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77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5

第310章 百尺竿頭進一步,橫渡黃河向勝州(中)

  契丹大軍主力距離契丹先鋒精騎距離本就不遠,三四十裡的距離罷了,尋常情況下也就是半日路程,此番若不是李從璟率領大同軍,以近乎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耶律雉擊敗,一旦其後續大軍支援上來,則大同軍必敗無疑。大同軍馬軍若是阻擊契丹軍失利,反被其擊潰,成為敗軍,那麼大同軍數千將士,必定難免被契丹軍趕到黃河河岸徹底殲滅的命運。

  好在這樣的惡劣情況並沒有發生,如今正處在主動地位的,不是契丹軍,而是李從璟率領的大同軍。

  追擊的過程說來長,實則持續的時間很短,李從璟等驅趕著契丹潰軍,很快碰到了意欲前來支援的契丹後續追兵主力。

  當視野中出現大片大片的火把時,李從璟便知,今夜最重要的時候到了。他舉起橫刀,在這個需要他進一步提升士氣,威震敵膽的時候,他驟然發出一聲大吼,“殺!”

  他的聲音傳出去,在空氣中蕩氣迴旋,首先便落入緊隨在他身後的數十近衛耳中,這些近衛都是隨李從璟許久的將士,他們不僅身手犀利,對李從璟的習慣更是十分瞭解,在李從璟驟然發出這聲大吼之後,他們亮起嗓子,同時呼喝,“殺!”

  殺聲至此處,已是頗有陣勢。

  大同軍將士們幸得李從璟之力,昨日得以保全性命,對李從璟單騎退大軍的場面,更是神往非常,今日一戰,他們面對三倍之敵,卻在李從璟的帶領下,以一種蠻不講理的硬沖硬拼的打法,將契丹蠻子擊潰,從潰兵搖身一變而成勝利之師,每位將士心頭無不熱血沸騰,鬥志高昂,此時聽聞前頭傳來李從璟和他近衛的大喊,無不群起回應,影從呼喝。一時間,黑夜中響起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

  敗退的契丹騎兵,情緒本就已經崩潰,在看到己方大軍的時候,難免稍稍振作,但驟然聽到身後近在咫尺的喊殺聲,這才如夢初醒,他們還並未逃離地獄,而是正處在地獄深處,被惡鬼追殺,在他們身後,無數的同袍正在喪命,成為大同軍刀下的亡魂。

  這個覺悟,讓他們心中剛升起的一絲安全感轟然崩塌,面前的同袍,再不能給他們半分力量。相反,因見友軍在前,他們知道只要越過他們,便能立即變得安全一些,因是,此時這些蠻子們,全都撒開了腳丫子,如同一隻只發狂的瘋牛,埋頭沒命也似往前沖。

  一片火把組成的海洋中,是正在進行,預備與先鋒精騎合力,將大同軍滅在此地的契丹步軍,和少量精騎。但讓他們不解的是,當黑夜中響起陣陣轟鳴,顯示有大軍接近的時候,一團團、一群群分辨不清的黑影,毫不講理的像洪水一樣,對著他們奔湧而來,那樣的速度和氣勢,讓他們膽寒。

  這樣的情景,讓他們在不解的同時,也感到一陣恐慌。因為按照他們心目中的劇本,他們應該會逐步靠近正在激戰的戰場,然後看到正處在上風的先鋒精騎,隨後他們在精騎後列陣,投入戰場,和精騎一起衝殺那些不堪一擊的唐軍。

  但眼前正在奔向他們的黑壓壓的人群,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個刹那間,震天動地的喊殺聲陡然響起,在黑夜中氣沖鬥牛,好像要將天空都震破一般。

  那是誰的聲音?

  他們終於看到,那些向他們沒頭沒腦奔來的黑影,是他們的友軍,是前去追殺大同軍,本該正將大同軍殺得潰不成軍的先鋒精騎!

  這些潰敗的友軍,每一個人臉上都刻滿了深深的恐懼,那扭曲到無法辨認的面孔,仿佛被厲鬼一把硬生生揉亂了五官,在視線模糊的黑幕中顯得尤為猙獰可怖。

  突如其來的變故,和意想不到的友軍面容,讓這些契丹步軍感到了一陣發自腳底的寒意。他們想要停下腳步,他們想要列陣自保,甚是有膽量不足者,想要轉身逃離。

  然而,無論他們內心的想法是什麼,此時,他們都沒有辦法讓它變成現實了。

  因為,只是在短短一瞬間,讓他們更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

  他們那些本該無往不勝的友軍,瘋牛一般向他們迎面撞來,有神智尚算清醒的,還知道繞過一道弧線,避開他們的正面,但更多的是直接從他們身側,從他們佇列的縫隙中,意圖以最省力、最短的路線沖過去的驚慌失魂的潰兵!

  佇列頓時大亂!

  在奔騰的戰馬前,他們被撞得東倒西歪,僥倖沒有被戰馬踩踏到的軍士是幸運的,但更多的是被陣腳大亂,慌不擇路的友軍迎面撞上,或者側面撞倒的軍士,他們的身體或許足夠強壯,但是再強壯的人體,也不可能撞得過全力賓士的戰馬,所以他們如同一隻只斷線的風箏,被拋向半空!

  賓士的戰馬踏進陣中,狼奔豕突,撞到成片的步卒,而後自己又被帶倒,人馬俱翻,甲兵俱裂,旗幟橫飛,鮮血噴灑。前面倒下的、腳步大亂的軍士,成了後面騎兵不可逾越的阻礙,於是更多的人馬相撞在一起,一片驚呼、慘嚎、馬嘶聲中,契丹軍陣混亂不堪。

  整齊的軍陣,瞬間大亂。

  也就是在這時,他們聽到這些潰敗先鋒精騎在喊:“大王子戰死,三王子戰死,四王子戰死,五王子戰死!”

  “四位王子,被李從璟斬殺在陣中!”

  “李從璟,李從璟他追上來了!”

  在所有契丹將士,聞聽這些慌亂的聲音後,變得驚恐和茫然時,後面緊隨而至的唐軍衝殺了上來,他們腳步穩健,他們隊形嚴整,他們手中舉起的橫刀、緊握的長槊,準確無誤落在契丹軍士身上,鋒刃過處,血肉橫飛,一個接一個契丹軍士惶然倒下,再也爬不起來,淪為鐵蹄下的肉餅。

  追殺而至,大開殺戒的唐軍,如同最惡毒的魔鬼,毫不留情的收割契丹軍士們脆弱的生命。他們的殺戮,讓契丹軍陣的混亂進一步延伸、擴散,幾乎所有看到唐軍、眼見面前慘絕人寰景象的契丹蠻子,無不倉皇掉頭就跑,眾人推推搡搡,你追我趕,如同高溫的油鍋裡落下了冷水,沸騰的不成樣子。

  此時此刻,他們已經沒有心力去分辨,面前到底有多少唐軍。他們只知道,在這樣的混亂中,如果他們不盡力逃跑,下一刻就會被自己的同袍踩成肉泥,再也沒有活命的機會。

  理智,在這一刻成了最奢侈的東西;逃命,成了這些契丹軍士至高的追求;生命,就是他們現在唯一想要抓住的東西。

  身在契丹軍陣中的幾位契丹高級將領,在潰兵衝擊本陣的時候,就迅速趕到了陣前,想要阻止混亂繼續擴大,將災難限制在最小的範圍內。耶律敵烈第二義子耶律博納,身為步軍統率,此時就身在其中。他沖到軍陣前部,眼見慘不忍睹的景象,焦急的大喊:“不准慌亂,穩住陣腳,不許後撤!”

  那些平日對他的軍令不敢有絲毫懷疑,對他言聽計從的將士,此時全都像沒有聽見他的喝令一般,狂奔不停。這支在之前指揮起來,如臂指使的大軍,此時無論他下達什麼樣的軍令,竟然都沒有絲毫反應。

  耶律博納又急又氣,臉漲得通紅,作為軍中高級將領,受耶律敵烈重視和教導,他深知在夜晚,這樣的情景意味著什麼,他大吼:“後退者斬!再敢後退一步,殺無赦!”

  他的叫喊聲,在山呼海嘯的混亂聲面前,顯得太過渺小,太過無力。

  最終,耶律博納不得不抽出了自己的馬刀,喝令他的親衛,和他站在一處,揮刀砍向那些違令後退的將士。不時,他們這群人前面,就躺下了十多具死不瞑目的屍體。

  抬起滴血的馬刀,耶律博納悲憤的大喊:“後退者斬,全都給我停下,返身迎敵!”

  他殺得了一個人、十個人,但是沒有辦法殺百人、千人,而他面前潮水一般往後奔逃的契丹蠻子,後浪推前浪,怎麼都止不住腳步。這位深受耶律敵烈器重的軍中驕子,此時渾身無力,氣得直欲吐血。而他面前的契丹蠻子,漸漸都紅了眼睛,看向揮刀斬向同袍、奪人生路的耶律博納的眼神,不復之前的尊敬與畏懼,而是帶上了令人心顫的寒意,那是憤怒、仇恨與殺氣。

  身邊的親兵攔住還在揮刀斬向後退軍士的耶律博納,焦急道:“二王子,兵敗如山倒,控制不住了!快撤吧,再不撤就來不及了!”

  耶律博納一把推開親兵,悲憤的道:“我為父王統帶步卒大軍,志在滅敵,焉能後退?爾等也不許後退,否則殺無赦!”

  親兵含淚苦諫,“二王子,你看看將士們的眼神,你若再執迷不悟,恐怕,恐怕你今日也不能好生離開此地了!”

  聽了這話,耶律博納忽然回過神來,終於發現眾將士的不善眼神,這讓他心頭猛烈跳動。

  最後,他揚天長歎,“軍敗至此,分崩離析,我能奈何,我能奈何!”千萬不甘,亦只能離去。

  李從璟帶領大同軍,秋風掃落葉一般,將眼前的契丹大軍擊潰。

  眼見遍地火把中潰逃的契丹蠻子身影,李從璟漸漸放緩馬速,直至停下來,他居高臨下望著戰場,不屑的冷笑一聲,調轉馬頭,策馬而走。

  他身後,再不復有氣勢淩厲的契丹追兵。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6

第311章 百尺竿頭進一步,橫渡黃河向勝州(下)

  夜晚趕路要慢上一些,一夜激戰、賓士,天亮之後,李從璟率領大同軍馬軍抵達黃河之濱。

  滔滔黃河水,在此處流速甚緩,廣闊的河面猶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將天空海闊都攬在懷裡。

  河岸上,大同軍步軍整齊列陣,正嚴陣以待,其狀隨時可以投入戰鬥,與到眼前的敵人輸死一搏。

  李從璟帶領大同軍氣度從容、精神勃發的出現在他們視野中時,圓陣中先是持續了一陣沉默,隨即爆發出一陣響徹河上的歡呼聲。

  到了陣前,馬軍停下腳步,李從璟從馬背上翻身下來,穩穩走向向他迎來的大同軍諸將。

  “李將軍!”帶領步軍至此的大同軍將校,神色激動,眼眸中閃爍著明亮的神采,他們見到軍陣軍貌如此整齊的馬軍,就知道他們已經取得了阻擊戰的勝利,一時之間,這些並不隸屬于李從璟麾下的將校們,心中滿是喜悅、感激,但面對李從璟,他們卻又竟不知說什麼好,話出口,便只這一聲輕呼。

  隨即,所有迎接李從璟的將校,突然默契的站住腳步,整齊的朝他行了一個軍禮。

  李從璟沒說什麼,站定,回禮。

  張大千隨李從璟一道下馬,此時高興的朝諸將簡單解說了一下昨日戰況。

  諸將聞言,俱都愣然不已。

  他們方才已經看出李從璟帶領大同軍取勝,然而在他們的想像極限中,也不過是李從璟等擊退了契丹先鋒馬軍而已,僅此就讓他們足夠敬佩李從璟,因為在“敗走”途中,返身以千人戰三千人,要勝之那已是極難。

  然而,李從璟不僅率領大同軍將三千契丹先鋒精騎擊潰,更是一路追擊,驅趕這些契丹潰軍,將後續契丹追兵主力軍陣沖散,而使其也大潰。此舉已經超出大同軍諸將的想像力極限,那已經不是極難之事,而是常人想都不會想到的事,即便是想到了,那也是萬萬不敢去做的。但李從璟不僅做了,而且做到了。

  即便是在昨夜的戰鬥中,李從璟等並未對契丹援軍主力造成太大殺傷,也未使其完全喪失戰鬥力,畢竟李從璟所率軍力不多,能讓契丹援軍大亂而退,已是能做到的極致。是以李從璟昨夜算是見好就收,沒有與契丹追兵主力死磕,但僅僅是迫其潰退,就已是莫大壯舉。

  良久,之前一直對李從璟頗不服氣的陳力,率先發聲,他喟然而歎,不顧一禮剛畢,再次對李從璟深深一拜,起身時發自肺腑道:“李將軍不愧是‘幽雲之福’,亦我大同軍之福也,此番若無李將軍,大同軍豈止是陷入危境!論智、勇、膽,李將軍實在是末將生平所僅見,末將服了!”

  其他那些先前對李從璟頗不以為意的一小撮人,此時也都盡皆拜服。這不是他們沒有立場,而是面對鐵一般的事實,只要不是失心瘋,再一味固執己見,已經毫無意義。

  李從璟對大同軍沒有太多想法,頂多希望在日後的戰場上,他們能守住雲州,和幽州共拒契丹而已。若是再想得深遠一些,他日李從璟離開幽州,大同軍若是能扛起護衛邊境的大旗,那他就已心滿意足。

  這些姑且不論,李從璟問那些步卒將校,“目前渡河乃是緊要,船隻可曾都預備好了?”

  陳力答道:“李將軍放心,船隻都已備好。”說完,笑道:“李將軍和將士們為大軍阻擊頑敵,我等先走一步,已是心中不安,既然到了黃河,哪裡有不儘快將船隻預備到位的道理?”

  李從璟點頭道:“如此甚好,辛苦陳將軍。”

  陳力搖頭,正色道:“在李將軍面前,誰敢言辛苦?”

  諸將紛紛稱是,隨即,相視發出一陣哈哈大笑。

  李從璟下令大同軍渡河。

  在沒有契丹追兵威脅的情況下,大同軍渡河一事進展得很順利。

  渡過黃河後,張大千等大同軍將領莫不鬆了口氣。當下而言,他們至少已經暫無性命之憂。

  這本是一件好事,但俗話說飽暖思淫欲,在眾將士沒有生命威脅時,已是兩夜一日不曾進食的大同軍將士,都感到了極難忍受的饑餓。這卻是擺在大同軍面前的又一個難題了。

  前日大同軍在秦仕得率領下,與耶律雉陣戰,因秦仕得重傷,大軍陷入困境,後因李從璟相求,一把大火之下,大同軍將士得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們出證時所攜帶的輜重,包括糧食,卻永遠留在了那場大火中,再也拿不回來了。

  這兩夜一日來,大同軍將士都在奮力奔戰中,一來實在無暇進食,二來也沒有精力去搜尋食物,所以到現在為止,眾將士都是餓著肚子的。

  實話說,李從璟也餓得緊。

  眾人在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王朴望著平靜的黃河河面,呢喃道:“如此勝地,如此大河,內裡該有多少鮮美大魚?”

  他這一聲感歎,讓李從璟不由得想起,當日王樸盯著他烤兔時的嘴饞模樣,這廝也是一個吃貨,李從璟等人隨身本有攜帶乾糧,但早已毀在激戰中,這麼久不曾進食,王朴看到的黃河恐怕已不是河,而是滿滿一河魚了。

  第五姑娘蹲在地上,鮮豔的大紅衣裳看上去如同一朵鮮花,她雙手撐著小腦袋,怔怔看著河面,“這河裡既然有數不清的大魚,要不,我們釣些魚上來吃?”

  王樸第一次發現他跟第五姑娘也是可以交流的,差些淚流滿面,當即狠狠點頭,“正該如此,正該如此!不過釣魚需得要餌,你我得先去挖些蚯蚓來,這河岸土壤肥沃,蚯蚓必定多得很!”

  “好,先挖蚯蚓!”第五姑娘站起身,乾脆俐落同意了王樸的提議。

  李從璟以手拍額,無語望蒼天。此情此景,讓他感覺自己的面子都被這兩個吃貨丟盡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此言果然不虛,李從璟自忖也可算是個吃貨,所以他身邊的人便也都必須是如此麼?

  吃魚,想得很美好,但這卻是不可行的。

  李從璟對張大千等人道:“釣魚費時,而現在我等最缺的便是時間,況且四千大軍露宿於野,在這裡釣魚吃,未免太兒戲了些。”

  張大千眼巴巴的望著李從璟,一張純爺們兒的臉滿是無奈,“可除此之外,李將軍,還有什麼法子能解決糧食的問題?”

  李從璟面朝北方,道:“勝州。”

  “勝州?”張大千不解其意。

  “對,勝州!”李從璟肯定道,“勝州距此地,不過三五十裡,半日可至,若能攻下勝州,不僅能解決口糧問題,便是軍中諸多傷患,也能得到救治!”

  縱使張大千已經習慣李從璟的跳躍式思維,此時也難免張大了嘴,“攻下勝州?”

  “攻下勝州,的確可行!”王朴施然走過來搭話,他雙眼冒著金光,這讓李從璟很懷疑,這廝是不是聽到城中有糧才過來的,“我等從雲州至此,來得突然,相信勝州城中的守軍還不能得知此消息,如今我等方渡黃河,若是倍速行軍,可在天黑左右趕到勝州城,到時候突襲攻城,要一舉破之未嘗不可!”

  李從璟點頭贊同王樸的觀點,他繼續道:“攻下勝州,意義非常。若能得此城,不僅我等的後勤補給可以跟上,傷患能得到救治,將士們也能好生歇息,便於養足精神,面對接下來更加有挑戰的戰鬥。另,據有勝州,進可威逼豐州、威懾應天,退可支援桑亁關,無論如何,都足以讓耶律敵烈投鼠忌器,大大減輕桑亁關的壓力。如此,我等便可進一步掌握這場戰爭的主動權,從而決定戰爭勝負!”

  這是實實在在的道理,張大千自然認同。王樸又補充道:“況且勝州素為我大唐國土,新近才為耶律敵烈攻克,城中百姓多為漢人,一旦我等攻城、克城,城中的百姓必定擁護,我等要掌控勝州易如反掌。甚至是募兵增援桑亁關、克復豐州,都大有可為!”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人再無異議,遂定下行軍方向,疾馳勝州,今夜襲奪勝州城!

  一切安排妥當,陳力昂然向李從璟請命,“李將軍,昨日阻擊契丹追兵,是馬軍出力,今夜襲奪勝州城,自是我等步卒為主,還請到時李將軍下令,讓末將為先鋒!”

  李從璟笑道:“陳將軍既有如此戰心,本帥豈有不應之理?”說完,在陳力興奮的當口,他又道:“只不過,今夜之戰,大頭恐怕不在攻城啊!”

  陳力怔了怔,不解道:“這卻是為何?”

  李從璟笑了笑,卻是不肯再多說了。

  計議已定,大同軍先休息了半晌,主要是馬軍需要緩口氣,再者步卒將士伐木打造簡易雲梯,同樣需要時間,三者,則是為了隱蔽接近勝州,所以靠近勝州城的路程,需得安排在夜間。在此之際,卻有一群人,率先離開大軍集結地,先行出發了。到了晚些時候,大軍開拔。

  入夜三個時辰後,李從璟率領大同軍抵達勝州城外。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大軍停止步伐,在城外隱蔽處集結待命。李從璟和大同軍諸位將校,則又靠近了勝州城一些,就近觀察勝州城防情況。

  城頭燈火依稀,和平常時候沒什麼模樣,勝州雖是契丹新克不久的城池,但一來大唐方面素無出兵收復此地的意圖,現下耶律敵烈又去了桑亁關,勝州城已成了後方,所以早已不再是戰時狀態,城頭上巡邏的契丹軍士,許久才走過一波。

  見勝州防備鬆懈,張大千等人都是心中一喜,他道:“今夜之戰,大有勝算!”

  李從璟沒說話,黑暗中有人向這邊靠過來,在接受散出去警戒的斥候檢查後,片刻到了李從璟等人面前,這人對李從璟行禮,李從璟問他:“情況如何?”

  這人道:“一切順利,並無險難。第五統領已經做好準備,丑時準時起事!”

  卻原來,李從璟在決意攻打勝州後,派遣了近衛處銳士,並一干大同軍中挑選出來的機靈膽勇之士,扮作尋常百姓,已在天黑前分批混進城中了。

  李從璟在魏州斬殺張朗後,李存勖使其領軍五百,攻打共城、淇門,克淇門時,李從璟用了裡應外合的戰術,用蒙三和李紹城裝作潰敗的梁軍,事先混進了城中,在最後配合大軍,順利攻下淇門。今日,在勝州不知大同軍已奔襲至此的前提下,他決定故技重施。

  而要扮作百姓混入勝州城中,第五姑娘、劉細細這些女子,無疑有著極大的便利性,所以她倆此時都進了城。

  “城中守軍多少,軍營在何處,都打探清楚了否?”李從璟又問。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6

第312章 既複故土不忍棄,亡羊補牢候乳虎(上)

  這位元來向李從璟彙報情況的近衛銳士道:“城中守軍在兩三千之數,除卻當值軍士守衛城牆,充當城防力量外,主力都在城西的軍營中。第五統領和我等去探查城中軍營時,尚曾看見契丹軍士在營中操練。”

  李從璟點點頭,表示對近衛所言的情況都已經瞭解,他揮手讓這名近衛下去休息,轉而對身邊的張大千等大同軍將校道:“城中的契丹蠻子多在軍營,這與我等而言確是一份好消息,今夜襲擊城池,有很大的勝算。”又對陳力道:“陳將軍,先前本帥所言,今夜襲奪勝州之戰,重心並非在攻破城防,如今你知曉本帥的意思了?”

  形勢已經明瞭,陳力自然能猜到李從璟的打算,他道:“有李將軍麾下精銳和我大同軍將士從城中舉事,再加之我等又是出其不意,在深夜襲擊城池,若是事情順利,要一舉奪下城牆並不難。今夜戰事,重心當在對付那城西軍營中的契丹蠻子。”

  李從璟對陳力投以讚賞的目光,接著道:“如此,陳將軍還意欲為今夜攻城之先鋒否?”

  陳力只是稍微沉吟,便果決道:“末將願為先鋒!”

  張大千在一旁笑道:“陳將軍,今夜戰事激烈處,是在城西軍營,你為何不去搶這份功勞,還願意作為大軍的攻城先鋒?”

  陳力瞥了張大千一眼,老神在在道:“當先破城者,必也能當先殺至城中蠻子軍營,如此,剿滅城西軍營契丹蠻子之戰事,還是末將的先鋒。這般簡單的道理,末將豈會不知?”

  張大千大樂,“好你個陳員外,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盤!”陳力在從軍前,家資頗豐,是遠近聞名的富豪之家,是以軍中與他相熟者,都喜稱呼他的諢號,陳員外。

  陳力嘿嘿一笑,看了李從璟一眼,對張大千道:“末將雖與李將軍相處時間不長,但卻已經由李將軍知曉,要取得戰場勝利,不僅得靠勇武,還得對戰場局勢看得透徹,對戰事看得深遠。如此小事,自然不在話下!”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李從璟不給眾將太多插科打諢的時間,說道:“今夜襲奪勝州之戰,意義非常,其不僅關係到我等四千將士的糧食等後勤補給問題,更關係到我等日後的行動是否握有主動權,換言之,桑亁關最終能否守住,耶律敵烈圖謀幽雲的野心是成功還是破裂,俱在今夜之戰!今日戰事,關鍵在於兩點,其一,城中內應能否順利為我等打開城門;其二,我等攻入城中後,能否順利剿滅城西軍營中的契丹蠻子。兩者缺一不可,任重也不分高下,諸位可都知曉了?”

  “我等明白!”主將凜然應聲。

  李從璟微微頷首,開始佈置大軍行動,“此戰,以陳力將軍為先鋒,配合城中內應,以最快速度攻入城中;事若成,無需接管城防,只管向城西契丹軍營奔進,無須過問,將其中之契丹蠻子盡數殺之。張大千將軍緊隨其後,為大軍控制住城門;大同軍主力,分一部精銳直奔城中軍府,拿下城中守將,其餘則支援陳力將軍,共滅城西軍營之賊!”

  對此軍令,諸將皆無異議,齊聲應諾。

  謀戰,未慮勝先慮敗,是以大軍的退路也得謀劃周全,以便戰事不利時,大軍不至於驚慌失措,遭受太多損失,而能從容撤離。李從璟又道:“張將軍控制住城門後,原地駐守,無論城中戰事如何,未得本帥親令,不得擅離職守,好為大軍保證後路暢通!張將軍,記住,是無論城中戰事如何,不管我等戰事進行的是順利,還是處於劣勢,你部皆不能動一兵一卒!”

  張大千知曉其中利害,凜然抱拳,向李從璟保證道:“李將軍放心,末將省得其中利害,必當保證城門不失,不擅動一兵一卒!”

  李從璟點點頭,又就作戰細節,與眾人一一謀劃。

  計議已定,李從璟和張大千等人退回大同軍隱蔽處,各部將校也都各歸本位,去向自己的部卒傳達軍令,並坐鎮各自指揮崗位。

  此時距離第五在城中的舉事時間已經不長,李從璟帶領大同軍在夜色掩護中,悄悄靠近勝州城。在接近到一定的距離後,大軍停下腳步,李從璟給陳力傳令,令他帶領本部精銳,接近到距離城門只需一個衝鋒的距離。

  陳力領命出陣,和他麾下的精銳將士冒著身子,無聲無息摸向勝州城。在經過李從璟身旁的時候,陳力向他行了一個軍禮,滿臉都是“事不成提頭來見”的神色。李從璟朝他微微點頭,以示鼓勵。

  此戰雖與當日李從璟攻克淇門時有諸多相似,但又有許多不同之處。

  首先,戰事進行的時間不同。當時是白日進軍,李從璟擺出的是堂堂正正攻佔淇門的勢頭,且戰事持續的時間也較長;但是今日的戰事卻在深夜進行,較之先前的以戰奪城,今日之戰,更像是偷城。

  其次,內應接應的方式不同。攻打淇門時,李從璟率領所部正面猛攻城池,以血肉之軀吸引梁軍注意,從而為李紹城殺城頭守軍,接應大軍順利攻上城頭創造機會;而今日,率先動手的不是大同軍將士,而是城中的第五等人,只有在他們打開城門的時候,大同軍才會行動,趁機猛衝至城中。

  最後,謀求取勝的方式不同。昔日之戰,李從璟等要攻克淇門,主要還是依靠攻佔城牆,在城牆上與梁軍短兵相接,將其擊潰,從而奪得城池;今日之戰,則是偷城之後,一面掌控城防,一面沖進城中軍營,將城中守軍殲滅在軍營中。

  陳力到達指定位置後,距離丑時尚有半個時辰。

  李從璟和張大千站在一處,負手靜靜望著夜幕下城頭燈火點點的勝州城,目光聚焦在穩如磐石的城門上。這座城門,隔開了城內城外兩個世界,它的打開或者閉合,決定了大同軍能否沖進城內,取得今次戰役的勝利。

  時間在此時仿佛流淌的別樣緩慢,張大千數度抬頭查看夜色,看他的模樣,倒是恨不得面前有個月晷,能讓他準確知曉時辰到底到了哪一刻。

  第五等人要打開城門,說來簡單,要做起來卻是極難。他們今日白日成功混進城中,並且打探到了城中守軍的力量、軍營所在,這些事情雖然也有兇險,但只要行動周密,執行起來卻非是很艱難的。

  但是為大軍打開城門則不同。雖已至深夜,第五等人行動起來要方便得多,但城門畢竟不是房門,不可能仗著手快腳快,強行沖出來將其推開。他們的行動要在勝州守軍的眼皮子底下進行,稍有差錯,一個不小心,便可能被守衛城牆的將士發現,到得那時,別說他們只有區區百人,便是有兩百人,要在守軍手中奪得城門,那也是癡人說夢。

  張大千望著靜悄悄的城頭、城門,雖然極力克制內心的關切、緊張、不安,但隨著時間一步步臨近丑時,而城門處仍舊是一片寂靜,終是不免露出深深的擔憂之色。

  李從璟神色如常,好似他的情緒都隱藏在如墨的夜色背後,張大千瞧了他好幾眼,都沒能看到絲毫異常,這讓他有些安心,但也只是稍稍安心罷了。

  夜風幾許,越過深林躍過樹梢,如同楊柳拂面。在夏日氣節裡,這本是一個涼爽的時候,但張大千額頭上卻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四周悄無聲息,蓄勢待發的大同軍將士們,竭力在克制他們躁動的心緒,儘量使得呼吸平穩些,但即便如此,四千人的呼吸聲在這個落針可聞的夜裡,仍舊清晰可聞。

  可能是長時間不曾挪動,腿腳有些酸麻,不知是誰挪了挪腳步,踩在一截幹樹枝上,原本不大的響聲立即無比明顯傳入眾人耳中,其中有心智不穩的,不免心頭一驚,下意識回頭去看,尋找聲音的來源。

  大同軍將士已是整整兩日兩夜不曾進食,更是奔襲了兩百里,肚中的饑餓可想而知,不僅如此,全軍大部分將士這兩日中都沒有好生歇息過,因為一直在奔戰中,歷經逃命、被追擊,精神消耗巨大,此時亦是非常疲乏。當下之所以能夠保證軍紀,沒有躁動,都是因為知道希望在面前,只要再忍一忍,待攻下勝州城,便可以敞開了肚皮去吃,好生休整。

  勝州城,就是他們全部的希望,就是他們心目中最為美好的故鄉。

  張大千實在不敢想,若是今日不能拿下勝州城,身後這群飽受饑餓、疲倦折磨的將士,會變成什麼模樣。可能會大亂,可能會哄散,可能會不顧一切四處尋覓食物。而現在,他們雖然暫時擺脫了契丹軍的追擊,但同時,他們也深入了敵境,稍有不慎,被契丹軍發現,就會被契丹大軍從四面八風包圍,而到那時,已經饑疲交迫的大同軍,是萬萬抵擋不住契丹蠻子的衝殺的,唯獨剩下的可能,就是被盡數殲滅在此地。

  丑時,差幾到了。

  勝州城頭、城門,依舊沒有絲毫動靜。

  這寂靜的夜,寂靜的荒野,竟然讓張大千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看向李從璟,“李將軍,時辰已到,城中還沒有動靜,會不會……”後面的話,他著實不敢說出口。

  李從璟沒有出聲,靜靜佇立的身姿依舊不動如山。

  張大千心頭焦急,腦海中一時思緒萬千,念及的都是大軍不能拿下勝州城可能出現的可怕後果,他艱難道:“李將軍,第五統領他們還沒有打開城門,會不會失手了?”

  李從璟一直望著前方,所以他看到了,靜靜等在城門外,隨時準備衝擊的陳力,此時也回頭看了他一眼。雖然不可能看見對方的面容、神情,但是李從璟卻也知道,陳力在這個時候回頭意味著什麼,又是想要詢問什麼,亦或是在擔心什麼。

  張大千兩度發問,李從璟終於開口,只不過他的語氣依舊平穩冷靜,“第五他們不會失手,再稍等片刻。”

  張大千怔了怔,遲疑、懷疑、不解的問:“李將軍為何如此肯定,他們一定能夠為我大軍打開城門?”

  李從璟露出一個淡淡的,但自信得無法形容的笑容,他道:“因為他們,都是本帥帶出來的兵!”

  張大千愣住。

  就在這時,張大千察覺到身後的軍陣驟然響起一陣微小、但卻很明顯的躁動。

  他看到目視前方的李從璟抬起了手。

  張大千又驚又喜的轉過頭,果然看到了最讓他激動難當的一幕:勝州城門悄然打開,等候在城門外的陳力所部,如同離弦之箭,已經沖了出去,湧進城門!

  李從璟揮下抬起的手臂,“出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6

第313章 既複故土不忍棄,亡羊補牢候乳虎(中)

  張大千興奮得一聲低吼,身子驟然沖出,一把拔出腰間橫刀,舉起大喝:“攻城!”

  埋伏在此處的大同軍主力,頓時山呼海嘯一般沖出,黑壓壓的人群,放開了陣型,以他們生平最快的速度,殺向城門洞開的勝州城。

  李從璟跨上戰馬,帶領大同軍馬軍提起速度,先一步沖向城門。在接近城門的過程中,他看到了城門內正在進行的激烈戰鬥,敵我雙方人影來回晃動,刀兵在揮舞不停,軍士們廝殺在一起,不時有人倒下。

  持續加快馬速,李從璟拔出橫刀,沖到了城門裡。經過甬道的時候,他的長刀左砍右劈,將戰馬過處兩邊的勝州守軍一一斬殺,大同軍馬軍一路馳過,當他們離開甬道、城門的時候,此處再無一個站立的契丹蠻子。

  即便是在火把昏黃的燈火中,第五姑娘的大紅衣裳依舊耀眼,她正急沖到兩名契丹蠻子身前,本就嬌小的身子驟然一矮,從兩人身中間的縫隙裡掠過,手中雙刃乾脆俐落的斬下,一刀切開一名契丹軍士的小腿,一刀以從下至上的角度,刺破了另一名契丹軍士的咽喉。

  奔過他們身旁,第五身子急轉,一把拽住那個腿斷的契丹蠻子,手中短刃在他咽喉一滑,那蠻子就只能無助捂著脖子掙扎著倒下。

  梆笛綁在腰後的劉細細,竟然奪過了一名契丹蠻子手中的長槍,樹下急速突刺,就在沖至面前的一個契丹蠻子身上捅出無數窟窿。

  看到李從璟帶人殺到,第五姑娘快速奔行過來,抓住李從璟伸出的手,就勢攀上他的馬背。

  “張大千,奪下城頭!”李從璟留下一句話,沒回頭,大聲對第五道:“指路!”

  城西軍營如何去,李從璟等人並不知,是以他帶上第五姑娘,讓他為自己指明道路。

  第五姑娘寬大的裙角在馬背上隨風飛揚,她探出手臂,用短刃指著前方,聲音清脆而響亮道:“前方,第三個街口左轉!”

  馬蹄聲踏碎了這座城的寧靜,李從璟等馬軍一路疾馳而過,他們身後跟著大隊奮力奔跑的大同軍步卒,速度竟然比戰馬不慢太多,直到他們從城中的街巷中奔過,從睡夢中驚醒的人們才打開了房中的燈,披衣來到窗前,不安的向城中張望。

  一座窗臺前,一對夫婦望著已經漸行漸遠的大同軍,神色在駭然的同時,又不免激動。不時,一個小孩出現在窗前,他雙手扒著窗沿,奮力踮腳向外張望,問他的父母,“阿爺阿娘,戰爭又開始了嗎?這回是誰來了?”

  男子握緊拳頭,聲音顫抖卻格外有力,“是大唐軍隊,是我們大唐的軍隊,他們來了,他們來驅趕契丹蠻子了!”他看向婦人,“我說過,朝廷王師一定會來的,我說過的!”

  婦人瞧見自己男人這副情難自己的模樣,頓時有些哽咽,眼中落下淚來,拼命點頭。

  李從璟率領大同軍趕至城中契丹軍營時,陳力已經帶部突進了營中,營中殺成一團,清楚可見陳力所部千人,已經突進營中頗深,他們以猛衝猛打的戰法,打得反應不及的契丹蠻子潰不成軍,留下了一地屍體。

  “破營!”李從璟橫刀前指,大聲喝道。

  大同軍殺入營中,如同猛虎下山,對這片侵入大唐國土的敵人,展開了最血腥的報復方式。

  軍營頓成煉獄。

  ……

  天亮的時候,李從璟到了勝州城中官衙,軍府所在之地。

  安史之亂以後,天下藩鎮林立,但凡節度使所在之地,皆立節度使府邸,節度使之下,各地又有軍府,以供軍事統帥統轄、管理其下的軍事力量。這些軍府,大的如同幕府,小的便是鎮治。

  契丹在勝州的守將是個年過半百的老貴族,李從璟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還穿著華麗昂貴的契丹衣袍,只不過此時他已被五花大綁,徹底淪為大同軍的階下囚。

  看到李從璟進來,攻破軍府的大同軍將領對他抱拳,道:“李將軍,幸不辱命,攻下軍府,勝州蠻子賊首在此。”

  契丹守將見到李從璟,看出他是唐軍統帥,立即破口大駡,“黃牙小兒,竟敢攻打大契丹國的城池,你長了幾顆腦袋,夠我大契丹勇士砍嗎?還不趕快放了本將,爾或可免於一死!”

  李從璟本不欲與這等階下囚多言,但聽了他的話,李從璟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冷聲問:“契丹的城池?”

  “不錯!”契丹守將傲氣沖天而又理所當然地說道,“勝州已為我大契丹勇士攻克,便是我大契丹的城池!”說完,或許是覺得還不盡興,他又牛氣哄哄的補充道:“我大契丹國,一路西征,攻下無數領地,這些領地之前屬於黑車子室韋、韃靼、沙陀,但是現在,他們都是大契丹國的領土!勝州也是如此,我大契丹國勇士腳下的土地,就是我大契丹國的領土!”

  李從璟簡直被對方的囂張和狂妄氣樂,他指著腳下的土地,沉聲告訴這位契丹的敗軍之將,“契丹蠻子,你看清楚,如今在你面前站著的,是大唐的將士,而你是被五花大綁、生不由己的戰俘,你有什麼資格,在本帥面前叫囂這裡是你們的領地?不錯,你們之前是奪下了勝州,但是現在,它又重新回到了大唐的手裡!”他俯瞰著對方,冷冷道:“再者,戰俘腳下的土地,不是戰俘的領土,而是戰俘的墳墓!”

  契丹守將被李從璟這番話惹得面紅耳赤,他奮力掙扎,口吐橫沫,咆哮道:“唐朝的黃牙小兒,你是誰,你怎敢在偉大的契丹勇士面前,說出這樣狂妄的話!你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李從璟皺眉,他靠近對方,單手將對方提起,在這位契丹老貴族驚慌的眼神中,一把將他高高丟出門外!緊跟著出門,李從璟一腳將摔得皮青臉腫,但是想要掙扎爬起來大罵的契丹守將踩在地面,將他的腦袋狠狠踩進泥土裡。

  契丹老貴族的嘴在泥土中打轉,李從璟俯下身,冷漠道:“你這樣的敗軍之將,本不值得本帥動手,但你實在是太過囂張,囂張得像一條狗。本帥今天告訴你,人之所以不理會狂吠的瘋犬,並不是懼怕瘋犬,而是沒有興致去理會。但本帥還要告訴你,如果瘋犬吠得太過分,擾了人的清淨,那麼人也不介意動動手指,將這只瘋狗給宰了!”

  契丹老貴族想說什麼,但他的嘴埋在泥土裡,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他想掙扎起身,但李從璟的腳穩如泰山,他哪裡掙扎得動?

  鬆開腳,李從璟瞥了一眼因為臉埋在土裡,而呼吸不暢、臉憋得青紫,此時不停大口呼氣的契丹守將,冷淡道:“在此之前,也有契丹蠻子稱呼我為黃牙小兒,作為代價,他被我滅了數萬大軍。你沒有數萬大軍,所以你只能拿出自己的性命,作為口出狂言的代價。本帥告訴你們這些契丹蠻子,自今日起,凡是我李從璟所到的地方,無論那是豐、勝,是應天,是草原,還是你們契丹蠻子祖祖輩輩生活的北漠,我李從璟所立足之地,就是我大唐的領土!”

  “你……”契丹守將剛想說什麼,泥土恰在咽喉,頓時嗆得他劇烈咳嗽不停,再無法說出半個字。

  李從璟擺擺手,對在一邊待命的大同軍將士道:“拖出去,砍了。”

  大同軍將士高聲應諾,大步流星走到契丹守將面前,一圈狠狠揮在還想說話的對方臉上,然後像拖死狗一般,拖著他離開院子。

  不久,院外傳來一聲慘叫,那位自以為是的契丹老貴族,就此命喪黃泉。

  李從璟走到廳中正位上坐下,問恭敬站在面前的大同軍小校,“各方匯總上來的戰況如何?”

  大同軍小校挺著胸膛,道:“張將軍已經將四面城門都控制在手裡,守城契丹蠻子,除卻投降的,悉數被殲。城中主幹道、官衙,也都由我軍將士控制。眼下,城中再無一個契丹蠻子還在反抗,沒死沒逃的,俱都成了戰俘、屍體。”

  李從璟點點頭。昨夜他在城西軍營,將營中的契丹軍擊潰後,城中就再無可以有效反抗大同軍的力量。那些原本駐守在城門等關鍵位置的契丹蠻子,除卻逃離此地的,確如這位大同軍小校所言,都成了戰俘、屍體。

  近衛處的銳士們,在圓滿完成昨日的任務後,此時都回到了李從璟身邊,警衛在廳內外、府內外,第五隨在李從璟身側,此時就站在他身旁,劉細細則在廳外府中佈置崗哨。

  李從璟對這位大同軍小校道:“傳令下去,官衙、府庫中的財物、糧食,眾將士只管取,但是城中百姓之物,不得動一分一毫,違令者斬!”

  這位小校沒有二話,恭敬應是。

  “大軍飽餐,分批輪值,在勝州好生歇息一日夜!”李從璟最後道。

  小校將李從璟的軍令悉數記下,然後走出軍府,將他的命令下達到大同軍每位將士手中。

  勝州城,大同軍,在李從璟的指令下,有條不紊的運行。

  勝州,這座被契丹花費大力氣攻下的城池,在耶律阿保機手中還未捂熱,便經由李從璟之手,再次回歸大唐版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6

第314章 既複故土不忍棄,亡羊補牢候乳虎(下)

  攻克勝州當天,大同軍將士近乎是狂歡、大吃一整日,在日暮時分,除卻當值軍士,其餘皆因連日來的疲倦沉沉睡去。

  一夜無話,翌日上午,當張大千、陳力等大同軍將校,連袂來見李從璟時,他們看到李從璟手中正拿著一個小冊子,和王樸在細細說著什麼。

  見到大同軍諸將,李從璟示意他們落座,然後舉起手中的小冊子,笑道:“這是撫民安城之策,諸位將軍且先看看,若是沒有異議,便交下去佈置執行。”

  撫民安城這類文事,張大千等軍中武夫素來不甚關注,在他們看來這裡面也無太多可說的,大軍克城後不搶掠,便是最大的撫民安城之舉,至於之後再如何,那就不是他們關心的了——還能如何?大傢伙兒該如何過日子的,繼續如何過日子便是。

  是以張大千接過小冊子之後,隨意看了一眼,便笑著對李從璟道:“如何撫民安城,李將軍拿主意便是,我等都無異議。”

  李從璟沒有讓張大千蒙混過去的想法,他正色道:“這其中的措施,其它的諸位將軍可以不看,但有兩條,諸位將軍卻必須一知一行。其一,重新委任勝州官吏,使之暫行民政之事,這是諸位都必須知曉的;其二,募兵,這卻是需要諸位去做的了。”

  “委任官吏?”

  “募兵?!”

  張大千、陳力等人面面相覷,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疑惑之色,張大千放下冊子,清了清嗓子,有些躊躇,但還是試探著說道:“李將軍,勝州是敵後之城,我大軍攻下此城,只圖其糧食、軍械、傷藥等補給,不日便將撤離此地,東去耶律敵烈背後,支援桑亁關。此時委任勝州官吏,且不言我等是否有此權力,便是委任了,一旦我等離去,契丹蠻子再攻……這委任了怕也是白費力氣。”

  李從璟揮手打斷張大千的話,認真地對他說道:“勝州,我等可以離開,但城池,必不能再落入契丹之手!”

  眾將皆驚詫不已,陳力輕聲說道:“李將軍,一旦我等離開此地,此城便無軍駐守,恐怕難保其周全呐。”

  此間干係李從璟和王朴自然早看得透徹,他倆之前已有過討論,李從璟道:“這便關係到第二件事,募兵。募兵,一來為補充進大同軍,彌補之前數戰的傷亡,充實大同軍現有戰力,以備我等支援桑亁關;二來,便是為組建勝州鎮軍,守住勝州城。”

  “這……”張大千等人一時不知改作何言。在他們看來,李從璟有此想法那是不錯,但要施行起來未免有些不太現實。首先,大同軍時間不多,如今耶律敵烈正在猛攻桑亁關,桑亁關能支撐十天半個月,那已是極限,大同軍需得立即趕過去支援,這就使得眾人沒有時間去招募新卒,更無時間去訓練新卒;其二,契丹軍隊戰鬥力畢竟強悍,雖然攻城方面仍舊是短板,但早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以騎兵來回肆虐獲取戰果的蠻族,要塑造一支能守住勝州城的軍隊,難度太大。

  李從璟站起身,環視大同軍諸將一眼,將眾人的神色都收在眼底,他肅然道:“本帥知曉諸位將軍心中所慮,要在勝州建立一支具有獨立作戰能力的鎮軍,的確需要時間,難度也頗大,而且勝州不屬大同節度,於此地耗費如此精神,是否值得,也是諸位將軍所猶豫的地方。然而,勝州固為我大唐領土,前不久為契丹竊據,今為我等好不容易克復,要再將其拱手讓人,于情於理皆不通!”

  李從璟走出案桌,來到廳中,又走到廳門,視線越過院牆看向遠天,“豐、勝二州,本我大唐領土,豐、勝百姓,本我大唐子民,同宗同源,豈忍棄之受蠻夷侵辱?且不言豐、勝二州土地膏腴,素產良馬,僅說據有豐、勝,進可兵指草原,馳援韃靼等草原諸部,退可據守長城,將契丹蠻子拒于關外,衛我中原,這便不能舍其不顧。”

  他回過頭,重新看向大同軍諸將,“今諸位不欲行此事者,是因擔憂桑亁關,迫不及待想要東援秦將軍,此誠眼下之急務,然此兩者,並非就不能兼顧。”

  張大千稍稍振奮精神,“如何兼顧?”

  “主力馳援桑亁關,留下一個指揮的將士,訓練新卒,協助城防!”李從璟道。

  陳力稍有疑慮,“可我等兵力不過四千,盡數東援,要敗耶律敵烈都有不足,再留下一個指揮的將士,此番東歸桑亁關,要退耶律敵烈,著實力有不逮。”

  李從璟早有打算,他道:“募兵所得之新卒,可率先補充進大同軍,和主力一同東歸,此舉可保證大軍人數不少於當初。”

  “這,新卒戰力……”

  “無妨。”李從璟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東歸戰法,本帥已有謀劃,新卒足以勝任。”說到這,他停頓了一下,意味更加深遠,“況且,此番要敗耶律敵烈,並非僅靠大同軍。”

  張大千等聞言,俱都不明所以,“並非僅靠大同軍,那還能靠誰?”

  李從璟負手道:“天將雄獅。”

  ……

  軍議半日,最後的結果,是李從璟最初的倡議順利通過。

  支援桑亁關刻不容緩,畢竟桑亁關能在耶律敵烈面前支撐多久,眾人誰都不敢言有確切推算,因此便片刻都不能耽擱。不過桑亁關到底有秦仕得親自鎮守,想來不至於短短幾日便被耶律敵烈順利攻下。

  當日,李從璟令大同軍在勝州做出征準備,此番援助桑亁關,必要輜重必須要準備周全,大同軍將士手中損壞的軍械,也要及時替換補充。除此之外,李從璟用當日在平州重新組建民政官吏班子的辦法,臨時委任了一幫漢人官吏,打理勝州的民政事務,王朴作為李從璟帶在身旁唯一的文士,加入到了文官班子中。

  其次就是募兵。要在勝州募兵並不難,雖因地處邊地,城中漢夷雜居,但漢人仍舊是占了主力部分,勝州又固為唐朝領土,招募本地兒郎保家衛國,勝州城中又不太缺財物銀錢,是以這件事也進行的很順利。

  第二日,李從璟留下一個指揮的大同軍將士守城,繼續招募新卒,並加以訓練,他自己則帶著一日間招募的八百新卒,和大同軍主力,浩浩蕩蕩出城,開赴東線,去馳援桑亁關。

  王樸暫時留在勝州,他主民政事,大同軍中留下來主持守城、募兵、練兵事宜的將領,則是步軍將領陳力,兩人一文一武,坐鎮勝州。

  勝州雖是新複,但李從璟並不擔心有大批契丹軍會立即趕來攻打,因為此地契丹最高軍事統帥是耶律敵烈,他掌握著此地的契丹軍權,而他本人,現在正在桑亁關下與秦仕得鏖戰,暫時是無暇顧及勝州的。

  李從璟守著勝州不放,固然是因沒有將祖宗疆土拱手讓人的道理,又因其位置重要,和雲州可連成一片,但最重要的一點,李從璟卻未跟張大千等大同軍將領明說。

  勝州,李從璟此行取得的橋頭堡,將作為一個支點,撐起他此番西行的大局。

  ……

  桑亁關。

  秦仕得站立在城頭,俯瞰關前軍陣森嚴的契丹大軍,面容肅穆。

  在他身旁,站立著他的心腹將領秦林,那是一位頗為年輕,但已經經歷過無數次殺伐的軍中宿將。

  望著旌旗如林的契丹軍陣,秦林臉上掛著濃濃的擔憂之色,他對秦仕得說道:“軍帥,依照耶律敵烈連日來的猛攻手段,桑亁關守不了多久了。”契丹軍隊的數量十倍于桑亁關守軍,他們輪換上陣,晝夜猛攻不停,給桑亁關守軍造成了莫大傷亡,也帶來了極大的壓力。要非桑亁關是雄關,可供契丹軍攻擊的接觸面小,契丹大軍施展不開,恐怕此時這座邊關已在契丹軍手中了。

  秦仕得的視線停留在關外契丹軍陣上不動,他的神色依舊剛毅,歷經大半生戎馬的身姿,雖然才受過重創,但依舊堅如磐石,但他的眼眸中,同樣有些憂慮之色,“耶律敵烈驟然出現在此,橫軍在關前,切斷了我大同軍的歸路,也不知李從璟和我大同軍眾將士現在如何了。他們身在野外,沒有可供堅守的城池,又缺乏補給,甚至連軍糧都沒有,面對數倍於己的蠻賊,處境比我們要艱難得多啊!”

  秦林雖然同樣擔憂那四千餘同袍,甚至他心中對他們的前途有濃烈的悲觀情緒,但此時此刻,他卻寬慰秦仕得道:“契丹蠻子至今都沒有放出擊敗他們的消息,想來他們至少暫時是安全的,要不然,契丹早就會在關前耀武揚威,借此打擊我守軍的士氣了。”說完,沉默了一下,又補充道:“那李從璟素有威名,無論是之前與梁軍對戰,還是北上後抗擊契丹蠻子,戰績都不俗,不是浪得虛名之輩,有他在,大軍或可有機會走出困境。”

  此言讓秦仕得眼中升起幾絲希望,他歎息道:“但願如此罷!”

  ……

  契丹軍陣中,耶律敵烈得知了勝州被攻破的消息。

  耶律敵烈坐在軍帳中,默然不發一言,而那個前來報信的軍士,此時已經屍首分離。

  “耶律博納到了何處?”良久之後,耶律敵烈開口問身邊的軍使。

  軍使額頭上冷汗涔涔,生怕說錯了話,惹怒已經氣到極點的耶律敵烈,小心翼翼道:“今早的軍報,二王子到了黃河岸邊,正欲渡河而過,繼續追擊大同軍。”

  耶律敵烈漠然開口,“傳令讓他滾回來,近萬人追丟了四千人,他還過河作甚,難道把自己當作肥肉,送到李從璟嘴邊?”

  軍使不敢接話。

  “李從璟不是你們可以對付的,之前是本王低估了他。”耶律敵烈站起身,“傳令,大軍繼續猛攻桑亁關。待本王拿下桑亁關,再去好生會會這只唐朝乳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6

第315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一)

  李從璟率領大同軍離開勝州時,軍威嚴整,聲勢赫赫,五千人的隊伍甲胄整齊,隨在軍中的輜重糧草等物堆積如山,排在一起長龍也似,竟是一眼望不到盡頭了。經過兩日修整的大同軍,人人吃飽喝足睡夠,精神奕奕,滿眼都是鬥志,這幅景象與他們初至勝州時的模樣,簡直是天壤之別。

  李從璟自知,其部攻克勝州之舉,想必已為耶律敵烈所知曉,但耶律敵烈不一定能料到他們敢放棄勝州城,東行找他的麻煩。所以在出城之後,李從璟命令大同軍全速行軍,務求以迅雷之勢,完成此次東援行軍,不被契丹軍擋在路上。

  “李將軍,我等此番援助桑亁關,這仗怎麼打?”行軍路上,張大千開口詢問。

  李從璟道:“今次之戰,我等現於耶律敵烈背後,主動權盡在我手,這仗,自然是用最省力最簡單而又能取得最實際效果的打法來打。”

  “敢問李將軍,何為最簡單省力,而又能取得最實際效果的戰法?”張大千接著問。

  李從璟馬鞭指向前方,道:“能保住桑亁關,就是最實際的效果。此地我主而耶律敵烈是客,其客場作戰,又是以陰謀支撐戰爭,求得是隱蔽接近、以速破關,所以他此番無法帶太多大軍來,而一旦耶律敵烈腹背受敵,不能將快速取得戰果的意圖變成現實,他就失去了此次征戰的目標,只能引軍而退。”

  張大千很是贊同,這的確是事實,被李從璟這麼一說明,他們此戰的戰略目的,就不用去強行擊敗耶律敵烈大軍,而是只要牽制住耶律敵烈大軍即可。畢竟耶律敵烈所部軍力佔據優勢,戰力亦是精銳級別,反觀大同軍,幾日來歷經阻擊戰與襲城戰,雖都取得大勝,但損失也不小,補充進來的八百新卒,只不過是編了卒伍而已,由大同軍老卒為其各級將官,約束規範其行動。讓他們搖旗呐喊、以壯聲威尚可,但要他們沖陣殺敵,除卻順風仗,都是不現實的事情。而桑亁關的守軍,經過連日苦戰,能保得邊關不失想必已是精疲力竭,此時能穩守桑亁關已經殊為不易,再要他們以區區數百人之數出關擊敵,極有可能被契丹大軍抓到破綻。所以,如果選擇前者,這仗並不好打。

  說完這些,李從璟最後總結道:“故此,我等只需列陣契丹軍陣後,彼進我擊,彼退我守,以為威懾即可。此戰,不在敗敵,而在疲敵,在拖延時間。”

  張大千等領會李從璟的意思後,對他此舉都持認可態度,張大千更是暢快地笑道:“此前都是蠻子跟在我等屁股後面,追擊我等,讓我等一刻也不得停歇,拼了命的追牛趕馬,痛苦至極。而今,我等終於消停下來,再不用擔憂時間緊迫,大可悠哉悠哉拖延時間,倒是件愜意的事。眼下換了耶律敵烈那老賊火燒屁股,去受這份苦,想一想實在是痛快!”

  諸將聞言,俱都哈哈大笑起來,顯然是都從這份“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轉換獲中得了不小的快意。作為這個轉換的締造者,李從璟亦是感到爽快的,甚至快意比諸將還要大些,不過經年以來他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是以表面上看去沒有任何反應。大同軍將士見此,還以為李從璟是看不上這點小事,不屑因之而有喜悅,遂覺李從璟果然跟他們不一樣,心中不禁感歎,李將軍非常人也,如此年輕便這般沉穩內斂,假以時日,必定成就一番常人所不能及的大功業!

  從勝州而至桑亁關,不到兩百里的距離,李從璟率領大同軍,用了不到三日的時間便走完,在眾人的視野裡再度出現契丹大軍,出現桑亁關的時候,無論是李從璟還是其他大同軍將士,莫不感到一陣血脈噴張。

  他們是雄師,他們在數倍之敵的圍困中,百里奔戰,將以速度稱雄的契丹精騎遠遠甩在身後,面對濤濤黃河,面對深入敵境的孤立無援,他們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姿態,在耶律敵烈眼皮子底下奪下了剛剛被他親自攻克的勝州城!如今,這四千大同軍,在經過數日轉戰,在強敵環飼的境遇中,一戰擊潰契丹引以為傲、在草原上所向披靡的精騎,二戰不費吹灰之力襲擊奪得勝州城,這樣的功績,足以讓他們驕傲的挺起胸膛,邁步踏入這塊戰場,向身前的敵軍和友軍宣告,他們,回來了!

  李從璟帶領大同軍將士出現在契丹軍陣後的時候,契丹軍正在耶律敵烈的親自督戰下,向桑亁關猛烈進攻。在契丹大軍注意到出現在視野中的大同軍以前,李從璟就通過斥候知道了戰場的形勢,所以當耶律敵烈得知身後已然出現可一支軍隊,並且對方就是大同軍時,李從璟已經率領大軍對契丹軍陣展開了衝鋒。

  耶律敵烈在得知大同軍攻克勝州後,立即調回了其子耶律博納,同時也派遣了大量的遊騎,嚴密監視勝州城中的大同軍動靜。是以這回李從璟領軍回援桑亁關,耶律敵烈早先就已知曉。

  耶律敵烈收回瞭望向桑亁關的目光,轉而望向西邊。

  耶律敵烈謀取桑亁關的謀劃和佈局,走的是陰謀算計的路子,雖然其中也有陽謀為輔助,但本質和主體卻是陰謀無疑。但凡陰謀,就有破綻,再高明的陰謀,也有可以將其打破的可能。

  但李從璟不同,他此番回援桑亁關,以大軍直來直往,以堂堂之陣、堂堂之法與耶律敵烈對壘,走得完全是陽謀的路子。這個陽謀裡面,有技巧,有佈局,但它的每一部分都堂堂正正,因此它沒有破綻。沒有破綻,就不會被對手抓住一點,從而將其全盤擊潰。要勝沒有破綻的正道陽謀,唯一的方法,就是以絕對的力量,迎面將之擊敗。

  耶律敵烈能否以絕對優勢,正面將李從璟和大同軍擊潰?這不好說。然而,就如何對付李從璟,耶律敵烈心中卻是有計策的。

  加上新近回軍的耶律博納,在桑亁關外列陣的契丹大軍超過了萬五千人,這還是應天軍之前在李從璟手裡連敗了兩場,損失了一些人馬的緣故。這兩戰,一是馬軍被李從璟當頭棒喝般擊潰,接著又驅趕潰敗的馬軍,衝擊前來支援的後續大軍,造成全軍性的混亂,讓應天軍遭受了不小的損失。如若不然,此時契丹的軍陣還能再大些。

  這麼多的契丹軍隊,列陣在桑亁關外,僅是陣勢就足夠嚇死人,但為何面對只有區區千人駐守的桑亁關,耶律敵烈卻久攻不下?這裡面確有秦仕得不惜重傷之身體,親自坐鎮指揮,激勵全軍將士的原因,加之桑亁關守軍將士俱都奮力死戰,但最重要的,還是桑亁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留給外敵攻城的接觸面太小。

  這就使得,契丹雖空有萬五大軍,但真正在與唐軍作戰的,其實不過幾百人而已,而其中能與桑亁關守軍短兵相接的,就更少了。也唯此,秦仕得才能守住邊關,要不然他早就殉了國。

  人滿一千,無際無邊,人過一萬,接地連天。李從璟率領大同軍將士出現在桑亁關前時,入眼盡是密密麻麻的契丹軍士人牆,真個如同浩瀚森林,別說眼觀全域,一旦融入人群中,連方向都無法辨別。

  而大同軍,即便是面對如此人城,也一頭紮了進去。

  耶律敵烈高高佇立在望樓上,微微頷首,冷冷看著軍陣後面卷起陣陣塵土奔近的大同軍將士,對方毫無畏懼、一往無前的軍陣落在耶律敵烈眼裡,讓他眸底湧起縷縷冰冷的殺氣,他眼中的漠然,使他看對方就像看死人一樣。

  如今的契丹,因有南北院之制,漢人文官文士的地位得到很大提高,與中原一樣,契丹貴族、大將,也盛行養士,蓄養門客,作為他們自己的爪牙,為他們私人服務。耶律敵烈身為北院大王,位高權重,他麾下亦有門客無數,此時跟在他身旁的,就是他的謀主,韓仲錫。

  韓仲錫一副標準的漢人文士裝扮,長衫方巾,蓄有大夫須,一派儒雅之相。

  淡漠看著李從璟帶領大同軍奔近,韓仲錫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淺淺笑容,向耶律敵烈微微拱手,道:“恭喜大王,李從璟已入您甕中,離死不遠矣!”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耶律敵烈卻有意謙遜起來,他語氣淡然,但卻信心十足,“大同軍距離死地,尚有一步之遙,現在就高興,為時過早了些。”

  韓仲錫絲毫不為所動,很堅定的堅持自己的意見,他收起羽扇,認真地說道:“此番大王用計將秦仕得、大同軍騙出長城,後有親自領軍東征,攻打桑亁關,謀劃佈局天衣無縫,本是一舉功成之舉,卻被李從璟這小兒莫名其妙的撞破。李從璟固可恨也,然則其可恨之處未止於此,前日他領大同軍殘兵向西南而退,又在瞬息之間攻下勝州,這才是最讓我大軍忌憚之處。有李從璟在勝州,何以於如芒在背?若使李從璟自勝州出軍至此,擁五千精銳,居於陣後,虎視眈眈,則進可襲擊我軍於陣後,令我等無法安心扣關,退可鼓舞桑亁關守軍士氣,以為援引。李從璟若果真如此行事,我等情勢危矣。”

  韓仲錫搖頭晃腦,卻是越說越起勁,他繼續道:“攻克桑亁關,此我等此行之根本,奈何扣關數日,雖進展不小,但雄關仍在唐軍手中,我等莫可奈何,眼看此關不可下,而李從璟在後,擺在我軍面前的,就只剩下退軍一條路。然而,李從璟小兒到底年輕心性,至此地,不佈陣據守,眼見我攻關甚急,便欲來探我軍陣虛實,殊不知為將李從璟這只乳虎屠宰,大王早已有了謀劃。李從璟不接陣尚好,一旦他接陣,必陷入大網佈置好的陷阱中,只有死地,沒有生機!”

  “而一旦李從璟死,大同軍敗,秦仕得還能支撐幾日?桑亁關,旦夕可下矣!”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7

第316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二)

  韓仲錫話說完,耶律敵烈輕笑出聲,他頷首道:“果真知我者,仲錫也!”

  韓仲錫拱手道:“大王謬贊,只不過跟隨大王征戰多年,耳濡目睹大王雄才大略,小人有幸窺得幾分罷了,雖是皮毛,但對付幽雲這些唐朝將領,卻已是夠用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韓仲錫這記馬屁拍得頗有水準,耶律敵烈哈哈大笑。笑罷,再度將眼神投入到戰場上,眼見李從璟率領大同軍馬軍一馬當先,從後方賓士而來,已經逐步靠近後陣,耶律敵烈的雙眼微微眯起來。

  在看似沒有防備的契丹軍陣後陣中,是被耶律敵烈才召回不久的耶律博納在坐鎮,從耶律敵烈所在的位置望下去,可以清楚看見整個戰場的形勢,自然也能將後陣中埋伏好的契丹軍士身影看在眼中,他們躬身負兵,藏於陣中,只待時機到來,便暴起擊殺接陣之敵軍。

  契丹軍陣後陣陣型如何,李從璟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最前面的一條線,和其後的刀柄人馬身影,其它的一概不知。在李從璟發起對契丹軍陣的衝鋒時,那原本背對他們的契丹軍後陣中的契丹軍士,迅速奔跑集結,在轉而面向他的同時,努力尋求在最短的時間內結陣,以求快速形成防禦力,將李從璟擋在陣外。

  這是很正常的軍陣反應,看起來沒有絲毫問題。況且以李從璟平視的目光看過去,眼前除了密集如林的人和刀柄,確實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騎兵軍陣轟然向前,已經接近到距離契丹軍陣僅僅數百步的距離,在這個位置上,李從璟等人不僅能清晰看到對方的陣型,甚至連對方將士的面孔,都能看得見。

  契丹軍陣前方的將士在不停的集結,緊張結陣,豎起刀柄,組成防線,有些混亂,忙成一團。契丹軍匆忙結陣,組成的防線,以槍矛為主,間有盾牌,這樣的防禦力量,雖然有了戰力,但要說經得起騎兵猛烈衝鋒,卻還是差得太遠。

  時間倉促,幾乎是瞬息之間,大同軍轟然而至。

  李從璟雙眼凜然,從中射出銳利的光芒,如同利箭離弦。

  再近,至三百步。

  契丹軍陣中飛出一片箭雨,雖然不甚嚴整,不夠密集,但卻不能忽視其殺傷力。不用李從璟吩咐,他身後賓士的大同軍馬軍將士都伏低了身子,將自己埋在馬脖子後面,利箭在半空中滑過一道半圓的弧線,最後箭頭斜對地面,雨線一般落下來。

  利箭更多落在騎兵與騎兵之間的空隙地帶,卻也有不少落在騎士後背上,但在這樣的距離上,利箭是無法穿透騎兵背後的甲胄的,除非利箭透過縫隙,才有可能鑽進騎士的身體中。

  亦有利箭落在戰馬上,騎兵戰馬都曾經過特殊而嚴密的訓練,少有因皮外傷而受驚失控的,雖然這一輪箭雨下來,有鐵箭落在馬身上,但對戰馬造成的殺傷著實有限,因馬失前蹄而落馬的軍士,雖則也有,但只是零落的極少騎士。

  一波箭雨之後,李從璟靠近到距離契丹軍陣不到兩百步的距離中,他的目光落在對面的軍陣上,將對方的雜亂腳步、身影都看在眼裡。這樣在匆忙之間結成的軍陣,防禦不夠嚴密,對於勢能強大的騎兵軍陣而來,是最好撕裂的。

  二波箭雨,噗嗤噗嗤的聲響在身後傳來,中箭落馬和中間失去平衡的戰馬多了些,馬嘶聲鑽入耳中,最能引起人的心悸,讓人不由得擔心下一箭會不會命中自己的戰馬,戰馬會不會將自己也摔落地面。然而李從璟的目光始終冷靜如水,只是鋒利得緊。

  第三波箭雨,一支利箭滑過李從璟的肩膀,帶出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對常人而言疼痛難忍的傷口,只不過帶給李從璟螞蟻叮咬一般的觸覺,完全不能引起他半分重視,更不能讓他分神。

  幾乎是箭雨初停,李從璟坐直身體,驟然抬起手臂,向前方一揮,同時勒轉馬韁繩!

  以此同時,那方才還顯得匆忙、混亂的契丹軍陣,陡然一變,腳步不穩的契丹軍士,忽然以單位距離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間留出巨大的空白處來,這些空白地方,就形成了天然的騎兵衝鋒通道。面對這樣的陣型,騎兵衝擊過去,自然不會去撞擊那豎著長矛、盾牌的軍士鐵牆,另外戰馬急速前沖的勢頭,也不可能立即被遏止下來,遑論後面還有正在往前賓士的同袍,若是驟然降低馬速,前後騎兵必然相撞,那無異於自殺。因此,這些對手留給己方的通道,騎兵只能一往無前的沖進去。

  這些通道兀一出現,大同軍將士就看到了裡面,通道兩側,由重盾組成的堅如壁壘的牆壁,在牆壁間的空隙中,已有帶著倒鉤的長兵伸出,冷冰冰的橫在重盾下方,離地兩尺的位置。這樣的位置、角度,正好勾住沖過來的騎兵馬腿。

  可以想像,騎兵沖進通道之後,只能是有去無回!

  這副場景,落在騎兵眼中,無異於地獄。這就是步兵對陣騎兵的利器,鐵甲陣,又稱為龜甲陣。在這個陣型中,步卒是刀俎,而騎兵是魚肉。這樣的殺陣,非軍中良將,以及訓練有素的將士不能佈置。

  只看一眼眼前的鐵甲陣,李從璟便知,耶律敵烈,絕非易與之輩,契丹北院夷離堇的顯赫聲威,絕對不容輕易觸犯。

  然而,李從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小,但笑意盎然的弧度。

  在他扭轉馬韁繩,抬起手臂的那一瞬間,作為馬軍領頭的他,就帶著大同軍騎兵,在契丹軍前陣甩了一個線條流暢的大彎,整個騎兵陣型成一條長龍,如一條大河,在距離契丹軍陣不過一二十步的地方,以近乎九十度的極限角度,調轉方向,變成平行於契丹軍陣賓士,而沒有沖進契丹軍佈置好的口袋中!

  這樣的動作,難度太大,即便是對弓馬嫺熟,歷經殺伐征戰的真正精銳,也不可能臨時做出,只能是事先就預定、準備好的!

  在大同軍騎兵改變奔行軌道的瞬間,馬上騎士無不坐直了身體,而在他們手中,已然多了緊緊握住的弓箭。

  李從璟拿穩手中弓箭,三支利箭在三根手指指縫中,無需刻意瞄準,在目標充足、且距離足夠近的前提下,李從璟右手三根手指刹那間鬆開,三支鐵箭便猛地射出,弓弦響動的聲音還未落下,而側面的契丹軍陣中已然傳來三聲慘呼。三名契丹軍士,竟然都是咽喉中箭,他們如遭雷擊,腦袋猛地向後一仰,一陣飄起的血滴子中,立即倒在了軍陣中!

  李從璟身後的大同軍馬軍,起身,彎弓,放箭,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霎時間飛出的利箭,組成一條長繩,迎面轟然甩進契丹軍陣中。那些舉著長槍長矛,想要將大同軍馬軍逼開、放進鐵甲陣中的契丹蠻子,怎麼都想不到,眼前竟然會發生這樣的變故。沒有防禦姿態和防禦準備的他們,頓時被利箭射中。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即便是鐵箭射中甲胄,也能將其穿透,狠狠釘進人體中!

  近千大同軍馬軍一輪齊射,殺傷就遠遠超出方才他們沖陣時,契丹軍亂箭的殺傷總和!而第一輪齊射,並不是戰鬥的結束,緊緊是開始而已。

  為迷惑李從璟和大同軍,契丹軍在佈置鐵甲陣時,在陣前部放了許多防禦明顯不足,只有攻擊利器,而沒有重盾重甲的軍士,此時,他們就成了大同軍馬軍最好的靶子!大同軍馬軍將士從他們面前馳過,便是三輪利箭齊射,一層一層的契丹軍士,如同被驟然而至的颶風吹倒的野草,層層倒下。不同的是,野草經風吹,還能再直起身,而這些中箭的契丹蠻子,卻是再也沒有機會爬起來!

  在龍尾的大同軍將士第三輪利箭放出時,龍首的馬軍將士,已經再度轉彎,竟是又折了回來。

  他們從頭至尾,再次奔過契丹軍陣前,以狂暴的箭雨,將意圖向前衝殺的契丹蠻子盡數射倒在地,叫人牙酸的弓弦聲後,是利箭入體的噗嗤聲響,連成一片,不絕於耳。

  陣中指揮的耶律博納看到這一幕,氣得直欲吐血,他驟然發出一聲厲吼,急令騎兵出兩翼,去迎戰大同軍馬軍!

  從軍令下達,到軍令傳到騎兵將令手中,再到騎兵將領點了部卒,最後出陣,這其中花去的時間,已經讓大同軍在契丹軍陣前折騰了兩個來回。當這些契丹騎兵急匆匆奔行出陣時,李從璟已經率領大同軍馬軍最後一次甩過一道大彎,乾脆俐落揚長而去!

  在他們身後,是早已沒有軍陣模樣,倒了一地的契丹蠻子大陣,這些契丹蠻一層層倒在地上,連成一片一片,就像被人割了丟棄在地上的雜草。而往來奔走的軍士,望著已經遠去的李從璟和大同軍將士,徒然高舉兵刃與盾牌。

  在方才短暫但激烈的交鋒中,李從璟帶領大同軍將士將猝不及防和之後拼命想要抵抗、反擊的契丹軍士,射倒了一層又一層,到最後,這些契丹軍士已經只能慘嚎著放棄一切不切實際的想法,在犀利的箭雨中,絕望的抱頭蹲在地上,甚至有放聲大哭者,然後又一個接一個倒下。

  驟然奔至,快速殺戮,急速撤離,這就是騎兵精髓的奔戰之法。這樣的騎兵戰法,不求掠地,只求殺人,給予敵軍有生力量以毀滅性打擊。

  李從璟帶領大同軍這一次探營,便是採用如此戰法。特殊的地方在於,他們沒有動刀,只動了弓箭。

  在契丹騎兵出動前,李從璟和大同軍將士奔離戰場,向戰場外而去。

  沖出陣的契丹精騎不甘心就此放過李從璟等人,拼命拍馬跟上來。

  而當他們緊隨李從璟和大同軍馬軍脫離契丹本陣,再度看到唐軍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陣型嚴密的大同軍步軍,大同軍步軍將輜重車擺在陣外,成環形拱衛大陣,輜重車後弓箭手則引弓搭箭。

  李從璟和大同軍馬軍在陣前分成兩股洪流,匯入到偃月陣兩翼。當契丹精騎追上來時,迎接他們的是候之久矣的步卒弓箭手,一陣密集如蝗的箭雨,立即叫這批契丹精騎遭受當頭棒喝。

  不及驟停的契丹精騎軍陣,頓時一片人仰馬翻,人馬交相慘呼,聲音慘烈不忍聽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7

第317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三)

  追出來的契丹精騎並沒有愚笨到家,他們在看到大同軍步軍已經佈置好的偃月陣後,就立即意識到不好,為首的契丹軍將立即喝令大軍停止進行。只不過他們攻勢太猛,驟然之間卻是不可避免沖進大同軍弓箭手的射程範圍,在付出百十人死傷的代價後,他們成功奔離了大同軍的射殺範圍。

  但是這群契丹精騎並未就此離去,而是隔著一兩裡的距離,結成軍陣,對大同軍虎視眈眈。只不過在丈量雙方的實力後,這批契丹精騎明智的沒有選擇繼續進攻,但要他們就此離去,卻叫吃了虧了和眼見同袍傷亡慘重的他們極度不甘心,因是他們就逗留在大同軍軍陣前,既不肯退卻,又不前行。

  在歸至偃月陣中後,李從璟就從戰馬上下來,走到陣後臨時搭建的一座並不高大,但卻勉強夠用的望樓上,觀察桑亁關外的局勢。

  張大千等諸將哈哈笑著走上來,將李從璟簇擁在中間,在各自深表了一番敬佩之情後,開始討論正題。比之早先對李從璟種種謀劃、戰績的震驚,眼下的大同軍諸將竟然都露出習以為常的神色,仿佛在他們眼中,但凡只要李從璟出陣,沒有斬獲、戰鬥不成功,那才是該震驚的事情。

  李從璟方才的沖營之舉,或者說探營之舉,最先的打算,是想試一試耶律敵烈親自坐鎮指揮下的契丹軍,戰力究竟如何,所以他將自己送到契丹大軍面前,讓他們對自己出手。這就好比,兩個勢均力敵的拳手,在正式全力相搏前,會謹慎的跳進對方的攻擊範圍,刻意去挨對方一拳,再立即跳出來,此舉為的,就是試探對方的拳腳力道,為接下來的戰術、打法、進攻節奏的安排提供依據。

  李從璟雖然早已打定,隔著一段距離在契丹軍陣後方紮營的主意,但仍舊在初至此地時,便帶領馬軍沖向敵陣,也是如此打算。

  有耶律敵烈親自坐鎮的契丹大軍,戰力如何,這個問題,沒有量化的標準,但經過李從璟方才一役,對張大千等大同軍諸將而言,即便是以劣勢兵力與之對陣,不也會有絲毫懼怕、顧慮,行動起來也不會束手束腳。

  如此看來,李從璟方才這一陣,打得很有必要,也很有意義。

  張大千笑道:“看來耶律敵烈也並非如傳言中那般厲害,今次與之對陣,我等與之交手,未嘗沒有勝算。”

  有一位大同軍將領也笑著接話道:“耶律敵烈是否如傳言中那般厲害,那可得看他面對的是怎樣的對手,若是李將軍出陣,縱然耶律敵烈有百戰百勝的威名,那也是如同鏡花水月一般,沒有半分作用!”

  軍中漢子說話直接,連拍馬屁都拍得這麼露骨,這讓即便是已經習慣被人稱讚的李從璟,都稍稍有些不好意思。當然,若是換個角度來看,這位大同軍將領並非是有意拍馬屁,而是肺腑之言。如此一想,李從璟果然不再感到羞澀,對對方話中的欽佩之意,也能坦然受之了。

  張大千指著陣前一兩裡外停留的契丹騎兵,不屑的努努嘴,“一大幫真刀真槍的大老爺們兒,停在陣前,戰又不敢戰,退又不能退,如此進退失據,看著讓人心煩!”

  話雖如此,張大千卻沒有請求出戰,去將這幫礙眼的契丹馬軍轟走,畢竟大同軍兵力不佔優勢,現在以偃月陣相待,足能保證一時無虞,但要真說去擊敗耶律敵烈,即便現下全軍士氣高昂,張大千等人感覺良好,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看了片刻,李從璟不再在望樓上幹站著。契丹軍隊桑亁關的進攻雖然不曾停歇,還在繼續,但明顯勢頭弱了許多,倒是桑亁關上的守軍,見到驟然出現的大同軍,本就已經士氣振奮,又眼見李從璟戲耍了契丹大軍一陣,無不激昂奮然,戰鬥力憑空提升許多,反擊倒是愈發有力了。

  走下望樓,李從璟對跟在身後的大同軍諸將吩咐道:“傳令下去,將士輪番歇息、進餐,準備就地打造營地。”此地距離契丹營地十來裡,有足夠的戰略緩衝地帶,無論是支援桑亁關,還是面對契丹大軍反撲,選擇固守、撤退,都有足夠的反應時間。

  張大千等人轟然應諾,那些將校自去各自本部,將李從璟的命令下傳。

  面對契丹三倍於己的強敵,面對名聲赫赫的契丹北院夷離堇耶律敵烈,大同軍將士們沒有絲毫局促、膽怯,俱都神色自然的輪值、進餐,有條不紊的準備各項事務,一片自信、勃發之象。

  很難想像,這支軍隊,在前不久與耶律雉的對陣中,差些全軍覆沒,其後更是奔逃如喪家之犬。

  在李從璟與第五姑娘、劉細細等人一同進餐的時候,有軍士來報,陣前新到一群契丹將士,更有一支人數不多的騎兵隊伍緩緩靠近過來。

  李從璟走上望樓,果然就看到了軍士所說的場景,有十來騎脫離了契丹軍陣,直向大同軍軍陣行來。之後在陣外數百步之外停下,分出兩騎前來與大同軍守軍搭話。

  不久,經過消息的層層上報,李從璟得知,對面竟是耶律敵烈親至,請李從璟陣前說話。李從璟早已看到對方那十來騎中,有一人身材高大、坐騎神駿,在他旁邊,還有個漢人文士模樣的男子。

  兩軍對壘,耶律敵烈只率十餘騎,就敢隻身到大同軍軍陣前數百步,且其以契丹北院大王的尊貴身份,能在陣前相候,僅是這份膽量和胸襟,就不是常人能夠擁有的。

  對此李從璟沒有任何認慫的道理,坦然應之。不過耶律敵烈表現得如此有膽色有胸懷,在氣勢上將自己拔高了許多,李從璟卻不打算輸給他,遂在出陣前換下了披掛甲胄,穿上了青色長衫,更是不帶其他護衛,只帶第五姑娘和劉細細兩名女子,就出了軍陣。

  耶律敵烈淡然從容,不將大同軍放在眼裡,敢隻身到陣前,李從璟就更加不將耶律敵烈放在眼裡,輕脫的表現,既有表現自己氣度和膽氣的意思,也有蔑視對手的含義。

  三騎踏馬出營,不時,與耶律敵烈在陣前相遇,雙方僅隔著十來步,坐在馬上說話。

  既然要各自裝逼,為何不乾脆下馬來,置一張桌子,舉杯對飲?這卻是找死的行為。李從璟與耶律敵烈的關係,可不比當時他與王彥章,兩人有種族國家的對立,是外戰對手,矛盾不可調和。一旦有一人敢下馬,這十來步的距離,對方立馬就會拍馬而至,瞬息之間,就可將其斬在馬下。總之,裝逼可以,但要有節制。

  在耶律敵烈與李從璟會晤的時候,契丹軍對桑亁關的進攻再次停了下來,秦仕得和秦林雙雙得了喘息的機會,又走到一處,共同觀察、討論眼前的局勢。

  秦仕得率先感歎道:“今日初見契丹軍陣後出現我大同軍的旗幟、將士時,本帥驚喜非常,全城將士也俱都興奮難當,連日來遭受契丹蠻子猛攻,跌落的士氣也都全都提升了起來,李從璟不愧是名將,如你所言,盛名之下無虛士,他竟然真帶著我大同軍將士回到了桑亁關,來支援我等,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

  感歎完,他又道:“其後瞧見我大同軍將士初至此處,馬軍便分離而出,向契丹軍沖陣,本帥著實驚詫不小,尤其是在看到契丹軍陣後的隱秘佈置後,更是提心吊膽,恨不得跑到李從璟身前,告訴他契丹軍陣中有陷阱。那時,本帥心想,李從璟既然能從契丹大軍的追擊、包圍中逃生,帶著我數千大同軍,完好無損的出現在這裡,該是智勇雙全,不會犯下如此錯誤才對。後見其在蠻子軍陣前的表現,真叫本帥眼前一亮,這樣的打法,這樣精准的計算,可見李從璟不僅在征戰戰略戰術上造詣深厚,在細節上,也是功夫極深!至此,本帥便徹底不擔心,我大同軍將士會重入虎口,而桑亁關會落入耶律敵烈手裡!”

  說到這,秦仕得笑著打趣道:“未在陣前,而片刻數驚,殊不知李從璟卻氣定神閑,遊刃有餘,看來本帥的確是老了,爭不過這些年輕人嘍!”

  連日以來,精神一直高度緊張的秦林,此時心中的弦也終於能得到些許放鬆,這讓他能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道:“軍帥老當益壯,是關心則亂,哪有英雄遲暮之說。眼下,有軍帥在內,李從璟在外,你二人合力,必能將耶律敵烈從桑亁關外轟走!”

  秦仕得點點頭,“的確,有李從璟領著我大同軍數千精銳在外,本帥確實不用再提心吊膽了。接下來,作戰需得更加穩妥,萬不可中了耶律敵烈的奸計,讓李從璟好不容易扳回的大好局面付之東流!”

  秦林恭聲應是。他抬起頭,看向城外大同軍的位置,心中想道:“這個李從璟,到底是如何長成這幅模樣的,年紀輕輕,竟有如此鬼才,這讓我等同輩中人,誰還好意思再說自己是良將?”

  大同軍軍陣外,李從璟和耶律敵烈各自略微向對方施禮,在表現自己修養的同時,又不落下氣勢。

  李從璟竟然帶了兩名女子出來相見,這讓耶律敵烈怎麼都無法預料到,他當然知道這是李從璟在表達對他的輕蔑,卻也不生氣,開口笑道:“唐朝上下,文臣武將無數,然而稱得上良才的,在本王看來唯有三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7

第318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四)

  如今唐朝上下無數文武官員中,堪稱良才者唯有三人,這三人是誰?李嗣源、郭崇韜是其中鐵打不動的兩個,若是有意抬舉,或者按照對話情景進行,這第三人便該是李從璟。然而耶律敵烈會這般說話嗎?明顯不會。

  “依李將軍之見,這三人是誰?”耶律敵烈緊接著以請教神態,問李從璟。

  李從璟看著耶律敵烈,直到對方將那一句話說完,這才微微笑了笑,他眼神認真的看著對方,卻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很莊重地說道:“我大唐上下,英雄輩出,人傑如過江之鯽,滿朝文武,更是個個英才,都乃我漢人脊樑,豈會如你所言,只兩三良才?俱賢才矣!你說出這樣的話,讓我感到很是奇怪,看來在某些地方,雖明面上看上去有眾多高位者聚集,然則可能應了那句話,‘肉食者鄙’,能稱為材的,只兩三人而已啊!”

  李從璟這話一出口,立即叫耶律敵烈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李從璟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嘲諷他契丹國沒有良才,“肉食者鄙”本意是身居高位者見識短淺、沒有才能,不過契丹作為草原民族,幾乎是舉族“食肉”了,李從璟輕飄飄的一句話,可將耶律敵烈和契丹都罵得不輕。

  李從璟不接耶律敵烈的招,轉而反唇相譏,這就如同兩人博弈,一人出拳,另一人卻看都不看揮來的拳頭,直接一拳甩在對方臉上,這讓率先出手的人,不能不鬱悶非常。氣被憋在半路,不得通暢,自是痛苦的。

  耶律敵烈不動聲色,李從璟不接招,他卻不能自損攻勢,故作淡然的繼續道:“當下唐朝境內僅有的能稱之為良才的人,一為我契丹皇上的侄子李亞子,一為去年才從幽州退走、現已告老養病的李存審,至於這第三個嘛……”李克用曾和耶律阿保機結為兄弟,以圖軍事互助,故此耶律敵烈說李亞子是阿保機侄子,他意味深長的看了李從璟一眼,故意停頓了片刻,這才悠悠道:“聽說唐朝皇宮中有一位美人,貌若天仙,有傾國傾城之容,為天下漢女美豔之絕,人觀之沒有不心馳神往的,或可稱得上另一種意義上的良材!”

  耶律敵烈話說完,眼中笑意盎然,和他身旁的文士相視發笑。

  耶律敵烈這話的意思,是唐朝國中的能人,要麼就已老去,要麼就已成昨日黃花,其最後竟將一介女子拿出來討論,大有蔑視大唐國中無男兒之意。皇宮美人之說,涉及後宮,猶如外人言他人私房事,耶律敵烈這是在侮辱李存勖,他侮辱李存勖,自然也是在侮辱每一個唐人。

  耶律敵烈專門跑到大同軍陣前,和李從璟說話,自然不是什麼仰慕對方久矣亟待一見,想來跟李從璟來一場君子談話,在戰前樹立友誼、縱論天下什麼的,之所以與李從璟陣前說話,明顯抱有軍事目的。

  唇槍舌戰,雖不比拼武藝,沒有明刀明槍交手,但字字珠璣,句句殺機,比拼的是智慧、膽色、反應,同樣關係到將帥沙場之能,若是言語不當,掉入對方陷阱中,吃了虧,或者被對方駁斥的啞口無言,在氣勢上輸給對方,一來影響士氣,二來一方將帥在陣前輸給對方,掉了面子、失了威嚴後,必定心中不平,這就會對其之後行動有所影響。

  是以,唇槍舌戰雖是言語交鋒,實則兇險半分不亞于戰陣廝殺。

  但凡與人辯論、罵戰,最忌思維被對方牽著走,但比之更重要的,則是不能被對手左右了情緒。思維一招不慎,尚可補救,但若情緒失控,讓負面情緒影響了理智,那就沒有半分勝算可言了。

  是以耶律敵烈的話,雖然讓李從璟感到惱怒,但李從璟很快將這份惱怒壓了下去,表面上依舊是雲淡風輕,斜眼瞥著耶律敵烈,不屑道:“耶律敵烈,汝小兒乎?”

  耶律敵烈臉一黑,沉聲問:“此言何意?”

  李從璟冷笑道:“汝既非三歲孩童,又怎能不知當今天下大勢?就算爾不知天下事,難道連眼前事也不知麼?”

  耶律敵烈眉頭一挑,傲然道:“本王知天下事:大契丹雄霸天下;本王知眼前事:大契丹勇士戰無不勝!”

  這番話夠自信也夠狂妄,從耶律敵烈嘴中說出來更具不俗氣勢。然則,李從璟聞言,卻是仰天發出一陣哈哈大笑,便如同聽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耶律敵烈盯著李從璟,沉聲道:“你這是不以為然?”

  李從璟止住笑聲,神色認真地問耶律敵烈道:“聽說你也是個博學的,你可曾聽聞何為夜郎自大?夜郎者,彈丸之地,而以為強漢亦不過如此,口吐狂言,固然聽著豪氣,實則不過是徒增笑耳!”

  耶律敵烈臉沉如水,眼中露出凶光,竟似隨時準備暴起。韓仲錫見耶律敵烈情緒波動過甚,被李從璟占了上風,立即坐不住了,出聲幫腔,對李從璟道:“李將軍此言,何其武斷也!契丹疆域遼闊,東西南北不知幾千萬裡;契丹勇士多不勝數,揮汗可成雨,抬袖可成雲,豈是夜郎可以相提並論!今我大契丹國勢中天,大軍堅不可摧,但凡我大契丹勇士所到之處,誰人不臣服,誰人又敢不臣服?李將軍這話,卻是有沒認清天下事、眼前事之嫌。”

  話至後半段,韓仲錫語調抑揚頓挫,氣勢十足,一時間竟然生出不少豪氣和英雄氣概來。

  耶律敵烈對韓仲錫所言十分滿意,微微點頭,又學著漢人雅士的模樣撫須,極為自得和滿意,再看李從璟時,目中都是老神在在之色,還有幾許戲謔,那神色仿佛在說:且看,連爾等漢人都如此敬服我大契丹,你還有什麼話說?

  先前韓仲錫沒有插話時,李從璟一直在言語上壓制耶律敵烈,第五姑娘和劉細細在李從璟身後,俱都露出快意之色。此時韓仲錫一出聲,立即顯現出不俗的口才,他的話竟然讓第五姑娘和劉細細一時都不能找到破綻反駁,至多能罵其一句臉厚無恥。而想到韓仲錫明明是漢人,竟然在這種時候為契丹蠻子說話,雖知其早已不是唐人,亦不免氣憤難當,只是不知如何駁倒他,當下俱都對其怒目相視。

  韓仲錫話說完,用淡淡笑意看著李從璟,胸有成竹的模樣,顯然對自己方才的言辭也頗感滿意,除此之外,不難看出其已經做好了和李從璟打嘴仗的準備,只待李從璟接招,他便要再度口若懸河,大顯神威,與之戰個痛快。

  便是此時,李從璟臉上也無太多神色變化,這讓韓仲錫略微有些失望,不過不打緊,他已經做好充分心理準備,意欲今日一展平生所學。不料李從璟淡淡瞥了韓仲錫一眼,在對方瞬間抖擻精神,做好論戰準備時,他卻問道:“你祖墳埋在唐朝還是契丹,你祖宗是漢人還是契丹人?本帥是漢人的節度使,也是你祖宗的父母,你見了本帥,不下跪以禮迎,反倒在此對本帥大呼小叫,你是要背宗忘祖,還是你根本就沒有祖宗?你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我漢人先賢曾言,人不知禮,與禽獸無異,難道你在契丹那邊呆了幾天,已經淪為畜生了?”

  李從璟這話既無恥又蠻不講理,但天可憐見,天底下吵架的事,到了最後還跟講理有甚麼關係?一席話,讓本欲開口的韓仲錫差些咬了舌頭,他臉色頓時黑下來,憤怒的看著李從璟,氣得渾身發抖,然而其方才拼命蓄積的氣勢,在刹那間如同洩氣皮球,滾到了不知何處。

  李從璟重新看了耶律敵烈一眼,眼中的不屑之意更濃,不待對方說話,便道:“今你求見于本帥,本帥不惜自降身份,與你陣前說話,但你太讓本帥失望了些,本帥與你說話,是看得起你,但你竟然管不好自家的狗,任其對尊者吠,實在是無禮至極。你是蠻子,智化未開,不知禮儀與規矩,本帥可以理解。但理解可以,本帥卻沒了繼續與你說話的興致。”

  話說完,李從璟淡淡擺手,又道:“我知你們蠻子因不通詩書禮儀,所能倚仗者,無非一身蠻力,是以也最喜歡以蠻力解決問題。既然如此,那你放手來撕咬本帥大陣即可,何須廢話?且看到時本帥如何叫你得知,我大唐軍隊沙場征戰,從不靠蠻力取勝,而是靠戰陣、軍爭之法。”

  說罷,哂笑一聲,無趣的擺手,再不理會面色難看到極點,如同吃了蒼蠅一樣的耶律敵烈和韓仲錫,轉身策馬而去。

  第五姑娘嘻嘻笑出聲,很是暢快,回頭瞥了耶律敵烈和韓仲錫一眼,笑聲又更響亮了些。劉細細舉止含蓄,倒沒有像第五姑娘那樣姿態張揚,但微微揚起的嘴臉,也彰顯出她心中的舒暢。

  第五姑娘哼了哼,笑嘻嘻的對李從璟道:“那韓仲錫名為漢人,實為契丹狗賊,看著就讓人來氣。偏偏還一副儒雅博學的模樣,幸好軍帥你嘴快,讓他滿肚子言辭只能化為不合時宜之物,爛在肚子裡。咯咯,原來看人被罵得不能還口,竟然是一件這樣讓人開心的事!”

  “不合時宜之物,爛在肚子裡”那場景,實是有些噁心,李從璟無法直視,搖頭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他們仨在這邊怡然自得,耶律敵烈和韓仲錫就不是如此了。不僅是韓仲錫氣憤,連耶律敵烈也氣得渾身發抖。他貴為契丹北院大王,何其尊貴的身份,便是耶律阿保機都對其禮敬三分,舉國沒人敢在他面前說一句重話,遑論被如此赤裸裸的冷嘲熱諷?

  不僅如此,耶律敵烈因素來嚮往漢文化,所以漢學造詣頗深,便是契丹南院的那些漢人文士,也俱都對其敬佩不已,他也一直引以為傲,常覺自己乃當世大儒。而今天到了李從璟這裡,竟然被說成是“智化未開,不通禮儀”,大加鄙視嘲諷,這讓耶律敵烈如何能不被氣得直欲吐血?

  韓仲錫抬起的手臂顫抖不停,指著李從璟想要說什麼,嘴唇抽動了許久,卻是無一言發出。良久,韓仲錫難抑悲憤,口不擇言地說道:“李從璟真乃豎子耳!身為堂堂節度使,言辭竟然這般無賴,全無半點斯文,真個是,斯文掃地,斯文掃地!他年少有為,我本以為他風采不凡,還欲跟他論戰爭雄,卻不曾想,不曾想,這廝竟然如此辱我,如此辱我!實在是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也!”

  面對韓仲錫的憤怒、無奈,耶律敵烈心中的憋屈要更深得多。這回特意來大同軍軍陣前,叫李從璟出陣相見,搞到最後,竟然是主動而專程將自己的臉送到對方巴掌下,被對方狠狠甩了幾下。

  耶律敵烈悲憤更甚,他看了雙手不停顫抖的韓仲錫一眼,忽然開口問道:“你是不是很想撲上去,狠狠咬李從璟幾口?”

  韓仲錫怔了怔,隨即發現,耶律敵烈這話實在是說到他心坎裡去了,他不是武夫,無法拿刀去很李從璟拼命,唯其如此,才能解他心頭之恨。望著耶律敵烈,韓仲錫很莊重的點了點頭。

  耶律敵烈調轉馬頭,離開這個讓他很不痛快的地方,丟下一句話,“本王也很想。”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6 21:07

第319章 鐵甲陣前橫殺敵,天將雄師出關急(五)

  李從璟回到陣中後,即令大軍修建營地。天色已經不早,此間大營的修建,不能草率為之,當力求堅固,以防止契丹蠻子進攻、襲擊。大同軍將士也都知曉其中厲害,在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時,雖然他們已經接連取得了幾場勝利,卻也都不敢絲毫掉以輕心,按照李從璟佈置下來的標準,挖溝砌牆,忙得熱火朝天。

  在臨時搭建起來的軍帳中,李從璟召集了大同軍諸將,來商討接下來的行動和往後的戰術安排。關於這件事,其實之前李從璟和張大千就已經有過交代,只不過那都是泛泛而談,沒有具體到戰場上,去佈置各個指揮的行動,所以這回的軍議,主要是解決這個問題。

  李從璟在陣前羞辱耶律敵烈和韓仲錫的場景,大同軍諸將都看在眼裡,他們之前已經知道李從璟善於謀劃,精於佈局,並且驍勇能戰,且武藝不俗,通過今日之事,對李從璟的能言善辯,他們又有了比較深刻的認識。

  然而,這些大同軍的將校們發現,對李從璟越是深入認識,卻覺得對其越是看不透。他總是在不停的給人驚喜,給人意想不到的東西,他的才華像是深不見底的泉水,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看到底色。

  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先是見識了李從璟的膽色和智慧,於是李從璟在他們心目中留下了智將的印象;但是隨即,李從璟帶領千騎敗契丹三千追兵,更是一馬當先殺透敵陣,在敵陣中連斬耶律雉等四位上將,於是乎他們知道李從璟的武勇確如傳言中一樣,因此他們腦海中李從璟的印象,又多出了許多彪悍能戰之氣,陽剛而殺伐氣濃厚。

  至此,他們以為他們已經全面瞭解這位年輕的節度使了,一個智勇雙全的面貌已經足夠完整,平心而論,在這個草莽將領當道的時代,許多人都是憑藉勇武而成為一軍主將,能兼顧智勇的人並不多。

  但是接下來,在攻克勝州城之後,李從璟提出撫民安城之策,並且委任了一幫靠譜的文官,去治理戰後的勝州民政。大同軍的這些將校由此發現,原來那位智勇兼備的將軍,並非只知道沙場征戰與殺伐,他還有政才,能夠主持政事,能將一方民政處理得井井有條。

  如果說之前對李從璟是敬佩的話,那麼到了這個時候,大同軍將校對李從璟就是仰望了。要知道,唐末以來至今,門閥士族的勢力大為消減,已經到了看不見什麼影響力的時候,隨之而來的,是文士、理政之才的短缺,而在這個時候能夠處理一方民政,那就不僅僅是能力和後天努力的問題,而是必然有著不俗的天分。

  試想一個人,能文能武,武能定國,文可安邦,他還能不是一時之豪傑麼?只要運氣不太差,他還能不成就一番大功業?這樣的人,大概就是真正上位者的模樣了罷。

  但是今日,見識到李從璟三言兩語將耶律敵烈氣得渾身發抖,只能狼狽退走的時候,大同軍將校們發現,他們腦海中那個上位者的畫像,又一次模糊了。這回添加進去的神色,是儒雅之氣,是飽學之姿,是士子風流,是瀟灑不羈。

  如果說先前李從璟的畫像還很清晰的話,那麼到了現在,李從璟的面容已經再次走向了模糊。因為大多數的大同軍將領,都已經無法在有限的見識中,去再次定位李從璟。

  這樣一個人,該是怎樣一副面貌,該是一個什麼樣的畫像,實在是難以雕琢。因為形象豐富、立體,所以這幅圖像便不能不難畫許多,以至於這些大同軍將士已經無法將其展現出來。

  再看李從璟,入眼的仍舊是那張年輕而英俊的面孔,在這張還沒有太多歲月滄桑痕跡的臉上,大同軍將校們,難以看出這張特別又普通的面容下,到底隱藏了怎樣一段經歷,又隱含著怎樣一段人生。那已經不是他們能夠想像得到的東西了。

  敬佩、仰望、信服的目光中,李從璟和平日沒什麼兩樣,依舊是挺拔的身姿,沉靜而且從容站立著,風度不俗。

  李從璟道:“今日我等到得此地之後,先與契丹大軍交手一陣,探知了對方軍陣的戰力,也算對耶律敵烈坐鎮下的契丹軍有了深一步認識。這些時日以來,契丹大軍雖在我等手下屢經敗績,頗有損失,但並未影響到其根本戰力。無論是對桑亁關,還是對我等這五千將士,契丹大軍仍舊保有一戰而勝的可能。因此,諸位切記不可掉以輕心,耶律敵烈兵力充足,資本雄厚,他輸得起幾陣,但我等卻一陣也輸不起。”

  諸將凜然應諾,對李從璟的見解和安排,他們沒有半分異議。雖只短短幾日相處,但他們對李從璟的信任,已經不讓盧龍軍和百戰軍將士太多。

  在有比自身強大太多的人帶領時,保持對他最大限度的信任,原本就是明智之舉。

  見諸將面容肅穆,李從璟笑了笑,略顯輕鬆道:“當然,契丹大軍畢竟敗了幾陣,又有不小損失,眼下桑亁關守軍見我等來援及時,想必也俱都士氣高漲,當此之際,耶律敵烈佈置契丹軍行動時,想必會謹慎許多。只要我等不出現大差錯,耶律敵烈想要將我等擊退,還是頗有難度的!”這卻是在給諸將豎立信心了。

  張大千呼出一口氣,流露出輕鬆之意,笑道:“耶律敵烈這老賊屢次在我等手下吃虧,損兵折將,要說對我等沒有一點忌憚,我卻是不信的。就怕今日他在陣前受了李將軍羞辱,拉不下面子,急於復仇,會催使大軍驟然來接戰!”

  李從璟搖了搖頭,胸有成竹地說道:“若是尋常將領,受我今日之辱,或許會心智失守,急於求戰,舉止失措,但耶律敵烈歷經百戰,本身就是契丹國內數一數二的名將,功勞卓著,今日之辱,雖會使其不快,但要將其心理防線擊潰,讓他不顧一切來與我等交戰,卻是小瞧了他。”

  “那依李將軍之意,耶律敵烈回營之後會如何?”有大同軍將領問道。

  李從璟道:“以我之見,耶律敵烈回營之後,再謀劃作戰時,會更加小心謹慎,甚至不排除會有收縮戰線,變得束手束腳的可能。”

  “面對強敵,謹慎用兵,步步為營,這是征戰之道啊!”張大千很贊同李從璟的觀點,出聲附和,“耶律敵烈既是名將,又加之年長,心性必定沉穩非常,要使他犯錯,卻也是有幾分難度。”豈止是有幾分難度,是很難。

  李從璟點點頭,繼續道:“好在我等並不急於求戰,耶律敵烈謹慎用兵,對我等亦是有利。當務之急,我等需得按照之前謀劃,堅守營盤,不讓契丹大軍有可乘之機,並且作出威脅契丹大軍後心的態勢,讓其無法全力進攻桑亁關。而一旦其對桑亁關的攻勢過大時,我等便可出營相擊!”

  諸將紛紛應是,都道正該如此。

  往下,李從璟將大同軍主將一一點名,佈置具體的軍務安排,諸將領命之後,自去佈置部卒行動不提。

  卻說這日夜,大同軍試探著向契丹軍營發起一次夜襲,不過耶律敵烈明顯早有防備,大同軍沒占到什麼便宜。然而李從璟的本意就不在破營,是以在看到契丹軍營防禦有度之後,也沒什麼懊惱,下令大軍撤退。

  只不過這次夜襲,卻拉開了大同軍襲擾戰的序幕。一整夜間,大同軍各部輪流上陣,繞行契丹軍營外,不時以火箭射入營中,或者舉盾試圖沖營,又或者只是在營外搖旗呐喊,讓契丹軍不得不時時戒備,無法安然歇息。這是李從璟慣用的遊擊戰術中的橋段,他早已熟心應手,雖然是指揮從未如此作戰過的大同軍,但因大同軍也俱是精銳之輩,他的軍令能夠被準確及時的執行,所以這場戰打起來倒也得心應手。

  即便是被李從璟襲擾的不能安然入睡,耶律敵烈也沒有派遣大軍出營相擊,畢竟黑夜中存在太多未知與變數,冒然出營難得便宜。

  也虧得耶律敵烈如此,李從璟才沒有機會尋空鑽進其大營,去燒毀他的營帳、輜重、糧食。

  到了第二日,契丹大軍繼續對桑亁關發起進攻。

  大同軍軍營中,已經搭建起一座很高的望樓,李從璟立在望樓上,能夠清楚看到桑亁關的戰事,甚至對契丹軍營的情況都能看到七七八八。看得出來,契丹軍很想攻克桑亁關,因此對桑亁關攻勢甚猛,但其將士昨夜並未休息好,是以今日這場大戰,看起來熱鬧,實則沒有取得什麼實質性效果。尤其是到了午後,契丹軍進攻桑亁關的大軍,戰力已經頗有些疲軟之意。

  在此期間,李從璟兩度派出大同軍精銳,從背後進攻契丹大軍。與耶律敵烈佈置在營外,嚴陣以待的契丹軍士交戰,不過與契丹軍不能攻克桑亁關一樣,大同軍也不能攻破其軍陣。

  不過即便是大同軍不能攻破其軍陣,李從璟的戰略目的也達到了,他要的,就是讓耶律敵烈不能安心扣關,從而保得桑亁關不失。

  一日下來,桑亁關外烽煙連天,各部戰事都堪稱激烈,但卻都沒什麼戰果,只是丟下些將士屍體罷了。

  黃昏,日暮前,耶律敵烈與韓仲錫站在望樓上,俯瞰前後兩邊戰場的局勢。

  耶律敵烈臉色很不好,看得出來今日之戰的情況,讓他很是不痛快。

  契丹軍不能再這樣下去,耶律敵烈也看得出來。再這樣耗下去,契丹軍只能將優勢一步步消磨殆盡,而當其在最後兵鋒失銳,成了疲憊之師的時候,局勢便會逆轉,契丹軍處境就會變得極為不利。

  指著大同軍軍營,耶律敵烈下定決心,“今夜,猛攻此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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