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65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4

第60章 要殺了這個人哦

  幾名軍士出現在院門,方才的弓箭就是從他們手中發出。他們是段灝的親衛,眼見段灝和管事出去良久未歸,這時追了過來,不想就發現這一幕。

  之前段灝不是沒想過大聲呼救,但是他不敢,他若是敢分氣呼救,桃夭夭就能立即要了他的性命。不過段灝到底治軍有成,一般將領的親衛,哪會如此謹慎。

  段灝早已越過城牆。

  但桃夭夭已跟著越牆。

  至於段灝幾名親衛,能衝破桃夭夭佈置在院外的防線,放出兩箭,已是極限,此時卻被她麾下的軍情處戰士圍攻。

  “弓!”

  桃夭夭越牆的同時,冷喝一聲。

  空中飛來一弓一箭。

  桃夭夭伸手接住,落地後,弓弦宛如滿月,鐵箭飛出。

  段灝脖子受創,血流如注,力氣和神智都已不剩多少,這下哪裡躲得過桃夭夭的箭,規避的動作雖然做出,但鐵箭還是投入他體內。

  桃夭夭幾步跟上,皮靴踩在雪地裡“咯吱”作響,她一刀劈開段灝胡亂揮斬出的橫刀,一腳掃在段灝腦門。

  段灝倒在雪地裡,再無法阻止脖子上鮮血橫流,他掙扎著站起身,卻又摔倒在地。努力幾次失敗後,他周身和腳下積雪已俱被染成紅色,段灝抬起頭看,盯著桃夭夭憤然低吼道:“為什麼?!為什麼?!”

  桃夭夭微微蹙眉,提刀一步步走過來,沒有接話的意思。

  “為什麼是我?!在長和,我治軍最嚴、武藝最好、生性最為謹慎的!為什麼是我死,為什麼?!”段灝猛然抬頭望天,不顧傷勢對天大吼道:“蒼天,為什麼?!我不甘心,不甘心!”

  桃夭夭低頭沉默。

  半晌,她道:“長和鎮軍,今晚都得死,並非你一人;亂世軍人,十死九生,你不過去得早些罷了。”

  段灝聞言怔了怔,默然許久,慘笑一聲:“原來如此……”

  說完,他緩緩倒在地上,終因失血過多而亡,但臨死時卻安詳不少。

  這名智勇雙全,嚴於律軍更嚴於律己的將領,就此堙沒在歷史的長河中,沒有驚起半分浪花。

  聽到喧鬧聲跑過來的府邸護衛,看到段灝死在桃夭夭面前,大叫著向桃夭夭殺來。

  漫天大雪飛舞不停。

  雪簾中,桃夭夭橫刀掄起,一顆人頭飛出,鮮血噴湧。

  “動手。”桃夭夭對身後趕來的軍情處銳士道。

  而這時,城牆上遭遇敵襲的信號也快傳到了府上。

  她抬頭看了一眼大雪正酣的夜空,在府邸燈火的映襯中,雪簾如織。

  她頓了頓,清亮的眸子有些失神。隨即她低下頭,眼瞼微沉。

  多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府邸賓客,忽然發現府上湧進大批青衣刀客,無不大驚失色。這些青衣刀客,沖進來,見著身著甲胄的將士,長刀就招呼下去。若有還算清醒的軍士,想要反抗,立即就會被圍攻,亂刀砍死。

  軍情處都是由百戰軍精銳組成,這回軍情處中主殺的吳長劍部,更是幾乎全部都來了長和,其戰力豈容小視。

  後院中,醉醺醺的段振林推開洞房的門,目光立即死死盯在那一身紅衣裳的小娘子身上。

  “你,你不要過來……”豆蔻年華的小娘子,懷裡抱著一支小凳子,縮在屋角。驚恐的眼神,如同受傷的小鹿。

  段振林“桀桀”笑著,一把扯掉身上的紅袍,一步步向少女逼近,“小娘子,不要怕,老段可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保證你待會兒欲仙欲死……”

  臉上被胭脂修飾得嫣紅的小娘子,玲瓏剔透的眸子裡盡是恐慌之色,淚水奪眶而出,她拼命搖著頭:“我,我警告你,不要過來。否則,否則我會要你好看!”

  她揮舞著懷裡的小木凳。

  段振林一陣哈哈大笑,小娘子的作態讓他“食欲”大起,他已經按拉不住,正要撲過去。

  “將軍,將軍,不好了,東門遇襲!”就在這時,段振林的親衛跑到門外,大聲喊道。

  段振林停住腳步,卻沒轉身,只是回頭問道:“你說什麼?”

  “將軍,東門發出信號,有敵襲!”親衛急切道。

  段振林怔了怔,好像沒弄懂這句話含義,半晌,終於反應過來,兩步跳到門口,一把揪住親衛,吼道:“有敵軍攻城?”

  “確……確實如此!”親衛道。

  段振林就算長了兩個腦袋,也想不到這小年之夜,外面大雪紛飛,長和這地方,竟會被攻城。但他畢竟是一個合格的將領,所以他一把推開親衛,吼道:“提我披掛來,傳令軍營,集結待命!”

  “得令!”

  “不用了。”忽然,門外響起一個不冷不熱的聲音。

  旋即,段振林就看到,十數名青衣刀客,湧進了院子,也不廢話,照面就與他的親衛展開搏殺。

  而這時,整個府邸的殺戮聲正響起。

  段振林看清了說話那人的面容。那是一個女子,瓜子臉帶著清冷的線條,精緻的五官不失嫵媚,尤其那張櫻桃般的小嘴,以他的眼光看來,當是罕見極品。但此刻,段振林卻看到了對方衣袍上沾著的血跡。

  段振林喝了不少酒是不假,但並沒有爛醉如泥,他本是留著神智體力來洞房的,卻不曾想碰到眼下情況。他已經清晰的看到,他那些精挑細選的親衛,在青衣刀客的突然襲擊中,已經盡落下風。

  “你知道這是何地麼?”段振林盯著眼前的女子,目光兇狠。

  “知道。”桃夭夭依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她似乎總喜歡依著什麼東西。

  “你知道我是誰麼?”段振林又問道。

  “知道。”桃夭夭道。

  段振林目光沉下來,聲音也跟著冷下來,他道:“那你知道,你馬上就要死了麼?”

  桃夭夭微怔,隨即放聲大笑,笑聲響亮而張揚。

  “你笑什麼?”段振林不悅道。

  桃夭夭看著他,問道:“你知道長和城東門已經被攻破了麼?”

  段振林愣住。

  桃夭夭又問:“你知道你的軍營正在經受血洗麼?”

  段振林錯愕起來。

  桃夭夭再問:“你知道段灝的頭顱已經搬家了麼?”

  “這不可能!”段振林吼道。

  桃夭夭最後揶揄問道:“那麼現在,你知道,你馬上就要死了麼?”

  段振林臉黑如碳。

  “嘻嘻,真好!”房中,驀然響起一陣極歡喜的笑聲。

  一身紅衣裳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走到門邊,她指著段振林,笑嘻嘻的看著桃夭夭,就好像看到親人,用稍顯稚嫩的聲音,像叮囑極親近的人一樣,對桃夭夭說道:“姐姐,要殺了這個人哦!”

  ……

  第五姑娘第一次見到桃夭夭時,還以為對方是天上來的仙子。

  這種印象,在第五姑娘的心中,一直保持了許久,直到她到了桃夭夭那般年紀,這種認知也不曾被改變。在她精彩跌宕的一生中,桃夭夭這三個字,以及她初見桃夭夭時的畫面,一直是她在不斷跌倒之後重新爬起來的支柱。

  而此時,第五姑娘並不知道,她的人生會因為這一次意外的碰面,得到徹底改變,所以她現在只是單純的希望桃夭夭殺了眼前這個仇人,因為段振林的死,會讓她很快樂。

  “當一個少女的快樂,要建立在他人死亡的基礎上時,這是她自身命運的悲哀,也是這個世道的悲哀。”後來李從璟曾如此說道。

  眼下第五姑娘的話讓段振林火冒三丈,所以他一巴掌抽過去,將第五姑娘扇倒在地。但這,也讓段振林,徹底失去了對自己生命的掌控權。

  桃夭夭本來沒有打算立即動手殺他,但當她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後,平靜的心底憑空竄起一丈怒火,她的身影立即消失在原地。半路中,橫刀出鞘的聲音,如同靈魂的輕吟,清脆而短促。

  段振林只覺眼前一花,一股徹骨寒意,沒來由包裹在他心中。方才從親衛手中接過的橫刀,本能揮斬而出以求自保。

  但段振林的動作慢了。

  他本不至於這麼慢,但他剛扇了第五姑娘一巴掌,今夜又喝了不少酒,不管他願不願意,動作都比平日慢了不少。他本不至於因為第五姑娘一句話,就在如此危險之境分神,但他卻偏偏這樣做了,所以他死得更早了些。

  但當一個人註定活不到天亮時,他在黑夜的什麼時候死去,其實已經沒有太大差別。

  當桃夭夭和段振林驟然發生的動作停止時,桃夭夭一隻手已經握住了段振林握刀的手,而她的橫刀,已經劃向段振林的脖子。

  生死關頭,段振林腦袋後仰了幾分,但這幾分,卻不足以讓他逃過這致命一擊,當橫刀刀鋒咬過他的脖子,他只得雙手捂著脖子,拼命後退,然後撞在牆上,跌坐在地上。

  段振林看向桃夭夭的眼神,充滿恐懼和不可置信。

  桃夭夭見段振林還沒死,一步步朝他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然後舉起橫刀。

  “姐姐,等等!”第五姑娘從地上站起身,她半邊臉已經腫起,嘴角還有一絲血跡。她看著桃夭夭,伸手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問道:“姐姐,這個人,可以留給我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4

第61章 第五姑娘

  桃夭夭這才看到,第五姑娘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把黑溜溜的刀——廚房做菜的刀。

  這屋子裡自然不會有刀具之類的東西,留著讓第五姑娘行刺段振林。這柄造型粗狂黑溜溜的刀,是她前日逃走時專門從廚房偷的,一直藏在身上。如果沒有桃夭夭,她或許會在段振林精神鬆懈之後,給他來一下狠的——也許不會成功,也許還會賠上性命。

  從第五姑娘堅定的眼神中,桃夭夭讀懂了什麼,她眉頭微顰,然後點頭,放下刀。

  “臭娘們,你敢?!”眼看第五姑娘一步步走過來,段振林嘶吼起來。

  第五姑娘在段振林身旁蹲下,不顧段振林怨毒的眼神,咬牙舉起手中做菜的刀,狠狠插進了他的脖子。

  “你……你……”段振林雙眼吐出,眸子裡光彩漸漸褪去。

  “這是你欠我們一家人的債!”淚珠在第五姑娘眼中打著轉,她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嘶聲說完這句話,一轉身趴在地上,纖瘦的肩膀一抖一抖嘔吐起來。

  桃夭夭眼中閃過極為複雜的神采,半晌輕輕歎了口氣,蹲下身,手撫上第五姑娘的背。

  第五姑娘吐了半晌,感受到桃夭夭的照顧,抬起頭,竟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道:“姐姐,我沒事……”話沒說完,又轉過頭去繼續吐。

  桃夭夭柔聲道:“你這又何必呢,你本沒有必要讓自己的手沾上鮮血。”

  第五姑娘幾乎是膽汁都吐盡,她毫無風采一屁股坐在地上,依舊是笑著看向對桃夭夭,說:“但這就是一個吃人的世道啊!姐姐,像我這樣的人,已經註定這一生不可能幸福安穩,或許今生天命要我顛沛流離呢。既然如此的話,那就讓我從今天開始,學會殺人吧。”

  桃夭夭眼神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第五姑娘依然笑著,好似沒心沒肺,她忽然問桃夭夭:“姐姐,你叫什麼名字呀?”

  ……

  李從璟到段振林府邸的時候,這裡的戰事已經結束。

  他已經準備讓人傳令給東門之外其他城門的長和戍衛,讓他們繳械投降,現在差的,就是段振林的人頭。有了段振林的人頭威懾,這些戍衛不知李從璟有多少人,自然沒有再抵抗的必要,而李從璟才能從容在今夜運走該運走的東西。

  長和之役,到目前為止都是成功的,接下來的行動,李從璟也不希望出現半點差錯。

  “孟平,去拿段振林的人頭。”跨進府邸大門,李從璟吩咐跟在身邊的孟平道。進門之後沒走出幾步,他看到桃夭夭正趕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紅衣少女,他皺眉問道:“這就是那個小娘子?”

  桃夭夭點點頭。

  “派人送她回去吧。”李從璟隨口道。

  然後他開始調度接下來的工作,其實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只是照計畫進行而已。這之後,軍情處戰士會配合君子都銳士,將長和庫房裡的財貨物資全都收集起來。當然,縣令和鎮將府邸,也是重點搜索對象;隨後,這些財貨會被裝上軍情處準備好的車,待一切完結之後,大軍天明時分離城。

  等李從璟安排完各項事宜,發現桃夭夭和那紅衣少女還在旁邊,不由得有些納罕,遂問道:“有什麼問題?”

  桃夭夭正欲開口,第五姑娘已經搶先道:“奴家已經沒有家了。大叔,我能跟著你們嗎?”

  第五姑娘話說完,李從璟的臉已經黑下來,桃夭夭更是“撲哧”笑出聲。

  李從璟剛從長和軍營過來,明光甲上鮮血密佈,臉上的血跡因為只是胡亂抹了一把,更是遮住了原本並不太成熟的面孔。第五姑娘看出來李從璟是這些人的領頭,卻不知道他其實還未及冠,“大叔”這個稱呼委實不敢當。

  “你能做什麼?”李從璟沉著臉問道。

  第五姑娘想了想,握拳道:“我會殺人!”

  “小屁孩才多大,口氣倒是不小。”李從璟回想起來,眼前這個小娘子,應該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小家碧玉。

  第五姑娘眼珠子轉了轉,抬起胸脯道:“我已是二十歲了!”

  “哦?”李從璟啞然失笑,“這麼說本使還應該叫你一聲大姐?”

  第五姑娘頓時睜大了眼睛,錯愕不已,似是沒太聽懂李從璟的話。

  “李都指揮使可是還未及冠呢。”桃夭夭笑著解答了第五姑娘的疑問,她瞧著兩人有趣,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

  “啊……大叔原來如此年輕!”第五姑娘失聲驚呼。說完才發現自己又說錯話了,於是補救道:“大哥好厲害,那段振林少說四十來歲了呢,都打不過大哥!大哥這麼年輕,身邊肯定需要人服侍,奴家……”

  李從璟擺擺手,打斷第五姑娘的話——他哪有心思跟一個小女孩廢話,道:“本使不需要人服侍,帶她下去。”

  “可,可是我還會洗衣做飯,會看家,會算帳,我……”第五姑娘繼續努力道。

  面對喋喋不休的第五姑娘,李從璟眼神冷下來。接觸到李從璟冰冷的眼神,第五姑娘嚇得脖子一縮趕緊閉上嘴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眸底流露出濃濃的恐懼之色,似乎有眼淚要忍不住流下來。

  李從璟忽然覺得,他實在沒必要跟一個小女孩如此認真,既然桃夭夭帶著第五姑娘來,說明她已經認可了第五姑娘,若是如此,李從璟自然相信桃夭夭的眼光。緩和了一下語氣,李從璟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其實他本知道她的名。

  “我叫第五!”第五姑娘趕緊道,“第五姑娘!”

  李從璟點頭道:“本使可以留下你。”

  “多謝李將軍!”第五姑娘立即拜倒感謝。起身時,眼光閃爍,低著頭小聲道:“我想帶我娘一起走……”

  “你不是已經沒有家了麼?”李從璟蹙眉道。

  第五姑娘連忙道:“段振林死了,這裡已經容不下我們母子……請李將軍救救我們母子!”

  李從璟不再理會第五姑娘,抬腳向府外走去。這個第五姑娘別看年紀小,但幾句話下來李從璟已是發現她鬼機靈得很,說出口的話保不准哪句真哪句假,李從璟縱使有心,也不願與她糾纏。

  眼見李從璟離去,第五姑娘內心慌亂不已,這個還未及冠的傢伙,給她的壓迫感比段振林還要大,她壓根兒不知道該怎麼辦。

  桃夭夭摸著她的頭,道:“放心吧,將軍既然已經答應留下你,我們自然會帶你和你娘離開此處,你不必擔心。”

  “李將軍……好厲害!”第五姑娘長長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她抿了抿嘴唇,又問桃夭夭:“姐姐,李將軍是多大的官啊?”

  “多大的官?很大吧。”桃夭夭道,“他是百戰軍都指揮使,百戰軍現在可是有將士三千六百餘人呢。”

  “三千六百人?天哪,那不是跟董刺史差不多!”第五姑娘驚訝道,“可是李將軍這麼年輕,怎麼會當這麼大的官,他祖上一定也是大官吧?”

  桃夭夭嘴角勾起一抹輕笑,“他父親是晉國內外蕃漢副總管,這倒不假。不過,李將軍現在的地位,可不是靠蒙陰,而是靠自己真刀真槍拼出來的。這點你務必要記住!”

  第五姑娘重重點頭,道:“我記住了!”

  桃夭夭突然想起什麼,臉上閃過一抹愕然之色,不由得多看了正擺弄衣角的第五姑娘一眼。

  “這小傢伙鬼機靈得很呢,只兩句話,便從我嘴中套出了李從璟的地位背景。”桃夭夭心中默默道。

  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及至雪停,天也亮了。長和城內外,積雪厚達三寸。雪停之後不久,天色漸有放晴之勢。

  對李從璟來說,昨夜大雪,於他偷襲長和自然大有裨益,但四野積雪,便不利於歸去。好在長和離邊境線不遠,百戰軍在荒野行走困難,別人也都一樣。

  財貨還在清點裝車之中,李從璟望著滿滿十幾車的財貨,心裡已然是笑開了花。長和果然是富裕之縣,鎮將和縣令的私貨也不少,而對於其軍營中囤積的甲胄兵器,李從璟更是沒有半分客氣,全都打算收走。

  有了這些東西,百戰軍就能過個好年了。

  “城中不乏大戶商賈,其囤積的財物必然不少,若是搶過來,收貨必能再增加一大截。反正這是敵鏡,也不怕竭澤而漁。”有人如此向李從璟建言。不過李從璟沒有聽從這個建議。

  對百姓動手,無論是于晉國,還是于李從璟自己的聲望而言,都極為不利。此雖亂世,但人心還是那個人心,梁地目前是敵鏡,日後則必是晉地。身處亂世,要麼被亂世征服,要麼征服亂世。若想做到後者,就不得被亂世侵蝕得面目全非,要站在更高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報!”吃過早飯,李從璟正打算率軍班師,有軍情處的探子來報,“懷州方向有敵軍賓士而來,距離長和已不到二十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4

第62章 董璋

  眾人聞言,無不大驚。

  “來軍數量多少,可知何人領兵?”李從璟原坐不動,平靜問道。

  “約有百騎,打‘董’字大旗!”探子道。

  “既然有‘董’字大旗,則應該是懷州刺史董璋了。”李從璟沉吟道,看了看眾人,“諸位有何意見,應對眼下局勢?”

  形勢陡轉直下,眾人都是一臉肅然。

  孤軍深入敵鏡,怕的就是這種情況。

  軍情處三統領之一的吳長劍,首先起身道:“將軍,董璋現身,其大軍必定不遠。我等若是現在班師,未必不會被追擊,我們有十幾輛馬車,走不快,怕是會有麻煩。當今之計,不如借助長和城固守,然後向接應的李紹城指揮使求援。我們有君子都和軍情處戰士,當能固守一些時日,待我大軍到此,則不必害怕董璋那廝!”

  李從璟微微頷首,卻不置可否,只是道:“吳統領此計,也算老成之言。”

  李榮有些納悶道:“懷州據此,少說也是兩日路程,這董璋半日便到,倒是來得快。”

  昨夜百戰軍襲城,因為兵力不足,自然不可能控制每個人,有人出城報信,實在是再平常不過之事。只是眾人都不曾想到,董璋會來得這麼快,簡直和天降無差。

  孟平撇撇嘴,不以為然道:“才百騎,怕他作甚。縱然他後有千軍萬馬,先將董璋擒下,他們還能奈我何?”

  孟平這話,說的雖然有些道理,但顯然不被眾人所接受,招來一片反對之聲。李榮道:“如此太過冒險,一旦失手,我等皆陷入必死之境。”

  “李統領覺得冒險,孟某卻認為此乃王道。不如此,沒有第二個辦法。固守敵鏡,與找死無異。”孟平語氣平淡,意思卻是強硬。

  “好了,不用再爭了。”李從璟站起身,“傳我軍令:財貨自東門出城,由軍情處戰士押送,昨夜受傷之將士,一併東歸。其餘將士,隨本使出西門,去會會董璋!”

  軍令既下,縱然與有些人意見不同,眾人也都轟然應喏。當下,百戰軍分為兩部,收拾停當,便按李從璟之令,各自行動。

  李從璟帶人出西門,去攔截董璋,走得並不快,頗有閒庭若步的態勢。路上,李從璟和孟平閒聊,他說:“你到百戰軍之後,長進極快,這三個月來,武藝也是強了不少吧?”

  孟平嘿嘿笑道:“多謝公子誇獎,跟著公子,哪有不長進之理?”

  李從璟笑而不語。孟平便接著道:“其實武藝雖有長進,但真正提高的卻並非其他,而是搏命之術。以前從未上過戰場,有武藝,卻算不得真正殺人之法。到了百戰軍之後,幾番歷練,於生死之間,也算是有所領悟。之前在晉陽時,城裡與我武藝相當之人,不下雙手之數。但而今,若是再與他們碰上,便是那些之前比我強的,我也能輕取他們性命。”

  “你當下便能有如此認識,也算難得。”李從璟點頭。孟平是他真正的嫡系,最親近與信任的幾個人之一,所以他一旦有機會,便不忘點撥激勵,這時又道:“你武學天賦本不比我差,差得只是磨練與領悟,日後多多自勉,未來當不可限量。”

  “公子放心,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孟平精神抖擻道。

  眾人出城不遠,便望見前路雪地之中,冒出一團黑影。待更近些,那“董”字大旗,更是能看得清楚了。前面的人也瞧見了李從璟等人,雙方相距百步,紛紛停下腳步。

  晉軍遇梁軍。

  “前面的可是董璋董刺史?”李從璟前行兩步,抱拳笑道,其意態隨性,全然不像身陷險境。

  梁軍軍中為首之人行處,他坐在馬上,便能給人大馬金刀之感,這都歸功於他一臉茂盛的絡腮鬍子。董璋喝道:“本史正是董璋,前方何人,報上名來!”

  董璋自然知道面前是李從璟,只不過他這樣喝問,讓李從璟作答,是想在氣勢上壓倒對方,佔據主動。

  李從璟卻笑道:“若是將軍連在下是誰都不知,我倒要懷疑你是不是董璋了。按說堂堂懷州刺史,智商本不至於如此低下的。”

  這下把董璋氣得不輕,他厲聲道:“李從璟!死到臨頭還逞口舌之能,本史勸你乖乖束手就擒,否則必不留你性命!你敢偷襲本史的城池,本史饒不了你!”

  “董將軍好大的威風,完全不像是本使攻佔了你的城,倒像是你偷襲了本使的城呐。”李從璟哈哈大笑道,“不過董刺史,你既然想要李某人頭,為何遲遲不動,難道要本使親手送上來不成?”

  “你……”董璋大怒,他冷哼一聲,“李從璟,你還是莫要囂張得好,本使早已令大軍和附近鎮軍四面合圍,你跑不掉了!”

  “哦?意思就是說,董將軍身後,還真只有百騎,並無大軍跟隨了?”李從璟揶揄道,“本使先前就奇怪,這大雪阻路,你是如何半日從懷州趕到長和的。現在想來,便只剩下一種解釋:董將軍並非是率大軍來收復城池,只不過碰巧在這附近,如此才能火速趕來吧?如何,得知本使只率了三百多人到長和,董將軍便想以一己之力,嚇退我三百將士?”

  董璋一愣,臉色已變,正要說什麼,李從璟已是繼續道:“也對,按理說三百人是不可能攻城的,想必董將軍也猜到本使此行,是別有所圖。長和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唯一值得一提的,便是還算富足。”

  “所以董將軍猜測,本使此行,為劫掠而來。既然是劫掠,必然速來速走。董將軍不甘心本使拿了好處就走,這便火速趕緊追過來,想要嚇嚇本使,讓我乖乖放棄財貨,隻身逃離。如若不然,你身邊豈會只有這些親衛親兵?”

  說完,李從璟哈哈大笑道:“董將軍,不知本使分析的可有道理?”

  聽罷李從璟所言,董璋臉色一陣變幻,他本想在氣勢上壓倒李從璟,不曾想被李從璟三言兩語說透他的行動,自己這些人早被他唬住,哪還有半分壓迫氣勢可言?

  不過想讓董璋就此認輸,那顯然不可能,他陰沉著臉道:“李從璟,別說得好像你占了多大便宜一般!如今你身後不過百餘人,並不比本史多出多少,我看你倒是年輕得很,就是不知你武藝如何。若是你死在本史馬槊之下,縱然你能猜透本史用意,又能如何?”

  說著,董璋殺心已起。他這話說得確實不錯,聽了他的話,其身後親兵,氣勢果然大漲。顯然,對董璋的戰力,他們還是頗為有信心的。

  士氣不僅是軍之魂,更是戰之魂。士氣高昂,戰力倍增,士氣低落,則不堪一戰。所以董璋和李從璟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在提升己方士氣,打壓對方士氣。因為他們兵力相差不多,士氣便成了此戰勝負的關鍵因素。

  見董璋取下馬槊,李從璟再次大笑,笑聲住而譏諷之聲起,他道:“董將軍踏雪遠道而來,還有多少力氣?百戰軍卻已在長和候之久矣,精神抖擻,氣力飽滿。疲敝之師,不擊堂堂之陣。董將軍莫非不識兵法?卷甲而趨,日夜不處,倍道兼行,百里而爭利,則擒三將軍;五十裡而爭利,則蹶上將軍!貴軍雪地行軍,不知已走了多遠?”

  說著,李從璟抄起馬槊,指向董璋,嘿然道:“而且,董將軍豈不聞,本使曾于魏州城外斬張朗?這三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可是本使最拿手之事!”

  一語落下,已再不給董璋說話的機會,大喝一聲,驅馬而前,“君子都,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5

第63章 給我砍死他

  董璋不比段振林,如果李從璟在後世時,歷史學得稍微好一點,就會知道,董璋也是在史書上留名的赫赫人物。所以無論是智商武力,還是運氣,董璋都非段振林這樣的無名小卒可以相提並論。

  李從璟縱馬躍出,氣勢不可謂不強。但董璋明顯也不時吃素的,不可能被李從璟幾句話震懾住,因此也大吼一聲,挺馬提槊,迎了上來。

  李從璟心裡卻知道,君子都雖強,但實際上已是強弩之末。他方才說得囂張,實際上畢竟君子都昨夜有過一場血戰,又沒時間作休整,實際戰力打了多少折扣不言而喻。所以李從璟也明白,此戰之關鍵,還在於董璋身上。只有擒賊擒王,才能穩操勝券。

  騎兵對騎兵的衝殺,無非兩種方式。一種是直線沖陣,穿透敵陣之後,再調轉馬頭,進行下一次沖陣,包括後世很多抗戰片,都採用這一模式;另外一種,技術含量相對較高,是雙方拼到一起之後,不再分開,一邊縱馬賓士,一邊馬上廝殺。

  眼下情景,君子都和董璋親衛都是精銳,衝殺到一起之後,便成了第二種模式。

  李從璟眼睛一直盯著董璋,他發現董璋也盯著他,看來方才他是把董璋氣得不輕,董璋想要過來直接收拾他了。

  見此情景,李從璟索性大喝一聲:“董璋那廝,納命來!”話說完兩人已經當面碰上,你出槊我亦出槊,瞬間戰到一起。

  兩人心中都有謀劃,就是要第一時間拿下對方,是以距離相近之後,兩人都不曾想防守,而是搶著進攻。這一下,兩柄馬槊直直前刺,鋒刃直指對方咽喉。

  李從璟以為自己夠快,但沒想到董璋絲毫不比他慢,他的鋒刃到對方咽喉時,對方鋒刃也刺破空間,到了眼前。李從璟不敢大意,連忙躲閃。

  搏殺之術本有相通之處,很多地方其實連招式都一樣。李從璟和董璋兩人,攻擊招式一樣,都是最直接最狠毒的招式,這會兒連閃躲的動作都無二致。

  兩人側身偏頭,兩馬交錯,兩人又幾乎是同時收槊,狠狠橫斬向對方。不出意料,兩杆長槊在兩人眼前相遇,一聲脆響,火星都要蹦進兩人眼裡。這一下兩人都是用了大力氣,並無半分保留,可誰也沒能從力道上壓倒誰。

  戰馬交錯而過,李從璟當然不死心,轉身甩槊。又是同樣的招式,兩人都不想兩傷,是以攻勢被相互拆解掉。

  這一觸乍分,兩人誰也沒奈何誰,提韁控制戰馬,兩人又殺回來,都是紅了眼睛,恨不得把對方一口吞下去。

  于李從璟而言,董璋是他在這個時代,單挑過的最為生猛的角色,上次殺張郎時,相隔二十來步,一箭一槊,兩人都不帶照面的,算得上是李從璟放冷槍。但是這回不同,正面對剛,實打實拼得是搏殺之力。

  李從璟還好一些,年輕氣盛,一擊不成便想再來。董璋就不同了,此時他雖然面上仍有殺氣,也確實有殺心,但他同時也分外驚愕。如今他董璋已是四十幾歲的人了,在戰場上摸爬滾打幾十年,多少次死裡求生拼出的一身殺人術,竟然沒能奈何眼前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的小子,他如何能服氣?

  如果董璋知道李從璟還不到二十歲,真不知又是怎樣一番心境。

  兩人這回相遇,就沒再分開,你來我往,鬥得難解難分,同時也是險象環生。十來個回合之後,董璋沒怒,但沒有取得明顯效果的李從璟,卻是首先怒了。

  “媽的老子這一年來誰沒殺過,從來沒有糾纏這麼久的,你一個老不死的小小刺史,憑什麼抵擋老子這麼久?老子可是有大抱負的人,你個小老兒,彈丸之地的小刺史,憑什麼在老子面前囂張?”李從璟心裡想著,怒氣愈發大了,渾然不覺其實他的這個念頭,已經比董璋囂張太多——刺史也比他現在淇門鎮江的級別,高了很多。

  但李從璟畢竟年輕,人年輕時,註定是如風似火的。

  “喝!”李從璟一聲猛喝,猛然一發狠力,將董璋斬來的馬槊狠狠蕩開。而後雙腿用力蹬在馬鐙上,力從腳底生,身子借勢挺起兩分,然後一槊狠狠拍下。

  也虧得他座下戰馬是匹好馬,這才沒有腿軟,李從璟這一下豎斬,威勢非同小可,董璋也不敢托大,橫舉長槊去擋。他看李從璟力用得狠,心中已是暗笑。

  在董璋看來,力大勢沉,隨之而來的必然是勢力用盡之後,出現的前後銜接空擋。有了這個空擋,董璋就有信心一舉重創李從璟,從而拿下這場戰鬥。

  “到底是年輕啊,缺乏經驗,免不了意氣用事。”董璋心想。

  但是當李從璟的長槊拍在他手中馬槊長杆上時,董璋立即心道一聲不好。他本以為,他已經足夠重視李從璟這一擊,是以力氣用得很大,但是沒想到,李從璟這一擊的威勢,還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料。

  一擊之下,董璋虎口巨震,長槊險些脫手!

  這怎麼可能?董璋心中在喊。待他好不容易,重新握穩長槊,李從璟已是再次一槊拍下來!

  李從璟目光如火,長槊舉起、拍下,舉起、拍下,舉起、拍下……沒有再換其它招式,就是一次次重複這樣的拍擊。他心中怒火如浪,力氣也是越來越大。如驚濤拍岸,後浪趕前浪,一浪比一浪狠。

  這一刻,李從璟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

  他看到董璋手中的長槊一次次震動,看到董璋舉起長槊的手臂,被自己一次次拍下,他看到董璋臉上越來越密集的汗珠,看到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看到他死死咬緊的一口……大黃牙,李從璟就像一個被女盆友暗示的初哥兒,力氣一次次大了起來。

  每拍擊一次,李從璟就要大喝一聲,然後是金屬的撞擊聲,別有一番節奏。

  舉起、拍下,舉起、拍下,舉起、拍下……李從璟感覺自己像是在拍蚊子,他好像又回到了後世童年時,拿著一把蒼蠅拍,在家裡到處拍蚊子時的場景。

  於是他又歡樂起來,手裡的動作就更加兇狠。

  如果董璋知道李從璟心中所想,知道自己被想成了蚊子,一定會氣得吐血三升,直接昏過去。

  現在,董璋是心中有苦說不出,他根本沒有餘力反擊。李從璟的戰術招式,在他看來簡直愚蠢之極,但他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方法,效果真是他娘的好。

  終於,李從璟的狀態達到頂點,他再一次高高揮起長槊。

  當他的長槊揮至頂點時,在長槊鋒刃背後,大雪後的日頭從雲層中探出頭來,金燦燦的陽光灑下來,正好灑在李從璟手中長槊上,也灑在他的頭盔上。

  李從璟全身宛如披上一層金色法光,背後還靠著一顆太陽。

  “喝!”李從璟一聲暴喝,手中長槊,如泰山壓頂,重重拍下!

  “碰”的一聲。

  李從璟手中長槊拍在董璋長槊上。

  董璋的手臂習慣性往下一震,他需要借這個動作,來緩解震力,否則他手臂早廢了。但是這一回接下李從璟的猛擊之後,董璋目中突然閃過一抹喜色。

  力道小了不少。

  這是一個好信號。董璋心想,李從璟這廝終於力氣用盡了。也是,這個白癡年輕人,怎麼知道戰場規劃體力的重要性,只知道一味猛衝猛打,這樣的傢伙,不死才怪。

  董璋心裡甚至已經做好反擊的打算,他想著,李從璟下一次豎斬時,他在應對之後,就能立即反擊。然後,一擊讓李從璟下馬!

  他是戰場宿將,他經驗豐富,絕對能把握時機。

  但是,等等……那是什麼!

  董璋手臂被震下之後,突覺眼前晃過一道黑影。

  他看到,李從璟的長槊,竟然在拍下他舉起的馬槊之後,勢力不減,順勢斜斬下來!

  這廝的這一斬,根本就不是豎斬,而是斜斬!

  斜斬之下,長槊在拍下董璋的馬槊之後,順勢拍向了他腦門!

  陰險、狡猾的小人!這是董璋最後的意識。

  又是“碰”的一聲。

  長槊狠狠拍擊在董璋腦門上,縱然有頭盔護腦,董璋也只覺眼前一黑,瞬間沒了反應,栽下馬去。

  李從璟一擊得手,心中喜悅,居高臨下,暗道一聲“白癡”。

  長槊狠刺,李從璟自然不會放過董璋。

  但董璋好歹是沙場上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落地之後渾身一震意識就回到腦袋,他就勢一滾,避過了李從璟必殺一槊。但李從璟的長槊,還是在他後背狠狠拉開了一道口子,直接撕裂了他的甲胄。

  李從璟得勢不饒人,跟上去,在馬上連刺直刺。董璋腦袋還在昏眩,根本無法有效還擊,只得連滾直滾。

  這場景,就像打馬球。

  你滾……我打……你滾……我打……打呀打呀打馬球……李從璟打得不亦樂乎。

  “將軍!”董璋受重創,他的親衛立即不要命一般,沖上來撲向李從璟。

  “找死!”李從璟冷哼一聲,提起馬槊,橫斬一人,豎斬一人,直刺一人。

  這時分,渾身多處受創的董璋,總算被他親衛救上馬。他哪裡還顧得上跟李從璟纏鬥,先前要取李從璟性命的念頭,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只是不停下令:“撤退,撤退!”

  李從璟橫槊立馬,豪氣萬丈,指著董璋逃跑的背影,喊出的話卻像古惑仔一樣,“給我砍死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5

第64章 忠誠

  李榮等人護衛著從長和城搜集的財物,在佈滿厚厚積雪的官道上疾行,載滿厚重貨物的馬車,車輪在雪地上留下深深一層車轍。好在眾人在長和搶了不少馬,所以腳速並不慢。

  馬是戰略物資,而且是極為重要的戰略物資,這回除卻必要金銀銅錢,凡是長和能搬走的甲胄兵器戰馬,是一個沒落全被拉走。而為了追求速度,每一輛馬車上載貨並不多,這就使得隊伍頗有些長。

  其實在亂世,糧食比金銀更有用。但在晉國境內,一麻袋銅錢當然不止換一麻袋糧食,所以糧食這種占地方占重量的東西,這回才沒搶過來。要不然百戰軍這回就不是搶劫,而是搞運輸了。

  “已經過去三個時辰了,將軍為何還沒有跟上來?”李榮望了一眼時辰,有些擔憂地說道。

  “懷州刺史董璋親臨,哪是那般好對付的。雪地不利於行軍,便是其大軍未到,將軍要拖延時間,也是要費一番功夫的。”吳長劍說道,“反正你我的任務,是儘快將這些貨物運送到晉國境內,與李紹城將軍匯合,如此才能不耽誤大事。”

  李榮點頭,歎了口氣道:“你說的對,將軍是為給我們爭取時間,才留下對付董璋的,我們走得快些,將軍就能少支撐一會兒,也能少些壓力。”

  吳長劍心有所感,道:“主將親自斷後,這種事古來少有,在眼下這個世道就更稀奇了。我生平很少佩服誰,但對將軍,卻是佩服得緊!”

  李榮想起和李從璟的往事。要不是李從璟借晉王的力徵調,他現在不過是一個鎮軍隊正,何以能在短短時間內,升為一都都頭,更別說現在成為軍情處三統領之一,領雙倍俸祿了。

  “將軍為人,著實可敬。對於我等,亦是堪稱伯樂。若無將軍,豈有我等今日!”李榮有感而發道。

  眾人聊了幾句,李榮發現桃夭夭一直不曾言語,這位前神仙山的大當家,永遠一副漫不經心的淡漠模樣,讓人覺得神秘的同時,也有些好奇——畢竟,這樣的美貌,殊為難得。

  見桃夭夭不說話,李榮便攀談道:“桃統領可是擔憂將軍?”

  “擔憂?有什麼值得擔憂的。”桃夭夭往杯子裡扔了一把雪,這天氣也不嫌冷。她這話說完,李榮便有些不快,覺得桃夭夭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不過桃夭夭接下來卻道:“李從璟這廝,大概永遠只有他擔憂別人的時候,而不需要別人為他擔心。”

  李榮聞言稍頓,隨即心中亮堂起來。是啊,李從璟何時需要別人為他擔心了,以他的智慧和武藝,似乎確實不需要別人為他擔憂——不過若是如此,是不是太孤獨了些?畢竟每個人都是需要被關心的。

  大軍繼續前行,及至日暮,仍舊是不見李從璟追上來。李榮安排眾人稍事歇息,卻並未宿營,兩刻後又帶著眾人連夜趕路。

  不過大夥兒昨夜激鬥,今日又趕了一日的路,實在是疲乏得緊,李榮為鼓舞士氣,於是對眾人道:“身在敵鏡,四面皆陷阱,隨時都可能有敵軍殺出來,要我等性命。當今之計,唯有速速趕路,早些脫離梁地。你我走快些,明日天黑前就能與李紹城將軍匯合,屆時就不必再有半分擔心。將軍為我等斷後,我等不可讓將軍和諸位同袍平白流血。”

  眾人想起李從璟和君子都的銳士,都是與他們一般勞累,甚至昨夜戰鬥猶有過之,現在他們還在拼命、流血,自己卻只需要趕路即可,如此一想,心中平衡不少,腳步也就快起來。

  這一路行走,李榮萬分謹慎,但歸途出乎意料的順利,並無梁軍殺出來阻礙前路。如此到了翌日黃昏,他們總算出了梁地,碰到率軍前來接應的李紹城。

  李榮等人無不大鬆一口氣,李紹城卻不關心那二十幾車的財物,而是臉色陰沉地問道:“大哥何在?”

  李紹城知曉李從璟此行兇險,奈何李從璟並未帶上他,而是命他領大軍接應,一路行來,他早就心急如焚。他這會兒沒看到李從璟,心中著急,連“將軍”也不稱了,直接問他大哥何在。

  幾個月前,他不過是一個小小都頭,麾下只百人,如今卻已是一千騎軍統率。李榮感念李從璟,他李紹城何嘗不感念?百戰軍絕大多數將官,都是被李從璟大幅度提拔上來的,稍有良心的人,莫不感激。況且他們現在整天都要接受那些教書先生,忠孝誠信的思想……他與李從璟還是結拜兄弟。

  更有秘辛的是,當時晉王把李紹城那一百從馬直送給李從璟時,李存勖還召見過李紹城,要他好生看護李從璟周全……李存勖的意思很明白,李從璟要是有三長兩短,他李紹城也不必混了。

  面對李紹城陰沉的臉,李榮也是無言以對。這位騎軍統率,一張冷酷的臉似乎從未鬆動過,見誰都是冷冰冰的,約莫是天生的。不過臉上那條長長的刀疤下,煞氣卻是抵擋不住。李榮竟有些心虛,他低聲道:“將軍斷後,還未歸來……”

  李紹城聞言臉色一變,一把揪起李榮的衣領,怒意難抑,低吼道:“你竟然讓將軍為你們斷後?!”

  他渾然不顧李榮臉面,也不顧有眾人看著。

  不等李榮回答,李紹城一把丟開他,然後翻身上馬,沉聲招呼身後大軍,道:“傳令:步軍護送戰利品歸營。騎軍隨本將去接應都指揮使!”

  李紹城說完,看也不看李榮等人,策馬奔出。

  李榮一臉羞愧,雙頰通紅,眸子裡都要滴出水來。見李紹城率馬軍揚長而去,他忽的大吼一聲,道:“都他娘的還愣著作甚,等著吃飯?把馬車交給步軍,都他娘的上馬,隨老子去接應將軍!”說完,又道,“將軍若有不測,都他娘的不用活了!”

  面有愧色的眾人,無不紛紛上馬,有些已經軟到在馬車上,實在已經沒什麼力氣的戰士,這會兒也都跳將起來。

  李榮翻身上馬,心中已是開始後悔:今日他為何不回頭去接應李從璟?雖然臨行時李從璟再三叮囑,要他嚴守軍令……但要是將軍都沒有了,還守他娘的哪門子的軍令!

  這一刻,大軍的氣氛實在是沉悶,仿佛千年火山要噴發,眾人心情都極度緊張。心情能傳染,氣氛能感染,桃夭夭這會兒似乎也沒有先前那般堅定,她翻山上馬的時候,心中也在嘀咕:“莫不成李從璟還真有不虞?”隨即,她又搖搖頭,自顧自道:“這不可能。”

  鬼知道她為何對李從璟如此有信心,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跟上大隊步伐,甚至超過了後隊。

  大軍奔出沒多遠,前方夕陽下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一群騎兵。

  那領頭的一人,騎士和戰馬都有一股無可匹敵的氣勢,就像是天神下凡一般,仿佛他所到的地方,都有大道。凡沒有道路的地方,被他馬蹄一踏,也會生出一條道來。

  除了李從璟,不會是其他人。

  “大哥!”

  “將軍!”

  謝天謝地,眾人心中無不鬆了一大口氣。

  眼見騎隊在夕陽中奔行過來,李榮眼圈一紅,差點兒落下淚來。

  “哈哈!”李從璟跳下馬來,興致高昂,“這回收穫頗豐啊,足夠百戰軍過一個好年了!不枉我等拼命一場,端得是物有所值,可喜可賀!”

  他笑聲響亮,卻見面前眾人臉色有些複雜,氣氛也很異常,瞧他的眼神更有些無法言說的意味。

  李從璟怔了怔,縱他心思剔透、智慧非常,一時也搞不清楚什麼狀況。止住笑,納悶道:“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他當然不知道,他的這些部屬,方才差點兒要自殺謝罪了。他更不知道,他方才那句話,簡直擊中了眾人心底最脆弱的部分——主將深入敵鏡以身犯險,差點兒回不來,為的不過是給部下籌措過年的物資,這是何等恩情——雖然他並沒有混到差點兒回不來的境地。

  “將軍……為何此時方追上來?”李榮咽了口唾沫,出聲頗有些艱難。

  “哈哈,原來是為這事!”李從璟“恍然大悟”。滿不在乎一揮手,笑道:“你道你等歸途為何一帆風順,什麼事都沒有?那都是本使帶著君子都,為你等在旁掠陣,攔下了一股股梁軍,所以這才無暇跟上來與你們匯合!”

  他這話說出來,風輕雲淡,但是眾人聽在耳中,簡直要感動哭了,尤其是押送財貨的戰士:擋下一股股梁軍,那得浴血拼死多少回?可這事眾人都還不知曉,先前還以為是梁軍夠蠢,而他們行走的夠謹慎,現在才發現,媽的都是屁!那都是有將軍拿命在罩著啊!

  這會兒眾人才注意到,李從璟的甲胄上,血跡斑斑。

  “將軍……”李榮一下子跪倒在李從璟面前,哽咽不能言。這位鋼鐵一般的漢子,這會兒竟然流下了眼淚,此路艱辛,他作為當事人之一,最能體會,加之羞愧,這會兒更是情難自禁。但他本不善言辭,這會兒只是啞著嗓子,拼命吼道:“他日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榮這一喊,立即感染了押送財物的軍情處戰士,和君子都傷患,他們全都跪倒,一片海呼:“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從璟一時愣住,竟然有些無措。

  他說他攔下一股股梁軍,這話不假,但那都是他往人面前一站,幾通長弓攢射,人家就退了。畢竟能趕來的,都是附近鎮軍的馬軍,人也不多,戰鬥力也一般,誰跟他們這群殺神過不去。所以這事李從璟根本就沒費什麼力。

  至於甲胄上的血跡,那都是追殺董璋留下的,是別人的血。李從璟自然沒想到,這些卻讓眾人誤以為他戰鬥無比艱辛。

  亂世之軍,桀驁不馴,忠誠難保。

  但當曾今苦苦追尋的東西,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李從璟反而有些手足無措。看著面前跪倒的大片百戰軍將士,李從璟在驚愕之餘,感到一陣溫暖——人心都是肉長的,孰能無情?上行下效,不管如何,他待百戰軍一片赤誠,總算是得到回報。

  為這份人心與人性,李從璟覺得,這個亂世,也並非就是那麼可怕,那麼堅硬如鐵,一無是處。在這寒冷並且被冰雪覆蓋的荒野,其實也是有溫度存在的。

  李從璟被感動了。第一次,他對這個陌生而熟悉的時代,產生了歸屬感。這些歸屬感,源自於他麾下的將士,源自於他的這些心血。李從璟甚至感覺到幸福,因為被關心被愛戴,因為有人願意為他戰鬥。

  第一次,李從璟心底湧起一股熱流。他終於發現,在這個離亂的世道,他要守護的,其實不僅僅是他自己的生命。

  李從璟上前扶起李榮,對眾人大聲道:“諸位都起身吧,身為爾等主將,爾等將性命託付於本使,本使敢不效命?”

  “我等願為將軍效命!”

  “我等願為將軍效命!”

  “我等願為將軍效命!”

  眾將士紛紛大聲回應,聲震雲霄,不少人都紅著眼睛,幾乎連道旁樹枝上的積雪都被聲波抖落不少。

  李從璟點點頭,覺得很好。但他突然反應過來,這裡還是李存勖的天下,政治錯誤不能犯,於是他振臂高呼道:“晉王萬歲,大晉萬歲!”

  反正李存勖要稱帝了,早點說他萬歲,他肯定會高興的。

  最後,李紹城總結性地喊道:“恭迎都指揮使凱旋!”

  於是百戰軍眾將士高呼一陣,隨即班師。

  “對了,將軍,董璋那廝如何了?”對李從璟出城迎戰董璋的事,眾人還是比較好奇的,當下吳長劍問道。

  李從璟面有惋惜之色,道:“這廝命很大,逃命的本事更大,讓他給跑了!”

  眾人遂覺得很可惜,不過轉念一想,李從璟在當時情境下還能殺敗董璋,讓他倉皇逃命,實在是厲害得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5

第65章 宿命

  大軍回到淇門時,實際已經臘月底,再過兩天便是除夕。李從璟帶回大堆戰利品,回鎮治後,立即令衛道著手處理,甲胄戰馬等軍事物資統一登記入庫。至於錢財等物,拿出一部分,確保除夕夜前讓眾將士和官吏都領到該領的福利。他這回跑長和一趟,一半原因在此,自然要辦妥。

  不過這可苦了衛道,只能召集官吏,連夜開工。不過分錢這種好事,再如何連夜幹,大夥兒也都是有激情的。軍中獎賞,皆有制度,不可能像梁山好漢一樣,一波都給發下去。不過這回是年關,許多獎賞皆是福利,辦起來倒也不太難。

  從長和運回來的物資,除卻應付這回年關,以李從璟對百戰軍的巨大日常開銷,也能維持一陣了。至於其中兵甲等物,則是甩給章子雲,讓他好生統計,然後分發給百戰軍中兵甲沒有供應上的將士。

  這些事李從璟向來不會親力親為,作為領頭的人,他的任務就是安排人去做這些事。而他自己,在經過長和一役之後,也需要休整。借著這回春節,正好放鬆幾天,畢竟他再能搞,也是個人。

  從鎮治回府,天色尚早。

  淇門改造完成之後,軍營和鎮治也重新搬進城中,李從璟也是在城中選了一處宅院,作為府邸。畢竟他現在是淇門實際上的瓢把子,各方面關係都要照料,要統籌全域,再住在軍營已經不合適。

  府院其實不大,只是一個兩進的院子,因為府上實際上沒什麼人,除卻上回李從璟老娘給他送過來的暖床丫鬟小宛,也就只有三兩個僕役,照顧李從璟的飲食起居而已。李從璟不是一個虛榮心很強的人,也沒必要去弄那些沒有必要的排場,有個地方落腳、招待客人也就可以了。

  剛進門,小宛就踩著小碎步跑過來,睜著大眼睛神秘兮兮的對李從璟道:“公子,老將軍來了!”

  “父親來了?”李從璟聞言大喜,小宛口中的老將軍,自然只能是李嗣源。先前就聽說年關前李嗣源會過來,是以李從璟這會兒只欣喜並不驚訝。

  穿過前院中廳,來到後院,就見空地上有一位精神閃爍的黑袍老者,正和兩名青壯後生,在比劃拳腳。後院的這個院子,被李從璟佈置成一個小校場,校場兩邊,是兩排兵器架,還有他練拳腳的木人樁。莫離曾今就此嘲笑過李從璟,說他完全丟棄了讀書人的雅致。

  那黑袍老者,雙目如鷹和李從璟如出一轍,身材魁梧,一臉絡腮胡,正是李嗣源。

  上回見李嗣源,還是在從馬直軍中,轉眼間好幾個月過去,再見到這一世的便宜老爹,李從璟很親切,老遠喊道:“老爹,孩兒回來了!”

  李嗣源轉身瞧見李從璟,哈哈一笑,“哈哈,我兒大勝而歸,端得是好樣的。過來讓老爹瞧瞧,真不愧是我兒,這明光甲穿在身上,很像那麼回事,有老子當年的精氣神!”

  李從璟剛從鎮治回家,甲胄還未來得及脫去,他先是規規矩矩行了禮,然後笑道:“虎父無犬子,孩兒怎敢掉了老爹的威風!老爹,你何時候到的,怎麼也不讓人去叫孩兒?”

  “今日方到,有什麼好叫的,左右正事要緊。前幾日就準備過來,聽說你正出征,這便延後了幾日。臭小子,老子還以為年前見不著你了,虧你還知道年關前回來!”李嗣源佯怒道,話裡卻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

  “當然要回來,梁地的人可是不大友好。”李從璟笑道。說著,向李從璟身後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抱拳道:“三哥,別來無恙?”

  那濃眉大眼的漢子笑著回應:“上次一別之後跟著咱父親打了幾仗,不過可不比老弟手筆驚人,這百戰軍都指揮使的位置,坐上去滋味如何?”

  “運氣好些罷了,都是為大晉效力。”李從璟笑著道。

  李從璟是李嗣源長子,親生的,這位漢子卻是李嗣源很早以前收的義子,人稱阿三,打小跟著李嗣源,這些年李嗣源南征北戰,也是隨其左右,是其左膀右臂。

  這漢子,便是李從珂。

  ——李從珂對李嗣源倒確是一片赤誠之心,李嗣源後來當上皇帝之後,有人在他面前進讒,說了李從珂很多罪狀,李嗣源大怒道:“朕昔為小校時,家況貧苦,賴此兒負石灰、收馬糞,得錢養活。朕今日貴為天子,難道不能庇佑一兒?”可見李嗣源和李從珂父子情深。

  李從璟對李從珂的感情比較複雜。

  在後世時,李從璟雖未研究過五代史,但好歹是個文科生,對李從珂也是有印象的。原本的歷史上,李嗣源稱帝八年後駕崩,因為彼時李從璟這具身體早已死亡,其第三子李從厚繼位。李從厚繼位還沒半年,就給人推翻統治,不久遇害。而那個造反推翻李從厚統治,搶了他皇帝寶座的,就是眼前的李從珂。

  至於李從璟親二弟李從榮,則是在李嗣源還沒死的時候兵變奪權,然後給滅了。

  李從璟打小和李從珂熟識,在李從璟有意為之下,兩人私交還不錯。打過招呼,李從璟又對李嗣源身旁另一位,看起來在而立之年左右,沉默寡言的漢子道:“石兄,近來可好?”

  如果說李從珂生得英俊帥氣,那這位大哥,長相可就差了十萬八千里,實在是跟英俊扯不上半點關係,一張國字臉就像一柄板斧,他當下也回應道:“勞賢弟掛念,有我父在,一切都好。”

  這位國字臉漢子,是李從璟的三姐夫,他有一個響亮的名字:石敬瑭。不錯,這位就是後來投靠契丹,獻出幽雲十六州的兒皇帝。彼時石敬瑭向契丹耶律德光搬救兵,推翻的就是先前那位仁兄——李從珂的統治。

  人生是充滿戲劇性的,百十來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卻已能發生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人生際遇難測,幾十年後再相見,恐怕彼時面目,當年誰也不曾預料到,更可能與想像中大相徑庭。人世間的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莫過於此。

  這兩位現在同在李嗣源身邊效力,被李嗣源倚為肱骨、並肩作戰的將領,現在又如何能料想日後會相繼登上帝位,而且還是一個踩著另一個的屍骨上去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可惜,人生沒有再從頭,未來總是不可預知。

  而當未知成為已知時,一切已經無法改變。

  ——前些時候,梁晉在楊柳鎮交戰,李嗣源不慎身陷重圍,是石敬瑭率眾救下李嗣源性命。如今,李嗣源的親軍精銳左射軍,就是由石敬瑭統率。而從李嗣源將李從璟三姐嫁給石敬瑭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對石敬瑭何等倚重。

  但從李從璟的角度去看,眼前這兩位老爹的心腹愛將,卻必將是自己日後的宿命之敵。

  但便是知曉這個,李從璟現在也沒辦法做什麼,難道讓人殺了他們?李嗣源失去這兩位大才大運之人輔佐,日後能否登上帝位兩說,但李嗣源一定不會輕饒李從璟,李從璟若因此被李嗣源厭惡,便是日後他稱帝,李從璟還有沒有機會繼位,都很難講。

  所以李從璟只能等待,等待時機降臨。但他又不是一個坐等時機的人,所以他總是不斷在暗中謀劃什麼。

  但一切謀劃的落腳點,還是在於自身實力。而說到實力,在這個亂世,那就是李從璟現在掌握,以及未來可能掌握的力量。

  李嗣源卻不知道這些,今日見到李從璟,他很高興,道:“你這回火急火燎跑去長和,聽說是因為軍資不夠?不過這倒無妨,你自己籌措軍資,讓晉王少費些心思,晉王肯定會高興。不過你只帶了三百人,就取得如此豐碩戰果,可是難得。你可得給為父好生說說,你是如何做到這點的?”

  兩位沙場父子走到一起,談得自然是沙場之事,當下李從璟招呼眾人進屋落座,讓小宛上些茶水,便將長和之役跟李嗣源詳細說了,聽得李嗣源連連稱奇。

  最後,李嗣源摸著下巴,卻沒有發表意見,而是問石敬瑭和李從珂,問他們有什麼看法。

  石敬瑭稍事沉吟,道:“兵法有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賢弟此番大勝,小婿認為,重在事先謀劃得當,然後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李從珂的話就要簡單明瞭的多,他道:“孩兒覺得老弟這回能贏,主要還是將士作戰勇敢,老弟身先士卒。無論是雪夜攻城,還是衝殺長和軍營,都是如此。若不能一擊殺破敵軍,說再多也沒用!”

  李從璟從這兩人的評論中,就可看出兩人性格差異,石敬瑭重謀,而李從珂重勇。

  李嗣源最後歎了口氣,拍著李從璟的肩膀道:“長和之勝,無論是謀劃還是敢戰,都是不可或缺之因素。但縱觀戰局,無論哪一環節,稍有偏差,便可能萬劫不復。大丈夫縱橫沙場,死則死矣,但如此兇險之事,以後當少為。”

  感受到李嗣源的關懷,李從璟點頭應道:“老爹放心,孩兒記住了。無論如何,命最重要嘛!”

  李嗣源大笑,隨即道:“你有此番大勝,魏州那些多嘴之人,這回該閉上嘴巴了,老爹也能過個清淨的好年!”

  說起魏州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李從璟眼神就沉了幾分,道:“吳靖忠那老匹夫,孩兒早晚要他好看。”

  說起吳靖忠,李嗣源臉色也沉下來,道:“其實這吳老兒幾次三番刁難你,也不是沒有緣由。昔日為父曾與他共同征戰,因為俘虜分配之事,有過一些不愉快。只是不曾想這老兒心眼如此之小,這些年一直耿耿於懷,這回又將主意打到你頭上。直娘賊,為父早晚要他好看!”

  李從璟不知這其中還有這麼一番秘辛,這下被李嗣源點破,總算明白過來。

  “對了,為父此番到淇門來,主要還是奉晉王令,巡視淇門防務和百戰軍訓練之事。”李嗣源道,“明日你帶為父去看看。”

  李從璟點頭,這些事他倒有底氣。

  李嗣源最後道:“臨走之前,晉王召見為父時說過,讓你春節去一趟魏州。聽晉王的意思,好似是為你物色了一門親事……”

  “什麼?!”李從璟立即跳起來,半晌苦著臉,“老爹,這不太好吧?孩兒……還未及冠,再者現在軍務纏身,這事不急吧?”

  李嗣源牛眼一瞪,道:“如何不急?每回見著你娘,都嚷嚷著要抱孫子,還說為父我只知道讓你打仗,根本不關心你終身大事!這種黑鍋,為父怎麼背負得起?如今晉王抬愛,你這臭小子還敢不識抬舉……”

  那態度極為堅決,好像恨不得立即拉個小娘子過來,跟李從璟拜堂一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5

第66章 女人與親事

  當晚,李從璟和李嗣源秉燭夜談,石敬瑭和李從珂作陪,因為多時未見,而這幾個月的時間裡,李從璟著實幹了不少事情,不乏談資,直到快要子時,李從璟才從房間裡退出來。

  月明星稀,李從璟從後院漫步到偏院,準備去找個地方睡會兒。李嗣源不知怎麼回事,酒喝了不少之後,竟然賴在李從璟房裡沒有要走的意思,害得李從璟還得去客房。

  進了偏院月門,李從璟忽然聽到一陣哭聲。這讓他神經一緊,腳步再也挪不動了。偏院無燈,只有月光映路,寒風習習,李從璟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在後世時李從璟就不是純粹的唯物主義者,加之穿越這種事都發生在他身上,他實在沒辦法再堅定唯物主義,夜半聞鬼哭,可是嚇死人的事。

  不過李從璟到底讀過不少書,這會兒心想,這世上本無鬼,鬼自心中生,心中有鬼便有鬼,心中無鬼自然無鬼,萬不可被心魔左右……再說老子這麼陽剛的一個人,肯定陽氣旺盛,百鬼莫不相避,定然不敢近身……

  要是被人知道,他一個縱橫沙場猶如殺神的傢伙,竟然在這裡想這種問題,真不知會笑掉多少大牙。

  再次邁動步子,李從璟看到花叢邊蹲著一個人影,他鬆了口氣,走過去,出聲道:“小宛,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哭什麼?”

  發出哭聲的正是小宛,她聞聲起身,看到李從璟,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揪著衣角,聲音還有些哽咽,但語氣卻不弱,道:“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歡小宛?”

  說完抬起頭,淚汪汪的眸子凝視著李從璟,在月光下分外可憐。

  李從璟不知道這小丫頭為何會想這個問題,道:“這話從何說起。”

  小宛得到李從璟如此回答,水晶般的眸子亮了幾分,她語氣頗為熱切地問道:“那公子可知,夫人送我到公子身邊,所為何事?”

  “這個,我自然是知曉的。”李從璟擾頭道,不就是陪睡丫鬟麼,以後的小妾後備軍……當然,他老娘讓小宛過來,主要還是擔當成年教育老師……

  但是天地良心,這事兒李從璟真不需要被教育。

  月光下的綠茶,輕袍羅裙,一張小巧精緻的臉蛋更顯嬌柔,很容易勾起人的憐惜之情。她忽然癟嘴,好似又要哭出來,無比委屈道:“那小宛是不是生得醜,讓公子覺得難看?”

  “當然不是,小宛這麼標緻的小娘子,世間難有……”這件事李從璟需得承認,他老娘給他選這個陪睡丫鬟的時候,可是花了大力氣,眼前的小宛粉耳桃腮,柳眉杏目,分外嬌媚。

  得到李從璟的答案,小宛不喜反憂,楚楚可憐道:“可是小宛到公子身邊都三個月了,公子卻不曾碰過小宛……今日老將軍還問起,得知這事後臉都黑了,說要奴家有什麼用……”

  說完,又埋下頭嚶嚶低泣。

  李從璟覺得有些尷尬,他忽然明白李嗣源今日為何要霸佔自己的房間了,原來是趕著自己到這邊來,然後小宛就等在這裡,最後一切順理成章。

  李從璟正想說什麼,小宛忽然抬起頭來,驚呼道:“公子,你不會是那個……”話沒說完,已經掩住嘴巴,只剩一雙閃亮的眸子看著李從璟。

  那時,李從璟臉就黑下來,一瞬間,李從璟真有把小宛拖進房間就地正法的衝動……竟敢說本使不行?

  但李從璟好歹平息下來,他揮揮手,意態闌珊,眉眼間露出倦意,本不想多言,卻又不忍心小宛這麼委屈下去,只得道:“軍務繁忙,無暇他顧,你得體諒。不過我倒是可以跟你保證,待淇門諸事安定,定會給你一個名分。”

  “公子……”小宛不知該說什麼。

  亂世人命賤如草,小宛這樣的女子也唯有有個依託,才能好生活下去。

  李從璟拍了拍小宛的肩頭,那肩膀分外瘦弱,竟有不堪一握之感,他道:“下去休息吧,我也累了。”

  小宛鼓起勇氣凝視了李從璟一眼,忽的撲倒他懷裡,深深抱了李從璟半會兒,這才羞羞答答掩面而去。

  李從璟輕聲歎了口氣。

  光禿禿的大樹下,李從璟負手而立,看月上樹梢頭,繁星滿空。寒風颯颯吹著,打在他冰冷的明光甲上,就像吹不進岩石的山風,只得悻悻溜走。他的身體被包裹在鐵甲裡,心靜靜藏在深處,一動不動。

  這寒冷的夜裡,李從璟默默佇立了許久。

  “十一年了麼……”李從璟對著夜空喃喃自語,“已經分別十一年了。此時,你的孩子應該都很大了吧……”

  沒有人知道,在李從璟那顆藏在厚厚甲胄內裡的心中,此時浮現的,是一個白襯衣、牛仔褲、帆布鞋,一頭齊胸長髮的女孩。

  生死相隔,雖然痛苦,但痛苦不過相隔千年時空卻仰望同一片星月。

  院子裡沒有燈,只有一地月光。

  月光裡,站著他和他的影子。

  李從璟掏出那枚月型玉佩,在手指尖輕輕轉動。

  ……

  雖然睡得晚,但次日李從璟卻一如往常,起得很早。聞雞起舞,這個習慣科不科學另論,但李從璟已經堅持了十一年。

  “哈哈!”李嗣源笑著出門,好似有什麼很高興的事情,“從璟,昨夜睡得如何?”這問題,言外之意問得分明。

  “尚好。”李從璟無可無不可道。

  李嗣源笑得更加愉快,又過來拍李從璟的肩膀,“尚好就好。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大丈夫麼,哈哈……”

  李從璟見李嗣源這麼開心,不由得想起後世曾一度流行的一個問題:為何岳父對女婿開始總沒有好臉色,而父親對兒媳婦總是很好。岳父看到女婿,就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種了十幾年的一顆好白菜,讓豬給拱了;而父親看到兒媳婦,就知道自己辛辛苦苦養了十幾年的豬,終於學會拱白菜了。

  接下來幾人用過早膳,李從璟就陪著李嗣源巡查淇門防務,巡視軍營。

  明日就是除夕夜,除卻輪值軍士,軍營其他人都會休假。是以今日是李嗣源今年最後一次,能夠看到百戰軍完整軍貌的機會。當然,在李嗣源這樣的宿將面前,百戰軍目前的軍容只能算是不錯,還達不到讓他驚歎的地步。再者,很多東西並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當晚是家宴。李從璟把孟平章子雲,包括莫離都叫到府上,擺了一桌,算是提前吃年夜飯了。

  席間李從璟跟李嗣源仔細說了說淇門的情況,並要求春節不回魏州。對此李嗣源沉吟半晌,才道:“不回也可,就是晉王好似要給你說一門親事……”

  “這件事情待百戰軍出征有功之後,再考慮不遲。”李從璟道。

  李從璟說得也有道理,李嗣源歎了口氣,只得隨他。

  因為年關,該放假的都放假了,眾人放開了吃喝,直到深夜才盡歡而散。章子雲等人都是光棍一枚,在淇門雖有住處,但卻難免冷清。再者幾人到淇門日子也不短了,卻因為事務繁忙,幾乎沒有時間坐下來插科打諢,這一夜李從璟便將他們留了下來,說了許多話。

  最後章子雲和孟平都沉醉睡去,而李從璟因為“酒量”好,精神還不錯。加上這幾日夜色都不錯,李從璟又再次體會到了什麼叫做“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除他之外,清醒的便只剩下莫離,這廝不太飲酒,是眾人中喝得最少的。

  “聽說晉王要為你說一門親事?”這種事無疑是小青年們很熱心的話題,莫離也不例外。

  房間裡李從璟和莫離相對而坐,中間擺著一個火爐,李從璟往火爐裡添了幾塊竹碳,對裹著一張大貂裘的莫離道:“你向來知道我的心思,這事我暫時不會考慮的。眼下亂世當道,也是大爭之世,而你我的功業不過才剛起步,諸事千頭萬緒,這條性命能活到哪天都不知道,我哪有空分神去考慮這些東西?”

  莫離歎了口氣,難得沒有打開他那把摺扇搖來搖去,道:“生在亂世也要娶妻生子的,不然哪有你我?李哥兒,你什麼都好,就是對自己太苛刻了些。”

  李從璟無奈笑笑,道:“我就是這麼個傢伙,沒法兒改變了。”

  莫離默然半晌,忽然開口道:“我覺得桃統領倒是不錯。”

  “桃夭夭?”李從璟怔了怔,一時沒有作答,好像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莫離伸出手比劃幾下,一本正經道:“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華色含光,體美容治,不待飾妝。當真是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李哥兒難道無意?”

  李從璟被莫離說得哭笑不得,“真個登徒子。”

  莫離又摸著下巴沉吟道:“不過可惜的是,門戶太小了些,和李哥兒不能門當戶對,對你日後發展也無太大助力。不過桃統領本身驚才絕豔,乃巾幗不讓鬚眉之輩,倒是個好助手。”

  李從璟一腳踹過去,“滾去睡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5

第67章 序幕

  春節在鞭炮聲中落下帷幕,對於李從璟而言,新年更是新挑戰的開始。在軍營將士輪流休完假之後,李從璟在校場上召集眾將士做了一場誓師大會,隨後拉開了全軍大練兵的序幕。

  鎮治內,李從璟召集一應主事和軍中將領,佈置接下來的工作:“莫離,說一下澤潞的情況。”

  著白袍而非官袍的莫離站起身,向李從璟拱手道:“年前百戰軍突襲懷州之後,李繼韜派遣去神仙山梁子山的大軍並未撤回,昨日派人過來,說若是公子再不交還四百安義軍,七日後他便屠村。”

  李從璟問道:“他在潞州邊境為對付神仙山梁子山駐紮多少人?”

  “兩個指揮。”莫離道,“由他弟弟李繼遠領兵。”

  李從璟稍作沉吟,忽然抬起頭道:“李紹城,蒙三,本使著令你二人領軍四個指揮馬步軍各一千人,去神仙山梁子山設好埋伏,若是李繼遠敢領兵犯境,給我把安義軍一口吃下!”

  李紹城凜然抱拳,道:“得令!”

  蒙三拍著胸膛大聲道:“都指揮使只管放心,保證讓安義軍一個不落全都去見閻王!”

  莫離緊眉沉思半晌,用慎之又慎的語氣道:“現在與李繼韜開戰是否早了些?他日若是李繼韜叛梁,恐怕會有人說是公子將李繼韜逼過去的。而且我們日後本身要對付安義軍的,現在搞出如此大的動靜,恐怕有打草驚蛇之嫌。”

  李從璟陷入深思。這時,衛道站起身朝李從璟拱手道:“將軍,下官卻不這麼認為。”

  李從璟瞧了他一眼道:“你說。”

  衛道好整以暇道:“先前我們突襲懷州,本是想讓李繼韜自顧不暇,不能再分派精力應付淇門。但是眼下看來這個目的並沒有達到,李繼韜生性狡猾絕非易與之輩,其麾下幕僚魏琢下官是熟悉的,此人亦頗有眼光謀略,牙將申蒙更是罕見的驍勇之將。李繼韜雖然偏居潞州,麾下力量卻不能小覷,是以其人也頗有傲氣,未嘗將天下英雄放在眼裡。”

  “此番李繼韜對淇門咄咄相逼,若是我們讓步便會助漲其囂張氣焰,於日後對陣不利。當此之時,能消弱一分李繼韜兵力,便應該去消弱一分,日後對其之戰把握也更大些。至於莫參軍所言打草驚蛇,下官認為,無論我們做不做什麼,李繼韜該投靠梁軍還是會投靠,日後該與百戰軍如何交手還是會交手,並不會因為我們的行動有多少改變。”

  衛道說完,李從璟暗暗點頭。

  衛道畢竟是在潞州呆過的,對潞州情形確實比較熟悉。

  莫離卻不同意衛道的觀點,道:“掌書記之言雖然有理,但卻背離了現實情況。眼下實際情況是,若是我等對李繼韜用力過甚,他對我們有了防範之心,那麼在他叛國之後就會對我們防備甚嚴。而我們要在那時對付李繼韜,以百戰軍之軍力要贏就必須出其不意,但若是依據掌書記之言,恐怕無法出其不意而要去硬攻潞州了。”

  兩人說的都有道理,其他人聞言都是一臉深思或者茫然之色,幾乎不知道該相信誰了。

  “你們倆所言俱是不差。我們要對付李繼韜,必須要尋求一個兩全之策。”李從璟站起身來,環視了眾人一眼,開始下令:“莫離聽令!”

  “莫離在。”

  “令你親赴澤潞兩州,率軍情處銳士摸清澤潞所有情況,監視李繼韜一舉一動,並與澤潞兩州忠於大晉不願與李繼韜降梁之士取得聯繫,同時嚴密監控懷州梁軍舉動,繪製澤潞並懷州詳細軍事地圖,為大軍選擇最佳行軍路線,所有情況三日一報!”

  “得令!”

  李從璟又看向衛道,正聲道:“衛道,本使令你親自主持作院工作,打造甲胄兵器並攻城器械,一月一期,務必使大軍出征前有足夠可堪使用之利器!”

  衛道拱手正色道:“衛道領命。”

  “彭祖山聽令!”李從璟又看向主持百戰軍練兵之事的彭祖山,“本使要百戰軍進能攻堅城,退能守平地,中能克敵陣,你還需多久練兵時間?”

  彭祖山抱拳道:“三月之內,必能讓都指揮使滿意!”

  李從璟卻搖搖頭,嚴肅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也不管你提什麼要求,兩個月之內,我要百戰軍能出征!”

  彭祖山知道他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眼中閃爍著殘忍的神色,張開嘴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若是都指揮使給末將如此大權,末將願立軍令狀,保證兩個月之後百戰軍必能出戰,否則提頭來見!”

  百戰軍各位指揮使瞧見彭祖山如此神情,都是心中一震,暗暗叫苦。

  “好!本使信你。”李從璟一揮手,目光轉向章子雲和王不器,沉聲道:“王不器章子雲聽令,著令你等籌集糧草徵調輔兵,務必保證能供大軍出征三月之用!”

  “三……三個月?”王不器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

  李從璟嘴角微動,道:“年前本使在長和徵調了大把軍餉回來,你還怕買不到糧食?”

  “公子放心,我等必定完成任務!”章子雲堅定道。

  “好!”李從璟點頭,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屋中諸人,用無比正式肅然的聲音道:“本使望爾等明白,李繼韜叛國已成必然,但晉王要忙於在東線與偽梁征戰,無暇西顧。所以收拾李繼韜的擔子就無可避免落在我等肩上,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出征澤潞已是勢在必行,這亦是百戰軍全軍第一次對敵征戰,不僅要勝還要大勝,要揚我百戰軍軍威!爾等都清楚了嗎?”

  “謹遵都指揮使號令!”眾人昂揚道。

  “好。”李從璟揮揮手,“都下去準備!”

  ……

  十日之後。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李從璟肅然站立在淇門城頭,眼見夕陽如血,心潮一陣湧動。

  城外,有大軍凱旋。

  出征梁子山和神仙山的李紹城蒙三所部回城。

  城門大開,將士進城,歡聲雷動。

  李紹城快步行上城頭,向李從璟稟報:“末將和蒙三于神仙山和梁子山分別設伏,配合當地百姓,一舉將進犯的安義軍擊潰,斬敵逾四百,其餘竭盡被俘,只可惜走了那李繼遠!”

  “俘虜押進軍營,擇日改編!”李從璟扶起李紹城,笑容滿面,大笑道:“走了李繼遠算什麼,不必放在心上。二弟,今日大哥為你等設宴慶功!”

  “多謝大哥!”李紹城站起身。

  須臾,一騎自城外火速奔進,一份軍情處情報送上城頭!

  莫離在信中說道:“李繼韜不曾料到公子真敢明目張膽殺其部眾,聞聽神仙山梁子山之變後大為震怒……在魏琢勸諫下已開始大規模整軍備戰……另,澤州判官裴約與李繼韜素來不合,似不願隨之叛國,現正進一步接洽……”

  李從璟聞言精神大振。

  ……

  兩月之後。

  深夜,明月高懸,李從璟正在自家府邸書房秉燭夜讀,突然收到莫離加急情報,展開一看,只見其中寫道:“李繼韜叛舉已現,其日前向梁帝朱友貞呈降書,朱友貞封其為節度使,且命懷州刺史董璋為援引。今日李繼韜突然派遣大批軍士出城,護送十幾家馬車直向懷州邊境而行,根據查證,其馬車中所載,乃是李繼韜送于偽梁的投名狀——軍款!望公子得知此事後,速速派人前來,莫離當與來人一同截下此軍款,不使其落入偽梁之手……”

  軍款,銀子!

  李從璟雙眼一亮。

  當即拍案而起,走出房門,大喝道:“來人,備馬,我要去軍營!”

  小宛眼睜睜看著李從璟一陣風也似從自己面前掠過,捧著一碗雞湯傻愣愣呆在那裡。

  史載:三月己卯……潞州留後李繼韜叛,送款于梁。

  軍營大帳,燈火通明,諸位將領彙聚一堂,李從璟負手站在將按後,沉聲道:“潞州留後李繼韜叛國,其麾下叛軍正護送大批軍款向南而行,意欲將其送至懷州。懷州刺史董璋,必定往邊境接應,但這批軍款原本我大晉之物,萬不能落入梁軍之手!”

  “現本使令:李紹城帶本部人馬,孟平領君子都,人各雙馬火速趕往澤潞,務必在董璋之前將這批軍款給我截下,送回淇門!”

  “得令!”李紹城和孟平抱拳道。

  李從璟沉吟片刻,眼中忽然閃現出陰謀的光芒,道:“你等得手之後,不必慌於逃回,一路讓李繼韜的人馬在後面跟著,將其領回淇門。本使自帶百戰軍主力,前往半路埋伏,力求將這股安義軍全殲!”

  “押送軍款這種事,李繼韜必然派心腹愛將護送,其必定是安義軍中精銳,若是能將這股安義軍全殲,則安義軍戰力大大受損!”衛道摸著下巴上的小鬍鬚,緩緩說道。

  李從璟微微一笑,顯得陰測測的,“從一開始與潞州較量,我就是有意對付他,而李繼韜則是被動向我還擊;我一步步知道他要叛國,從而一步步佈局應對,而他卻不知道我知道他要叛國,更不知我要將他往死裡整,所以只是在有限範圍內還擊,所以在之前的行動上我們才會占盡優勢。”

  “之前我就在想,既然我知道李繼韜極可能叛國,也知道我到時候要去攻打潞州,那為何不提前削弱他的實力?當年李嗣昭鎮守澤州,梁軍強攻一年未下,可見其城防堅固,雖然那是澤州而非潞州,但潞州想必也不會差到那裡去。”

  衛道聞言,眸裡閃現出恍然之色,“怪不得之前將軍執意要對李繼遠動手,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李從璟陰險道:“現在我吸引護送軍款安義軍前來殲滅,也是如此。潞州還是昭義軍時,主力都被李嗣昭老將軍拉到鎮州去了,留下的都是戰力平庸之輩。李繼韜建立安義軍,可這短時間之內,他能召集多少人?又能訓練多少精銳之士?我一步步消滅他的有生力量,特別是精銳力量,讓他到時縱然有堅固城防,也法子去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6

第68章 劫道

  李從璟攻打潞州的戰爭,其實從梁子山對付李環時就已經開始了。李紹城和孟平帶兵出征後,他將潞州的情況匯總,詳細報給了李存勖。但他估計李存勖不會怎麼詳細看,因為李存勖已經在魏州築起了即位壇,不出意外這一兩個月就要稱帝,應該是沒什麼心思關注潞州的。

  所以如何對付李繼韜,擔子幾乎全都落在李從璟身上。

  李紹城和孟平幾乎帶走了百戰軍所有馬軍,軍營中就只剩下五個指揮的步軍——前番俘獲神仙山梁子山的安義軍後,百戰軍得以再次擴編一個指揮。李從璟並沒有急著把部隊拉出去接應李紹城,而是找來衛道,將軍情處繪製的懷州澤州潞州地圖拿出來,商議征討潞州的策略。

  這個時代的軍事地圖的準確度的確不敢恭維,所以李從璟才會叫軍情處另行繪製。當然,軍情處的地圖自然不但是輿圖那麼簡單,澤潞三個州各鎮的兵力部署,鎮將資訊都有配套收錄。

  “李紹城和孟平若是截獲軍款得手,那麼就可以將李繼韜叛國之事公之於天下,再領晉王令行征伐之事。依下官看,將軍可在圍剿其追兵之後,直接領軍進入潞州,打李繼韜一個措手不及。待將軍將潞州轄下各鎮全都納入麾下,不僅可以有效孤立李繼韜,而且自身實力也得到極大增強,要攻克潞州並非不可能。”衛道一邊仔細查看掛在木架上的地圖,一邊負手沉吟道。

  李從璟環抱雙臂,皺眉沉思,不置可否。

  衛道見李從璟不說話,便繼續道:“潞州各鎮鎮軍,雖然受潞州轄制,但李繼韜叛國,卻並非所有鎮軍都願意跟隨,將軍或征伐或勸降並不難。若是在此過程中李繼韜出城迎戰,則百戰軍大可與之野戰,而避免了攻城之苦;另外,將軍也可用百戰軍一部拖住李繼韜大軍,主力趁虛而入攻打潞州,則潞州唾手可得。屆時李繼韜無處可去,要滅之易如反掌。”

  衛道說得的確有道理,但李從璟知道此計看似可行,但實則變故太多,一旦中間某一環節出現紕漏,則攻打潞州就成了攻堅戰,這是李從璟不想看到的。

  李從璟緩緩道:“李繼韜本想舉澤潞兩州一起投向偽梁,但澤州刺史態度卻一直不甚明朗。當務之急,是爭取澤州。至於如何征伐潞州,先不要輕舉妄動,待局勢明朗後可後發制人。”

  衛道聞言,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建議沒被採納而氣餒,而是微微一笑,道:“將軍既已成竹在胸,下官預祝將軍旗開得勝。”

  李從璟搖頭輕笑道:“還算不上胸有成竹,戰事走向如何,還得看諸方情勢如何發展。”

  此時,在澤州境內通往懷州的官道上,一支甲胄鮮明的軍士,正護送著十幾架馬車向南而行。

  這支軍隊約莫有千來人,他們行進的速度很快,遠超一般大軍的行軍速度。仔細望去,便可看見這支軍隊沒有任何輜重,甚至連運糧車都沒有,只在一些騎兵馬背上馱著一些糧袋。

  隊伍中間的十幾架馬車,俱都滿載貨物,然而貨物都整裝於大木箱之中,大木箱又被油布封住,因而看不見裡面具體裝載了什麼。只不過這些馬車車輪碾過的地方,留下不淺的折痕,由此可看出其中的貨物必是極重。

  日過正午,如今是開春時節,陽光總能給人帶來些許精神,道路兩邊的樹木都發了新芽,不時有零星鳥雀伴隨著嘰嘰喳喳的聲音在樹枝間飛躍,這讓這支軍隊看起來也是生機勃勃。

  但行在馬隊最前的幾名騎士中,一位容貌英武的年輕人卻滿面愁容,似乎正有不解的心事。

  “一路行來郭隊正都是愁眉不展,可是有什麼心事?不妨說來聽聽,我等或許可以為郭隊正解憂一二。”年輕人身邊有人笑道。

  郭姓隊正聞言哈哈一笑,道:“我能有什麼心事,不過是鬧肚子罷了!”

  “原來如此。”旁人的人不以為有假,“那郭隊正速去速回,我們在此等你片刻就是了。”

  郭隊正道:“等就不必了,我去去就來,兩步便追上你們!”說著將馬騎到路邊,拴在一棵樹上,鑽進林子裡去了。

  有人見郭隊正進林,冷嘲熱諷道:“懶人屎尿多!”

  “噤聲!”方才說話的那人低聲呵斥道,“郭隊正可是留後心腹愛將,你不想混了對他指手畫腳?”

  此時,在管道側前百丈開外密林的一處山頭中,幾個青衣男子正冷冷注視著這支隊伍。

  其中一人皺眉道:“吳統領,不是說只有五百人護送軍款嗎?怎麼憑空又多出一個指揮?”

  “李將軍,這也是想不到的事情,昨日之前李繼韜確實只派了五百人護送這批軍款,誰知這廝不放心又加派了五百人,我們也是剛收到消息。”吳長劍歎了口氣,也有些惱火。

  李紹城沉著目光思索了片刻,轉頭問身邊的孟平,道:“如今我等與安義軍兵力相當,如何完成大哥交代的任務,孟兄可有什麼妙計?”

  孟平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他想了想,道:“比之安義軍,我等只多出三百人,硬拼之下必有重損,因此這條路是不可選的。那便只有智取,智取之下首先要弄清楚我們可利用的條件,與安義軍相比,我們的優勢在於兩點,一是我們有軍情處戰士可刺探情報,二是我等晝伏夜行至此,李繼韜還不知我們的行蹤,是以安義軍在明而我在暗。”

  陽光下樹影斑駁,李紹城身上明一塊暗一塊,他眸子裡有精光閃動,道:“安義軍有兩個指揮護衛軍款我等自然無法得手,但若是我們能減少他們一部分人,則此事大有可為。”

  “如何減少安義軍的人手,需要周密的策劃才行。”孟平望著山下官道上行進的安義軍道。

  李紹城尋思道:“要減少安義軍的人手,要麼讓他們一部分人變成死人,要麼讓他們一部分人脫離大隊。”

  “這幫安義軍行動謹慎,根本就不在野外宿營,早發夕至莫不在城池之間。”孟平摸著下巴,“所以野外夜襲根本就行不通!要不然我等肯定能設法吃下他們!”

  說到這裡,李紹城和孟平一起看向吳長劍,道:“接下來就要看你們軍情處的了!”

  吳長劍一臉茫然,“我們要做什麼?”

  又是一夕日落西山。

  山勢漸緩處有一條小河,河邊有一小片平原,平原上立有一座小城。

  一隊千餘人的隊伍,走出山林,護衛著十幾架馬車來到城外。

  “此處叫羅坪,城雖小但也是個縣治,縣中沒什麼駐軍只有一些鄉兵,今夜我等在此城宿營。”戰馬上申蒙抬起馬鞭指了指眼前的城池,“縣中已經有人在城外相迎了,郭隊正,你上前去跟他們交代一下,本將率大軍直接入城。”

  郭姓隊正應了一聲,帶著兩人打馬快行而去。

  到了城門前,郭姓隊正就看到馬前一名男子對他拱手行禮道:“下官羅坪縣丞張忠楨,先前得大軍斥候通報,大軍今日要在羅坪宿營,不知申將軍有何吩咐與要求?”

  郭姓隊正下馬,瞧了眼前的人一眼,道:“要你們準備的飯食都準備好了?”

  “都已備妥,就請大軍入城。”

  “好!”

  這時大隊已到門前,申蒙沒有停步的意思,直接就率隊進城,郭姓隊正和那縣丞連忙跟著一起進門。

  千餘人的隊伍,排成一條長蛇,十幾架馬車在中間。

  城內大街上很清靜,攤販和商鋪都已經關門,申蒙進城之後,望見小城裡的貧瘠景象,臉色有些不屑。街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走在一起,忙著各自的事情。

  郭姓隊正進城之後跟上申蒙,踏馬向前而行,邊上那縣丞笑嘻嘻道:“縣令大人已在縣衙擺下酒席,就等將軍了。”

  申蒙淡淡應了一聲。

  行至半道,郭姓隊正忽然感覺有些不對。

  太安靜了些。街上雖有行人,但這些行人莫不低著頭,且都是青壯男子,沒有半個老人孩子!

  郭姓隊正抬頭望去,就看到另一邊的城牆上,夕陽正好完全下山,整座小城都淹沒在暮色中。

  “將軍,有些不對勁。”郭姓隊正悄悄對申蒙道,“你看,這城裡太安靜了,街上的行人更是不見一個婦孺,奇怪得很!”

  申蒙臉色漸漸變了,他忽然抬起手,大喝道:“大軍停止進城……”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後面傳來“轟轟”幾聲巨響!

  千餘人的隊伍,正有一半進了城,尚有一半在城外。城外的安義軍軍士,正悠然進城,突然發現城頭上落下幾塊大石,轟然砸在城門前。有軍士被砸中,當場血肉模糊!

  大石擋住了進城門甬道的路。

  城門內殺聲四起,城門轟然被關上!

  千余安義軍,半數進城,半數被擋在城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0:16

第69章 誰也別想過去

  殘陽方去,日暮才落,羅坪城裡還能視物。

  明光甲在暮色裡只有一個冷硬的輪廓,唯余猩紅披風在晚風中輕輕捲動,李紹城扶刀站立在城牆上,鷹眼中迸射出寒冷和熾烈混雜的光芒,落在城中的五百安義軍身上,便凝聚成為有如實質的殺氣。

  他左臉上狹長的刀疤,給他冷峻的臉龐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前日李紹城與眾人半路見過安義軍之後,就商議出了這麼一條決策。由軍情處將其南下路途中會經過的城鎮摸清,最後眾人選擇了這座小城,昨夜在軍情處的裡應外合之下看,大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這座只有鄉兵的城池。

  之後又用一天的時間做準備,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後,只等安義軍前來。

  李紹城的視線。落在安義軍最前面那兩名將領身上,他看著兩人交頭接耳,看著那位將軍抬起手。

  就在對方抬起手的前一刻,李紹城緩緩拔出了腰間橫刀。

  細微而綿長的金屬摩擦聲就像情人的手,撫摸著他漸漸火熱的身體。

  埋伏在城門前民房內外的孟平,看到李紹城的動作,立即下令麾下君子都猛然沖出,一頭殺進安義軍佇列中,將城門重重關上。

  李紹城的刀已經完全拔出來,在這個時候,他身邊亮起一支火把。

  這支火把就像是導火索,點燃了炸藥。

  在街道兩旁的民房內外,一支支火把接連亮起,它們像是繁星,又像是路燈,但更像鬼火,連點成線。

  李紹城將橫刀向前一引。

  他身邊的火把首先扔出,砸進街上安義軍軍列中。隨即,街道兩旁延伸出百余步的火把線,紛紛飛上半空,落盡街上的安義軍軍陣中。

  幾百支火把落盡安義軍人群中,立即點燃了數十安義軍的衣袍,整個安義軍佇列,立即亂起來,驚呼聲、叫喊聲、喧鬧聲滾成一團,那衣袍著火的安義軍軍士,更是亂蹦亂跳,有機靈的立即撲到在地打起滾來。

  “莫慌,莫亂!”申蒙立即大喊起來,“結陣迎敵!”

  火把亂了安義軍的陣腳,也照亮了這條長街。

  李紹城卻不會給安義軍有結陣的機會,他輕喝一聲,帶人沖下甬道,“殺!”

  他這喊殺聲一起,長街兩旁頓時有無數聲喊殺聲相呼應。幾乎是同時,黑甲黑袍的百戰軍沖上街道,殺向長街中的安義軍。

  兩邊沖上來的百戰軍與安義軍一碰面,立即就是刀光劍影,血肉橫飛。你捅我一刀,我砍你一刀,你殺了我,我身後的人又殺了你,你倒下之後我從你屍體上越過去,又將長刀砍向你身後的人!

  “護住馬車!護住馬車”申蒙一邊與沖過來的百戰軍搏殺,一邊下令,“郭隊正,你帶人去打開城門,快!”

  郭姓隊正應了一聲,立即帶人轉身,一路拼殺,仗著有馬意圖沖出包圍。

  李紹城從城牆上跑下來,看了一眼牢牢把控城門的君子都,心中大定,卻依舊喊了一聲:“孟都頭,小心!”

  孟平將橫刀從一名安義軍胸腔裡拔出來,一腳踹開面前的死人,大聲回應道:“李將軍只管放心!”

  李紹城帶著親兵隊,徑直向安義軍佇列最前面的申蒙衝殺過去,眼見有安義軍仗著自己長槍手長,向他刺過來。李紹城腳步不見減慢半分,身影一錯避開長槍,在對方收槍意欲再刺的時候,身子已經與對方長槍同步到了那安義軍身邊,橫刀揮斬很直接就砍掉了對方一隻手。

  他身後的親兵跟上,在那安義軍慘叫的同時,刀一揮削掉其人頭。

  李紹城步步前行,突然加速沖進幾個向他撲過來的安義軍群中,當頭一刀將面前的人帶盔甲劈開,中線上血如噴泉。緊接著他身子一矮,避過橫斬來的長刀,一把抓起面前的死人,讓他給自己擋下幾刀,同時橫刀輪過一圈,又將面前一名安義軍斬殺。

  清理乾淨面前的敵人,李紹城眼見一名百戰軍要被背後偷襲,跟上前幾步,一刀將那背對自己的安義軍後背撕開,刀鋒直接將對方的脊椎劈成兩半!

  再殺數人之後,李紹城一把揪過一名馬車旁的百戰軍,大聲道:“先殺人,再搶車!”

  “是,將軍!”那名百戰軍答應一聲,連忙投身到身旁的戰鬥中去。

  這時,李紹城看到安義軍有一隊騎兵悍勇異常,從前方殺回來,其所過之處的百戰軍竟然不敵,躲避不開的幾乎都死於這隊騎兵之手。

  李紹城雙眼凜然,他眼神一掃,立即殺向前兩步,將一名安義軍長槍兵斬殺,奪過他的長槍,對著那隊安義軍騎兵的為首者,一槍飛擲而出!

  長槍如標槍在半空滑過一道軌跡,直奔那名安義軍小將。但那安義軍小將似乎並非善茬,身子一低竟然避過了這把長槍。

  但是不等郭姓隊正慶倖,一箭飛馳而至,正中馬頭。他座下戰馬嘶鳴一聲,立即將他摔倒下去。

  郭姓隊正好不容易爬起,心頭大怒,立即衝殺向李紹城。

  李紹城丟了長弓,眼見對方竟然還敢向自己迎來,眼眸中寒意更甚。

  兩人沒多時便照了面,李紹城一刀劈過去,在對方格擋的同時一腳踹出,正中對方小腹。

  郭姓隊正就勢在地上一滾,猛然如虎一般躬身躥起,一刀遞向李紹城。

  李紹城身子一偏避過對方刀鋒,又是一記邊腿將對方掃飛,跟著上前兩步,在對方不及爬起時一刀斬下,對方舉刀橫檔,他一腳飛起,正中對方下顎,將其再次踹飛。

  得勢不饒人,李紹城再次跟進,但那郭姓隊正要害中招竟然沒有喪失戰鬥力,橫刀掃向李紹城雙腳,看那模樣竟是拼著挨李紹城一刀,也要講他雙腳斬斷!

  李紹城沙場宿將,怎麼讓對方得逞,果斷向後撤步,在對方一招勢盡的時候,詭異的再進步,一腳又踢在對方臉頰上!

  只聞“嘭”的一聲,郭姓隊正再次倒飛出去,重重撞在馬車上,又彈回地面。

  但這郭姓隊正雖然不能殺傷李紹城,但體質真不是一般得好,就如一只打不死的小強,倒在地面之後竟然還能爬起來。

  不過李紹城明顯不會再給他機會還手,但打到現在李紹城心中已有了氣,沒想一刀便宜了他。上去一刀拍在對方腦門上,在他身子往一邊倒去的時候,跟著又一腳將他歪倒的身子踢回來。

  如是反復,拳腳相加,只將對方當成沙包,轉瞬間將揍得對方鼻青臉腫,渾身沒一塊好肉。

  郭姓隊正最終還是支撐不住,腫著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緩緩軟倒在地。

  “直娘賊!”李紹城罵了一句,好似還不解恨,“把他給我壓下去,別弄死了!”

  “是!”親兵得令,立即沖上去將郭姓隊正押進民房。

  李紹城放眼望去,混戰之中,這些安義軍的主將申蒙正率親兵在百戰軍的圍攻下死戰,看那模樣申蒙驍勇異常,一般將士根本抵擋不住,已被他殺傷十好幾個。

  “聽聞李繼韜手下有一員猛將,名為申蒙,其人驍勇異常,有萬夫不當之勇,莫非就是此人?”李紹城尋思道,念及此處,當下冷哼一聲,提刀而起。

  在百戰軍的圍攻下,申蒙等人早已被逼下馬,被迫與百戰軍將士步戰,李紹城沖至人前,大喝一聲,讓百戰軍將士讓開道,揮刀就沖入戰場,一刀當頭朝申蒙斬下!

  這一刀李紹城抱著斬殺申蒙的決心,是以力氣沒有半分保留,他縱橫沙場多年,早已練就一身精悍搏殺之術,知道怎樣攻敵最為有效,這一下先聲奪人,又占了突然出手的便宜,威力豈可小覷。

  他的親兵跟著他一起,殺入陣中,為他左右掠陣。

  李紹城一刀批斬,被申蒙舉刀擋下,這也就罷了,可申蒙去擋李紹城這一刀時,並非簡單格擋,而是將橫刀向上斜斬,這不是單純格擋,而是有迎擊的氣勢在裡面。

  兩刀相交,撞擊聲清脆悅耳,李紹城卻覺得虎口一麻,手中橫刀一震,差點兒穩不住,當下吃驚不小。但他的血性也被申蒙這一刀徹底激發出來,低吼一聲,連連揮刀出手,與申蒙廝殺在一處。

  申蒙從防守到轉為進攻,不過須臾之間,與李紹城幾個照面之後,申蒙臉上已有輕蔑之色,手底下攻勢更是迅疾。

  李紹城瞧見申蒙臉上的神色,心中怒火沖天,咬牙拼命揮擊,手中橫刀快得肉眼無法分辨。但饒是如此,李紹城也無法扭轉被壓制的局面,他看那申蒙本已是滿頭大汗,料定對方此刻氣力已是不繼,但無論他怎麼發狠,卻都沒有辦法拿下對方。

  李紹城羞憤交加。

  這時,申蒙的親兵喊道:“將軍,郭隊正奪門失手了,咱們再不退就來不及了!”

  “想走?沒那麼容易,把命留下!”李紹城嘶吼一聲,一步步緊逼。

  申蒙冷笑一聲,“這恐怕由不得你!”說著,猛一發力,將李紹城橫刀遠遠擋開,趁著這個當口,一腳踹在李紹城胸口將其逼退,而後身形一閃,從從一旁突了出去!

  李紹城眼睜睜見申蒙跨上一匹戰馬奔走,氣得跳腳大喊:“給老子攔下他!”

  但申蒙和他親兵都是百裡挑一的勇士,街上百戰軍又在與安義軍混戰,一時竟然沒人能擋得了他們!

  眼看申蒙就要衝到城門口,李紹城一面拔足狂奔去追,內裡已是心急如焚!

  若是讓申蒙打開城門,放城外的安義軍沖進來,他們兩面夾擊,不說百戰軍一定會敗,但局面肯定是一發不可收拾!

  就在這時,街邊驟然沖出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手中長槍一輪,掃在申蒙坐下馬腿上。那戰馬嘶鳴一聲,前腿跪地,將申蒙從馬上摔了下來!

  “直娘賊,是哪個混蛋?!”申蒙這一下摔得不輕,從地上爬起,抽出橫刀,大喝一聲,盡顯囂張之態,“申蒙在此,可敢一戰?!”

  然後申蒙看到一人踱步走到長街中央,將長槍扔掉,橫刀架在肩膀上,笑眯眯的看著他道:“我守這裡,誰也別想過去。”

  “找死!”申蒙大怒,暴起一刀砍向那乳臭味幹的小子!

  一出手,申蒙就意識到不對。

  但為時已晚。

  下一刻申蒙感到一絲冰涼滑過自己的咽喉,全身力氣就像泄閘的水,轟然間流失得乾乾淨淨。

  感受到申蒙在自己身後倒下,孟平重新將刀架回肩膀,對面前的申蒙親兵聳聳肩,道:“我提醒過他了,我守這裡,誰也別想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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