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7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0

第330章 勢有分合難預料,夜半有人入夢來(上)

  “契丹來得如此之快?”大明安非常意外,這出乎他的意料,沉下臉來,他問這名遊騎,“契丹來了多少大軍?”

  契丹在遼東的軍力,之前重點屯紮在建安城,大明白攻克建安城後,遼東的契丹軍隊便主力盡失,可以說已經傷了根本。而根據之前的軍報,大明安等人還不知道耶律阿保機有出兵援助遼東的計畫。目下的契丹,大軍集中在西線,加之前段時間,李從璟在檀州利用耶律德光,吸引了耶律阿保機的視線,契丹援助遼東的反應頗慢,這讓渤海國軍隊得以順利趁機在遼東取得豐碩戰果。

  本以為按照渤海國軍隊的眼下速度,在攻下整個遼東之前,契丹的援軍都不會到來,但眼下來看,眾人卻是小看耶律阿保機了,別說攻下整個遼東還為時尚早,建安都才方入囊中,還未消化,而渤海國軍隊在經歷建安攻堅戰後,人力物力損失都極大,現在也未來得及恢復,契丹軍隊就已經殺到了眼前,這讓他們何以應對?

  “契丹先鋒大軍約在五千騎,距離建安城已經不足百里,一日後可至;後續大軍五萬有餘,距離此地尚有兩百里,其中大部為步卒,三日後可至此地!”這名遊騎肯定地說道。

  他這番情報說得極有準確性,顯然不是尋常斥候,事實上,他是經由桃夭夭麾下的軍情處銳士訓練出來的精銳。軍情處這個組織在成立的時候,就有三分之一來源於百戰軍中的精銳斥候,對偵探敵情本就拿手,又歷經這麼多時日的發展,於此道就更加擅長。打探敵軍行蹤,估計敵軍數目,再按照敵軍腳程計算其到達指定地點的時間,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一日……三日……”大明安咀嚼著這兩個字,一遍一遍的重複,感到一顆心如沉大海。

  在攻下建安城之後的這幾日中,大明安自信空前高漲,他甚至生出了一種“中興渤海,舍我其誰”的念頭,面對莫離,他也不再如同之前那般唯命是從,因為他覺得他已經今非昔比了。連建安城他都能攻下,他還有何事做不到?

  攻下建安城,固然依賴莫離之謀,但謀略畢竟只是輔助,他自認為,能站在這座城中,他所起到的作用,才是最大的。況且,如今渤海國超過一半的機動軍隊都掌握在他手裡,驟然間執掌大權到了這個地步,想要不高看自己都難。

  也正因此,在莫離說出方才那番話時,大明安雖然稱其言之有理,但卻“言重了”,這是因為他覺得他看得更準確,更深刻,他覺得他的見識謀略,已經能夠勝過莫離,至不濟也可以跟莫離比肩,所以他才會這樣說,才敢這樣說。

  卑微的人,在驟然取得一番成績之後,往往會自信爆棚,蔑視蒼生,覺得自己極為了不起,從而生出令人憎惡的傲氣,並且他們往往會將這種傲氣,表現的分外明顯。

  “攻打建安城這麼久,耶律阿保機都沒有派遣援軍到來,建安城剛下,契丹援軍卻已近在眼前,他們來得何其之快,何其蹊蹺!”大明安喃喃自語,但是隨即,他目中又燃氣火焰,冷哼一聲,“便是契丹大軍來了又如何?便是他有五萬大軍又如何?我還怕了他們不成!往日我沒有攻下半個遼東,沒有據有建安如此雄城,姑且不懼契丹,今我有十萬大軍在手,難道還會被契丹嚇退?契丹敢來,我難道不敢應戰麼?”

  他轉過身,目色兇狠,向跟在身旁的軍使下令,“傳令下去,全軍備戰,與契丹在建安城一決雌雄!”

  “是,殿下!”軍使很快應諾,對大明安的軍令,他毫不遲疑。出戰遼東以來,在大明安的“率領”下,他們攻下半個遼東,如今又攻下遼東第一城建安,這名軍使和軍中許多將領一樣,對大明安這位統帥都由衷敬佩。

  軍使的恭敬態度,讓大明安自我感覺更加良好,他甚至沒來由生出一股豪邁之情,言道:“我有雄師十萬,又有如此堅城,別說契丹只來了區區五萬人,便是面對十萬、二十萬契丹大軍,他們也休想從我手中奪走建安!”

  李四平嘴唇動了動,看了莫離一眼,見莫離面無表情,沒有反對大明安的意見,便道:“殿下所言甚是,我部大軍經過連日征戰,大部已成精銳,大可與契丹爭雄,這場遼東會戰,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這的確是他內心的想法,並不是恭維之言,與莫離這個“外人”不同,李四平在大明安還只是一介普通王子,空有志向、沒有實力的時候,就已經跟隨在他身邊,可以說是看著大明安從一無所有,到如今手握大權,成為國中舉足輕重的重臣的。這一步步走來,固然艱辛無數,但李四平對大明安的信心也早不同往日,他看到如今的大明安,就像看到渤海國的未來。對渤海國的未來,他有信心。

  大明安和李四平現在這副表情,稱得上是一唱一和,莫離面無表情,對大明安和李四平的決定不置可否。他打開摺扇,在胸前輕輕搖動,絲絲涼風撲打胸膛、面龐,讓他的心也跟著平靜。在這場決策中,他始終不發一言,恍若置身事外。

  幫助大明安奪權也好,攻打遼東也罷,甚至是登上渤海國未來的王座,莫離扮演的角色不過是顧問罷了,他本就不是渤海人,與大明安也素無交情,性子灑脫如他,在大明安恭敬問計於他的時候,他樂意出謀劃策,但在大明安聽不進去異議的時候,他卻也沒有“苦諫”的興致。

  對於大明安,莫離是外人;對於莫離,大明安何嘗不是外人?

  大明安不尊重莫離,莫離自然沒有心思腆著臉去賣弄墨水,那是對他才學的侮辱。他肚子裡的貨,只在適合它們身份的場合,才會拿出來。這是他莫離的驕傲,也是他作為一個才子的驕傲。

  莫離不說話,此時的大明安也沒有拉下臉向莫離問計的心思,他本想問問莫離的意見,畢竟莫離的意見一向直入核心,但眼下莫離神色清淡,大明安便覺得,他堂堂渤海國王子、渤海國大軍統帥大明安,離了他莫離還能走不了路了?遂不復再問什麼。

  “既然諸位都沒有異議,此事便如此決定。”大明安道,沉吟一下,“守城守於野,守孤城如守死耳,今契丹大軍先鋒既然先至建安,那我大軍便與之在野外會戰,力求將其一舉擊潰,如此,不僅可以削弱契丹大軍的力量,也好殺殺契丹大軍的氣勢!”

  李四平想了想,道:“正該如此。”

  莫離懶得多言,向大明安微微拱手,徑直轉身而去。

  莫離雖然有些“傲”,但他平日全無“傲氣”,他所有的是含而不露的“傲骨”,總體說來,莫離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因為他會平視每一個人,無論這個人是位居高位的掌權者,還是普通的軍士、百姓。如今,莫離連與大明安呆在一起的興致都沒了,桃夭夭性子外懶內驕,就更不會繼續留在大明安眼前,遂和莫離一同離去。

  他們倆一走,隨在他們身後的軍情處十數銳士,也皆都離開。大明安身旁的人,一下子就少了一半,這讓場中的景象看起來有些怪異。而現在留在大明安身側的,除卻李四平等極少數位文士,便都是軍中將領,其中一人憤憤不平的對大明安道:“殿下,這些人竟然如此無禮,殿下沒發話,他們就自行離去,實在是狂傲至極!請殿下下令,將這些人拿下,收入牢,以正殿下之威!”

  在莫離和桃夭夭離去的時候,大明安臉色很不好看,但他畢竟不是生性殘暴的人,要他因為這點小事,將莫離和桃夭夭收押,他還做不出來。再者,這位渤海國將領不知,大明安卻是知曉的清楚,要拿下莫離、桃夭夭,談何容易?他們身旁那些如影隨形的銳士,戰力可不是一般的彪悍。

  事實上,直至今日,大明安都不知道,莫離和桃夭夭到底帶了多少這樣的人到渤海國,此番又帶了多少人在身邊。這話說來荒唐,但事實就是如此。為此,大明安曾特意問過莫離,護衛他們的軍情處銳士有幾何,但莫離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微笑道:“足以應對一切需要。”

  足以應對一切需要,這是一句狂妄的話。然而,無論是之前在渤海國,還是現下出征遼東,但凡有要用軍情處的地方,他們的確能及時將事情處境完畢,這讓大明安不得不承認這件事的真實性。

  大明安忽然想到,莫離口中的“一切需要”,是否也飽含了在特殊情況下,軍情處有護衛莫離和桃夭夭,全身而退的力量?這些特殊情況,是否也包括如那位渤海國將領所言,大軍要收監他倆,或者是渤海國軍敗的情況?

  想到這,大明安驟然驚覺,並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那怕只是他自以為的掌握中。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0

第331章 勢有分合難預料,夜半有人入夢來(中)

  李從璟和圖巴克的談話,在圖巴克否定了李從璟的數次提議後,陷入到短暫的沉默中。

  圖巴克臉上焦急憂慮之色深重,而李從璟看起來雲淡風輕,只是充滿了疑惑。

  片刻之後,李從璟率先開口,“大汗,北部之草原,西部之廣闊天地,南部之耕牧混雜之地,韃靼部皆不欲往,本帥卻是不知,大汗意在何方了。”

  兩人之前的這些談話,看起來如同廢話一般,但實際上,雙方此時都在試探對方的態度,試探對方心中的真實想法。對李從璟而言,他固然希望能聯合韃靼部共同對付契丹,以求在來日必要時候,韃靼部能聯合其他受契丹征服的部落,從西起兵,給予契丹致命一擊。

  但這有個前提,那就是韃靼部對待契丹的態度如何。若是韃靼部已經失去了與契丹對戰的勇氣,或者是他們對契丹的恐懼,已經大過了他們心中的仇恨,那麼來日起兵就是一句空話、笑話,即便是圖巴克汗此時答應了李從璟的提議,李從璟也不敢真相信他們。

  對圖巴克而言,他也需要知道李從璟對待契丹的立場、打算,也需要知道李從璟對韃靼部提供的幫助能到怎樣的程度,或者說,圖巴克需要知道大唐的態度。若是李從璟,或者說大唐有出擊契丹,遏止契丹發展壯大的既定政策,願意如同唐初那樣,為平衡草原各部勢力,甚至是為安定草原秩序,而大出其兵,那麼圖巴克就能毫無保留,或者說一定程度上毫無保留與李從璟聯合,並且願意在一定層面上,唯李從璟馬首是瞻。

  但若是大唐沒有這份心思,只是如同之前那樣,在契丹入侵時,給予其有限的反擊,並無打算深入草原,去下一盤大琪,那麼圖巴克寧願繼續西遷,也不會與契丹放手一搏。畢竟,現在的韃靼雖然處境慘烈,但畢竟沒有滅族,而若是此時回頭,與契丹拼命,日後一不小心敗得慘了,以韃靼部現在的力量,那是極有可能舉族全滅,被從地圖上抹掉的。所以圖巴克不能不小心謹慎。

  雙方各有心思,而這份心思,又不能以“掏心掏肺”的方式,直接擺在桌面上來說,所以兩人的談話,才會看起來像是說了一大圈沒有意義的廢話。而實際上,方才在對話時,兩人都在琢磨對方的心思。

  李從璟再度將問題拋出來之後,用意就已經很明顯,那是要圖巴克拿出“乾貨”來,進一步表明他的真實想法,畢竟那個問題的答案,從字面上來說已經沒有多少可選擇的餘地了。李從璟以這種方式讓圖巴克袒露一些底牌,也是談話繼續進行的必要。

  圖巴克也知道這點,只不過他本想讓李從璟先攤出一些牌,要不然在李從璟一次次提議被他否定的情況下,他不會不主動說什麼。但經過方才一番對話,他卻發現,眼前這個年輕的大唐節度使,言行處事實在是老道的很,想要不付出一些代價,就從對方身上套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來,實在是沒有可能。

  念及於此,圖巴克決定吐露一些真言,同時,為了表現自己並非小家子氣,是有誠意與大唐聯合的,圖巴克決定將話說得明顯一些。

  圖巴克道:“李將軍,你是中原人,在你們中原,有一句俗話,叫做‘故土難離’,其實這句話不僅對你們漢人適用,對我們草原人韃靼人,同樣是適用的。”說著,長歎一口氣,“韃靼部遠離故土,被迫西遷,實在是無奈之舉。契丹軍隊強大,韃靼雖然有心反抗,也的確拿起弓箭戰鬥過,但奈何技不如人,最終只能落得一個背井離鄉的下場。不瞞李將軍,在西遷途中,一路上我部落子民都在喊著要回故土,每日不知有多少人為此落淚。”

  說著說著,圖巴克眼中竟然也落下淚來。

  阿狸和巴拉西心有戚戚,巴拉西尚好,畢竟年輕,阿狸卻是年長不少,對家鄉這兩字的理解和感情更深厚一些,在聽到圖巴克說出這些話,露出這樣的神情後,阿狸心中刺痛,“父汗……”

  圖巴克擺擺手,示意阿狸不必多言,他看向李從璟,臉上流露出濃濃的痛苦之色,道:“李將軍,我的子民想要回到故土,我何嘗不想?平心而論,我對那片土地的感情,要比韃靼部每一個人都要深厚。但是我不能,因為我是韃靼部的大汗,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讓我的子民好好活下去。眼下,雖然心中絞痛,我卻也只能咬牙忍耐,帶領部落西遷……唉,這份無奈和苦痛,日日夜夜不停在折磨我,實在是叫我難以消受啊!”

  李從璟默然,臉上浮現出同情之色。圖巴克這番話說得很入情,配合韃靼部如今的悲慘遭遇,的確很有感染力,即便達不到令聞者落淚的效果,卻也感人肺腑,讓人在同情他們的時候,不禁為之憤慨。

  草原民族雖然是遊牧民族,但這個“遊”的範圍是有限的,通常只會在幾個草場間來回遷徙,或者是在氣候大變,原居地不適合生存的情況下,才會遷徙到其他地方。遊牧民族對故土的感情自然不能與中原人相比,但也絕非就半分沒有。況且,韃靼部如今可不是主動遷徙,而是在被契丹軍擊敗,死傷無數的情況下,被迫離開家園,這情況就又不同了。是以圖巴克的說辭,並非是空洞之言。

  然而,在政治上,感情從來都是拿來利用的手段,是表而不是裡。圖巴克這番話說得動情動理,然而讓李從璟動心的,還是圖巴克在言談中隱含的對契丹的仇恨,已經想要改變現狀,重奪故土,恢復韃靼昔日盛況的渴望。這便是李從璟希望看到的。

  李從璟先是對圖巴克的遭遇表示了同情,隨即道:“大汗,韃靼部的遭遇讓人同情,契丹的所作所為,又為之憤慨,而您作為韃靼部的大汗,心系百姓,處處為韃靼部子民著想,叫人敬佩。”

  說到這,語氣漸漸厚重、激昂,“契丹者,狼子野心之輩,自耶律阿保機建國之後,便一直不曾停止過對外征戰,讓原本和平安寧的草原烽煙不息,實在是草原罪禍。本朝自太宗以來,草原民族與漢人漸成一家,彼此感情深厚,大唐對草原兄弟,一向也是待之優厚,但凡有南遷者,莫不妥善安置。歸根結底,大唐是希望草原的和平能夠長久。”

  “如今契丹趁亂而起,荼毒草原,不僅讓草原諸部災難深重,也屢屢寇邊,讓中原志士憤然不已,大唐欲擊契丹久矣!只是先前中原內亂不寧,朝廷分身乏術,這才讓契丹有了壯大之機。如今,中原既定,我朝陛下英明神武,坐擁中原,俯瞰九州,豈會缺乏吞吐八荒之志?當此際,契丹這顆毒瘤,便不可不拔出!”

  李從璟這番話,讓圖巴克眼前一亮,他最後道:“光復平州,不是結束,而是開始!”又言:“大汗可能不知,在本帥北上之前,為耶律敵烈竊取的勝州,已重歸大唐了!”

  圖巴克驚訝的啊了一聲,“勝州已為大唐王師收復了?”

  “正是。”李從璟點頭正色道。

  因李從璟這番話,圖巴克信心大增,他不無激動的向李從璟再度確認,“大唐皇帝陛下,真有出擊契丹,以壓制其囂張氣焰之意?”

  李從璟莊嚴肅穆的點頭道:“我王師相繼光復平州、勝州,今我百戰軍又現身於此,難道還不能說明這個問題嗎?”

  李從璟這話半真半假,讓人難以辨別,但李從璟最後那句話,卻是貨真價實存在的事情,特別是李從璟作為盧龍節度使,竟然出現這裡,其意如何,是為先行探路,還是為先擊契丹,這些固然難以揣度,但最起碼,這就讓人不能不相信,大唐的確是有出軍草原之意的!圖巴克欣喜起來,這個消息讓他情難自禁,他連連說道:“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從始至終,大唐都是希望草原和平安寧的,並不希望看到有人打破這份平衡。”李從璟繼續丟出重磅炸彈。

  這話讓圖巴克瞬間外焦裡嫩,這才是重點。大唐為了自身強大,讓中原能安穩,不受草原民族襲擾,自然是不希望看到一個強大的鄰國的,對於唐朝而言,草原上保持各方勢力均衡,彼此牽制,實力又都不足以對大唐形成威脅,這才是大唐最希望看到的局面。只有這樣,大唐皇帝才能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天可汗”,在草原事務上保持足夠的影響力,甚至是一言九鼎的影響力。

  而如今,契丹強勢崛起,打破草原平衡不說,還屢屢侵襲唐境,這就讓大唐無法坐視,必定出手改變這種局面。而在李從璟的話中,有意無意中總在強調,當今的大唐皇帝是有吞吐八荒的雄心壯志的,大唐能從入主中原,也正說明了這一點。從常理上講,大唐在入主中原後,接下來的確是應該征服天下了!

  圖巴克想道:“當年天可汗在位時,也是化家為國,從一地稱王到入主中原,在他平定漢人國邦之後,立即就對草原動手,即便是當時強大如突利、頡利可汗,也只能在大唐的兵鋒下被征服。難道,如今,歷史要重演了?”圖巴克越往深處想,越覺得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再看李從璟,年紀輕輕,卻手握雄師數萬,在草原風雲激蕩之際,竟敢孤軍深入,這份氣度膽量與才幹,豈不令人折服?而一個王朝的強盛,不就是因為有許許多多這樣傑出的人嗎?當年的李靖、李績、薛仁貴等,都是如此雄才大略!

  想到這,圖巴克渾身都微微顫抖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什麼,又仿佛正在把握什麼,這讓近來一直處在焦慮、絕望中的他,頓覺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這種感覺,叫做看到了希望!

  圖巴克站起身,離開座位來到李從璟身前,莊重地說道:“李將軍,韃靼部不欲往北,不欲往西,不欲往南,唯所願者,在東歸故土也!望大唐,望李將軍,能幫助我韃靼部重拾尊嚴,重歸故地,我韃靼部十萬勇士,願為大唐王師先鋒,與契丹對決陣前!”

  李從璟也走出案桌,一副激動的模樣,抓住圖巴克的手,動情道:“大汗,大唐等得就是大漢這句話啊!有大汗這句話,有我大唐雄師與韃靼勇士聯手衝鋒陷陣,耶律阿保機何懼,契丹何懼?韃靼何愁不能回到故地,草原何愁不能重拾和平?”

  圖巴克緊緊握住李從璟的手,老淚縱橫,“有大唐王師,有英才如李將軍者,韃靼重歸故地有望,草原重歸安寧有望矣!”

  話至此處,兩人相視大笑,一副惺惺相惜,相見恨晚的模樣。

  巴拉西早已經熱血沸騰,激動難耐,在一旁握著拳頭,看他那副模樣,卻是恨不得立即厲兵秣馬,與李從璟一道,去衝殺契丹蠻子,奪回原本屬於他們的草原,建功立業了。他身後的莫西裡等人,和他的神色如出一轍,皆是充滿希望,直欲立即與契丹開戰。

  唯一不同的,是靜靜坐在桌後的阿狸,她臉上也是密佈笑意,眼眸裡閃動的晶瑩仿佛要溢出來,但是比之巴拉西和莫西裡等人,她的神態卻是最為平靜的那一個,並沒有太多興奮、激動之色流露出來。

  李從璟和圖巴克達成共識,這是李從璟此行的最大目的,亦是圖巴克、阿狸請李從璟至韃靼部做客的最深層次用意,這個共識達成,最為關鍵的問題便得到了解決,接下來就是安排雙方合作、興兵等等一系列具體事宜。

  此事不是不急,但卻不是能夠立馬就談的。這樣的軍國大事要定下來,要講究步驟,一步步來。當下,最重要的,是穩固雙方達成的這個共識,同時各自思考接下來的行動安排。畢竟合作、興兵這樣大事,具體實行起來,不可能像圖巴克說得那樣,韃靼部會傻頭傻腦真全部衝鋒在前,為唐軍鞍前馬後,而李從璟自然也不能讓百戰軍在任務分配中太吃虧,所以這需要雙方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先各自好生謀劃,然後再拿到一起討論。

  當即,又是一次大宴,到了午後,雙方才盡歡而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0

第332章 勢有分合難預料,夜半有人入夢來(下)

  巴拉西和莫西裡等人,一臉喜氣的出了圖巴克的大帳,自去向族中勇士傳達今日喜訊,當然免不了告訴這些韃靼部的勇士們,他們重拾榮耀的那一日已經為時不遠,他們韃靼部重造輝煌的希望已經到來,當然,那些本來屬於他們,卻被他們的敵人奪走的女人、財物,那些屬於一個草原戰士的榮光,不日就要回到他們手中。

  在與會所有人都離開之後,阿狸並沒有出帳,她留在最後,並且在他人都離開之後,仍舊沒有要走的意思。圖巴克見阿狸留在帳中不走,心情格外舒暢的他,笑著問阿狸,“你怎麼還不走,留在這裡可是有什麼話要對父汗說?”

  阿狸點點頭,她走到圖巴克身旁坐下,為圖巴克體貼的捶著小腿,以驅趕圖巴克身上連日來的疲倦,語調輕柔道:“父汗,今日之事,我還存有一些疑問,要和父汗說說。”

  “哦?你還有什麼疑問?”圖巴克看著眼前這個聰慧美麗的女兒,慈祥的問道。

  父女倆說話,自然不需要和李從璟談判一樣,步步謹慎、步步為營,阿狸直接將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先前與父汗討論草原局勢時,父汗也曾言及,今日之大唐,早已不復當日之盛,若是‘天可汗’在時,契丹也沒有可能趁勢崛起,更不會坐視契丹點燃草原戰火而無動於衷。耶律敵烈攻佔唐朝的豐、勝二州,建立應天軍後,唐朝也沒有出動大軍來收復,由此可見,當今的大唐,已經不足以讓韃靼報以厚望。既然如此,方才在與李從璟談話時,父汗為何又突然肯定,大唐能夠幫助韃靼部奪回我們的草場,將契丹驅趕出去呢?”

  “原來是這樣。”圖巴克在理解阿狸的意思後,溫和的笑了起來,“因為此一時,彼一時也。”

  “此一時彼一時,何解?”阿狸不解。

  圖巴克長長舒了口氣,認真地對阿狸說道:“在未見到李從璟之前,父汗的確如你所言,對唐朝能救助韃靼,沒有抱多少希望,但這個轉變也不是突然的,一切都發生在見到李從璟之後。”

  阿狸好奇的雙眸睜得更大,這說明圖巴克越解釋,她反而越糊塗了,“這是為何?”

  “如今的大唐,的確不復當年大唐之盛,甚至連王朝的建立者也不一樣。但眼下不如,卻不代表日後也會不如,因為如今的大唐,極有可能像‘天可汗’初臨位時一樣,處在勃發之初。當年‘天可汗’繼位時,唐朝國內的烽火也並未停息,多地仍舊屢有戰火,這和眼下的唐朝何其相似。當是時,唐朝國困民窮,兵甲奇缺,子民數量也是大為減少,當時草原的兩位雄主,頡利、突利可汗,甚至一度合兵直至長安,‘天可汗’都不得不與之白馬會盟,這才讓唐朝有喘息之機。但其後,短短幾年之內,‘天可汗’便讓大唐煥然一新,不僅掃蕩了中原其他群雄,也使得國力大增。數年之後,大唐王師出邊關,入草原,平頡利、滅突利,竟是不費吹灰之力!”

  “李從璟說得的確不錯。如今的大唐,已然入主中原,焉知其不會在短短數年之內,廓清宇內,再圖草原,重演當年歷史?若非如此,今大唐何以能既克平州,又複勝州,而契丹莫能奈何?今日之大唐,已露當日大唐強盛之相啊!”

  圖巴克看著阿狸,“之前是父汗錯看了大唐,錯看了大唐之勢,天下之勢,如今幡然醒悟,故此願與大唐結盟。”

  阿狸若有所悟,點點頭,隨即又搖搖頭,“可是父汗,這與李從璟有何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若無李從璟,父汗焉能看清方才這些事?”圖巴克道,見阿狸仍舊是一臉疑惑,他笑了,“你這孩子,平日都機靈得很,今日怎麼這般遲鈍了?”

  “父汗快說。”阿狸催促道。

  圖巴克繼續道:“今見李從璟,既感其雄姿英發,又識其雄才大略,不能不為之傾倒,其人固然令人折服,而其麾下將領,如那李紹城、郭威者,莫不是一時人物,當得英傑二字,再觀其所領之百戰軍,軍容嚴整,軍紀肅然,殺氣凜烈,乃世間少見之精悍之師。其人能,其將能,其軍亦能,李從璟可能稱當世英雄?”

  阿狸想了想,腦海中浮現出從初見李從璟,驚為天人,再到一路接觸下來,為其才華所折服,認真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圖巴克道,“若非強盛之王朝,豈能有如此英雄?既有如此英雄,王朝豈能不強盛?”

  阿狸驟然反應過來,很是贊同的連連點頭,沉吟了半晌,幽幽歎了口氣,道:“設若我韃靼部也有如此英雄,我們又怎會敗給耶律敵烈那老賊?便是耶律阿保機來了,也可一戰,而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圖巴克很認同阿狸這句話,韃靼部十數萬大軍,勇士不缺,但若論及雄才大略,他自覺無一人能及李從璟。

  說到這,圖巴克眼中有了深深的憂慮,他沉默下來,一時不語。

  阿狸不知圖巴克為何突然成了如此模樣,關切的問:“父汗,既然唐朝日漸強盛,李從璟如此英雄,韃靼部眼看有望走出絕境,您該高興才是,卻是為何憂慮?”

  圖巴克歎息道:“我所憂者,在於兩者。其一,唐朝固盛,李從璟固強,但韃靼部眼下卻太過弱小,沒有能拿出手與之對等交易之物,國家邦交,在利不在情,講究對等交換,而韃靼無此物,父汗擔憂唐朝、李從璟日後會有他念;其二,因無可對等交換之利益,便是唐朝、李從璟仍舊與韃靼結盟,不離不棄,但在往後合作中,所得之利,必大部歸李從璟,而韃靼部有處風險、赴艱難而收穫淺薄之憂啊!”

  阿狸也認識到這個現實問題,“那可如何是好?”

  圖巴克搖搖頭,深表無奈,末了道:“李從璟是唐朝使臣,又是邊境大將,韃靼日後所要依靠者,其占一半,若是能讓他稍稍偏向韃靼一些,韃靼的處境便要好得多,可是,唉,可惜……”

  阿狸怔怔無言,半晌,她那雙嫵媚妖嬈的眸子裡,仿佛跳出了什麼東西,她看向李從璟方才離開的方向,抿了抿嘴唇。

  李從璟回到百戰軍營地,在軍帳中翻看軍情,永遠一身大紅衣裳的第五姑娘守在他旁邊,為他整理案牘,有這樣一朵鮮紅在眼前,李從璟每每抬頭的時候,心情都會稍稍明亮。

  放下手中軍情,李從璟道:“孤軍入草原,與幽州的消息斷絕,對幽州、遼東之事,卻是一時無法盡皆掌握了。看來是得早日將韃靼部的交易處理完,結束這趟西行,儘快回幽州。不在幽州坐鎮,許多事到底有些不放心。”

  說起遼東,第五姑娘眸中閃爍著思念之色,“許久沒見桃姐姐了,好生想念呢!”

  李從璟笑笑,沒多言。

  天色漸晚,入夜之後,李從璟讓第五姑娘下去歇息,他在思考過一些問題和謀劃之後,也熄了燈,早早入睡。

  草原上風大,好在現在不是西風盛行的時節,夜裡周遭倒也清淨,李從璟很快進入夢鄉。

  也不知睡了多久,黑暗中,床榻上的李從璟突然睜開雙眼。多年習武,耳聰目明,長年征戰,警惕性和知覺都異常發達,李從璟聽到了帳篷內傳來的異響。響聲很輕微,幾不可聞,但李從璟是個連老鼠進屋都能察覺的人,又豈會不能感知到此時有人在靠近他的床榻?

  李從璟沒動。在帳篷外,且不言有百戰軍、軍情處衛士把守,便是圖巴克,都派了心腹在護衛他的帳篷,這個時候,誰還能走進他的帳篷?

  李從璟很好奇,他決定等等看。

  來人輕手輕腳走到李從璟床榻前,忽然沒了動靜,李從璟蹙蹙眉,正欲有所動作,突然間他的毯子被掀開,接著,一條人影就鑽進了他的被子!

  李從璟大驚,再也顧不上其他,連忙睜開眼,雙手向前一推。

  這一推,好似握住了兩團分外飽滿柔軟的所在,因他用力不小,那兩團肉棉立即凹陷下去不少,不等李從璟反應過來,被子裡已經響起一聲蝕骨銷魂的呻吟,“嗯!”

  李從璟可沒有夜盲症,他幾乎是一躍而起,“阿狸公主,你怎麼會在這裡?!”

  面前的阿狸身無一物,曲線畢露,前凸後翹,她睜大一雙吃驚的眸子,好似是意外李從璟怎麼跳起來了,聽了李從璟的話,阿狸吃吃一笑,“李將軍好有力的反應,美麗而尊貴的公主殿下,特意來見識一下你的勇猛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0

第333章 東歸再會秦仕得,北上吳使徐知誥(上)

  到韃靼部這兩日,李從璟已經知曉,阿狸是新婚少婦,而且還是讓人遐想連篇的寡婦。別人的東西總是比自己的有吸引力,何況是別人家的媳婦,每一個成熟男人,稍微正常一些的,應該都曾對那些風情萬種又美到極致的人妻,多多少少有過想法。而現在,面對一位美麗而又尊貴的公主,這樣一位世所罕見的尤物,她就這樣一絲不掛的躺在自己面前,拿勾人的眼神,撩撥人心弦的話挑逗自己,吸引力尤甚。

  但李從璟還是稍稍猶豫了一下,雖然他是一個正常男人,但卻不是一個被下半身支使的男人,他在思考阿狸出現在這裡的用意。

  這並不難理解,簡而言之,阿狸就是白送到嘴邊的肥肉。那算是李從璟救助韃靼部獲得的彩頭。

  見李從璟久久不動,阿狸嚶嚀一聲,手指伸進自己櫻紅的嘴唇裡,眸子裡仿若要滴出水來,就如一只盼人憐愛的小貓,她扭動了一下曲線完美的嬌軀,嘴邊流下一滴晶瑩的啖液,搔首弄姿的模樣,如同一隻發情的母狗,“怎麼,李將軍,我不夠美麼?”

  李從璟不再遲疑,一把掀開毯子,將阿狸扯到自己懷裡,壓在身下,惡狠狠的道:“在這三尺榻上,光美怕是還不夠!”

  感受到面前男人對自己的上下其手,阿狸浪笑著呻吟,“那李將軍就來見識一下咯!”

  清風不入帳,春風不出牆,當下兩人顛鸞倒鳳、大戰三百回合不提。

  此處省略一萬字。

  天欲破曉時,帳中終於消停下來,狼藉的床榻上,李從璟大馬金刀橫躺著,放縱過後,猶有餘味,細細咀嚼之下,更能深味其中之妙。阿狸渾身香汗淋漓,披散的長髮將她半個身軀裹在李從璟懷裡,那便是她唯一的遮掩,溫順乖巧的枕在李從璟臂彎中,阿狸臉頰緋紅,她那雙嬌豔欲滴的眸子中,此刻都是滿足、疲倦的神色。

  修長的手指在李從璟胸前畫著圈,阿狸再無力氣有其它動作,休息了好半晌,嚶嚀一聲,她望著李從璟剛毅的側臉,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李將軍,現在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尊貴而美麗的公主殿下,中原雖與草原有差異,但在行房之事後,你應該稱呼我為‘我的男人’。”李從璟在阿狸胸前抓了一把,笑道。

  阿狸嗔怪瞪了李從璟一眼,拍掉對方在手,又將李從璟抱得更緊了些,癡癡道:“那你會保護我嗎?”

  李從璟哈哈一笑,“我的女人,永在我的保護下,天下雖大,再無可傷其分毫者!”

  阿狸眸中閃爍著溢彩,那裡面有欣喜、亦有依戀,作為一個女人,此刻她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和天一般,將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深深埋進眼前這個給她莫大安全感的男人胸前。

  ……

  往後數日時間,李從璟與圖巴克就大唐與韃靼部合謀之事,進行了細細探討。

  李從璟告訴圖巴克,當下韃靼部方經歷大戰,損失大,且人心不穩,軍力也弱,不應著急與契丹決戰,而應該先謀得喘息之機,恢復實力。

  再者,眼下也不是向契丹發動大戰的時機,李從璟自身也需要時間準備,待到來日契丹征伐渤海,軍力消耗一些,耶律阿保機喪命的時候,才是起事之機。

  這其中的理由,李從璟自然不能盡數直白告知圖巴克,不過要讓圖巴克相信他的話,卻也不難。

  最後,李從璟讓圖巴克派遣使臣入朝,這也是必不可少的程式。

  李從璟在朝中多有臂助,想要李存勖同意這麼一件對他而言,不費力不費神,不用付出什麼,而能有所收穫的事,想來以李存勖現在的性子,不至於不答應。

  圖巴克固知當下非與契丹決戰之機,韃靼部先要恢復元氣,才是當務之急。對李從璟的提議,他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不過自打阿狸“自薦枕席”後,圖巴克對李從璟又信任了幾分,對李從璟的話沒有多少懷疑。不過他還是問李從璟,“眼下固非與契丹決戰之時,然則依照李將軍的謀劃,這個時機何時能夠到來?”

  這卻是非常重要的問題,若是時間太長,韃靼部也等不起,臨時棲息地也不好找,還不如西遷來的實在。

  李從璟道:“依朝廷佈局和本帥的謀劃,三年之內,此事必起!”其實不用三年,但李從璟總不能將準確日期直接說出來,所以約定三年為期。

  這個期限不長,圖巴克想了想,便同意下來。

  經過幾日磋商,諸事議定之後,韃靼部繼續西行,去尋找他們暫時棲息的地方。

  李從璟與圖巴克為韃靼部選定的地點,在金南南麓,西州回鶻東部。那裡水草條件不錯,處在契丹兵鋒之外,但卻又未完全脫離契丹大軍威脅。在此地棲息,相當於是為西州回鶻稍稍抵擋西征契丹軍的攻勢,有這個前提在,西州回鶻也不至於有過激行為。

  李從璟初至此地時,滅了一支契丹監視韃靼西遷的契丹軍,之後契丹的大軍一直未曾露面,這裡面固然有耶律敵烈在桑亁關損兵折將的緣故,但這並不意味著契丹會放棄派遣大軍繼續前來。李從璟與圖巴克將諸項事宜商議完後,韃靼部離開居延海,繼續西行。

  李從璟本欲去西域看一看,順路也探查一下沙州瓜州一帶的情況,但一封經由勝州,突兀傳達到他手中的信件,讓他不得不放棄這個打算。不僅要放棄這個打算,李從璟還準備立即動身東歸幽州。

  百戰軍孤軍深入,與幽州資訊傳遞不便,這封信件到李從璟手中時,距離發出的時間已經過了許久,所以李從璟幾乎是在看完信後,就面見圖巴克,提出東歸。

  這封信,源自幽州。或者,更準確的說,它源自遼東。

  莫離和桃夭夭自去年秋隨同大明安入渤海國,時已近一年。前不久,渤海國出兵遼東,一路連戰連捷,但在其攻下建安城後,面對契丹五萬大軍,大明安拒城而守,與之激戰,終因城防不固,城防器械、糧草缺乏,為契丹大敗。

  信是莫離所寫,他在心中提到,渤海國軍隊在敗走建安城後,一路潰退,不得不退守東部泊汋城,原本良好的形勢急轉直下,遼東危急!

  不過好在南部都裡鎮尚在渤海國軍隊手中,渤海仍能據守遼東半壁江山,只不過面對契丹雄師,渤海國軍隊能否守住這半壁江山,實在沒有把握。

  莫離在信的結尾說道,因屢有勝績,半下遼東,大明安者滋生驕狂之氣,建安之敗,未因天時地利,乃因人為。今大軍敗退,大明安方知悔之晚矣,然遼東大好局勢,幾乎付之東流。遼東若要堅守,必須得援軍,否則斷無戰勝契丹大軍之可能。是棄是守,請速定奪。

  契丹大軍雖在百戰軍手中屢吃敗仗,但其畢竟是久戰精銳,豈是渤海國軍隊可以相提並論的。渤海國軍隊以絕對優勢兵力,輔以奇謀,或可戰勝,而一旦失之大意,必敗無疑。

  李從璟要走,圖巴克無法挽留,只得相送。

  當日,百戰軍拔營,李從璟令大軍先行,自與圖巴克、阿狸等人作別。

  自打那日阿狸半夜入夢後,這幾日來,她與李從璟夜夜纏綿,兩人之間雖不說如膠似漆,卻也都彼此深陷其中。

  畢竟阿狸已為人婦,風情不同,李從璟這幾日深解其趣。而今分別,再見便不是朝夕之事了。所以在送行眾人中,阿狸卻是最為幽怨的。

  但兩人之間並無名分,這件事也沒有公開,一直都是“隱蔽”進行,是以在眾人面前,兩人也不好太過糾纏,然而阿狸那副欲語還休的神情,卻讓李從璟心中多了幾分不舍。

  最後,李從璟只能告訴阿狸,“來日方長,今日雖別,來日相會有期,公主殿下不必太過掛懷。”

  阿狸嗯了一聲,依戀道:“將軍保重。我和韃靼的未來,就寄託在將軍身上了。”

  李從璟點頭,再與圖巴克等作別,隨即躍上馬背,揚鞭一揮,踏風而去。

  目送李從璟的背影離去,眾人身色不一,圖巴克目中飽含希望,莫西裡則是一副送別英雄的神情,而巴拉西,臉色卻有些異樣,他看了神色黯淡的阿狸一眼,眸底不知在流淌什麼情緒。

  在送別李從璟之後,圖巴克等人陸續西歸,趕上韃靼部大隊人馬,繼續西遷的征程。當然,為與韃靼部保持聯繫,李從璟也留了人跟在圖巴克身側。

  回到西行隊伍中,巴拉西走到阿狸身旁,神色複雜的問她:“阿姐,我聽說這些時日來,你曾夜入李從璟的大帳,此事是真是假?”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此事雖不至於讓韃靼舉族皆知,但要瞞過所有人,卻是不太可能,巴拉西就是知曉此事的人之一。

  阿狸笑了笑,不在李從璟身側,她全無那副溫馴小獸之態,眉眼裡除了一成不變的嫵媚,就是濃濃的英氣,自有一股尊貴,“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聽到這個回答,巴拉西感覺到胸中騰地升起一股怒火,他沉著臉道:“李從璟是唐人,你怎麼可以進他的帳篷?”

  “我要進誰的帳篷,誰又管得了呢?”阿狸咯咯笑著走開,將巴拉西留在原地發愣。

  這一幕恰好被圖巴克看在眼裡,他走過來,拍了拍巴拉西的肩膀,追上阿狸,歎了口氣,眼中流露出愧疚之色,“讓你為韃靼部作出如此之大的犧牲,是父汗之過啊!”

  阿狸展顏道:“父汗這話錯了。李從璟是世間英雄,委身於他,怎麼能說是犧牲呢?若說是犧牲,只怕世間萬千女子,求都求不來這份犧牲呢!”

  圖巴克怔了怔,“你當真這麼想?”

  “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有雄心壯志,又有與之相匹配實力的豪傑?在這一點上,我與尋常女子並無什麼不同。”阿狸道,“唯一不同的是,我比他們都幸運。”

  圖巴克錯愕之後露出祥和的笑容,“如果真如此,那父汗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說完,不知想到什麼,又歎了口氣,“只不過,李從璟是唐人,又身居高位,你要與他長相廝守,只怕是不容易。就如眼下這一別,來日再見不知是何時,這份相思之苦,倒是累了你了。”

  阿狸抬頭望天,長長吐出一口氣,笑道:“有些事情,不一定要苛求結果,過程才是最美好的。有些人,不一定要日夜廝守,相互守望,也是一種幸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0

第334章 東歸再會秦仕得,北上吳使徐知誥(中)

  李從璟從勝州出發,到回到勝州,這一路歷程,除卻少數幾人,其他人並不知曉,就連耶律敵烈也不能得知,他可能會發現蛛絲馬跡,但要確認下來,卻非是易事,也不知是何日的事情了。

  這回西行雲州,再去韃靼部,李從璟的行蹤,除卻大同軍和耶律敵烈外,其他人也不知曉。只要秦仕得能夠管住大同軍的嘴巴,這件事短時間內就不會被傳出去,雖說這件事無法捂得長久,但李從璟本就不奢望它瞞過多少年。因為李存勖在位的時間,也不長了。

  回到勝州,帶上王樸等人,李從璟東入桑亁關。

  當日之戰後,李從璟離開桑亁關時,沒有與秦仕得相見,這回歸來,雖然時間仍舊緊迫,遼東之事還在等他安排,但過雲州而不入,于情於理卻都說不過去,李從璟遂前去拜會了秦仕得。

  見到李從璟,秦仕得很是高興,他大笑著將李從璟迎進府,吩咐人去叫張大千等人,要與李從璟暢飲,兌現當日兩人之諾。當日李從璟離開勝州去草原時,曾讓人轉告秦仕得,來日相會,必定一醉方休,而秦仕得也讓人告知王樸,他在雲州溫酒等候李從璟,等他來浮一大白。

  兩人算得上忘年之交,不過卻沒有半分不自在,李從璟敬佩秦仕得治軍章法嚴明,秦仕得也佩服李從璟征戰有道,兩人這一見,卻是有相見恨晚的味道。

  是以李從璟見到秦仕得之後,第一句話便是“我來兌現當日酒約了,秦將軍可得當心家裡的酒,若是沒有幾大缸,最好早些去買。”。

  秦仕得哈哈大笑,拉著李從璟進門,“老夫家中別的不多,唯酒多,不過老夫酒量一般,也就兩壇,但是跟李將軍對飲,老夫捨命相陪!”

  當下,李從璟又問及秦仕得傷勢,秦仕得豪氣言道無妨。待張大千等大同軍將領到了之後,眾人開宴,當日飲至深夜而不知疲,天明時分方才散去。

  在這之前,李從璟就勝州之事,與秦仕得交換了意見。依照李從璟的想法,桑亁關之勝,是大同軍之勝,勝州攻克,也是大同軍手筆,他這樣做,是想將他自身和百戰軍摘離出來,免得被人攻訐,說他擅離藩鎮。至於那份軍功,李從璟卻是渾不在意,日後天下都是他的,區區一點軍功算什麼。

  秦仕得不高興,覺得這樣李從璟和百戰軍太吃虧,但拗不過李從璟入情入理的遊說,最終只得同意,但又覺得虧欠李從璟,遂豪邁飲酒。當日夜,秦仕得卻是最先醉倒的那一個,醉了還不忘拉著李從璟,一個勁兒說“李將軍真乃英雄人物,如此胸襟,來日必將揚名天下,我老秦素少服人,對李將軍我卻是服氣到底了!”

  離開雲州,馬不停蹄,李從璟率先趕回幽州,而百戰軍則按照他們來時的隱蔽路線,繼續潛回盧龍。

  回到幽州當日,李從璟將幽州文武官吏召集起來,針對他離開之後幽州發生的事,以及遼東情況,進行瞭解和安排。

  衛道、杜千書、費高章、章子雲等一應文官,以及蒙三、孟平、李彥超、李彥饒等人,俱都趕來節度使官衙,面見李從璟,向他彙報各部近來之事。

  作為李從璟留在幽州的嫡系最高官員,衛道率先開口,他道:“軍帥離幽州,擊耶律德光後,幽州一應事務大體正常,並無特別險難之事。屯田、興修水利、補造農具之農事,已經完成第一階段的任務,四大屯田之所,農事之務正在如火如荼進行,預計今年秋收,所產糧食將會是去年兩到三倍;開礦煉鐵、作院製造軍械之事,也大有進展,目前府庫充足,新補充萬餘常規甲兵,可隨時裝備軍中;軍中因裁汰老弱留下的兵員空額,現已完全補齊,新卒訓練階段也已結束,隨時可上戰場,至於秋後擴軍募兵,具體要招募多少士卒,還需得軍帥拿定主意,依照盧龍目前物力,若是擴軍在萬人以內,當沒有顧慮;至於商事,商隊已組建百餘,大小不一,日前已開始各自行商,所抽第一批捐稅,三日後就能匯總入庫。”

  說完這些,衛道總結道:“這便是各項事務的大體情況了。”

  李從璟點點頭,這些事情在他離開幽州前,就已經都步入正軌,如今他離開幽州雖然有些時日,但並不長,這些事情自然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一切都在正常發展而已。

  但這卻是李從璟北擊契丹的大業根基,它決定了李從璟是否有實力,在時機到來的時候,給予契丹國致命一擊。說到底,無論是利用耶律倍內亂契丹,還是聯合韃靼部攻伐契丹,這些都是輔助,只有在自身實力這個大基礎存在的情況下,他們才有存在的意義。

  說完這些事,李從璟又問遼東最新戰況。

  遼東戰事的情報,皆在軍情處之手,在第五姑娘陪同李從璟北行之際,留在幽州主事的軍情處統領是李榮,他此時出列言道:“渤海國經由建安城之敗後,一潰百里,現今據守泊汋城、都裡鎮,在東、南兩線與契丹鏖戰。最新軍報,渤海國軍隊傷亡慘重,近十萬大軍損傷接近一半,軍力已由絕對優勢,到而今只是與契丹大致相當了,且莫先生在信中言道,都裡鎮恐怕已堅持不了太久,不日就會被契丹攻下,請軍帥速作決斷。”

  遼東全境,大城三座,分別是建安、都裡鎮、泊汋城。泊汋城在東,靠近渤海國邊境,都裡鎮在南,位近大海,建安城在西,位近遼水。之前渤海國軍隊先後攻下三城,掌握了大半個遼東,可以說只需再西進一步,攻克一些小城,便能聯通營州了。但就是在此時,建安得而復失,致使大好局面付之東流,而渤海國軍隊陷入困境。

  對此,李從璟也是很惱火的。

  不過李從璟向來不是一個對別人要求太多的人,大明安雖然做得不是太好,但畢竟在短短時間內,他掌握了渤海國很大一部分權力,也出兵攻下了半個遼東,這已經是非常人能立的功業了。如今,因為歷練不足,心性不穩,大明安遭受挫折,致使李從璟的謀劃面臨危局,李從璟雖然有責怪之意,卻也並不打算放棄他。

  再者,李從璟也知道,在原本歷史上,明年就是耶律阿保機對渤海國出兵的時期,渤海國隨即滅亡,那麼現在,遼東戰火蔓延,只不過是讓這場戰爭提前了而已。

  蒙三氣呼呼地罵道:“這大明安也太不是個東西,有莫先生相助,讓他能執掌大權,又攻下半個遼東,他倒好,遼東還未全部攻下來,就滋生了驕傲輕敵之心,導致如今戰事危急,真是爛泥扶不上牆!渤海國軍隊也是飯桶,正面交鋒,又據守堅城,十萬人打不過契丹五萬人,有個鳥用!依我看,這種人,就不應該理他,讓他自生自滅去就是!”

  李從璟橫了蒙三一眼,觸及到李從璟的眼神,蒙三悻悻閉嘴。

  李從璟道:“若是大明安可棄,或者說可以如此輕易放棄,當日本帥又何必讓莫離入渤海,還給予他錢財支持?來日若不想戰事發生在盧龍,塗炭盧龍百姓,就得將戰火控制在國門外,這麼簡單的道理,還需要本帥多言?”

  蒙三擾擾頭,自知失言,不說話了。

  孟平開口道:“此事看上去是壞事,但卻未必不能變成好事。”

  “如今大明安被契丹打得滿地找牙,還得我們去幫忙滅火,這也能是好事?”蒙三驚奇的看向孟平,一副“你沒病吧?”的表情。

  孟平瞥了蒙三一眼,他職位比蒙三稍低,卻是不好當面反駁他,落他面子,在李從璟示意他繼續往下說後,道:“遼東若失,固為壞事,但若僅是戰事拖延,而遼東可以保證不失,卻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來,契丹軍力被東西兩線戰事拖住,抽不開身,耶律阿保機便無暇再對我們盧龍用兵,我們盧龍正好韜光養晦。這是其一。其二,如蒙將軍所言,渤海國十萬軍隊,尚且不能抵擋契丹五萬大軍,來日若是契丹舉國入侵渤海國,開展滅國之戰,渤海又當如何?軍隊不精銳,一半原因是缺少戰事磨練的緣故,若能借遼東戰事,養渤海國精兵,則來日契丹攻渤海時,我大軍的壓力就能大大減小。因此,末將說此事未嘗不是好事。”

  衛道也同意孟平的觀點,他道:“孟將軍說得不錯。況且,無論是大明安心性不穩,還是他固有一失,如今出現,總比日後契丹發兵攻打渤海時出現要好,早出現尚可彌補,要是到時再發生,則就是滅頂之災了。”

  李從璟之所以要幫助大明安,就是希望借助渤海國之力,在來年消耗契丹大軍的有生力量,這樣,在耶律阿保機歸天,而他聯合各方出兵草原時,才能減少壓力,增加謀劃成功的可能性。若是渤海國軍隊太弱,太不經打,起不到這個作用,那卻是白忙活一場了。

  李從璟道:“契丹與渤海國之戰,遲早要發生,現今遼東戰事膠著,不過是讓這種正面交鋒早來了一些而已。早來有早來的好處,至少如今契丹西線戰事未停,契丹無法傾盡全力出兵遼東、渤海,那麼我等現在應付起來,也要簡單得多。既然如此,我等又何嘗不可將遼東之戰,作為來日大戰的演練,也來磨練我大軍的兵鋒?”

  聞聽李從璟此言,衛道察覺到了李從璟的弦外之音,於是問道:“針對遼東之事,軍帥已經有了主意?”

  “不錯。”李從璟點頭,“遼東定當要助,只不過怎麼助,卻是有講究的。首先,不可令大軍前往,否則耶律阿保機不會坐視不理;其次,既然我等要用遼東作為練兵場,也不必急於贏下這場戰事,所以對遼東的援助,應該以小股力量,去援助它的核心點。”

  “具體如何施為,本帥姑且賣個關子。數日後,各位便會明白。”李從璟道,“現在,諸位將軍請回營中,對部卒嚴加操練即可。”

  諸將應諾,皆都散去。

  李從璟就民政之事,與留下來的文官細細談論了許久。

  期間,軍情處送來一份情報,這份情報,再次讓李從璟感到吃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0

第335章 東歸再會秦仕得,北上吳使徐知誥(下)

  李從璟在處心積慮對付契丹,耶律阿保機雖然不會在當下專門來對付李從璟,但為應對大唐,他一向是有所謀劃的。這其中很重要的一個謀劃,和李從璟如出一轍,也是聯合其他力量,牽制大唐。

  當今天下,未臣服大唐、向大唐稱臣的諸侯,已經不多。蜀國,吳國(楊吳),算是其中國力最為雄厚的兩個,然而蜀王和李存勖一樣,向來沉迷享受,對大爭天下這種事不太關心,那麼唯一剩下的諸侯,就只有吳國一家了。

  和契丹聯手,共同牽制大唐的,就是吳國。當今的吳國,雖然吳王是楊渥,但實際掌權的卻是徐溫父子。吳國為何要牽制大唐,原因很簡單,吳國對大唐不放心,徐溫父子也是有野心的人物。

  因固知吳國之實力,也知道徐溫、徐知誥父子的野心和將來成就,李從璟一直很重視他們。他表達重視的方式,就是派遣大量軍情處銳士,常駐金陵、廣陵、團州這些地方,嚴密監控吳國朝堂的一舉一動。

  軍情處這份情報,源自于金陵,信中提及吳國剛派了人來,要出使契丹。這樣的事並不稀奇,吳國之前就如此做過,但這回之所以引起李從璟的重視,卻是吳國這回派來的人不一樣。

  徐溫讓其義子,也就是日後南唐的開國皇帝徐知誥(李昪),北上了。

  依照當今天下大勢,吳國暫時對李從璟威脅不大,但日後吳國必是大唐勁敵。原本的歷史上,柴榮、趙匡胤攻打吳國時,徐知誥已死,老一輩開國功臣、名將都已不在人世,吳國國中無人,軍隊久日無戰,加之無論是南唐中主李景通,還是後主李煜,那都是才子詩人,不是當皇帝的料,所以柴榮和趙匡胤攻南唐打得並不太難。但這並不能說明吳國國力不行,在原本歷史上,即便是在徐知誥早逝,李景通繼位後,僅憑徐知誥留下的遺產,他就輕而易舉攻下了閩國、楚國。其國力如何,由此可見一斑。

  何況,日後李從璟登位時,他要面臨的,是正如日中天的徐知誥,是人傑都健在,國力也經由這些年韜光養晦蓄積到了一個頂點的吳國,那可是一個龐然大物。

  所以這回聽到徐知誥北上,李從璟當打定主意,讓軍情處嚴密監控海上航線,盡最大的可能阻截、抓住徐知誥。

  不過這件事卻是急不得,在安排下去之後,李從璟就沒再多想。

  奔波檀州、雲州、居延海這些日子,數經搏命、大戰,李從璟也很疲乏,待幽州眾文武官吏散去之後,李從璟本想回到後院,和任婉如好生說說話,再作休息,這時門子來報,有人求見。

  要來見李從璟的,是木哥華。

  木哥華本是黃頭部酋長之子,在黃頭、臭泊兩部反抗契丹,被耶律倍率軍平定後,木哥華便一直在被契丹追殺,之後逃出草原,被軍情處尋得,於是帶到了幽州。李從璟將木哥華留在幽州,打的是借用他的身份,讓他在日後時機成熟的時候,深入契丹國內,聯合那些如同黃頭、臭泊兩部的部落,在李從璟發兵草原時,與之裡應外合,共謀契丹。

  上回木哥華來幽州時,並未深談這個問題,一因時機不成熟,二來也是因為李從璟尚需觀察木哥華。只不過李從璟事務繁忙,幾個月過去,竟是將木哥華放在一邊,差些忘記了,再沒跟他提幫他殺回草原的事。這回歸來,木哥華如此著急求見李從璟,可見他的心態變化。

  木哥華見到李從璟之後,客套寒暄一番,隨即將談話引入正題,他正色道:“李將軍,此番求見,乃是來向將軍辭行。”

  “辭行?”李從璟眉頭一挑,故作了然地說道:“也是,幽州畢竟地處邊境,繁華不及中原,你想去中原看看,亦或是想去中原定居,也是應該的。”

  木哥華搖頭,“在下非是欲去中原,而是要回草原。”

  “回草原?”李從璟露出吃驚的神色,“你要回草原作甚?前番你好不容易逃脫契丹追殺,到了幽州,這才數月,便欲回草原,可是本帥招待不周?”

  “李將軍這是哪裡話,要非李將軍相助、收留,我等豈能在契丹追兵下保全性命?來到幽州,李將軍對我等照顧的無微不至,讓我等族人無不感激莫名!”木哥華說到這,神色一暗,“只是李將軍大恩,恐怕得來生再報了。在幽州這些時日,眼見將軍麾下將士,莫不精銳彪悍,我等深為敬佩,但這也讓我等記起我們的身份、使命。我是黃頭部的族人,我黃頭部被契丹攻滅,如此深仇大恨,不能不報,今番我等欲歸草原,便是要向契丹復仇!”

  “向契丹復仇,這是大志,自當行之。”李從璟道,“只不過,如今你身邊的黃頭部族人不過數百,你意欲如何復仇?”

  木哥華道:“我黃頭部戰士,雖被契丹攻殺許多,但並非沒有存活下來的,而我黃頭部的族人,更是如此。此行我回草原,當先便要聯合黃頭部的族人,共同舉事!”

  契丹鎮壓黃頭、臭泊兩部叛亂,固然會殺很多人,但殺的多是貴族和反抗的戰士,對於平民和放棄反抗的軍士,他們自然不會斬盡殺絕。

  李從璟認真地說道:“黃頭部固為大部落,然而只靠黃頭部的力量,未免顯得有些弱小,不足以抗衡契丹。”

  “此事我也知曉,所以此番回草原,我還會聯合其他被契丹鎮壓,而欲反抗的部落,說服他們和黃頭部一起舉事!”木哥華顯然早有打算,這時候很流利地說道。

  李從璟沉吟著,“若能如此,固然再好不過,成事的可能性也大了許多,只不過,依照契丹目前的國勢,僅此還是顯得力有不逮。”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沒有必要再裝下去了,試探也到此結束,木哥華於是起身,向李從璟深深一禮,語氣真誠道:“李將軍,我等知曉契丹勢大,難以對付,即便是我聯合諸部,也未必可以成事。但將軍麾下,兵精將足,若能得將軍相助,則事有可為,請將軍助我!”

  與韃靼部不同,對於契丹而言,他們是外族,黃頭部則不同,他們是契丹內族,這就如同契丹與韃靼的關係,與韃靼內部九姓的不同一樣。所以聯合韃靼部的意義,與聯合木哥華的意義,又是不同的。聯合木哥華,在一定程度上而言,是從內部去擊破契丹。

  耶律倍、木哥華、圖巴克,由裡到外,這是李從璟從草原攻破契丹的三層佈局。

  李從璟扶起木哥華,笑著對他說道:“赤子之心,日月可鑒,君既有此雄心,又甘願以身犯險去將它們實現,作為你的朋友,我有什麼不幫助你的理由呢?”

  木哥華雖然早就料到李從璟將他請到幽州,又對他待之深厚,本就存了要幫助他的打算,但在今日,在他在幽州呆了太久,已經忍受不住內心的煎熬,向李從璟請求幫助,被李從璟毫不猶豫的答應時,木哥華還是激動的無以復加。

  對於一個曾今擁有過權勢而又失去權力的人而言,沒有什麼比讓他再度擁有這種權力,更能得到他的感激了。

  “打算何時動身?”李從璟問木哥華。

  木哥華精神抖擻道:“將軍既然答應了在下的請求,事不宜遲,在下想明日便啟程。”

  李從璟報以鼓勵的眼神,“你這回回草原,本帥會派人協助,在你聯合草原其他部落之後,要約定舉事時間。當然,這件事最重要的是保密,一旦消息走漏,被耶律阿保機得知,則一切都將成為夢幻泡影,因是,此行務必慎重,選擇盟友務必小心。在事成之後,你從內,本帥從外,共擊契丹!”

  接下來,李從璟和木哥華又就具體事宜,深入討論了一番,直到所有的問題都定下來之後,木哥華才告辭。

  木哥華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李從璟回到幽州,在衛道、孟平等人到來之前,並不是沒有見過任婉如,只不過沒說上什麼話罷了。況且兩人分別這許久,不免相思,自然有離情要訴。小別勝新婚,遑論李從璟千里轉戰,在生死線上游走了。

  回到後院,躺在床榻上,懷中抱著任婉如,兩人在睡前輕聲說著話,雖然沒有天下大勢,也沒有邦國大事,但李從璟卻無比重視並且珍視這樣的時刻。在歷經喧囂、奔波之餘,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與所愛的人安靜的在一起,細聲夜話,李從璟感到分外安寧、踏實。

  翌日,李從璟難得睡了一個懶覺,或許是有任婉如陪伴,給他安心之感的緣故,他竟沒有在佛曉時醒來。豔陽高照時,李從璟在任婉如的服侍下洗漱,連日的疲憊一掃而空,精神又格外振奮起來。

  上午,李從璟叫上杜千書,帶著一幫隨從官吏、近衛,直接去了城中演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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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游演武院有三望,說耶律敏待一言(上)

  在盧龍,為變邊境之天,李從璟開展了許多建設,軍農商各有規劃,但這些建設中,大多是立足幽州,是為應對契丹,然而演武院不同,他是李從璟為了日後長遠發展而建設的,是為李從璟的大業奠定基礎。

  “天下自安史之亂以來,烽煙不斷,尤其是黃巢禍亂唐室江山以來,神州四分五裂,天下遂進入諸侯割據的局面。當今之世,要征服各地諸侯,一統天下,實非易事,要歷經數不清的征戰。在這種情況下,建立演武院,就顯得分外必要。演武院之所在,不僅可以為持續戰爭提供源源不斷的將校支援,同時亦能極大提升將校素質,提高軍隊戰力。”與李從璟同行的杜千書說道,“卑職自領軍帥之令,組建演武院以來,日夜深思,恐有不及軍帥之意者。今軍帥既來,演武院是好是壞,終於可有一個評判,卑職這心無論是沉到肚子裡還是飛到天上,都好過提在嗓子眼。”

  李從璟笑道:“演武院的確事關重大,但你卻也不必如此如履薄冰,此事無舊例可循,無異于摸著石頭過河,一時做得不夠好不要緊,漸次改進就是了。”

  說到這,李從璟和杜千書已臨近演武院牌樓。牌樓三門,中間最高門上的牌匾,書寫有“演武院”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風格簡樸,筆力千鈞,自有一股殺伐之氣,典型的軍中風格。李從璟雖差幾可以說的上是飽讀詩書,但對書法一道卻無半分修為,這字也非是出自他手。

  杜千書抬頭仰望那三字,感歎道:“每觀此三字,如見沙場廝殺,金戈鐵馬之氣迎面而來,讓人不覺凜然。經費大人這三個字,可見其筆力深厚,亦可見其胸中情懷。”

  原來,這塊牌匾,卻是出自費高章之手。

  “費大人久居幽州,每隨老師與契丹戰,毫無懼色,我曾聽老師說起,幽州數次被契丹十萬大軍圍攻,而能屹立不倒者,盧龍軍死戰之力占一半,而費大人集全城民力物力之支持,占另一半。”李從璟說道,他口中的老師,自然就是李存審,李存審對費高章的這個評價,可以說非常之高了。

  杜千書點頭,肅然道:“費大人的確能當得起此贊。”

  兩人說話間,已至演武院門前,演武院是軍中重地,自有軍士把守,門前站崗的是兩名身著演武院服飾的年輕兒郎。演武院學生的服飾青色打底,胸前紋有一盾一劍的徽章,這兩名兒郎身板挺直,目視前方,面無表情,渾如雕像一般。直到李從璟等人接近到院門十步的位置,兩人同時將視線投放過來,那目中閃爍著的精芒,自有一股朝氣和不可侵犯的氣勢。

  李從璟離開幽州之時,演武院尚才開始運行,處在一個雛形階段,在任何一個新事物開始出現的時候,它的發展都是無比迅速的,演武院也是如此。這兩名兒郎看到李從璟,竟然不認得他。

  他們不認得李從璟,卻認得主持演武院建設工作的杜千書,見到杜千書,紛紛行禮,“杜大人。”

  杜千書現在在幽州的官職並不是很高,所以兩位兒郎看到他站在李從璟身側,並沒有太過好奇,無論是在百戰軍,還是盧龍軍,能讓杜千書隨行其後的人物都不少。看過李從璟一眼後,這兩名兒郎就恢復了目不斜視的姿態,並沒有多注意。

  杜千書點點頭,沒有多言,和李從璟踏步進門。

  就著先前的話題,李從璟對杜千書言道:“培養基層將官,提升中高層將官素質,固然是演武院之責,然而這卻還不是演武院的全部意義,甚至不是最大的意義。”

  演武院中綠樹成蔭,環境雅致,這點值得稱道,但是除此之外,占地面積甚至接近節度使官署的演武院,再無其他裝飾,內裡的建築、擺設,無不簡樸直接,線條硬朗,沒有絲毫拖泥帶水。杜千書和李從璟領頭,走在青石板鋪陳的道路上,他用詢問的目光看向李從璟,“培養基層將官,作為軍中基石,提升中高層將官素質,以為軍中柱石,此兩者,必能大大提升軍隊戰鬥力,甚至有望塑造一支從未出現在歷史上的軍隊。這還不是演武院最大的意義,那麼演武院最大的意義在何處?”

  李從璟這回巡視演武院,類似於微服私訪,除卻杜千書和跟在身後的官吏、護衛,演武院並不曾被告知,眾人走在路上,難免碰見行走的演武院學生,這些學生大多來自軍中底層,對李從璟認識的不多,這一路行來,學生們都只是向杜千書行禮,卻不曾有向李從璟打招呼的。

  李從璟道:“演武院最大的意義,總結起來四個字,強化國防。”

  “國防?”杜千書對這兩個未曾聽聞的名詞很好奇。

  李從璟點點頭,“的確是國防。一個國家,贏得戰爭的本事如何,不僅在於軍隊戰力,若是綜合而言,可以稱之為國防實力。國防,包括將士素質、軍備強弱、軍事學術——軍事知識、戰術思維、戰爭思想等等,這是一個體系。總而言之,就是一國軍隊打贏戰爭的能力。”

  說到這,見杜千書似懂非懂,李從璟笑了笑,繼續道:“當然,國防實力並非僅靠演武院就行,它需要一個國家在整體上的支持。就目下而言,演武院除卻培養軍中將官之外,還有三件事要做。第一件事,研究敵軍,包括敵軍戰法習慣、戰備體系、征戰之道、優勢弱點等等,甚至是敵軍主要將帥,都要細細剖析,這算得上是‘廟算’的範疇,有此,在戰端開啟時,能針對性應對,能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戰果,打贏戰爭。第二件事,研究軍備,昔年漢武欲對匈奴用兵,感漢軍兵甲不利,遂得精鋼煉鐵之法,成環首刀。漢軍之後之所以能屢敗匈奴,不僅在於衛霍將才,環首刀之利,亦有大功。今我欲征戰天下,軍備不可不利。無論是攻城利器,還是對陣利器,亦或是守城利器,都需要改進、研製,力求夫未戰,而已在軍備上戰勝對手,先拔優勢。”

  這兩件事,杜千書聽聞之後,大為驚豔,細想之下,更覺其中利害,前者對陣下藥,後者提升自身戰力,皆是征戰取勝之正道,分量不可謂不重。尤其後者,憑藉裝備之優勢,通過硬體上的優勢戰勝對手,這在歷史上也是有章可循的,杜千書飽學,自然能體會其中分量。

  在李從璟說完這兩件事後,杜千書迫不及待的問:“第三件事為何?”

  “第三件事,立足前兩者基礎上,是為改進我軍征戰、戰陣之法。兵種配合,步騎協作,攻堅與守城之術不同,則攻堅與守城之軍亦應該不同,唯其不同,可優化資源配置——區別軍力,讓好鋼用在刀刃上。”李從璟說道。

  在李從璟的規劃中,軍隊戰法也是隨著軍備改變而改變的,世界軍隊的發展演變史,追根揭底,是武器裝備的進化史。自後世來,李從璟自然清楚火器的威力,對火器他心不可能沒有想法。之前不言,是沒有那個資本,現在他節度一方,是為小諸侯,他胸中的墨水,也終於有了能稍稍揮灑的天地。

  退一步說,即便是打造火槍不太現實,那麼大炮呢?便是打造大炮也難,那麼改進火藥,造個炸藥包可不可以?若能得如此,攻城時,無論是用投石機,還是人力,往敵方城頭拋百十炸藥包,那場面是不是很美?或在城門下埋一堆炸藥點燃,轟的一聲,城門是不是就能被炸毀?

  當然,這些都是李從璟的設想,具體能不能實行,還需要時間來證明,但至少這是一個方向,是一個正確的思想,他願意為此去努力。

  杜千書細細思考之後,由衷道:“此三者皆是大有可為之事,事若能成,我軍戰力——我大唐國防實力,必定能夠傲視天下,屆時,別說征戰草原,便是一統天下,也指日可待矣!”

  想想這件事做成之後的景象,唐軍所到之處,敵軍皆潰,萬里神州,在唐軍兵鋒所指下,一城一城被插上大唐的旗幟,最終,那副天下輿圖,成片成片被染紅,最後重歸一統,彙聚成一個大大的“唐”字,杜千書就不能不熱血沸騰。

  按照李從璟這個構思,即便是唐軍日後征戰天下,重現太宗玄宗時期的版圖,將大唐軍隊拉到中亞去,再與西方爭雄,也不是可不能。

  越往深入想,杜千書越是被他自己勾畫出來的畫面所震撼,最後,他幾乎是聲音顫抖道:“天下之大,但凡夢想所到的地方,就是我大唐所在!軍帥一番苦心,千書今日方知矣,千書能主持演武院之事,實是莫大榮幸,日後殫精竭慮,必不負軍帥所望!”

  相比之杜千書此時的激動,這一切構想的“始作俑者”李從璟就顯得淡然得多,畢竟他不是初聞這些事,也不是初次想像那些畫面了,十多年來,這些東西日夜縈繞在他腦海中,不知被他想像、構思了幾百幾千回,在構思還未實現的時候,李從璟已不會再情緒起伏。

  擺擺手,李從璟問杜千書:“千書,你且說說,要做到這三件事,最大的難處在哪裡?”凡事先問難處,這早已成為李從璟的習慣。做事情說到底就是解決一個又一個困難,困難都解決了,成果便會順理成章。

  杜千書沉吟道:“要做成這三件事,固然千難萬難,但最大的難處,千書竊以為在兩個字。”

  “哪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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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章 游演武院有三望,說耶律敏待一言(中)

  杜千書深吸一口氣,重重吐出兩個字:“人才!”

  這與李從璟的想法不謀而合,他道:“你且說說看。”

  “是。”杜千書應道,在腦海中整理了一番思路,他慎重地說道:“研究敵軍,研究軍備,改進戰法,都非常人所能為之事,萬事開頭難,這三件事在當下而言,無異於開天闢地,其中一些內容,甚至可以說當世從無人做過,而事情都是人之所為,要使事成,便得需要各方面的人才。研究敵軍,固然需要軍中宿將,不是軍中宿將,不深解軍事裡外,不能行此事,但僅是軍中宿將還不行,更需要飽學之士,最不濟也需要腹有學識之士,只有這樣的人,才能認清敵軍,也才有可能研究出針對性的戰法。研究軍備,則需要工匠,一般有經驗的工匠不行,得需要大工匠,還得是思維開闊的大工匠。第三件事也是如此。因此,千書說人才最重要。”

  “不錯,人才的確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難尋得的。”李從璟點頭,此時他們來到了學院中的一處校場,較場上有先生在帶著學生修習六科技藝,中間的大場地上,卻是兩幫學生在演練戰陣。停步遠望校場,李從璟說道:“所以這首要的事,就是搜集人才,從軍中,從官府中,從作院,從民間,不吝嗇豐厚條件,務必求得這些人才。這件事雖然難,但眼下我們已有演武院,有了這一處根基之地,再集中了人才,此事便可以為之,這也是我迫不及待將演武院辦起來的原因。”

  看向杜千書,目光炯炯,李從璟問:“千書,此事交給你,你能給我辦妥否?”

  杜千書拱手行禮,“千書必盡全力!”

  李從璟微微頷首,“當然,這副擔子也並非甩給你,我就不理會了。這幾方面的人才,我亦會幫你搜集。”

  “謝軍帥!”杜千書鬆了口氣。

  李從璟繼續道:“第一難在人才,第二難在資訊,在方向。第一難要解決雖然難,但可步步施為,第二難卻不是那般容易了,這涉及到事情開展後,從大方向、全過程,再深入到細節的掌控。相比之第一難,這是更為精細,也是更難的事情。千書,我欲讓你在節度使官衙另外組建一司,以別駕身份,統帶這些官吏,對此事進行全方位管控。”

  杜千書現今身份低微,驟然升至別駕,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禁吃驚道:“軍帥,千書才疏學淺,資歷又不足,驟居高位,恐有不妥!”

  李從璟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在意這些細節,道:“高位者以能居之,本帥用人,向來如此。我能有今日這番還說得過去的功業,大部分便得益於此。”說罷微微一笑,“當然,你若是還覺得不妥,我可以將你這別駕前加個限制,就命你為演武司別駕,可否?”

  杜千書感激道:“謝軍帥體諒。”驟居高位,容易引來嫉妒,不利於辦事,提拔過快,甚至會適得其反,有“捧殺”之虞,這也是李從璟和杜千書都必須考慮的現實問題。若是莫離、衛道兩人出任這個位置,別人不會說什麼,畢竟莫離、衛道資格夠老,很早就是李從璟心腹臂膀。但是杜千書不同,他去年秋才跟隨李從璟,在此之前,他不過一介白身而已。在平州那一州之地折騰,尚可,但要在節度盧龍九州的節度使官衙任高職,情況就又不同。

  李從璟歎道:“如今莫離遠在遼東,衛道又必須坐鎮中樞,統理軍政之事,本帥身邊,能擔當如此大任者,唯有千書你了,擔子的確重了些,我也體諒你,但你切記不可讓我失望。”

  千書又是感念李從璟的厚恩重用,又是感念李從璟對他的真誠體諒,凜然道:“千書在,演武院興;演武院頹,千書死!”

  兩人離開校場,向演武院的授課教室行去,頭頂烈日炎炎,參天大樹下綠蔭成片,偶有絲絲清風吹拂,帶來些許清涼。

  “去年我在契丹碰到你,將你帶回身邊,這一年來你兢兢業業,足以證明本帥去年沒有看錯人。”李從璟道,“只不過,為官之責,舉賢也是一方面,你可有人才舉薦給我,能讓我委以重任的?”

  杜千書道:“說到人才,聽聞軍帥此番出行,收了一位妖才?”

  李從璟笑道:“王樸的確能稱之為妖才,只不過他比你還要年輕,你年少持重,他卻是跳脫得很,不是說不能委以重任,總還需要一些時候考察,驟然讓其領事,不僅我不放心,也可能害了大事。要大用他,還需得讓他先沉靜、磨練一番。”

  杜千書點頭表示了然,猶豫了一下,隨即道:“軍帥若是要用人,千書倒是有一人可以舉薦,只不過要用此人,頗有約束,但若軍帥能不計較世俗限制,則此人可以大用。”

  “哦?”李從璟有些意外,“此人是誰,在何處?”

  “此人就在幽州,軍帥亦與之相熟。”杜千書道,神色有些怪異,似乎是想要直言,又有所顧慮。

  見他這番模樣,李從璟心中已有了大概猜想,他問:“你是說耶律敏?”

  “軍帥明見。”杜千書道,“千書欲舉薦者,的確是敏公主。自軍帥答應敏公主之請,放其出職任事後,這幾個月來,在衛大先生身前,敏公主成績斐然,頗受衛大先生稱讚。敏公主固有實幹之才,只是之前在契丹時不曾用事罷了,若是軍帥不計較她的身份,或可一試。”

  李從璟搖搖頭:“我並不介意她是什麼身份,況且從她離開契丹,隻身到幽州來那一刻開始,她就已不再是契丹公主,而只是一個有著並不美好過往的普通人,本帥之前之所以答應她出職任事,也是看透了這點。但是,千書……”李從璟目光微微凜然了一些,“在這個世界上,女人有她們固不如男人的一面,尤其是在掌控全域方面,今我欲用之人才,雖是各謀一域,但卻非得有謀全域之能者不可。你當真以為,耶律敏可行?”

  杜千書咬咬牙,堅定道:“可行!”

  李從璟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便試試,容人之量,本帥還是有的。武帝臨朝時,高位者匈奴人有之,本朝初,在我大唐為官者,突厥人有之,夷族更是多不勝數。這不算什麼,任人唯賢而已。”

  杜千書怔了怔,沒想到李從璟就這麼答應了他的請求,意外之餘,不能不感念李從璟的胸懷,和對他的信任。

  到了授課區,李從璟留下隨行的官吏、近衛,和杜千書兩人,緩緩來到一間屋室外,查看屋中的授課情況。出乎李從璟意料,屋中的先生竟然是蒙三,他滿嘴髒話,在一幫學生面前唾沫橫飛,卻是在講述他過往征戰的功績,或許是蒙三講得很投入,故事也的確精彩,滿屋的學生竟是都聽得分外專注。

  蒙三畢竟是百戰軍兩位副帥之一,在軍中地位僅次於李從璟和李紹城,他雖然毛病不少,缺點明顯,但卻是膽大心細的人,治軍也頗有一套,衝鋒陷陣更是不要命不怕死,他帶出來的將士,敢拼敢戰,在以悍勇聞名的百戰軍中,也是一支不折不扣的雄師。若非如此,李從璟也不可能讓他擔任百戰軍副將。因久在高位,蒙三自有威勢、威嚴,亦有屬於他自己的管理、授藝之術,這會兒站在大案後,雖然仍舊跟儒雅扯不上半毛錢關係,舉止粗狂,但也賣相十足。

  故事講完,滿屋演武院學生皆大聲喝彩,蒙三卻是大手一揮,“故事說完,你們也不必忙著喝彩,奉承老子的話更不必說,老子不缺這點諂媚,來些實際的,爾等都說說,通過這場應對戴思遠遊擊戰的戰爭,爾等看到了什麼,又學得了什麼?別他娘的給老子低頭,都把頭給老子抬起來,看著老子,誰也不許眨眼!都給老子挺直胸膛,我軍中兒郎,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曾畏畏縮縮過!爾等日後是要重上戰場的,要帶領你們的部卒,衝鋒陷陣,雖石如林、箭如雨,不可後退半步,怎可低頭?”

  看到這,李從璟露出一個微笑,這蒙三粗是真粗,但的確有一套,李從璟不再逗留,和杜千書繼續向下一間屋室走去。

  在李從璟轉身的時候,身後驟然響起一聲“軍帥”,接著就是端正行禮發出的聲音。李從璟回過身,看到的是蒙三在恭敬行禮的身姿。屋中的學生們,看到蒙三的動作,全都回過頭看,他們中絕大部分是軍中的普通軍士,因年輕、軍功卓著,被選入演武院修習,正是熱血衝動,崇拜偶像的年紀,看到李從璟,無論是之前見過的,還是沒見過的,紛紛起身,向李從璟行禮。

  這些年輕兒郎們氣勢足,嗓音大,一時間,屋中的學生們拜成一片,“見過軍帥”的呼聲仿佛要掀掉屋頂。

  這裡的喧鬧,立即傳到隔壁的屋室中,在其中授課或者被授課的先生、學生,皆都奔出來,向李從璟這邊圍過來。沒多久,整片授課區都沸騰起來,走廊上、院子中,到處都是奔來的學生。他們看到李從璟,無不眼神炙熱。

  那是他們的統帥,那是帶領他們創造了無數輝煌的男人,是給了他們現今生活和前程的人物。

  “見過軍帥!”在嘈雜之後,所有的先生、學生齊齊向李從璟行禮。

  被人群包圍其中的李從璟,微微笑了笑,道:“演武院是本帥所建之學院,在演武院落成之日,本帥亦曾來給你們有過寄語,現在我倒是更希望你們叫我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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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游演武院有三望,說耶律敏待一言(下)

  “見過院長!”不知是哪個機靈的,立即大聲喊了一句,一時間,人群立即改口,紛紛稱呼起院長來。

  天可憐見,前世李從璟不過是一所省重點高校的普通學生,而現在,他竟然被無數軍中後起之秀稱呼為“院長”,並且是心甘情願,帶有崇拜之意的稱呼,這讓李從璟一時都有些恍惚之感。

  授課區的喧鬧,立即傳到附近其他區,再經由其它區傳到整個學院,沒多久,整個學院中的學生,從四面八方彙集過來,湧向授課區。只不過演武院目下的學生雖然不多,但一個授課區卻也擠不下這麼多人,更多的學生被擋在院牆外,俱都翹首觀望。

  演武院內裡的轟動,同樣波及到了院門外當值的那兩位兒郎,他們攔住一位元學員詢問情況,當得知軍帥已至授課區,並且方才還從他們面前經過的時候,這兩位兒郎面面相覷,臉漲得通紅,大罵自己方才竟然沒有認出軍帥,都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李從璟今日本沒有打算驚動演武院的學生,輕輕地來,巡查一番演武院的現狀,再輕輕地離去,不曾想因為蒙三的異動,讓他現在被眾多學生圍在中間,半步都挪動不得,也算是享受明星待遇了。

  既然如此,李從璟索性拋開之前的計畫,他環視圍在四周的學生們一眼,忽然笑道:“遼東有大戰,本帥欲選調兩百名學生前往助戰,以驅逐契丹,建功立業,爾等誰願學以致用,為本帥拿下這個大功?”

  僅是李從璟出現,就已經引起全院轟動,現在聽聞如此消息,學生們立即炸開了鍋,紛紛請戰。

  李從璟遂道:“演武院學生數百,而遼東戰場雖然不小,卻也不必爾等都去,本帥只欲取兩百人。這兩百人,便以爾等平日成績來定,綜合排名在前兩百者,可得此機會!”

  此話一出,場中喧鬧聲更大,學生們表情不一,或者激動興奮,那是自知成績優異者,或者大為沮喪,後悔不已的,那是平日各科修習成績不佳的。不過能入演武院的,都是軍中英傑,不甘人後之輩,雖然反應不一,但卻都不乏戰心,入選者固然興致高昂,落選者遂下定決心,要奮起直追。

  李從璟此舉,用意很明顯。能入演武院修習的,都是軍中驕子,但僅入院修習還不夠,還得學有所成。但凡學有所成者,往後必定不缺建功立業之機,但若是修學不用心者,亦嘗不到甜頭。

  相助大明安之策,李從璟沒打算派遣大軍前往,他的打算,本就有挑選演武院精英,自稱一營,投入遼東這片局勢複雜的戰場,錘煉其本事的內容。這一營演武院精英,自然不是當尋常軍士用,而是讓他們發揮特長,去尋找破敵突破口。

  此舉,有研究敵軍,研究戰場,然後尋機破敵之機的意思,配合大明安之大軍,將契丹趕出遼東,或者是給予其重創。這也算是李從璟對演武院辦學要義的一次提前實踐。

  此事之令下達之後,李從璟沒再多做停留,從演武院出來。杜千書相送。

  出院門的時候,李從璟發現門口那兩位兒郎看他的眼神明顯不同了,雙目中此時飽含熱切、尊敬、崇拜之意,兩人一齊行禮,聲音洪亮道:“見過軍帥!”

  李從璟微微頷首,算是回禮。在門屏外,李從璟對杜千書道:“要成就不一樣的國防,固非演武院一己之力可以達到,要成就一個強盛邦國,重現盛唐輝煌,也非有軍力強盛便可,但是演武院是一個起點,只有演武院做好了,我下面的謀劃才有機會去實現。演武院既是先行者,也是標準,一定要把它辦好。”

  杜千書恭聲應是。

  離開演武院,李從璟馬不停蹄,向城外軍營趕去。

  前番離開幽州畢竟有些時日,而這個階段,又是幽州軍政都在大發展的時候,演武院重要非凡,軍隊更是李從璟立身之本,是以在看過演武院後,李從璟隨後便要去軍營一趟。

  幽州城如今一派生機勃勃之相,在城中大街上走過,固可見城中市井繁華,商販雲集,但更重要的是,往來的幽州百姓,神色中都有一抹不加掩蓋的浩然之氣,這是李從璟最為滿意的。

  作為邊境腹心,幽州歷來多戰爭,昔年契丹屢次入境,攻打城池,給幽州帶來深重災難。而自打李從璟北上之後,幽州再無戰事,不僅幽州,邊境也比往先安寧不少,作為節度使直轄之地,幽州百姓精神奮然、神色自信從容,也就不足為奇了。

  城門外有大片耕田,官道從耕田中間直插而過,直通軍營。李從璟策馬在大道上行過的時候,自然而然打量起耕田之景。如今這個時節,正是田中莊稼生長的關鍵時候,大片大片綠油油的田地,統一種植的作物長勢茂盛,看著就喜人。

  李從璟不由得放緩了馬速,靜靜欣賞這片祥和而勃發的景象,心中自有一股喜悅和豪情。

  距離官道不遠的農田中,搭有一個大棚,有數名身著文官服飾的官員,在田間與農夫們協作、說話,李從璟定眼瞧了瞧,從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道身影有些特別,雖然身上的文官服飾品階並不高,看著也沒什麼兩樣,但那婀娜的身姿,還有鬢角的長髮,卻是顯現出她與別人的不同。

  驕陽下,官吏與農夫一同揮汗如雨,這幅場景讓李從璟感慨萬千。

  他索性停下馬,沿著田間小道,向那座棚子走過去。

  棚子裡的官吏、百姓,很快發現了李從璟等人,畢竟百十青衣荷刀近衛停馬在道旁,想要不惹人注意都難。

  棚子中的百姓不知來者何人,官吏們看到這排場,卻大多已經知道來者身份。

  “見過軍帥!”耶律敏和一眾官員迎上來,向李從璟行禮,如今她在李從璟治下任職,有官職在身,正兒八經是李從璟麾下了,所以對李從璟規矩行禮。

  面前的耶律敏稍稍黑了些,身上的官袍也沾了不少泥土,但這仍舊不能掩蓋耶律敏原本的天生麗質,經過數月出官任職的磨礪,褪去當初瘋瘋癲癲、大大咧咧之色的耶律敏,氣質內斂從容了不少,讓人一看過去,覺得很踏實、很安穩。

  李從璟笑道:“看來你在這裡,找到了你生活的意義。如你當初所言,你意欲幫助一方百姓,為生民立命,如今看來,你做的不錯,的確沒有辜負你當日許下的諾言。”

  耶律敏攏了攏鬢角的絲發,輕笑道:“如此便足夠了,不是麼?”

  李從璟扶起下拜的百姓,讓他們自去忙活,他走進木棚坐下,在耶律敏跟進來後,說道:“如你所見,如今幽州諸事待興,軍、民、政、商都在蓬勃發展,正是需要用人的時候,你跟在衛行明身旁這些時日,在屯田一事上做的不錯,我欲讓你再領大任,你可有想過要往何處去?”

  出乎李從璟意料,耶律敏淡淡道:“我在屯田上的事還未做完,哪裡也不想去。”

  李從璟失笑,“屯田之事,由衛行明統籌,你在這裡歷練尚可,但想要有大作為,還需得去到別的地方,如此才能施展你的才華,做出更大的功業來。”

  耶律敏從茶壺裡倒了兩碗清水,遞給李從璟一碗,自己捧了一碗在手裡飲著,聞言她反應依舊平淡,“什麼樣的作為,才叫大作為?什麼樣的功業,才叫大功業?我從未想過要有大作為、大功業,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看著李從璟,認真地說道:“而現在,與土地與農夫相處,我覺得很快樂,很安心,我能通過我的努力,看到他們真誠幸福的笑臉,我很知足。這就是我想要的,至於你說的那些,或許別人熱心,但對我而言,真的沒有太大意義。”

  說到這,見李從璟面無笑容,耶律敏輕輕笑了笑,一口氣將碗中的水喝完,道:“人活著,就是找尋她認可的意義,這不是你告訴我的麼?”

  “你這人生境界,提升的有些快。”李從璟不無自嘲道,作為如今幽州最大的上位者,他心中所求的,是將幽州諸事儘量做到最好,要成就這個,就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人才,耶律敏若是功利心強,李從璟或許還會認真思量,但耶律敏如此恬淡,反而讓李從璟能夠放心用她。

  李從璟直視耶律敏的雙眸,循循善誘道:“你想幫助更多的人嗎?你想要更多的人,因為你的努力,而收穫他們求之不得的幸福安穩嗎?你想將你心中的安寧、快樂,傳達給更多人,感染更多人嗎?”

  “如果我想,那麼我就應該接受你的建議,離開這裡,去其他地方任職?”耶律敏笑得燦爛了些,“不錯的遊說。”

  李從璟臉色有些發黑,“這難道不好嗎?”

  耶律敏目中閃過一抹狡黠,她近乎找茬地說道:“你所說的那些,的確夠誘人,可是我已經跟這裡的人有感情了啊,我不想離開這裡了,這可如何是好?”

  耶律敏的戲謔李從璟如何聽不出來,他惱火的放下手中缺了一個口的水碗,道:“耶律敏,你不要如此頑皮!”

  “哈哈……”耶律敏大笑出聲,她笑得很開心,到最後竟然捂住了肚子笑個不停。李從璟黑著臉看著她,等她笑完。

  好不容易止住笑,耶律敏眼角都溢出了淚,她身手抹了一下,收拾好神態,正色道:“要我接受你的安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你犯不著拿那些大義凜然的話,或者是那些誘人的話當說辭,那樣太費勁了,其實有個更省力的方法,能很簡單的讓我接受你的安排。”

  “是什麼?”李從璟不跟耶律敏一般計較,只當她是個未成年的少女。

  耶律敏卻又沒直接回答,她站起身,走到大棚外,佇立在驕陽下,望著身前廣闊的田野、長勢喜人的莊稼。隨後,她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其妙的話,“李從璟,在某些時候,你真的是很白癡!”

  望著耶律敏在田野中的背影,李從璟這才發現,原來耶律敏的身板一直都很瘦小,那件明顯改小過的官袍,穿在她身上,仍然顯得很大、很寬鬆。那身官袍,就像這個世界,很華麗很貴氣,但身在其中的耶律敏,身形的確太過瘦小了些,這讓官袍顯得空蕩蕩的,就如這個世界在她面前,從來都是空曠的,從來都不能緊緊包裹她一樣。

  李從璟腦海中浮現出耶律敏從始至終的遭遇,她生長的環境,她的命運,她的抗爭和她最終的選擇。

  站起身,李從璟走到耶律敏身旁,和她肩並肩站著,默默無言望著這片在耶律敏手中,散發出朝氣蓬勃之氣的田野。

  耶律敏忽然輕聲道:“還記得在西樓,彼時日暮,我失足落入河中,你將我救起,抱著我跑過一整條街道的事嗎?”

  李從璟微微點頭,“當然。”

  耶律敏笑了笑,兩個淺淺的酒窩一閃即逝,“那你知道,在見到你之前,我經歷過什麼嗎?”

  李從璟默然。

  一陣短暫的沉默,耶律敏張開雙臂,擁抱著這異國他鄉之地的盛景,深呼吸了一口氣。放下手的時候,她神色輕鬆許多,臉上的笑意純粹了些,她看了身側與她並肩而立的李從璟一眼,說出了那個答案:“其實只要你說,你想要我去做別的事,那就行了啊,這很簡單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12

第339章 立參謀處全軍制,屯田有成再擴軍(上)

  之前在淇門時,鎮治就在軍營,李從璟吃住也可說都在軍營中,那時他是百戰軍都指揮使,一門心思就撲在百戰軍上,練兵、練兵、練兵,那就是李從璟整日需要考慮的事情,需要進行的工作。除此之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李從璟再不用去想其他。

  然而自打離開淇門之後,攻克懷州,成為一州刺史,李從璟雖也常去軍營,甚至是常住軍營,但無疑,他的精力已經分了很大一部分在懷州政事上。而今,節度盧龍,更是肩負大唐北境防禦契丹絕大部分責任,需要李從璟處理的事務也越來越多,軍隊,甚至說軍事,都已只是李從璟需要照顧的各方面中的一個方面,雖然在當下而言,那仍然是最重要的方面,但李從璟再也無法住在軍營。節度使府邸,成了他日常辦公、生活的所在。

  從以軍營為家,到以官衙為家,這是一種超越,是一種蛻變,也是一種昇華。成為一名將帥,那只是李從璟初臨世需要達到的高度,而現在,他已經超越了這種高度。位置高了之後,所要處理的問題,就不會再是單個一方面,而是全域。

  與耶律敏分別之後,李從璟來到城外軍營。

  如今幽州的軍隊,盧龍軍和百戰軍,雖然軍旗不一樣,但都在李從璟統轄之下,建制卻是一樣的。兩軍的營地在同一地方,只不過在營中分南北兩區而已。

  在百戰軍、盧龍軍,主將大帳不止一兩個,但在整個幽州軍營中,主帥大帳的位置永恆不變,因為主帥的位置只有一個。李從璟進帳之後,百戰軍將領,除卻臨時在演武院授課的將領,李紹城、孟平、郭威、皇甫麟、吳鉤、彭祖山、荊任重、陳青林、丁茂等,盧龍軍的李彥超、李彥饒等將,俱都到了帥帳。

  主帥大帳很寬敞,比之節度使官衙中的大殿還要寬廣,一二十位幽州軍中的各軍主將站立其中,只不過佔據了極不起眼的一塊地方而已。

  李從璟例行公事,詢問將士訓練情況,新卒分配情況,又問及軍備、伙食等事。和眾將談完這些事情,已是兩個時辰過去。主帥治軍,在治將,治好將,也便治好了全軍。

  在例行公事說完之後,李從璟說出了此行軍營的真實目的。

  “參謀處?”

  從李從璟嘴裡聽到這個新名詞,諸將莫不驚奇,面面相覷,皆不解其意。

  帥按後端坐的李從璟微微頷首,為眾將解說道:“參謀處,即軍中戰事研究之所在,無論是戰前,還是交戰中,參謀處為將帥分析敵情,提供決策依據,並且承擔一部分戰術佈置工作。簡而言之,參謀處為將帥臂膀,更是全軍廟算核心。往後,但凡征戰,不再是將帥一人決定大軍佈置、行動,而是由參謀處合力為之。此舉,不僅可以集思廣益,更加深刻、全面分析敵我雙方實力、研究戰場局勢,也能保證決策的正確性。”

  參謀處的功用如何,毋庸多言,來自後世的李從璟再清楚不過,與組建軍情處一樣,這是他建軍的最初構想之一,只不過之前位卑職小,一是手中軍力不夠,面對的戰爭局勢也純粹,無需參謀處,二是手中權力還太小,無法對軍隊進行大規模建設。現在成了節度使,李從璟自然要著手處理這件事,去年戰事頻繁,上半年又有其他事情佔據時間、精力,如今終於得暇,最重要的是,演武院已經組建起來,李從璟遂決定組建參謀處。

  也就是李從璟現在還只是一個節度使,還未掌握國家大權,凡事還有眾多約束,他目下能觸及的事情不多,如若不然,他心中的謀劃一一展現出來,足以改變如今這個國家的整體面貌。這些姑且不言,眼下李從璟的重心,仍在軍務上,是以還是先改進軍隊。

  李從璟將參謀處的情況詳細跟諸將說明之後,諸將反應不一,李彥超就說道:“軍帥此舉,固然有利,只不過軍中將領從未聽聞此種事物,之前歷史中也無舊例可循,要施行起來,末將擔心,不能與當下軍中情況相合。”

  參謀處固然有種種好處,但在當下而言,卻有分散將帥權力的嫌疑,所以大部分將帥心中有所顧慮也屬正常。李彥超這話還是說得委婉的,但意思卻很明顯。

  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李從璟之前與王樸研究過,甚至是在很久之前,就和莫離有過討論,王樸的建議和莫離如出一轍,兩人都言:“參謀處固然是良善之舉,長遠觀之,於軍隊而言,有莫大益處,且要見成效也不太難。但軍中將領素來習慣大權集於一身,要分其權,非易事。欲行此事,有兩法,可稍解其難。其一,軍帥固有威信,以此威信,可威壓眾將,使得諸將不能反對;其二,便是在參謀處用人上,要循序漸進,首批參謀處組成人員,可用軍中上將,如此,上將之權被分不多,大多可以接受,其次,以上將為參謀,下級將校也再不能有怨言。待軍中接受、習慣參謀處之存在,再用其他將校,或者用文士,軍中也不會有太大不滿。”

  想起之前的這兩個謀劃,李從璟遂對眾將道:“本帥自領兵出鎮幽州以來,常常晝不能食夜不能寐,嘔心瀝血,所思者何?唯在‘護邊擊賊’二字。契丹勢大,舉國數十萬精銳大軍,橫掃草原,無人能擋,之前我等數與其戰,而能勝之者,固然依仗眾將士心懷復仇之志,拼死力戰,然也因其未大舉出兵。但契丹一日、一年不發大軍,不代表其十年不發大軍,若是如此,屆時該當如何?幽雲為契丹蠻賊荼毒數十年,無數熱血兒郎慘死于馬刀之下,百姓妻離子散、十室九空,這些都是諸位固知之事。而今,本帥欲強兵護國,先是精兵簡政,後又組建軍情處,非為一己之私,而在為國精忠!本帥之心,爾等可知?”

  百戰軍諸將都是李從璟一手提拔的,跟隨李從璟時間也長,軍功無數,早已習慣對李從璟言聽計從,對參謀處之事,雖然有些將校有些異議,但這並不會妨礙他們不折不扣執行李從璟的命令。盧龍軍雖然跟隨李從璟時間尚短,但也嘗到過甜頭,尤其光復平州、屢敗契丹,他們對李從璟也是心服口服,當下李從璟這番話,他們無法反駁,都抱拳道:“軍帥精忠報國,一片公心,我等固知矣!”

  “很好!”李從璟點點頭,“那麼組建參謀處之事,爾等可有異議?”

  諸將面面相覷,只得道:“我等無異議。”

  “很好!”李從璟再度點頭,“那此事便如此定了。自此刻起,參謀處組建,本帥親領參謀長,李紹城、李彥超,你兩人為副參謀長!”

  李從璟領頭,百戰軍、盧龍軍兩位職位最高之將,為李從璟之副,諸將也無法有異議,李紹城、李彥超遂出列領命,“我等領命!”

  李從璟站起身,環視眾將一圈,道:“參謀處身系重則,事關重大,又因其職責特殊,固所用之人員,非得文武雙全不可。除卻本帥與兩位副將之外,本將欲再用五人,組成參謀處第一批核心成員,再用二十書吏,為參謀處之輔,職司情報、文牘處理。”

  相比之幾位核心成員,二十書吏才是李從璟真正看重的,不出意外,這二十人中,將出現未來李從璟麾下總參謀處的機要成員。當然,這並不是說除卻李從璟等人,另外四人就不重要,相反,作為第一批參謀處成員,他們的身份和日後作為,將會為參謀處樹立標杆和標準,因此亦十分重要。

  李從璟的目光從眾將臉上掠過,開始點將,“孟平、郭威、皇甫麟,本帥令爾等入參謀處,是為參謀處八參謀之一!”

  孟平自小在李從璟左右,不僅是李從璟絕對心腹,同時也是文武雙全,又因陪伴李從璟日久,對李從璟的諸多想法有所瞭解,故而是第一合適人選。郭威文武兼備,那是原本歷史上的一代明君,資質如何,毋庸多言,李從璟有意培養,使其日後能擔當大任,故而點其名。而之所以用皇甫麟,理由也差不多。

  孟平、郭威、皇甫麟俱都出列,在李從璟面前領命。

  諸將有反應快些的,已經發現蹊蹺之處,因而出列相問,“軍帥,有孟、郭、皇甫三位將軍,參謀處尚缺兩人,敢問這兩人是何人?”

  “這餘下兩人,本帥自有安排。”李從璟微微一笑,將他心中的謀劃說了出來,“行軍打仗,非專為將領之事,比拼的還有後方民力、物力支持,故而參謀處成員,不能盡是軍中將領,這另兩人,不出自軍中,而出自文官中。”

  此言讓諸將都感到驚愕,軍中大多數將領都認為,行軍打仗就是將領之事,沒文官太多屁事,所以從未想過文官。但細想之下,又都覺得李從璟此言不無道理。

  “另外這兩名文官,諸將也都熟悉。”李從璟道,“其一,莫離;其二,章子雲。”

  李從璟接著道:“除此之外,另有二十書吏,這二十書吏,因其職責文事,故而必須用讀書人。本帥欲在幽州官府中選調十人,另外十人,則從演武院抽調!”

  相比之八大參謀對於二十書吏,將領們興致明顯缺了一大截,經過李從璟方才的話,他們都以為,那就是些打雜的夥計,沒什麼實權,故而不怎麼上心。他們自然不知道,李從璟對這二十吏,抱了怎樣的期望,又因其接觸中樞,直接與軍中核心大將面對面相處,平時位在機要,日後的用處,又豈是尋常二字能夠能衡量的。當然這些李從璟當下是絕對不會說的。

  由此,參謀處宣告組建完成。

  拋開李從璟方才說的那些意圖不言,通過此舉,額外的最大用處,就是李從璟分了軍中上將們的權力。

  趙太祖為加強中央集權,將軍隊牢牢控制在手中,有杯酒釋兵權。

  而李從璟卻不用在日後去考慮這齣戲碼,因為他稀釋上將權力的嘗試,現在就已經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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