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6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7

第320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六)

  耶律敵烈指著大同軍營地,言道“今夜,猛攻此營!”這讓韓仲錫悚然一驚,他幾乎是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不妥,然而長年以來修身養性的成果,沒有讓他立即失態,他轉念思索耶律敵烈此舉的用意。

  當然,最後的結果是,韓仲錫什麼也沒想明白。

  “大王,此時攻打大同軍軍營,似有不妥。我觀其營盤,稱得上堅如壁壘四字,要在短時間內攻克此營,非是容易的事。況且李從璟又是狡猾之輩,我看大同軍軍營防守嚴密,對大王此舉,他未必沒有防範啊!”韓仲錫憂心忡忡地說道,“況且,我等強攻桑亁關,一時不下,此時再去強攻大同軍防備嚴密的營壘,若是再攻不下,大軍陷入兩面作戰的境地,恐怕不妙!”

  韓仲錫的顧慮絕非沒有意義,耶律敵烈聞之,卻沒有太多異色,他看著韓仲錫,正色問道:“仲錫,你跟本王實話說,我大軍在此攻打桑亁關這麼久,到了今日,還有可能攻克此城嗎?我等之前的謀劃,克桑亁關,下雲州,威逼幽雲,為皇上南下打開局面,就目下而言,是否還有實現的可能?”

  這個問題很尖銳,但是韓仲錫知道,他沒有回避的可能,只能直面去回答,他措辭半晌,這才緩緩開口道:“大王,攻打桑亁關,戰事雖然進行得很艱難,但我等猛攻數日,已經消耗了許多關上的防禦力量,若是再堅持些時日,未必就不能攻下此關!”

  這番積極的言辭,卻沒有得到耶律敵烈的認同,他道:“你也看見了,我大軍猛攻桑亁關數日,而桑亁關上的防禦、反擊力量卻沒有下降多少,由此可見,關內的防禦器械準備得很充足。要攻下此關,難度比我等之前預料的要大。”說完,頓了頓,不得不承認道:“之前,我等小瞧了秦仕得這廝,他對桑亁關的重視程度,對其防禦體系的建設,遠遠超出你我的估計!”

  韓仲錫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耶律敵烈所言的確是實情,但他總不能舉雙手認同對方的觀點,而說桑亁關我等確實攻不下,不如撤軍算了。這樣的話,耶律敵烈可以說,韓仲錫自覺他不能說,在耶律敵烈面前,他不能替他做任何決定,而只能為其出謀劃策,分析形勢,最終的決策如何,還得要耶律敵烈來定。

  這卻是與李從璟和莫離、衛道、杜千書甚至王樸的關係,有所不同了。

  韓仲錫不說話,耶律敵烈自然能夠猜到他心中的想法,他忽然道:“日前發現李從璟到了雲州時,你我俱都訝異,不知其此行目的為何,說來蹊蹺,這麼多日過去,我等竟然對其為何到此,仍舊是一無所知。仲錫,本王曾要你安排遊騎遠赴草原各處,打探長城外是否有唐軍出現,此事進行得如何?”

  此事韓仲錫一直放在心上,對其最新進展他也瞭若指掌,見耶律敵烈問起,他答道:“遊騎遠放百里之外,幾日來都是一日三報,長城之外,並未發現有唐軍蹤影。大王,有唐軍出關,意圖與李從璟、秦仕得合力,從背後、側翼襲擊我大軍的舉動,卻是不用擔心的了。”

  之所以是長城外有無唐軍出現,一方面固然是耶律敵烈要防備來自背後、側翼的威脅——這兩方面的威脅最為危險;另一方面,卻是契丹游騎根本無法越過長城,打探到長城內的情況。

  耶律敵烈臉上的疑惑之色更濃,“李從璟既然沒有帶領百戰軍前來,那他隻身出現在此地,便顯得毫無道理。難道因為李從璟在盧龍屢有戰功,大唐意欲再度提拔重用他,讓他連雲州軍事也統率?這回來雲州,是因了這個緣故?”

  韓仲錫思索著道:“這卻是有可能。大同軍將士這些時日在李從璟帶領下,東奔西戰,沒有發生過什麼動亂,甚至沒有怨言,不曾出現過內訌,這本就顯得有些不尋常,若是李從璟有節制大同軍的軍權,倒是說得過去。”

  耶律敵烈點點頭,隨即擺手終止了這個話題,將問題引回最初,“仲錫,桑亁關此番難以攻克了,你我還是準備撤軍罷!”

  “撤軍?!”韓仲錫心中雖然對耶律敵烈的打算有所預料,但親耳聽到耶律敵烈說出這樣的話,他仍是顯得極度驚訝。這樣的話,可是從未從耶律敵烈口中說出來過——之前無論是在何處征戰,耶律敵烈都是大勝而歸,何曾出現過主動撤退的情況?

  韓仲錫口中有千萬言,但看到耶律敵烈眼中閃過的痛苦之色,他識趣的將到了嘴邊的話咽回了肚子裡。這樣的決定,韓仲錫聽來都覺得難以接受,何況是主持戰事、親自下令的耶律敵烈?

  “大王……”耶律敵烈口不能言。

  耶律敵烈歎了口氣,神色中難得露出一絲蕭索,“其實自打李從璟東歸時,你我就該有所警覺,應及時放棄攻打桑亁關的打算,引軍退回應天。是本王太貪心了些,總想著不拿下桑亁關心有不甘,總想著拿下桑亁關還有可能。直到李從璟率領大同軍出現在營後,本王仍舊是如此想法。為對付李從璟,本王甚至特意布下了鐵甲陣,可不曾想,李從璟沒有入鐵甲陣不說,這一日來的戰術安排也是極為老道,讓本王找不到破綻……”說到這,耶律敵烈深吸了一口氣,正色看著韓仲錫,認真地說道:“不得不承認,之前你我都小看李從璟了。雖然你我都以為,我等已經很重視他,但事實證明,我們對他重視得遠遠不夠。”

  眼見耶律敵烈這幅模樣,韓仲錫心中頓時湧起一股悲涼之情,那是看到英雄末路的淒蒼,“大王……”

  耶律敵烈打斷韓仲錫,繼續說道:“亡羊補牢,為時不晚。沙場征戰,勝敗乃兵家常事,這天下哪有百戰不殆的將軍,哪有不經歷敗仗的統帥?本王這幾十年來一直未逢敗績,看起來威風無兩,但本王在年輕時,卻也是吃過一些敗仗的,甚至有過慘敗。這都不算什麼。”他負手看向遠方,看向西邊廣闊的天地,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開口道:“只要能保全大軍,穩坐應天,保證我大契丹西征的大局不受影響,其他事並不重要,至少,暫時都沒有那麼重要。”他複看向韓仲錫,“仲錫,知進退,方為智士本色,若只知進,而不識退,最終歸宿便是摔落懸崖,掉入大海,沒有全身的可能啊!”

  韓仲錫點頭,拱手行禮,喟然歎道:“大王所言甚是,大王真乃真英雄也,不以個人榮辱興兵,所慮都是全軍、全國之大局,實在是契丹上下之楷模!”

  耶律敵烈笑了笑,笑容裡含義複雜,“今夜攻打大同軍軍營,吸引李從璟注意,拖住大同軍,我大軍則趁機撤退,回應天!”

  ……

  對耶律敵烈的打算,李從璟並不知曉。不僅他不知道,正在遭受契丹將士猛攻的桑亁關守軍,也不知曉。

  秦仕得從城牆上戰事激烈處走下來,在甬道上隨意坐下來,佇在地上的橫刀上佈滿血跡,他疲倦的喘著粗氣,滄桑的眼眸中有著深沉的暮色。在方才,他帶領親兵,將一群沖上城牆的契丹銳士盡數斬殺,再一次保住了這座邊關,然而,他自己身上,因此又添了兩道深可見骨的傷疤。傷口在往外流血,不停帶走他身體裡的力量,他的眼皮分外沉重,一下下閉合。

  秦林找到秦仕得時,看到的是面容疲憊,顯得分外蒼老的對方,看到秦仕得這副交瘁模樣,秦林只覺喉嚨一熱,差些落下淚來。

  別人不知,他卻知曉,本就被耶律雉一箭穿胸的秦仕得,之所以還能堅守城頭,是因那利箭沒有刺透心臟,偏離了位置,落在靠近肩膀的位置。然而箭傷的創口畢竟很大,又臨近心臟,秦仕得的痛苦實則極重。

  這幾日,為鼓舞全軍士氣,守住桑亁關,秦仕得以重傷之身堅守城頭,指揮將士迎敵,更在戰事緊張的時候,不顧重傷親自上陣,而使得原本的傷勢在加重的同時,也增添了新傷——也是虧得秦仕得悍勇非常,才能一直屹立不倒。

  但是這樣的戰鬥,秦仕得還能堅持多久?看著對方疲倦不堪、搖搖欲墜的身影,秦林心中實在是沒底。

  他轉身看了關外的大同軍軍營一眼,心中忽然沒道理的升起一絲怨念,“李從璟啊李從璟,你既然那般能戰,卻為何不趕緊擊退耶律敵烈那老賊?你可知,軍帥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秦林心生悲憤,又開始自責,埋怨自己為何不能頂替秦仕得,替他守住這座邊關,而要讓秦仕得以半百殘軀,奮戰的如此艱辛、痛苦。

  他忽的抬起頭,眼角的餘光,看到關內的馳道上,出現了一道不一樣的風景。

  秦林趕緊凝神細看,不時,他渾身因為激動而顫抖,苦戰數日不曾言苦的他,此時竟然真的落下淚來!

  馳道上,有一面軍旗在飄揚。軍旗下,一支軍隊正疾馳而來。

  軍旗上,唯有兩個字:百戰!

  ……

  夜裡,李從璟正在望樓上夜觀天象,推測未來幾日天氣,而營外突起喧鬧。

  契丹大軍襲營。

  李從璟站起身,下令嚴守營壘的將士迎敵。

  一時之間,營內外火點如螢海,一片金戈鐵馬之聲。

  契丹軍攻勢甚孟,數次被擊退,又數次進攻。

  見此情景,李從璟微微蹙眉。

  一個時辰之後,有斥候來報,契丹軍趁夜,在悄然撤軍!

  耶律敵烈要跑!

  這時,燈火通明的桑亁關上,有一圈火把在來回晃動,一面軍旗立到城頭。

  李從璟露出一個會心的笑意,他負手望著契丹大營,喃喃道:“耶律敵烈,此時才想起要跑,晚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7

第321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七)

  進攻桑亁關的契丹大軍,由耶律敵烈統率、督戰,但帶領眾將士奮戰在第一線,與秦仕得短兵相接的,卻是耶律敵烈的先鋒大將耶律木真。

  作為契丹軍此次進攻桑亁關的先鋒大將,耶律木真所部在整個契丹軍營位置的最前方,其所率領的軍士,也都是本部落的勇士。與耶律雉、耶律博納這些被耶律敵烈收為義子,由耶律敵烈撥給軍隊讓其統帥不同,耶律木真與耶律敵烈並不沾親帶故。

  與耶律敵烈不沾親帶故,而能成為耶律敵烈的先鋒大將,耶律木真才能如何,由此可見一斑。

  耶律木真原本是契丹一小部落酋長之子,其部被耶律敵烈征服之後,便臣服于耶律阿保機,成為契丹國千磚萬瓦中的一個,耶律木真本人則被耶律敵烈看重,得以率領本部落勇士,隨在耶律敵烈左右征戰。

  十多年來,耶律敵烈南征北伐,戰功赫赫,他成名之後未嘗一敗,作為耶律敵烈的先鋒大將,耶律木真功不可沒。當年那個為了部落的生存,不得不帶領部落中的成年勇士,跟隨耶律敵烈出生入死的年輕人,在經過這些年的征戰後,心中早已沒有對耶律敵烈的憎恨。十幾年來,他不僅對耶律敵烈的本事有了深刻認識,為其才能所折服,通過累積軍功,他也讓他的部落過好上了比之前更好的日子。直到今日,耶律木真早已是心甘情願在為耶律敵烈戰鬥。

  入夜之前,耶律木真得到軍令,今夜撤離桑亁關。

  拿到這份軍令,耶律木真極為不解,他想不明白,為何大軍在沒有攻克桑亁關,亦沒有大敗的情況下,要主動撤離戰場。

  征戰,衝鋒在前,拿下對手,享受勝利,帶著榮耀和戰果凱旋,這不才是大軍一直以來的戰鬥步驟麼,如今敵未滅,怎會先言退?

  耶律木真雖然不解,但對耶律敵烈的軍令,他早已習慣無條件執行。因為他知道,耶律敵烈永遠比他看得遠,看的正確。

  耶律敵烈命令耶律木真率領先鋒軍一部,留在營前位置,在大軍主力撤退時提供掩護,防備可能從桑亁關殺出的唐軍。桑亁關中的唐軍只有數百人,耶律敵烈卻給了他整整兩千人執行這個任務。

  這讓耶律木真更加不解,他雖然不會質疑耶律敵烈的軍令,但卻當面向耶律敵烈表示,要防備桑亁關的唐軍出擊,何須兩千人,兩百人足矣!

  耶律木真從心底認為,桑亁關內的唐軍根本就不可能在夜裡出關。連日來,他們苦戰守關,沒有崩潰已是難得,要他們出關進擊?耶律木真有十足把握,他們不敢!

  耶律木真的提議沒有得到耶律敵烈的批准,所以他只能帶著部落的兩千勇士,擔負起為大軍斷後的責任。臨行時,耶律敵烈正告耶律木真,要他謹慎,不可大意,最好是將斷後大軍分成兩部,一部列陣營外,一部埋伏在營中,以最穩妥的方式,防備唐軍可能會發起的襲擊。

  依仗營壘之固,兩千人防禦數百人,還需要刻意埋伏?

  耶律木真認為全無必要。

  但回到營前,耶律木真還是選擇了執行耶律敵烈的命令,這是他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也是他出於對耶律敵烈本身崇拜的下意識舉動。

  兩千勇士,耶律敵烈將千人放在營外,將千人放在營內轅門內兩側,擺成一個品字形。這樣一來,大軍各部就可以互相呼應,一旦戰端開啟,大軍就有足夠的戰術縱深,不至於被一下撕裂防線。

  一個時辰後,軍營後方傳來大軍激戰的聲音,耶律木真沒有回頭,他知道那是佯攻部隊在牽制大同軍。

  許久之後,佇刀站立在轅門上,耶律木真以他敏銳的聽力,察覺到營中響起一陣細碎聲響,他回頭向中軍大營的方向望了一眼,黑暗中不可辨物,但他卻知道,耶律敵烈已經率領大軍在撤離了。

  收回目光,耶律敵烈重新看向燈火通明的桑亁關,城牆上,荷甲持刀的唐軍正在戒備,不時一隊隊巡邏軍士在城牆上走過。耶律木真眸底閃過幾抹嘲諷之色,心中想到,唐軍如此謹小慎微,枕戈待旦防備我等夜攻尚且來不及,哪裡還敢出關?

  這個念頭剛一升起,耶律木真臉上忽然閃過一絲錯愕。

  他看到,一隊唐軍將士,擒著一面旗幟,奔上桑亁關城頭。

  接近著,桑亁關那緊閉數日,無論他耶律木真率領部落勇士如何使盡手段,都不能令其洞開的城門,轟然打開。

  前營的位置距離桑亁關並不太遠,在關門緩緩打開的時候,意外的耶律木真,視線緊緊落在關門上,這一刻,他的心跳驟然加快,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

  關門打開的過程中,透過漸漸擴大的縫隙,耶律木真看到了裡面列陣齊整的唐軍!

  全是騎兵!

  關門打開,唐軍騎兵轟然踏出,如一條長龍,轟隆隆奔出桑亁關,向他們直奔而來!

  耶律木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唐軍竟然真敢出關?

  等等!耶律木真陡然反應過來,桑亁關內的唐軍守軍不過數百人,為何此時奔出來的騎兵隊伍,竟然長龍也似,一眼看不到盡頭?

  耶律木真抬起頭,城頭飄揚的軍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燈火中,耶律木真終於看清,那面軍旗,根本就不是大同軍的軍旗!

  那面旗幟在夜風中起舞,上面兩個大字清晰可見。

  百戰!

  百戰?耶律敵烈心頭巨震。

  唐軍中,有哪支軍隊的軍旗上,會繡有這樣兩個字?答案只有一個。

  那支初次露面于大唐、契丹兩國邊境,便奪平州、克營州,讓耶律敵刺和耶律倍大敗而歸的軍隊,他們的軍旗,就是這面“百戰”旗。

  耶律木真的童年好友,也是他自小結義的安答,就在耶律敵刺麾下效力。那回出征營州後回到西樓,耶律敵烈與他飲酒,說起那場戰事,那位自小便以勇武、膽雄著稱的安答,臉上竟然流露出讓耶律木真看過一眼,便永遠不會忘記的恐懼之色。耶律木真發誓,即便是白日見到惡鬼,他的安答也不會流露出那樣深沉、扭曲的恐懼神色!

  最後,他的安答幾乎是渾身顫抖的抓住耶律木真的手,用盡全身力氣告誡了他一句話,然後就虛脫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良久。

  “他日若是在戰場上與那支軍隊相遇,記住,一定不要與之交戰!他們是魔鬼,是長生天放下來懲罰人間罪惡的惡魔!撤退,撤退,保命,這就是你唯一能做的!”

  那支軍隊,叫百戰軍!

  他們,在黑夜中,卷起一陣飛揚的塵土,踏過遍地屍骸的戰場,向契丹軍營碾壓過來。

  耶律木真雙手一抖,但他立即強自鎮定下來,沒有絲毫猶豫,耶律木真抽出馬刀,大聲吼道:“迎敵,全軍迎敵!”

  軍令下達,耶律木真瘋一般急速跑下轅門,兩步奔到馬前,一躍跨上戰馬,馬刀狠狠拍在馬屁股上,一頭駛出大營,奔到在營外結陣的千人騎兵軍陣前。

  雖然對自己的安答瞭解極深,明知對方不會撒謊,但對百戰軍的實際戰力,耶律木真仍舊是抱有質疑態度,但這並不妨礙他全力以赴,迎擊這群猶如從天而降的百戰軍。

  “勇士們,打起精神!用你們最快的速度、最強的戰力,迎擊來犯之敵!大王就在身後,我們半步都不能後退,唐軍既然敢來,我們就要讓他們有來無回!”耶律敵烈舉起長刀,“大契丹勇士,戰無不勝!”

  “大契丹勇士,戰無不勝!”耶律木真身後,兩千契丹蠻子齊聲高呼。

  呼聲剛落,百戰軍就已殺至眼前!

  ……

  在大同軍軍營外,指揮契丹大軍進攻大同軍的,是耶律敵烈第二義子耶律博納。而耶律敵烈本人,此時帶著大軍主力,正在迅速撤離。

  撤離大營的主力契丹大軍,不下萬人,且深夜撤軍,雖然有隱蔽作用,能大大降低被敵軍發現的可能,但對撤退的大軍而言,這亦是一件分外兇險的事,耶律敵烈自然要坐鎮指揮。

  此時,撤退的萬人契丹大軍先頭部隊,正離開軍營。耶律敵烈立馬軍營轅門外,默然看著大軍有條不紊的撤離,神色冷然。

  今夜撤離,事關全域,雖然對大同軍和桑亁關都做了安排,耶律敵烈卻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撤離此地後,是否舉全軍向西,先拿下被李從璟趁虛而入攻佔的勝州,再行回軍應天?”耶律敵烈身後,韓仲錫出聲詢問。作為耶律敵烈的謀主,吃得就是出謀劃策這碗飯,他必須時刻保持思維的高速運轉,不可有絲毫懈怠,以求為耶律敵烈進退作周全考慮。否則,他的存在就失去了意義,失去了存在意義,自然也就意味著要失去現在的地位。

  韓仲錫接著道:“勝州本就是被李從璟趁虛奪得,奪下此城後,他又馬不停蹄趕來桑亁關,能留下守衛勝州的力量不多,此番若是我等順路取之,易如反掌。”

  耶律敵烈點點頭,“此言有理。大軍從桑亁關撤退,雖不是敗退,但畢竟是無功而返,士氣難免低落,用一場勝利來提升士氣,的確很有必要。”說完,冷哼一聲,耶律敵烈眼中閃過一抹冷意和傲然之色,“再者,勝州本王方所克,新占不久,豈有讓李從璟強佔,而不復奪的道理?”

  “正是,勝州乃長城外之城,位置重要,又在我應天軍身側,關係應天全域,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自然沒有讓李從璟竊據的道理!”韓仲錫附和道,自己的建議被採納,他自然不免有些欣喜。

  耶律敵烈的目光重新落回撤退的大軍身上,“只要此番我等順利撤離此地,軍力沒有損失,勝州城,自然旦夕可下……”

  他話沒說完,突然臉色一變,急轉身,向前鋒營所在位置看去。

  本該平靜的前鋒營,突起喧鬧,竟然有戰事燃起!

  “怎麼回事?前鋒營如何會有戰事?”韓仲錫也轉過身來,納罕不已,“難道桑亁關的唐軍果真不要命,敢出關夜襲?”

  耶律敵烈面沉如水,沉默一陣,一字字道:“桑亁關如今尚有戰力的唐軍還有幾百人?即便是傾巢而出,又如何能折騰出這麼大動靜?”

  “那是……”韓仲錫正欲發問,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種可能,這讓他頓時驚恐不已,這句話再也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

  耶律敵烈反應迅捷,叫來一名千夫長,讓他帶領本部將士,前去支援前鋒營,“告訴耶律木真,本王不管他用什麼辦法,務必拖住這支唐軍!否則,本王必滅他的部族!”

  千夫長凜然應諾,轉身前去召集部卒。

  然而,不等這名千夫長點齊兵卒出發,耶律木真已經跑了回來。

  耶律木真披頭散髮,渾身是血,戰馬距離耶律敵烈尚有二十來步,他就從馬上滾落下來,連滾帶爬奔至耶律敵烈面前,撲通一下跪倒,指著身後,臉上是見鬼一般的驚恐神色,“來了,是他們,是他們!他們來了!”

  耶律木真隨耶律敵烈征戰多年,一直穩重鋒銳,從未有過這樣的神態,這讓耶律敵烈心中升起一股極度不詳的感知。強忍住拔刀向耶律木真砍去的衝動,耶律敵烈咬牙問:“給本王好生說話,是誰來了?”

  耶律木真驚魂未定,全然沒有注意到耶律敵烈臉上的殺氣,因為惶急,他語調中已經帶上了哭腔,“百戰軍!是百戰軍!百戰軍來了!大王,快走,快走啊!”

  耶律敵烈一顆心沉到穀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8

第322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八)

  耶律敵烈怒不可遏,跳下馬來,揪住耶律木真的衣領,將他提起,吼道:“本王不是給了你兩千精騎,讓你埋伏在營中,攔截一切來犯之敵嗎?你現在跑到本王面前來作甚!你可知,若是一旦讓唐……百戰軍殺到中軍大營,衝擊正在撤退的大軍,會是怎樣一番後果?!”

  深夜撤軍,之所以隱含大兇險,原因就在於此。大軍撤退,士氣難免低落,戰心喪失,又因撤退陣型不是進攻、防禦陣型,一旦敵軍從背後驟然殺至,撤退之軍士斷難抵禦!

  耶律木真哭喪著臉,又愧又恐,“擋……擋不住,根本就擋不住!大王,他們一殺過來,直接就撕碎了我的軍陣,轉瞬間就沖進營中,我營中埋伏的那些部落勇士,一點埋伏的作用都沒起到,就被踏碎陣型,被擊潰了!”

  說完,耶律木真癱軟在地上,掩面而泣,“他們根本就不是人,是魔鬼,安答說得沒錯,他們就是長生天放下人間,懲罰人間罪惡的惡魔!惡魔,是擋不住的,擋不住的……”

  ……

  李紹城一馬當先,追上眼前背對自己,倉皇逃命的數名契丹蠻子,長槊橫斬豎挑,將他們一一斬落馬下,回頭大聲道:“郭威,令你速率五百部卒,從後出擊大同軍營前的契丹軍,接應軍帥!本將自領大部,去衝擊耶律敵烈中軍大營!”

  郭威應諾,打馬而走,臨行時不忘高呼道:“李將軍,耶律敵烈那老賊扎手,你下嘴可悠著點,別磕著牙!”

  李紹城沒好氣怒駡道:“放你娘的屁,本將牙齒好得很,耶律敵烈一把老骨頭,蹦不了本將的牙!你不就是惦記這老賊的人頭嗎,本將給你留著就是,少廢話,速去接應軍帥!”

  郭威大笑,只帶一個指揮君子都精騎,向正在糾纏大同軍營地的契丹精騎奔去。

  未至這群契丹蠻子陣後,郭威就發現,契丹蠻子軍陣已亂。再細看時,卻見大同軍反守為攻,已然殺入契丹蠻子陣中,撕裂了對方的陣型。大同軍突入契丹蠻子軍陣中的一部,當先一個身影馬躍槊舞,一路衝殺在前,所到之處契丹蠻子盡皆落馬,竟無一合之敵,無一人能稍擋其兵鋒。

  “軍帥!”郭威精神大振,發出一聲高喊。雖然距離尚遠,別說看不清對方面容,就是看對方身形都模糊,但郭威卻無比篤定,那人就是李從璟!

  在望樓上看到桑亁關揚起那面軍旗後,李從璟沒有片刻猶豫,立即走下望樓,跨上戰馬,帶領大同軍殺出營中,向營外的契丹蠻子發起反攻。

  百戰軍到底是他親建、親帶之軍,百戰軍一舉一動,所有的征戰習慣,無不都深受他的影響,而百戰軍的將領,尤其是各軍主將,李從璟與他們早有極深的默契。看到那面揚起的軍旗,李從璟就知道,李紹城已至此處,已要出擊契丹軍營!當此之時,李從璟焉有不出營而戰,反守為攻,先求將眼前之敵擊潰,再求與他的百戰軍眾將士,一同沙場殺敵,將耶律敵烈留在此地的道理?

  李從璟快馬殺入契丹軍陣中,一路直行向前,用的是最剛猛的破陣方式,近衛們組成嚴密的護衛陣型,隨在他身後,為他照顧側翼和身後,讓他只需要專心面對身前之敵即可。

  突入契丹軍陣中不久,李從璟前進就超過了百步,而契丹軍聞聽身後軍營的交戰聲,知道腹背受敵,立即軍心不穩、陣腳失固。夜戰本就是兇險之事,只可進不可退,進則有望破敵,退則必定陣腳大亂,全軍潰敗。李從璟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好機會,長槊在他手中猶如活過來一般,每一次出擊無不快如閃電、重如泰山、勢若雷霆,一路奔進,殺出一條血路來。

  不時,郭威自陣後攻入契丹軍陣中,兩人各領大軍,兩面夾擊,立即讓契丹蠻子陣腳大亂,倉皇逃竄,潰不成軍。

  李從璟和郭威在陣中碰上頭,李從璟發出一陣暢快大笑,郭威激動道:“軍帥,末將來助你來了!”

  李從璟長槊直指契丹大軍撤退的方向,對郭威說道:“郭威,隨本帥殺過去,收拾耶律敵烈那老賊!”

  郭威大聲應諾,年輕的身體中血液驟然沸騰起來,他跟在李從璟身後,沖向契丹中軍大營。破營而入時,郭威長槊挑飛一名契丹軍士,大喝道:“吾等百戰軍也,千里來取爾等性命,爾等還不束手就擒?!”

  聞聽此言,李從璟大笑向前,面對迎面而來的契丹蠻子,長槊探出,槊身從對方的咽喉中穿過,戰馬賓士,他從對方後頸將長槊拔出,又將下一個契丹蠻子斬落馬下。

  眼見郭威和其身後君子都,作戰勇猛難以形容,面前契丹蠻子幾無阻擋之力,他們殺入契丹軍營竟然如入無人之境,一路前奔之下,唯見人仰馬翻,屍首成堆,張大千和身旁的大同軍將士面面相覷,皆驚駭莫名,無不感歎道:“不意百戰軍戰力之強,竟然生猛至斯!”

  他們一直以精銳自居,但是此刻面對百戰軍騎兵,他實在是無顏再自稱精銳。

  而到此時,他們才能體會,為何之前面對數倍於己的契丹大軍,李從璟從未有過絲毫憂慮,一直都是胸有成竹。

  桑亁關上,眼見百戰軍騎兵殺入契丹營中,攻勢如潮,有巨浪卷魚蝦之相,秦仕得喟然而歎,對身邊盯著戰場目不轉睛的秦林道:“設若本帥麾下將士,也如百戰軍這般,莫說面對兩萬契丹蠻子,莫說與耶律敵烈交手,便是對上耶律阿保機,本帥又有何不敢與其爭天下?”

  一陣疾風驟雨般的衝殺,李從璟和郭威匯合上正與契丹蠻子殺得難解難分的李紹城。見到李從璟,李紹城神色一顫,“大哥!”

  “二弟!”李從璟又是一聲舒暢大笑,“你來得何其及時也!”

  “大哥在前衝鋒陷陣,我焉能不晝夜疾馳,以來此為大哥臂膀?”李紹城也笑,“大哥,你可無恙?”

  林英林雄兄弟見到李從璟,俱都大聲相呼,“軍帥,我等來遲!”

  “不遲,不遲!”李從璟哈哈笑道,一手握馬韁繩,一手以長槊指向前方,“耶律敵烈便在此,爾等隨我將其斬落馬下!”

  諸將齊聲應諾,俱都奮然前驅。

  耶律敵烈眼見先前還是井然有序撤退的大軍,幾乎是在一瞬間亂成一團,一顆心已經不能用沉到谷底來形容,他嘴唇抽動,臉上的肌肉都跟著一起扭曲,望著眼前悲慘的景象,他心中那份傲視天下的豪氣,與逢戰必勝的自信,此時早已不知飛到了何處,握著馬韁繩的手,緊緊攥著,關節都已經泛白。

  他幾乎不能相信,在經過年輕時的慘白之後,已經數十年未逢敗績的他,竟然會在這小小的桑亁關外,遭受幾十年來的第一場軍敗。而且,一敗就敗得這般徹底。

  在百戰軍沖進軍營,如入無人之境的時候,他先後派遣了七員大將,包括他的幾名義子在內,帶領精騎去迎擊那些如同惡鬼一般的百戰軍騎兵,然而,此時,他們俱都已經不見了蹤跡,沒有一人回來覆命。

  從百戰軍兵鋒沒有片刻緩停,耶律敵烈就知道,他們已經盡數隕落在戰陣中了!這些人,都是耶律敵烈麾下最為精銳有才幹的將領,在耶律敵烈之前的想像中,他們都將在日後成為大契丹國軍中的脊樑,是可以帶領契丹精騎征戰四方,為大契丹國征服天下,馬踏中原,飲馬黃河立下不世之功的英才!

  尤其是耶律博納,在他麾下的義子中,他是最為穩重有大將之風的,耶律敵烈對他抱以厚望,其期望之盛,甚至超過了耶律雉,他曾相信,耶律博納日後的成就不會低於他自己多少。

  然而耶律敵烈看的分明,耶律博納被李從璟的長槊,刺透了胸膛,挑落馬下。那一刻,他甚至可以看到,耶律博納在唐軍的馬蹄下,掙扎著爬向他這邊,絕望的伸出手,想要呼救。但是耶律敵烈無法聽見他的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唐軍鐵蹄踏成肉泥,最終屍骨無存。

  那些英才,那些在未來會成為大將的統帥,會帶領契丹勇士征戰四方,會攻滅渤海國,會攻滅西州回鶻,會攻滅黨項,會攻滅吐蕃,但是現在,在這一切都還未實現的時候,他們都死在了這裡,他們的前途終也化為烏有。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可恨的李從璟,那個本不屬於這裡,卻突然出現在這裡,來管大同軍閒事的李從璟!那個黃牙小兒,他竟然有如此本事……

  “大王,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韓仲錫被眼前的景象駭得六神無主,這樣的屠殺場面,他之前並不是沒有見到過,只不過那都是看契丹大軍屠戮敵軍。前不久,他跟隨耶律敵烈擊潰韃靼部酋長的進攻時,契丹大軍就是這樣屠殺韃靼族軍士的,當時,韓仲錫與耶律敵烈在陣外,對著戰場上的廝殺談笑風生。

  然而時間過去不過僅僅一兩個月,昨日風流已成黃花,今日狼狽卻如此刻骨銘心。直到此時,韓仲錫才能夠瞭解,身處戰敗之軍中,眼見敵軍氣勢如虎,而己方大軍被屠戮、潰不成軍,在戰場上亂成一團,人馬相踏時,是怎樣的痛不欲生,是怎樣的肝膽欲裂!

  耶律敵烈不動,韓仲錫卻急不可耐,他是真怕自己會死在這亂軍之中,會化為一攤肉泥,而這樣的害怕和擔心,極有可能在下一刻變成現實,所以他焦灼的催促耶律敵烈:“大王,快撤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保住性命,才能圖將來啊!”

  耶律敵烈從悲憤中回過神來,狠狠一揚馬鞭,忽的策馬沖出。在耶律敵烈身後,護衛他周全的千騎近衛,連忙趕上,緊緊跟著他奔去。韓仲錫還準備再勸耶律敵烈兩句,卻不曾想耶律敵烈不發一言,忽的一下就跑了出去,這一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忙不迭的調轉馬頭,拼命想要趕上耶律敵烈。

  然而慌亂之下,他雙手顫抖得厲害,眼見唐軍殺至,他只覺渾身僵硬,手腳都不聽使喚,座下那匹平日溫順異常的戰馬,這時卻焦躁的胡亂踩踏馬蹄,來回轉動。

  韓仲錫大急,馬鞭一下狠狠落在馬屁股上,“走,走,你這破馬,快給我走!”

  戰馬吃痛,忽的一聲長嘶,前蹄揚起,驟然一下發力奔出。韓仲錫一下沒坐穩,在戰馬直立而起的時候,竟然被摔落馬下!而讓他痛苦萬分的是,他的腳卡在馬鐙裡,被戰馬拖在地上急速賓士。後背與凹凸不平的地面劇烈摩擦,一陣陣鑽心的疼痛,讓他不停的大聲慘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8

第323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九)

  一夜激戰,契丹軍大潰,慌不擇路在荒野上四處逃生,百戰軍和大同軍兵合一處,放開手腳在四處對其展開追擊、屠殺。對大同軍將士而言,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先是為契丹軍所敗,接著又被契丹軍追著跑了幾百里,心中早就蓄積了滔天的不平之氣,這下有機會發洩出來,全都卯足了勁,策馬砍殺馬上馬下的契丹蠻子,一刀刀下去,飛濺的鮮血噴在臉上,讓他們大呼暢快。

  天亮之後,戰場的全景才能看得清楚,這時大同軍將士們才發現,在這廣闊的原野上,十數裡的範圍裡,到處都是契丹蠻子和戰馬的屍體,兵器甲胄旌旗混雜各處,立著如杆,橫著如草。

  契丹大營中還有殘火在燃燒,營內外到處都是焦黑的灰燼、殘骸,散發著濃烈的腥味和煙氣,血與火中間,沒有一塊地上是光滑的,每一處都有三五成群或者成片的契丹蠻子的屍體。

  這才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只不過,那是契丹蠻子的地獄。

  屍橫遍野,大同軍將士們這下反應過來,這血流漂櫓的景象,這千萬具契丹蠻子的橫屍,全都是出自他們之手。意識到這一點,所有的大同軍將士,無不振奮、激動莫名,有那感情豐富、脆弱一些的,竟然抱在一起痛哭。不經歷千鈞一髮的生死一線,不在死亡線上徘徊折磨,不能體會劫後餘生的狂喜,這份重生的重量,加之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軍功,讓他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有那些情緒穩定些的,從驚喜、後怕、慶倖中回過神來,開始在戰場上搜尋那個在這幾日帶領他們轉戰數百里,將他們從必死之境拯救出來,又給了他們一份厚重軍功的身影。然而,廣闊的戰場上,除卻狼藉的殘骸,就是在同樣在四處張望的將士,唯獨不見那個年輕而偉岸,讓他們甘願仰視的身影。

  良久之後,沉默的戰場又有了動靜,秦仕得拖著重傷和疲倦的身體,到戰場上指揮大同軍將士打掃戰場。他們要在死人堆裡將受傷還沒死去的同袍刨出來,送回關中的軍營中醫治,同樣,他們也需要將死人堆裡還沒死去的契丹蠻子,一個個找出來,送他們一程。

  最後,他們會掩埋同袍的屍體,記下他們的名字與功績,同樣,他們會將敵軍將士的屍體堆在一處,一把火燒掉,讓其灰飛煙滅。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大同軍將士們情緒都有些低落,不僅因為看到了一具具同袍屍體,也因為那個讓他們惦念、牽掛的身影,一直沒有出現在戰場上。

  秦林和秦仕得站在戰場中央,兩人望著西方,都有些沉默。

  “昨夜,擊潰契丹大軍後,李將軍傳下令來,讓我大同軍將士在此聚殲契丹頑敵,護衛桑亁關,他自帶百戰軍,前去追擊耶律敵烈。”秦林輕聲說道,他看了一眼天色,“算算時間,這個時候李將軍應該已經追出去三五十裡了,若是順利,或可斬下耶律敵烈的人頭,若是不能,也該班師了。”

  秦仕得默然良久,忽然笑道:“不用擔心,耶律敵烈黔驢技窮,萬余大軍都葬送在此,還能再對李從璟造成什麼威脅?再者,百戰軍是真正的精銳之師,即便是面對耶律敵烈留下斷後設伏的軍隊,他們也能從容應之。”

  說完,看著秦林,“你也有這個信心,不是麼?”

  秦林展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的確如此。”

  卻說昨夜軍亂,李從璟雖有心擒殺耶律敵烈,卻也知曉,在亂軍中,尤其是在深夜裡,這樣的事可遇而不可求,所以也沒太在意,他率軍奔戰的重心,還是放在徹底擊潰契丹大軍上,畢竟這才是決定戰役勝敗的關鍵。至於耶律敵烈,便是跑了又如何,一個敗軍之將,李從璟還會怕他來日翻了天不成?

  他日沙場遇上,再敗他一回就是。

  這就是李從璟的底氣,也是他這些年來逐漸養成的一種氣勢,一種俯瞰群雄的氣勢。

  這回之所以追著契丹殘兵不放,不為別的,卻是防止他們在潰敗途中,被耶律敵烈收攏,在聚集一定的力量後,去攻打勝州。

  昨夜百戰軍和大同軍合力,在桑亁關外合力留下了萬餘契丹蠻子,但逃走的仍舊有三五千人,這些人逃離桑亁關的時候自然是四處奔走,但在逃離戰場,暫時安全後,卻仍極有可能會漸漸彙集。

  畢竟,西邊的豐州、應天是其大本營,他們自然是要往那邊去的,若是耶律敵烈在路上有意收攏殘兵,以他身邊的親衛力量為基礎,得個兩三千人不是問題。

  兩三千契丹軍士,對而今的勝州,已足以形成致命威脅。

  一路追在契丹潰軍身後,向西奔行,路上免不了留下一地契丹蠻子屍首,雖然不如桑亁關外密集,但在屍體露在野外,也頗為駭人。

  奔行半夜一日的百戰軍,于黃昏時至黃河岸邊,遙遙已可望見勝州城。遊騎回報,城外並無契丹潰軍。說來這也實屬正常,畢竟百戰軍人馬齊整,馬不停蹄奔來,潰敗的契丹蠻子怎麼都不會比他們更快。

  到此,李從璟也就放下心來,下令大軍放下馬速,沿河而行,同時令遊騎去知會勝州城內的王朴、陳力。

  這場因為耶律敵烈滔天野心、不俗謀劃而起的邊關攻防戰,至此也算落下帷幕。耶律敵烈損兵折將,近兩萬大軍,能活著回應天的能有三四千人就算不錯,而比這更讓耶律敵烈肉疼的是,被他寄予厚望的幾位元義子,全部戰死,他麾下的骨幹將領,也都死傷殆盡。這個重創,對耶律敵烈打擊不可謂不大,甚至他北院夷離堇的位置,都極有可能因此而動搖。

  對唐軍而言,桑亁關自然是保住了,秦仕得雖然出師未捷身先傷,但好在沒死,大同軍雖有些損失,但怎麼都算不上傷經動骨,最多算皮外傷。而經由此役,不難想像,往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契丹必不敢再遣兵馬、遊騎,到雲州境內襲擾。

  而讓李從璟頗為喜悅的,卻是大同軍“無意中”奔襲拿下的勝州城。拿下勝州城的意義已無需多言,如今耶律敵烈兵敗身退,將囊中的勝州城變為勝州全境,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黃河水面寬闊,雖無波瀾壯闊之景,卻也不乏水天相接之景,望著叫人心緒暢遠。

  李從璟想起那首著名的詩詞,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記得在後世時,他曾觀過一個視頻,是某科學家自彈自唱的畫面,那份蒼茫激昂之色,曾讓彼時心理尚且年輕的李從璟心馳神往。而今,來到這個時代,這些年的經歷,早已如同這黃河,讓他的生命變得更加蒼勁豪邁。

  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李從璟心道,一切激昂、壯闊的東西,大概都是只需要前方,不需要回頭路的。無論是事物,還是生命。

  這是黃河,這裡是天下。有朝一日,黃河會是我的,因為天下,也會是我的!

  ……

  桑亁關外,經過兩日時間,秦仕得和大同軍將士,已經將戰場收拾的差不多,遍地狼煙已成過往,留下的痕跡在被人為清除後,就只有將士們腦海中的畫面能成為永恆。而戰爭留下的記憶,卻會留在他們心中,積澱成與生命同壽的底色。

  那個身影一直沒有再出現。

  到最後,秦仕得都覺得李從璟絕對是該回來了,為了表達對李從璟給予的厚恩的謝意,秦仕得沒有回到關內,而是就等在戰場上,方便迎接李從璟入關。秦仕得已經令人準備好酒宴,雖然他重傷在身,但是再與李從璟相見時,他一定會拉上對方,好生飲上幾碗。

  秦仕得不會忘記,幾日前他從戰場上撤下來,看到李從璟時,他說出的那句“李將軍,救我大同軍”,而短短幾日時間,李從璟不僅做到了,還送給了他一份天大的軍功。由敗而勝,由死而生,秦仕得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他對李從璟這位後生的敬佩,發自內心,所以他久候相迎,也是真心。

  打掃完戰場的大同軍將士們,聚集在秦仕得身後,自發列陣,與他們的軍帥一道,靜靜站在那座安然無恙的邊關外,迎接那位只用了幾日時間,卻足以讓他們感念一輩子的另一位軍帥。

  終於,視野中出現了一群騎兵,秦仕得和大同軍將士都是神色一振。

  然而,騎兵到了近前,秦仕得才發現,來的並不是李從璟,而是他派出去聯絡李從璟的遊騎。

  遊騎在身前落馬,秦仕得立即問:“可曾見到李將軍了?”

  “見到了。”游騎應道,“李將軍讓卑職帶話回來。”

  “李從璟說什麼?他何時歸來?”秦仕得追問。

  “李將軍,不會來桑亁關了。”游騎的話讓秦仕得和張大千等人一愣,他們面面相覷,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解,“這……”

  遊騎頓了一下,微微低頭,繼續道:“李將軍已至勝州城,他讓卑職轉告軍帥,此番能與軍帥、大同軍全軍將士並肩作戰,力挫強敵,是他的榮幸。只不過他因另有要務在身,不能久留,卻是不便再來與軍帥相見。李將軍還說,下次相見,必定與軍帥不醉不歸!”

  秦仕德怔了好半晌,忽然轉身就走,“牽馬,本帥要去勝州城!李從璟幫了我們這麼大忙,焉能不當面相謝?”

  張大千應是,遊騎卻跟上來,急道:“軍帥,只怕你此時去勝州,也見不到李將軍!據卑職所知,今日李將軍已經離開了勝州城。”

  “什麼?”秦仕得愕然不已,“他離開了勝州?百戰軍要回幽州?”

  “這倒不是。”遊騎搖頭,“卑職聽聞,李將軍是要去北方草原。”

  這回不僅是秦仕得,秦林和張大千等人,俱都愕然愣在那裡。

  良久,秦林面北而歎:“北方草原,李從璟此行所圖,恐怕大得超乎我們想像……”

  秦仕得遙向西方抱拳,默然片刻,對那遊騎道:“你速速去告知李將軍……如果追不上李將軍,就告訴李紹城,一定要親面轉告,就說——我秦仕得、大同軍全軍將士,能與李將軍、百戰軍並肩作戰,是生平不勝榮幸之事!”

  說完,又補充道:“我在雲州溫酒相候,待君來,浮一大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8

第324章 韃靼公主勇披甲,戈壁風情異江南(上)

  居延海。

  居延海不是海,而是內陸一座大湖泊,張掖河發源於祁連山脈,流經甘州和南部沙漠,最終匯入居延海。居延海位在韃靼西部,此地草原和沙漠交界,百里過渡地帶上多是棘草,戈壁是唯一主地貌。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一支數目超過萬人的跋涉人群,出現在地面平線上。

  這是一支由軍隊、平民、牲畜和輜重組成的龐大遠行隊伍,他們衣衫襤褸,步履蹣跚並且面容憔悴,騎兵們驅趕著牛羊與馬群,平民百姓抱著包裹,背著行囊,推著簡易木車,行走的很是艱難。

  草原部族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個正在遷徙的部落。只不過他們的遷徙顯得並不那麼順利,人群中不時響起小孩的哭聲,甚至有人在跋涉中倒下,而行在兩側的帶刀騎兵,則有不少人衣袍上都夾雜血跡。

  斜陽外,棘草萬點,淺水繞木骸。

  在這樣一支神色倉皇,不是回頭張望的人群中間,有一對父女正走在一起,策馬而行,中年男子眉目英慈,身材壯碩,少女則閉月羞花,雙目靈動而嫵媚。這便是九姓韃靼如今的首領圖巴克,被尊稱為圖巴克汗,那位少女是他唯一的女兒,阿狸。

  視野中出現居延海,讓韃靼部族人精神稍稍振作,在圖巴克的號令下,他們加快了行進速度,終於趕在天黑前抵達湖畔紮營。

  數月前,因不滿臣服契丹後,被契丹強加的各項壓迫統治,圖巴克怒而率領全族反抗,驅逐境內的契丹軍隊。但隨之而來的是契丹國的殘酷報復,契丹國北院夷離堇耶律敵烈,親率數萬大軍西征。

  圖巴克知道戰不可免,遂率領九姓韃靼十數萬勇士與之交戰,在兵力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卻一再失利,終於在最後一次大決戰時,被耶律敵烈徹底擊潰,十數萬勇士死傷過半。由此,圖巴克不得不帶領剩下的子民,離開他們世代居住的河流和草場,舉族向西遷徙。

  然而退卻和逃避並沒有讓韃靼走出困境,反而給他們帶來了更深重的災難,契丹的騎兵以他們恐懼的速度,在其後緊追不捨,一次次向他們發起襲擊,給韃靼部帶來一次次噩夢。

  從開始反抗契丹到現在,韃靼部經歷大小戰事數十,在舉族十余萬成年勇士剩下不到三萬的時候,圖巴克那幾位英雄的子嗣,也一一陣亡,最後只剩下他的幼子,年齡尚且不到十六歲的巴拉西,以及剛新婚不久的女兒阿狸。這場突如其來的戰爭,不僅讓圖巴克失去了數名兒子,也讓阿狸成了韃靼部最年輕的寡婦。

  臨時搭建的休憩營地中,帳篷縱橫排列,一堆堆篝火被點燃,成為黑夜裡除卻頭頂星辰外唯一的光明,圖巴克和阿狸、巴拉西圍坐在篝火前,俱都望著篝火出神,沉默不語,任由火光在他們臉上閃爍不停。

  契丹追兵仍然不知何時會到來,戰爭或許就在不可預知的時刻降臨,在這個充滿未知,連終點在何處都無法確定的路途中,任何危險都足以給正在苟延殘喘的部落帶來深重打擊,讓他們跌落深淵再也無法重見光明。

  他們是突厥後裔,他們中曾有人受晉王李克用之邀,踏足中原爭霸天下,而現在,他們只是一群無家可歸、朝不保夕的流浪者。

  這樣的處境足夠令人絕望,但總有一些人,即便是天在塌下來,但只要還沒把他砸死,他就不會知道什麼叫擔心。這樣的人,在韃靼部也有,阿狸就是其中一個。

  年輕的阿狸面容嬌美,眼波中似乎隨時隨地都在溢出能讓男人瘋狂的嫵媚,而她的確不負她韃靼第一美人的讚譽,不僅有著沉魚落雁一般的容貌,更有著熱情似火的身材,無論是胸前呼之欲出的雙峰,還是盈盈不堪一握的細腰,亦或是挺翹圓潤的雙臀,都是她作為一個女人最大的資本之一。

  火光將阿狸長髮下精緻的臉龐映襯得更加富有神秘感,連日的奔波讓她有些倦怠,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繃直的雙腿,細條細長而完美,站起身,阿狸拍著櫻紅的嘴唇,對她當下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道:“父汗,巴拉西,我去睡覺啦!”

  巴拉西的目光,從阿狸打哈欠的時候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對方伸懶腰時展現出的誘人曲線,也都落在他眼中,年少的巴拉西雙目有些發直,裡面有他現在還無法完全理解和駕馭的火焰,在隱隱燃燒。阿狸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焦點停留在那能讓男人樂不思蜀的雙峰上,在阿狸轉身離開的時候,他雙目的焦點又落在那引人無限遐思的雙臀上。

  圖巴克一直在沉默,即便是阿狸說話的時候,他也沒抬頭,近段時間來的經歷,讓這位曾今榮耀顯赫的大汗,情緒一直很是低落。

  巴拉西站起身,對圖巴克道:“父汗,我也去睡了,你早些休息。”

  圖巴克抬起頭,制止了想要離開的巴拉西,示意他安穩坐下來,聲音低緩地說道:“巴拉西,坐下,我有話跟你說。”

  巴拉西有些躊躇的坐下,他回頭看了一眼,阿狸的身影已經在夜色中逐漸模糊,他問圖巴克:“父汗,你要說什麼?”

  圖巴克歎了口氣,手持幹枝隨意撥弄眼前的篝火,“如今你幾個兄長都已去了長生天的懷抱,父汗也老了,你是韃靼部未來的大汗,你要撐起韃靼部的未來,日後行事,要成熟穩住一些,更要時刻將部落的前途放在心上,並且為此用盡心思,不可有絲毫懈怠。”

  巴拉西不知圖巴克為何突然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錯愕之下,腦中的其它念頭消散的無影無蹤,看著自己的父親,他疑惑道:“父汗,可是我近來做錯了什麼?”

  “你沒有做錯什麼,你只是可以做得更好。”圖巴克語重心長的對巴拉西道。身為韃靼部首領,韃靼部卻在他手裡由盛而衰,如今更是被迫離開故地,向未知的遠方跋涉,深重的部族災難和個人失敗,讓圖巴克心力交瘁,在他自認為不能戰勝契丹,讓韃靼部重新強大起來時,他將全部希望寄託在自己的兒子身上,希望對方能完成他的未竟之志。

  圖巴克道:“巴拉西,你且說說,韃靼部接下來該當如何?”

  這個問題讓巴拉西很為難,他擾擾頭,臉上露出愁苦之色,半晌才撇出一個屁,“父汗,契丹賊子勢大,咱們正面打不過,如今看來,也只能另找幫手了。”話說出口,驚覺這竟是一個不錯的辦法,巴拉西被自己震驚了一下,繼續往下說起來,“父汗常言,敵人之敵,便是我等之友。眼下契丹四面樹敵,只要我等拉攏其他部族,未嘗沒有戰勝契丹,重歸故土之機!”

  說完,圖巴克自己都有些激動,他期待的看向圖巴克,希望看到對方認可的眼神。

  圖巴克點點頭,沉聲道:“是個不錯的法子。然則眼下,在這片草原上,又有誰是契丹的對手,能擋住契丹的馬蹄?韃靼部是草原上除卻契丹,最為強大的部族,之前我一直以為,韃靼部有實力與契丹一戰,但是父汗錯了,而且錯得很徹底。巴拉西,連韃靼都敗了,還有誰能與契丹抗衡?”

  這番話說出來很痛心,但也是現實,圖巴克或許才幹相比耶律阿保機和耶律敵烈差得遠,但至少有自知之明,有直面錯誤的勇氣。

  巴拉西不甘心,他覺得自己的想法,方向沒有錯的,他繼續努力道:“草原上沒有這樣的盟友,草原外呢?”

  “草原外?”圖巴克一愣,眼中有一絲精光閃過,但隨即又是一暗,“草原之外就只有漢人國邦,但如今的大唐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大唐,漢人內亂不休,哪裡還有心思如同當年一樣,出兵草原,來幫助我們草原生民?”複又一歎,“契丹攻下原本屬於大唐的豐、勝二州,大唐都沒有出兵收復,可見大唐早已今不如昔,連自保都難,談何出擊契丹?”

  巴拉西臉上的激動之色冷卻下來,取而代之以深深的無奈和失望,在這份無奈和失望背後,他那顆年少的心也迷茫起來。但他畢竟年輕,心思活躍,轉眼間他又想到什麼,再度振奮道:“可大唐面對契丹,也不是全無反手之力的,去年大唐不還有人收復了被契丹佔據的平州?”

  “平州?你是說李從璟?”圖巴克眼中也升起一絲希望,但這份希望依舊沒有持續多久就垮下來,“李從璟是大唐盧龍節度使,身在幽雲東面,在這西漠草原,他鞭長莫及……”

  巴拉西:“……”

  他有些絕望的看著圖巴克,“父汗,難道就真沒有辦法了嗎?”

  圖巴克丟掉手中的幹枝,抬頭看向星辰如海的夜空,惆悵道:“契丹國勢日漸增大,已成草原大禍,不僅如此,契丹獨大之後,亦會危及中原,這一點唐朝不會不知……只是,若是放在有天可汗在的大唐,天可汗必定早已出兵,只是如今……哎,可惜!”

  阿狸離開圖巴克與巴拉西之後,並沒有如她所言,立即回帳休息,她只是不喜歡三個人一起沉默無言的氣氛,在離開那堆篝火後,阿狸在營地裡四處閒逛,如同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狐狸。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候,她的臉上也沒有刻骨的悲傷,人人可見她的樂觀。看到她臉上的笑容,這些韃靼部的百姓,都會下意識覺得,韃靼部並未走到絕境,明天還有希望。

  不遠處傳來的啼哭聲吸引了阿狸的主意,她走過去,看到的是一位母親正蹲在地上,神色哀傷的安慰她面前的孩童。但是孩童一直在不停的哭,這讓那位年輕而又衣衫儉樸的母親格外無助。

  阿狸走過來,蹲在年輕母親身旁,笑著去摸男童的腦袋,“別哭別哭,韃靼部的勇士不能哭呢,哭花了臉就不好看啦!”

  見到美麗的大姐姐,男童哭聲小了些,但並沒有就此止住。年輕母親見到阿狸,慌忙行禮,“公主殿下!”

  阿狸示意對方不用多禮,關切的問她:“孩子為何哭得這般凶?”

  年輕母親面露難色,糯糯難言,雙手捏著衣角,窘迫而不安。

  見對方如此模樣,再看對方的行頭,阿狸立即明白過來,她對身後的侍女道:“去將我的肉乾拿過來!”說完,又用不可置疑的語氣補充道:“全部!”

  侍女不敢多言,連忙照辦。

  年輕母親立即惶恐的伏倒在地,聲音顫抖道:“公主殿下,這怎麼可以,您是最貴的公主殿下,那是你的口糧,而我們只是卑微的平民,怎能佔用你的食物……”

  阿狸將年輕母親扶起來,嫵媚的雙眸在這刻純澈見底,她認真地說道:“你是韃靼部的母親,在為韃靼部養育未來的勇士,你的兒子將來會成為部族的守護神,你怎麼能算卑微呢?你是韃靼部最偉大的人啊!”

  年輕母親淚如雨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平凡而嘴拙的她,只能一個勁兒道謝:“多謝公主殿下,多謝公主殿下!”

  阿狸好言相慰,又蹲下來笑著跟男童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男童止住哭泣,肉乾被侍女送過來,她才離開。

  年輕母親拉著男童的手,對阿狸的背影深深行禮。

  在自己的營帳外,阿狸遇見一隊迎面行來的巡邏勇士,她停下腳步,主動讓到一邊,讓巡邏隊先行通過。帶隊巡邏的是一位十夫長,見到阿狸,他站住身,恭敬的行禮,“瓦立克見過尊貴而美麗的公主殿下!”

  “勇士,你的盡忠職守讓我感激不盡。”阿狸回禮,目光落在對方身上,立刻看見對方的戰袍破了好幾道大口子,上面還沾有顯眼的血跡,“瓦立克,你傷得重嗎?”

  瓦立克謙卑的回答:“一點小傷,不敢勞公主相問。”

  阿狸脫下自己身上的寬大白色大氅,交到瓦立克手裡,這時候眾人才發現,這位美麗的公主竟然穿著緊身皮甲,腰間還配有一柄看起來華貴、鋒利的彎刀,豐滿身材在這一刻盡顯無遺的阿狸對瓦立克道:“瓦立克勇士,這是我對你勇敢戰鬥的謝意,請你收下。”

  瓦立克大愣,“公主殿下,這怎麼可以……”

  阿狸正色道:“請收下,穿上它,繼續為部族而戰!”

  瓦立克眼眶微紅,恭敬小心的接過大氅,昂首挺胸道:“是,公主殿下!”

  阿狸微笑點頭,看向瓦立克身後的韃靼勇士,道:“你們都是草原上最好的戰士,是韃靼部最堅強的守護神,因為你們,韃靼的女人、孩子才能有這麼多存活下來,我替她們感謝你們!”說完,深深一禮。

  這些在契丹軍隊面前一敗再敗,一路西行一直士氣低落的韃靼戰士,因為這一句話,俱都感動不已,他們慚愧的俯下身,咬著牙,“為大汗、為公主殿下戰鬥,是我們的榮幸,至死不渝!”

  阿狸笑意更加溫醇,正欲再說什麼,忽的臉色一變。遠處突然傳來一陣躁動,伴隨著這陣躁動的,是地動山搖一般的馬蹄聲。西遷多日,一直在被契丹軍隊追擊的韃靼部族人,對這樣的動靜再熟悉不過,這一刻,幾乎每個人都意識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拉我的戰馬來!”阿狸厲聲吩咐她身後的侍女,又莊重看向面前的瓦立克等人,“勇士們,敵人又來了!為了我們的部族,為了我們的女人、孩子,跟我一起去戰鬥!”

  “是,公主殿下!”韃靼部的戰士齊聲應諾。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8

第325章 韃靼公主勇披甲,隔壁風情異江南(中)

  黑夜總是讓人恐懼,夜色越深恐懼就會越大,對黎民的期盼也就會越深。戰鬥、奔逃了一夜的韃靼部,在天亮後終於讓契丹追兵退卻,或者說他們終於逃脫了契丹追兵的追殺。夜晚的戰鬥,最是讓人心力交瘁,尤其是缺乏戰力的老人、女人和孩子,他們只能在漫無邊際的戈壁上拼命逃跑。好在這樣的情況並非是頭兩次碰到,韃靼部的女人早已有了應對之策,昨夜部落戰士在與契丹軍士交戰時,她們並沒有四散亂逃,而是帶著自己的孩子和有限的財物,儘量聚集在一起。

  天亮之後,圖巴克指揮部落勇士,將部落的民眾漸漸收攏起來,昨夜的戰鬥再次給予部落不小的慌亂、創傷,留下了遍野屍體、血跡,和散落的財物、牛羊,但是天可憐見,損失並不是太大,戰士們的傷亡也沒有突破千人。

  總而言之,在這樣的絕境中,能走到這裡來的人,都已知沒有退路,他們奮起反抗,所以昨夜的作戰竟然分外勇敢,將絕大部分契丹大軍擋在了營外,而且昨夜的契丹大軍似乎並不多,沒有再像之前那樣,一出現就是好幾千上萬人。圖巴克最後得出結論,昨夜的契丹軍隊不會超過三千,之所以在夜裡發起攻擊,也是想趁夜擴大慌亂。

  圖巴克一邊讓人清點傷亡,一邊讓巴拉西聚攏族人,好趁著白日繼續往西趕路。

  然而,那位美麗而妖嬈的公主殿下,卻一直沒有看到蹤影,這讓圖巴克變得焦躁異常。

  沒過多久,一個讓圖巴克差些從馬背上摔下來的消息傳到他耳中——公主殿下阿狸,被契丹俘走了!

  來彙報這一情況的戰士名叫瓦立克,他說他親眼看到阿狸殿下被包圍,在力戰不敵後,被契丹賊子制住,綁上戰馬帶走了。當時瓦立克拼命想要上前阻攔,卻被契丹賊子斬落馬下,重傷昏迷,今日被救醒之後,第一件事就是來向圖巴克彙報這件事。

  圖巴克憤怒、心痛不已。他已經失去了三個兒子,實在是無法容忍再失去僅有的女兒!但是那又如何,難道要分兵回擊契丹,從契丹手中奪回阿狸?韃靼部現在本就朝不保夕,在極力逃避與契丹交鋒,分兵回擊契丹,那與自殺有何區別?

  沒過多久,巴拉西也得知了這一消息,他急衝衝跑到圖巴克面前,大聲吼道:“父汗,請撥給我一千戰士,讓我去救阿姐!”

  圖巴克心痛如絞,卻猶豫不決。

  巴拉西怒火中燒,他嘶聲吼叫起來,“父汗!”

  圖巴克抬頭看了一眼正在舉步維艱西行的部族,眼中老淚縱橫。

  巴拉西再也克制不住,扭頭就走,跨上戰馬,拍馬奔過正在行進的人群,“阿狸公主被契丹賊子掠走,有願隨我去相救的,拿好你們的弓箭,跟我走!”

  應者雲集!

  ……

  勝州城。

  王樸站立在城門上,負手望著緩緩開進城的大軍,臉上帶著不無自得的笑意。在他身旁,滿面春風的陳力欣慰道:“先生,經過這些時日出兵,隨著這最後一批出征將士凱旋,勝州全境都已光復。那些新招募不久的新卒,經過這幾場戰事的磨練,也都有了樣子。如今,勝州不說固若金湯,但契丹蠻子要是再來,卻也沒那麼容易就想將勝州攻下了!”

  “耶律敵烈才在桑亁關外損兵折將,經過一場殘敗,需要一些時間恢復元氣,短時間內,想來攻打勝州?——我不去攻打豐州,他就該慶倖才是。”王樸頗有些“大言不慚”地說道,顯得意氣風發。

  陳力哈哈大笑,“攻打豐州,那是早晚的事!”說到這裡,看向北方,遼闊的草原一望無垠,“就是不知李將軍如今到何處了。”

  前些時日,李從璟大敗耶律敵烈之後,率領百戰軍進入勝州略作休整,卻沒有久留,兩日後出城,揮師再度踏上征程。

  王樸道:“軍帥此番出征,會帶領百戰軍在黃河之南先向西行,繞過應天軍的控制範圍後,再行北上,直去韃靼部所在領地。路程雖然遠了些,但可以保證不被耶律敵烈發現。只要耶律敵烈短時間內無法發現軍帥,軍帥的謀劃就大有可為。”

  陳力點頭,感慨道:“李將軍真乃雄才虎膽也,孤軍深入草原,這樣的壯舉,我等之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領兵出草原,這有何難,本朝初年,我大唐雄師深入草原,那是家常便飯,如入自家後院耳!”王樸道,“這些都是往事,姑且不言,就說去年,百戰軍也是深入草原轉戰過的,騎兵千里轉戰之道,百戰軍並不陌生。”後面說的,卻是去年郭威受李從璟之令,率領君子都入草原“練兵”,效仿昔日衛霍之舉之事。

  這些閒話說完,王樸轉過身,看向陳力,“豐勝之地,原屬振武節度使,後為契丹蠻子攻佔,沒有朝廷之令,振武節度使也未出兵收復。現在勝州重歸大唐,也不知振武節度使會否派人來接防。大同與振武臨近,以陳將軍之見,那振武節度使此時會如何?”

  “想必會上奏朝廷,意圖將勝州重歸其轄下。”陳力說道。

  王樸不屑地笑道:“若是如此,卻不能便宜了振武節度使。倒不是說要爭權奪利,振武節度使既然先前守不住勝州,焉知往後便守得住?若是再讓耶律敵烈將勝州奪取,我等便白忙活了一場,付出的代價也就付之東流。既然如此,依我之意,不如由大同軍來接管勝州,再向陛下請命,將勝州納入大同節度使下。”

  “這……恐怕不妥吧?”陳力有些驚訝,雖然心裡很贊同王樸的話,但總有些顧慮。

  王朴擺擺手,“光復勝州,本就是大同軍所為,現在接管勝州,順理成章。”說著看向陳力,“怎麼,難道大同軍畏懼耶律敵烈兵鋒,不敢為大唐駐守此城?”

  “鳥!”陳力頓時惱怒,“那耶律敵烈若是敢來,大同軍見一次砍一次!”

  王樸拍了板,“那此事就如此定了。麻煩陳將軍一趟,將此事告知秦將軍,問問他的意見。”

  只要能將勝州歸入唐境,並將其牢牢守住,不使其再失,由誰來暫領,不僅是王朴,李從璟也是不在意的。畢竟,百戰軍不可能在此地駐守。

  ……

  百戰軍西渡黃河後,再度北上,進入茫茫草原,找了牧民做嚮導,複向西北而行,不久就踏入了戈壁地帶。

  與當日初入雲州,出關援助大同軍不同,此時眾人雖也重任在身,但總算不復當日緊迫,先前沒來得及好生欣賞草原風光的第五姑娘等人,這一路行來卻是一直在東張西望,過足了眼癮。而草原上的牛羊肉,讓她們在大快朵頤時,直呼暢爽。

  即便是劉細細,也將少女天性展露無遺,和第五姑娘一路獵奇,真將此行變作了遊山玩水。

  大漠風光別有風味,大風起時風沙走石,百里內都是滾滾煙塵,少了中原的溫婉如水,多了許多豪邁蒼勁。若說江南是溫柔鄉,這裡便是英雄地,是熱血男兒征戰沙場,建功立業的地方。

  自古以來,北境多戰事,在戈壁、草原與荒漠邊,多少中原男兒遠離故鄉,在這裡戰鬥、生活,又在這裡死去、埋葬,這一片廣闊無邊的土地,也包含了無邊的豪情壯志與思鄉離愁。

  邊關,邊關,這兩個字,念叨起來是多麼厚重。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

  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

  李紹城對照輿圖,在馬背上眺望前方良久,指著西北方向,問李從璟:“大哥,再往西北百里,就是居延海了。韃靼部西遷,必定要經過此地,數萬人的大規模遷徙,留下的痕跡必定極其明顯,只要我等到了居延海,就能鎖定韃靼部的行蹤。”

  李從璟點點頭,抬頭遠望。

  不遠處,數騎賓士而來,卻是放出去的遊騎回來覆命。因孤軍深入,遊騎的作用愈發重要,這回出去探路的,是林英本人。他回到李從璟身前,抱拳行禮,然後開口道:“軍帥,前方發現了一隊騎兵,人數在兩千到三千之間。”

  “是韃靼部?”李紹城皺眉問。

  林英搖頭,“不像。看對方模樣,倒是契丹軍的裝束。他們應該才經歷過一場戰鬥,隊伍中還有俘虜、傷患。至於其他的,因為不方便靠得太近,卻是看不真切了。”

  “契丹軍?”咀嚼著這三個字,李從璟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他看向李紹城、郭威等人,“這倒是巧了。”

  “這有什麼巧的!這草原上,除卻韃靼大軍,就是契丹大軍!”第五姑娘哼了哼。

  李從璟不跟他計較,郭威尋思道:“既然是契丹軍隊,又方與人交戰,想必是追擊韃靼的人馬,但為何只有兩三千人,這軍力卻是少了些。”

  “不少,不少。”李從璟呵呵笑道,“到了此地,契丹已經差幾將韃靼逐出了原領地,這時候之所以還有契丹軍隊韃靼咬著不放,卻應該不是想要將他們追殺殲滅,而是驅趕著他們西行。”

  李紹城雙眸明亮,“的確如此。將韃靼部驅逐出原領地,契丹軍的戰略目的也就達到,此時只要保證他們繼續西行、不回頭便可,這兩三千人的契丹軍,應該就是驅趕、監視之意。至於韃靼西遷後去到何處,那卻不是契丹眼下關心的了。”

  郭威也想通了此中關節,順著向下說道:“韃靼部西遷,必定要找地方生聚,需要侵奪草場,如此,便不可避免與西邊其他部族產生衝突、戰爭,而契丹本就在西征,此舉無異於讓韃靼為其先頭部隊,為他們擾亂西部部族,消耗軍力。這樣一來,當契丹軍西征時,遇到的抵抗就要小上很多,就可坐收漁翁之利了!”

  “不錯,的確如此!”李從璟笑出聲來,“這幅算盤倒是打得叮噹響,看來耶律阿保機和耶律敵烈到底是老謀深算,深諳用兵之道。”

  林英道:“只不過,他們這幅盤算馬上就要落空了!”

  見林英一語戳破關鍵,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笑罷,李從璟擺擺手,“好了,既然要跟韃靼部接頭,共襄大舉,這初次相見,見面禮總是必不可少的。”

  “這支契丹軍,以及契丹軍中的韃靼俘虜,正好用於此處!”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8

第326章 韃靼公主勇披甲,戈壁風情異江南(下)

  阿狸很悲憤。

  身為韃靼部的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身份尊貴,固有尊嚴,此時卻淪為俘虜,被契丹賊子這些仇敵圍在中間打趣、調笑,她如何能不悲憤?

  被綁著放在馬背上坐著,她不無可惜的想,早知如此,昨日殺契丹蠻子時,就該每個人都多補幾刀,最好將他們的屍體都砍碎,如此才能泄心頭之恨!

  然而此時才有這個念頭,卻是已經晚了。

  阿狸沒有回頭,雖然她很想回頭看一眼,但她也知道,回頭也是看不見韃靼部族人的,既然如此,倒不如不去表現自己的依戀、軟弱。看著同樣被俘的韃靼部族人,阿狸心痛的想到,過些日子,等到了契丹領地,他們就要一起淪為奴隸,被當作牲口一樣對待了。

  想到這,饒是心性堅定,阿狸也不禁悲從中來。

  她很想一死了之,免得受罪,免得尊嚴被踐踏,但她被五花大綁,嘴裡也塞了布團,卻是連自殺都做不到。

  心中重重歎息,阿狸很絕望。她想,待得來日擺脫束縛,第一件事便是要自盡,萬不可絲毫猶豫。她可是清楚她自身魅力的,那是沒有男人能夠抵抗的誘惑,她甚至可以預見自己悲慘的命運,她可不想經歷這樣的命運。

  耳畔都是契丹賊子誇張而放肆的笑聲,阿狸索性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不知過了多久,阿狸敏銳的察覺到,有大批騎兵正在急速奔進。

  她沒有睜開眼,在她的想像中,能出現在此地的,不過是契丹賊子罷了。

  但是隨即她就聽到,身邊的契丹賊子們一陣雜亂,她聽到他們驚慌的叫喊,馬刀出鞘的聲音,並且馬速也提了起來。

  “唐軍,唐軍!”

  “是唐軍,迎敵,迎敵!”

  唐軍?

  唐軍怎麼會憑空出現在這裡?

  阿狸覺得這些契丹賊子真是無聊透頂,難道他們覺得,開這樣的玩笑,這樣戲弄自己,騙自己睜開眼,然後面對他們的調笑很有意思?

  對面奔來的人,根本一點人音都沒有,哪有騎兵在沖陣時,不大聲叫喊的?

  然而,隨即,兩軍交戰的聲音響起,金戈鐵馬的聲音充斥在耳際,將阿狸震得一愣。什麼都可以作假,但兩軍交戰的動靜,卻是做不了假的!

  阿狸猛然睜開眼,然後,她就看到了她這輩子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黑袍黑甲,長槊橫刀,迎面沖來的那支軍隊,陣型嚴整得超乎她想像。他們猶如天神下凡,殺入契丹軍陣中,猶如颶風過崗,面前不可一世的契丹賊子,此時都如百草低伏,毫無還手之力,轉眼間被他們殺得七倒八歪,亂成一片!

  黑袍黑甲,長槊橫刀……那是,只有唐軍才會有的裝束!

  然後阿狸的目光就緊緊落在為首那員唐將身上,他的戰馬是那樣神駿,他的身姿是那樣堅不可摧,他手中的長槊是那樣如風似電,他的面容是那樣沉靜,而他的面前,沒有一個契丹蠻子能擋住他一個回合!他帶領唐軍沖入契丹軍陣中,就像巨艦揚帆,一路乘風波浪!

  阿狸呆呆的望著對方,一時間空白的腦海中只剩下兩個大大的問號——他為何能如此驍勇善戰?而他,又是誰?

  就連身旁的契丹軍士一哄而散,阿狸都沒有察覺。

  ……

  此番西行,百戰軍出動了三千君子都,外加兩千精騎,共計五千敢戰之士,如此軍力,衝擊三千不到、倉促應戰的契丹軍隊,自然是不費吹灰之力。

  面前的契丹蠻子很快潰敗,開始四處逃竄,李從璟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意猶未盡的收起長槊,隨即下令百戰軍包圍聚殲這批契丹蠻子,務必不能讓他們有逃脫此地,將他的行蹤告知耶律敵烈的機會。

  下達完軍令,在精騎護衛下,李從璟策馬緩緩走向那些聚集在一處,迷茫而又敬畏望著他們的百餘韃靼俘虜。

  百餘韃靼俘虜中,竟然有一人坐在馬上,這樣的場景讓李從璟稍稍有些意外。俘虜都能騎馬,這個俘虜是什麼身份?隨即,李從璟的目光就落在對方身上,那被繩索綁著,而顯得格外挺翹的兩座山峰上。

  身材不錯!李從璟想到。

  李從璟又看了圍在那女子身旁的韃靼俘虜們一眼,見他們一個個僵立不動,心中頓時有些了然,怪不得韃靼部會被耶律敵烈擊潰,這些人智商不怎麼夠用啊,這個時候竟然還不給人家鬆綁?

  李從璟停馬在對方馬前,俐落下馬,走向那名女子。

  既然對方身份不俗,那可得以禮相待,說不得,要與韃靼首領搭上線,還用得上對方。

  不過這名女子的腦子貌似也有些不太好使,看自己的眼神怎麼這樣呆滯?李從璟心想。

  來到對方馬旁,韃靼俘虜們自發讓開一條道。李從璟自然伸出手,將對方從馬背上抱下來,輕柔為她取出嘴中布團,鬆開繩索。

  做完這些,李從璟後退兩步,抱拳行禮,“在下大唐盧龍節度使李從璟,敢問閣下可是韃靼族人?”

  此時正視對方,李從璟才發現對方的傾城之貌,尤其那股自然流露出的嫵媚、妖嬈之意,讓他頗有些心動。只不過他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身邊美人可不少,桃夭夭、任婉如、李永寧、耶律敏等,都堪稱一時絕色,就是第五姑娘,那也是美人胚子,是以李從璟表現得很淡然。

  “李從璟?”阿狸終於撿回先前不知跑到何處去的心神,她眨著妖嬈的眼眸,盯著眼前這個讓她感到意外、驚奇的男人,“你就是大唐的盧龍節度使李從璟?”說完才發現自己竟然重複了對方的話,於是立即補充問道:“那個為大唐收復平州,屢敗契丹大軍的李從璟?”

  李從璟不曾想自己的名聲,竟然已經傳到這麼遠的地方,連一個韃靼小娘都聽說過,有些意外,“正是在下。”

  阿狸展顏一笑,眸中爆閃的光彩讓李從璟一時無法理解,“我是阿狸。以前我是韃靼公主,以後我還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8

第327章 盛情相會說前路,建安已下望遼東(上)

  巴拉西很焦躁。

  他帶領韃靼部勇士追尋契丹留下的痕跡,一路向東追去,但是經過大半日後,他們仍舊沒有發現契丹大軍的蹤跡,反倒是草原上的痕跡愈發稀疏,這讓他的一顆心也在不停往下沉。

  追回阿狸,這不僅關係韃靼部所剩不多的尊嚴,也是巴拉西個人強烈的意願。他幾乎不能想像,若是沒有阿狸,生活將會變成怎樣一種模樣。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絕對跟美好扯不上半點兒關係。

  黃昏之際,草原上契丹大軍的足跡再度變得明顯起來,這讓巴拉西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稍稍振作起來,他下令韃靼戰士加快步伐。

  翻過一道矮丘,在天黑前,巴拉西眼簾中出現了一支大軍的身影。在山那邊的不遠處,一支大軍正在宿營,人馬交錯的營地,顯得忙碌而且有序。看到這片營地,巴拉西眼前一亮,心中的狂喜再也控制不住,他一把拔出彎刀,下令韃靼勇士準備發起衝擊。

  “殿下,且慢動手,情況似乎有些不妥!”在巴拉西沖出去之前,一位壯年男子攔下他,那是韃靼部現在的第一勇士,也是深受圖巴克器重的大將莫西裡,這回巴拉西意氣用兵,率軍追趕契丹軍隊,圖巴克雖然事先有所猶豫,但在巴拉西出動之後,卻還是派了莫西裡跟上巴拉西,就是擔心巴拉西行動不當。

  巴拉西焦急的看向莫西裡,“有何不妥?契丹賊子就在眼前,阿姐必定也在其中,我們正該沖出去殺了這幫契丹賊子,將公主殿下救出來才是,為何遲疑?”

  莫西裡沒有如同巴拉西一樣,關心則亂,他冷靜的觀察局勢,指著不遠處的營地對巴拉西道:“殿下且看,對面的營地連綿數裡,規模之大,豈是兩三千人的規模?依我估計,對方至少不下五千人!昨夜襲擊我們的契丹賊子只有三千人左右,又經傷亡,此時怎會憑空多出幾千人來?”

  被莫西裡提醒,巴拉西也發現了這個蹊蹺,不過他並不在意,“這有什麼好顧慮的,或許是契丹的後續援軍,匯合了昨夜那幫賊子!”看著莫西裡,巴拉西道:“莫西裡,難道見對方兵力倍增,你已經膽怯了嗎?既然這樣,你留在這裡好了,我帶部落勇士沖陣即可!”

  莫西裡強忍激憤,沉聲道:“殿下,難道至今你都沒有發現,對方的衣甲裝扮,與契丹賊子不一樣嗎?”

  臨近日暮,視野差了些,但畢竟沒有天黑,仔細看倒也看得清楚,巴拉西錯愕的向那片營地望去,果然就見對方的衣甲裝扮,的確與契丹不一樣。豈止是與契丹不一樣,細看之下,那根本就與所有的草原人裝扮不一樣。也就是說,對方極有可能根本就不是草原軍隊!

  莫西裡繼續道:“而且對方的紮營方式,也與契丹賊子不同,草原部族紮營,怎會掘土為牆、深溝寬壕?”

  巴拉西漸漸冷靜下來,“你的意思是說,對方極有可能是唐人軍隊?可唐軍怎會出現在此地?”

  “這便不知了。”莫西裡搖頭,只能猜測道:“不過耶律敵烈攻克了唐朝的豐勝之地,或許是唐朝皇帝出動大軍,來攻打耶律敵烈也說不定。”說罷,總結道:“唐軍出現的蹊蹺,敵友不明,既然他們不是我們的目標,當下我們還是不要招惹他們的好,依我之見,我們不應該在此地逗留,應該繞行過去,繼續追擊契丹!”

  在得知對方是唐軍的時候,巴拉西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道閃電,他握住馬韁繩的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他神色激動盯著莫西裡,“不,莫西裡,我們不應該繞行!我們應該去唐軍營中!”

  “什麼?殿下,這可萬萬使不得!”莫西裡大驚。

  “為什麼不呢?”莫西裡正色說道,“如今韃靼部式微,僅憑我們本部落之力,已經無法與契丹對抗,在這個時候,若是能夠得到唐軍、得到唐朝的幫助,我們才有可能擊敗契丹,奪回原本屬於我們草場,回到我們的故地!”

  莫西裡被巴拉西大膽的想法震驚道,他下意識的還想阻攔:“這……”

  “而且,眼下若是能夠得到唐軍相助,我們追擊契丹,救回公主的把握就大了很多!”巴拉西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唐軍出現在這裡,本就是為對付契丹而來,若是我們能夠提供契丹‘大軍’的行蹤,想必他們很樂意去出擊那些契丹賊子。這樣一來,不僅我們不用懼怕契丹是否有援軍,而且唐軍也被我們拉到了同一戰線上。往後,唐軍便只能和我們韃靼聯手,共同對付契丹賊子!”

  年少的巴拉西,因為興奮和激動,五官都有些扭曲,他眼中閃爍著狂熱之色,那是一種莫西裡暫時還不能理解的瘋狂。這位在他看來,還遠未長大,並且行事衝動、不穩重的殿下,此時流露出來的靈活思維和眼中的野心,讓他第一次認識到了,巴拉西與他的不同——王族與平民的不同。

  這還是那個單純、衝動的少年嗎?

  巴拉西就像是沙漠中的遠行客,在行將絕望的時候,抓到了生命中最後一株救命稻草,他策馬奔出,“快,莫西裡,天黑前務必趕到唐軍營前,否則等到天黑,唐軍的戒備就會大許多,可能你我就見不到唐軍主帥了!”

  莫西裡回過神來的時候,再也攔不住巴拉西,他只能硬著頭皮跟上去。

  唐軍主帥是誰,他會接見巴拉西,會同意幫助我們解救美麗而尊貴的公主殿下,一起出擊契丹嗎?這是莫西裡腦中盤旋不去的疑問。他實在是沒有把握,因為他對對面的唐軍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大概也只有巴拉西那樣衝動冒失的少年,才會不顧一切迎過去吧?

  ……

  章法嚴密的營地中,李從璟在大帳外燃起一堆篝火,擺上了隨軍攜帶的肉食清水,來招待韃靼部的公主阿狸,在他旁邊,第五姑娘一邊撥動著火堆,一邊小聲嘀咕道:“草原的天氣真是奇怪,白日那般熱,到了夜裡卻這般冷,過一天就如同過夏冬兩季一樣!”

  李從璟在火堆上支起一個架子,正在燒烤全羊,這只肥羊骨架並不大,看得出來應該還未成年,正是肉嫩多汁的時候,李從璟將隨身攜帶的佐料擺在一旁,由第五姑娘端著,不時取出一些,均勻的撒在烤肉上,每當這個時候,香氣怡人,格外誘人食欲。

  之所以會隨身攜帶佐料,卻是受劍子的影響。

  阿狸嗅著香味,深吸一口氣,滿意而陶醉的點點頭,對李從璟道:“你這手法不錯,已經快趕上我們部落裡最好的手藝了,你是不是一個將軍嗎,怎麼會對烤肉也這麼在行?”

  “烤肉在不在行,與烤肉的人是何種身份,有必然聯繫嗎?”李從璟微笑道。

  阿狸覺得李從璟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眨眨眼,遂換了個問題:“你經常這樣烤肉給你的朋友,還有親人?”

  “說不上經常。”李從璟說道,“這算是我一個愛好罷,興之所至,便率性為之。不過相比之沙場征戰,烤肉畢竟來的輕鬆適然一些,能起到一些調節身心的作用。有位哲人說過,人若無一個正當愛好,便容易在閒暇時被一些不太好的東西誘惑。”

  這話也很有道理,阿狸聽了不停點頭,忽然指著李從璟手中的烤全羊,“你的烤羊焦了!”

  李從璟啊了一聲,故作鎮定,“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百戰軍一路北上,耗時雖然不長,卻也不是短短幾日了,軍中需要補給,包括李從璟手中的烤羊,都是掠奪的沿路小部落之物,因糧於敵,這是騎兵長途奔襲作戰的基礎。雖然如此一來,行蹤難免暴露,然而騎兵奔襲,重在速度,即便被敵軍知曉行蹤,也能在敵軍到來前遠遠遁走,奔向下一個目標。如此循環往復,便成騎兵奔襲戰。

  羊肉烤好,李從璟用短刃切下一塊,遞給阿狸,對她說道:“公主殿下,待過了今夜,我便送你回去追趕族人。放心,你會安全回到達旦部。”

  阿狸湊到嘴邊的烤肉停下來,她直勾勾望著李從璟,率性而直接,“尊敬的李將軍閣下,你是派遣你麾下的勇士送我回去,還是你親自護送呢?”

  李從璟切下一隻羊腿,整個兒丟給第五姑娘,這令第五姑娘雀躍不已,他看了一眼阿狸,“這有什麼區別?”

  “很有區別。”阿狸認真地說道,隨即露出一個攝人心魄的嫵媚笑顏,幽幽地道:“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族人的命,你是我和韃靼部的恩人,韃靼部是一個恩怨分明的部落,我們很想邀請你到我們部落做客呢,好讓我們有機會表達我們誠摯的謝意!”

  李從璟不置可否,面前的美人無時無刻不在撒發著她妖嬈的魅力,她全身每一個部位都隱藏著媚意,這是一隻成熟的蜜桃,嬌豔欲滴。

  在李從璟與阿狸交談的時候,林英來報,營外有人求見。李從璟問他:“來者何人?”

  “是個年輕的小崽子。”林英道,看了阿狸一眼,神色有些怪異,“這小子自稱是韃靼部王子,帶了兩三千人馬。”

  李從璟哦了一聲,看向阿狸。

  阿狸啊了一聲,站起來,“那是我的弟弟,韃靼部最年輕的王子,巴拉西!”說著向李從璟恭敬行禮,“李將軍,想必他們是來救我的,請你讓他們進來。”

  李從璟點點頭,卻沒有立即讓林英將巴拉西帶進來,而是說道:“可曾問過他們的來意了?”

  林英目不斜視,不再去瞥阿狸,正色道:“回軍帥,對方的確自稱巴拉西,他來求見將軍,卻並未言及阿狸公主,而是說仰慕我大唐王師久矣,此番順路遇見,特意前來拜會,希望能見大軍主帥一面,表達韃靼對大唐一貫以來的友好和親切!”

  阿狸:“……”

  李從璟微微笑了笑,“讓他進來。”

  阿狸略顯尷尬,不過隨即又恢復常態,她坐下來,開始專心對付手中的食物,並且不忘讚歎道:“李將軍的手藝真是厲害,這風味可與草原不同呢!”瞧著李從璟,“李將軍,你有著怎樣的過往,我真的很好奇。”

  李從璟也重新坐下來,用小刀切了一塊嫩肉丟到嘴裡,邊吃邊道:“對一個人的過往好奇,可是一件很危險的事。相比之而言,對一個人的未來好奇,倒是更安全一些。”

  阿狸怔了怔,“這是為何?”

  李從璟卻是不肯多說了。

  片刻之後,林英帶著兩名韃靼勇士走進營地,來到李從璟面前,這兩名韃靼勇士一老一少,年長的身材偉岸如小山,一看便知道是真正的勇士,年輕的衣著華貴,朝氣蓬勃。

  “這便是我們軍帥。”林英站到一旁。

  巴拉西和莫西裡雙雙行禮,“尊敬的大唐將軍,很榮幸在這裡見到你!”

  “不必多禮。”李從璟道。

  抬起頭,見李從璟身旁一位美麗女子正在吃烤肉,那不是阿狸又是誰,巴拉西和莫西裡都驚訝不已,失聲叫起來。

  “公主殿下……”

  “阿姐……你怎會在這裡?”

  阿狸站起身,巧笑焉兮,“李將軍是我的朋友,我在這裡做客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9

第328章 盛情相會說前路,建安已下望遼東(中)

  方才聽到李從璟開口,對方的聲音中正而且剛毅,說平常也平常,說不平常,卻似乎隱含著深不可測之意。此時再看到阿狸,巴拉西和莫西裡都怔了好半晌,半天沒反應過來。

  還是阿狸主動解釋,為巴拉西和莫西裡解了惑,她對兩人道:“這位是大唐盧龍節度使李從璟將軍,是他從契丹軍隊手中救了我和族人,並留我們在這裡休息,並招待我們。”說罷,露出笑意,“李將軍可是答應過我,要送我回去呢。”

  巴拉西和莫西裡又是驚喜又是激動,一起再度向李從璟行禮,真摯的表達謝意。

  巴拉西更是道:“您就是威震幽雲,讓契丹賊子屢戰屢敗,並且攻下平州的李將軍?我對您仰慕已久矣,不曾想今日竟然在此相見,實在是榮幸之至!您救了韃靼公主和族人,就是韃靼部的恩人,請務必隨我們同行,到韃靼部做客,我們一定要好好謝謝您!”

  李從璟心中想到,你們現在自身都是無家可歸,還談何去你們部落做客,至於好生謝我,那就更難說了,不要我救濟你們已是難得,難道我還圖你們的財物不成?

  想雖如此想,李從璟卻還是道:“大唐與韃靼部素來友好,先帝(李克用)在時,曾向韃靼部借兵出中原,掃蕩群雄,匡扶唐室。雙方既有此淵源,此番我又在機緣巧合之下先後與阿裡公主,與巴拉西殿下相遇,不能不說是機緣使然,既然如此,本帥亦樂意與圖巴克汗一晤。”

  不僅是巴拉西,便連阿狸,聽聞李從璟此言,也是喜於言表,巴拉西道:“父汗若是見到李將軍,必定十分高興!李將軍說的不錯,韃靼部和大唐素來友好,是該加深這份友誼的!”

  當夜,李從璟盛情招待巴拉西和莫西裡等人,軍中別的沒有,“籌措”的軍糧倒是不少,牛羊肉大可敞開肚皮吃。這一夜,阿狸和巴拉西陪在李從璟身側,對其百般奉承,倒是讓李從璟有些經受不了,好在今日的晚宴並沒有持續多久,眾人即分散離席,各去自家營帳休息。

  既然巴拉西率領韃靼大軍到了這裡,阿狸便再沒有理由留在百戰軍營中,與李從璟分別,阿狸和巴拉西一同出營,到了韃靼搭建起的臨時營地中,阿狸這才對巴拉西道:“明日李將軍就要隨我們一同西行,你速遣人回去將此事告知父汗,讓父汗做好準備,一定要盛情迎接李將軍,讓李將軍見識到我們韃靼部與之相交的誠意。”

  巴拉西嘿嘿笑道:“此事我之前就已讓莫西裡安排人手,回去告訴父汗了,想必以父汗的智慧,定會知道明日該怎麼做。”

  巴拉西的話並沒有讓阿狸立即放下心來,她尋思了一下,仍舊道:“不,僅僅是通報李從璟明日會西行還不夠,一定得向父汗講明其中利害,韃靼部寧願暫停西行,耽擱一兩日的行程,也要將歡迎李將軍的儀式做到最隆重,哪怕現在我們沒有那個物力,但是心意一定要到。”

  “王弟,李從璟是韃靼部現在唯一的希望,有他在,韃靼部才能在契丹的追擊下安然無恙,之後無論是繼續西遷,還是另作打算,有李將軍支持,都要容易得多!但李將軍此番來草原目的如何,雖然你我方才多次詢問、試探,他都一直沒有明言,若是他僅是來一趟就走,那我們韃靼部豈不是平白失去了這樣一個巨大的助力?眼下韃靼已面臨絕境,若是錯過李將軍,真不知還有誰能幫助我們,所以一定要想辦法,讓李將軍幫助我們!”

  巴拉西震撼不已,他怔怔的望著阿狸,失聲道:“阿姐,你竟然見識如此透徹?!之前我與父汗商討眼下局勢,談論半夜,得出的結論也不過跟你差不多啊!”

  阿狸嫣然一笑,頗有自得之意,“我可是韃靼最尊貴最美麗的公主,我能有這樣的見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說罷,催促巴拉西,“趕緊去安排人手,將我的意思告知父汗。”

  巴拉西點頭,自去親自安排。

  一夜無話。卻說第二日清早,兩軍拔營,匯合在一處,向西去追趕韃靼部。兩軍雖是匯合前行,但卻涇渭分明,黑袍黑甲的百戰軍,與白衣白帽的韃靼部戰士走在一處,對比十分鮮明。行軍時,除卻馬蹄聲、衣甲碰撞的聲音,百戰軍全軍悄無聲息,五千將士如同一人,似乎連呼吸聲都是一致的,這樣沉默、肅然的氣氛,讓百戰軍看起來就如同一隻威嚴巨獸。再看韃靼部,雖然隊伍也算整齊,戰士也都個個彪悍,但草原民族的軍事紀律向來不如中原,一舉一動之間,更像是狼群,雖然有氣勢,但怎麼都不比不上如一只鐵甲巨獸的百戰軍。而百戰軍的沉默、齊整,也給韃靼部的戰士,帶來了不小的心理壓力。兩軍雖未比拼過戰力,但在氣勢、軍貌上,百戰軍首先就甩了韃靼不幾條街。

  這個差別自然逃不過阿狸和拉巴西等人的眼睛,他們都是草原上最有見識的一群人,看待事物自然有他們自己的一套標準,感受到百戰軍即便是在沉默、行軍,也散發出這樣巨大的壓迫感,兩人臉色都有些泛白,相視一眼,心中同時升起一個想法:還好韃靼部與百戰軍不是敵人。

  兩軍都是騎兵,又是在廣袤草原上行軍,速度很快,在當日正午,李從璟就碰到迎面而來,被圖巴克派來迎接他的使者。

  見到李從璟,這些使者一個個喜形於色,兀一見面便喋喋不休表達對大唐、對百戰軍和對李從璟本人的敬意,隨即又是代圖巴克表達歡迎之情,場面很是熱烈,若是普通人置身其中,定會生出受寵若驚之感。

  到了午後,兩軍碰到等在路上的第二批迎接使者,比之第一批使者,第二批使者人更多,也更加熱情,雖然是出迎,卻都已經帶上了勞軍之物,酒肉食物雖然不多,但很有場面。

  對此李從璟坦然受之,帶領百戰軍繼續前行。

  百戰軍佇列中,跟在李從璟身後的李紹城、郭威等將面面相視,湊在一起小聲交談。

  “這韃靼部很是熱情啊,草原上的部落都是如此熱情麼?”

  “怎麼會,窮山惡水出刁民,草原環境惡劣,這裡的百姓可都是彪悍之輩!”

  “那韃靼部還如此熱情、知禮?這很不正常啊!”

  “有甚不正常的,這世道實力為尊,我們這是去救助韃靼部,韃靼自然要把我們當菩薩供起來了!”

  “是極,是極。不過如此看來,圖巴克汗倒也是個明事理的,半點架子都沒拿捏,如此謙卑恭順,讓人心情舒暢,倒也讓人樂意去幫他們一把。”

  “他敢不謙卑恭順麼?咱們百戰軍,上至軍帥,下至軍士,哪一個脾氣會好了,惹得老子們不痛快,掉頭就走,何其容易,但韃靼部可就遭殃了!你們說,契丹要是知道韃靼部曾與我們接上過頭,還不得不顧一切除掉這個威脅?”

  “此言有理,有理!不過既然韃靼如此省事,我們卻也不好拿捏身份,當隨和一些。”

  “那是自然,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這是咱們百戰軍一貫以來的作風,無論是戰場上,還是戰場外!”

  ……

  天黑前,李從璟見到了圖巴克。

  卻是圖巴克算著兩軍腳程,知道他們天黑前趕不到韃靼部宿營之地,遂親率韃靼部出迎隊伍,到離開營地三十裡外的地方等候相迎。若說先前派遣兩批使者出迎,可見其知禮、心誠,那麼這回圖巴克親自出營三十裡相迎,就已經全無半點架子,是將身段降到了很低的位置。以一介大汗的身份,出迎大唐一名節度使,這樣的待遇,放在那裡說都值得稱道了。

  李從璟下馬,帶領李紹城、郭威、林英林雄等幾位高級將領,迎上舉步前來的圖巴克等人。阿狸和拉巴西隨在李從璟身側,落後了他一步的位置,緊緊跟隨。

  李從璟見到圖巴克,粗略看了一眼,對方身材魁梧,面目剛正,眉宇中有平和之意,面相倒是不差,知道這就是圖巴克汗,遂見禮,“大唐盧龍節度使李從璟,見過大汗。”

  遠遠看到李從璟,及至李從璟近到身前,圖巴克眼前逐漸明亮,到最後已經驚奇了,心道好一個大唐乳虎,雄姿英發,風流倜讜!對方身上分明有極重的殺伐之氣,卻不讓人感到刺眼,因為在這股殺伐之氣下,還有一股同樣明顯的儒雅、書生之氣,兩種氣質完美融合在一起,這讓李從璟看起來如劍如玉,有些不可揣摩。

  圖巴克爽朗大笑,“李將軍,久聞大名,終得一見,幸甚!”

  再看跟在李從璟身側的李紹城、郭威、林英林雄等人,俱都英武不凡,堪稱一時人傑,尤其是前兩者,精神煥發,龍騰虎步,當是不可多得的驍勇之將,心中震撼不已。

  面前這些個唐將,無論是李從璟,還是李紹城、郭威,俱都只不過二十出頭,正是年輕時候,卻已經都身具果敢勇武之氣,步履沉穩,圖巴克不禁感歎,“大唐果然是天朝上國,素出人傑,不僅李將軍如此,你麾下這些將領,也都是英豪之輩,風采讓人折服,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契丹南下攻打幽州多次,卻每每都是大敗而歸了!”

  這是圖巴克的心裡話,此時巴拉西也跟在李從璟身側,本來巴拉西也是韃靼部的少年英雄,英勇善戰,但在李從璟身邊,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陪襯,別說與之相比,便是比之李紹城、郭威,都遠遠不如。這讓圖巴克不由得生出一股“惜乎我無英雄子”的感慨。

  李從璟客氣兩句,道:“韃靼部為突厥後裔,歷史上也不乏英雄人物,眼下大汗和王子,也都是英傑之輩,大汗何須羡慕他人?眼下雖有小挫,但想來不用多久,韃靼就能重振旗鼓!”

  “那就承李將軍吉言了!”圖巴克由衷地笑道。要是別人如此說,他必不會正視,但這話是從他高看的李從璟口中說出來的,分量就不一樣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9

第329章 盛情相會說前路,建安已下望遼東(下)

  李從璟和圖巴克相談寒暄客套幾句,圖巴克便請李從璟同行,兩人遂再度跨上戰馬,舉著火把向西而行。沒走多遠,就已可看見遠處連成一片星海的燈火,李從璟暗忖,那應該就是韃靼部營地了。

  韃靼部的營地雖然是臨時搭建,但草原部落本就逐水草而居,時常需要來回在幾個草場間遷徙,所以他們的臨時營地和永久營地相差並不太大。大小不一的白色帳篷,連綿成片,依區域劃分佈置,合在一起便是草原民族的“城”了。

  契丹國不同,耶律阿保機建城池,效仿的是中原模樣,他之所以如此行事,是因他有野心,有實力,城池無論是在防禦力還是在管理力上,都要比部落強太多,只不過城池卻也不是在哪裡都可以建的。

  從營地正門而入,李從璟見到的是韃靼部百姓夾道相迎,整個韃靼部,在圖巴克的動員、號令下,大部分都參與到了今夜迎接李從璟的隊伍中,是以李從璟一眼望去,除卻一頂頂帳篷、一堆堆篝火外,就是黑壓壓的人群,確實當得人山人海四個字。

  說起來,這樣的待遇李從璟還是初次遇到。之前無論是滅梁,還是進行其他戰役,入城時可都不曾見到萬人空巷的景象,唯一一次例外,是在扁關勝了耶律倍和耶律敵刺之後,歸平州時,百姓聞訊而來,在官衙外將街巷圍得水泄不通。

  當然,這並沒有可比性,畢竟韃靼部是因圖巴克之令出迎的。

  韃靼部如今處境窘迫,但圖巴克還是集中了有限的物力,在營地中擺起了盛大的歡迎儀式。與中原不同的是,草原民族的儀式向來章程簡單,如今更是如此,所以李從璟也沒多受累,在給百戰軍安排好駐紮地盤後,李從璟與圖巴克參加了韃靼部的“篝火晚宴”。

  韃靼部自敗於耶律敵烈之手,舉族西遷以來,一直在不停的逃亡、戰鬥,別說如同今日這般,舉族宴慶,便是安穩飯都難得吃上一頓,是以韃靼部的百姓,對今日之事還是頗為高興的,那些底層民眾,連帶著對李從璟的印象也好了很多,在他們看來,是李從璟的到來,讓他們有了能夠享受這份安穩的機會。

  這樣的一次晚宴,對穩定韃靼人心,提高軍隊士氣,作用也是很大的。

  最大的一堆篝火前,李從璟和圖巴克坐在一起,面前的長桌上擺滿了酒肉,雖然沒有什麼稀罕之物,但勝在量大,足夠豐盛,所以看起來賣相倒也不錯。兩人相談甚歡,不時舉杯對飲,一起欣賞篝火前的韃靼歌舞。

  眼前的歌舞與中原也不同,最大的特色之處,是近乎全民參與,重在熱鬧,至於欣賞性藝術性,則只能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李將軍,今日不談公事,只管放開來吃喝就是,希望韃靼部的熱情,能夠讓你滿意。”圖巴克舉杯和李從璟對飲,笑容真誠,看他那副模樣,且先不說李從璟是否滿意,他反正是滿意的了。放下酒碗,圖巴克看著場中載歌載舞,難得放鬆的韃靼族人,對李從璟道:“李將軍,你不下去樂舞一番?”

  李從璟笑著搖頭,“不瞞大汗,歌舞之道,我卻是一竅不通。”

  聽到李從璟如此實誠的回答,圖巴克哈哈大笑。

  這時,場中原本舉民歡騰的熱鬧景象起了一絲變化,李從璟和圖巴克同時望去,就見那些歌舞的韃靼百姓已經停下來,都圍在一起,觀看一名女子起舞。那女子衣著豔麗,舞姿翩然若蝶,身段更是熱火到了極致,在大膽狂野的舞姿下,魅力盡顯無遺。

  那不是別人,正是阿狸。

  她這一起舞,怪不得其他人都停了下來,那份風采的確出眾,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被深深吸引,難以挪開眼神。

  在阿狸的整段舞姿中,她那雙媚意無限,勾人心魄的眼神無疑是最大亮點,流轉的眼波仿佛會說話一般。它們有意無意落在李從璟身上,恍若在訴說什麼。

  圖巴克看了李從璟一眼,笑容飽含深意。

  最後,一曲舞罷,在山呼海嘯的喝彩聲中,阿狸退出場中,韃靼族人又恢復了先前的熱鬧。

  阿狸來到李從璟桌前,端起一碗酒,直勾勾看著李從璟,“李將軍,我敬你一碗,希望我們的友誼能夠長存!”

  李從璟站起身,與她喝了這碗酒。

  酒喝完,阿狸又深深望了李從璟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李從璟重新落座,正欲和圖巴克說什麼,看到的卻是對方為老不尊的目光,到了嘴邊的話立即咽回肚子裡。

  當夜賓主盡歡而散。翌日一早,圖巴克讓人來請李從璟。吃過早飯,眾人開始在大帳中商議正事。

  無論是李從璟這回到韃靼部,還是圖巴克父子邀請李從璟來做客,都是抱有深層用意的,這個用意就是共同應對眼下的草原局勢。昨夜沒有談及正事,已是忙中偷閒,眼下韃靼部畢竟局勢危急,正事卻是不能再拖了。

  李從璟一方,百戰軍諸位高級將領,李紹城、郭威、林英林雄等,包括第五姑娘,俱都在場;韃靼一方,則是以圖巴克、巴拉西、阿狸和莫西裡為首。眾人齊聚一堂,簡單寒暄,李從璟開門見山,道:“不知大汗此行意欲前方何方?”

  圖巴克歎了口氣,沉默著說道:“韃靼部世居南漠,如今突離故土,不瞞李將軍,我也不知韃靼部該往何方。李將軍,你可有良策教我?”

  李從璟沉吟著說道:“由此往西,便是西州回鶻,大汗或可去向西州回鶻借一塊草場,以安養部族。”

  圖巴克搖搖頭,為難道:“西州回鶻不是善於之輩,況且他們也是方遷徙至金山南麓不久,正是需要草場蓄養實力的時候,此時去向他們借草場,恐怕難以如願。”

  李從璟稍作尋思,又道:“經由西州回鶻向西,可至九姓烏護之地,聽聞此地不乏水草豐美之處,且九姓烏護向來凝聚力不強,兵馬亦不甚壯,韃靼部若能至此地,或可謀得一席之地。”

  “九姓烏護之地,位在西陲邊塞,那是是非多出之地,若至此處,便是能謀得一席之地,來日禍患只怕太多,韃靼如今實力大損,正需休養生息,捲入無謂的戰端中,似不可為。”圖巴克仍舊是搖頭。

  “龜茲河南,吐蕃之北,有大片人煙稀少之地,曆少爭端,若至此地,可得安寧,能圖長久。”李從璟再次說道。

  圖巴克歎息道:“此地固然人煙稀少,爭端少,但究其原因,卻是此地土地貧乏,缺乏能滋養大部落的草場。若是到了此地,韃靼十萬生民,恐怕無肉可食。”

  “不如由此轉向,去向更北之所,入蒙古之地?”

  “極北之地,天極嚴寒,韃靼世居溫熱之所,恐不能相適應。”

  “西行不可取,北行也不可取,向南如何?”

  “南部乃甘州回鶻,黨項,吐蕃,西涼四戰之地,戰事頻繁,似更不可取。”

  “既然都不可取,如此,韃靼欲往何方?”李從璟蹙起眉頭,顯得既擔憂,又無奈。

  ……

  遼東,建安城。

  經過多日苦戰,渤海國軍隊在付出巨大代價的前提下,終於攻佔了建安城,將原據城中的契丹軍隊趕出城去。然而,當大軍盡數開進城池,面對的卻是一座空城,城中已無糧草,百姓也都逃得差不多,一片荒涼。

  這幾日,大明安在莫離、李四平、桃夭夭等人陪同下,一直在城中四下巡視,城中的死氣沉沉,非但沒有讓這位立志做渤海國中興之主的王子絕望,相反,他一顆心都被攻佔建安城的巨大成就感塞滿。

  “先前曾言,奪下建安,便能奪下整個遼東。如今建安已在我手,遼東再無雄城,以此城為基,可四處出兵,遼東成為渤海囊中之物之時,已不遠亦!”大明安滿臉喜氣地說道。

  與其說這幾日在巡城,倒不如說大明安在欣賞他的戰果。在攻打建安城後期,渤海國派遣了大批援軍過來,俱都國內精銳,如今,超過渤海國一半的機動大軍,都已掌握在大明安手中。

  “攻克此城,比我等先前預料的難了許多,城池拿下後,城中的荒涼景象也出乎先前意料。”莫離說道,“經由此戰,大軍傷亡頗大。當務之急,一是修繕城防,二是搜集物資,三是醫治傷患。以我度之,契丹之報復,也必隨之而來,大軍當做好大戰準備。”

  大明安擺擺手,信心滿滿地笑道:“莫先生此三策說得不差,然而要說契丹能複奪此城,我卻是不信的。我等攻克此城,花費了多少時間,付出了多少代價?如今我等既然據有此城,契丹想要複奪,難度豈止十倍!先生多慮了。”

  莫離雙眼一沉。

  就在這時,遊騎回報,數萬契丹大軍,已知百里之外,正向建安城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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