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67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28

第840章 識君方不昧此生,知妾便無意錯失

  史書在評價李嗣源一朝時,用了這樣一段話結尾:“倘使(安)重誨得房、杜之術,(李)從榮有啟、誦之賢,則宗祧未至於危亡,載祀或期於綿遠矣。惜乎,君親可輔,臣子非才,良可歎矣!”

  如今卻是不同了,有李從璟橫空出世,先為秦王再為太子,大唐不僅社稷振興,各種俊彥大才也是不停收入囊中,別的姑且不言,像高審思、江文蔚這樣的良才,原本該落入南唐之手的,如今都被李從璟牢牢掌握在大唐的手裡。

  原本南唐之所以起勢,一半就靠衣冠南渡,而今李從璟將衣冠南渡的橫流掐斷,並且不停吸納朝野各處的有才之士,那徐知誥縱然先前占了些許衣冠南渡的便宜,往後又如何能跟大唐抗衡?

  昔年王莽成事,西漢社稷沉淪,而後有光武帝劉秀拯救時艱,以東漢續寫大漢歷史,誰又能說李嗣源、李從璟父子,不是在做同樣的事呢?

  揚州城外三十裡處,莫離、王朴、馮道、李從珂等人,帶領著一大批官員、將領,頂著烈陽在官道上肅立等候。能讓這些跺一跺腳,整個江淮都要顫抖的人物傾巢出動,並且出城三十裡相迎的,除卻到了江淮的大唐太子,還能是何人?

  不時,官道上出現了一隊人馬,但見旗幟張揚,鮮衣亮甲的騎兵在前開道,多番儀仗緊隨其後,各色官員隨行其中,而後又是侍衛護衛左右,當中的一人,騎寶馬著太子龍袍,器宇軒昂混若天神下凡的,不是李從璟卻又是何人?在這之後,又是侍女僕從隨行,馬車前後相接,整個隊伍綿延數裡,儲君威儀盡顯無餘。

  官道上趕路的人,無論是尋常百姓還是雄踞一方的顯貴,見之都乖乖讓出道路,帶著敬畏之色在道路兩旁執禮,直到隊伍完全走過去了,才敢放鬆僵硬的身子,收了禮節,卻是止不住帶著仰望之色,默默注視著遠去的隊伍。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遠遠看見儲君儀仗,莫離、王朴、馮道、李從珂等人,無不是悉數拜於道中。

  章法森嚴的隊伍緩緩停下,前端的隊伍策馬道旁,讓開中間的道路來。而後太子策馬緩緩前行,來到隊伍最前,看了拜於道上的諸人一眼,下了馬來。

  李從璟邁步來到眾人面前,親手扶起莫離,“莫哥兒!”

  莫離扶著李從璟的雙臂,望著面前已有君王之威儀的發小,一時間胸中湧現出千言萬語,喉嚨在刹那間硬如磐石,雙眸濕熱竟然是噙有熱淚,“李哥兒!”

  李從璟本來只是覺得大半載未見,頗為想念莫離,但見對方眼含熱淚,也給惹得胸中如有暖流衝撞,不覺間又想起當年在幽州時,莫離孤身入渤海,他除夕雪夜迎君歸的情景,也是差些落下淚來,“這數月以來,辛苦你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讓莫離想起徐知誥行離間計時,那幾日軍中流言四起,而洛陽傳來的消息卻是信他無疑,自知這裡面必有李從璟多番辛勞,莫離心頭也是一片感動,只是他兩人之間,再多辛苦已是毋庸多言,當下笑道:“李哥兒面前,離怎敢言苦?”

  李從璟點點頭,當真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莫離收斂情緒,再拜道:“臣等恭迎太子駕臨揚州!”

  他身後王朴、馮道、李從珂等並及數十官員,俱都齊聲道:“臣等恭迎太子駕臨揚州!”

  李從璟微笑道:“諸公都請起身吧。”

  隨後,眾人行往揚州,到了揚州又是一番大宴,自是不用多提。

  ……

  揚州,吳國謂之江都府,或又稱其為廣陵,北部為子城,官寺所在地,南部為羅成,民居也,有坊六十三,大明寺在其西北,城中河流涓涓,故而多石橋,大者共計二十四座,杜牧“二十四橋明月夜”,此之謂也。

  宴席上李從璟只是小酌一番,原本官將們興致高昂,敬酒者絡繹不絕,口中不乏歌功頌德之詞,不過在察覺到太子並無多飲之意後,也都識趣的不多此一舉。宴席後段,李從璟離席到後院漫步,由第五姑娘陪著說話,任由那些官將們自己去胡吃海喝。

  江都府的府衙建得富麗堂皇,若說東南之盛已然彙聚大唐多半繁華,揚州便是彙聚了東南繁華精髓的所在,百年前便有“揚一益二”的說法,事實上,南唐立國後也以揚州為東都,府衙建得恢宏也就順理成章。

  “有個殿下意想不到的人,現在也在府中,殿下要不要見見?”第五姑娘忽而停下腳步,背著手問李從璟,眸子裡閃爍著幾分狡黠。

  “何人?”每回第五姑娘俏生生站在面前的時候,李從璟都會忍不住去揉亂她的頭髮,這回也不例外,誰讓她個頭嬌小呢。

  “林安心。”

  林安心,李從璟對她的初印象就是一個大美人,屬於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的那種禍水般的美,這份氣質跟桃夭夭、任婉如她們都是不一樣的,大多數男人面對這樣一個美人,都會理所當然生出征服的心思。

  當林安心又坐在自己面前時,李從璟還是抱著這樣的看法。

  屋中並沒有旁人,第五姑娘也走了,燭火散發著柔和的光,讓林安心看起來多了一分朦朧,以前李從璟並不知道林安心也會煮茶,而且還是個中高手,一舉一動都韻味十足。

  今日林安心衣著較為尋常,緋衫羅裙,束胸雖然很高,圓丘仍是微露,眼下天氣已經有些炎熱,她往茶釜裡注水、添置茶葉時,手臂上的衣衫滑落,一雙白璧無瑕的手腕,就不著痕跡露了出來,肌如凝脂。

  察覺到李從璟並不算赤裸火熱但也沒有刻意掩蓋的目光,林安心暗暗局促,等茶水沸騰的時候,她端端坐好,捋了捋鬢角絲發來掩飾眼神的異樣,“太子一路舟車勞頓,方到揚州來就肯召見安心,安心心存感激。”

  她也不自稱妾身或奴,顯然在內心裡是很看重自己的。

  李從璟微笑道:“你可是貴人,我怎能不重視?”

  “不過是無家可歸的亂離人罷了,如何當得起一個‘貴’字。”這話在林安心嘴裡說出來,沒有半分自怨自艾的意思,不過她的神色也不輕鬆。

  李從璟的口吻則像是在跟老友拉家常,沒有刻意為之的親切,但讓人一聽就知道是真情實意,“你我也算是老相識了,何用這般客套寒暄。如今你既然離了淮南,大唐自然有你一席之地,若是你想繼續做老本行,大可以入軍情處做個統領,品銜跟第五、趙象爻一樣,若是你想過舒坦日子,我私人也可送你一座莊園。”

  這話在李從璟嘴裡說出來,平常的像是吃飯飲茶那般,但落在林安心這個剛剛被故國、故人叛離,如今正無家可歸的人來說,就猶如夜雨驚鴻一般,林安心的心頭的震驚委實太大,以至於她睜大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脫口而出道:“太子沒有任何條件,就願意收留安心,還給予高位?”

  她知道自個兒的禍水之貌,想起在金陵的種種遭遇,實在不敢相信李從璟在她一無所有的時候,竟然能不趁機要脅點甚麼,而且能如此果斷主動的給予隆恩。

  李從璟笑容溫和,那是只有面對自己人才有的善意,而他說出口的話,更是讓林安心覺得自己得到了極大的尊重,“予你軍情處統領之位,是因為你有這個本事,能為大唐社稷添磚加瓦,若你不是林安心,換作尋常人等,便是跪下來求我,我也不會許她這個官職。”

  林安心心頭感慨萬千,眼神和聲音都有些複雜,“可安心先前一直與軍情處為敵,給大唐造成過許多麻煩,太子不介懷麼?”

  李從璟神色平和,但氣質卻絕不平凡,“一時之得失,一時之敵我,何足掛齒?”

  林安心怔了怔,她明白了李從璟的意思。

  對李從璟而言,大唐的萬里江山他都能容得下,一個林安心一個女子,怎麼會容不下?

  這話李從璟不必說出口,而林安心能體會到,這就是兩個聰明人的默契之處了。

  林安心此時還能說甚麼呢,她心頭泛著暖意,只能離座深深一禮,由衷道:“謝太子。”

  茶釜中的水沸了,李從璟起身去端起來,熟練的完成後續程式,隨意但不隨便的示意林安心免禮:“倘若你真的進了軍情處,是賞是罰軍情處都有制度,這可不是我恩惠你。”

  “安心知曉。”林安心頷首,她坐回原位,看到李從璟手上的動作,不禁又怔了怔,“太子也會煮茶?”

  李從璟倒了兩碗清茶,遞出一杯到林安心面前,笑了笑,“平生所好之物不多,大多跟儒雅沾不上邊,茶卻是個例外,既然是自身所好之物,煮茶自然時有為之,雖說距離真正的茶道可能還有些距離,卻也不至於丟人現眼。”

  他說的這些話,配合他手上嫺熟的動作,讓人差些遺忘他大唐太子的尊貴身份,只覺跟普通人一樣容易接近。

  林安心神色複雜,“太子身份尊貴,不是應該‘君子遠庖廚’?”

  李從璟淺飲一口熱茶,放下茶碗時道:“君子遠庖廚,這話的意思,並不是看低庖廚之事,而是說庖廚殺生,君子不應該沾染血腥。在我看來,人的位置或許有高低之別,世事卻無貴賤之分。”

  林安心也是殺伐之人,青衣衙門的職責不是沒有被金陵那些自詡清高的士子官員不屑過,聽了李從璟這話,她倍覺暖心,“太子高見,安心受教了。”

  飲茶不像飲酒,酒過三巡之後還可以一直喝,都說酒是忘憂君,茶是滌煩子,然而茶雖好,“一碗喉吻潤,兩碗破孤悶”,但也無法飲得太過,所謂“七碗吃不得也”。是以李從璟與林安心飲茶到了數杯之後,這事也就到了盡頭。

  “天色已晚,安心便不叨擾太子歇息了,請許安心告退。”林安心站起身,款款行禮,她說完這話,心跳驟然加快,頭雖然微微低著,眼角的餘光卻緊緊落在李從璟臉上。

  李從璟也站起身,臉上仍然掛著和煦的笑容,“去吧。”

  林安心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的以為自己聽錯了,李從璟竟然真的沒有挽留的意思,李從璟竟然對她真的沒有非分之想?方才李從璟示以重恩,難道不是想要感動她,然後讓她感恩戴德,好趁機向她索取甚麼?

  要不是林安心知道李從璟有妻妾數人,亦有子嗣,她都要以為李從璟取向有些問題。人浮於事,林安心實在不相信這世上還有真的正人君子,連徐知誥都不能免俗,李從璟何以能這般從容淡定?

  難道是自己對他沒有吸引力?林安心不禁冒出這個想法。

  要說女人真真是個奇怪的動物,心思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男人要是沒有些情商,還真是摸不清女人的心思。

  “太子殿下……許安心走?”林安心今日受到的觸動太多,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在內心深處,她其實不希望面前這個已經令她被完全折服,甚至是傾心的人,對她真的一點想法都沒有,興許是曾今的那個荒唐念頭再度冒了出來,她忍不住這樣多問了一句。

  李從璟離座走到林安心面前,笑容依舊毫無異樣,“你是自由之身,凡大唐轄境,哪裡你去不得?沒人能強行要你做甚麼。”

  聽了這話,看著走到面前的李從璟,林安心心緒一陣紊亂。

  而就在這時,李從璟忽然道:“但若是你不想走,也沒人會趕你走,我就更不會,你知不知道我的意思?”

  林安心怔了怔,李從璟的話,讓她腦海中有短暫的空白。

  而就在她還沒回過神的時候,李從璟已經一手攬住她那細柳般的腰肢,將她一把拉到懷裡,低頭就吻了下去。

  ——女人有很多種,征服不同的女人,自然要用不同的方法,就如聞香識女人一般。孟小花想要富貴,李從璟只需要亮出自己的身份,就足以予取予求;豆娘心裡有才子佳人的幻想,李從璟也可以滿足她;林安心想要得到平等的尊重與認同,還想要那個人有不凡的胸襟與氣度,李從璟給她就是了。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部分,某些時候甚至是最終目的,那就是臨門一腳一定要毫不遲疑的邁出去。女人最虛偽的是靈魂,最會撒謊的是眼睛,而最誠實的是身體,這話無論對與不對,都一針見血的點明了最關鍵的部分。

  ……長吻之後,李從璟離開林安心那雙誘人的紅唇,對方那曲線玲瓏的身子輕顫不已,渾如沒有骨頭一般酥軟,無力的倒在李從璟懷裡,她腦海中的空白更甚,霧水朦朧的眸子凝望著李從璟,從喉嚨裡呢喃一聲:“殿下……”

  李從璟攔腰將林安心橫抱而起,大步走向臥榻,懷裡的林安心依舊在喊:“殿下……”

  李從璟給她一個柔和的眼神,充滿憐愛,“無論你是否曾倍受苦難,無論你是否曾顛沛流離,往後,我來為你遮風擋雨,給你一片燦爛的豔陽天……”

  林安心徹底淪陷在李從璟懷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28

第841章 輕羅幔帳紅燭低,柔情蜜意兩人識

  輕羅幔帳,燭光氤氳,檀香幾許嫋嫋升騰,夜色頗深了,窗外彎月如鉤,在無雲的夜空明亮,湧進屋子的夜風有些涼,撩撥著人的髮絲和心弦。

  李從璟橫抱著林安心走向臥榻,隔著薄薄青衫,手中仍是一片滑膩,像是浸在豬油裡,說不出的美妙。對方的身子輕輕顫抖,剪水般的眸子裡充滿忐忑與柔情,像是被剛抱回家的貓兒,惹人愛憐,她朱唇微啟,聲音軟糯無力,如漩渦一般拉著人心陷進去,“殿下……”

  李從璟輕柔的將林安心放倒在柔軟寬闊的榻上,笑容柔和到讓人心安。伸手給她卸了發簪,青絲頓時如瀑傾瀉,遮住了半邊白裡通紅的如玉面頰,垂落在肩後,灑落在胸前,讓林安心看起來多了一股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動人心魄。

  捋開遮擋住面頰的頭髮,青絲繞指柔,絲絲動人心弦,指尖觸碰到林安心那精緻瓷器般的面容,已是熱得發燙,李從璟輕輕撫過,柔軟而又複又彈性。大抵是心跳委實太快的原因,林安心紅透的臉上始有細汗,呼呼喘著粗氣,紅唇微微張合,皓齒半露半隱。

  牡丹花開無限好,正待君親來採擷。

  抵頭再度吻住那兩瓣滾燙的紅唇,李從璟聽到林安心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哼,那聲音猶如發自靈魂深處,也觸碰到李從璟的靈魂。兩具身體緊貼在一起,彼處的凹凸有致,李從璟一一感受分明,最細微之處也不曾放過。

  他的手滑過她綢緞般的肌膚,每向下移動一寸,都會引起對方那一寸血肉一陣顫抖,手走周身如筆走龍蛇,李從璟縱情體會這一方江山的曼妙之處。處子之身總是分外敏感,稍加觸碰就會激動難耐,林安心水蛇般的身子不安而躁動的扭動,某處自然的瘙癢讓兩條修長的腿相互糾纏,時而繃緊時而舒緩,將床單拉擠得褶皺不堪。

  離開那雙紅唇,李從璟埋首林安心的脖頸深處,她的腦袋不禁微微昂起,露出完美的下顎,煙霧朦朧的眸子裡已是看不清任何事物,嘴裡陣陣嚶嚀的哼聲,宣洩著身體的渴望與燥熱,如同烈火驕陽,要將面前的人融化。

  口嘗百鮮,鼻嗅芬芳,李從璟心曠神怡。林安心的身子已經完全燃燒起來,羊脂暖玉般的每一寸肌膚都有無限風光,像是晨陽裡波光搖曳的湖水,又像是夕陽下的漫天晚霞,她的雙手緊緊抱著李從璟的後腦,身子的亟待噴發讓她下意識的將李從璟緊緊往自己胸前按著。

  汗水打濕她的長髮,與周身肌膚交相輝映,乍離乍合。聽到自己嘴裡發出的聲聲嚶嚀,林安心羞惱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但卻偏偏控制不住,就像她明明想要推開李從璟,卻又捨不得李從璟的糾纏,欲拒還迎裡的種種情愫,讓林安心的靈魂漸漸沉淪,也讓她的精神昇華到雲端。

  她胡亂抱住這個縱情品嘗她最珍貴,並且私藏了二十多年絕世美味的男人,緊緊不鬆手,就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當李從璟終於含住某座山峰上凸起的粉色山巒時,林安心再也壓制不住心頭的震撼,脖子猛地揚後一揚,三千青絲倒泄,低聲嚶嚀驟然轉化成高亢的呼喊,如同飛上枝頭的黃鸝縱情鳴叫。

  “殿下……殿下……”林安心意亂情迷,嘴裡不停的呼喊,她感到自己極度需要甚麼,極度想要做些甚麼,卻又不知那到底是甚麼,她是這樣難以自持,瀕臨崩潰的想要發瘋。

  如同一匹賓士在遼闊草原上的野馬,四蹄大邁,汗如雨下,卻不知道自己要奔去何方。

  此情真情,最是讓人捨身忘我。

  李從璟對林安心的反應很是滿意,作為此間老手,他自然知道怎樣讓林安心在雲海翱翔,而林安心無一處不美的反應,也激起了李從璟最原始的渴望。

  伸手下探,跋山涉水,披荊斬棘,終於觸碰到山澗中的絕美之處時,此間已是疾風驟雨、溪水潺潺,入手一片滑膩,足夠讓世間一切沉淪到底。

  林安心早已是不能自我,此刻更是身抖如篩,跟打擺子一般,腦袋無意識而急劇的左右搖晃,青絲亂舞,皓齒緊緊咬著嘴唇,仿佛要把嘴唇咬破才肯甘休,陣陣呼喚從牙縫裡蹦出來。

  李從璟瞧見林安心這番模樣,便知她已經到了深情處,也就不再繼續戰前熱身,但他仍舊不驕不躁,輕柔而細緻的褪下林安心與自家衣衫,抱起一絲不掛、風光如畫盡在眼前的林安心,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

  “殿下……”林安心緊緊凝望著李從璟,楚楚可憐,此時她已不知該如何,完全是任君擺佈的模樣。

  李從璟低頭吻了一下她的唇,又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別怕。”

  林安心咬著嘴唇,輕輕嗯了一聲,雙臂緊緊環住李從璟的後背。

  小和尚在廟前拜了三拜,終於直身一步步前行,它輕緩而堅定的推開廟門,順勢走進了寺廟裡。

  林安心發出一聲從未有過的呼喊,眼淚刹那間奪眶而出,雙手的指甲都似要掐進李從璟後背的肉裡。

  至此,林安心被李從璟帶著打開了一扇大門,進入到一個全新的美妙世界。

  “殿下……”林安心仍是呼喚著眼前的人,一個真正能讓她感到安心的人。

  李從璟望著眼前梨花帶雨的美人,心頭有許多愛憐,他吻她的額頭,吻她的鼻尖,吻她的唇,柔聲對她道:“隨我馳騁天下,你可準備好了?”

  林安心抱著李從璟的雙臂又緊了幾分,汗水密佈的臉上一片堅定,篤定的嗯了一聲。

  小和尚進了廟,扶起撞針,開始緩緩撞鐘。

  林安心時而嚶嚀時而呼喊,發自靈魂深處的聲音,從喉嚨裡一下下蹦出來,和汗水一起揮灑向眼前的人。她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她發現自己正在雲際飛翔,而李從璟拉著她的手,為她保駕護航。

  眼裡再沒有留下淚水,只有滿溢而出的幸福,一切都是那般美妙,讓她放開了身心縱情呼喚。

  第一次雲端翱翔,她就沖出了三十三重天。

  春暖花開,江山無限好。

  ……

  暴風雨之後,赤條條李從璟抱著林安心躺在榻上,單被只蓋了下半身,白花花的嬌軀緊貼著古銅色的健壯身子,身側幾尺之外,有滴滴落紅。

  林安心捲縮在李從璟的臂彎裡,像個需要主人百般呵護的貓兒一般,一頭青絲散開如海,襯托著她玲瓏有致的身軀,此景勝過世間一切名畫。

  她緊緊抱著李從璟的脖子,胸脯就抵靠在李從璟身側,擠壓的變了形,卻更顯得巍峨壯觀,白生生的勝過世間一切顏色。

  “殿下。”林安心忽然抬起腦袋,水亮的眸子認真的看向李從璟。

  “怎麼了?”李從璟偏過頭撫著她的手臂。

  “今日……今日……”林安心咬了咬紅唇,措辭好半晌,眸子裡閃動著些許擔憂和不安,“殿下會不會覺得安心是個輕浮的女子?”

  李從璟捏了捏她晶瑩剔透的鼻子,“覺得太突然了?”

  林安心又把腦袋埋在李從璟臂彎裡,輕輕嗯了一聲。

  李從璟抱著她的手輕撫著她的香肩,“自今日起,你就是我李從璟的女人,我自會好生待你,你不用擔心。”女人問這個問題的時候,追根揭底還不是害怕男人看輕了自己,往後不待自己好?

  話說到這裡,李從璟又笑了笑,“再者而言,這可半分都不突然。”

  林安心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諾,正滿心甜蜜,忽然聽到李從璟後半句話,不由得又抬起腦袋,眨了眨疑惑好奇的眸子,“嗯?”

  李從璟卻是露出一個飽含深意的笑容,並不多言。

  林安心何等聰明的女子,她轉念想了想就明白了,當下驚異道:“好啊,殿下!難不成你早就有這份心思了?”

  李從璟露出一個無辜的表情,卻也不去抵賴。

  林安心這便像個小女人一般,扳起手指頭開始算了,“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呢?天成二年在江陵?還是長興元年在洛陽?”然而她就像猛然發現寶藏的孩童,雀躍起來,“我就說殿下當初如何會放心放我回金陵呢,殿下莫不是早就算到了今日?”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眸子裡洋溢著的,卻不是被長久覬覦的惱火,而是早就被君識的甜蜜。抱定了這個看法,林安心打心底都覺得開心了不少,因為那至少說明,她和李從璟的感情史還是很長很有基礎的……

  女人就是這樣,她不待見的人,你多看她一眼,她都恨不得挖了你的眼睛,而她真正傾心的人,她卻恨不得她還在娘胎裡時,就已經被你惦記了。

  李從璟看著林安心這副小女人模樣,心裡也是一片舒坦,男人與女人的戰爭,說到底,成功的標誌就是無論什麼樣的女人,女神也好女王也罷,你都能讓她在你面前變成小女人。

  只是小女人的模樣委實太過惹人愛憐,林安心在李從璟臂彎裡“又蹦又跳”的,胸脯與長腿都不免在李從璟身上“拈花惹草”,這讓李從璟不時便“雄風又起”。

  林安心眼角餘光看到被單撐起了小帳篷,臉上頓時佈滿好奇之色,不禁伸手去拍了拍,要弄清彼處的異樣是怎麼回事,很快她就明白了那裡正是昂首挺胸的小和尚,頓時臉紅如蜜桃,連忙縮了回來,心頭一片慌亂,只是這時她已惹火上身,李從璟哪裡還容她退避?

  當即,李從璟將林安心一把抱起,放到腿上,笑容不無邪惡之意,“來,我帶你解鎖更多姿勢……”

  林安心羞得滿臉通紅,低下頭來,刹那間青絲傾瀉,風情萬種。

  最是這一低頭的溫柔,恰似河邊水蓮花的嬌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28

第842章 走馬觀花過揚州,錢元瓘再會太子(上)

  翌日起床的時間依舊如常,林安心還在榻上安睡,這小娘子睡覺的時候總是把自己縮成一團,像個小蝦米,說不出的柔弱,與她平素的殺伐差事不太相符。李從璟依稀記得一些,從心理學上說,有這種睡姿的人,多半是沒甚麼安全感的。

  心頭微微歎息,李從璟在林安心額前留下一個輕吻,動作輕緩的出了屋子,到院中晨練。雖說不至於雞鳴而起,但天色放亮時分,李從璟必然不會再賴在榻上。這是從穿越來就有的習慣,堅持到如今已經二十年多年了,昔日跟任婉如、豆娘成親的時候,都沒能讓他打破這個習慣。

  晨陽漸漸升起,不時就變得明亮耀眼,李從璟大汗淋漓舞劍的時候,穿戴好的林安心站在了門口,她望見院中那個驍健的身影,臉上的笑容分外柔和,帶著些許蜜意,那是女人只有在看自己男人時才會有的神色。

  等李從璟收了劍勢,結束一日的晨練時,林安心已經為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與汗巾。李從璟見林安心走路的姿勢微有些小彆扭,就笑道:“身子若是不太利索,就好生去歇著。”

  林安心卻是不幹,她堅持親手將熱水倒進澡盆裡,收拾停當後才捋著絲發道:“這是安心該做的。殿下身為皇朝太子,也不忘日日堅持打熬身子,安心既然已是殿下的人,分內事斷無懈怠的道理。”

  李從璟很是滿意,賞了林安心一個長吻,昨夜雖然梅開二度,但李從璟也沒有太折騰她,畢竟是初夜,怎麼都該憐惜才是。鬆開林安心的時候,她微微有些喘不過氣,臉紅得很好看,低著頭轉到李從璟身後,神色像是做了賊一樣,趕忙為他寬衣。

  侍從進屋來收拾房間的時候,第五姑娘兔子一般跳進了門,正好看到侍從將沾染著落紅的床被抱走,她眼神頓時有些怪異,又看到林安心小女人一般服侍在李從璟左右,哪裡還不知道兩人已經進展神速的做了某些事,當即向李從璟扮了個鬼臉,遞給兩人一個羞羞的眼神,就又小跑開了。

  都說山河錦繡,讓英雄競相折腰,如今王師平定了江淮,李從璟來到揚州自然沒有不去城內城外遊玩觀賞一番的道理,這跟秦始皇巡遊山東一樣,都是對自己新得領地的君臨。

  接下來幾日,李從璟帶著第五姑娘與林安心,並及莫離、王樸等人,在揚州城內外好生遊覽了一番,或者深入市井,到酒樓裡去坐坐,或者進入大明寺,與正兒八經的和尚們論論道,又或者把青樓花魁叫到府上,欣賞宮裡不得見的歌舞琴棋,日子難得的愜意自在。

  不過揚州到底剛經戰亂,繁華不免遜色于往常,李從璟走馬觀花一般欣賞過揚州的風景,新奇勁兒過了之後,也就沒多少留戀的意思,開始著手處理江淮事務。

  沒多久,李從璟接到稟報,說是錢元瓘將到揚州來拜見,恭賀大唐取得江淮十四州。

  “錢元瓘在常州戰果沒有取得多少,江淮戰事剛結束就急急忙忙跑來,是來請罪還是來邀功?”李從璟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跟莫離打趣道。

  莫離笑道:“無論如何,錢元瓘大小也牽制了淮南兩萬兵馬,不能說完全無功。不過這回他到揚州來見殿下,無論是邀功還是請罪,只怕都不會忘記稍帶許多好處。”

  李從璟聞言也笑道:“想要得到吳越王的王位,好處少了可不成。”

  ……

  吳越水師的命運並不好,十年前與吳國白狼山一戰,折損了十之七八,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好不容易將家當都補起來,去歲常州一戰又給折了大半,錢元瓘心裡就跟滴血一樣。

  不過此番乘水師樓船橫渡大江,眼看廣闊的江面上沒有吳國水師一舟一艦,錢元瓘心裡還是頗為舒坦。吳國水師在洞庭湖遭受莫大損失,馬步軍在江淮數戰失利後,就完全收縮了防線,往日裡吳國水師在大江上來去縱橫,如入無人之境,不將吳越放在眼裡的囂張之態,是一去不復返了。

  不過錢元瓘卻也知曉,吳國忌憚的依舊不是吳越,而是江北的大唐。念及此處,眼看樓船緩緩駛向岸邊,錢元瓘的心裡又有些堵。

  吳國在江淮經營多年,可謂是根深蒂固,然則一年之間,江淮十四州盡數被大唐得去,這對立國根基半在江淮的吳國而言,無疑是致命打擊,而對蜷居一隅的吳越而言,大唐的威勢也太過灼人。

  若說先前錢元瓘還有“倘若天下有變,吳越仍可大爭於天下”的念頭,此番近在身側的大唐鐵甲之威,則讓他感到清晰透骨的寒意,完全沒有了臥薪嚐膽以待來日,再跟大唐一爭雄長的想法。事到如今,錢元瓘也不得不承認,日後一統天下的,八九不離十就是大唐了——而且這個時間好似還不用太久。

  在這種情況下,保全吳越王位,就成了錢元瓘唯一而且必須不惜代價,向大唐朝廷爭取的東西。然而世事總是多不遂人願,常州一役吳越半分可圈可點的地方也沒有,從事始終都沒有能將常州攻下來,而且更為讓錢元瓘內心沉重的,還是吳越在此戰中,一開始並未出全力。

  ——原本大唐要求吳越發兵五萬,錢元瓘也答應了,但先前以為常州唾手可得,便只發了三萬兵馬。沙場征戰,日耗甚巨,發兵五萬與發兵三萬,對錢糧的損耗差別太大,錢元瓘不得不小心眼。

  但就是這個小心眼,讓錢元瓘如今在大唐面前,完全抬不起頭來。

  “早知如今,當初何必心疼那些錢糧,若是發兵五萬,即便戰事不順,吳越也已盡力了,大唐也不能太過苛責,但眼下……唉!”錢元瓘望著越來越近的揚子渡口,眉頭怎麼也舒展不開。

  若是沒了吳越王位,錢氏在錢塘數十年的基業,可就真的成了一個笑話,而現在,這個王位給不給,完全就在李嗣源父子一念之間,他們佔據了完全的話語權。一想到以淮水防線之固,江淮十四州之廣,吳國北徵兵馬之盛,尚且不能抵擋大唐一年,而錢塘那彈丸之地,數萬之兵,大唐若是真的鐵了心來攻,吳越拿什麼抗衡、防守?

  “大唐兵甲之盛,我在洛陽就曾見過了,只是沒想到,大唐軍中的將帥,也是那般能征善戰。哪怕沒有太子坐鎮江淮,那莫離統攝全域也是輕輕鬆松,那西方鄴江文蔚等人,五千兵馬就能完全攪亂滁、和二州……”錢元瓘想到此間種種,心中升起一股濃重的無力感,甚麼叫做大國實力,他現在真真切切體會到了。

  “兄長。”不知何時,一名衣著華貴,容貌絕美的年輕女子,款款來到了甲板上,用軟糯而擔憂的聲音問他,“兄長為何一直愁眉不展?”

  吳音軟糯,在這名女子身上體現到了極致,即便不曾刻意修飾,也有幾分發嗲的意味,她的身段不算高,但也不算矮,正好將江南女子的嬌柔展現出來,再加上她氣質婉轉,無論從哪個方面看,都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美到鳳毛麟角。

  看到眼前的女子,錢元瓘心頭又是一陣悵然,更有一份揮之不去的歉疚,以至於他都沒有在此時追究女子不合時宜的抛頭露面,他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沒甚麼,大抵是江風太大了些,吹得人臉上有些僵。”

  女子便是吳越王錢謬的幼女,錢元瓘的親妹妹,因為小時候酷愛吃桔子,就得了個小桔的稱謂,年方二八,如花的時光,平素極得錢謬的溺愛,堪稱錢塘明珠。錢塘有無數權貴子弟與年輕俊彥,但凡見過錢小桔的,無不對其傾羨有加,揚言非此女不取者不在少數,堪稱公子才子們共同的夢中情人。

  錢小桔卻是個聰慧性子,有著江南女子慣有的善解人意,她輕輕開口道:“是不是太子不好相與,兄長在擔心他的詰難?”

  她的聲音猶如溪流裡輕輕遊曳的小魚,低婉輕靈,柔弱的讓人不忍悉數收入耳中,生怕一碰就會碎似的。

  錢元瓘搖搖頭,“太子平素是個隨和的人,並不會讓人覺得難以相處。”

  錢小桔眨動著星辰般的雙眸,容顏乾淨,不惹塵埃,“那兄長是在擔心我嗎?如若真的是這樣,兄長大可不必擔心的,我定然處處謹慎,不會讓父親和兄長失望……”

  “小桔,別說了!”驟然間錢元瓘心如刀絞,再也不忍看她,轉頭面對江岸,眼眶泛紅。

  此番錢元瓘來拜會李從璟,名義上是說勞軍,是恭賀大唐取得江淮之地,但實際上,還不是謀求出戰常州的功勞被李從璟認可,以求讓他能順利承襲吳越王位?

  然則吳越已經沒有依仗了,錢元瓘拿甚麼向李從璟要這份恩賜?

  金銀財寶字畫珠玩?李從璟不缺這些,更不喜好這些。

  世間珍貴之物,除卻財貨珍奇,就只剩下人了——美人。

  尋常美人李從璟缺嗎?他看得上眼嗎?東宮裡的任婉如、豆娘,哪一個不是賢慧端莊,身世顯赫,並且頗有才情?即便孟小花沒甚麼過人之處,但她跟太子有故事啊,但這普天之下有幾個女子,能僥倖跟太子發生點故事?

  錢塘能拿得出手的,便只有錢小桔了。

  把錢小桔獻給李從璟,如若李從璟高興,以他的太子身份,若是願意首肯錢元瓘的王位,這事基本也就成了。

  “李從璟會看得上小桔嗎?”錢元瓘在心裡問自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29

第843章 走馬觀花過揚州,錢元瓘再會太子(下)

  王師出征江淮時,起先只有四萬侍衛親軍並及百戰軍,而後李從璟徵調四鎮八州的藩鎮軍圍攻壽春,兵力便增加到八萬,今歲朝廷又遣西方鄴、房知溫率三萬新編禁軍來援,加上一路來俘虜改編的劉信部、李德誠部、王會部、韓熙載部、劉仁贍等部兵馬,即便是除去傷亡,眼下江淮的總兵力也已達到十五萬之眾。

  如今江淮戰事落下帷幕,四鎮八州的兵馬可以各歸本鎮,另外十二萬兵馬如何安置,就是擺在李從璟面前亟待解決的問題。

  “首先是編制,依照本宮與陛下商議的結果,收編的淮南俘虜兵擇優裁弱,四萬俘虜兵只保留兩萬人,餘者解甲歸田,在江淮擇地安置,這兩萬兵馬打散編入侍衛親軍序列,原本在江淮的四萬侍衛親軍就可以擴充到六萬,西方鄴統率的三萬新軍則劃入殿前軍序列。”

  李從璟在跟莫離、王朴、馮道、李從珂等人議事的時候如是說道,“眼下王師兵馬分散于江淮十四州,但主力集中在東部揚州,尤其是侍衛親軍;殿前軍主力大體集中在西部黃州一線。本宮之意,六萬侍衛親軍半數駐紮於揚州、和州一線,建‘江北行營’以統之,威懾江南,護衛江淮,餘者則回師洛陽。”

  “殿前軍並及百戰軍,共計四萬之眾,在黃州附近休整一兩月,待天氣稍微轉涼,即開赴楚地戰場。在這之前,殿前軍的軍糧醫藥布匹等物資,並及日後‘江北行營’侍衛親軍的一應物資,自江淮十四州徵調,朝廷只統一供給兵甲器械與軍餉。”

  說到這,李從璟看向馮道,“江北行營的物資供應,需要江淮十四州的民政支持,以江淮的富裕與漁鹽之利,想必不會有甚麼難處?”

  馮道回應道:“江淮雖然方經大戰,但東部壽、濠、楚、滁、廬等州的民政,實則自去年就已日漸步入正軌,今歲雖然又經一場大戰,但戰場並未深入滁、廬等州太多,尤其是壽、濠、楚等州,民事更未受到影響。西部諸州雖是方定,但官吏都已趕過去,而這其中不乏主動獻城投降者,加之戰事又未持久,各地遭受的災禍不大,供應數萬王師糧秣之費,雖然有些倉促,但以朝廷遣來官員的才幹,應該不會誤事。”

  大唐財賦,東南為重,江淮與江浙兩湖之地,實為重中之重,以江淮暫時供養數萬兵馬,並不是甚麼難事。

  李從璟點點頭,“有馮相主政,本宮並無不放心之處,此番要多辛勞馮相一些了。待諸事平順下來,馮相便可回洛陽。”

  馮道恭敬道:“臣必當盡心竭力,不辱職守。”

  莫離這時候問李從璟,“楚地之戰,朝廷具體是何打算?”

  如今江淮戰事已畢,他身上江淮招討使、行營都統的擔子,也就漸漸卸了下來,現在自然是關注楚地戰況。

  李從璟道:“楚地雖有殿前軍四萬,但淮南兵卻超過十萬,且彼部在去歲大勝之後,一面構築益陽防線,森嚴壁壘,一面不停整頓各州縣政事,將戰果轉化為軍政資本,回過頭來又反哺戰事,已經頗為成勢。”

  “殿前軍雖然不懼硬戰,但澧、朗二州地域狹小,不足以供應軍需,在不能迅速開疆擴土的情況下,殿前軍的各種物資,還得從江陵、兩川徵調,路途損耗甚大,耗費太多。楚王馬希聲的兵馬折損殆盡,只剩下不到萬人,此人一面想要招兵買馬,一面又困於錢糧不足,正向朝廷開口要錢要糧。”

  “於此境遇下,王師無力大舉東出益陽,楚地戰局僵持。好在如今江淮戰事已定,來日百戰軍與新編禁軍南下,若能在楚地開闢第二處戰場,則能與殿前軍東西呼應,一舉掃平湖南!”

  莫離微微頷首,此間之事,他心中已然有了些譜。

  原本朝廷對湖南戰場的要求,底線就是即便不勝,也要保證相持之局,只不過眼下這個相持之局,有些名不副實了,好在江淮定的快,淮南還沒有徹底穩固在湖南新得之地的統治,只待旬月後大舉用兵南下,那便是湖南戰場最後見分曉的時候。

  這中間的一兩個月,既是江淮王師的休整時間,同時也是李從璟宣慰十四州的時間,當然十四州他不可能都去跑一遍,這一路來走過了東部數州,意思也就差不多到了,一應事務在揚州處理即可。

  宣慰江淮,還有很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就是對吳越的處置。

  江淮戰罷,配合江淮之戰的吳越西征自然也就結束,吳越的表現如何評價,吳越王的王位給不給錢元瓘,以及朝廷對吳越日後的要求,都需要李從璟現在拿定主意。

  ……

  李從璟結束與莫離等人的議事,回到院子正是傍晚時分,白日裡太陽若是稍大一些,這日子便沒法出門晃蕩,所以屋裡的人都會選擇在房裡呆著。李從璟踏進月門,就看到院子裡有兩道矯健而不失曼妙的身子,正在刀光劍影中你來我往,間或有塵土輕揚,綠葉紛飛。

  空地旁有石桌,桌上有涼的茶水,李從璟施然在石凳上坐了,翹起二郎腿,一邊飲茶一邊看第五姑娘和林安心切磋。不得不說,在個人武藝上,這兩人都是出類拔萃的,還好眼下只是相互切磋而不是生死相搏,所以沒有一招斃命招招致命,而是見招拆招,攻守不停變幻。

  兩人的動作都出奇的快,換作尋常人等只能看到道道虛影,聽到陣陣刀劍相碰的聲響,斷然是看不清兩人的出手的,李從璟既然是行家裡手,自然也就懂得欣賞。

  約莫是察覺到李從璟歸來,兩人沒再鬥多久就分開,皆是微微喘著粗氣,額頭上佈滿密集的汗珠,齊齊抱拳全了禮節。

  “第五娘子真是好身手!”

  “林娘子才是真的厲害呢!”

  兩人又不忘相互吹捧一番,這場面落在李從璟眼裡,不知怎的就把他逗笑了。聽到李從璟的笑聲,兩人都轉身向他看過來,林安心面頰微紅的低首,估摸著是覺得自己有些太“粗魯”了,第五姑娘則是嘟了嘟嘴巴,似乎想要吹出個氣泡一般,忽而對林安心道:“要論武藝,殿下才是真的舉世無敵,連桃姐姐都打不過他。”

  大概在她心裡,桃夭夭已經是她無法超越的頂峰了。

  林安心不禁莞爾,瞧了李從璟一眼,“殿下自然是極厲害的。”

  誰知第五姑娘聽了這話,卻突然又不買帳了,她用一種頗有些挑釁的目光看向李從璟,“殿下,我和林娘子聯手,你敢不敢應戰?”

  大抵是這幾日吃肉比較多的原因,這話落在李從璟耳朵裡,竟然讓他產生了歧義,腦海裡不禁浮現出一副少兒不宜的畫面,不過他好歹及時回過神來,起身來到第五姑娘面前,伸手就揉亂她方經比武本就有些散亂的頭髮,笑道:“是不是幾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了?”

  第五姑娘哎呀呀的叫了一通,抱著小腦袋逃離李從璟的魔掌,氣哼哼的瞪了李從璟一眼,呼啦一下又跑出了院子,臨了還不忘偷偷從月門裡探出小腦袋,想要窺探院子裡有甚麼“大事”發生。

  直到第五姑娘真的走遠了,林安心見李從璟一直盯著她看,不禁又有些臉紅,微微低頭,正不知該說些甚麼尋常話,忽然靈機一動,“說起來安心還沒真正見識過殿下的武藝呢,若是殿下願意,正好向殿下討教一番。”

  李從璟湊近到林安心面前,幾乎要貼著她的胸脯,不懷好意地笑道:“要不要換個地方討教?”

  林安心頓時羞得面若桃花,無地自容。連日以來,李從璟哪一晚不是跟她在榻上討教那門學問?而且李從璟每帶她解鎖一個新姿勢,都會一本正經模樣的要她好生領會其中精義,爭取早日做到融會貫通、舉一反三……

  林安心偷偷看了一眼天色,見離天黑還有一段光陰,哪裡抹得下臉面,低頭盯著腳尖忸怩道:“殿下……”

  她這番可人的模樣,李從璟哪裡會容她浪費光陰,當即二話不說,攔腰就把林安心扛起來,採花大盜強搶民女一般,大笑著把她扛進了屋子,反手兩腳就勾上了房門。

  ……

  錢元瓘到了揚州。

  李從璟當然犯不著去迎接他,隨隨便便派個官員去安排他住進驛館就行,不過李從璟也沒有太過拿捏架子,翌日就在府中設了宴席,與眾多官員一道,招待錢元瓘這位錢塘世子。

  宴席上錢元瓘的心情並不輕鬆,也沒有多少心思去欣賞廳中的歌舞,李從璟雖然很快就設宴召見了他,並沒有將他晾在一邊,但自打今日見到李從璟,錢元瓘還是敏銳的察覺到,對方態度有些不冷不熱,即便是他向李從璟敬酒的時候,將唐軍的威武吹捧的天下無雙,將李從璟的功德歌頌的只應天上有,李從璟也只不過淺酌了一口杯裡的酒。

  要知道,錢元瓘一見到李從璟,可就將勞軍之物的清單遞了上去,那可是“白銀萬兩,絹萬匹,茶萬斤,米麥萬石”就送出去了,最終就換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臉?

  偏偏錢元瓘不敢有半分不滿,只是更加忐忑,案桌上再好的美酒佳餚,落在錢元瓘嘴裡都失去了滋味。這實在怪不得錢元瓘不穩重,誰讓吳越兵馬在常州並沒有取得大捷,而大唐兵馬一年就迅速攻佔了江淮呢,錢元瓘心裡的確沒甚麼底氣。

  面對這樣的情況,錢元瓘委實沒法提承襲王位的事,不過他到底也不是庸碌之人,既然李從璟那裡不好親近,就跟莫離、王朴等李從璟的心腹套近乎,旁敲側擊詢問他們對吳越出戰常州的看法。

  “王師雖然沒有渡江南下,但軍情處的探子卻有數十人在常州左右,錢公與淮南交戰的情況,大到戰略部署,小到每日戰況,可是都呈現在太子面前。”莫離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輕鬆,面上帶著微笑,但言語落在錢元瓘耳朵裡,則讓他背後涼颼颼的,“太子到揚州已有多日了,也曾提到常州戰事,不過不瞞錢公,離尚未聽到褒獎之詞。”

  聽罷莫離的話,錢元瓘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跟莫離訴苦,但轉念想了想還是作罷,以莫離對常州戰事的瞭解、以大唐對錢塘深淺的洞悉,他還是不要白費力氣得好,若是弄巧成拙落得個面目可憎的下場,那就真的沒處訴苦了。

  心頭苦歎一聲,雖然錢元瓘萬般無奈,卻也不得不提前把此行底牌露了出來。

  當然,錢元瓘說的還是很委婉,無外乎是舍妹仰慕太子久矣,此行死活跟著要來,不知是否有幸得太子召見,還請莫公幫忙這樣的話。

  莫離當然明白錢元瓘的意思,他搖著摺扇微笑道:“此事離也不敢擅自做主,畢竟太子殿下事務繁忙,不一定能抽出空閒來……然,太子畢竟是仁義之人,想來不至於忍心斷然拒絕。”又沉吟一番,“此事離或可幫錢公一幫,不過那卻得要人先見過令妹才行。”

  錢元瓘張了張嘴,心說這種事你也能把李從璟說得大義凜然,我真是佩服。不過轉念一想,把錢小桔獻給李從璟,原本就已是割肉的痛心之舉,此時竟然還要被對方先“驗貨”,才能給予“面試”的機會,錢元瓘真是憋屈到了極點,卻偏偏一點兒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29

第844章 小麻雀與小妖精,少女心與英雄夢

  揚州月與錢塘月並無不同,江北的夜與江南的夜,好似也沒有多大的差別,連星辰之海與浩瀚銀河都是那般無二,這讓出生十多年來初次遠行的錢小桔,心頭有些小小的失望。

  她獨自站在窗前,揚著小腦袋使勁兒的望著夜空,一雙黑曜石般的眸子認真的眨啊眨,硬是沒能從夜空裡看出一朵花兒來。

  清輝灑落窗櫺,把她嬌柔的身子襯托的纖塵不染。約莫是即將入眠的關係,她的髮髻挽得很隨意,屢屢青絲微微飄動,是那種一瓢三千弱水的意境。輕衫紗裙,裙腰系在胸上,顯得很長也很有詩意。

  “也不知兄長與太子的會面如何了。”錢小桔暗暗猜想晚宴的情景,也不禁在腦海中勾畫那位素未謀面的太子的容貌。

  錢塘是除金陵外東南又一處人文薈萃之地,錢小桔打小就沒少接觸詩詞歌賦,對流傳於市井間的各類傳奇小說,亦有著濃厚的興趣,這使得她的想像力格外豐富。

  在錢小桔那顆充滿少女情懷的心中,能讓無數錢塘權貴與才子俊彥每回提起時,都一臉心折和神往,能讓錢謬和錢元瓘每次談論時,都忍不住露出忌憚之色的太子,應該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英雄人物,他應該有著挺拔魁梧的身姿,有著剛毅果決的氣質,有著容納百川的胸懷,有著俊朗瀟灑的外表……

  他還應該有著劍一般的眉,勝過世間一切險峰,他還應該有著皓月般的眼,既能洞悉萬物又能柔情似水,他還應該有著高高的鼻樑,能撐起整個天下,他還應該有著醇厚的唇,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話,一言九鼎能夠動搖萬里江山……

  錢小桔回過神來的時候,立即被自己的諸多想法給驚嚇到,也羞得不輕,吐了吐小巧的舌頭,像是做了甚麼見不得光的事一般,一溜小跑到榻邊,七手八腳的爬上床榻,趕緊扯了單被,把自己整個嬌柔的身軀包住,連腦袋就都捂得嚴嚴實實。

  好半晌,被自己折騰得喘不過起來的錢小桔,從被單裡露出小腦袋來,微微氣喘,臉上一片緋紅。眸子裡閃亮的視線落在屋樑上,臉上掛著只有少女自己能懂的羞澀而又甜蜜的笑容,淡淡的,如輕風撫星辰。

  錢謬和錢元瓘決定把錢小桔送給李從璟,都認為很對不起她,心裡覺得愧疚,但只有錢小桔自己心裡清楚,她並不反對這件事,心底除卻許多忐忑,還有絲絲抑制不住的期待。

  她眨著不惹塵埃的明亮眸子,暗暗想著:“小桔的意中人……是天底下最了不得的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繡金龍袍,騎著世間最神駿的汗血寶馬,帶著千萬人的儀仗來娶我……”

  想到這裡,錢小桔羞愧的哎呀一聲叫喚,又把自己完全塞進了被單裡,沒臉見人了。

  就在這時,敲門聲毫無預兆的響起,緊接著門外響起一個慈祥憐愛的聲音,那是錢小桔的乳娘,也是她最貼身的侍從,“桔娘,歇了嗎?太子殿下派了人過來……”

  錢小桔猛地把被單拉下來,一雙眼睛比夜裡最明亮的燈籠還要明亮,她驚嚇的想到:“這般快呀!”

  打開房門後,錢小桔怔了怔,隨即臉上就寫滿了問號。進來的是個跟她差不多身高的小娘子,大紅的衣裳,玲瓏的身段,一張小妖精般精緻的面容,氣質很難下定論,說不出是拒人千里冷若冰霜,還是如同天際的流雲不可捉摸。

  “世間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她是深山裡修行千年幻化人形的小妖仙嗎?”不知怎的,錢小桔那顆古怪的腦袋裡冒出這個想法。

  察覺到乳娘遞給自己的眼神,錢小桔意識到,這便是太子派來“審查”自己的人,當下心頭不由得有些小小的慌亂。她日夜幻想著、期盼著,希望自己的意中人是天下最了不得的英雄,但那也得英雄先看上她不是?

  看到第五姑娘的時候,錢小桔刹那間就反應了過來,如果他的意中人果真是天下最了不得的英雄,他身邊又怎會缺世間絕美的女子,眼前的這位小娘子不就是傾城之顏嗎?而且說不得她還是深山裡修行千年的妖仙呢……自己要獲得他的青睞,那可是分外不容易,只怕比詩仙太白說的攀爬難於上青年的蜀道更難吧?

  想到這裡,縱使錢小桔已經打起十二分精神,也不敢不處處謹慎,萬分小心,像只收起翅膀的小麻雀,亦步亦趨的跟在第五姑娘後面。

  第五姑娘走進房間後左右看了一眼,尋了張椅子把自己丟進去,歪歪斜斜的沒有半點兒正行,攤上這個差事她心裡說不上有多不開心,畢竟作為太子的高級戰士,她應該無條件完成太子交代的一切事務——但這個差事雖然也屬於太子,但卻是莫離那廝硬塞給她的,她的心情也絕對跟開心扯不上半分關係。

  “你就是錢謬的千金,錢元瓘的妹妹,喚作……嗯,小桔?”第五姑娘一隻腳踩在椅子上,耷拉著眼簾,很有桃夭夭那副漫不經心模樣的幾分神韻,不鹹不淡的問道。

  她這般模樣落在錢小桔眼裡,使得錢小桔更加堅定了,心中對她是深山妖仙的判斷,如若不然,世上的女子哪裡會是這番模樣呢?錢小桔愈發小心翼翼,不敢怠慢,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妖仙囫圇吞下去,規規矩矩行禮道:“小桔見過大人。”

  “大人?我可不是大人。”第五姑娘打量了錢小桔一眼,早就聽說江南女子柔弱似水,跟低吟淺唱百轉千回的詞曲一樣,如今看來果不其然,這個號稱是錢塘最珍貴明珠的小桔的確名副其實,她心頭歎了歎,就從高腳椅上站起身,準備離開。

  錢小桔沒想到第五姑娘說走就走,這短暫片刻的見面,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就更談不上有甚麼應對的舉動,第五姑娘就要走了,心知第五姑娘的態度某種程度上就是太子的態度,而這匆匆一唔未免太過倉促,第五姑娘乍來即走,莫不是沒有看上她,莫不是她還達不到被太子看上的標準?

  錢小桔心頭不安,追出去兩步,失聲試圖叫住第五姑娘,“大人……”

  話一出口,又想起第五姑娘說自己不是大人,錢小桔就更不知道該說甚麼了。

  第五姑娘在門口頓了頓腳步,擺了擺手就又繼續離開,不過好歹留下隻言片語,“等著吧。”

  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實在讓錢小桔摸不清自己的命運,難道自己心目中那個蓋世英雄,就要這樣離自己遠去了?

  錢小桔覺得很是委屈,緊緊抿著嘴唇,泫然欲泣,她分明甚麼都還沒做,甚麼都還沒說呢。

  想她也是堂堂王女,最被錢謬溺愛的掌上明珠,打小就被整個吳越捧在手心裡,那吳越權貴子弟與無數才子俊彥,哪一個見了她不是挪不動目光,甚麼風度翩翩一表人才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在她面前還不是溫和的如同羊羔一般?

  但凡有一星半點兒機會,會武的耍槍弄棒,懂文的吟詩作賦,甚麼都不會的則千方百計搜羅她喜愛讀的傳奇小說,費盡心思送到她面前,不就為博她片刻歡心,舒眉莞爾?

  傳聞錢塘第一富商的長子,打聽到她酷愛吃桔子,就把名下的田產全都種上了桔樹,聽說每到秋日時節,那漫山遍野的桔樹連綿數十裡,一眼望去全是大大小小的嫣紅桔子,千千萬萬看不到盡頭,那是何等震撼人心,想想都覺得壯觀。

  若非錢謬太過溺愛她,捨不得讓她離開身邊,只怕她前前後後都夠嫁出去上百回了。

  而今到了揚州,不需要太子耗費半點兒心思,白白送給太子“糟蹋”,卻千難萬難,難以得到太子臨幸——莫說臨幸了,連見上一面就跟翻躍千百回蜀道一樣難,錢小桔真是委屈極了。

  委屈極了的錢小桔,病怏怏又氣咻咻的回到榻上,一把抓過被單劈頭蓋臉把自己包住,卻輾轉反側怎麼都睡不著。

  然而無論如何,小麻雀與小妖精的第一次碰面,就這樣短暫的結束了。

  ……

  錢元瓘回到驛館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倒不是他貪杯,而是忙著疏通莫離、王樸這些人的關節,字畫珍玩送出去不少,但得到的積極回饋卻少得可憐。

  錢元瓘根本就沒有睡覺的心思,在房中枯坐到太陽出來,失神良久,心中思緒雜亂,想到了諸多可能性,又謀劃了諸多補救措施,但最終都覺得如同水中撈月。

  草草洗了把臉,錢元瓘就去見錢小桔。昨夜宴席上,第五姑娘走了一趟驛館回去後,莫離也沒給他一個準確答覆,讓他一顆心始終懸著無法落下去。錢小桔已經是他的底牌和最大依仗了,若是錢小桔不能贏得李從璟青睞,他可就全玩完了。

  然而錢小桔的答覆,卻讓錢元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心裡有苦說不出,只得另想辦法,忽而靈機一動,心生一計,便對無精打采的錢小桔道:“以你的資質,也就是太子殿下沒有見過,才會不甚動心,若是能讓殿下瞧見你,哪怕是遠遠一眼,此事都大有可為!”

  錢元瓘沉吟著,“昨日宴席上我聽莫離提起,今日太子要去城外軍營探望王師將士——軍營在城南,太子從府衙去城南,必要橫穿羅城!你我何不去南城樓等著,等到太子從大街上出城,到時候我再鬧出些許動靜,吸引太子的目光,太子便能瞧見你了!”

  錢小桔瞪大了眼睛,心裡約莫是在說“這樣也行?”“這也太羞恥太沒有底線了吧?”

  無論錢小桔心裡怎樣想,她都沒有拒絕錢元瓘這個提議。因為她覺著,太子可能真的不會主動召見她,既是如此,若是錯失這等機會,只怕此行連見上太子一面都不能了。

  那個天下最了不得的英雄人物,即便他最終都不會來娶我,但我若能遠遠看上他一眼,此行也不算白來了。

  只是錢小桔心中又不禁暗暗擔心,她在心裡把太子想得那樣高大那樣完美,若是到時候真見到了太子,卻發現太子其實儀錶平平、氣度稀鬆,那可如何是好?那豈不是壞了自己心頭的期望?

  好歹錢小桔雖然生得柔弱似水,卻是個勇敢的少女,不時之後還是跟著錢元瓘來到了南城門。

  城牆重地,一般人沒法子上去,但若是不站在正面高處,只怕又難以讓李從璟瞧見,最終錢元瓘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又是亮明身份又是暗塞金子,最終還不得不扯虎皮做大旗,說是李從璟讓他到這來的,目的就是為了見一見錢小桔。小校最終也是在見了錢小桔後驚為天人,這才勉強信了錢元瓘的謊言。

  陽光熾烈,城牆上火辣辣的,錢小桔跟著錢元瓘站在日頭下,像被火燒爐烤一般,說不出的難受,沒多時就大汗淋漓。城頭甲士偶爾偏過頭,看他們的眼神都怪怪的,實在想不通這大熱的天,除了他們這些當值軍士,竟然還有傻子願意跑到城頭來遭罪。而且看錢元瓘的神情,分明不見半分痛苦難耐之色,這就更讓甲士們覺得奇怪了。

  錢小桔不停的擦拭著額頭的汗水,感覺身子都要被烤融化了,好歹午時前太子儀仗終於出現在大街上,要是再耽誤一會兒,真讓她在正午的太陽下站上幾個時辰,她非得暈過去不可。

  “來了來了!”看見太子儀仗,錢元瓘興奮不已,他偏頭一看錢小桔,見對方還沒動作,不禁開始催促,“趕緊把幕籬摘了,還帶著做甚麼。”

  快到午時了,街上行人不多,遠遠看見太子儀仗,都連忙退避到街邊執禮。錢小桔木木的取下幕籬,怔怔望著威儀攝人心魄的太子儀仗,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睜得大大的,生怕錯失一個細節。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

  近了,又近了。錢小桔心跳不禁加速,怦怦直跳,臉上紅撲撲的,心頭不禁生出一股羞澀之情,想要低下頭去,又生怕錯過了目睹天顏的時機。

  儀仗中,被許多姿態不凡的各色才子,眾星拱月般擁簇在中間的那人,騎著神駿非凡的高頭白馬,身著天下無二的繡金黑龍袍,身形挺拔的勝過世間一切槍矛,氣度拔萃的壓過世間一切風物,俊朗剛毅的臉龐,如閃電如日月的雙眸,炯炯有神的讓人不敢直視。

  這便是太子嗎?

  這便是天下間最了不得的英雄人物嗎?

  他,姓李,名從璟。

  錢小桔想起太白的詩,她不禁想到:此等人物,論理只該天上有啊!

  她情不自禁的雙手捧在心口,差些忍不住前行,從城頭跌下去。

  昨夜心頭的極度委屈,一夜難眠的輾轉不安,此時全都化作輕煙消散無蹤。

  錢小桔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實在不該有絲毫委屈與酸楚,縱然歷經千辛萬苦,能得遠遠一見,也是值得的。倘若此生能常伴左右,白頭偕老,便是來世化作橋上石,受五百年風吹,經五百年日曬,曆五百年雨打,她也絕對心甘情願。

  “太子千歲!”錢元瓘連忙下拜!

  錢元瓘身後,隨從們連忙跟著下拜,大呼:“太子千歲!”

  儀仗中的英雄人物抬起頭來,與錢小桔四目相對,這一刹那,錢小桔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29

第845章 大唐太子立船臺,欲我艦隊出東海

  自楊廣開鑿大運河以來,揚州便成為隋唐兩代漕運、鹽運中心。所謂“凡東南郡邑無不通水,故天下貨利舟楫居多”,揚州作為東南之地的一顆明珠,造船業得到極大發展。

  太宗討伐高句麗時,曾以唐遜為揚州道造船大使,在揚州督造艦船,以供唐軍自海陸兩道夾擊高句麗;代宗大歷年間,鹽鐵轉運使劉晏在揚州興建十個大型造船工廠,僅他任職其間,就建造大小船隻共計兩千餘艘。

  東南舟船之盛、揚州造船之力,由此可見一斑。

  當其時也,天下有四大港口,亦是造船工廠興盛之地,是為揚州、明州、泉州、廣州。東南沿海地區有一條所謂“廣州通海夷道”,上連諸港,下通諸海,便是海上絲綢之路的早期叫法。

  如今這四大港口,明州(後世寧波)在吳越,泉州在閩地,廣州在(南)漢,都距離朝廷轄境較遠,是為一時不可得之地,故而揚州就成了朝廷必須大力把握的存在。

  吳國立國之基半在江淮,而吳國水師之所以當世無雙,艦船之本半在揚州。

  原本東南水師分為三家:湖南水師、吳國水師、吳越水師。

  吳越水師就不必說了,十年前狼山一敗,去歲常州一損,已是長久不能恢復元氣;湖南水師在去歲吳國伐楚時,在洞庭湖一帶與吳國水師決戰,基本被從地圖上抹去;而原本在東南一家獨大、耀武揚威的吳國水師,現今也好不到哪裡去,去歲被江陵水師在洞庭湖燒得太慘,眼下揚州又被大唐得了去,就算不是一蹶不振,也相差不遠了。

  依照李從璟的意思,大唐將翻整揚州造船廠,興建揚州水師。

  六月末,李從璟帶著莫離、王朴、江文蔚、張易、朱元等人,走訪揚州造船廠。

  若非親眼所見,李從璟很難相信時下的造船廠竟能這般龐大,穿越前他好歹也曾實地看過福州的一些船廠,不是丁點兒見識都沒有的,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震得有些發怔。

  造船廠的格局說來簡單,無外乎兩部分:室內與室外,但船塢船港不分家——不過這時候還沒有船塢。

  眼前的造船廠與後世並無多大本質差別,占地極廣,舉目望去,方圓十數裡之地,盡是船港船臺,在造的樓船,密集如儀坤州外的軍堡群,大者如城,高近十丈、長達數十丈者比比皆是,搭配以類似塔樓的木質高架,聳入雲霄,更是動人心魄。

  人馬置身其中,的確跟米粒沒甚麼區別。

  “聽聞廣州一次就能造船五百艘,其中蒼船長達二十丈,能載人六七百,木蘭舟更能容納千人,先前不知其真假,如今看來倒是確有可能。”李從璟邊走邊看,有些感慨。

  “我中華造船之術由來已久,春秋戰國時即有‘三翼’‘突冒’‘船舡’等多種艦船。其中大翼長十丈、闊一丈五,能容人近百。勾踐臥薪嚐膽滅吳時,已有戰船三百艘。”說話的是朱元,他先前就自薦為大唐建水師,可見在這方面是行家裡手,至少理論知識讓人刮目相看,此時便充當起解說來。

  他繼續道:“秦漢時船艦製造工藝得到很大提高,始皇帝統一南方時,組織起來的運糧船隊,能一次運糧五十萬石。漢時國威煊赫,水師亦是得到極大發展,據說一次戰役能出動船艦兩千艘,水師二十萬。當其時也,高過十丈的樓船得以出現,建造的大船能重達一千石。”

  “漢時長安城西的昆明池造船台,周長達到四十裡,池中常有近百艘樓船。”

  李從璟聽罷有些微微汗顏,都說漢朝時國威如天,由此可見一斑。依照這時候的計量,這一石約莫就是一百斤,一千石的大船,就是十萬斤,五十萬石的軍糧,就是……懶得算了。若是按照秦時的計量,那更恐怖,一石差不多就是兩百斤。

  李從璟示意朱元繼續,他便繼續講解道:“三國時孫吳建造的艦船,最大的上下五層,可容軍士三千,孫權本人乘坐的‘飛雲’‘蓋海’等大船則更加壯觀。孫吳被滅時,僅被晉軍俘獲的官船就超過五千艘,可見當時孫吳造船之盛。”

  “至南朝,江南已能建造兩萬石的大船,南齊有名的祖沖之,就曾‘造千里船,于新亭江試之,日行百餘裡’。所謂千里船,即車船也,使人以腳踏車輪,推動船艦前行。”

  兩萬石,差不多就是一千噸,這是個很震撼的數字,但李從璟倒也不覺得難以接受,明朝鄭和下西洋時,船隊中就有兩千五百噸級別的大船。以時下的計量而言,就是五萬石的大船。

  說到這,朱元稍稍深吸了口氣,李從璟知道,接下來就是時下的造船技術了,只聽朱元接著道:“本朝以來,船尾舵、櫓、風帆等工藝得到很好使用和改善,榫接釘合的聯接工藝、斜穿鐵釘的平接工藝、海船建造水密隔艙的工藝,都使得船隻品質大加提高。”

  笑了笑,朱元繼續道:“大江大河之上,長二十餘丈,能容人六七白的船隻,則是屢見不鮮了,有的船上甚至能開圃種花種菜。故此,我大唐艦船,渡江跨海,已是如履平地,船行萬里之遠,更是不在話下。”

  一席話,朱元說得分外擲地有聲,倍顯自豪。

  身為唐人,他的確有自豪的資本。

  李從璟觀望著左右在建的船艦,又望向煙波浩瀚的大江,心頭湧動著只有一個穿越者才會有的情緒,而這個情緒來自於對西歐那個所謂“地理大發現”,和隨之到來的殖民時代的,某種難以釋懷的情愫。

  有唐一代,唐人船隻頻繁駛進印度洋,這不是李從璟在穿越後才知道的事,擁有萬石級大船的唐人,只要動力足夠,已是足以抵達世界上任何一個他們想要去的地方。

  西歐地理大發現時代遠渡重洋的船隻,莫說跟鄭和的船隊相比,唐宋的船艦都足以碾壓他們。

  “太子在想甚麼?”莫離見李從璟望著江面出神,良久不曾言語,不禁開口問道。

  “我在想,其實就眼下的科技水準而言,蔥嶺以西的地方,大唐即便是打下來,也無法建立穩固的統治。深入內陸,道路太長了,投入的本錢也太多,收穫卻不一定很大,絲綢之路上行走的唐人,基本都是商賈們,而不是大唐的野心家和將士。王玄策之後,大唐官將幾乎不復至中亞。”

  李從璟的思緒飄得很遠,以至於他直接說出了“科技”“中亞”這些詞,他向前走了幾步,離開人群,只讓莫離站在身旁,他的話更像是自顧自的念叨,繼續道:“但海洋則不同。大唐的船艦不說抵達全世界,但假以時日,未嘗不能抵達所有我們想到的地方。”

  說到這,他不由得加重了語氣,“但為何我中華開闢絲綢之路千年,船隻遠渡重洋數百年,卻只是用來通行商貨?”

  莫離怔怔看著李從璟,搖動摺扇的動作不知不覺間緩了下來。此情此景,好似又回到了十幾二十年前,彼時兩人都還是少年,喜歡順著梯子爬到危險的屋簷上,他也是這樣呆在李從璟身旁,聽李從璟喃喃自語一些他當時還聽不太懂的話。

  江面如此寬廣,而大江盡頭的海洋無疑更加廣闊,海洋之外,那才是真正的天下。李從璟目光悠遠,橫跨了千年的距離,又似乎抵達了某處彼岸。

  他語調鏗鏘,又帶著濃濃的不平之氣,“我一直在想,極富開拓進取精神的漢人唐人,為何最終會走到閉關鎖國那一步,難道就因為我們是農耕文明,本性就是小富即安?難道就是因為儒家中庸之道薰陶了我們千年,所以人皆畏首自大?”

  李從璟搖了搖頭,目露悲憤之意,“自夏以來,中華王朝總是起起伏伏,合久分、分久合,盛複衰、衰複盛,但漢唐之後,中華何曾大盛於天下了?”

  李從璟忽然看向莫離,眼神如鐵,一字一句道:“人無進取之心,則無恒久之財,國無進取之心,則無恒久之強!我大唐艦隊既然早已發現了海外盛土,為何卻要停止征服的步伐?長城之外、四海之遠,為何只有商賈踏足?中華發明了火藥,為何只用於煙花爆竹?中華給了世界四大發明,而世界最終回饋了我們甚麼?!”

  他幾乎要以拳擊胸,“凡此種種,是該怨天尤人,坐失良機,終成睡獅,被跳蚤相戲!還是該奮發圖強,銳意進取,以四海之材養我大唐之強,雖千萬年有變,大唐依舊雄霸於天下?!”

  李從璟複又轉身,面對浩瀚大江,氣度變得滄桑而又厚重,“大江不成死水,唯因其奔湧東流,日夜不息也!因其日夜不息,所以江水滔滔,雖千萬年過矣,而綿延不絕!人複如是乎?國複如是乎?”

  “世間萬物,何者叫人推動科技進步,何者叫人改良國家制度?利也!”

  “若使我大唐艦隊外征四海,以天下之利養我大唐子民之野心,而使大唐有志之士皆爭相跨海而出,以熱血勇武征戰于諸邦,以諸邦之財再造社稷,則天下如何不是我大唐永世稱雄?”

  “我大唐有天下最先進之文明,我大唐有天下最強大之艦隊,我大唐有天下最飽學之才子,我大唐有天下最鼎盛之兵甲,為何開天闢地為世界畫地圖的,不能是我大唐?!”

  莫離忘記了搖扇的動作,怔怔望向被江風吹拂的李從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曾今的雄心壯志,在他心中如火山爆發般噴湧出來,而時至今日,這份他跟李從璟共同的夢想,再度變得熾烈而又煥然一新!

  李從璟轉頭看向莫離,眼中神采盎然,有直沖鬥牛之氣,“到得今年,我不過三十歲而已,我還有的是時間!在我有生之年,我如何不能改寫中華歷史,改寫世界歷史?”

  他一擺衣袖,遠眺天際,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指向東方海洋,“大唐的未來,在那裡!我李從璟,必將帶領你們抵達彼岸!而現在,一切就從興建大唐艦隊開始,從興建大唐水師開始,從這裡——揚州的造船台,開始!”

  他轟然轉身,看向十步之外的諸位大唐年輕才俊,陡然喝道:“王樸!”

  王朴乍然聞喝,不禁一震,連忙拱手行禮,“樸在!”

  李從璟目光如閃電,也如日月,“本宮教令:以王朴為揚州造船大使,總領揚州船臺翻整、擴建,並及船隻建造諸事!”

  王樸滿面凜然,慨然應諾,“樸得令!”

  李從璟又看向江文蔚等人,聲若虎嘯龍吟,“朱元、江文蔚、張易!”

  江文蔚等人皆正色抱拳,“臣等候令!”

  “本宮教令:以朱元、江文蔚、張易為揚州造船副使,協助王樸統領造船諸事!”

  “臣等得令!”

  大唐這艘註定要遠渡重洋、揚帆於天下的巨艦,自今日,開始了他踏向全世界的征程!

  或許百年之後,也不會有人忘記,今時今日,一位大唐的年輕太子,在揚州船臺之上,手指東海,為恒強的大唐帝國,畫下了遼闊無邊的海岸!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29

第846章 兩人閣樓聞雨聲,兩年之內平淮南

  揚州的造船之事並沒有看起來那般簡單,用於船體的堅固樟木、楠木也不是隨處可見,不過李從璟既然把事情安排給了王朴、朱元等人,自然也會給予他們相應的便利與支持,朝廷在人才供應與物資供應上,都會毫不吝嗇,真正讓王朴、朱元等人感到犯難的,還是李從璟定下的年產八百艘的指標。

  “江水流動快,于船臺造船時,船未造成,卻易被江水沖走,尋常時要固定船艦,特別是大型船艦,需要耗費許多物資人力。但凡看守在建船艦,每船需得三戶之民,且船艦維修時,亦有這般顧慮。揚州船臺要如常辦差,又要年造新船八百艘,確有許多難度,頂多……能造六百艘。”在府衙細議船廠諸事的時候,朱元如是說道。

  李從璟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讓步,“來年攻滅淮南,水師是為重中之重,無論是渡江南下圍攻金陵,還是杜絕吳國水師運送各地淮南兵,僅靠江陵水師斷然不夠,眼下淮南雖然失了揚州,畢竟在金陵、江州、丹陽湖還有幾處船臺,揚州年造大小船艦八百艘,不能再少了。”

  他稍微沉吟一下,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方才說船艦不易固定、容易被江水沖走的問題,本宮這裡倒是有個解決方法。”

  朱元正在苦惱躊躇,李從璟的目標他完不成,李從璟又態度強硬,難道要他日夜趕工不成,那可是有極大施工風險的,搞不好旬月間就會鬧出許多人命,這下聽得李從璟有解決施工難題的法子,頓時來了精神,“請太子賜教。”

  李從璟笑了笑,把船塢的技術掏了出來,“你們在船臺裡挖個大坑,在這其中建造船艦,等船艦建造好了,再掘開一道口子,將江水引進來,這樣船艦就能浮起來駛出去。”

  朱元很快想通了其中關節,不禁精神大振,“太子真是高見!如此一來,在建船艦免了被沖走的顧慮,建造起來不知要省力多少,維修船隻亦是省工!”

  他大喜起身,向李從璟一禮,“有太子賜下的這等良方,年造船艦八百艘,卑職一定完成!”

  李從璟示意他不用激動,“這個大坑的名字,本宮也給你想好了,就叫船塢吧。”

  ……

  夏日雨水總是比冬日要大些,劈裡啪啦落在四處,將連日的燥熱清掃一空,既讓人覺得清爽,又能帶來許多涼意,實在跟冬日的太陽一般,是上天的恩賜。

  亭子四邊的窗子都開著,大雨在窗外滂沱,煙雨朦朧,絲絲涼意浸入閣樓來,讓人神清氣爽。莫離與史虛白在閣樓中對坐,既是對弈,也在暢談,兩人都是白衫革帶的裝扮,倍顯風流之態。

  “江淮十四州,何等錦繡繁華之地,淮南視為掌上明珠,國運之所系。一年來數度遣兵北上,不惜耗盡財賦、兵甲、儲糧,與王師做殊死之爭。然而莫兄坐鎮江北,卻穩如泰山應對自若,天縱之謀信手拈來,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淮南之反撲消弭於無形。這等從容不迫,怕是周郎火燒赤壁之姿,也不見得更為高明,虛白每每思之,皆是神往不已。”史虛白由衷地說道,充滿欽佩感慨之色。

  莫離拈棋落子,微笑道:“史兄太過謬贊。倒是離在江北,也曾聽說史兄‘中原方橫流,獨江淮阜……’之論,乍然聞之,驚為天人,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後來史兄進言徐知誥舍湖南、江淮之其一,亦是驚心動魄之言,如若徐知誥果真聽信史兄之策,王師即便得了其中一地,也是如坐針氈。哪能如現在這般,借兩地之戰,將淮南多年韜光養晦之功,輕鬆化解?”

  雨落屋簷之聲,在仁者君子聽來,勝過一切絲竹管弦之樂,但這也比不上莫離與史虛白的交談之音。

  從年齡上說,史虛白稍長一些,但從閱歷上言,足跡縱橫南北西東萬里之地的莫離,無疑讓史虛白也佩服得很,兩人都是胸有丘壑的飽學之輩,性子又有相通之處,故而一見如故,早早便是相談甚歡。

  “說起江淮之戰,離也不過是做些收官的事罷了,太子才是真正打開局面的人。史兄的欽佩之言,實在該向太子說才是。”莫離今天沒有多去搖動他的摺扇,說著不禁輕歎一聲,“以史兄之才,在淮南不得用,豈是史兄之失,實乃淮南之失也!”

  史虛白麵上倒無介懷之色,坦然道:“得用與否,皆是命數,虛白何能強求?得用則進言於廟堂之上,不得用則閒居於江湖之遠,虛白並不執念聞達于諸侯,能躬耕於田畝之中,足以了此殘生。”

  莫離搖頭正色道:“史兄乃是名士,又正當盛年,怎可如此暴殄自身才學?兄之名,太子也是久聞,只恨不能早些見到,此番若是史兄願意,離願引薦。”

  史虛白喟然歎息,“廟堂之事,虛白確已無意。不過太子之名,如雷貫耳,諸多事蹟,也是耳熟能詳,若能一晤,足慰平生。”

  兩人都是世間難得的才子,進能揮毫灑墨定國是,安邦理政撫蒼生,退能斜陽竹亭一壺酒,笑看天下與諸侯。

  若是史虛白果真在淮南得到重用,在徐知誥面前擁有媲美莫離之于李從璟的份量,則兩人以天下為棋盤鬥智鬥勇,未必遜色于張儀與公孫衍的風采。

  如今,兩人註定是無法效仿張儀與公孫衍,夢回春秋戰國了,只是不知會不會有另一番景象?

  ……

  “吳越王位朝廷不能立即給你,不過可以先封你為越王,日後若是有功,兩年內可晉封吳越王。”

  李從璟在案牘後說出這話的時候,立在堂中的錢元瓘渾身一震。

  聞聽李從璟召見,錢元瓘急急忙忙趕到,在偏廳候了許久,才被李從璟叫過來。進門後看到忙於案牘的太子,他本以為李從璟不會有好果子給他吃,卻沒想到李從璟一開口就將事情完全挑明。

  能先封越王,日後再尋機晉封吳越王,已是完全滿足了錢元瓘心中所想。不過錢元瓘委實覺得太突然太意外太直接,而且覺得奇怪,因為錢小桔現在還在驛館裡,一直沒有得到李從璟召見,就不用說被李從璟收下。

  李從璟見錢元瓘半晌沒反應,抬了下頭,微微皺眉,“如何?還不滿意?”

  錢元瓘聞言立即驚醒過來,又見李從璟皺起了眉頭,連忙下拜謝恩,“謝太子殿下!如此隆恩,臣怎敢不滿?”

  李從璟也不知有沒有點頭,反正目光又挪回了書冊上,但錢元瓘也不是傻子,見李從璟沒有讓他走的意思,就琢磨這李從璟應該是還有甚麼要求沒提,等著他自己說出來——李從璟的慷慨本就不會沒有理由的。

  在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錢元瓘先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不由得驚道:“太子方才說……兩年內?”

  兩年,這個時間未免太具體太準確太短暫了些,但短暫並不代表就是好事,那也可能意味著兩年過了,錢元瓘沒有滿足朝廷的條件,朝廷就不給他吳越王了。

  李從璟放下玉筆,靠在扶背上,看向錢元瓘,“此番歸去之後,你好生厲兵秣馬,兩年之內朝廷必定有詔。”說到這,李從璟眼神嚴厲了兩分,“屆時再出兵,若還不能沙場建功,你當知道後果。”

  錢元瓘神色凜然,連忙俯身應是,知道這就是朝廷的要求。看李從璟的眼色,錢元瓘便清楚,屆時若是再沒辦成差事,莫說吳越王位沒有,只怕越王之位亦是不保。

  言罷,錢元瓘又還是覺得好奇,“兩年之內,朝廷將再起對淮南的戰事?”

  李從璟露出不悅之色,帶著一分太子威嚴一分太子之怒,“你覺得兩年時間,朝廷不能平了淮南?”

  錢元瓘雙目睜大,心頭巨震,他著實想不到,李從璟竟有兩年而滅吳國之心!

  “臣不敢!”錢元瓘顧不得想太多,連忙拜倒在地,“太子與陛下雄才大略,兩年之內必定掃平淮南!”

  李從璟這才露出滿意之色,旋即緩和了語氣,露出微笑與勉勵之色,“屆時錢塘兵馬倘若立得功勳,吳越王位必然由你承襲,本宮與陛下都對你抱有諸多期望,還望你時時惕厲自身,不要辜負國恩。”

  “臣必當盡心竭力,報效太子與陛下,不敢有辱使命!”錢元瓘大聲道。

  李從璟滿意的點點頭,“既是如此,此事便這般定下,本宮事務繁忙,就不送你了。”

  “不敢勞太子相送,臣告退!”錢元瓘叩拜謝恩,步步後退到門口,才轉身出門。

  走在離開府衙的路上,錢元瓘忽然猛地一拍腦袋,刹那間苦惱萬分:方才李從璟沒提錢小桔,他也被李從璟唬得一愣一愣的無暇詢問,只是此時就這樣出來離開了,那錢小桔到底是要獻,還是不用獻了?

  獻吧,李從璟沒提,更連召見都沒有;不獻吧,先前第五姑娘已經來看過,而且也沒有回絕……這讓錢元瓘陷入了深深糾結之中,實在不能明白李從璟的打算,苦惱不已。

  ……

  錢元瓘走後,李從璟又開始處理文書,不時,第五姑娘走進來,對他說道:“莫離帶著史虛白來求見。”

  “史虛白?這些時日怎麼把他給忘了?”李從璟輕輕拍了拍額頭,讓第五姑娘吩咐下去茶水,他自己站起身,理衣整冠,以示尊重,這才讓人傳莫離和史虛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0

第847章 江淮王師入楚地,江南士子今北奔

  洛陽,宮城,文明殿。

  文明殿是李嗣源朝會群臣的地方,今日亦在這裡召見吳國使臣。

  吳國使臣是來求和的,由同平章事、戶部尚書駱知詳領頭,此時就立在殿中。國書已經遞交上去,駱知詳靜候李嗣源發話。大唐的朝臣位列兩班,看向他的眼神不算銳利逼人,但勝者看敗者的戲謔之色,卻是絲毫不加掩飾。

  駱知詳自然不好受,但此時除卻恭敬等候,別無他法。

  事實上,自打到了洛陽,雖說不曾為大唐官員刻意為難過,但大到宰相小到員外郎,甚至是驛館裡的尋常差役,看他們這些吳國使臣的眼色,無不是帶著俯視之意,雖然禮節無失,但言行舉止的細節處,卻是半分也談不上客氣,就像誰都能騎在他頭上拉屎撒尿。

  自感尊嚴受辱的駱知詳,心頭既是憤怒又是悲涼。

  今日被李嗣源召見,駱知詳已經打定主意,定要施展平生所學,效仿那張儀蘇秦,以三寸不爛之舌,為吳國挽回尊嚴,不惜舌戰群儒,也要說動大唐君臣暫罷楚地戰事,免得大唐真以為吳國人人可欺!

  李嗣源高坐皇位,打開國書漫不經心看了幾眼。

  國書自然是以楊溥的口吻寫的,書中自稱吳唐帝奉書大唐皇帝,請求息兵修好,願意將李嗣源當作兄長,年年進貢。

  李嗣源將國書隨意丟到皇案上,冷笑道:“自高祖立國,太宗開疆,大江南北便是我大唐土地。楊溥僭越稱帝,與逆臣賊子何異?此番不乖乖到洛陽來負荊請罪,還敢自稱吳皇帝,堂而皇之派遣使臣持國書入朝,是覺得朕昏庸不成?”

  “陛下……”駱知詳心頭微震,就要施展口才,與李嗣源周旋一二。

  李嗣源卻無意聽他長篇大論,擺了擺手,對他道:“你此番入朝,無非是想要說服朕罷了楚地之兵,哼,朕又不是昏君,豈是憑你三寸之舌就能說動的?回去告訴楊溥,叫他速速到洛陽來朝見,親自向朕謝罪。否則,朕當立即進兵金陵,借淮南府庫,犒賞王師將士,屆時可沒有爾等求饒的機會!”

  駱知詳臉上陣青陣白,“陛下此言……”

  “退下吧。”李從璟揮揮手,不容置疑道。

  “陛下,臣……”駱知詳還想說甚麼,卻見李嗣源已經將視線從他身上挪開,看向了一旁的任圜。

  “任公,今年各州縣夏收情況如何?”

  “正要稟報陛下,今夏豐收……”

  被忽略的駱知詳張了張嘴,悲憤不已,氣得渾身顫抖,卻也沒有半分辦法。最終,在沒有人理他,甚至沒有看他的時候,他頹然離開大殿。

  自此之後,李嗣源再沒有召見過吳國使臣。

  駱知詳離開洛陽的時候,甚至都沒有大唐官員相送。

  ……

  徐知誥轟的一把推開房門,滿面陰沉的大步走進屋內,將正在銅鏡前卸妝的丞相夫人驚得渾身一抖,手上的金釵當即不小心刺進手指,疼得她啊呀一聲叫喚,低頭看時手指上已是冒出血珠來。

  “都退下!”徐知誥掀簾進到內間,負手一站,冷面將丫鬟們都斥退。

  “夫君,這是怎麼了?”丞相夫人三十多歲的模樣,正是風情萬種、韻味無限的年紀,她看到徐知誥臉黑如墨,眼神可怕的如同一隻受傷的狼,心頭不免又驚又怕,也顧不得去處理手上的傷口,連忙起身來問。

  聽到丫鬟關門的聲音,徐知誥臉上的偽裝,瞬間被他自己撕得乾乾淨淨,通紅的雙眸裡盡是猙獰可怖之色,他向前一把猛地抓住婦人,不由分說的將她拽到床前,將花容失色的婦人粗暴的甩到床邊,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腰帶。

  “夫君……”婦人被摔的跪趴在床前,膝蓋一陣鑽心的生疼,眼淚不受控制就湧出來,她回頭去看徐知誥,對被對方一把捏住脖子,宰羊一般將她的腦袋扳回去,好似極度不願看到她的臉一般。

  “夫君……你……妾身……啊!”婦人被徐知誥一把扣住下顎下的脖子,無法順暢呼吸,臉漲得一片通紅,她像狗一樣被按在床前,脖子和膝蓋疼的無法忍受,正在她無助而驚慌的落淚之際,突然感到裙擺被撩起,褻褲被呼的一下扯去,兩片半月一片冰涼,緊接著那物什就進了洞。

  婦人毫無準備,彼處一片生澀,乍然被和尚撞針,頓時疼得撕心裂肺,淚水滂沱而出,慘叫連連。偏偏和尚如同發了瘋的野狗,撞鐘的力氣大得沒法形容,婦人頓時生不如死。

  “哭鬧甚麼!”徐知誥低吼一聲,一巴掌毫不憐惜甩在婦人臉上,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婦人多年來何曾經受過這等對待,又驚又恐的同時,又覺得極度委屈,身下更是痛不欲生,哪裡忍得住哭叫?

  “哭,哭,叫你哭!”徐知誥動作不停,那響聲不絕耳語,他扇完婦人巴掌,又去撕扯婦人的頭髮,將婦人的腦袋死死按在床上,恨不得用婦人的腦袋將床按穿。

  婦人大半邊臉都埋進了褥子裡,臉紅如血,五官扭曲,頭髮胡亂披散,淚水很快打濕被褥。被折磨得快要窒息的婦人,漸漸身體就沒了力氣,任由徐知誥擺佈,只是哽噎抽泣不停。

  不曾想她沒了動靜,徐知誥卻更加惱怒,一把抓起婦人的腦袋,捏著她那張白嫩的臉,“叫啊,怎麼不叫了?叫啊!”

  “你……讓妾身去死吧……”婦人整張臉被一隻大手捏的分外扭曲,歪斜的嘴裡發出絕望的聲音。

  “好,我讓你去死,讓你去死!”徐知誥桀桀笑出聲,又將婦人的腦袋死死按進被褥裡,神情扭曲惡如厲鬼,和尚的動作更加猛烈,疾風驟雨,將床都撞得不停顫動,吱吱響個不停。

  ——他先前接到青衣衙門稟報,周宗告訴他,眼線在揚州看到林安心跟在李從璟身邊,在各處遊玩——這讓徐知誥怒不可遏,當場摔了茶杯。但更讓他無法接受的,是他在看到周宗神色閃躲,好似話未說完,嚴厲追問時,周宗支支吾吾的說,林安心跟李從璟舉止親密,就像,就像已經……後來青衣衙門花費重金,收買府衙僕役,終於得到了林安心在李從璟房裡一夜未出的消息。

  徐知誥早就將林安心視作禁臠,但凡金陵的人物,只要是誰多看了林安心兩眼,事後都會被青衣衙門查得底褲都不剩,卻不曾想自己垂涎了多年的獵物,最終自己沒得到,竟然還落到了李從璟手裡!

  徐知誥只要一想到林安心那禍國殃民的傾城之貌,一想到李從璟趴在那具完美無瑕的身體上蠕動,一想到那張平素寫滿生人勿近的臉滿是痛並享受的神情,一想到那黃鸝般清脆動人的聲音變成了呻吟,他就邪火與怒火橫生,恨不得將金陵掀翻!

  這等時候他跑到婦人這裡來發洩,哪裡會有半分憐惜?

  婦人一邊哭泣一邊慘叫,徐知誥起初還興致盎然,但衝鋒陷陣到一半,想到林安心的模樣,心頭就跟火燒一樣,他不看婦人的臉,幻想身下的婦人是他夢寐已久的那具身體,卻抵不住婦人身上的氣味是那般與她不一樣……

  千軍萬馬沒有出奔,興致卻已一瀉千里,幾乎要軟掉的徐知誥一巴掌狠狠打在月亮上,“大聲點,你沒吃飯?大聲叫!”

  猶覺得不滿意,又把婦人從床邊提起來,一把丟到案桌上,婦人沒坐穩摔倒在地,磕破了嘴唇,眼看婦人流了血,徐知誥陡然興致大增,又是一巴掌甩在婦人臉上,這下婦人嘴邊流的血更多了,徐知誥狂亂笑個不停,再度把婦人翻過身來,又提槍上陣……

  ——據說,那一夜後,丞相夫人一個月沒有露面見人,從丫鬟的隻言片語中,有人得知夫人翌日已是鼻青臉腫,面目全非。比臉上更慘的是周身肌膚,幾乎都沒一片好肉,而比周身肌膚更不堪的,則是那地方……為丞相夫人療養身子的大夫,噤若寒蟬,半個字都不敢向旁人透露……

  ……

  同樣的時候,揚州府衙裡,氤氳依稀的燈光中,一男一女卻是水乳交融。

  最後,在一陣連續而高昂的“殿下”的呼喊聲中,四肢趴在榻上的美人,和在她背後縱馬馳騁的將軍,一起上升到雲端,看見了江山如畫。

  一陣窸窸窣窣,林安心考拉一般纏抱著李從璟,櫻桃般的臉上香汗淋漓,枕著李從璟寬闊溫暖的胸膛,滿臉都是幸福和滿足,輕聲軟語說著情話。

  窗外下起了雨,淋淋漓漓的雨聲,猶如世間最動聽的音樂。

  “殿下,安心想要去廣州。”林安心的臉在李從璟胸前蹭來蹭去。

  李從璟有些好奇,“去廣州做甚麼?”

  “殿下平定淮南後,接下來就輪到廣州了,安心先去為殿下探探路也是好的。”林安心拿纖細修長手指在李從璟胸前畫圈圈。

  李從璟抱著她,憐惜道:“那會不會太辛苦了些?”

  林安心抬起頭來,凝望著近在咫尺的李從璟,雙眸亮得厲害,“日後殿下會有一整座江山,安心跟著殿下坐享榮華,總得為殿下做點甚麼才是……安心不能像桃大當家那樣,從頭就陪著殿下打下整座江山,但至少,也得送殿下一方山河。”

  李從璟心頭感動,不禁與她深情對視,一手撫上她的臉龐,愛意無限。

  他的手不知何時又滑到那兩座山峰上,流連忘返,壞笑道:“你這裡不就有一方山河嗎?”

  林安心羞得拍了李從璟胸口一下,“殿下……”

  李從璟嘿然一笑,遂又翻身再戰。

  ……

  駱知詳從洛陽回到金陵時,已是八月。

  李嗣源對待吳國議和之事的態度,快馬已經先一步傳回了金陵,吳人對此的反應分為兩種,一是憤慨不已,一是憂心忡忡。

  駱知詳到大丞相府時,徐知誥已經和眾多幕僚坐在一處,只是不同于江淮之戰前的群英薈萃,眼下堂中的俊才卻是顯得匱乏了些。

  史虛白、韓熙載、盧絳、蒯鼇、馬仁裕等都已不在,除卻周宗這個老人外,便是徐玠、孫忌等人有資歷、得重用,至於其他人,除卻一些資質平庸的,就是新近被徐知誥提拔的陳覺、查文徽等人,但地位遠遠談不上顯赫。

  好在本該在楚地坐鎮的宋齊丘,不知何時回到了金陵,這才算是穩定了幕僚大局,不至於讓大丞相府顯出人才不濟之象。

  “北賊今得江淮,雖氣焰囂張,但方經大戰,料來一兩年內也不會出兵楚地,這正是大吳穩固在楚地根基的時機。唯有將楚地民政處理完善,來年北賊來犯,我等才好借楚地之財,與北賊相搏。”

  論及眼下天下大勢,周宗如此說道。

  宋齊丘不贊同周宗的意見,他搖頭道:“我久在楚地,知曉北賊兵馬的情況,彼部自益陽之敗後,雖有反攻之舉,但並不曾破水沉舟,如若北賊不願放棄楚地,彼部必是在等江淮北賊馳援,好到時再一同發力。”

  就周宗與宋齊丘的觀念,眾幕僚的意見分為兩派,爭論了許久,也沒有得出統一答案。

  駱知詳道:“某自洛陽南歸時,曾見北賊兵馬班師,有數萬之眾,打聽到是侍衛親軍,想來北賊既然班師,則是意欲打算暫作休整。”

  宋齊丘搖頭,“北賊回師洛陽的兵馬,大抵只有三萬之眾,是為了拱衛洛陽,避免大軍征戰江南時,有宵小之輩趁機起事。”

  江淮十四州,雖然已經完全被大唐收入囊中,到底地方太大,青衣衙門的眼線還是能打探到不少消息。

  臨了,徐知誥做了最終指示,“江淮之戰,朝廷損耗錢糧太多,府庫糧倉為之一空,更且失去十四州富足之地,當此之際,楚地民政要緊,務必要使得來年楚地能反哺朝廷!至於江淮北賊短期內是否南下,則不用太過擔心。彼部要進入楚地,必要經過鄂州,我已令武昌節度使柴再用嚴密防備,一切無虞!”

  柴再用之子柴克宏,戰死在和州,他對大唐當然恨之入骨,有他坐鎮武昌防備江北,的確足以讓徐知誥放心。

  ……

  武昌節度使治鄂州,鄂州州治江夏,即是後世武漢市江夏區一帶,而今時的武昌城,則是後世的鄂城市。

  鄂州轄境頗大,與江北蘄、黃、沔三州隔江相望,如今唐軍主力半在揚州一帶,半在黃州一帶,故而徐知誥在楚地東線以鄂州防備江淮唐軍,西線則在嶽州佈置重兵,並且集結水師主力嚴陣以待。

  鄂州、嶽州,由長江串聯,以水師相通,足夠相互支援,加之背後是廣闊吳地,是以能應對一切情況,這也是徐知誥之所以有把握的地方。

  以鄂州、岳州斷絕江淮唐軍直接南下道路,唐軍將被迫自洞庭湖西北的澧州進入楚地,不僅無法在楚地開闢第二處戰場,達到兩面夾擊楚地吳軍的目的,而且也必須從西邊正面進攻防線堅固的益陽。

  ——若是如此,則吳軍在楚地占盡地利與先機,唐軍縱然驍勇善戰,也休想輕言奪下湖南。

  時近日暮,鄂州城中,武昌節度使柴再用結束了一天的軍政事務,拖著頗顯疲倦的身子,來到祠堂上香。

  牌位中,有一個赫然是柴克宏的靈位。

  柴再用望著柴克宏的靈位,黯然神傷,無言良久。

  天色完全黑下來,柴再用喟然一歎,“我戎馬一身,拼命博得高位,最終卻沒能讓你遠離殺伐,一生富貴,反而叫你戰死沙場,屍首分離,此乃為父之過也……”

  說話間不禁老淚縱橫,好半晌不能自己。好歹平復了情緒,柴再用眼中迸射出殺意,決然道:“吾兒克宏,你且放心,為父必定為你報仇雪恨,殺盡北賊!”

  夜風吹拂,燭火搖曳不定,似要熄滅。

  柴再用還未離開祠堂,就得到心腹急忙來報,“大帥,有唐使渡江而來,想要見大帥!”

  “唐使?不見!”柴再用斷然揮袖,“告訴來人,趕緊滾回江北,倘若停留,休怪我翻臉無情,城前殺使!”

  心腹遲疑片刻,忽而湊過來,對柴再用耳語兩句。

  柴再用雙目陡然瞪大,充斥著不可置信之色,雙手也跟著顫抖起來,“果真?”

  心腹肅然點頭。

  不時,離開祠堂的柴再用,腳步匆匆到了後院,打開書房的門,當他看到書房中站立的人時,頓時如遭雷擊,“克宏?果真是你?你沒有戰死?”

  “父親!”柴克宏一聲悲呼,伏地而拜,“不肖子拜見父親!”

  ……

  江北。

  繁星如海,清輝落於四野。

  距離江面不到十裡處的一片林子後,有萬千唐軍甲士默然肅立,一眼望不到盡頭。

  林子前,西方鄴與孟平並肩而立,同望江南鄂州城的方向。

  “數月前將軍奔襲和州,夜燒烏江糧倉,擒獲柴克宏,彼時將軍就早早散佈柴克巨集被陣斬的消息,這等遠見卓識,平實在是敬佩不已。”孟平的聲音輕輕響起。

  西方鄴含笑道:“某不過是個粗人,雖然征戰半生,卻也只是識得沙場戰陣之術。深謀遠慮決勝千里這等事,並非是某所擅長的,此計也非是某的主意。”

  “哦?那是何人?”孟平好奇道,轉念一想,“莫非又是那進士三甲?是江文蔚,張易,還是朱元?”

  “非是一人之功,而是三人合力。”西方鄴嘿然一笑,將當時的情況娓娓道來,“我等俘獲柴克宏的翌日,停留於雞籠山一帶,設伏全椒縣南援的兵馬,柴克宏醒來後,曾試圖賄賂江文蔚,而使自己脫身,此事還鬧了個笑話。之後幾人便自陳身份,熟悉起來,江文蔚這三人,在太子問對時,就對楚地戰事頗有看法,是以在得知柴克宏之父柴再用鎮守武昌後,就起了勸降柴克宏,而後用柴克宏勸降柴再用,好打開楚地局面的心思。”

  “雖說勸降柴克宏沒有當日就成,但因為有了這個打算,我等便從當日就散佈柴克巨集被殺的消息,設伏全椒縣淮南兵後,還找了個身材與柴克宏差不多的軍士,給他換上柴克宏的甲胄,再摘走了頭顱……”

  孟平聽完西方鄴的陳述,在對個中細節都瞭解之後,不禁也笑起來,“若是柴克宏果真能勸降了柴再用,此事倒也足以傳為一段佳話。多年後再想起柴克宏賄賂江文蔚的趣事,也足以浮一大白。”

  “的確如此。”西方鄴開懷道。

  孟平望著鄂州城,收斂了笑意,沉吟下來,“然則,柴克宏勸降柴再用,能否成功?”

  西方鄴的神色也肅穆起來,默然片刻,才緩緩道:“若是柴克宏能勸降柴再用,則鄂州防線不復存在,我殿前軍將不費吹灰之力渡江南下,有此出其不意之便,從背後殺穿楚地吳軍就將很是容易,屆時與郭威、夏魯奇等人聯手,要定楚地,只在旦夕之間。”

  頓了頓,沉聲道:“若是不能……”

  孟平目光凜然,“若是不能,則血戰湖南!”

  ……

  兩人對坐敘談,聽罷柴克宏被俘後的遭遇,柴再用感慨良多,卻忽然又沉下臉來,“如此說來,此番你到鄂州來,是奉唐軍之令,來勸我投降?”

  柴克宏斂眉道:“是,父親。”

  柴再用冷哼一聲,叱道:“你覺得我會做叛國之臣嗎?!”

  柴克宏眼中泛起淚光,“可是父親,兒如今已是唐軍將領,倘若父親不投降,來日怕是要沙場相見,父親……”

  “你糊塗!”柴再用猛然站起身,負手在堂中來回踱步,又指著柴克宏,滿臉恨鐵不成鋼,“你當初怎麼就著了唐軍的道,你為何就成了唐軍的俘虜?如今你投降唐軍,已經是辜負國恩,我豈能再對不起朝廷?此事斷無可能!”

  “父親!”柴克宏淚水奪眶,“六年來,大唐得江陵、平兩川、威服契丹,而今又一年而得江淮,如日中天,陛下與太子皆是雄才大略,他日必定一統天下,還請父親看清局勢,棄暗投明!”

  “棄暗投明?胡扯!”柴再用大怒,“想我一世英名,怎生就得了你這麼個不肖子?!”

  柴克宏伏地而拜,以頭叩地,痛哭道:“是兒不肖,然事已至此,還請父親謀紓家難!”

  柴再用氣得雙手發抖,心頭既是憤怒又是悲涼。

  “父親且先息怒。”柴克宏掏出一封書信,遞給柴再用,“這裡有太子手書一封,請父親覽之。”

  柴再用不由得怔了怔,“太子寫給我的?”

  他深感意外,因為李從璟征戰多年,還從未在戰前給敵將寫過書信。

  這可是一份殊榮,足見李從璟對他的重視。

  但是轉念一想,柴再用又沒了喜色,太子的信,內容自然無非是宣揚自身威武與大唐國威,再用高高在上的語氣,施捨恩德一般勸他投降,最後再剛柔並濟,威脅如果他不投降,則領大軍來伐……

  柴再用拆開信來看。

  書信的確出自李從璟之手,信中內容也是勸柴再用投降,不過遣詞造句都分外講究,沒有盛氣淩人大展太子之威,而是用親和的語氣表達了對柴再用的敬佩之情,並且就事論事提到天成二年的石首之戰。

  “石首一役,公率淮南水師西來,與我驍將馬懷遠血戰七日,我部數千將士以逸待勞,據水寨隔江之險、挾鐵鍊鎖江之便,差幾不能抵擋將軍兵鋒。若非江陵先定,援軍後至,石首必為將軍所破,將軍之威,彼時我已知矣……”

  柴再用心頭哼了一聲,對李從璟的褒獎頗為受用,又見李從璟並無追究他石首之役罪責的意思,心頭略松。

  “自黃巢亂天下以來,神州分裂,社稷沉淪,此非天災,實屬君王失德——君失其鹿,而群雄逐之。家國不幸,個人何能獨善其身,以將軍之軍略,本該有藥師、仁貴之功,青史留名為後人稱頌,如今卻獨居鄂州一隅,此豈是將軍之失?實乃朝廷之失也……”

  讀到這裡,柴再用心頭怔然,想不到李從璟竟能這樣痛陳先人之失,胸懷亦是這樣廣大,言語可謂分外真誠。

  “時天下不幸,國家分崩離析,內亂不休,外夷侵擾,唐人何至於此?從璟雖不才,亦不敢妄自菲薄,遂十八投軍伍,立志重整河山,爾來一十有二年矣。蒙天不棄,國人齊心,今終蕩平江北,而從璟不敢片刻自喜,皆因江南仍是諸侯割據……”

  柴再用心頭悵然,李從璟年紀輕輕,數年間幾乎是半定天下,原本他以為對方必定是氣勢逼人、志得意滿之輩,不曾想竟然這般謙遜,將功勞都歸結于時運與眾人,而且憂國憂民之心躍然紙上,實在是明君之姿……

  “將軍有雄奇軍略,此乃國家所需也,將軍若能為國征戰,他日藥師、仁貴之功,何足掛齒?若能得與將軍同袍征戰,實乃平生幸事……”

  “我謂將軍: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將軍既受天賜大才,何以不為國盡忠,匡扶社稷?”

  “今我在江淮,他日必定入楚,屆時過鄂州,望能與將軍把酒言歡……”

  柴再用看罷書信,掩卷而歎,默然良久。

  如此太子,竟然這般看重於他,不管有多少水分,都讓人心折。而李從璟最後一句話也挑明瞭,來日他必定會來到楚地,這也就意味著,柴再用或者跟李從璟把酒言歡,或者跟李從璟沙場相見。

  柴克宏見柴再用沉思不語,不敢說話,只是關切的望著他。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不覺間,雞鳴聲起。

  燭火低,天將明。

  柴再用終是歎息一聲,起身,向東方一拜,“太子德服天下,區區再用,豈敢不從太子之令?”

  柴克宏聞言大喜,“父親英明!”

  ……

  天還沒亮,鄂州監軍張義方就起了床,穿戴好後拉開窗子,瞧見天空還有點點星辰。

  不同于中原喜好用宦官做監軍,吳國的監軍都是朝臣,張義方品行端正,甚得徐知誥看重,月前來到鄂州做監軍。

  張義方想起臨行前徐知誥的囑託,“時局堪稱危殆,江淮北賊去向不明,鄂州重地對大吳格外關鍵,公今往之,是身負重任,望公謹慎行事,與國家共度時艱。”

  他到鄂州後的日子,所見所聞都深為滿意,柴再用治軍嚴明,時如有警,乃是難得的大將之才,而且他知道柴再用幾乎日日進祠堂,常言要為柴克宏報仇雪恨,其心日月可鑒。

  故此張義方給金陵的回報,向來都是鄂州堅不可摧。

  寫完今日的例報,張義方放下毛筆,拿起來吹了吹,倍覺滿意。

  忽的,府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像是精騎在賓士,待其近在耳旁,又驟然消失,這讓張義方有些不明所以,暗暗想到:“莫不是有緊急軍情,大帥遣人來護送我去府上議事?”

  沒等張義方想明白,數十精甲沖進府中,直奔此間而來。

  張義方打開房門,正要問個究竟,迎面撲來一名將校,一腳就踹在他胸前,將他踢倒在地,而後跟進兩步,拔刀出鞘,只聽得一聲短促的金屬摩擦聲,張義方正喝問一聲“爾等要作甚”,就見寒光一閃,緊接著他脖子一涼,突然就覺得視野飄飛起來,最後竟然看到自己無頭屍體倒向地上,脖頸處血湧如泉……

  將校不是別人,正是柴克宏,可憐張義方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甚麼,就被他一刀削了腦袋,命喪黃泉。

  殺了張義方,柴克宏沉著臉出門,嘴裡吐出幾個冰冷至極的字,“一個不留!”

  百十甲士,沖向府中各處。

  ……

  節度使府衙,柴再用披掛齊整,召集諸將彙聚一堂。堂外,百名親兵披甲持刀,嚴陣以待。

  不時,柴克宏帶領精騎趕回,驅馬至府門,滾落馬鞍後,趕到議事堂來,甲胄上還殘留有張義方的鮮血。

  “都辦妥了?”

  “辦妥了!”

  柴再用不再遲疑,看向身前眾將:“先前天下大亂,本將為朝廷坐鎮鄂州,保得一方太平,不敢表功,但境內無事,軍民相安,卻是事實。而今,朝廷大定江淮,決意用兵楚地,王師已經到了江北,本將欲迎接王師渡江,諸位以為如何?”

  眾將聞言,紛紛色變,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試問有幾人不明白?當即諸人表情各不相同,有驚訝的,有喜上眉梢的,有憂慮的,亦有勃然大怒的。

  一名將領擊節而起,怒道:“大帥莫非意欲叛國?”

  柴再用看向他,眼神如刀,“天下是大唐的天下,本將迎接王師入境,何來叛國之說?”

  將領滿臉通紅,指著柴再用的鼻子罵道:“柴再用,你竟然背叛大吳,某跟你勢不兩立!你要迎接北賊入境,某決不同意!”

  “是嗎?”柴再用冷笑一聲,“來人!”

  頓時數名親兵甲士沖進來,不由分說,把將領按倒在地,一刀砍下了腦袋,血流一地!

  堂中諸將,頓時噤若寒蟬。他們進門前都交出了兵刃,此時哪裡是柴再用親兵的對手?

  柴再用環視諸將,“人各有志,倘若有人不願效忠朝廷,現在就可以走了!”

  眾將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但也有人的確不欲背叛吳國,遂起身向柴再用一抱拳,離開座位。

  只是他還沒走出門,就被柴再用的親兵一擁而上,砍殺當場!

  血腥味彌漫,柴再用再度環視諸將,“現在可還有人不願效忠朝廷,要做逆臣賊子?”

  諸將此刻哪裡還敢有半分他意,悉數抱拳,“末將願意追隨大帥,效忠大唐!”

  “好!”柴再用大笑三聲,“諸位都是大唐忠臣,朝廷必定不會虧待爾等!”

  ……

  長興二年八月二十日,武昌節度使柴再用舉軍歸順大唐,大唐殿前軍四萬將士,當即渡江南下,進入鄂州境內,而後兩相合軍,進擊嶽州。

  消息傳出,吳國大震!

  大丞相府聞聽此訊,一片死寂。

  徐知誥氣得吐血半升,“張義方不是說柴再用忠貞不二嗎?他不是說鄂州堅不可摧嗎?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張義方是幹甚麼的,他是頭豬不成?!來人,傳令,逮捕張義方,不必審問,直接腰斬!”

  “丞相,消息稱,張義方已死,乃是為柴再用所殺!”周宗稟報道。

  徐知誥咬牙切齒,其恨難消,“豬狗不如的飯桶,要他何用!誤國至此,豈能一死了之?傳令下去,誅九族!”

  周宗遲疑片刻,最終還是不敢忤逆氣頭上的徐知誥,只得低頭領命,“是,卑職這就去辦!”

  “鄂州一失,湖南門戶大開,王師腹背受敵,這可如何是好?”幕僚孫忌憂心如焚,“丞相,需得速做定奪啊!”

  徐知誥心如刀絞,面上全無血色,好半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定奪定奪,事到如今,如何定奪?

  ……

  金陵宮城。

  楊溥坐在窗前,呆呆望著窗外庭院裡的陽光,良久一動不動,像只坐井觀天的青蛙。

  “陛下!”宦官程冼杉噗通一聲跪拜在楊溥面前,把楊溥驚得一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何喜之有?”楊溥看向程冼杉,陽光下的臉倍顯憔悴,沒有一點兒精氣神。

  “唐軍進入鄂州,武昌節度使柴再用投敵!”程冼杉的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甚至連趴在地上的身軀也跟著顫抖,“聽說如此一來,楚地門戶大開,大軍就要腹背受敵!陛下,徐知誥在楚地就要敗亡了!”

  “甚麼?果真如此?”楊溥一下子從坐塌上跳起來,臉上頓時充滿了光彩,整個人刹那間就變得容光煥發,這等振奮的模樣簡直不輸於士子聽到金榜題名,他一把將程冼杉抓起來,“你快說,具體是怎麼回事?”

  “僕也不甚清楚,不過聽說,是柴再用之子柴克宏,勸降了他!”程冼杉被楊溥抓得手臂生疼,此時也全然不在意,“陛下,這是天大的喜事!”

  “大喜,大喜,的確是大喜,天大的喜事!”楊溥終於肯放開楊溥,激動在堂中來回走動,幾乎按捺不住心頭的激動,想要仰天長嘯。

  然而不知怎的,楊溥走著走著,忽然就停了下來,一時間竟然愣在那裡。

  “陛下……”程冼杉見楊溥不動了,不明所以,轉到楊溥面前,待看清楊溥的模樣,驚的連忙趴在地上,“陛下,你這是怎麼了……”

  只見楊溥神色哀傷,竟然是淚流滿面,忽而跪坐在地,扶著程冼杉,哭道:“大軍節節失利,損失慘重,先丟江淮,如今又要再丟湖南,朕之喜……卻是國家之不幸……朕之喜,竟然是國家之不幸!這是何等的悲哀!”

  “陛下……”程冼杉聞言,也不禁悲從中來,與楊溥相對垂淚,“陛下切不可心灰意冷,只要徐知誥覆亡了,陛下總有機會振興社稷……”

  兩人垂淚不止,這等模樣與處境,比街邊的流浪狗還要可憐。

  “陛下,洪國公求見!”不時,有人在門外稟報。

  “洪國公?”楊溥連忙站起來,抹了抹淚。

  程冼杉喜道:“洪國公求見,定是不滿徐知誥誤國誤民,來跟陛下策劃大事的!”

  楊溥頓時精神大振,哀傷之色一掃而空。

  ……

  金陵錦繡閣。

  雅間中,查文徽半臥坐塌,晃了晃遞到嘴邊的酒壺,半天沒有再倒出一滴酒來,立即大喊道:“再來一壺石凍春!”

  雅間中還有一人,名叫陳陶,也是個年輕士子,聞言勸道:“查兄,你都飲了三壺了,今日還是罷了吧。”

  查文徽扭頭一笑,半醉半醒,“這送君遠行的離別酒,人還未倒,怎能甘休?”

  陳陶,嶺南人,昔曾求學于長安,後來為避兵禍來到金陵,至今已是多年,不同于查文徽見用於徐知誥,他卻是個白身。

  聞聽查文徽之言,陳陶訝然道:“查兄此言,從何說起?”

  酒來了,查文徽自斟自飲,頗有幾分放浪形骸,“陳兄昔曾說起,想要去洛陽應試,如今豈非正到了時候?”

  陳陶默然,將查文徽手中的酒壺拿過來,給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飲而盡,複又斟上,端坐舉杯,對查文徽道:“查兄既然已經洞悉了我的心思,我亦不必隱瞞,這杯離別酒,你我共飲!”

  “幹!”查文徽一仰脖,酒就進了肚子,贊了一聲好酒,他搖晃著腦袋看向陳陶,“臨別之際,陳兄便無贈別之言?”

  明明對方才是要遠行的人,他卻要對方送他離別之言。

  “的確有,只是不知當講不當講,既然查兄提起,我也就不藏著了。”陳陶看向面前的好友,認真道:“鄂州一失,楚地難守;楚地若失,吳國危矣。查兄以身事吳,實在險象環生……如今大唐勢大,人盡皆知,報效朝廷,正該北去洛陽才是,查兄何不隨我一道?”

  查文徽哈哈大笑不止,最後連眼淚都笑出來了,忽然之間,他一拍大腿,“既然陳兄相邀,我怎好拒絕?”

  陳陶愣住,他原本只是隨口一勸,對查文徽會答應並不抱希望,此時查文徽斷然應諾,讓他大感意外,“查兄如今正得用,緣何肯捨棄到手的官職,隨我去洛陽?”

  “左右不過是個客卿,有何值得留戀之處?”查文徽嘿然笑道,“再者,吳國若是都沒了,我還要這吳國官職何用?”

  “查兄高見!既是如此,你我同行!”

  “既要遠行,便不能遲疑。”

  “明日就走!”

  “正合我意。”

  ……

  揚州江渚之上,史虛白與韓熙載迎風而立。

  不時有小舟駛來,舟上之人,正是意欲前往洛陽的查文徽與陳陶。

  查文徽與史虛白、韓熙載相識,乍然見到,不免停舟下船一見。

  昔日,三人同在金陵大丞相府,如今,又一同站在江北。

  等查文徽和陳陶離去,史虛白望著江面喟歎道:“查文徽,歙州人,不曾想,現今也北行中原了。”

  歙州,位在浙江之畔。

  “這是旬月間見到的第幾批北行的士子了?第八批還是第九批?”韓熙載露出追憶之色。

  “第九批。”史虛白感慨道,驀地,他的眼神變得悠遠,對著浩浩大江,吐字如訴,“自古以來,唯知有衣冠南渡,不聞有士子北奔,今見矣!”

  韓熙載聞言先是微怔,旋即肅然點頭,接著又不禁笑道:“江南士子都在北奔洛陽,史兄可願‘從善如流’?”

  他如今已是江北行營的錄事參軍,而史虛白見了李從璟一面後,雖然對李從璟十分心折,也受到李從璟的邀請,但因為在徐知誥那裡有過不好的經歷,有些心灰意冷,仍是不願再出仕,想要隱遁山林,故而韓熙載此問,實則是在勸他。

  史虛白默然良久,顯然在深思熟慮,臨了雙眸逐漸明亮,忽而間意氣風發,大笑道:“虛白本是愚陋之人,但眼下情景,分明是人盡皆知洛陽有好風光,既是如此,我豈可冥頑不靈?”

  韓熙載聞言,亦是大笑,暢懷不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0

第848章 天下漕運正當通,中央集權何時強(一)

  “楚地十州,大體成東西對稱分佈,有分列兩班朝見洞庭湖之象。”

  揚州城外的運河上,停靠著數十艘大小不一的船隻,當中一艘樓船上,李從璟與莫離擺案坐於甲板,前者跟後者說起楚地形勢。

  “楚地十州,東、北地勢較為平坦,重要的州縣也大多分佈於此,包括岳州、長沙、衡州。殿前軍已經進入鄂州,要定楚地並不難,東取長沙,便能威脅南北,隔絕江南西道與湖南,中取益陽,便控制了楚地腹心。難的是盡滅楚地十萬賊兵。”

  臨別之際,案桌上擺的不是茶,而是酒,李從璟與莫離對飲一杯。

  淮南,淮水之南也,吳國如今已經不能稱為淮南,但又遠不夠格稱為江南,李從璟放下酒杯,接著道:“淮南兵馬,金陵守卒加上從常州回守的戰兵,不過三萬之眾,餘者差幾盡在楚地——包括各鎮的兵馬,此番若能將楚地賊兵盡滅,則淮南幾乎成為一具沒有骨架的軀體,至少兩年內不能重整旗鼓,而這兩年的時間,足夠楚地王師順江東下,直取金陵。”

  李從璟看向運河水面,“昔年,晉王父子與朱溫父子爭霸中原,彼處連年金戈、烽火不息,淮南自楊行密初定後,徐溫韜光養晦多年,積蓄頗厚,若是中原再亂上十年,淮南的確有北上之力。不過江淮一戰,淮南數度遣兵北上,損兵折將,精卒驍勇為之一空,兼又耗費錢糧,多年積蓄已經毀於一旦,如今不足為慮了。”

  運河上有許多船隻來來往往,不乏商賈,李從璟到揚州後重建江淮漕運,調集船隻委派官吏,也使得運河之上有愈發繁忙之勢,“淮南到底是一隅之地,論及國力,何能與我大唐相比,新政推行到如今,大唐已經不懼戰爭損耗。如今更得江淮,依照我跟馮道的推算,江淮漕運今年也有四十萬石米糧可供北運,三年之內,這個數字可以達到兩百萬石——這還是在除去江北行營三萬將士糧秣的情況下。”

  “殿下即將北歸洛陽,日後何人來主持江淮漕運?”莫離這時候問。

  李從璟道:“朝廷已有決意,以蘇逢吉為江淮鹽鐵轉運使,張一樓副之。如今,他倆估摸著已經從洛陽出發,不日就會抵達揚州了。”

  他在給柴再用的書信中說他會去楚地,這並不算誆騙柴再用,畢竟他用了“早晚”這個詞,如今柴再用既然投了大唐,楚地戰局趨於明朗,有郭威和夏魯奇統領大局,殿前軍有孟平與西方鄴統率,李從璟也就不必再去,而且在江淮有大功的莫離,也不適合跑過去。

  換言之,李從璟與莫離,要與揚州道別了,而且就在今日。

  等到楚地戰事結束,王師準備直取金陵的時候,李從璟與莫離是否會再度南下,則是後話。

  沙場自有將帥去征戰,君王何用時時跟在甲士屁股後頭。

  君王有君王的本分。眼下,洛陽的演武院、學院才是李從璟真正牽掛的東西。

  日前接到消息,演武院的炸藥研究有了重大突破——在這之前,李從璟已經將回回炮、土地雷、手榴彈的製造思路給了軍備研製處,在炸藥不斷得到改進的情況下,製造這幾樣東西並沒有太大的技術難點。

  不難,但作用巨大。如果回回炮、土地雷、手榴彈真的面世,哪怕土地雷和手榴彈發動前,需要靠火摺子點燃引線,那也絕對是可怕的存在。

  這意味著大唐的炸藥終於不僅限於去炸軍堡,而是終於可以用來攻城拔寨,並且嘗試用於戰陣了。

  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從璟想到一句話,“科技就是潮流,是最不可逆轉的發展方向。人類,註定了要擁抱科技。”

  唐人不是沒有能力去發展炸藥,更早的造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只是沒有那個動力沒有那個環境罷了——這些,李從璟都可以給。

  宋人就更不必說了,懷抱著諸多絕世珍寶睡大覺,除了滿嘴的仁義道德三綱五常聖人君子,從來就不屑於一切跟武功有關的東西——大部分士子大部分時候是這樣。與之相比,元朝在武功這方面倒是更有進取精神一些,最不濟人家也造出了可以轟塌城牆的炮——雖然人家射的仍然是石彈,但那也是炮啊。在元朝的基礎上,明朝,本來已經有了成規模的火槍隊槍炮營,雖然那槍不太靠譜炸膛跟炸鞭炮一樣平常,但至少走在科技的前沿,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至於清朝,不說也罷,就是個倒退的朝代。

  李從璟相信,唐人的軍事技術,若能真正發展個幾十年,橫掃天下可能真的不是白日做夢。

  至於學院,情況說起來比較複雜,得等到李從璟回去洛陽後再作區處。

  座下的樓船高過五丈,是以視野很好,莫離站到船舷後,望著綢帶一般橫亙在大地上的運河,若有所思,“新政到了今日,州縣民政平順,財富日益累積,山東之地雖然不復往日富甲天下,但仍然是財賦一大源頭,加之如今又得了江淮,各地的財賦、鹽鐵如何有效運達中樞,並不只是漕運的問題。”

  李從璟在莫離旁邊也望著運河盡頭,點點頭道:“從整頓驕兵悍將,確立朝廷威嚴,到削平藩鎮,穩固天下秩序,再到整頓吏治,肅清國內風氣,新政發展到這一步,的確到了加強中央集權的時候了。”

  說到這他笑了笑,“雖說民富才是國富,但實際上中央強才是國強。大唐帝國要真的長久強盛,就得彙聚天下州縣之力。”

  言及此處,他說了句題外話:“自秦漢廢分封而行帝制,封建時代就成了過往,中華大地遂迎來帝國時代。封建封建,井田制上的分封體制,才是封建,以郡縣為基礎的中央集權體制,不是帝國是甚麼?”

  中華總是自稱禮儀之邦,不將帝國掛在嘴邊,唯恐天下人都覺得中華氣勢淩人。但實際上,禮說的多了,真的就會只記得禮,就將孫子裝得久了,自己的秉性思想真的就會成了孫子。

  大唐帝國就是大唐帝國,李從璟不僅要唐人都將“帝國”二字時常掛在嘴邊,更要他們都將帝國大業刻進心裡,這樣,他們才不會忘了要時時進取,要時時開疆,要征服四海。

  “學如逆水行舟,生如逆水行舟,國也如逆水行舟。不進怎麼行?”

  鼓號齊鳴,船隊緩緩開動,離開揚州,北行洛陽。岸邊,送行的官員將士,皆執禮恭送。

  此趟北歸,之所以取道運河,李從璟圖的不是水路舒坦,而是借此時機走一走漕運之路,順便清理清理漕運沿途的“淤泥”。

  他忽然想到:“大唐帝國的長久強盛,學院,亦或說最終的舉國學院體制,是重中之重。”

  ……

  從揚州出發,一路經過滁州、泗州、宿州、宋州,抵達汴州,再經黃河西進,進入洛水,最終抵達洛陽。

  這段路,李從璟走得雖然不快,但也只用了一個多月的世間。

  太子畢竟是太子,雖然沿途辦了幾個整修運河不力、職司漕運而貪瀆的官員,但那些官員都是早在朝廷掛上號的重點,證據確鑿,李從璟用的也是雷霆手段,要達到的效果無外乎是給漕運沿途的官員敲響警鐘,這也算是向各州縣發出朝廷即將嚴整漕運的信號。

  真正整治漕運,不管是嚴查朝廷主持此事的大員,還是督辦沿途貪瀆財貨、克扣錢糧、魚肉船夫的各級官吏,得該派遣監察禦史,組建專門的班子來做,那也不是一兩個月就能辦成的。

  要完全“疏通”漕運,將漕運的“運力”充滿展現出來,那可是關節龐雜的大工程,涉及人事,也涉及運河本身。例如這回李從璟從運河北上,沿途就留下不少官吏,勘測運河淤泥堆積多、阻礙行船的地方,以及記錄配套植被、江堤的損壞情況,以備來日統一翻整。

  ——自有運河以來,朝廷便從未間斷過對它的修繕,而從頭到尾翻整運河,又無不是天大的工程,非朝廷財賦充足、吏治清明之時不能為之。

  回到洛陽,李從璟見過李嗣源,將江淮諸事交接完畢,接下來就先著手專門處理漕運一事。

  崇文殿內,就漕運之事,任圜跟李從璟和李從璟說起一段往事,“宣宗大中五年,朝廷以兵部侍郎裴休為鹽鐵轉運使,整肅漕運,裴休痛感自太和年間以來,天下每年運到朝廷的江、淮米糧不過四十萬斛,而沿途官吏私扣、賊人盜竊尤多,以至於舟船能抵達長安渭水河倉的不到十之三四,將劉晏之法幾乎破壞殆盡的情況,遂‘窮究利弊,立漕法十條’,大力整頓,而後有‘歲運米至渭倉者百二十萬斛’的景象。”

  劉晏,便是那個在揚州建造了十個大型船廠,僅他任職其間就造船二千餘艘的人。

  宣宗,便是被稱為“小太宗”的李忱,他開創了唐朝中後期有名的中興之治——“大中之治”。

  “如今江淮既定,山東、江淮漕運之事,正該大力整肅。”李從璟說道,漕運整頓好了能將天下物資順暢的運往中央,使得中央錢糧物資充足,中央這才有力量去談加強中央集權,經濟是基礎嘛。

  ——當然,漕運天下錢糧到中央,本身也是加強中央集權的一部分。

  李嗣源微微點頭,而後看向任圜,“此事便有勞任卿主持,任卿以為如何?”

  “臣領命。”任圜下拜領詔。

  “朝廷有任公統籌全域,自然沒有問題。但去地方州縣清查諸事,糾察官吏不法行為,肅清沿途賊寇的事情,卻得另外派人去做,這正缺個副手,任公可有心儀人選?”李從璟笑著問。

  任圜“有縱橫濟物之才”,由他領頭整肅漕運自然沒有問題。

  任圜聽到李從璟這話,就知道李從璟有推薦的人,便笑道:“尚無人選,若是太子能有所推薦,那是最好不過了。”

  李從璟也不藏著掖著,“既然如此,我就向任公推薦一個:刑部比部郎中蘇禹珪。”

  長興二年十月十日,朝廷以任圜為天下鹽鐵轉運使,統領全域,整肅天下漕運諸事。

  刑部比部郎中蘇禹珪,調任禦史台正五品禦史中丞,充為天下鹽鐵轉運副使,行山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0

第849章 天下漕運正當通,中央集權何時強(二)

  演武院的校場上,一百名學生分為兩都,呈兩個方陣,身披甲胄,手持兵刃,正在演練戰陣衝撞、搏殺。

  甲胄不是鐵甲,而是演武院特有的木甲,結構軟硬相合,防護周身,設計靈感出自李從璟的手筆,兵刃也非鐵質,而是木棍長刀。饒是如此,到底演武院的學生半數來自軍中,雄武得很,所以場面仍舊令人震撼。

  李從璟在場邊看了片刻,對身旁的杜千書道:“演武院已經有水師分院,如今要增設一個海事分院,教授學生船艦、航海、海戰、登陸戰方面的學識,為我大唐艦隊遠征四海做準備。先生我從揚州帶來了些,另外也傳令錢謬從明州徵調,除卻船廠的老者,就是常年下海的商賈和船工,他們在海船構造、使用,和出海航行方面,都是有見識的,你召集人手,儘快編輯教材。”

  為大唐組建遠航艦隊的事,李從璟已經跟杜千書說過,是以杜千書並不訝異,只是道:“民間的人,只識文事,具體涉及到出海征戰,怕是沒甚麼可教這些學生的。”

  海戰這個詞,便是對杜千書來說,也太過陌生。

  李從璟對此早有想過,“在遠距離炮火還沒出現的時候,海戰並不複雜,跟水師作戰相差不多,征戰海外國度,無論是島嶼還是陸地,重要的都是登陸作戰這個環節。除卻向水師取經外,就要靠海事分院和艦隊自己去探索。”

  想到這,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目光,“東南流求島,就是最佳練兵場。”

  杜千書怔了怔,“殿下準備何時令艦隊出海?”

  李從璟對此有粗略打算,但具體還得看諸事的進度,“兩年內若能定金陵,則吳越、閩地差幾可平,三五內年,我大唐的艦隊要在流求登陸。”

  說到這,他看向杜千書,“我已傳下教令,讓馬懷遠從江陵水師中抽調精幹銳士三百人,年內就會抵達洛陽,其它學生主要從精通水性的江淮軍中選拔,最遲明年春,海事分院第一批學生就得授課。兩年內,第一批學生要學成畢業,去揚州組建第一支艦隊,而後在東南沿海尋找合適港灣,建立海軍基地。在這期間,第一戰,便是流求!”

  流求,便是臺灣島。

  與杜千書說完海事分院的事,李從璟來到軍備研製處。

  今天他要驗看回回炮、土地雷與手榴彈的實物。

  回回炮的結構其實還是投石車,歷史上,宋元襄樊之戰,此物曾大展其威,有“機發,聲震天地,所擊無不摧陷,入地七尺”的記載,當時據守襄樊五六年的宋將呂文煥,由是而懼,降。

  說來令人傷感,元能滅宋,此炮立功很大,“古所謂炮,皆以機發石。元初得西域炮……始用火。”製造回回炮的,竟然是回回人,使用此炮定江山的,也不是中原漢族。

  “按照殿下的意思,我等‘以火藥為芯,以碎石包裹,密封嚴實’,製成重達兩三百斤的圓形‘炮彈’,再用改良過的投石車拋射,臨陣點燃引線,使‘炮彈’落地而炸,足以毀樓破牆。”徐半仙和劉老將李從璟領到一架回回炮前,如數家珍為李從璟介紹。

  李從璟既然改良了火藥,自然不會暴殄天物,炮彈的殺傷力在於一個“炸”字。包裹炸藥的碎石、碎鐵、碎銅被炸開後,在極短的時間裡極速飛行,可是比箭矢有威力多了。

  加之回回炮能發射的“炮彈”可達兩三百斤,威力如何,可以想像。

  土地雷、手榴彈,也是同樣的道理——當然也都是需要點燃引線的。

  無論如何,這對炸藥的品質有極大要求。炸藥威力不夠,也就沒有“炸”的效果。

  李從璟隨徐半仙和劉老,到空曠偏僻地帶實驗了的土地累、手榴彈的威力,對見慣後世影視中大場面的李從璟而言,這兩個物什的威力並不能給他多少震撼,但只是看其他人如見天神的呆滯目光,就知道這兩樣東西送到戰場上,會具有何等的效果。

  最後是回回炮,實驗的地方則到了城外荒野。徐半仙和劉老事先叫人在荒野上修建了幾座土樓和小型城牆,臨陣調試回回炮的射程費了不少功夫,最終回回炮發威時,天降驚雷,土樓轟然崩塌,煙塵四起,小城牆遇之則裂。

  李從璟頗感滿意,將徐半仙和劉老好生誇讚了一番,令兩個“科學狂人”樂得合不攏嘴。

  回城的路上,李從璟對杜千書道:“既然炮彈已能製造,日後便不用以碎石包裹了,換上銅塊碎鐵,火藥的威力眼下還是不太高,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發揮作用。”

  道理杜千書自然明白,但他還是驚訝,“如此一來,對銅鐵的需求極大,朝廷何處去求這許多銅鐵?”

  李從璟則早有打算,“先前衛子明在相州、洺州、邢州、石州和五臺山一帶,已經探明了許多鐵礦礦藏,這些地方的鐵礦已經在進行開採前的準備工作,預計年後就能有礦石出來,有了這幾座大礦的支持,不愁銅鐵之物不夠用。”

  “太子高見!”杜千書見李從璟早就未雨綢繆好了,不得不佩服。

  杜千書沒了意見,李從璟卻在馬背上沉吟下來,“然則火炮等物雖然研製了出來,要投入生產到源源不斷供應前線,卻還需要些時候,各地作院裡先前都沒有見過這些東西,卻是不具備製造的能力,看來得先派人興建工廠。”

  而今的回回炮已經不是歷史上的回回炮,又因為他出自演武院之手,跟回回人沒了甚麼關係,自然也就不必再叫回回炮。李從璟沒有多想,就把它叫做火炮,或者取個“神威無敵天下無雙太子殿下炮”的名字?

  李從璟決定把製造火炮和榴彈的任務交給章子雲,讓他在洛陽近郊尋個人煙稀少的地方,興建作院,隱秘製造,同時調遣甲士和軍情處,嚴密防衛,以防消息洩露。

  回到東宮裡,李從璟先跟前來拜見聽候訓示的蘇禹珪見了一面,前者畢竟在運河上走了一個多月,對地方漕運之事有過實際瞭解,如今蘇禹珪東行在即,他自然有許多可以指教的地方。

  “本宮北歸時,在運河沿途留下了不少官吏,在各地檢視運河情況,如今漕運之事既然已經交給你們,等你去山東、江淮的時候,這些官吏便暫時歸你節制,等到手頭的差事辦好、交接完,讓他們自行回洛陽。”臨了,李從璟如是對蘇禹珪說道。

  整頓漕運,需要肅清地方,蘇禹珪有在刑部為官數載的經歷,本身也是視大唐律法為神明的人物,讓他去山東具體梳理漕運諸事,李從璟相信他可以讓漕運變得“乾乾淨淨”。

  蘇禹珪走後,李從璟又見了章子雲,兩人將興建作院的事合計了一番,而後李從璟就頒下太子教令,任命章子雲為洛北作院監造使,總領興建洛北作院諸事。

  ——至於這個洛北作院與尋常作院有無不同,有何不同,就不是旁人能夠知曉的了。

  疏通漕運和製造火炮的事,都需要時間去完成,在這期間李從璟除卻日常事務外,不可能不折騰。

  這回他折騰出來的東西,就叫做“行省”。

  李嗣源看著李從璟,“何為行省?”

  李從璟道:“所謂行省,與漢時的州,前時的道,有類似之處。”

  他道:“這些年來,王師得江陵、平兩川,而今又攻佔江淮,朝廷所控制的土地越來越大,需要管轄的州縣越來越多,若使朝廷直轄諸州事務,則未免力有不逮,顯得混亂。州多不好管轄,則該在州之上,增設行省,以統州。”

  李從璟這樣一說,李嗣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漢承秦制,唐繼隋規,自隋朝開皇初年廢郡存州,地方上一直施行的是州縣兩級制,天下始有三百餘州、近千縣。隋祚短暫,州縣兩級制的問題暴露的還不明顯,至唐朝初,弊端日顯,貞觀十五年,遂分天下為十道,遣使巡按天下州縣。

  開元二十一年,玄宗許張九齡之奏,設置十五道採訪使。其後,採訪使漸有發展成地方刺史之上行政長官的苗頭。採訪使之後,觀察使、防禦使相繼出現,所統屬的事務,無不廊括數州,直至節度使大行于天下,遂有藩鎮四五十。

  “行省,藩鎮之別稱乎?”李嗣源頗有顧慮的問道。

  如今好不容易削平了藩鎮,地方節度使除卻邊關和出戰壽春的四鎮外,基本已經名存實亡,這個時候李嗣源自然不想“重蹈覆轍”。

  ——藩鎮名存實亡,也正該是確立行省制度的時候。

  行省當然不是藩鎮的別稱,李從璟回答道:“行省只理民政,不涉及軍政。”

  宰相李琪尋思著道:“景雲二年,朝廷有於天下間設立二十四都督府的決議,‘天下諸州分隸都督,專生殺之權柄,典刑罰之科’,但最終卻沒有施行,究其原因,乃是權重難制。朝廷治理天下,需要強幹弱枝,倘使令都督府分天下,則權柄太重,有尾大不掉之嫌,恐是倒持太阿。”

  李從璟正色道:“行省非是都督府。區別很明顯:都督府有地方一切大權,而行省只有民政之權。地方權柄無非有三:政事、軍務、財政,行省理政事,另設軍務、財政大臣,其三者相互平衡,又相互制約,則不至於尾大不掉,能擁一地之利而抗衡朝廷。非止如此,民政大臣、軍務大臣、財賦大臣既然互不統屬,則地方權柄在實際上複歸朝廷。”

  聞言,眾人都陷入沉思。

  李琪最先反應過來,露出喜色,“若是如此,當真是再好不過。”

  李從璟笑道:“除此之外,可在行省設立刑部分支,掌管刑法諸事,同時設立禦史台分支,監察地方。”

  李從璟的這個提法,並不單單是借鑒往後哪一個朝代的制度,還雜糅了後世的經驗,而且也不單單是後世制度的照搬,既有所精選改良,也適合了當下情況。

  “總而言之,往後朝廷分天下數百州為數十行省,可以避免直接統轄數百州的繁雜不便,也有利於地方各項事務的開展,而令行省諸權分立,則是保證了地方權柄收歸朝廷,是為加強中央集權。”李從璟最後如是道。

  此事宰相們討論了幾日後,都覺得可行,接著便是分天下為多少行省,各省轄境如何劃分的問題。

  對此,李從璟依照個人經驗,大致給出了範圍,讓大臣們根據實際情況議定。

  直到年關將至,各個行省的大致轄境才確定,而後朝廷派遣官員實地探查、最終決定行省的數量和地域,則是年後的事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而與地方行省分權制度配套的,則是朝廷權力部門的調整,同時也是君權的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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