:“攻克懷州,拿下真正的首勝!”

  當日夜,大軍早歇。翌日辰時,大軍用飯,巳時,大軍開出營門,於懷州城外列陣。除卻大軍主攻之東門,南北各門外皆駐一個指揮,列陣以待,隨時準備配合進攻。圍三闕一,西門放開,以供懷州守軍棄城逃竄,免得其殊死抵抗。

  大軍陣勢擺開,槍戈如林,旌旗橫飛,棚車如虎,方陣似豹,各類攻城器械排列其間,高如巨人,俯瞰蒼生。李從璟踏上樓車,但見腳下大軍威如蛟龍,自有一股震天撼地的豪氣,觀一眼懷州城頭,鴉雀無聲,隨即拔出橫刀,昂揚下令:“各部就位,投石車,擊!”

  隨著他一聲令下,令旗揮舞獵獵作響,號角聲拔地而起震盪低空,沉悶而悠遠的投石車甩臂聲,幾百斤的巨石升入高空,躍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如天降隕石一般砸落城頭。

  近三十架投石車,集中攻擊一面城牆,其勢若珍珠落玉盤,若大風卷珠簾。密集的巨石雨下,轟鳴聲震耳欲聾,碎開的石屑好比天女散花。

  不比當初率千餘人攻淇門,條件艱苦,器械匱乏,打得捉襟見肘,而今,為此戰李從璟準備數月,兵足將精,攻城器械的陣容堪稱豪華,打得就是一場不要錢的戰爭。

  當發動一場戰爭的始作俑者,有實力有心思打定不要錢的主意時,戰爭烈度絕對超乎想像。李從璟錢不多,但他孤擲一注。

  一個時辰之內,六七百塊巨石飛入高空,落入城頭的,少說也過了百,直到傳令官稟報李從璟,這回一次性準備的巨石已經快要打完,投石車在高強度的工作狀態下,已經出現損壞時,李從璟尚有些意猶未盡。

  懷州城頭,已經頗為破爛,它就像一個靜坐的女子,已是衣衫襤褸,只待猛士沖上去將其推倒。

  李從璟自然是要將其推倒的,他大聲喝令:“傳令蒙三、丁茂,攻城!”

  投石車的石彈並非不能防禦,只看懷州城頭亮起的巨大篷布就知道,但其準備明顯不足,篷布拿出的不僅晚,而且也太少了些,基本於事無補。

  在懷州城東門外的百戰軍,本就是一個大陣,而這時,大陣中的兩個小方陣,脫離了本體,如人之雙手,握拳擊出。兩個方陣出離大陣之後,擴散開來,他們推著底部有四輪廂車的雲梯,高過城牆的巢車,長達數丈數十丈的折疊壕橋,逼近了壕溝。

  壕溝在投石車轟擊城牆的時候,就已經被百戰軍填得差不多,這時,頂著一面盾牌,跟在巢車後面的蒙三,一邊讓旗官揮動令旗,一邊扯著嗓子大喊:“把填壕車推下去!”

  懷州城頭上射下一波又一波箭雨,蒙三等人冒雨前行,在另一邊,丁茂大聲吼道:“弓箭手,掩護!搭豪橋!”

  巢車上的弓箭手,利用高度優勢,俯射城頭,效果明顯,很快便壓制住了城牆上的弓箭手。但有巢車攻擊面覆蓋不到的地方,梁軍箭雨依然不曾停歇。

  填壕車被推進壕溝,將士們踩在平面車頂上賓士而過,而雲梯車和巢車前的壕溝,則需要架設壕橋,保證平坦度,巢車和雲梯車才能碾過去。

  地面上盾牌後的弓箭手抬頭仰射城頭,掩護搭橋。

  城頭上射下火箭來,但設在包有牛皮被水浸過的壕橋上、巢車上,一時根本起不了作用,但射在軍士身上,則會塑造一個火人。

  “碰、碰”兩聲響,雲梯車靠在了城牆上,這種雲梯因為底部是廂車,無需架設,靠上牆就穩定在那裡,牆頭的叉杆也抵不動,渾身裹了幾層鐵甲,武裝到牙齒的蒙三,立即攀著雲梯往上爬。

  巢車撞在城牆上時,上面的弓箭手已經能看清梁軍的面孔,他們奮力放箭,而另有軍士將木板鐵鍊放下,那一塊長方形的巨大木板,緩緩降落,就要靠上城頭,屆時巢車上的百戰軍,直接就能跑到懷州城牆上去。

  “直娘賊,是漢子的跟老子沖上去!”丁茂帶著一群渾身裹甲,帶兜鍪護面的軍士,從巢車上躍上木板,就要往城頭上沖!

  懷州城牆上奔過來一群梁軍,為首將領著細鱗甲,身材高大,他們手持板斧,在弓箭手的掩護下,對著要靠上來的木板就砍下去,有使銅錘的梁軍,幾下下去,那木板就要碎裂!

  丁茂不甘就此受阻,大叫著讓弓箭手放箭壓制對面,自己順著木板帶人往下滑,手中長戈連刺直刺,要護得木板順利架上城頭。

  慘叫聲不絕於耳,這一角的弓箭手互相傷亡不小,那梁將一面迎擊,竟然帶著他身旁的梁軍用肩膀頂住木板,要掀翻它。

  雷石滾木不停在身邊落下,還有鐵箭,如蚊子一般煩人,蒙三再次爬上雲梯,叼著刀往上沖。他方才被箭雨逼下來,這會兒招呼近旁弓箭手壓制住城頭,就又帶人往上沖,他身上已經插了幾枝箭,但都只是掛在甲胄上,最多破了皮肉,沒入骨。

  蒙三眼角撇到丁茂已經快要上牆,正和一個梁軍驍將鏖戰,他不甘落於人後,對身後的人吼道:“娘希匹的,要是讓丁茂那廝搶在前面蹬城,你們回去都給我洗馬桶!”說著,拼命往上爬。

  城腳有幾個藏兵洞,這時沖出幾股悍不畏死的梁軍來,從不同地方殺入百戰軍陣中,其中有一股十分彪悍,為首幾人端得是不要命,一時竟然突入百戰軍中十幾步,殺傷不少軍士,無人能擋。

  蒙三大怒,罵了一句娘,大吼道:“趙都頭,給老子撕碎他娘的!”

  百戰軍中沖出一員小將,答應一聲,帶幾十人迎上去,終於遏制了這群梁軍猛攻之勢。

  李從璟在樓車上遠觀,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這幫梁軍頗為敢戰,讓人意想不到。一些個都頭隊正,頗為賣命,也不知董懷德用了什麼招,讓他們這麼殊死守城。

  但百戰軍氣勢如虹,占盡上風,卻是大勢。

  李從璟忽然回頭,對傳令兵道:“給扼守道路口的孫二牛傳令,但有懷州突圍出去給董璋報信的人,適當放兩個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7

第78章 總攻

  在李從璟猛攻懷州之時,澤州的攻防戰同樣慘烈。

  城外李董聯軍陣中一架樓車上,李繼韜和董璋正在觀看戰場局勢。

  “李將軍,李從璟那鳥廝在潞州失去了蹤影,你我派出去的遊騎或者不見回來,連屍體都找不到,或者沒看見百戰軍,你說這李從璟在搞什麼鬼?”董璋扶著欄杆,對身邊的李繼韜道。

  李繼韜冷哼一聲,道:“董將軍不必掛懷,李從璟這不過是在故弄玄虛罷了,澤潞兩州,我散步的遊騎甚多,嚴密掌控了各要道,他不露面也就罷了,一旦露面,定然逃不脫我遊騎的眼睛。當下,你我最重要的是早日拿下澤州城!”

  董璋瞧了城頭一眼,沉吟道:“澤州防備之嚴密,超乎你我事先預計,而李從璟又不見蹤影,以某之見,你我不如改攻城為困城,如此也可保存實力,應對李從璟的算計,免得到時候你我成了疲敝之軍,被他偷襲。”

  李繼韜眼前一亮,尋思著道:“圍城倒也不是不可行,待其城中糧食耗盡,此城可破,不過……”

  李繼韜話還未說完,有軍士沖上樓車,“撲通”一下在董璋面前跪倒,哭喊道:“將軍,懷州被圍,危在旦夕,請將軍火速回援!”

  “董仲明?!”董璋看清來人,大為驚訝,兩步行來扶起他,“你方才說什麼?懷州被圍?是誰圍得懷州?”

  狼狽不堪的董仲明哀聲道:“是百戰軍,李從璟!日前他們突然到了懷州,兵精械足,一來就猛攻東門,勢頭兇猛,董懷德將軍拼死力戰,也抵擋不住他們的攻勢,懷州眼看就要守不住了,請將軍火速回援呐!”

  董璋頓時色變,雙手顫抖,驚呼道:“好個奸詐的李從璟,竟然偷襲我懷州!可恨,可恨呐!李將軍,懷州某只留了千余守軍,怕是經不起猛攻,某必須回援!”

  李繼韜慌忙一把拉住董璋,“董將軍,不可,不可啊!這分明是李從璟的分化瓦解之策,與其先前清洗我潞州各鎮是一個套路,董將軍若是回援,正中李從璟下懷,萬萬不可如此行事!”

  董璋掙開李繼韜的手,頓足道:“懷州遭危,某焉能不救?”

  “董將軍!那李從璟只有三千人,你懷州亦有一千守軍,旦夕之間他如何攻得下?當務之急,是先克澤州,而後回師,抄李從璟後路,則澤州與李從璟皆將敗於我手!此時回軍,則澤州之圍遭解,你我多日之功,毀於一旦啊!”李繼韜分析形勢,苦苦勸阻。

  “不,不是三千人,是六千人!”董仲明嘶聲大喊,“李從璟帶了近六千人攻懷州,僅東門就集結了四千人,董懷德將軍抵擋不住啊,將軍,懷州城破,只在旦夕之間呐!”

  “六千人?!李從璟哪裡來得六千人?!”李繼韜大為震驚。

  “哪裡來得六千人?還不是你潞州的人!”董璋瞪眼。

  李繼韜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董璋來回踱步,雙手不住搓動,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苦苦思索下一步該當如何應對。

  “將軍……”

  “董將軍……”

  董璋伸手制止二人,“容我思量,容我思量思量……”

  當日,懷州一共來了三波人馬,向董璋求援,一波比一波急。到得第三波的時候,董璋終是下定決心,回援懷州。

  於他而言,攻克澤州那是功勞,沒攻克也沒太大問題,而丟失懷州,就是他的罪責,他焉能不知該怎麼選擇?

  就在董璋下令回師的時候,讓他意想不到的是,李繼韜竟然表示,願意領安義軍同他一起救援懷州!

  “與其董將軍一人回援,不如你我同行,如此對上李從璟,也有把握將其一舉擊潰!只盼懷州之困得解之後,董將軍能傾懷州之力,回師與某一同拿下澤州,不要叫某難堪!”李繼韜言辭切切。

  董璋激動的握住李繼韜的手,“李將軍大義,董某必不讓將軍威名受辱!”

  李繼韜心頭的苦,唯有他自己知道,作為叛將,要是澤州拿不下,他怎能安穩呆在潞州?遲早陷入坐以待斃的境地。而先擊潰李從璟,免除大患,也是上策!

  ……

  懷州。

  百戰軍攻城已經進入第三日。

  第一日頭陣由百戰軍本部打響,之後由臨時戰營替補上去,晝夜猛攻,又是一日。

  到了這一天,李從璟將原先放開的西門,也在外佈置了伏兵,攻城之前,調撥一個指揮的騎兵給孫二牛,並且嚴令:“但凡有懷州突圍出去的人馬,務必不能放走一個,否則提頭來見!”

  投石車不斷轟擊著懷州城頭,大軍正式發起進攻之前,李從璟召集諸將在陣前訓話,“一座只千餘人鎮守的城池,我以四倍兵力攻之,且攻城器械精良充足,但卻兩日不能克!之前在淇門時,我等蟄伏半載,日日苦練,自以為技精陣通,不曾想首次大戰,竟將戰事拖延至此,實在是奇恥大辱!”

  他這話說的其實有些違心,除卻頭陣是百戰軍本部打響,後續進攻都由臨時戰營擔任,李從璟用他們的目的不過在於消耗懷州罷了,但這並不妨礙他在總攻發起之前,以此為由激勵士氣。

  李從璟策馬來回踱步,繼續道:“今日日落之前,倘若懷州不克,本使親自上陣;若子時之前懷州不克,本使寧願戰死沙場!”

  話說完,喝道:“張小午何在?!”

  “末將在!”張小午出列大聲道。

  “本使令你抽調精銳,組建的陷隊之士可已完成?”

  “回稟都指揮使,兩百陷隊之士已集結完畢!”張小午吼道。

  “好!”李從璟一揮手,“今日攻城,五千五百人皆上陣!南門、北門由臨時戰營同時發起進攻,而我三千百戰軍本部,主攻東門,務求一擊破敵!”

  “傳令:攻城!”

  “都指揮使傳令:攻城!”

  “都指揮使傳令:攻城!”

  “都指揮使傳令:攻城!”

  號角聲與戰鼓聲齊聲雷動,響徹大地,三千百戰軍組成的軍陣,齊齊發出呼喝聲,踏著整齊的腳步,碾向懷州城頭。在進入床弩的攻擊範圍時,首發一千百戰軍大步踏出,奔湧向前。

  上樓車,李從璟和衛道扶欄而望。

  懷州城樓,在百戰軍投石車的轟炸下,已經坍塌了大半,看起來殘破落敗,東面城牆上大段大段的女牆已經被轟碎,可以看見女牆後面的馬道,城門前的吊橋已經損壞,旁邊還有一輛廢棄的撞車。

  呼喊間,大軍已經開始接城。

  這回先上陣的,是步軍指揮使吳鉤與史叢達的部眾。

  史叢達是老指揮使,之前在淇門時,與另一位指揮使丁茂因為民居的事,還鬧過矛盾,之後李從璟讓他們在軍前拼酒,化解了嫌隙。吳鉤年紀輕輕,自小便是孤兒,從軍已經多年,是從馬直老卒,才能出眾,精明能幹,思維很是靈活。

  沖至壕溝前,懷州城頭鐵箭暴雨般落下,刹那間有人中箭。吳鉤一把將一名被利箭射透甲胄的軍士拖回來,手中刀一揮,他身周立即有兩排大盾手持大盾擋在前面,將城頭鐵箭擋下,同時三排弓箭手引弓在後。

  隨著吳鉤手中刀落下,第一排弓箭手後腳一撤,弓弦拉滿,對著城頭一波整齊攢射,只看見箭成點,點成箭,眨眼間落在城頭。這幫百戰軍弓箭手技藝不凡,頓時射中不少梁軍,一些個梁軍直接從城頭摔倒下來。

  隨即吳鉤手中刀再揮,第二排弓箭手利箭離弦,城頭上剛有梁軍冒出頭來,就被鐵箭當頭罩下,死傷不少,嚇得剩下的梁軍弓箭手,連忙縮了脖子躲到女牆後面。

  盾牌手分開道來,豪橋往壕溝上架上去,城頭上一個梁軍將領跳腳大呼,讓梁軍弓箭手還擊,然而不等他們如何動作,吳鉤身後第三排弓箭手又是一陣齊射,一支鐵箭不偏不倚射中那梁軍,慌得他身旁的軍士連忙拉住他後退,更是又人跳出來為他擋箭。

  三排弓箭手輪番攢射,壓制城頭,趁著這個當口,豪橋架好,雲梯車推過了豪橋。

  這一幕讓樓車上的衛道看得心神搖曳,禁不住脫口讚歎:“吳指揮使真乃智將也!”

  李從璟沒說話,心裡卻已對吳鉤再次高看。

  沖過城牆前的空地,吳鉤所部推著幾架雲梯近了城牆,他身旁的旗官不停揮動令旗,其部將士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在雲梯下舉盾掩護,輔以弓箭手不停壓制城頭上的梁軍,另一部分冒著雷石滾木爬上雲梯,猴子一般矯健的往上攀去。

  當先幾名軍士,被石塊砸中,掉落下來,有摔在車廂上的,還能活命,摔在地上的,八成是咽了氣。

  吳鉤扯著嗓子大喊,那雲梯下的弓箭手,受了刺激也似,跳出來,不要命的對城頭一陣陣攢射,不多時又組織起三輪箭雨覆蓋戰術,壓制城頭,給攀爬雲梯的軍士創造條件。

  但城頭梁軍也非飯桶,冒死還擊,作戰風格亦是勇猛。

  史叢達指揮著其部推著巢車,這時也靠上城牆,巢車比城牆要高,對敵本身有優勢,他不急於架木板上城牆,在巢車上,命令弓箭手俯視放箭。那意思,竟是要先清理出一塊地方來,再去上牆。

  “都給老子使勁兒放箭,別藏著掖著!前日丁茂那廝沒攻上城頭,這回咱們一定要讓他見識見識厲害!”史叢達自與丁茂和解後,關係一直很好,但兩部的爭先之氣,卻是愈演愈烈。

  巢車上,幾乎人人都是弓箭手,從各個角度,不要錢一般,使勁兒往城頭放箭,城頭上的雷石滾木傷不到他們,他們占盡便宜,不肯吃一點虧,那架勢,倒像他們是守城的。

  眼見巢車和雲梯都穩住了陣腳,李從璟下令:“令蒙三破城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8

第79章 破城

  蒙三得了令,率部推著撞車,越過豪橋,到了城門外,他麾下的軍士最為悍勇不怕死,掌握好節奏,推著圓木,一下一下去撞城門。

  城門頭上,一群梁軍現了身,舉盆傾斜,倒下不少液體來,落在百戰軍軍士身上,十分滑手,竟是桐油!

  蒙三意識到不好,連忙加大盾牌護衛力度,要護住其麾下軍士。這時候,城頭上冒出幾個梁軍弓箭手來,手持火箭,一股腦兒射下,火箭沾上油,一下子燃燒起來,身上落了桐油的軍士,立即成了火人,嚎叫著撲倒在地上打滾。

  撞車有浸水牛皮包裹,不怕他一時半刻火燒,但人卻受不了,一時間急得蒙三直頓腳,讓弓箭手還擊,壓制城頭。

  渾身燃燒的軍士身影,落在李從璟眼裡,讓他一陣肉疼,他隨即喝道:“帶乾草乾柴,讓蒙三用火燒城門!”

  既然對方要用火,索性讓他燒個痛快!

  營地裡拖出柴草,由一群騎兵帶上,沖到城門前,丟給蒙三。蒙三所部的軍士,跑過來抱起柴草,堆到城門前,點上火,人退開,乾柴烈草瞬間燒了起來。

  蒙三大笑,頗為得意。然不時,城門兩旁幾個孔洞裡,流出水來,剛燒起來的柴草,瞬間被澆熄,惱得蒙三直罵娘。

  李從璟冷哼一聲,讓傳令兵再去給蒙三傳令:“不要停,繼續燒,他孔洞裡能藏多少水,能拿來滅火?待它用完了,看他如何!”

  城門兩邊,城牆爭奪戰接近白熱化。

  吳鉤手下的弓箭手離開城頭十幾步,在雷石滾木的攻擊範圍之外,昂起身,不顧放開防禦,排開三排,鐵箭一波一波傾射而出,輪流壓制城頭。

  一批弓箭手手酸力竭了,又換下一批,箭雨片刻不曾停歇。城頭的弓箭手根本無法有效還擊,幾輪攢射之後,引弓不動,待有梁軍冒頭,齊射而出,必有斬獲。

  只是如此一來,弓箭消耗甚大,不多時有旗官傳信,報給李從璟知曉:吳鉤請求添置箭矢!

  “這……這真是敗家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衛道嘴角直哆嗦,他這位百戰軍掌書記,掌管百戰軍內務,這些甲兵製造都出自他手,眼見吳鉤這般不要錢的打法,心疼得緊。

  李從璟被他逗樂,“先前你不是還說,吳鉤這廝是智將嗎?本使看他打得很聰明嘛!”

  “……”衛道額頭冒出三根黑線。

  將箭矢著軍士給吳鉤送去,李從璟的目光又落回戰場。

  吳鉤打得聰明,戰事進展頗為順利,幾架雲梯上的軍士,都有快要攀上的趨勢。

  史叢達那邊,一見吳鉤快要上牆,立即加緊了步伐,他收起弓箭,揮舞著手臂左右招呼,彎下身去,從巢車上搬起一物,舉過頭頂,卻是一截橫木,往城牆上一扔,立即就砸到兩名梁軍,在他身旁,還有其他幾架巢車上,不少百戰軍中的大力之士,都舉起了石塊橫木,往城頭扔過去!

  這廝是將攻守易行進行到底了。

  幾輪猛砸之後,城頭上不少梁軍遭受重創,被砸死砸傷不少,頓時出現短暫空白,當即,木板調下,橫板伸出,就要靠上城頭。

  史叢達帶著人,在木板後面,已經蓄勢待發。

  這時候,城頭上先前那個對付過丁茂的梁軍將領,又趕了過來,揮手間,一群梁軍奔向各個巢車前,用先前用過的方法,拼死阻擋木板架上城頭。

  史叢達哪裡肯放棄,指揮弓箭手壓制梁軍,鐵箭飛射之處,頓時有梁軍中箭栽倒。

  那梁軍將領武勇得很,指揮梁軍弓箭手還擊,自己也摸出弓箭來,連發三矢,三射三中,立即讓史叢達這裡的攻勢受阻。

  這一切李從璟看得分明,給丁茂下令:“率你部參戰,主要任務,便是以弓箭射殺城頭那些指揮得當、表現搶眼的梁軍將領!”

  丁茂領命而去。自此,五個百戰軍步軍指揮,只剩一個指揮還未參戰。

  丁茂上去之後,將其部分成五部,以都為單位,平均佈置於各處,持弓箭,對城頭,但有梁軍將領冒頭,齊射之。赫赫威壓之下,不多時,三四名梁軍將領被照顧到,全身中滿利箭,不死也只剩半條命。

  那阻擋史叢達的細鱗甲梁將,仗著自己甲厚,鐵箭不能透甲進骨肉,全身成了刺蝟,不以為懼,依舊死戰不退,讓李從璟吃驚不小。

  鏖戰之中,傷亡不斷增加,時間悄然流逝。

  城腳兩個藏兵洞裡,又殺出兩股梁軍來。估摸著是城頭梁軍傷亡不小了,這些個梁軍,人人裹幾層鐵甲,手持戰斧、鐵錘等重兵器,蠻牛也似殺入百戰軍軍陣中,不顧退路,不顧防守,只知埋頭前行,揮舞兵器砍殺。人雖不多,每一股只二十幾人,但所到之處,無人能擋,造成的混亂,比之前更大。

  這些梁軍死士殺到一架雲梯旁,有幾人揮舞沉重戰斧劈下,將雲梯砍碎,木屑橫飛。當中一人,頓時仰首大笑,口中罵罵咧咧,估計是在說一些辱駡、蔑視、震懾百戰軍的話。

  這股梁軍,堪稱奇兵,造成的殺傷混亂不小,在這個時候,對梁軍士氣提升亦是極為出彩。

  李從璟看到這裡,有些佩服起懷州守將的本事來。

  但佩服歸佩服,這仗李從璟卻是非打勝不可。

  “荊任重!”李從璟轉身,看著樓下步軍最後一個指揮的指揮使,“著令你上陣助戰,以長槍兵,圍梁軍,長槍齊出,滅掉這兩股梁軍!”

  “得令!”荊任重吼一聲,領部出陣。

  荊任重,從馬直老卒,為人正直剛毅,行事頗有走大道之味。在百戰軍這個新卒入伍才半載的混合軍軍中,指揮使都頭之位,大多由先前那百余從馬直擔任。

  “戰至此時,懷州梁軍,已是氣力用盡,再無花樣可出了。”衛道望著膠著的戰場,滿懷信心的說了一句。

  李從璟凝神靜觀,未作評論。

  荊任重率部越過豪橋之後,分作兩支,各自撲向一股梁軍死士。奔進中,其部大喊出聲,那兩股梁軍周圍的百戰軍,由是撤退,由他們補上位置。荊任重所部,依照李從璟之令,出長槍,進陣之後,不急於出擊,而是繞行奔走,內外三層,成三個圓圈之陣。

  圓內梁軍試圖突圍,皆被三個長槍兵以上中下三路,對付一個梁軍,刺腳跟、肚眼、咽喉三個位置或擊殺或逼退。

  三圓陣成型,同聲大喝,長槍緊握,對準圓內梁軍死士。

  隨著一聲令下,內圈將士一步踏出,呈半跪之姿,長槍直刺,中其肚!

  梁軍死士拼死揮舞戰斧、大錘,作垂死掙扎,而中圈將士緊跟著邁步而出,一聲齊喝,呈躬身之態,長槍中其胸。

  密密麻麻的兩圈軍士,大吼著往前沖步,將梁軍擠壓到一起。梁軍肚、胸被制,本就因為甲重行動不便的他們,縱然掙扎,亦是無濟於事,動彈不得。

  外圈百戰軍,最後衝殺而上,長槍對照梁軍身上唯一破綻之處——咽喉,猛然刺出。

  百十炳長槍,對照二十多個咽喉,也不管是否相互擠佔位置,透體而入!

  被一柄或者數柄長槍刺破咽喉的二十幾個梁軍,相互挨擠著死在一起,半跪、躬身、直身的百戰軍軍士,長槍刺在他們身上。時間在這一刻,在這一幕有短暫停止。

  長槍拔出,梁軍死士相繼倒下,屍體擠在一起,真正成為死人。

  樓車上,李從璟一把拔出橫刀,“陷隊士何在?”

  樓車下,張小午等二百人大喊回應:“在!”

  橫刀指向懷州城牆,李從璟從牙縫裡吼出兩個字:“破城!”

  “破城!”二百陷隊士,蜂擁而出!

  張小午等人分赴幾架雲梯。雲梯周邊,除卻穩固雲梯的軍士,其餘皆退開。千百將士,列步城牆下,對著城頭,引弓搭箭。

  “箭!”

  “箭!”

  “箭!”

  “放!”一聲令下,箭雨如蝗,飛赴城頭!

  “上城牆!”二百陷隊士,一聲大吼,攀上雲梯,不避雷石滾木,不顧鐵箭加身,猿猴一般,手腳並用,直奔眼中的城頭!

  “咚、咚、咚……”戰鼓震如雷。樓車上,李從璟抄起鼓槌,狠狠擊打在鼓面上!

  十幾面大鼓,跟著李從璟的節奏,合著李從璟的鼓聲,轟然作響。

  鼓聲漸密漸重。

  鼓聲如腳步聲,和腳步聲合而為一;鼓聲如雨聲,和箭雨聲合而為一。

  城頭梁軍倉皇還擊,拼命阻擋陷隊士上城。

  陷隊士一往無前,死一人,而上兩人,死兩人,而上四人。

  一隻陷隊士的手攀上城頭,身子越過女牆,落在城頭馬道上!

  陷隊士,攻上城頭!

  “殺!”率先攀上城頭的陷隊士,在張小午的帶領下,殺入城上樑軍群中!

  吳鉤、荊任重與無數百戰軍,跟在陷隊士身後,攀上城牆。

  巢車上,木板穩穩落在女牆上,史叢達、丁茂跳下木板,帶隊舉刀殺上來。

  “轟”的一聲,城門傳來響動,大火已將城門燒穿,蒙三殺入甕城!

  “騎兵,出!”李從璟下樓車,上戰馬,帶領百戰軍馬軍,奔進城門!

  一場激戰。午時,懷州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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