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7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4

第350章 來日取城饋送別,他鄉何曾遇故知(三)

  在距離幽州數千里之外的中原,某處風景甚佳的小城中,近日流傳著一個劍客的傳說。

  這座名為柳城小城雖然不大,但卻名聲頗盛,這一切的緣由,都是因為城中卻有兩個武學世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這兩個武學世家,一個絕學為刀,一個絕學為劍,成為江湖一流武學聖地,已經近百年。

  用刀的武學世家為孫姓,用劍武學世家為吳姓。在此之前,兩家實力相當,雖然彼此之間多有切磋,但到底誰才是柳城武學第一,卻是一直沒有答案。在最近十數年來幾次引人注目的比武中,兩家都是伯仲之間,誰也不能壓誰一頭。兩家鼎立的局面,也一直保持著,一時傳為武林佳話。

  但到近日,一切都有了變化,兩家到底誰更強,也有了答案。這個答案,便是源自那名劍客。

  不久前,這名劍客單騎入城,一襲青衫,一柄古劍。

  他先去了用刀的孫家。沒有人知道,這名用劍的劍客,為何會先選擇用刀的孫家,而不是同樣用劍的吳家。但也正是這個不解的謎題,鑄就了今日柳城刀劍高下相分的格局。

  作為江湖一流的武學之地,孫家不僅有許多慕名前來學藝的刀客,同樣,每年也有無數自以為武藝非凡,前來挑戰,想要一戰揚名的各種武人。但是無論來人抱有怎樣的目的,最終的結局都是甘願拜在孫家門下,寧做人僕。為的,就是一窺孫家絕學。

  這回,這名劍客到孫家挑戰,依照規矩,他要先簽生死狀,再挑戰外門弟子,再內門弟子,最後才是孫家子孫。然則,這名劍客卻沒有遵循這樣的規矩。這也正是讓柳城人津津樂道的地方。

  話說當日,北風呼嘯,大雪漫天,這名劍客到了孫家門外,抬頭看了一眼孫家牌匾,沉默少頃。在孫家門子就要上前時,他忽然一躍而起,直接踏上了孫家門樓。大雪中,一襲青衫的劍客,躍入院中,竟然是一路直接沖進孫家。

  一路上,無數孫家外門僕役,內門弟子出來阻攔,但在這名劍客面前,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擋住他的腳步片刻。

  據目睹當時情景的孫家人言,那青衫劍客,出手實在是太快,身法實在是太迅捷,他們沖出來,卻都來不及出手,但凡擋在青衫劍客面前的人,全都被其擊倒。

  更令人叫絕的是,從始至終,青衫劍客手中的劍,都沒有出鞘。

  青衫劍客就這樣一路前奔,讓孫家上下的人震驚不已,那一刻所有人腦海中都冒出一個念頭,這人要“殺”穿孫家!

  孫家當代子孫紛紛迎出來,但又自持身份,不肯圍攻這名劍客,最後,竟然被這名劍客一一擊破。

  到最後,青衫劍客到了孫家現任家主院外,依舊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在青衫劍客越牆而入的時候,孫家家主從房中沖出,大喝一聲“來人休得放肆!”提刀迎上青衫劍客。正是在那一瞬間,劍客手中的劍,出鞘。

  一刀一劍相遇,兩人相會僅一個照面,便擦身而過。

  很少有人看清兩人是怎樣交手的。眾人只記得最後那個畫面:孫家現任家主,佇立在積雪深厚的院中,而那名青衫劍客,越過屋頂,身影消失在紛飛大雪中。

  孫家家主,竟然也沒能攔住那名青衫劍客。

  這名劍客,以這樣一種方式,打破了孫家十數年來不可戰勝的神話。

  他疾風驟雨的來,風輕雲淡的走,沒有人能攔住他。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事後聽孫家的刀客們講起,只是說那名劍客面容沉靜,眼神深邃而滄桑。有的人說他已年過五十,而有的人說他最多不會超過而立之年。

  孫家落敗之後,柳城所有武者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吳家身上。所有人都知道,這名劍客,下一步必定會挑戰吳家。這件事沒有證據,但所有人都覺得理應如此,也一定會如此。

  傳聞,那日夜,吳家現任家主,親自到了孫家家中,直到夜半才離去。

  那天,整個柳城,因為他一人而地動山搖。

  翌日,幾乎整個柳城的全部武者,都聚集到了吳家府外,等候這名青衫劍客出現。

  不出眾人所望,午時,青衫劍客踏馬而來。

  那一刻,在場所有人,都看清了對方的容貌。但是人們議論紛紛,卻都拿不定主意,這名劍客,到底是多大年紀。說他只有二三十歲,但他的眼神太滄桑了些,也太平靜了些,完全不像是一個二三十歲的人,會擁有的氣度。說他已有五六十歲,那就更加不可能,因為他的面容,並沒有那麼蒼老,他的身板,挺直的如同傲立的寒梅,如同筆直的刀槍。

  有人說,這個人絕對出自軍中,因為他身上有股軍人的淩冽氣勢。

  有人說,這個人應該出自深山古刹,因為他身上那份淡然從容,超脫的沒有人間煙火氣。

  還有人說,這個人,或許是個有故事的人,他的眸底深處,總有淡淡的憂傷在流淌。當然,這個說法並沒有得到大多數人認同。這樣一名出入孫家如入無人之境的一流劍客,怎麼可能時刻帶著憂傷?

  然而無論如何,青衫劍客站在了吳府外。

  與昨日一樣,他在吳府門外靜立,抬頭,看向那塊象徵著至上武道的牌匾,沉默。

  吳家大門洞開,吳家當代家主之子,親自出迎,請青衫劍客入府。並說,吳家願與他切磋武藝,砥礪武道。

  能讓武林泰斗吳家這樣相待,無疑是能讓江湖武人倍感榮幸的事,然而,讓圍觀者感到意外的是,青衫劍客沒有選擇受邀入府,而是舉起了他手中的劍,平平指向吳家少主,輕輕說了一句話,“出手,你有三息的時間準備。”

  吳家少主也是個性子直率的,他飄然後退,手一招,立即一柄長劍入手。

  而在吳家少主長劍入手的那刻,青衫劍客動了。

  這一回,所有柳城的武者都看到了青衫劍客動手的身影。然而看到,與沒看到,並沒有太大區別。因為他們中絕大多數人,並不能體會青衫劍客出手的玄妙之處,他們只能看到,一道虛影驟然出現在吳家少主面前。

  然後,吳家少主的身子就飛了出去。

  真正的高手交手,勝負往往就在一招之間,青衫劍客將此道演繹得淋漓盡致。

  而當吳家少主身體落在雪地裡的時候,青衫劍客手中的劍,一如昨日,還在鞘中。

  在柳城武者來不及驚訝、喝彩時,吳家院中突然沖出十數人,從各個不同的方位,揮劍迎向青衫劍客。

  見到這一幕,圍觀的武者中,有見多識廣的,立即認出,那就是吳家久負盛名的吳家十三劍陣。組成劍陣的十三名劍客,都是吳家內門弟子中的絕對翹楚,每一個單擰出來,都足以在江湖上闖出偌大名頭,而現在,他們合力成陣,威力自然不僅是簡單的十三人相加。

  一聲響亮短促的輕吟,青衫劍客手中古劍出鞘。

  一片刀光劍影,在空中綻放,絢爛的如同百花齊放。

  一陣金屬交碰聲中,青衫劍客脫陣而出,直奔吳家內院!

  無異於鎮山之寶的吳家十三劍陣,竟然也沒能困住這名劍客。相反,倒是數名劍客倒飛出去,倒在雪地裡、草木叢中。

  青衫劍客躍上屋頂,長劍在手中,如同昨日在孫家一樣,一往無前。

  而就在這時,兩個人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一人是吳家家主,他在青衫刀客躍上屋頂的時候,從那棟高屋背後現出身影,面向青衫劍客,一劍斬下。

  比他稍晚一步的,是一名綠裙少女,從屋頂另一側奔上來,嬌叱一聲,同樣一劍刺向青衫劍客。

  然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吳家家主的劍,才是威力絕倫的一劍,而那名綠裙少女,頂多算是攪局者罷了。

  吳家少主看到綠裙少女,滿臉意外、震驚、驚慌,“小妹,不要!”

  青衫劍客本事如何,吳家少主已有體會,吳家家主劍道如何,他更了然於胸,他兩人交手,哪裡有旁人插手的餘地?旁人別說幫忙,實力弱些的,能不被殃及池魚都難!

  劍勢已成,收手不及的吳家家主,看到綠裙少女,大驚失色。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人比他更吃驚。

  青衫劍客瞥見綠裙少主,手中古劍立即稍微一僵。

  除卻吳家家主,沒有人看到他眼中,在這一刻閃過的那抹神色。

  是悲痛欲絕,是恍然如夢,是如歸故里,還是午夜夢回?

  也只有吳家家主,聽到了青衫劍客嘴中露出的那聲驚呼。

  青衫劍客手中動作這一愣,吳家家主一劍斬下,饒是他及時回神,立即揮劍相迎,終於來不及,被吳家家主一劍斬落屋頂。

  半空中翻身,穩穩落地的青衫劍客,嘴角溢出一抹鮮血。

  這一幕出乎所有人意料,包括那位僵在屋頂的綠裙少女。

  這位神秘莫測,之前氣勢如虹,佛擋殺佛神擋殺神的劍客,竟然就這麼敗了?

  青衫劍客站起身,抹去嘴角的血跡,深深看了屋頂上茫然不知所措的綠裙少女一眼,轉身,躍上院牆,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前來觀戰的柳城武者,在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忽然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聲。他們都知道,今日這戰,是吳家家主勝了。雖然他們中間有的人,已經看出來青衫劍客最後一劍動作有些怪異,他們不知道劍客那一刻動作為何會有微小的停滯,但他們願意相信,那是吳家家主劍勢駭人,震住了青衫劍客。

  畢竟,吳家勝,則代表著,在這位強勢闖入的青衫劍客面前,柳城勝了。吳家,捍衛了柳城武道的地位和尊嚴。

  接受柳城武者恭賀的吳家家主,一臉隨和的笑意,謙遜應和,沒有多說什麼。

  他看了一眼青衫劍客離去的方向,腦海中回想起青衫劍客劍勢稍滯時,嘴中的那句話,這讓他不得不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那位正如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局促站在一旁的綠裙少女。

  那是一句呼喊,或者說,應該叫做呼喚。

  他說:“小青……”

  ……

  有武道的江湖,是只屬於江湖人的江湖,尋常人的江湖,是他們的柴米油鹽。

  青衫劍客在柳城江湖中掀起的滔天巨浪,並沒有影響尋常百姓的生活,他們或者聽聞了那個傳說,但也不過是作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在此之上,他們該過什麼樣的生活,還得繼續。

  就如開酒樓的人,仍舊在一如既往營業,而在酒樓中用餐的人,還是在品嘗大廚的美食。今日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這在冬日無疑是個讓人愉快的事,街上行人都多了不少。柳城最高的酒樓裡,一位青衫男子坐在窗前,一杯酒一筷菜,望著窗外的柳城大街。

  他就是那位橫躍孫家,卻折戟吳家的劍客。

  他的名字,叫做丁黑。

  他以前用刀,穿黑衣,現在,他用劍,著青衫。

  飲下一杯石凍春,丁黑突然放下筷子,他那雙一直望著窗外的眸子裡,此時溢出濃濃的莫名情緒,他的嘴角,開始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人來人往的繁華大街上,有一位綠裙少女,踩著明媚陽光,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4

第351章 聞君欲行來相別,大勢將成起異變(一)

  從營州歸至扁關,再一路南回幽州,李從璟等人快抵達幽州城時,文官武將出城三十裡相迎,車駕儀仗隨從護衛,塞滿官道,一眼望去不見盡頭,粗略估計,也有數百人之多。

  李從璟不是個講究排場的人,他之所以讓幽州文武官吏出迎,卻是為了莫離和桃夭夭。兩人為他遠去渤海國,出生入死餘年,如今攻成歸來,李從璟自然要幽州像迎接英雄一樣,來迎接他們。

  被文武官吏擁簇,莫離笑容淡然,但李從璟卻能看得出來,對這樣的待遇,無論是莫離、桃夭夭,還是隨行的軍情處銳士,都十分受用。無論是為國征戰也好,還是為盧龍為李從璟搏命也罷,在付出艱辛和努力之後,總是希望被承認、被尊重的。

  李從璟不僅要自己認可、尊重他們,也要整個盧龍都敬畏他們,而無論是用什麼樣的方式達到這樣的效果,他都要讓盧龍軍民記住,有那麼一些人,在為了這片土地的安寧,為了這片土地上的人能幸福安穩,在付出血和淚,甚至是生命。

  英雄應該被仰望。

  這就是李從璟的想法。

  在隆重出迎的文武官員背後,是一個指揮的百戰軍將士,他們披甲持戈,肅立在官道兩側,為莫離等人鋪開道路。在百戰軍將士之後,才是趕來觀望的幽州百姓。

  在文武官員迎上來的時候,李從璟和莫離等人下馬,和他們見禮、寒暄。客氣完,李從璟讓人將戰馬再度牽過來,對莫離、桃夭夭,包括安重榮、趙弘殷等人道:“君等皆壯士,為國奮戰在外,捨生忘死,屢立功勳,揚我國威,今歸,請上馬先行!”

  莫離和桃夭夭望了李從璟一眼,見他一臉正色,知他用意,也不矯情,翻身上馬。安重榮、趙弘殷等人,雖之前也曾上過戰場,但畢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更不曾被萬眾矚目,尤其是在盧龍權勢最大的一群文官武將面前,更覺自己渺小,但而今,他們竟然要在眾人的恭候中,揚馬踏風,幾名演武院學生都有些忐忑。

  但在莫離、桃夭夭以及一眾軍情處銳士紛紛上馬的時候,安重榮、趙弘殷等人,卻發現他們連謙虛的餘地都沒有,只能硬著頭皮,在眾人之後跨上戰馬,跟在隊伍後面,緩緩前行。

  李從璟站在道旁,和盧龍文武官員一起,為他們讓開道,讓他們先行。

  莫離、桃夭夭從李從璟身前離開的時候,尚能只是微微點頭示意,而他倆身後的軍情處銳士,在李從璟的注目下,經過他身前時,無不側身,以拳擊胸行禮。

  輪到安重榮、趙弘殷從李從璟身前走過時,看著這位帶著他們從一場場激戰中全身,又讓他們得以有機會立下讓世人傾羨的軍功,如今更是讓他們進入演武院修習,以備將來能成為大將的軍帥,他們激動、忐忑、緊張,奮然行禮,眼神炙熱。

  在他們眼中不加掩飾的流露出感激、崇拜之色的時候,他們根本就沒有想起,眼前這個盧龍主人,實則不過是和他們年齡一樣的年輕人。甚至,他比他們中的一些人還要小上一些。

  李從璟轉身面前前方,振臂高呼,“壯士凱旋,迎英雄入城!”

  一個指揮的百戰軍將士,一齊行禮,齊聲吼道:“兵革不息,奮戰不休,百戰為雄,壯哉大唐!”

  道中的兩百餘軍情處銳士,聞聲莫不振奮,他們在異國流血餘年,如今踏上故土,終於是有了歸家之感。面對這些浴血同袍,兩百餘軍情處銳士紛紛回禮,大聲道:“大唐威武,軍帥威武!”

  李從璟翻身上馬,帶著盧龍文武官吏,隨同軍情處銳士一同行向幽州城。

  道旁趕來觀瞻的幽州百姓,無不神色激昂,他們仰頭看著這些幽州的頂樑柱,眼中滿滿都是崇敬。

  臨近幽州城,安重榮、趙弘殷等人心情才稍稍平復,兩人並列行在佇列中,安重榮咧咧嘴,湊過身低聲對趙弘殷說道:“老趙,他娘的,這做英雄的感覺,還真是不錯!”

  幽州城外,有百戰、盧龍兩軍千名將士相迎,遙望巍峨雄城、威嚴邊軍,趙弘殷若有所思,他對安重榮道:“做一時的英雄算什麼,要能一直做英雄,那才叫快意!”

  安重榮雙眼一瞪,怪異的看了趙弘殷一眼,嘖嘖讚歎道:“看不出來啊,老趙,你竟然有這樣的大志。做一輩子的英雄,你還真敢想,你以為英雄是那麼好做的麼!若不是莫先生、桃統率相救,若不是軍帥親自率千騎相迎,你我可是早就成了孤魂野鬼!”

  趙弘殷神色不變,雙拳緊握,沉聲道:“人生若能長做英雄,受世人敬仰,也不枉我等生得男兒身、七尺軀,在這世上走一遭!”看了安重榮一眼,道:“大軍三萬人,你我能入演武院,此番又在遼東立過功勳,焉知日後便不能扶搖直上?若沒有長做英雄的大志,今日這番受萬眾矚目,軍帥讓道,豈不是白費了!”

  安重榮一想也是,道:“之前別人都說我鐵胡膽大心野,今日聽了你這番話,才知你比我膽更大、心更野。不過,我喜歡。老趙,咱們走著瞧,你可從來都沒贏過我,往後我也不會讓你有走在我前頭的機會。”

  趙弘殷眉頭輕揚,“走著瞧!”

  大隊人馬很快行至恭候在幽州城外的千名將士前,千名百戰、盧龍將軍將士,與之前一個指揮的百戰軍將士如出一轍,讓開道,肅立兩旁,讓大人人馬入城。在莫離、桃夭夭領軍情處銳士行至身前的時候,千名將士,同樣齊齊行禮。

  一時之間,幽州城為之一動。

  ……

  自去年莫離在平州與李從璟分別,李從璟去攻平州,而莫離與大明安等人北上,說起來,莫離還未到過幽州。如今進了城,一切都要重新開始。李從璟早已為莫離、桃夭夭準備好了居處,只不過兩人待遇有差別。

  李從璟給莫離在幽州城買了一棟大宅子,就在節度使府邸旁,僕役丫鬟一應俱全,在李從璟的陪同下,莫離推門而入的時候,看見滿院的鶯鶯燕燕,臉色刹那間有些怪異,他回頭瞪了李從璟一眼,沉著臉道:“人太多了!”

  李從璟連連擺手,“不多不多,你現在正是需要人服侍的時候,多少人都不多。”

  莫離黑著臉,將李從璟趕出府門。李從璟哈哈大笑而去。

  走了幾步,李從璟正準備回府,忽然感覺有異,轉頭一看,就見“被忽視”的桃夭夭正一面殺氣盯著他,冷冷地道:“你這就打算回府了?”

  “不回府還能去何處?奔波千里,人困馬乏,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李從璟說完,打了個哈欠。

  桃夭夭強忍住暴起殺人的衝動,“那我的院子呢?”

  李從璟嘿嘿一笑,不無深意道:“在我府中。”

  桃夭夭的臉色,瞬間跟莫離如出一轍。

  眼看著桃夭夭的手向腰間的橫刀摸去,李從璟連忙揮手,“你聽我說,別急動手。你是軍情處大統率,而我是百戰軍主帥,是也不是?”

  “那又如何?”桃夭夭冷著臉咬出幾個字。

  李從璟一臉理所當然,“作為軍情處,首要之務是護衛本帥周全,將你的院子安排在節度使官衙,那也是為了本帥……為了整個盧龍中樞官衙的安全著想,你也知道,盧龍現在不太平,我得為同僚們的生命安全負責。”

  桃夭夭深吸一口氣,“盧龍現在不太平?”

  李從璟連連點頭,“你剛回來,還不知道,其實盧龍現在暗流湧動,無數契丹暗子各處活動,對我盧龍文官武將虎視眈眈,大有圖謀不軌之意!這絕非我信口雌黃,你應該相信我的人品。”

  “人品?”桃夭夭呵呵冷笑。

  李從璟立即變得肅然,臉色也沉靜下來,他迎上桃夭夭殺人般的目光,絲毫不作回避,堅定道:“人品!”

  兩人互相對視良久,眼神交鋒無數次。

  少頃,桃夭夭挪開腳步,從李從璟身旁走過,淡淡地說道:“那就節度使府邸吧!”

  李從璟喜上眉梢,嘿然一笑,小聲嘀咕道:“女人就是矯情,明明心裡面願意得很,總要擺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以為這樣就能說明什麼?”

  當日,為莫離、桃夭夭安排好住處,李從璟命人在府中備下宴席,在當日夜為莫離、桃夭夭和軍情處兩百餘銳士接風洗塵,也是為他們慶功。幽州文官武將,悉數前來。

  在當夜的宴席中,李從璟宣佈了對莫離的任命,軍府別駕。

  莫離來赴宴的時候,臉色並不是太好,也不知他方才在府中發生了什麼,這讓李從璟有些不解。他自認為他為莫離挑選的佳麗,都是花了心思的,個個姿色不凡,皆風情各異,按理說,要滿足一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已經足夠了。但看著莫離怪異的臉色,李從璟不由得納罕,難道莫離去了渤海國一趟,已經習慣了異域風情,對大唐女子看不順眼了?

  也是在這場宴席中,莫離第一次見到了王樸。

  莫離雖然後來幽州,但他跟隨李從璟的時間,若是往前推算的話,恐怕盧龍只有孟平、章子雲能與之相提並論,是以王樸雖現在被李從璟破格提拔,位在中樞,手握整頓盧龍吏治的大權,但在莫離面前,卻十分謙遜,主動前來敬酒。

  杜千書與莫離可算是舊識,兩人在西樓時就已經結識,同為有才之人,頗多相似之處。這回,杜千書和王樸連袂而來,向莫離舉杯。

  本來臉色就不太好看的莫離,在見到王樸之後,臉色又沉下去幾分。他看看杜千書,又看看王樸,飲下杯中酒,心中不無鬱悶的想,“他媽的,又來一個搶飯碗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4

第352章 聞君欲行來相別,大勢將成起異變(二)

  柳城。

  丁黑坐在酒樓二層窗前,望向樓外的大街。大街上人來人往,那位綠裙少女踩著陽光,姿態張揚,活像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

  看到這一幕,丁黑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沒有人會想到,在連續挑戰孫家、吳家,一戰成名後便在柳城銷聲匿跡的劍客,此時竟然端坐在距離吳府很近的一座酒樓上,對著吳府的大小姐出神。

  現在,整個柳城都在流傳關於他的傳說,而作為當事人本身,丁黑卻出離了這個傳說,站在它的外面,關注著一個與之毫不相干的人。

  在柳城,人人都知道,吳家現任家主有兩子一女,最小的女兒名叫吳青青,她的劍術如何不好評說,畢竟她有兩個天賦卓絕的兄長。但她也有為柳城人津津樂道的東西,那就是她的美貌與機靈,還有善良。如今不過二八年華的吳青青,在柳城,乃至在柳城附方圓幾百里之內的江湖中,都有些小俠女的名號。

  這些,丁黑並不知曉。對他而言,他也無需知曉。他並不關注對方的身份,不關注對方的為人,他遠遠的看著她,只是為了看見故人的影子。那個依著村口大榆樹,守望了他十年,經歷無數辛酸,固執的不肯嫁人,最終卻在某個夜晚,在苦等了許多年卻來不及見上一面思念的人時,被梁軍殘殺,葬身於大火前的鄉下女子。

  她沒有大名,只有一個鄉下人用來稱呼的小名,她就叫小青。

  在他還是富家公子,看見同樣小小年紀的女孩時,他就那樣稱呼她。之後無論是他落魄潦倒,餓得只剩下一口氣,被女孩送來的清粥喂飽,還是離鄉歸來,與伊人深深相擁時,他都那樣稱呼她。這個稱呼,持續了十多年,一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

  在他這只有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走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華的人。她將她的整個一生,都獻給了他,而他,不過是在最後,為她壘起一抔黃土,讓她歸入塵土而已。

  丁黑為自己斟滿一杯酒,飲下這杯石凍春,在這天寒日暖的日子,他的心始終平靜如水。那位他還不知道姓名的綠裙少主,的確與當初的小青,生得近乎一模一樣。但是眼前人不是當時人,當時人已逝,當年情拾不起。

  他心中,只有對斯人的追憶,沒有對此人的妄想。

  丁黑在桌上留下一顆碎銀,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劍,離開了這裡。

  在丁黑起身離開的刹那,街上的綠裙少女,忽然抬起頭來,剛好看到轉身消失在窗前的劍客。她微微怔了怔,眼中閃過一抹疑惑。

  當日丁黑悍然入府,連挫吳家少主、吳家十三劍陣後,劍勢大成,在屋頂迎上吳家家主。兩人兩劍,相向而至,本應該是一波驚天動人的較量。然而,在綠裙少女出現的那一刻,一切都被改變了。

  那位青衫劍客,在動作微滯的時候,輕聲喊出了兩個字。

  其他人離得遠,沒有聽見,但在那一刹那,和青衫劍客距離不過咫尺,目光被對方莫名的眼神刺到的綠裙少女,卻是和吳家家主一樣,清晰聽見了那兩個字。

  小青,那是她的名字。

  他為何會輕喚自己的名,為何會在看見自己的刹那,露出那樣攝人心魄的眼神?

  吳青青不瞭解。但是少女心性,她能夠感覺到其中的異樣,同樣,她希望看破那個疑團。

  丁黑走出酒樓,收起劍,輕步走在酒樓後的小巷中,沿著只有枝條、沒有枝葉的河畔柳樹,默默前行。

  他離開李從璟,隻身南行,不為別的,只是砥礪自己的武道。當日與劍子一戰,在擊碎他心中驕傲的同時,也讓他認識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是一個武者,武道就是他的生命,他希望他的生命長遠一些。在經過李從璟一番話開導之後,重拾信心的他,毅然決定去追尋自己的道。

  踏上南行之路的丁黑,棄刀用劍,並非是要拋棄自己之前一直在磨礪的刀意,之所以如此,正是為了蓄養刀意。以劍養刀,以它山之石,來攻此山之玉,這就是丁黑為自己選擇的道路。

  他的刀,留在芙蓉鎮。而他的道,卻在他的腳下。終有一天,當他走到這條路的盡頭,他會重新拾起他的刀。

  到那時,他或許會去挑戰李從璟、挑戰劍子,或許也不會。

  他來到柳城,是因為柳城有兩個武道世家,他想來看看。

  城中的小河綠波蕩漾,清澈見底,河畔楊柳依依,枝條千萬縷,清風佛面,長髮如墨飄灑。

  丁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淡淡的道:“你跟我這麼遠,是想看什麼?”

  旁道的小巷中閃出一個嬌小的人影來,正是吳青青,她不好意思的比著手指,微微低頭道:“我想看看你是誰。”

  “現在你看到了,可以回去了。”丁黑仍舊沒有回頭,平靜地說道。

  “我都還不知道你叫什麼,怎麼能算看到了?”吳青青嘻嘻笑出聲。

  丁黑道:“這並不重要。”

  吳青青叫起來,“這很重要啊,對你或許不重要,但對我真的很重要!”

  丁黑稍稍默然片刻,語調清冷地說道:“對你重不重要,跟我都沒有關係。我就要離開柳城了,這個問題就更加不重要,你還是回去吧。”

  “你要離開柳城了?”吳青青很意外,面前的背影很蕭索,有一種說不出的孤獨落寞,仿佛他行走的世界,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這樣的感知讓正處於敏感期的少女很揪心,她道:“可是你都還沒有贏下我父親,你怎麼能就這麼走了呢?”

  丁黑邁開腳步,繼續前行,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回頭,就如在他的人生道路上,他也不曾回頭過一般,“我與你說的話已經夠多,我要說的話也已經說完,我停下來,不過是要告訴你,不必再跟著我。出於禮節,我告訴你這些。現在我的話說完了,你便是想再跟著我,也未必跟得上。”

  這樣的拒絕未免顯得無情了些,尤其是對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而言,在這樣的年紀,她們的自尊心強得往往連她們自己都不能理解。然而在短暫的氣憤之後,吳青青忽然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叫起來,“你為什麼一直都不肯回頭,你是怕看到我,還是你根本就不敢看我?”

  丁黑的腳步僵住,他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

  吳青青嘿嘿笑出聲,“方才你在酒樓上,可是偷看了人家許久,但當人家與你近在咫尺的時候,你卻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還有,你為何會知道我的名字,那日你見到我的時候,為何會那般失神,難道你……”

  丁黑轉過身,直視著吳青青,打斷她的話,冷冷地說道:“我不回頭,是不想與你過多糾纏,我在酒樓上的確看到了你,但那不過是你恰好闖進了我的視野,你千萬不要自作多情的以為那有什麼。還有,那日的事,希望你忘了它,記住它,對你並沒有半分好處。”

  吳青青俏麗的笑臉在這一瞬,變得煞白,她驚愕的看著丁黑,在這個武藝非凡、面容滄桑、眸底似乎總在流淌著揮之不去憂傷的男人面前,吳青青的怒意終於被激發起來。

  丁黑擺擺手,“你的確天生麗質,但若是你以為這樣,天下男人見到你後都會對你有非分之想,卻是未免自我感覺太好了些。我入吳家,只不過是為了吳家的劍,而你手中的劍,還不足以讓我正視。你出現在我面前,真的沒有任何意義。”

  說完,向嬌軀微微顫抖的吳青青一抱拳,“告辭。”

  丁黑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僵立在原地的吳青青氣得銀牙緊咬。

  回到在柳城寄宿的客棧,丁黑並沒有立即動身離開,他放下手中的劍,在矮榻上盤膝而坐,閉目養神。

  今日的陽光格外明媚,但這世上總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在某些固執的拒絕陽光的角落,陽光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一道明媚的傷。那不是陽光,那只是一個會抽搐的痛。

  夕陽西下,日暮降臨之前,丁黑推開房門,在客棧大堂挑了一張僻靜的桌子坐下,要了一份飯菜,守時的開始裝填肚子。他知道自己的路還很遠,所以他必須養好身體,他知道自己的路只有自己一個人,所以他要冷暖自知。

  吃完飯,丁黑走回房間,在窗前默默靜立,望向柳城的雙眸,不知有什麼樣的神采在跳動。柳城的人家和燈火,映在他漆黑的瞳孔裡,像一幅畫。他一動不動站立了不知多久,在這期間,他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

  直到柳城所有的燈火都熄了,整個柳城成了漆黑一片。清輝下的柳城是水墨色,輪廓清晰,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整座城並沒有白日看起來那麼大。

  丁黑躺到硬木床榻上,望著頭頂的屋樑,緩緩閉上眼睛。

  翌日一大早,丁黑離開客棧,牽了馬,走出柳城。

  這個如漂泊的雲一般,悄然來到柳城的劍客,在柳城掀起滔天巨浪之後,又這樣單人獨騎,不留痕跡的離開。直到這時,市井間流傳的那個傳說,主人公還沒有名字。因為他的名字,沒有人知道。

  淒冷馳道,丁黑策馬緩行,馬蹄聲噠噠噠的響起,很有節奏,城外的古道、離亭,在這個陰沉沉的天色下默默無言,路上行人稀少。

  長亭外,古道邊,丁黑忽然停住馬,因為有人擋在了路中央,阻斷了他前行的路。

  路中間的人綠裙細劍,長髮飄飄。

  “你擋住了我的路。”丁黑看著吳青青,話語中沒有絲毫感情。因為沒有感情,所以顯得無情。

  吳青青莞爾,指著道旁的長亭,認真地說道:“知君今欲行,故來相送別。”

  “送別?”丁黑腦中,又浮現出多年前,他回到那座小村,因不忍離別情苦,而在某個夜晚悄悄離去。而當他走到村口那棵大榆樹前,他忽然看到,已經有人等在樹下。樹下的人微笑向他走來,輕聲說:“知君今欲行,故來相送別。”

  亭中有石凳,凳前有石桌,桌上有酒一壺、杯一雙。

  丁黑和吳青青相對而坐,吳青青為兩個杯子斟上七分酒,推一杯到丁黑面前,攬一杯倒自己胸口,微笑著說:“當日一戰,你與家父劍勢皆已大成,硬拼之下,勝負或許難料,兩敗俱傷卻是不可避免。你退,家父進,此局得解,兩傷得免,這一杯,為家父,謝你!”

  吳青青舉杯飲盡,姿態頗為豪邁。

  丁黑沒有推辭,飲了這杯酒。

  吳青青再次為兩人斟酒七分,舉杯言道:“吳家與孫家相鬥十數年,高下難分,因有君來,吳家得以居上,盛名日漲,這一杯,同樣謝你!”

  第三杯,吳青青說道:“這第三杯,卻是敬你。”

  丁黑沒問為何,同樣滿飲。

  三杯酒後,兩人之間的氣氛已不見尷尬,丁黑道:“吳家有女如此,不興也難。”

  吳青青展顏而笑,她站起身,正正經經向丁黑抱拳行禮,“多謝閣下盛讚,小女子愧不敢當。”這時,她臉上已飛起兩抹緋紅。

  丁黑好心提醒道:“小娘子,你不能再喝了。今日相送盛情,丁某心領。”

  吳青青豪邁一揮手,重新坐下,再次倒酒,大著舌頭道:“這最後一杯,你無論如何得喝。當日誤你,是我之過錯,這杯酒,算是賠罪!”

  丁黑失笑,“小娘子何錯之有?”

  “從旁偷襲,還不算錯嗎?”吳青青一臉嚴肅,舉杯,不等丁黑勸阻,就已經將酒倒進了肚子裡。

  丁黑無奈,只得陪飲。

  吳青青眼睛眨了眨,“今日相送,後會無期,小女子特帶劍而來,欲領教……”話未說完,腦袋晃了三晃,直接栽倒在石桌上。

  丁黑一驚,“小娘子……”

  吳青青卻是已經醉了。

  丁黑站起身,左顧右看,這才意識到,吳青青是孤身前來。

  無奈,丁黑只得將吳青青抱上馬背,拉著馬韁繩,回走柳城,行向吳府。

  入柳城時,丁黑沒發現,趴在馬背上的吳青青,嘴角勾起一抹陰謀得逞的笑意。笑容很得意,有種打贏一場戰爭的快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5

第353章 聞君欲行來相別,大勢將成起異變(三)

  同光二年終究是成為昨日雲煙,同光三年開春,盧龍又進入到春耕的大動作中。比之同光二年,今年盧龍新增三塊屯田之所,熱鬧景象較之去年更甚,而作為這三塊新增屯田耕種工作的管事,耶律敏也早就下到了地方,去親自督耕。

  有了去年的積累,到了新的一年,不僅是屯田,在其他各項事務上,盧龍都有了更進一步的發展。鹽鐵之工,在去年基礎上又擴張了一倍,沿海漁場的規模也有大幅度增長,在幽州糧倉已經極為充實的情況下,李從璟早早在平州、檀州分建了數座糧倉,用來儲存今年的軍糧。

  除此之外,章子雲率領的商隊,經過去年一年的摸索、發展,今年正式有了興盛的局面,無論是盧龍本地的商隊,還是來自中原的商隊,在有盧龍邊軍、軍情處護衛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發展迅猛,西域奇珍,高麗特產,中原茶、瓷器等,相互之間交易規模逐漸擴大,隨之而來的,是源源不斷的商利。

  在充盈鐵礦、財物的支持下,盧龍各大作院軍備產量和品質都大大提高。軍中雖然不能再增加兵員,但在武器裝備上,較之以往無疑有了很大改進,將士們裝備之精良,已經跨過安史之亂後藩鎮軍軍備良莠不齊的層面,直追盛唐之象。與之相應的,盧龍軍庫中積攢的大型攻城、防禦器械,也在逐漸累積。

  在同光三年,整個盧龍每一日都在改頭換面,無論是物力財力還是軍力的蓄積,都在逐日提升,整個盧龍,從戰備上而言,已經進入到蓄勢待發的階段。雖然從邦國層面上來看,盧龍蓄積的力量仍然有限,但對於藩鎮來說,盧龍現在的軍力,已經可稱雄厚。

  除卻這些死板的物力,李從璟在“人力”方面,同樣下了大力氣。雖然因為顧及朝廷感受,李從璟不可能真在盧龍推行府兵制,但“十萬青年十萬軍”的構想,李從璟一直不曾放棄。至少在強身健體、熟悉刀兵軍械這些方面,李從璟以他如今在盧龍無人能及的威望,一聲號召,立即讓邊地兒郎群起響應。

  除此之外,李從璟發動輿論攻勢,通過宣揚“護邊擊賊”“報仇雪恨”等思想,成功煽動了邊地兒郎們保家衛國,誓與契丹鬥爭到底的情緒。

  總而言之,李從璟在“人力”這塊下的功夫,都是在為日後大戰開啟做的一些準備,雖然現下不可能立即組織起軍隊來,但卻打下了足夠的鋪墊,到時候戰端一開,再要補充兵員、戰力,有了這些基礎,就要容易得多。

  莫離自打回到幽州後,領別駕之職,在事實上成為李從璟的副手,對盧龍軍政各項事務,總領其責。同樣是在同光三年上半年,王樸整頓吏治頗有成效,他以盧龍各地案件為突破口,通過審查各種案件,揭露官吏不法行為,從而為整頓吏治打開突破口。

  相比之其他事,整頓吏治向來得罪人、不討好,有遠利,但也有近憂,本是一件很難辦的事情。王朴雖然有李從璟的老虎皮,但在具體行事過程中,卻還是碰到了不少麻煩,很多官員抱團抵觸。

  出乎李從璟意料的是,在這個時候,費高章和張一樓站了出來,前者以其在盧龍文官中的崇高威望,毫不留情打壓不法官吏反彈,後者則是自請為王朴副手,親自衝鋒陷陣,奮戰在第一線。因有以他兩人為首的官吏集團的支持,李從璟整頓盧龍吏治的事情,竟然開展的頗為順利。

  也正是因為整頓吏治,讓盧龍吏治一夜清明,邊地數十萬百姓中的大多數,被李從璟賜以豐衣足食的生活後,再經此事,從此盡皆附心,也是由此,李從璟一句“護邊擊賊,匹夫有責”,讓無數邊地兒郎,甘願自發組織起來打熬身體,以備來日征戰。

  時光悠忽之間過了半載,邊境局勢幾乎是在一夜之間,驟然變得緊張。

  這一切的源頭,在於耶律阿保機調回已經取得不小戰果的西征大軍。這個消息最先告知李從璟的,不是西樓的軍情處眼線,也不是潛入西線草原的探子,而是韃靼部圖巴克汗。

  韃靼部如今“借居”在金山南麓,是契丹西征大軍兵鋒堪堪觸及的地方,在契丹大軍從西線撤軍的時候,對其日夜監視的韃靼部,最先得知了這個消息,圖巴克汗當即令人給李從璟送來信件,告知他這一事情始末。

  當然,隨之而來還有阿狸寄來的相思書。

  對風韻成熟的阿狸,李從璟這些日子以來還是頗為掛念的,二人沒少通信,訴說情意。

  圖巴克汗在書信末尾寫道:“以李將軍先前之推斷,耶律阿保機從西線撤軍,完全有可能是為其東征渤海國作準備,而李將軍之謀劃,又盡在渤海國之戰,我族希望之所系,亦在於此矣。往後我部如何行動,請李將軍告之,韃靼部必定傾力配合。”

  對此,李從璟給圖巴克汗回信,讓他不要著急,且耐心等待,厲兵秣馬,聯合其他勢力,一旦時機成熟,便令其東行,與其合力進攻契丹本土。

  而在李嗣源給李從璟的來信中,所提及的朝堂風雲變幻,亦讓李從璟精神一振。據李嗣源所言,近些時日來,之前一直杳無信訊的伐蜀之戰,現今又為一些核心大臣重新提出,據說李存勖更是召見郭崇韜,來商議此事。只是到底結果如何,大唐是否出兵,何日出兵,現在還不能下定論。

  大唐朝廷對伐蜀之事重新佈局,而契丹國在遼東戰場上的行動,則又進入了一個全新階段。遼東契丹大軍,連日來忽然大動作不斷,調兵遣將,以合圍之勢,猛撲遼東南部重鎮都裡鎮,並且以大軍橫攻破泊汋城與都裡鎮之間的防線,將一支精銳大軍佈置於此,阻絕了泊汋城與都裡鎮的聯繫。

  遼東局勢驟變,坐鎮渤海國朝中的大明安,不得不派出李四平,帶領數位大將趕赴遼東戰場,應對遼東局勢。

  就在各方局勢千鈞一髮之際,從草原腹地傳來的一個消息,卻讓李從璟皺了眉頭,這個消息,給李從璟帶來了不小麻煩,讓他一時不得不集中精力,來應對此事。

  李從璟叫來莫離、衛道、王朴、杜千書並桃夭夭,將來自草原腹地的書信給他們幾人看,說道:“當初黃頭、臭泊兩部反叛契丹,掀起動亂時,我正在西樓,聞聽此事初覺振奮,後又為其可惜,歎其起事不當時,未能為我所用。後耶律倍鎮壓黃頭、臭泊兩部成功,我對此事差幾心灰意冷。不料木哥華橫空出世,竟然逃脫耶律倍之追殺,還為我軍情處銳士尋得,我遂請木哥華至幽州,厚之相待。去年自雲州返回後,木哥華請求入草原,重掌黃頭殘部,並意聯合其他部落,在必要時機給予契丹雷霆一擊。”

  “在木哥華臨行時,我曾反復叮囑,讓其小心謹慎,凡事不可操之過急,萬不能為契丹所察覺,選擇盟友時要慎之又慎。不料,在此番要緊關頭,木哥華聯絡的一個部落,暗地裡將他的行蹤、謀劃密保給耶律阿保機,其行由是暴露。如今,耶律阿保機已派遣人手前往黃頭部領地,木哥華處境危急,其所謀之事,恐怕已經不能成矣!”

  莫離看完書信,將其遞給衛道,聽了李從璟這話,說道:“木哥華謀劃敗露,當務之急,該是先撤出草原,以保全自身為緊要,至於其他事,可來日再圖。”

  “問起恰在於此。”李從璟道,“隨他北行的軍情處主事,是三統領之一的李榮,在察覺此事後,李榮就數勸木哥華,務必趕在契丹大軍到來之前離開草原,然而木哥華不甘心長久謀劃一敗塗地,逗留不走,不知其是猶豫不決,還是意欲跟契丹魚死網破。”

  “木哥華不歸?”杜千書皺眉,“如此說來,此事嚴重了。不知木哥華,是否知道軍帥對契丹之謀?”

  “不盡知,但他在幽州多時,也不會一點都不知曉,至少該知道我在厲兵秣馬。”李從璟眉頭微蹙。

  衛道放下書信,肅然道:“如此一來,若是木哥華被契丹所俘,則我等之謀劃,極有可能被耶律阿保機得知。”

  李從璟頷首道:“這正是我所擔憂的地方。”

  王樸目光閃動,說道:“要破此局,當棄此子。”

  莫離點頭同意,“唯有讓木哥華閉嘴,才能避免耶律阿保機得知我等之謀劃。”

  桃夭夭目中殺機一閃,“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5

第354章 萬事俱備東風起,終是離人盼歸人(一)

  哥華既然行蹤已經暴露,且有被耶律阿保機俘虜的危險,那麼為了保證李從璟的謀劃不被契丹所察覺,從而引起耶律阿保機的懷疑,為日後行動平添不必要的麻煩,讓木哥華永遠閉嘴無疑是最保險的選擇。

  雖說木哥華不可能知道李從璟的全盤謀劃,但他本身就是個引子,若讓耶律阿保機知道李從璟有趁他東征渤海國而擊之的打算,說不得後面耶律阿保機會做出怎樣的應對來。而李從璟雖然局布得不小,但能用的棋子卻不多,本身也與契丹實力差距甚大,容不得有太多意外。

  桃夭夭話說完,又面向李從璟補充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樣的話姑且不言,此番北上,木哥華有你相助,又兼我軍情處銳士輔佐,卻仍舊深陷險境,功敗垂成,其人一看便知不是個能成事的人。如今面對不利局勢,又不知進退,可見其不僅才能不足,心性亦是欠佳。這樣的人,便是我等此番冒險去救了,付出的代價也絕對會大過收穫,得不償失。”

  莫離、王樸、衛道、杜千書等人聞言,皆頷首稱是,對李從璟道:“事已至此,局面無法挽回,前事不可改變,不使之後遭受更大損失,才是當務之急,請軍帥決斷。”

  李從璟是個果決的性子,說他殺伐果斷也不為過,這件事發展成當下面貌,他自然知道該如何應對。事實上,在接到書信的那一刻,他心中就已有了決斷,如今聽得眾人意見一致,便道:“傳令李榮,殺木哥華,收好尾,即刻南歸。”

  木哥華畢竟關係到李從璟的大計,是其中頗為重要的一環,與其他環節都有關聯,如今這一環節出了問題,自然也會影響到其他環節,其危害並非表面上看起來那麼簡單。賜死木哥華,李從璟同樣需要對其他相關環節甚至是整個佈局做出調整。

  不過棋下得大了,難免會有差錯,何況是本身就是莫大變數的人,問題來了解決便是。當下,李從璟和眾人對此事涉及的其他環節,做了一些研討和佈局改變。

  這件事議定之後,便暫時告一段落,李從璟拋出今天召集諸人的第二個議題。

  “遼東戰事突變,契丹驟然大起援軍予之,攻勢一時極為猛烈,渤海國軍隊節節敗退,都裡鎮周邊城池中的渤海國軍隊被一掃而空,都裡鎮如今已成孤城。前日大明安派遣李四平領援軍趕至遼東,歷經數次大戰,仍舊沒能擊退契丹包圍都裡鎮的大軍,都裡鎮之圍至今未解。遼東局勢危急,你等有何看法,都且說來。”李從璟將遼東形勢最新進展,告之眾人,並詢問應對之策。

  在謀劃對策之前,莫離先沉吟道:“李四平不是平庸之輩,頗有才幹,是大明安麾下第一智謀之士,我在渤海、遼東時,與他頗有交情,對其尚算了解。此番他既然帶了援軍趕到遼東,按理說不應該數戰而未得寸進,一分功勞都沒有。不知他到遼東後,是如何應對眼下局勢的?”

  “李四平領援軍至遼東後,先是令精銳大軍長驅直入,猛擊合圍都裡鎮的契丹軍後背。”李從璟道。

  莫離頷首道:“援軍驟至,的確應以雷霆之勢,以力破敵,不給對方應對、防禦之機。李四平此舉不錯。戰果如何?”

  “渤海國軍隊連續猛攻三日,未能突破契丹防線。”李從璟看著莫離道。

  莫離有些吃驚,“契丹軍久戰成疲,渤海國軍隊馳援首戰,銳氣正盛之時,竟然連戰三日未能破敵?”

  李從璟肅然點頭。

  莫離尋思片刻,又問:“之後如何?”

  “渤海軍初戰不克,戰事陷入焦灼,然因李四平牽制了大批契丹軍,致使其對都裡鎮攻勢減弱,都裡鎮幸能得撐一時。”李從璟道。

  “便縱能得撐一時,圍攻都裡鎮的契丹軍仍舊數倍於都裡鎮中的渤海軍,若不解圍,都裡鎮城破只是早晚之事。”莫離對渤海軍的戰力瞭若指掌,他對遼東戰事的判斷,自然很有權威性。事實上,渤海軍目下能擋住契丹軍進攻,還是得益於他們經過了一年多的戰場磨練。自古沙場出精兵,這是毋庸置疑的。

  李從璟繼續往下說道:“僅四日後,李四平使了一出妙計。”

  “什麼妙計?”

  “圍魏救趙。”

  “哦?”莫離微微一笑,“莫不是李四平以奇兵奔襲建安?是了,李四平是個有本事的,他親領渤海軍精銳前來救援都裡鎮,卻被擋在半路,這是他怎麼都不會接受的。如今契丹軍多在都裡鎮,或在阻擊他本人,其對建安的防禦,勢必薄弱。此舉,有避重取輕的神妙。”

  “的確如此,李四平此舉堪稱精妙。”

  “結果如何?”

  “卿以為結果如何?”

  莫離臉色稍變,惋惜輕歎,“如今都裡鎮之圍未解,可想而知李四平此舉卻是沒能得手。”

  “的確如此。”

  “李四平為何沒能得手?”

  李從璟也有些惋惜,看了在座諸人一眼,問道:“諸位可知李四平為何沒能得手?”

  眾人稍稍沉默,皆陷入沉思,王樸想了想,率先開口道:“渤海軍奇兵突襲,圍魏救趙,而契丹能不為所動,不是事先就對此有所準備,便是建安防備甚嚴,讓渤海軍只能徒勞無功。”

  李從璟微微頷首,道:“卻是這二者兼而有之。李四平圍魏救趙,未至建安,便被契丹游騎得知,其至建安時,望見的是一座鐵桶一般的巍峨雄城,渤海軍數攻而城不動,只得無奈引退。”

  衛道吃驚道:“此番坐鎮遼東者是誰,竟然有如此本事?”

  “契丹八大將之一,南院夷離堇耶律欲隱。”李從璟道。

  “難怪如此!”杜千書恍然,對眾人說道:“耶律欲隱在契丹八大將中獨樹一幟,攻守兼備,作戰風格剛柔並濟,最是難纏。若是此人現今坐鎮遼東,渤海軍不能應對,倒也說得過去了。”

  “耶律欲隱?”李從璟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此人怎麼聽著如此熟悉?”

  “軍帥克平州後北上攻打營州時,曾使契丹營州守將身死軍滅,彼時的營州契丹守將,耶律術赤,正是這個耶律欲隱之子。”杜千書回答道。

  “原來如此。”

  “李四平攻建安失利後,又採取了什麼行動?”莫離繼續問道。

  回到這個話題上,李從璟道:“圍魏救趙之策失利後,李四平又數使奇計,或聲東擊西,或瞞天過海,然因皆被契丹軍看清意圖,而一一落空。時至今日,大明安、李四平先後給本帥遞來消息,請求本帥相救,渤海軍仍舊沒能解了都裡鎮之圍。”

  “依照眼下形勢,都裡鎮恐怕堅持不了多久,若是都裡鎮失陷,則渤海在遼東再無要地可守,唯一的泊汋城,也已臨近渤海本土,在戰略上無法影響遼東太多地方,如此,渤海在遼東多時鏖戰,到最後只能是功虧一簣了。”

  聽到大明安、李四平向李從璟求援,衛道問道:“如今遼東形勢危急,渤海又來求救,軍帥如何打算?”

  “遼東局勢雖然危急,但還未到我等出兵的時候。”李從璟搖搖頭,篤定道。

  “這卻是為何?”杜千書不解。

  李從璟道:“我盧龍大軍,不動則已,動必雷霆,是以必須在最合適的時機,戰場形勢對我最有利時出手,而現在,遼東雖急,但遼東急,與我等等待的戰機,卻是關係不大。我等既有謀劃,便不能因其他原因,而自亂陣腳。”

  “何時才是我大軍出征的最佳時機?”

  李從璟眼中閃過一抹精光,“耶律阿保機不動,則我等不動。問我等出兵之日在哪日,那就是耶律阿保機親征渤海之時!”

  這件事商定的時候,時節還是夏日,在李從璟的記憶中,距離耶律阿保機親征渤海國,尚有一段時間,這最後的幾個月,就是李從璟為此最後一戰的最後準備時間。

  破契丹十數年所累積之國勢,讓契丹不復有馬踏中原,貽害中原蒼生之機,這是李從璟的大志,但這個大志並非就是單純抵禦外辱,不讓契丹入侵中原那麼簡單。

  中原經過連年烽火,民生凋敝,國力大損,早已不復盛唐之象。對於神州這片土地而言,這是深重的災難,在原本的歷史上,耶律德光入侵中原,先滅後唐,再滅後晉,之後更是逗留中原大半載,危害之大,不僅使得中原無數百姓家破人亡,更讓中原人力物力財力為之一空。而李從璟要征戰天下,首重便是國力,沒有強大的國力作為後盾,自保尚難,說征服天下諸侯,那無異於癡人說夢。

  如今,南有吳國,是為江南鼎盛之邦,西有蜀國,素有雄厚國力,馬楚之地更是民風彪悍,其他諸國,如吳越、荊南節度,南漢,亦是一方強大諸侯,要在與他們的征戰中獲勝,最後締造一個盛世強邦,絕非一件簡單的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5

第355章 萬事俱備東風起,終是離人盼歸人(二)

  李從璟在給李榮下達“賜死”木哥華的指令,與莫離、王朴、杜千書、衛道、桃夭夭等人商議過應對遼東局勢之策後,盧龍再次恢復平靜,在外界風雲詭譎的時候,處在風暴之中的盧龍,愈發顯得平靜異常,甚至是平靜的有些可怕。這份可怕,是因為盧龍在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這日,李從璟來到演武院,例行查訪演武院教學、研究工作。自打參謀處成立之後,在演武院駐紮的時間已經頗為長久,參謀處眾人,這些時日更是多聚集在演武院,以求完成李從璟交代給他們的研究敵軍、研究敵情、改善自身、制定作戰計畫的任務,在如今大戰將要啟之時,參謀處的工作就顯得愈發重要且具有現實緊迫性。

  為此,李從璟自然要分外關注參謀處的任務進展,以及階段性成果。不僅如此,在方向上,李從璟依舊是唯一的掌舵人,他要時時刻刻對參謀處的任務進程進行控制。

  這段時日,參謀處的研究重心是契丹八大將。這包括契丹八大將的個人風格,作戰習慣,部曲情況,戰術優勢及弱點等等,要分析這些因素,離不開絕對的情報支持。

  桃夭夭自渤海歸來之後,重新坐鎮軍情處中樞指揮,在她的親自操刀下,在契丹境內的軍情處銳士,將契丹八大將的人生履歷,甚至祖宗八代都給扒了出來,使得參謀處能逐條對其進行研究分析。

  而在最後,參謀處會形成一份作戰指導,下發到百戰、盧龍兩軍各軍主將,甚至是各邊軍重鎮的守將手中,作為他們應對這八大將的指導原則,並且在戰術佈置、兵力分配、戰陣佈置上,給予他們穩重的標準性安排,在確保不犯錯誤,不被對方有機可乘的情況下,再追求提升戰果。

  畢竟往後的戰事,是全面性的大戰,李從璟作為最高統帥,指揮全域,但在各個戰場上,拿主意的仍舊是各部主將,李從璟能勝八大將還遠遠不夠,還得保證百戰、盧龍兩軍主將,邊軍重鎮守將在與八大將對陣時,也能不被對方擊敗。

  “今日所研究者,是契丹南院夷離堇耶律欲隱,此人的人生可稱傳奇,據說他小的時候,一次隨父狩獵,為狼群所圍,差幾葬身狼腹,是耶律欲隱以刀、鐙相擊,配以火把相驅,又點著了馬尾,這才讓他們得以突出重圍。”莫離為李從璟介紹參謀處的研究成果,“耶律欲隱性子穩重,但因為年少時,部落困頓,經歷過很多欺辱,最後使其形成了凡事錙銖必較的性格。在契丹國內,人人皆知,耶律欲隱或許不是最有實力的大將,但絕對是最不能得罪的大將,但凡被他記恨、看不順眼的人,最後都會被他狠狠報復。”

  說完,對李從璟挑眉道:“同光元年,你初北上,便在營州斬殺其子,他對你必定恨之入骨,他日在戰場上遇到,以耶律欲隱的性子,說不得就會跟你死磕到底,拼個你死我活。”

  李從璟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就算沒有這層‘私人恩怨’,我跟他在戰場上碰到,也不可能彼此手下留情,你死我活,那是必然會有的局。”心中對軍情處能將耶律欲隱的情報,打探到他小時候經歷的程度,很是滿意,也只有這樣,參謀處才可能真正將八大將研究透徹。

  李從璟與莫離正說起耶律欲隱的征戰風格,慣用戰術套路,杜千書一臉急切的跑過來,滿頭大汗,喘著粗氣的對李從璟道:“軍帥,成了,成了!”

  杜千書向來持重,絕少出現這種舉止失措的情況,李從璟見他手舞足蹈、語無倫次,就知必然是有大事,又聽聞他連道“成了”,心中一動,問道:“是火藥成了?”

  “是,是!”杜千書穩住呼吸和情緒,讓自己平靜下來,眼眸中閃動著狂喜之色,“依照軍帥之意,演武院大工匠們連月來改進火藥配方,歷經無數次嘗試,終於在方才,得到了成果。火藥的威力,提升了不止三成!”

  聞言,李從璟也不由得大喜。火藥之改進,威力之提升,功用如何,他再清楚不過,那是能引起武器變革的基礎,他連忙讓杜千書帶路,急匆匆趕去演武院匠作坊。

  如今在演武院主持匠作坊的工匠,是位人稱徐半仙的老者,之前是幽州作院的大工匠,演武院成立後,李從璟為充實其“科研”力量,以豐厚條件,從各地作院和民間請來大批工匠,一面來改良軍備武器,一面來研製改進火藥。

  如今時過近年,終於有了成效,李從璟心中也是大受鼓舞。

  李從璟到匠作坊的時候,一幫工匠們正圍在一起,在院中空地上對著一堆散亂土堆指指點點,李從璟進來的時候,他們都沒有發現。

  火藥作為華夏古代四大發明之一,本是上天賜給華夏子民最珍貴的禮物,但在漫長的歷史上,華夏子民一直都是用火藥來作為煙花爆竹,以為取樂,而將火藥的真正用途棄之不顧,不能不說是一件憾事。在原本歷史上,直到明朝,才有火槍隊出現,並且制槍工藝一度位在世界前沿。那個時候,華夏本是有機會將槍炮作為軍備利器的。

  但一來因為明朝的軍事制度的確不怎麼樣,缺乏那份活力,二來在明朝滅亡後,清朝更是奉行所謂“騎射為本”的策略,蔑視火藥槍炮,雖也有用一些大炮、土槍等物,但在製作工藝上,早已落後世界潮流。

  如今,眼見火藥有機會在自己手裡大放異彩,來引領這場具有時代意義的軍備變革,李從璟如何能不激動。

  好歹分開人群,讓工匠們知道李從璟來了,於是在演武院好吃好喝,待遇極度優厚,並且受到之前不敢想像之尊重的工匠們,立即拜倒,對李從璟行禮。

  李從璟扶起他們,關切的問:“如何,火藥爆炸威力,果真提升了三成?”

  徐半仙撚須道:“的確如此,方才我等已經嘗試過一次,這就是成果。”指著院中雜亂的土堆,頗為自豪,又朝李從璟拱手,“軍帥真乃大才也,若非軍帥提醒,之前我等絕對想不到,火藥配方改良之後,其爆炸威力,竟然可以達到這種地步。”

  李從璟有些迫不及待,他對徐半仙道:“徐老,可否再試一次,讓本帥親眼見識見識?”

  “當然可以!”徐半仙呵呵笑道,招招手,讓工匠們按照方才的配方,再度配置出一批火藥出來。

  工匠們忙活了好長一段時間,李從璟就一直在一旁看著,沒有出聲打擾。他來自後世,清楚知曉火藥的威力,開山碎石,都是舉手之勞,然而作為非專業人士,他對火藥的具體配方卻是不知曉的,要不然,也不用徐半仙他們歷經這麼長時間嘗試,而只能將火藥爆炸威力提升三成,他大可直接將火藥配方甩出來,就足以批量生產炸藥包了。

  火藥總算再度配製完畢,徐半仙親自將那包火藥埋在院中壘起的土堆底下,然後將火藥灑出來一些,連成一條細線,延伸到三丈開外,這才吹燃了火摺子,點燃火藥。

  為避免被爆炸迸射的沙土濺射到,李從璟等人早早退到了院門處,眼見徐半仙將引線點燃,李從璟的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在引線噗嗤的燃燒聲中,李從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盯著那燃燒的引線,看那火星最終鑽進了土堆。

  因為土堆中間被挖了一個大洞,在火星鑽進土堆後,李從璟猶能看到,洞裡光芒一閃,瞬間紅亮一大片。

  饒是見慣了沙場慘烈場面,此時,李從璟還是瞳孔一縮。

  火藥爆燃,發出轟的一聲異響。

  但是,雖然土堆因為火藥爆炸,的確一震,但沙土被炸上天的場面並沒有出現。爆炸聲後,土堆松塌下去,像是垮塌的房屋。

  但也僅此而已。

  很顯然,眼前火藥爆炸的威力,並不能形成之前李從璟進院時所看到的,沙土遍佈院落的場景。

  這次爆炸嘗試,卻是失敗了。

  徐半仙本來充滿喜氣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愣了一會兒,他不安的看向李從璟,連連致歉,並且請求李從璟再給他一次機會,這一回,他一定能讓土堆爆開。

  李從璟心中有些失望,同意了徐半仙的請求。

  這回,徐半仙親自上陣操刀,一點一滴配置火藥。

  最後將火藥裝填在竹筒裡,封得嚴嚴實實的。徐半仙一半期許、一般忐忑的將竹筒放進再度壘起的土堆下,按照先前的方法,再度點燃了引線。

  這回火藥爆炸的時候,威力的確大了些,但要說有提升三成威力,卻是遠遠未達到。

  至此,杜千書臉色都有些不太好看了。

  李從璟制止了一臉愧疚,已過半百年紀,卻急得差些哭出來的徐半仙再嘗試一次的行為,真誠的對他說道:“要改進火藥配方,提升火藥威力,並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事,你們努力了這麼久,雖然沒有讓火藥威力大幅度提升,但至少觸及了那道門檻。這件事急不得,得慢慢來,一分一毫去摸索,本帥相信,最後你們一定能將火藥改進成功!”

  徐半仙感激涕零。其他工匠都是面露愧色。

  好生安慰了一番,又吩咐杜千書照顧好他們的衣食,李從璟完全沒有因為這一時失利,而對他們產生怨言。只因他知道,科研工作的確不是一日之功,而且他也知道火藥的威力能夠達到什麼地步,是以並不急於它一時能有多大改善,只要最終能做成,也就不負他厚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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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萬事俱備東風起,終是離人盼歸人(三)

  在看過徐半仙的火藥成果之後,李從璟又去看了演武院學生的修習情況,從演武院出來,李從璟又去了軍營。來到軍營,李從璟沒有召見軍中各位主將,而是徑直去了新卒營區。

  說是新卒,實則這批新卒自去年秋日入營,至今也已有大半年。李從璟今日來,就是要查看新卒的訓練情況。大戰將啟,作為百戰軍、盧龍軍之外的新生力量,新軍也將是來日戰場上的主力,是要奮戰在第一線的。木桶原理李從璟自然知曉,現在新軍就是盧龍邊軍中的短板,對他們的戰力到底已經達到了什麼程度,李從璟需要瞭解,以備來日劃分作戰任務時,不出現差錯。

  彭祖山為李從璟領路。

  李從璟今日前來軍營巡查,並非是臨時起意,早在幾日前,李從璟就通知了彭祖山,讓他做好準備,今日他來新軍營中,要見識新卒的陣戰能力。也就說,新軍要舉行一場演習。

  新卒已經準備完畢,陪在李從璟身側的彭祖山,神色從容,顯得很有自信,李從璟問起新軍戰力,他信心滿滿道:“之前公子讓我練軍,向來都是規定一段時間,要達到一定戰力,長則如淇門時,有兩三月之期,短則如在懷州時,僅有半月之時。但是如今不同,且不說這些將士都是新卒,在入營是都是一張白紙,可以任由末將折騰,而且這回公子也沒有定死期限,這就讓末將有了更大的餘地。如今,大半載過去,這一萬新卒,末將已經將其操練得如臂指使,無論是個人武藝,六科技藝,還是戰陣演練,都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準。公子今日一看便知。”

  李從璟笑道:“依你的意思,新軍戰力已不弱于百戰、盧龍兩軍?”

  彭祖山嘿嘿道:“比之百戰軍,自然不如,但要說比之盧龍軍……”彭祖山撇撇嘴,“當下或許不如,但只要上得幾次戰場,新軍戰力,必不輸給盧龍軍多少!”

  “你倒是有底氣,之前可不曾見你如此傲氣過,一直以為你謙遜持重,想不到,你竟也有如此狂妄的時候!”李從璟笑著打趣。

  “那是因為之前練軍沒處什麼成果,自然沒有底氣,如今這一萬新軍,末將折騰了這麼久,戰力如何,公子且先看看就是!”彭祖山道。

  李從璟點點頭,走上點將台。

  彭祖山一聲令下,新軍演習便宣告開始。

  誠如彭祖山所言,這一萬新軍,的確軍姿不凡,一動身,李從璟便可看出他們至少在演練上,已堪稱精銳。且因是新卒,朝氣蓬勃,熱血陽剛,李從璟暗自點頭,心中已經同意了彭祖山的說法,這一萬新卒,只要稍經戰場磨練,的確可以迅速成長為精銳之師。

  萬事俱備的時候,東風起。

  大唐伐蜀,契丹攻渤海。

  ……

  柳城。

  柳城今日憑空熱鬧了幾分。

  因為如今穩坐柳城第一武道世家的吳家,在今日舉行比武招親之會。

  吳家現任家主只有一個女兒,所以招親的彩頭,也就是吳青青本人。

  吳府演武場所在的前院,這裡是供吳家弟子平日修習劍術的地方,而今日,偌大的空地中央架起了一座高臺,作為比武招親的擂臺,而在擂臺四周,已經或坐或站滿了遠近的武林好手。

  吳家家主坐在東側臨時搭建出來的另一座有棚高臺上,風采怡然飲著茶,觀看擂臺上的後生們比武。在他身後,吳家兩位少主肅然而立,而他身側,則是孫家家主和另外幾位其他地方來的武道巨頭,他們時而交談,面帶笑容,皆有喜色。

  而吳青青本人,亦是盛裝坐在高臺上。

  今日比武招親,站到最後的人,只要能勝過吳家兩位少主中任何一個,便能迎娶吳青青,成為吳家女婿。

  丁黑站在人群中,淡淡看向擂臺上你來我往拼鬥的江湖俠客們,興致索然。他轉頭看了東側的高臺一眼,吳青青朝他做了一個鬼臉,笑意盎然。丁黑心中暗自歎息一聲,默念了一句“遇人不淑”。

  前日,吳青青找到丁黑,請丁黑幫她一個忙。由此,丁黑知道了今日比武招親之事。

  “你要我去參加比武招親,還要技壓群雄,站到最後?”當日,丁黑聽了吳青青的話後,驚訝的重複了一遍。

  吳青青拼命點頭,“你劍術這麼好,身手這麼強,那些所謂江湖少俠們,肯定都不是你的對手,你只要出手,必定能夠輕而易舉贏下那些人的。”

  丁黑臉一黑,道:“可是贏了所有人之後,就要成為吳家的女婿。而我,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

  當面被丁黑這樣拒絕,吳青青非但沒有生氣,而是一臉幽怨,可憐兮兮道:“自打你勝了孫家,而‘敗’給父親,讓吳家成為柳城第一武道世家後,父親野心也日劇增,成天想著如何將吳家在江湖上的影響力再提升一個臺階。正因如此,父親才想出這比武招親的戲碼,為的就是進一步提升吳家在江湖上的地位,而依照常理而言,能技壓群雄的,必定也是江湖上有名世家大派子弟,與其結成姻親,對吳家的確是大大有利的!可我怎麼辦,我還這麼小,我不想嫁人,你得幫我!”

  “我怎麼幫你,用娶你過門的方式幫你?”丁黑繼續黑著臉。

  吳青青氣得跺腳,“你怎麼這麼笨,你贏了比武招親,卻不一定要娶我啊,你大可一走了之,又沒人能夠攔得住你。而你走之後,那些敗在你手下的人,必定也再沒有臉面來娶我,這樣我就可以不那麼早嫁人啦!”

  弄清對方的盤算,丁黑恨得有些咬牙,“你倒是會打算盤,當初你就是如此將我留在這柳城的!”

  吳青青嘻嘻一笑,並不作答,因為這問題本就沒法回答,所以她只是緊緊望著丁黑,祈求他答應自己。

  當日,丁黑出走柳城,被吳青青在半路攔下,飲酒四杯,然後吳青青佯裝醉倒,讓丁黑不得不將她送回吳府。

  吳家人再度見到丁黑,自然不會輕易讓他離開,吳家家主親自出迎,將丁黑迎進府內,與他把酒言歡,並且提出要再切磋。

  丁黑來柳城,本就是為武道而來,他已經敗了孫家,自知孫家家主的確非他對手,但吳家吳家雖與他交手,但當日情景,並非一次正常較量,丁黑也想再與吳家家主正式較量一場。

  原本丁黑打定主意,與吳家家主切磋完就走。但事情哪有他想得那般容易,吳家在江湖上也是有頭有臉的勢力,自然對丁黑熱情招待,丁黑卻之不恭,一留就是數日。

  之後丁黑每回想離開柳城,竟然都被吳青青以各種理由攔了下來,隨著兩人逐漸熟悉,交情日漸深厚,到後來,丁黑竟然沒能逃脫吳青青的魔掌。在柳城這一留,就是半載,直至今日。

  眼看擂臺上的局勢已經逐漸明朗,丁黑知道該他上場了。他最後看了吳青青一眼,縱身躍上擂臺。非是他多麼想多看吳青青幾眼,而是兩人在事先就已經約定好,丁黑幫吳青青贏下今日擂臺的代價,就是吳青青不得再以各種理由、鬧劇,阻攔丁黑離開。

  他畢竟是個善良的人。

  吳青青答應了。

  她畢竟是個有骨氣的人。

  當丁黑出現在擂臺上的那一刻,在場的柳城武者,都震驚了起來。他們多大都見過丁黑,但他們怎麼都不曾想到,丁黑會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在這座擂臺上。

  丁黑的劍未出鞘,便將對手踢下了擂臺,他不費吹灰之力,贏下了這場比武招親。

  當丁黑被喝彩聲淹沒的時候,他的心情仍舊是平靜的。

  然後他又贏下了當日便贏過一次的吳家少主。

  最後,他成了這場比武招親的男主角。

  東側高臺上,終究是看到自己想要結果的吳青青,臉上掛著笑意,但眼中卻流淌著揮之不去的憂傷。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在柳城外,同樣的離亭,吳青青為丁黑送別。只不過,這回,是真正的送別。

  夕陽落入山后,夜色飄上天空。

  也唯有在這樣的時候,今日贏下擂臺的丁黑,才能悄無聲息的離開。

  吳青青換下了白日所著的盛裝,穿上她平日最鍾情的綠裙。

  寒蟬淒切,丁黑向吳青青微微笑了笑,心平氣和的說:“還是要多謝你來相送,現在,我要走了。”

  吳青青眼神淒婉,抿了抿嘴,也露出一個笑容,“你這回走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吧?”

  丁黑點點頭。

  “這一別,便是一生。”吳青青笑容也帶上了淒婉之色,沉默了片刻,她抬起頭,忽然道:“既然要永別了,有個問題,你可否如實回答我?”

  “你說。”丁黑頷首,在對方還未問出問題的時候,便給出了肯定的表示。

  青絲被輕風吹拂,吳青青問:“在我之前,是否也有一個叫小青的女子,曾今遇見過你?”

  丁黑一愣。

  吳青青的笑容被淹沒在暮色中,這讓丁黑看不清這笑容的顏色,她輕聲道:“當日你闖進吳府,與父親交手,卻在看見我的時候,喚出了這個名字。起先我還以為你是在叫我,但經過這麼久,我終於知道,其實,你是在呼喚另一個女子。”

  丁黑沒有否認,他的沉默如同這黑夜一樣深沉。

  “那應該是個很幸運的女子。”吳青青道,“至少,她比我幸運。因為,她在我前面遇見了你。”

  丁黑還是沒有說話,在這樣的時候,面對這樣的人,這樣的面孔,他不能說話。

  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丁黑的回應,吳青青心中最後一絲希望終於破滅,她側身,讓開道,咬著嘴唇,不讓眼中淚珠落下來,“你走吧。反正你始終是要走的,無論我怎麼留,你都要離開這裡。你走吧。”

  丁黑默然,向吳青青抱拳,牽起馬韁繩,從吳青青面前走過。

  吳青青側過頭去,不去看丁黑。

  人的腳步聲,馬的腳步聲,在這一刻都格外輕。但它們再輕,也會清晰地消失在夜裡,永遠消失在夜裡。

  直到什麼都聽不到了,確定什麼都聽不到了,吳青青蹲下身,將頭埋進膝蓋裡,仍由肩膀放肆的顫抖。

  這是夏日,天地燥熱,唯獨日暮後天地才稍稍清涼。然而,吳青青從未曾想過,夏日的夜竟然也可以這樣冷。就像她不知道,原來柳城外的黑夜,竟然是這樣的靜。

  起初,她以為她是在跟他打一場戰爭。後來,她明白了,無論這場戰爭誰勝誰負,她都輸了自己。可惜,在意識到這一切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丁黑,你就是個混蛋!”也不知過了多久,吳青青的肩膀停止了顫抖,她自己埋在自己懷裡,不知道是在罵誰,是在恨誰,“吳青青,你就是個大笨蛋!”

  “丁黑是個混蛋,但吳青青卻不是個笨蛋。”

  吳青青忽然聽到有人如此說道。

  蹲在地上的她身軀猛地一僵,震驚的抬起頭,果然就發現了那個混蛋。

  “你怎麼……回來了?”吳青青睜大了眼睛,似乎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

  丁黑笑意溫和,“我離開,是因為我是個遊子;我回來,是因為我想做個歸人。”

  吳青青跳起來,橫眉豎眼,怒道:“能不能說人話?”

  丁黑笑意更暖和了些,“我贏了今日的擂臺,我決定來拿走我的彩頭。”

  吳青青淚水奪眶而出,撲進丁黑懷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5

第357章 歷經磨難終成鳳,多年對弈收官始(一)

  契丹,西樓。

  清晨,夏日陽光從院外灑進來,照在剛打開房門的耶律德光身上,將他手捧書卷的身影襯托得輪廓耀眼。耶律德光一身漢式素色長袍,挺拔的身子多了幾分儒雅,滿頭長髮用一條藍色布條束著,隨意仍在腦後。他抬頭看了一眼晨陽,乾淨的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這樣的天色總是讓人心情舒暢,因為一切都充滿了希望。

  院中有一棵從南方整棵移植過來的不知名大樹,枝繁葉茂,綠意蔥蔥,樹下有一張圓形石桌,桌前有四張石凳。耶律德光信步走到石桌前坐下,攤開手中的書,安靜的讀著。書名《大學》,是耶律德光前不久托人向南院一位漢人職官所借,這些日子以來,耶律德光便一直在讀這本書。

  房屋的門沒有關上,從院中看過去,清晰可見屋內擺放著一層層書架,書架上滿是書冊。這些書冊半分也不新,倒是顯出陳舊的模樣,明顯是被翻閱的次數很多。在書架前,有一書桌,桌上也擺有數本書冊,在一方硯臺前,壓著一張寫滿字的宣紙,清風隨陽光進屋,翻起書頁,可見其上字跡密密麻麻。

  這是一個寧和的早晨。

  這樣的寧和早晨,耶律德光已經過了不知多少個,在這一年多的日子裡,他仿佛已經遺忘了時間是什麼。這座府邸,這座院子,這屋中的這些書,便是他這一年多來朝夕相伴的東西。

  這一年多來,耶律德光踏出院子的次數屈指可數,這對擁有他這種身份地位的人來說,是幾乎不可能的事。身為契丹兵馬大元帥,又是耶律阿保機最有作為的兩個皇子之一,各種各樣的俗事,各種各樣的是非,向來都是耶律德光需要周旋的。

  但早在一年前,耶律德光就卸下了肩上兵馬大元帥的職銜,同樣也卸下了那份沉重擔子,卸下了是非。他在鬧市結廬,在權力中心隱居,閉門謝客,只是與書為伴,偶爾出府,也不過是策馬馳騁於草原上,連遊獵都不曾有過。

  這樣清心寡欲的日子,常人尚且難以做到,遑論是他耶律德光?但是他做到了。如今的耶律德光,若是置身不知他身份的人面前,別人只會以為他是書生、是居士,是個心境平和的平凡人,而絕對不會想到,他是耶律阿保機的皇子。

  家老進來向耶律德光稟報,有客人來求見。

  耶律德光的目光從書頁上離開,他看著家老,露出溫和恬淡的笑意,並沒有因為被打擾而有絲毫不快,“家老,府中不待客已經很久,平日來的客人也都是你出面招呼、婉拒,現在你既然來替客人傳話,想必來的是我想見的人?”

  “的確如此,殿下。”家老微微躬身,看著眼前的年輕人,眼中露出關切和慈祥的神色,這位他看著長大的年輕人,現在與人相處時,總能讓人感覺到平靜寬和,像草原上淡淡的微風,像原野上清澈的河水,“殿下這些日子只接見儒士,今日來拜訪的,正是一位大儒士。”

  “哦?是誰?”耶律德光來了興趣。

  “韓延徽。”家老道。

  “原來是韓先生,快請他進來。”

  這不是韓延徽第一次造訪耶律德光的府邸,只不過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這一年以來,韓延徽已經不曾踏足過這裡,今日他前來拜訪,本為對方所拒絕,在他說出來拜訪的不是南院官員,而只是一位士子的時候,家老才進去通報。

  走在府中,雖然高臺樓閣一如既往,但韓延徽卻發現空氣中流淌的氣息不同了,往先這府上的人個個神色倨傲,看人都是俯視,讓人覺得刺人,但今天,來來往往的人,都神色平和,見到他的時候,還會停下來,對他行禮,容他先過。

  韓延徽有些感慨,同時也更加好奇,他突然很想快些見到耶律德光,想看看這個原本是契丹最有希望的年輕人,在經過一年銷聲匿跡般的沉寂後,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

  家老將韓延徽帶到院子外,便躬身而退,示意韓延徽可自行進門。韓延徽在院門駐足片刻,整了整衣襟,邁步走進院中。

  他看到院中的大樹下,一位氣質淡雅的年輕人,正在聚精會神讀書,舉止淡然而從容,平常的像個普通人家的公子,卻又優雅的像是世間最有學識的讀書人。韓延徽眼神有刹那的恍惚,即便是已有心理準備,但巨大的前後反差下,他還是差些不能相信他所到看到的一切。

  耶律德光察覺到韓延徽進門,站起身來相迎,“韓先生,快請進來坐。”

  韓延徽躬身行禮,“怎敢勞殿下親自相迎?”

  耶律德光拉著韓延徽在石桌前坐下,舉止隨和,絲毫不做作,那份親近顯得極為自然,微笑道:“此處既沒有韓大人,便也沒有皇子殿下,有的只是兩個讀書人罷了。”

  韓延徽不再拘泥身份,看向石桌上的書,打開話匣子,“殿下在讀《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殿下胸懷寬廣,讀此書必有所得,不知可否賜教?”

  耶律德光謙虛道:“契丹南北院,誰人不知韓先生才是治《大學》的大家?在先生面前舞文弄墨,何異于班門弄斧,韓先生就不必嘲笑我了。”說著,話鋒一轉,“不過,我在讀《大學》時,的確碰到很多疑惑,希望韓先生不吝賜教,為我解惑一二。”

  家老奉上茶水糕點來,耶律德光請韓延徽隨意。

  韓延徽道了謝,和耶律德光就茶研書,越談越深入,不知不覺間竟然忘了時間流逝。

  直到日到中天,家老來勸飯,兩人這才如夢初醒。

  耶律德光笑道:“今日與韓先生坐而論學,不期竟興濃至此,惜乎韓先生不早來,要不然我就不用老為不能理解書中奧義而抓耳撓腮了。”

  韓延徽感歎道:“殿下天資過人,讀書一年,已抵得過常人十年之功。殿下讀書這份心境,恬淡平和,我之前卻是如論如何都不曾想到的!”

  韓延徽這說的是實話。在人的生命當中,很多時候我們上了路,便再也沒有辦法停下來,雖然在某些時候,我們能夠強烈的感覺到,甚至是清晰的認識到,唯有停下來,才能更好的往前走,但總有太多的干擾,讓我們無法停下腳步,只能拖著沉重的身軀,背著沉重的包袱,一步步繼續邁向前。

  多年以後,當我們面對更加困苦的情況,再次想要停下來休整,再行出發的時候,我們會悔恨,會懊惱,會責怪自己,當初為何沒有停下來,如果當時停下來了,現在的路就要好走的多。每當這個時候,每當我們在悔恨之後,還是要繼續往前走,卻也無法在這個時候給自己一個停下來的機會。

  到了這時,我們才會認識到,原來當初以為的艱難險阻,那些阻礙我們停下來的東西,跟後面漫長而輝煌的路比起來,是那樣不值一提。但是很可惜,我們沒有從頭再來,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並且在這個時候,我們可能已經意識到,在將來某個時候,我們可能會同樣責備現在的自己,責備自己現在為何沒有停下來。但我們愈發感覺到無力,愈發感覺到無法停下腳步,因為我們身邊的干擾,比之先前,又更加嚴重了許多。

  韓延徽敬佩的耶律德光的地方,就在於處在他那樣的位置,在去年經受那樣的挫折之後,沒有因敗而潰,更沒有惱羞成怒的“奮起直追”,而是以莫大毅力,以極為長遠的見識,卸下了讓整個契丹,除卻耶律阿保機之外,都眼中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的職銜,獨守空樓,在幾排書架與三尺書桌前,將自己沉靜了下來。

  而經過這一年的沉靜,現在的耶律德光,已經鋒芒內斂,整個人再不復當年的浮躁和輕狂。當年的耶律德光有弱點,並且有的弱點很明顯,很容易被對手利用,李從璟在檀州讓耶律德光吃癟時,之所以能破局,之所以能將耶律德光逼入絕境,最大的依仗,就是因為李從璟知道,耶律德光不甘吃虧,不願認輸,太想要贏他李從璟了。所以李從璟才能看透耶律德光的佈局,最終反敗為勝。但是現在則不同,眼前的耶律德光,已經讓人看不到他的弱點。甚至此時此刻,韓延徽覺得耶律德光已經沒有弱點。

  這是一個近乎沒有道理的認知,韓延徽甚至都有些不願意承認,這世上絕對不會存在沒有弱點的人。好在韓延徽手中恰好有一張能夠試探耶律德光的牌,他看了一眼天色,覺得是時候將這張牌放出來了。

  韓延徽微微欠身,對耶律德光道:“殿下,下吏此來,是受皇命,有事要通知殿下。”說著,韓延徽很無禮的盯著耶律德光,一字字道:“耶律倍殿下西征功成,領皇命凱旋,今已至城東三五十裡,皇上下令,讓殿下領文武百官出迎。”這話說完,韓延徽希望能從耶律德光臉上看出一些不好的神色來,哪怕只是一絲一毫。

  但是他失望了,耶律德光臉上並無異樣,不僅如此,耶律德光甚至是很贊同的點點頭,道:“皇兄為國家征戰餘年,在西線為我大契丹立下赫赫戰功,不僅揚我國威,更在實際上為我大契丹國謀下數不清的利益,乃是我大契丹的莫大功臣。如今英雄凱旋,我等作為契丹子民,正該出城相迎。”

  耶律德光這樣的反應,大大出乎韓延徽的意料,“殿下這是答應了?”

  耶律德光失笑,“我為何不答應?”

  韓延徽默然,片刻之後,他起身離座,向耶律德光深深下拜,“今日之殿下,歷經洗禮,已羽化成鳳,下吏先行賀過殿下!”

  耶律德光示意韓延徽起身,笑意愈發溫和,“韓先生美贊,我姑且受了,多謝先生一番好意。”

  隨即,耶律德光換上盛裝朝服,和韓延徽出府,在皇宮前匯合了文武百官,一起出城,向西迎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5

第358章 歷經磨難終成鳳,多年對弈收官始(二)

  離城三十裡,耶律德光等一眾文武百官、依仗、隨從,浩浩蕩蕩,停在草原上,面西而待。

  不久,先是先鋒游騎前來接頭,再往後,耶律德光等人就看到地平線上冒起一條黑線,沒多久,潮水一般的西征大軍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氣勢威嚴的向眾人靠近過來。

  耶律倍帶領數位大將,行在隊伍最前。

  作為此行西征的統帥,耶律倍依仗契丹軍隊的精銳能戰,加之各位大將的盡力輔佐、征戰,在西線立下赫赫戰功,將西行前耶律阿保機定下的任務圓滿完成。而今凱旋的耶律倍,在此時,就是契丹國最耀眼的英雄,是無數人敬仰、崇拜的物件。

  而高坐馬背上的耶律倍,的確對得起這樣的矚目,一年征戰,本是一件極為辛苦的事情,無論大軍勝利與否,要經受的壓力和各種事務的衝撞、長距離的行軍,都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然而此時的耶律倍容光煥發,氣態威嚴而不失瀟灑,一身華麗衣袍鎧甲,將他襯托的愈發如同戰神。當他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那些契丹的文武官員中有年老的,仿佛看到了耶律阿保機年輕時候的風采。

  耶律德光是領頭,他步行快步迎向耶律倍,高興地說道:“弟領南北院文武百官,恭迎皇兄西征凱旋!”

  看見耶律德光之初,耶律倍心中就有一股莫大的氣流在騰飛,那是揚眉吐氣,也是得意,見耶律德光規規矩矩出迎,耶律倍滾落馬鞍,來到耶律德光面前,哈哈笑道:“怎麼好意思讓皇帝親自出迎?”

  “皇兄西征功成,讓我契丹國勢再上一個臺階,是我大契丹國的不朽功臣,莫說是我,便是所有契丹子民,都應該出來相迎。”耶律德光真誠地說道,“英雄,就是應該被敬仰和尊重的!”

  耶律倍心中舒坦,又是一陣大笑,“此番西征能勝,一賴父皇謀劃周到,二賴諸位將軍身先士卒,三賴我大契丹國各方合力,四賴前線將士拼死力戰,我不過是隨行而已,談不上有什麼功勞。”

  耶律倍嘴上謙虛,一席話也說得得體,讓前來相迎的文武百官盡皆俯首稱是,耶律德光也笑道:“皇兄說得對,西征之事,幸賴我大契丹國眾志成城,才有今日大功。皇兄,快請入城!”

  “好!”耶律倍看了耶律德光一眼,突然察覺到,今日的耶律德光,氣質有些怪異,與往常不同,這讓他有些納悶,但一時又說不出來是哪裡不對,只能不明所以。

  當日,耶律阿保機在太一殿接見耶律倍與西征數位大將,又在當日夜舉行大宴慶功,這些且都不提。

  且說三日後,耶律阿保機召集朝中重臣於太一殿,將出征渤海國一事的打算,正式公之於眾,並且詢問良策。一時間,朝堂上群臣激昂,戰心滿滿,紛紛獻策。耶律阿保機將這些計策讓人一一記下。

  散朝後,耶律阿保機將耶律倍、耶律德光兩人,召至禦書房,商議國事,直到深夜。

  次日,耶律阿保機獨召耶律德光至禦書房。

  看著眼前氣質變化甚大的耶律德光,耶律阿保機滿意的點頭,對他說道:“這一年來,你閉門不出,既不見客,也不出獵,可謂是沉靜如水。這幾日我觀你之舉動,已經溫潤如玉,看來這一年來,你的確沒有白過。當初你主動卸下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擔子,朕還擔心你心灰意冷,如今看來,這卻是朕多慮了。聽說這一年來,你除卻讀書習字,便再沒有做其他事?”

  耶律德光坦然迎上耶律阿保機審視的目光,道:“讀書習字,的確是兒臣整日所為之事,但讀書習字只是手法,最重要的,兒臣是希望通過這兩件事,來修身養性。”

  “修身養性?”耶律阿保機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帶有詢問的意思。

  耶律德光點頭道:“的確是修身養性。”淡然笑了笑,“回稟父皇,兒臣自去年在檀州慘敗之後,痛定思痛,一直在問自己,兒臣為何會敗給李從璟?”

  “為何?”耶律阿保機饒有興致的問。

  耶律德光答道:“兒臣自認為才能不輸給李從璟,兒臣之所以敗,都在‘心性’兩個字上。心性不穩,所以舉止失措,露出破綻,這才讓李從璟有機可乘,最終為他所敗。所以這一年來,兒臣一方面熟讀詩書,蓄養學識,另一方面,便是打磨心性,希望能讓兒臣變得沒有缺點。人無缺陷,行事才能沒有破綻。”

  饒是耶律阿保機,聽了這番話也是眼前一亮,他微微點頭,“現在看來,你的確是做到了。”

  “能不負父皇所望,才是兒臣最為高興的地方。”耶律德光道。

  耶律阿保機擺擺手,“既然如此,朕可以放心將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權力,再次交到你手中了。不過在此之前,朕且問你,你是否已有把握,今後能夠勝任此職?”

  耶律德光坦然道:“至少在當下契丹國,除卻父皇,無人比兒臣更適合執掌此權。”

  “好!”耶律阿保機終於發出一聲讚歎,“鋒芒內斂,堅而不剛,柔而不弱,既溫潤如玉,又殺氣凜然,既溫和謙虛,又飽含銳氣,能知退,更有謀進之雄心。德謹,你終不負朕之所望。”

  “謝父皇!”耶律德光誠摯地說道,“德謹”是他的字。

  耶律阿保機臉上露出滿意的笑,他對耶律德光道:“渤海國雖小,但畢竟不是韃靼、黨項等部落可比,他是一個完整的邦國,有朝廷,有雄城,更有廣袤的土地,國力雖然不如我大契丹,卻也不能小覷,此番進攻渤海國,不戰則已,一戰必勝,朕預備傾舉國之兵,御駕親征,以雷霆手段,將其滅之,不給其挪騰轉圜的餘地。你既重領天下兵馬大元帥之權,當知曉朕之用意。”

  “眼下南有大唐虎視眈眈,西有草原諸部不甘失敗,我大契丹攻打渤海,務求一戰滅之。若是讓其緩過勁來,讓我大軍陷入久戰,則各方勢力必定會蠢蠢欲動,只有雷霆滅國,才能不給他方趁機鬧事的機會,才能震懾宵小,也才最能有利於我大契丹國!”耶律德光道。

  “說的不錯,正是如此。”耶律阿保機點頭,“但是眼下攻打渤海國,雖然勝券在握,卻也不是沒有麻煩。”

  耶律德光知道耶律阿保機指代的是什麼,沉吟著道:“只要我等雷霆滅渤海,南之大唐,西之諸部,皆不足為慮。唯一不會坐視我大契丹出兵的,只有李從璟。而現在大明安執掌渤海國大權,經過這段時間磨練,也變得頗有能力,能給我們造成一些麻煩。”

  耶律阿保機頷首道:“大明安終究是乳臭未乾的小子,便是他有幾分能耐,渤海國卻不是他一人能撐起來的,若無李從璟,他又能成什麼事?此戰,最為關鍵的障礙,還是在李從璟。這幾年來,李從璟在幽州韜光養晦,又是屯田,又是擴軍,備戰之跡再明顯不過,以他的性子,一旦我契丹與渤海開戰,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理,必定會支援渤海國。”

  “因是,要攻打渤海國,李從璟不可不防。”耶律德光道,“父皇,如何應對李從璟,父皇可有謀劃?”

  耶律阿保機不答,反問耶律德光:“你可有謀劃?”

  耶律德光露出一個恬淡的笑意,笑容裡蘊含深重的殺機。

  耶律阿保機也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

  ……

  不知不覺間,炎夏散盡,時入濃秋。

  幽州。

  李從璟召集了如今盧龍最有實權的眾多文官武將,將耶律阿保機將欲出兵的消息,告知了眾人。這個消息是軍情處從西樓遞回來的,準確性毋庸多言。

  “耶律阿保機圖謀渤海國已久,早在本帥初至幽州,出使契丹,在西樓時,便窺知了阿保機的這個打算。當時渤海國王子大明安正好也出使契丹,當年之行,本帥與大明安結識,大明安以他渤海國王子的身份、立場,將耶律阿保機圖謀其國的意圖,看得清清楚楚。因有契丹這個共同敵人,本帥遂與大明安結為莫逆之交,你們也都知曉,之前莫離和桃夭夭帶領軍情處隨大明安歸國,幫其掌握渤海國軍政大權,都是出自本帥謀劃。”

  “遼東之戰打響後,演武院兩百學生入遼東,也是本帥親自授意。之所以有凡此種種舉動,為的就是應對今日,耶律阿保機傾舉國之兵,發動攻滅渤海國之戰。目下,耶律阿保機出征渤海國之事已定,整個契丹國,都在為此事做準備,每一日,都有源源不斷的軍隊開至西樓駐紮,現在,不僅是西樓,在我大唐與契丹邊境,在契丹國內各重點屯兵地,都有契丹大軍身影。”

  “局勢如此,大戰一觸即發,已是毋庸置疑了。今日請各位前來,為的就是一件事,盧龍如何應對耶律阿保機攻滅渤海國。”李從璟看著眾人說道,“契丹出兵之期日近,此事容不得耽擱,各位但有想法,今日儘管言之。因為過了今日,諸位可能會忙得再沒有在本帥面前說話的機會。”

  在李從璟面前,幽州一應文官,各著官袍,坐在左側,這其中以莫離、費高章為首,包括耶律敏、衛道、衛行明、衛子仁、王朴、杜千書、王不器、張一樓以及幽州其他高位文官;坐在右側的,則是幽州手握實權的軍中將領,他們以李紹城和李彥超為首,包括蒙三、孟平、李彥饒、郭威、皇甫麟、彭祖山、吳鉤、陳青林以及軍中各位主將;除此之外,便是桃夭夭、趙象爻、第五姑娘等軍情處高級統領。一廳之中,人才濟濟,滿堂輝煌。

  聽了李從璟的話,這些人也都知道,李從璟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契丹對渤海國用兵,盧龍無論如何也是要支援的,現在李從璟召集眾人,要討論的重心,是在如何支援這個問題上。

  征戰之事,涉及各個方面,文武皆在其中,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之事,所以在座各位,都有各自職責範圍內的事務。方才李從璟有句話說的沒錯,戰事未開還好,一旦戰事開啟,且不言征戰開始,便是只要盧龍開始為此做全方位的準備,在座所有人,和盧龍這架機器,都會高速運轉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6

第359章 歷經磨難終成鳳,多年對弈收官始(三)

  費高章是在座年齡最長之人,又是幽州本地文官之首,他率先開口道:“自耶律阿保機在西樓謀立契丹國,這些年來,契丹從未停止過對我幽雲之地的侵擾,幽雲深受其害已經數十年。邊境之地,且不說為其損失了多少財物,便是人口,也被契丹蠻賊掠奪了無數。”

  “在李存審老將軍節度盧龍時,盧龍便有出擊草原之志,只是彼時盧龍乏力,無法做到這點罷了。自從軍帥帶領百戰軍入主幽州,不僅為我大唐克復平州,更是屢敗契丹,讓契丹蠻子這兩年不敢再南下而牧馬,盧龍得有一時安寧,能大興屯田,開礦擴軍。如今盧龍韜光養晦多時,正是可以一雪前恥的時候。又因渤海國固為軍帥外盟,今耶律阿保機攻打渤海國,只要軍帥一聲令下,盧龍必定全力以赴,支持軍帥大業!”

  有了費高章的表態,幽州各級文官皆應和稱是。

  文官中,除卻以費高章為首的幽州本地官員勢力,再就是李從璟帶來的心腹集團了,莫離、衛道等人,早就知曉李從璟的謀劃、打算,並且也為此準備了很久,他們倒是真如費高章所言,只要李從璟一聲令下,必定前赴後繼。現在得了費高章等的應和,文官這便算是沒有問題了。

  武將這邊,百戰軍、新軍不用多言,只說以李彥超為首的盧龍軍。自李存審卸下幽州節度使之職,辭官養老之後,盧龍軍便是李從璟麾下的軍隊,他們跟隨李從璟歷經平州、營州之戰,對李從璟早已歸心。若說文官可能還有什麼心思,對軍人而言,向來是只要主帥軍令下達,便能出征作戰的。所以李彥超當即表示,盧龍軍願為先鋒。

  眾人沒有反對意見,這是在李從璟預料之中的。李從璟節度幽州這麼久,若是在這種臨戰之時,還有人站出來反對他的主張,那只能說明他這個節度使做得很是失敗,這明顯是當下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出兵的意見得到統一之後,接下來要商議的,才是今日會議主題,那就是如何支援渤海國。這關係到李從璟在軍事戰略戰術上的部屬,此時卻是無需告訴在場諸人,況且契丹大軍還未開拔,李從璟如何佈置兵力,也得等到那時再說。當下要確定的,是後勤之類的事。

  “秋收將近,今歲天時較之去年更好,又因有了去年屯田的基礎,今年的秋收應該沒有問題,秋收能夠貯備下來的糧食,想必足夠支撐我大軍征戰了。”李從璟看行衛行明、耶律敏,“盧龍七大屯田之所,包括各地小屯田、漁場,今秋糧食收成,預計能夠達到幾何?”

  衛行明、耶律敏道:“至少也是去年兩倍。”

  “如此甚好。”李從璟頷首,去年盧龍秋日收上來的糧食,就裝滿了幽州糧倉,還迫使李從璟不得不臨時加倉,今秋糧食收成既然是去歲兩倍,想必戰事即便是持久一些,盧龍也能供應得起。

  “糧食之外,便是軍械軍備。”李從璟又看向衛道,“盧龍府庫中的軍械軍備存量有多少?”

  衛道起身離座,拱手說道:“常規鎧甲、兵器,足以能讓盧龍再擴軍三萬。大型守城器械,足以能讓邊關重鎮,增添五成戰力,大型攻城器械,足夠百戰之消耗。”去年盧龍累積的常規鎧甲兵器,就足夠李從璟募兵兩萬,但李從璟只招募了一萬將士,這就剩下一萬的量,依照衛道的意思,今年盧龍新增的鎧甲兵器,又是能裝備兩萬人的了。

  這說起來並不多,看似沒有增產,實則不然。因為去年那能兩萬套軍備,有很大一部分,是盧龍府庫中原本就有的。但是今年這兩萬套,卻是實打實新增加的。

  對此李從璟也是很滿意,雖然盧龍現在不能再擴軍,但那是戰事未開啟的時候,一旦大戰開始,前線將士有傷亡,便需得兵員補充。再者,凡戰,軍備軍械必不可免出現大規模損耗,這些到時也是需要替換的。有這三萬套軍備,李從璟發動大戰的底氣無疑就足了很多。

  說完軍糧、軍備,李從璟問章子雲,“兩年之商利,累積了多少?”

  章子雲起座說道:“足夠五萬大軍征戰餘年消耗,一萬將士撫恤。”所謂撫恤,是指將士陣亡之後,給予其家人的錢財補償,而戰爭消耗,那就包括征戰中的衣袍、藥材等等物品了。

  這個價錢若是折算成具體數目,那絕對是一個天文數字。由此可見,如今的李從璟,手裡不僅有權有軍隊,他也是非常有錢的。

  以上這三者,是後勤保障的重中之重,但後勤保障又不僅僅包括這些方面,接下來,李從璟又就其他方面的後勤物資,進行了統計。

  在統計完成之後,便是後勤物資的調撥、發放。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軍還未開出幽州,但是各種後勤物資,卻得提早運到前線去。在如今的盧龍有九州,這些物資運送到哪些城池、邊關,各個城池、邊關各運送多少,以及戰事開啟之後,彼此之間用度不符合物資分佈,又該如何調配,而當物資消耗殆盡後,又如何從各地再籌集、再運輸,這些都是需要在戰前規劃清楚的問題。

  這些問題涉及無數物資流動、各官衙之間的配合、協調,要具體計算、分配清楚不是簡單的事情,當下李從璟也不過是大致上與在座眾人定下方案罷了。待解決完這些問題,已至深夜。

  無論如何,今日的目的達成,李從璟也就放了這些文官武將們回去。

  大部分人都走了,李從璟留下了莫離等人。

  大戰將起,諸事繁雜,現在不僅是李從璟,莫離、王朴這些李從璟的左膀右臂,也都奢望不起完整的休息時間,他們作為站在這場大戰最到處的那群人,自然是有做不完的事。

  “今早得到消息,都裡鎮被契丹攻下了。”李從璟坐回原位,示意莫離、王樸、桃夭夭等人隨意坐,揉著發酸的眉心道,“渤海國在都裡鎮的軍隊,被契丹盡數圍殲,幾無一人逃脫。李四平領軍北退,轉守泊汋城。”

  這不是個好消息,氣氛有些沉重,莫離道:“都裡鎮被圍數月,而李四平不能攻破契丹軍救之,城破本就是早晚的事。況且現在耶律阿保機準備傾舉國之兵攻打渤海,坐鎮遼東的耶律欲隱自然要發力,攻下甕中之鼈的都裡鎮,實在是局勢發展的必然。”

  李從璟活動了一下手腳,“都裡鎮被破,渤海國在遼東的戰果化為烏有,只剩下靠近國境的泊汋城,勉強還能守得住。我倒不是可惜渤海軍在遼東的戰果,畢竟無論是大明安,還是渤海軍,經由遼東一戰,已經得到足夠多。現在我想的是,往後如何下遼東、渤海這盤棋。”

  “扶持渤海國,於我等而言,最大的意義之一在於,當戰事開啟的時候,能將戰場控制在國境之外。如今遼東失去與不失去,於我等而言並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大明安如何處置眼下的情況。”王樸接過話。

  李從璟見王樸話裡有話,遂問道:“如此說來,文伯你已有定計?”

  王樸微微頷首,“以我之見,大明安應該將投入遼東戰場的兵力收回,佈置往渤海國西線,以應對契丹的大舉來犯。畢竟對於渤海國而言,他們最精銳的軍隊,就是經歷過遼東戰事的大軍,好鋼用在刀刃上,遼東的渤海軍,理應去應對契丹大軍。”

  李從璟點點頭,問莫離:“你覺得呢?”

  “我也是此意。”莫離表示同意。

  “既然如此,我便修書告訴大明安,將契丹國內最新動靜告訴於他,讓他準備應對耶律阿保機親征。”李從璟道。

  話至此處,已可見當下形勢發展之緊迫。契丹與渤海之戰,終究是近到了眼前。

  李從璟自當年在契丹與大明安相遇,兩人以為共同利益結盟,李從璟幫助大明安謀國,至今已過數年。兩人的一切謀劃,無論是幫助大明安執掌大權,還是幫助渤海軍增強戰力,都是因為知道契丹要攻滅渤海。如今大明安成功上位,渤海國軍隊也算有所成,然而兩人應對契丹的謀劃,最終結果能否如願,還要看接下來的國戰。

  說完渤海,李從璟對眾人道:“與契丹對弈多年,終於到了要見分曉的時候。這時候我等萬要謹慎,不可功虧一簣。”看向桃夭夭,“自今日起,與韃靼部之通信,改為一日一次,並且線路也要增加,至少三條線同時發信。必不能使我等與韃靼部之聯繫,在這個時候出現意外。”

  桃夭夭應聲道:“放心就是。”

  說到這,莫離突然開口道:“耶律阿保機已要攻打渤海,戰事一觸即發,早聞陛下有出兵蜀國之意,不知朝中對此事商議的怎麼樣了,我大唐出兵攻打蜀國,又會在什麼時候?”

  李從璟搖搖頭,表示對李存勖難以把握。他雖然知道大唐的確要伐蜀了,卻怎麼都想不起具體時間。早知如此,前世便該好好學學歷史,將這些事情都記住的。

  秋意濃,秋意深,秋日到了同光三年九月十八這一天。

  這一日,當今天下最強的兩個邦國,其君主下達了兩個影響天下格局的命令。

  兩日後,李從璟得到消息。

  九月十八日,耶律阿保機率軍出西樓,發動對渤海國之戰。

  九月十八日,大唐以皇長子李繼岌為帥,以郭崇韜為實際掌軍大將,出兵伐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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