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十國帝王 作者:我是蓬蒿人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6 17:59:1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52 10166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5

第870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五)

  “建州、長樂、汀州、泉州、漳州,閩地五州十餘縣,山靈水秀的好地方,西靠武夷山東臨大海,地勢西高東低,境內山川縱橫,多荒無人煙之地,農商卻是沒甚麼值得稱道之處。”

  閩地輿圖在案桌上鋪成開,李從璟端詳一陣,“閩地的兵馬未必強盛,但地勢條件卻極度複雜。因其南連嶺南,進軍路線並不多,武夷山雖說不至於難於逾越,卻也不是好走的地方。”

  莫離接話道:“閩地民風古怪,莫說一州之內,便是一縣之內口音都不同,彼此面對面都不知道對方在說甚麼,由此可見山川隔絕、地理封閉的程度,如此地域,窮山惡水多刁民。”

  李從璟冷漠道:“長興三年,王延鈞上書朝廷:楚王馬殷、吳越王錢謬,都曾被朝廷加封尚書令,而今兩者皆已老去,請封臣為尚書令。朝廷不許,王延鈞便斷絕貢奉,轉而向楊吳稱臣,此獠之習性如此,中書令的話不差。”

  昔年南唐攻閩,雖然滅了其國,最終卻被吳越佔據了長樂府,而泉州也沒守住,讓泉州兵將獨立自建了清源節度使,堪堪奪得建州、汀州地區。

  閩地封王的是王審知,如今王審知已死,其子王延鈞殺兄篡位,長興四年大唐滅吳之後,王延鈞稱帝,國號大閩,圓了自家皇帝美夢。

  “閩地可稱富庶之地的,不過長樂、泉州而已。王延鈞雖然都長樂,但實際上泉州才是有名的地方,本朝先前有四大港,泉州是為其一。”李從璟丟下筆,“拿下閩地,重建泉州港!”

  淮東布政使朱長志雖然不涉軍務,但水師從揚州出征的當日,他和一眾揚州官吏卻是來到港口,參加水師的出征儀式。

  直到三千余艘水師樓船、戰艦,在禮炮聲、禮樂聲和人潮歡呼聲中揚帆大江,朱長志等人才準備打道回府。

  眼見如樓如城的水師在浩瀚江面上馳遠,最終在大江煙波中越來越模糊,官袍被江風吹得颯颯作響的江文蔚,扯了扯衣領,一屁股坐在了碼頭上。

  “酒!”一個比鞠球稍大的酒罈飛來,江文蔚將其攬在懷裡,啟了封泥就仰頭大灌。

  “數年造船,日日不休,如今總算能夠鬆一口氣。”張易抱著酒罈與酒碗,在江文蔚身旁坐下,目送漸行漸遠的水上城池,神色說不出的暢快。

  “痛快!”朱元坐在木架子上,把喝空的酒罈一把摔在地上,一抹嘴,他一手指向大江,豪氣干雲道:“閩地、廣州的小兒們,擦亮你們的雙眼,好生見識一番我揚州艦船的威風吧!爾等馬上就要睡不著覺了,哈哈!”

  浩浩蕩蕩的水師馳離揚州港,東進入海,而後沿岸南下,直到明州港。

  明州港外同樣有七八百艘艦船,只不過比之群山大城一般從海上出現的揚州水師,卻是顯得小巫見大巫。碼頭上帶領錢塘官員出迎的吳越王錢元瓘,望著無邊無際的水師從大海上馳來,趕到了比黑雲壓城城欲摧更大的壓力。

  錢塘江大潮,也不具備此等威勢。

  高過十丈的樓船在碼頭靠岸,履長梯而下的南征統帥郭威,在眾將校的跟隨下,到碼頭與錢元瓘相見。

  “見過吳越王。”

  “見過郭將軍。”

  “錢塘隨王師出征的兵馬,可已準備就緒了?”

  “樓船八百艘,水師將士萬人,皆在此處。另有馬步軍五千人,已經奉命進抵處州,並及十萬石糧秣,都已囤積在處州糧倉。只待王師到來,著即可以出征。”

  “如此,有勞吳越王了。”

  “不敢。奉命行事,臣子本分。”

  王師艦隊在明州停留兩日,分出一萬馬步軍上岸,在吳越王所遣官員的領路下,趕赴處州,尋機南下閩地。揚州水師匯合明州水師,兩相共計各種樓船、戰艦四千艘,再度揚帆出海,一路南下。

  閩國都長樂府,長樂府即是後世福州。

  王延鈞喜好奢華,性殘嗜殺,其在閩地的統治,簡單來說就是荒淫無道四個字。

  趁著風和日麗、秋高氣爽的日子,王延鈞帶羽林軍到長樂府郊外遊獵,幾日下來樂不思歸,遊獵的範圍也漸漸超出他大肆圈佔的山林。

  “陛下好箭!”

  “陛下好箭法!”

  “陛下真乃神人也!”

  聽著身後一群羽林軍將校的阿諛奉承,身著金甲的王延鈞得意的收了弓,“去將朕的獵物撿回來!”

  方才他射中了一隻豹貓。

  甲士們立即驅馬而上,然而分開眼前的叢林後,眼前的景象卻讓人一怔。只見方才被王延鈞射中的豹貓,此時卻被另一隻體型奇大的豹貓叼在嘴裡,那豹貓在草木間回頭一望,發亮的眸子裡竟然有著如人一般的哀絕與憤怒,悲涼的讓人無法直視。

  甲士們微微發怔,王延鈞卻是眼前一亮,“好大的豹貓,快,抓住它!”

  將校門聞言,立即張弓搭箭,紛紛向叼著同伴屍體的豹貓射去,只是等箭矢射入草木中,豹貓早已叼著同伴的屍體逃離。

  “追!休得讓它跑了!圍上去!”王延鈞大聲叫起來,甲士們立即紛紛策動戰馬,四面賓士。

  “尋常豹貓與家貓的體型相差無幾,這只豹貓卻大近小犬,實在聞所未聞!”王延鈞身旁,薛文傑嘖嘖讚歎,繼而福至心靈,陡然拔高了嗓音,“陛下,這是吉兆,是祥瑞啊!恭喜陛下,賀喜陛下,這是大閩將興之兆!”

  王延鈞聞言大悅,頓時對那只豹貓志在必得。

  須臾,羽林軍甲士聞知,皇帝陛下有令,得豹貓者,賞金百兩,不得豹貓,人皆處死!

  羽林軍將士得令,無不爭先恐後去“圍剿”那只豹貓。然而那支豹貓很快就展現出與體型相匹配的力量,嘴裡叼著同伴流血不止、漸漸冰冷的屍體,竟然沒有馬上就被鮮衣怒馬的御林軍圍住。而且不管這些甲士如何箭矢如雨,這只豹貓都不曾丟下同伴的屍體。

  到底慌不擇路,豹貓闖出山林,奔到了山前一大片平整的農田中。

  農田裡種滿莊稼,如今正是收穫的季節,不少農夫都在田裡收割,不遠處的村舍炊煙嫋嫋,還有光屁股的孩童追著雞犬奔跑,鬧得雞飛狗跳。

  羽林軍見豹貓跑進了麥田裡,瞬間蹤跡模糊,無不大急,哪裡顧得上許多,紛紛策馬追入田中,沒多久就將田裡的莊稼踩踏的不成模樣。

  農夫們望見這幅景象,又驚又怒,紛紛跑到甲士面前揮手大聲勸阻。一名小校正好被一名老農擋住去路,眼見瘦得皮包骨頭的老農對他大喊大叫,怒急交加,長弓狠狠抽在老農臉上,“滾開!”

  老農頓時滿臉鮮血倒在地上,一時怎麼也爬不起來。後面的羽林軍避閃不及,直接從他身上碾了過去,老農頓時血肉模糊,沒了氣息。旁邊的農夫們又氣又怕,望著大肆在田中衝撞的甲士,只能無助的嚎哭。

  “祥瑞呢?朕的祥瑞何在?”王延鈞策馬緩緩行到村前,瞧見甲士們兩手空空,卻沒看見豹貓的蹤影,頓時怒不可遏。

  甲士們都垂著頭,悻悻不再言。

  “混帳!一群飯桶,連只貓都抓不住,朕養你們何用!”王延鈞怒急,馬鞭子狠狠抽打在羽林軍都虞候臉上。

  薛文傑見事發不可收拾,正左右觀望,忽然眼前一亮,連忙對王延鈞道:“陛下,快看那裡!”

  “怎麼,看到祥瑞了?在何處?”

  “不是祥瑞,是難得一見的美人!”

  一名麻衣村婦,正拽著自家的三歲孩童準備回屋,就給王延鈞看見,頓時雙眼都直了,“如此美人,莫不是祥瑞所化?快,給朕帶過來!”

  甲士們殺氣騰騰的沖過去,將那村婦三兩下提過來,嚇得孩童坐在地上大哭,那婦人慌了神,下意識的叫喊:“夫君,夫君……”

  不時一名書生模樣的年輕人從屋裡奔出來,看見這陣仗,連忙跑過來,要搶回那婦人,“娘子!”

  王延鈞愈發看得清楚,這婦人果真是貌美得很,而且與平素裡那些嬌生慣養的宮女不同,胸大臀圓,別有一股風味,禁不住食指大動,“帶回去!”

  “放開她,這是某家娘子,放開他!你們是何人,還有沒有王法!”書生被甲士打到在地,鼻血直流,仍是不管不顧朝這邊撲過來。

  “夫君……救我!”婦人哭的淚眼模糊,然而她被甲士拽得死死的,無論她怎樣拼命掙扎,都是無用。

  “聒噪!”王延鈞不滿的冷哼一聲,露出厭惡之意,“朕願臨幸你妻,那是你祖上修來的福氣,還不跪下來謝恩?!”

  “皇……陛下?”書生呆了,旋即見哭喊的妻子被帶走,又往前撲,“陛下怎能如此?強搶民女,這豈是陛下該有的作為?”

  “天下都是朕的,所以天下女人也都是朕的,你再敢不識好歹,朕要你狗命!”王延鈞沉著臉。

  “陛下……陛下……”書生又被甲士踹翻在地,口中吐出血來,然而也不知他哪裡來的膽氣,陡然大呼道:“為君者,當安黎庶、愛子民,怎能巧取豪奪如強盜!你這般作為,何以稱君?陛下難道不知,大唐皇帝勵精圖治,大軍所過之地,與民秋毫無犯,你這等作為,何以抵擋大唐精甲來攻?”

  “混帳!”王延鈞頓時怒急。

  薛文傑好似認出了這名在長樂府略有薄名的書生,對王延鈞耳語道:“此人曾去洛陽應試李唐的貢舉,落榜了,剛歸來不久。”

  “殺了!”王延鈞怒氣不可收拾,咬牙切齒,“身為我大閩子民,竟敢去他國應試,實乃背家叛國之輩,誅他九族!”

  甲士聽到誅九族之令,立即將書生亂刀砍死,而後又一擁而上,將還在地上茫然嚎哭的孩童殺了,最後沖進村裡,大開殺戒。

  “不殺你們,不知朕之威嚴!朕看日後還有誰敢北奔他國,去應試他國貢舉!”王延鈞冷哼一聲,帶著已經哭暈過去的婦人離開,留下化為地獄的村莊。

  當日夜,王延鈞就臨幸了那名婦人。

  次日王延鈞得報,婦人自殺,留下一行血書:暴君來日必將亡國!

  王延鈞大怒,下令將婦人的屍體剁碎,丟到山中餵食野獸。

  然而他的命令剛傳下,就有急報傳來。

  “陛下,建州軍報,十萬火急!唐軍日前攻佔蒲城、建陽等地,正大舉向建州城奔進!”

  “甚麼?!”王延鈞呆住。

  “快!回長樂!”王延鈞慌得來不及穿鞋,連忙叫人牽來戰馬。

  “陛下,婦人的屍體還要不要剁碎扔到山裡?”一名羽林軍問。

  “剁你娘的直娘賊,蠢貨!”王延鈞見甲士如此不分主次,這等時候竟然還問這等問題,氣得在馬上拔刀將他砍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5

第871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六)

  急急忙忙趕回長樂府,王延鈞已是饑腸轆轆。

  建州位置極度重要,倘若唐軍攻佔建州城,就能順建陽溪(閩江)東下,直達長樂府。值此國家危亡之際,王延鈞再如何荒淫無道,也不能不擔心自身的處境。

  而遊獵幾日走得太遠,眼下軍情實在是太過緊急,是以他趕了近一日的路,路上沒顧得上吃飯。

  回到那座還沒洛陽一座王府大的宮城裡,王延鈞連忙叫來大臣心腹,商議應對唐軍南下的策略。

  急得火燒屁股的王延鈞在大殿中來回踱步,而聞聽前線軍情的臣子們,則是差不多都張大了嘴巴愣在那裡,一個個臉上都帶著驚恐之色。

  吏部老尚書悲泣道:“先前李唐滅吳,臣便奉勸陛下遣使洛陽,向唐皇帝納貢,與之交好。然則陛下不聽,以至於有今日之禍,眼下唐軍大舉來襲,大閩何以自處……”

  “朕何曾不聽了?李嗣源薨後,朕不是遣使前去祭吊了?奈何李唐要朕去帝號、親去洛陽……這怎麼行,朕若是去了,豈不羊入虎口?李唐的胃口太大,朕有甚麼辦法!”王延鈞覺得很冤枉。

  老尚書垂淚歎息不已,大有天已崩塌的架勢,有些話他憋在心裡說不出口,但不說出來又委實難受。他心想要不是你向李唐獅子大張口,索要尚書令之位,而後在李唐拒絕之後又倒向吳國,更在吳國滅亡之後稱帝,我閩地哪裡有今日之禍?

  薛文傑道:“眼下唐軍大舉襲來,建州危在旦夕,不相干的話諸公就不要說了,還是議一議退敵之策要緊。”

  “對對對,退敵之策要緊!”王延鈞連連點頭,“若是讓唐軍攻佔了閩地,諸卿手中的榮華富貴都將煙消雲散,若是不願到時候淪為唐軍階下囚,眼下就要拿出對策來!”

  眾臣議論紛紛,七嘴八舌,說甚麼的都有。

  然而數來數去,無外乎修繕甲兵、增援建州、死守長樂府,和向唐軍請和這些意見。這些雖然不是甚麼奇策,但大多數時候拒敵、退敵就靠這些策略,重要的是要落實到位。然而王延鈞卻不滿意,他又不是傻子,唐軍數年之內連克兩川、江淮、湖南,連吳國都給他滅了,哪裡是閩軍說擋就擋得住的?

  王延鈞不滿意,免不得發怒,唾駡眾人無能,只知道吃俸祿,卻不能有用於國。眾人實無良策,估摸著也知道力量對比懸殊,本就忐忑,被王延鈞一罵,更是心下難安。如此惡性循環,殿中的氣氛當真是混亂得很,君臣亂成一鍋粥,乾著急。

  最後還是薛文傑的一番話,讓王延鈞內心安定下來。

  薛文傑嚴肅地說道:“唐軍雖然大舉來襲,但大閩並非就大難臨頭了。要知道閩地山川縱橫、道路不變,那唐軍要進抵長樂並不容易,只要我等能守住建州,彼之有十萬之眾,又能奈我何?”

  “請陛下修甲兵、幕勇士,增援建州,同時戒嚴長樂。只要我軍守住建州,唐軍就寸步難進。又因大閩軍民知地形,而唐軍必然於此不熟,一旦建州能堅守一段時日,陛下再遣勇士,出山道,分股襲擾之,或斷其糧道,則唐軍必潰!”

  “陛下奉天命、順人心,而即帝位,只要陛下立志抗敵,我大閩立日可得十萬勇士!只要陛下表明志向,誓與大閩共存亡,大閩就能有一道堅不可摧的長城!”

  “當此之際,陛下還需遣使嶺南,與劉龑結盟,若能請動漢軍,則大閩聲勢大漲,要守住國土實在不難。而若能擊潰唐軍,大閩王師未必不能出閩地,趁機西越武夷山,進入吳地。李唐新得吳地不久,根基未穩,大閩若得吳地,便能大出於天下!”

  王延鈞聽罷薛文傑的話,精神大振,這些話“字字珠璣”,可都說到他心坎裡去了,不禁連連讚歎,“朕就說嘛,我大閩又非魚肉,怎會任人拿捏?豈能一朝敵寇入境,便毫無應對、反擊之力?薛卿之言,正和朕心!”

  這時候有人說話:“若是唐軍遣水師,直奔長樂而來,大閩何以阻擋?”

  薛文傑老神在在道:“這天下莫非只有唐軍有水師?我大閩也是有水師船艦好幾百艘的!只要把守住馬尾江口,唐軍如何進得來?”

  王延鈞聽罷此言,握住薛文傑的手,感懷道:“薛卿之言,實在是謀國之策,朕沒有看錯人!”將其好生誇讚了一番,又讓眾臣以之為楷模。

  薛文傑最後自請入漢,去遊說劉龑與閩國結盟,請劉龑發軍來援。對此王延鈞自然大為寬慰,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出宮的時候,薛文傑腳步輕快,走在最前面,完全沒有留意到背後之人的議論。

  眾大臣結伴而行,湊在一起戳薛文傑的脊樑骨,“此等賊人,阿諛奉承,靠諂媚而得陛下信任。平日裡只會逢迎君意,為討陛下歡喜,完全沒有道德操守可言,且多出禍國殃民之策,完全不顧黎民社稷。而他自己則仗著陛下寵信,多番攬權,大肆收受賄絡,鬧得朝野怨聲載道,而今陛下竟讓我等以他為楷模,實在是可笑可悲至極!”

  吏部老尚書悲泣道:“諸公少說兩句吧。眼下唐軍來攻,正是國難當頭之時,陛下還需諸公合力輔佐,方能帶大閩渡過眼下危機,萬不可在此時內鬥啊!”

  “老尚書高潔!”眾臣口中雖然讚歎,實則心裡各有心思,但基本都沒有要為閩國赴死的志向。

  薛文傑的腳步之所以輕快,可不是因為受了王延鈞的褒獎而得意,他一跨進府門,就叫來府上的管事,讓他們趕緊收拾金銀細軟財物,準備離開長樂府。

  他的妻子急急忙忙跑過來,“你這是要做甚麼?”

  “唐軍來攻,連陷數地,大閩就要大禍臨頭了!你沒聽見動靜?長樂都戒嚴了!我這不是趕緊收拾東西,好帶你們出奔嘛!”薛文傑解釋道。

  妻子聽罷薛文傑的講述,慌亂不已,“但你是陛下近臣,既然長樂已經戒嚴,這等時候,陛下怎會容你出逃?”

  薛文傑聞言頓時得意起來,“尋常人等,此時斷然出不了城,但我是誰?我要出城,沒有一個人敢攔我,誰敢擋我的路,我就能打斷他的腿!”

  言罷,見妻子愣然不已,薛文傑愈發得意,“實話跟你說了吧,我已經向陛下請命,去廣州與劉龑結盟、搬救兵,這等時候,你說我要出城,誰還敢攔我?”

  妻子驚呆了,“夫君……夫君真是英明神武!”

  薛文傑得了誇獎,更是志得意滿,“那可不嘛!誰讓你跟了我這等良人呢?這回出使廣州,若是閩地戰事順利,你我再回來,到時候說動劉龑與陛下結盟,你夫君我還不得成了大功臣?若是閩地戰事不順,你我自然不用再回來,這些年我得來的銀錢,足夠你我幾世受用不盡了!”

  說到這,薛文傑嘿嘿笑道:“我跟陛下說,去廣州說動劉龑與我大閩結盟,必要賄賂劉龑重臣,陛下相信了,還批了我數千兩黃金呢,明日到戶部支取後,一併帶上!”

  妻子敬佩的五體投地。

  薛文傑離開長樂府後,王延鈞立即增兵建州,同時招募勇士,保衛國都。

  然則兩日下來,招募到的青壯寥寥無幾,竟然還不滿百人!

  這卻是因為,自打王延鈞掌權後,行事荒淫無道、殘暴成性、不得人心,而今長樂百姓沒人願為他效死。加之百姓們又知道此番是唐軍襲來,哪裡還敢入伍,跑到前線去與大唐精甲交戰?那不是送死麼!平頭百姓可能不知日月,但大唐平定江淮、湖南,攻滅吳國的事情,可是早在市井傳開了。

  ——軍情處的探子,早就有在坊間散播大唐強盛無雙、王師勇猛無敵的言論,以瓦解閩地軍民的鬥志。

  王延鈞當然不會認為是自己出了問題,事情不順心、別人觸犯了自己,有幾個人會在這個時候,不去想著對付事情、對付別人,會來跟自己較勁、找自己的不痛快?更何況是他王延鈞。

  於是王延鈞下令軍士強拉青壯入伍,但凡適齡男子,有敢不應徵的,殺無赦,有敢藏匿家中適齡男子的,殺無赦,有敢用各種手段偷逃出城的,殺無赦。

  一時間鬧得長樂城內外雞飛狗跳,許多無辜百姓橫死街頭——某些無良官將,早就覬覦某些商賈、大戶的財貨,此時借機污蔑對方不遵皇命,立即殺人奪財,反正眼下王延鈞也無心詳查。

  如此折騰幾日,最終還真被王延鈞得了幾萬人。只不過這幾萬人的士氣,那可就不好說了。

  不僅如此,王延鈞把牢裡的犯人也都放了出來,充入軍中。

  但王延鈞還沒來得及訓練新卒、察覺到軍民對他的不滿,一份軍報就將他震得暈頭轉向、嗔目結舌。

  唐軍圍攻建州,未及兩日,建州降。

  軍報上說唐軍的投石車格外厲害,只半日猛轟,城樓、角樓、城牆就損毀格外嚴重,守軍死傷無數,於是建州刺史、守將畏懼,開門投降。

  王延鈞在大驚大懼之餘,惱羞成怒的下令,將建州刺史、守將在長樂的家屬、親族,全都抓起來,于正午在城中大街上,一個個淩遲處死。

  此時王延鈞想的,仍舊是:不讓你們知道朕的天威,你們就不知道為朕效死。

  這天晚上,驚怒交加的王延鈞折騰了大半宿,快要天明的時候才睡著。但剛閉上眼不久,還沒到巳時,王延鈞就被叫醒,不等他發怒,城防軍守將的話就如給了他一盆當頭冷水,將他澆醒。

  “唐軍水師進入馬尾江口,正大舉向我水師進攻!”

  “唐軍水師幾何?馬尾能否守住?”

  “自馬尾至閩江入海口,皆是唐軍水師船艦,高達數丈者多不勝數,超過十丈者過百,如城如林……我軍水師怕是不能擋!”

  王延鈞怔了好半晌。

  急急忙忙出宮,等王延鈞站到城牆上,向閩江東面張望過後,立即說不出話來。

  長樂府前的閩江,遠沒有揚州之東的大江寬廣。但馬尾這個地方,是支流交匯之處,若是忽略江心的灘塗、小島,最寬處也超過五裡,最長處更是超過十裡。

  這樣廣闊的地方,如今都是兩軍交戰的船艦。

  那唐軍的水師樓船、戰艦,普遍比閩江水師高大、堅固了一個層級,而且源源不斷在開赴進來。又且唐軍將士個個驍勇,軍令一下,千萬人奮軀向前,莫敢回首,加之甲堅兵利,這下衝殺進閩江水師船艦群中,直把閩江水師打得落花流水,眼看就要擋不住了。

  “啟稟陛下!唐軍馬步軍超過萬人,已經在馬尾以東登岸,正朝長樂城殺奔過來!”有軍使來報。

  “唐軍水師……怎能邊戰邊讓將士登岸?”

  “唐軍水師此時並無兵馬登岸,這些人馬應該是昨夜就已經在遠處登岸的!”

  王延鈞呆若木雞,欲哭無淚,眼見唐軍大舉殺來,勇不可當,又想起建州已破,長樂朝不保夕,頓時壓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大叫道:“護駕,護駕!朕要離開長樂,朕要去泉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5

第872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七)

  皇帝要捨棄京都出奔,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長樂府的城防縱然堅如壁壘,若是這等消息擴散出去,軍民肯定也要跟著出逃,那城池還如何防守,豈不等於拱手讓人?

  ——更何況長樂的城防並不是那麼堅固。

  得到消息的吏部老尚書,摟起衣袍就跑過來,擋在了正騎上馬的王延鈞面前,一雙枯槁的手死死拽住馬韁,竟然憑空生出許多力氣,讓王延鈞一時沒有掙脫。

  “陛下不能走!陛下若是走了,長樂必定守不住,屆時大閩就危險了!”老尚書老淚縱橫的勸諫王延鈞。

  “滾開!”城外唐軍水師正在屠殺閩軍水師,更有唐軍馬步軍奔襲而來,不久長樂府就要陷入重圍,此時王延鈞正在驚急交加的關頭,哪裡容得下老尚書擋住去路,“敢擋朕的路,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腦袋?!”

  吏部老尚書心頭悲痛。

  想當年王審知在時,他傾力輔佐,與其共治閩地,多年心血澆築,終於使得閩地大化。百姓安居樂業,府庫也頗為充盈,而王審知也被封王,他本身更是身居高位,此等功業與風流意氣,人間罕有。

  孰料王審知一朝崩殂,王延鈞便殺兄篡位,這也就罷了,其人上位後親小人而遠賢臣,讓那薛文傑那等奸佞把持軍政,鬧得閩地怨聲載道,好好的江山社稷成了一堆破銅爛鐵,讓老尚書跟王審知的畢生心血毀於一旦。

  老尚書已經是遲暮之人,所謂晚景淒涼,有更甚於此者乎?

  心頭如此陣痛,老尚書驟聞王延鈞要捨棄長樂府南奔,此間悲憤如刮骨之刀,讓他痛不欲生,怎會坐視王延鈞離開?

  “陛下要讓臣死,臣便縱是引頸受戮又有何妨?然則閩地大好江山,陛下棄如敝履,今日說走就走,一朝離了長樂,來日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先帝?!”老尚書誓死不鬆開韁繩。

  王延鈞又急又怒,口不擇言喝道:“唐軍來伐,爾等束手無策,只會相對垂淚,尸位素餐之輩,于國於民毫無用處,除卻享受朕的恩賜,爾等還會甚麼!大閩便是因為你這樣的人太多,才擋不住唐軍來攻!今日朕要南奔泉州,緩圖大計,你又不許,如此做派,不是沽名釣譽是甚麼?”

  一番話,把老尚書說的呆在那裡,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直欲吐血。

  王延鈞又道:“你不是要守長樂嗎?好!朕就把長樂軍政交給你,由你來統領長樂軍民抵擋唐軍!你不是向來依仗自身資歷老,跟隨過先帝,而自詡憂國憂民,敢為大閩江山效死嗎?今日朕倒要問問你,你敢把守長樂抗拒唐軍,與長樂共存亡否?!”

  一番話聲色俱厲,吼得左右人等都愣了。

  老尚書面色一片蒼白,仿佛剩餘的壽命瞬間叫人抽走。

  下一刻,老尚書拜伏馬前,以頭扣地,痛哭道:“臣,願為大閩守長樂,與長樂共存亡。”

  這可驚到了王延鈞,他怔了怔,一陣失神。

  “當真?”王延鈞驚疑的問。

  “城若破,臣願以身殉國。”老尚書伏地不起。

  王延鈞心頭波濤洶湧,一時竟是無言。

  他平素向來看這老尚書不順眼。

  對方依仗著是王審知舊臣,向來沒少向他直言進諫、觸犯他的天威。在王延鈞看來,這老頭子除了老而不死之外,半分用處也沒有,也不會看人眼色行事,更不知國君大於一切,迎合國君心意遠重于江山社稷的道理。

  ——朕是大閩皇帝,是大閩的天,你都不知好生侍奉朕,讓朕開心,還好意思口口聲聲為了大閩社稷?即便是為了社稷,也當知道,朕大於江山社稷!

  為此,本該為宰相的老尚書,在他稱帝后大肆封賞的時候,只是堪堪得了個吏部尚書,而且近來王延鈞還打算撤了他的尚書之位。

  卻不曾想,至此國家危亡之際,此時老尚書竟然願意替他把守長樂,抵擋擁有拔山填海之勢的唐軍,與長樂共存亡。

  ——王延鈞並不擔心老尚書說假話,因為他可以帶著老尚書的家人一起走,挾為人質。

  “陛下,唐軍勢大,就要臨城,既然尚書願意守城,陛下還是快些去泉州,也好儘快招募勇士再圖大計。”王延鈞身旁,一名素來得他信任的親信臣子,見他怔在那裡沒了動作,忙出聲說道。

  王延鈞回頭望著這名心腹之臣,眼神有些複雜。

  心腹連忙道:“千金之軀不坐垂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陛下萬萬沒有以身犯險的道理,還是快快離開為好。與唐軍廝殺的事,交給軍民就可以了,如若不然,陛下養他們何用?”

  這話說到了王延鈞心坎裡,他點點頭,下達了老尚書守城等一應處理後續事宜的命令後,就帶甲士急忙奔離。

  王延鈞帶領大量甲士撤離,長樂內外頓時一片混亂,軍民都駭然變色。百姓們收拾了家當要出城,卻被守軍攔在門前,而且城門緊閉,他們擁堵在街道上,縱使萬般著急、惶然、嚎哭也是無用。

  “陛下都走了,長樂還怎麼守,爾等難道只知有軍令,而不知自家死活嗎?棄京都、軍民而走的君王,爾等為何還要為他效死?還是打開城門,你我一起逃命去吧!”城門前,有膽大的人向守軍呼喊。

  只是半日激戰,馬尾前的閩軍水師就或死或降。戰事停歇後,唐軍水師接管水寨,同時進抵長樂,水師船艦裡運送的馬步軍,一波波登岸。而後四面合圍長樂城,並且紮下營壘。

  當日夜,長樂城內嚎哭之聲傳出,唐軍大營中清晰可聞。

  翌日,唐軍搬運輜重,一輛輛投石車、火炮、大弩,在城外整齊排列。一座座巢車、棚車、雲梯車,或者組裝完備——多年來演武院沒有忘記持續改良軍械,或者加緊建造,不停往營外佈置。

  更有數萬侍衛親軍精甲,踩著地動山搖的步子在營外佈陣,小陣連接成大陣,大陣連接成鐵甲海洋,旌旗如林,槍矛光寒。精騎奔行四周,帶起卷卷煙塵,不時到城前耀武揚威。

  不僅城中百姓,這下連守城的將士,都有了要哭的心思。

  入夜,吏部老尚書駐足城頭不去。

  “尚書都在城頭呆了一整日了,粒米未進,還是下去歇息一二,用些飯食吧。”有與老尚書交好的官員,上城來勸道。

  老尚書面色悲愴,搖搖頭,沒有挪步。

  官員歎息一聲,稍作遲疑即道:“老尚書乃是先帝肱骨之臣,在長樂素來有聲望,今有老尚書帶長樂軍民守城,唐軍必不能克。”

  老尚書看了官員一眼,目光哀傷,“陳公何必如此寬慰於某?長樂守不住,你我心知肚明。唐軍之盛,實屬生平僅見,船艦千艘,甲兵十萬,器械完備,莫說長樂一隅之地,便是大閩五州十餘縣,又能苟延殘喘幾日?”

  長歎不絕,老尚書流淚道:“唐軍緣何能得大半江山,某今日終於知之矣,如此強軍,長樂縱失,某也無話可說。”

  官員語氣複雜,“既是如此,尚書何必答應守城?”

  “答應守城,不為守城。”尚書老淚縱橫,抬頭看向夜空,“但求一死耳!”

  官員愕然,旋即又施然,老尚書的悲戚,他雖然不能盡數體會,但也能感同身受一二。

  “既然長樂守不住,何不降了唐軍?”這時,數名將校帶著數十人走來,為首一人出聲說道,他在老尚書身旁站定,“如此,也可讓軍民免去滅頂之災。”

  “我奉命守城,豈能投降?”老尚書轉頭寒聲道,待看清面前的將校,不禁一怔,中間有名水師將領,他恰好認得,昨日馬尾激戰,這名水師已經被俘,此時怎會出現在這?

  轉念一想,老尚書就明白過來,肯定是降了唐軍,而且還為唐軍做起了說客——城池那麼大,吊個籃子拉幾個人上城頭,實在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眼下見長樂守軍的主要將領都到了,老尚書便知道,這些人畏懼大唐兵威,已經被說動了。

  “諸君要降唐軍,某垂老之軀,何能相阻?只是某有皇命在身,城破則人亡,諸君要降唐軍,且先取下某的人頭。”老尚書已是視死如歸。

  “我等並無為難尚書之意,此番前來,是欲以尚書為首,開門迎接唐軍入城。”為首的將領說道。

  “某寧死不降。”老尚書梗著脖子,“願一死,不願負先帝!”

  “尚書此言差矣。”這時,將校中走出一人,卻是常服裝扮,面生得很。

  老尚書打量此人,訝異道:“唐軍既然已經遣了使者入城?”

  蒯鼇笑道:“王延鈞執政無道,長樂苦之久矣,今我王師既來,長樂軍民焉能不簞食壺漿以迎?”

  老尚書悲從中來,“這般說來,明日天亮,長樂鐵定屬於唐軍了!既是如此,諸君何必費力多此一舉,強迫我這不中用之人投降?”

  “非是強迫,而是請。”蒯鼇認真道,“同時,更是君令!”

  老尚書不解。

  蒯鼇一甩衣袖,豪氣頓生,繼續道:“天下之大,皆我唐土,率土之濱,皆我唐臣,尚書豈能不知?王延鈞僭越稱帝,乃是逆天之舉,不僅使得閩地民怨沸騰,更是引得陛下雷霆大怒,王師此來,是為討逆賊、擊不臣!容在下斗膽問一句:公本良人,奈何從賊?”

  “昔年閩王得公等相佐,安定閩地有功,聲望重于東南,陛下聞之,亦曾多番褒獎,恨不能一見。奈何閩王早逝,王延鈞殺兄篡位,本為賊人,妄自尊大而稱帝,更是不為朝廷所容。公本朝廷之臣,值此王師南進之際,豈非應該率閩地軍民迎接王師,助王師誅逆賊?”

  “公若上遵敕令,下順民心,則朝廷日後於閩地設行省,公仍舊是社稷之臣,可為閩地百姓繼續謀福,必為後世稱頌;反之,公若從賊,則一世英名毀於一旦,今不為朝廷所容,來日亦無顏面見閩王,閩地百姓聞之,不會稱讚公有忠義,只會戳公脊樑骨,如此青史之上留下駡名、遺臭萬年,豈是公之所願?”

  老尚書愣在那裡,忘了言語。

  老尚書,姓王名淡,前宰相王溥之子。

  定鼎元年秋九月,長樂舉城而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5

第873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八)

  “這宮裡的景致也就那幾樣,待看得時候長了,便也覺得無趣了。牡丹花開時,縱然有千般好,終也有凋零的時候不是?況且百花盛開時雖然絢爛,未必就比雨打芭蕉來的有意境。倒是每年秋日,這宮裡宮外都沒甚麼顏色,但看那黃葉滿庭院,反而覺著別有一股風味,也落得清新雅致呢。”

  洛陽宮城裡頭,李永寧和桃夭夭帶著一大幫子宮女四處轉悠,前者在為後者介紹宮景的時候如是說道。

  李永甯邊走邊道:“兩代帝王都不是喜好奢華的性子,這幾年來,宮裡的建築雖然都修繕一新,但在裝飾上還真沒添什麼新物什。早先你在秦王府辦過差,想必也知道那裡的樣子,除卻氣派之外,可還沒一些王公的府邸金碧輝煌。”

  拉著桃夭夭在湖邊的亭子裡坐下,李永寧又說道:“時間長了你要是覺著悶,大可多到我府裡來走動走動,左右我常是一個人悶在宅子裡,也經常覺得無趣,反正從璟也不會攔著你,不准你出宮。”

  身著貴妃服侍的桃夭夭,現在氣度雍容,與李永寧呆在一處,氣質上竟然沒有半分衝突,倒也顯得頗為難得,就連說話也隨了人妻該有的韻味,“公主這般盛情,夭夭定會時常來的,只要公主不嫌叨擾就好。”

  看桃夭夭這般溫聲軟語的作派,李永寧愉快的點點頭,繼而又不禁有些感慨,“要不怎麼說,咱們女子都是要尋個歸宿的呢,貴妃以前是那樣的豪氣不輸兒郎,如今都溫順的跟那貓兒差不多了……”

  這話充滿打趣調侃的意味,桃夭夭難免羞得面頰緋紅,孰料李永寧見她微窘,卻沒有就此放過她的意思,反而言語玩味道:“要說從璟,打小就身子好,沒從軍的時候,習武都能一口氣練上幾個時辰,從軍之後就更不得了了……”

  說到這裡,李永寧湊近桃夭夭,一雙眸子格外明亮,盯在桃夭夭臉上,仿佛要把她看穿一般,“聽說你剛進宮那會兒,除卻早晚跟太后請安,一連好幾天都躺在榻上下不來,可是當真?”

  桃夭夭被這話駭得睜大了眼睛,一臉驚嚇。她到底初經人事,跟那些三四十歲的婦人不能相比,臉皮還薄得很,完全不知道這話也是能拿出來說的。

  李永寧嘿嘿一笑,很賊,然後擺出一副我是過來人,深知其中深淺的神色,老神在在道:“你不用這般羞澀,這些悄悄話怕是也沒人跟你說,但你到底是宮裡的人,往後還得跟從璟生孩子呢,不可不知個中秘辛……”

  說到這,一把拉起桃夭夭的手,擠眉弄眼,像是給雞拜年的黃鼠狼,“日後常到我府上來,姐姐跟你好好說道說到這裡面的門道,保管讓你受用不盡。”

  說罷,還不忘一下一下輕撫桃夭夭白嫩的纖手,活脫脫一個無良嫖客。

  桃夭夭簡直快嚇傻了。她好歹也是女中豪傑,曾今執掌軍情處的不凡人物,然而今日聽到的這些話,卻比千軍萬馬還要叫她心驚,連一雙手被李永寧握在手裡,都搞不清楚要不要抽回來。

  李永寧見桃夭夭這番弱弱的模樣,很是志得意滿,如果她是天鵝,這下肯定伸長了脖子,如果她是孔雀,這下定然開屏了。此時坐在桃夭夭面前,儼然一副我是大姐大你是小跟班的神情。

  “你們倆在說甚麼,竟然這樣開心?”李從璟不知從哪裡轉出來,進了亭子,在兩人面前坐下,擺了擺手示意眾人不必多禮。

  桃夭夭不無委屈和無辜的看向李從璟,心說你看我這像是開心的樣子?

  李永寧終於肯停止禍害桃夭夭的雙手,面向李從璟笑容溫婉、人畜無害,“方才桃妹妹跟我說,這宮裡景致實在是乏味得很,你平素又政務繁忙,她可是悶得緊呢,想去我府上走走。”

  “這才進宮多久,這麼快就覺得悶了?”李從璟狐疑的看向桃夭夭。

  桃夭夭笑容牽強,她平素雖然面似慵懶、對甚麼都不在意,實際內心裡卻是極善良的。這下想起李永寧方才說的那些羞煞人的話,還有對方拉著自己手的模樣,實在是害怕得緊,有一種去了公主府便羊入虎口的不好預感。但又不好意思說甚麼來拒絕,怕傷了李永寧的心,這下只能給李從璟使眼色,偏偏眼色還很含蓄,怕太明顯了給李永寧瞧出來。

  最終的結果是李從璟點點頭,若有所思道:“既是如此,倒也沒甚麼打緊,左右公主平素也沒甚麼事做,你們正好有個伴。”

  這下桃夭夭慌了神,當真是欲哭無淚。她忽然想起天成四年冬,孤身去草原時,在契丹見著耶律敏,被對方死拉著手往身上湊,言語充滿挑逗、神情不堪描述,頓時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原來這世上的女子都是這樣的?

  我桃夭夭先前竟然不知?

  李永甯高興的又拉住桃夭夭的手,“難得出去一趟,這回可得在我那兒多住幾日。”

  桃夭夭:“……”

  李從璟看著這兩人,總感覺有些奇怪,尤其是桃夭夭的臉色有些發白,而李永寧竟然抽空投給他一個意味難明的眼神。

  “這幫娘們兒在搞甚麼?”李從璟有些費解,乾脆懶得去想,站起身拍拍屁股,搖著頭走人了。

  ……

  “但凡能建海港之地,必要求地勢天然內凹,形成港灣,近岸之處又要水深,能走得近大船,若是海岸地勢曲折,則是最好不過,能都抵擋海浪衝擊。”馬懷遠登上十丈樓船的頂層,向泉州眺望,“泉州海岸無疑滿足這些條件,其地呈倒三角,內窄而外寬,且三角之中又出凸出的地方,將三角分成近似兩個圓的地形,泉州能成為前時本朝四大港之一,的確有其得天獨厚的優勢。”

  馬小刀在他身旁嘿然笑道:“若是王延鈞得知,我等已經先行一步到了泉州,也不知還不會進泉州城。”

  長樂的閩軍水師規模,軍情處早在戰前就有打探,進攻無需四千艘船艦,遂只遣了一半的水師船艦。另一半則由馬懷遠帶領,在大軍攻打長樂時,直奔泉州而來。

  大唐平楚滅吳後,江陵水師的使命便已完結,這回王師南征,江陵水師也隨同出戰,並且依照李從璟的意思,水師在攻佔泉州、廣州後,大部分船艦將不用再北歸,而是就地駐紮,等待日後揚帆南海外更廣闊的天地。

  然而馬懷遠率領的水師船艦,也遠不止兩千艘。除卻揚州水師近年來趕制和吞併的吳國船艦外,原江陵水師就有兩千餘艘船艦,這回出海作戰不用太多小船,但隊伍中的船艦也超過三千艘。

  懷抱著橫刀的周小全永遠一張石頭臉,缺乏生動的表情,連帶著說話的聲音也鮮有波動,他接話道:“若是我軍不能擊敗泉州水師、攻佔泉州城,則無論王延鈞到不到泉州,都跟我們沒甚麼關係。”

  面對周小全木訥頑固的性子,馬小刀從來不介意熱臉貼冷屁股,他一隻手搭上周小全的肩膀,沒個正行地笑道:“有我們周小全上將軍在,區區泉州水師、小小泉州城,還不是說拿下就拿下了?”

  周小全懶得理他,把對方的手從肩膀上撥下去。

  “檄文謄抄好了沒有?”馬懷遠忽然問馬小刀。

  所謂師出有名,大軍出征必是先發檄文,向天下說明出征之緣由,一份好的檄文,兼有打擊對方士氣,提升己方鬥志的效果。

  “還沒出師的時候就謄抄了數百份,這船上太顛簸,哪裡是能寫字的地方,將軍若要,現在就可以給將軍。”馬小刀雖然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從來就沒誤過正事。

  “派人送給泉州守將。”馬懷遠吩咐下來。

  “我去就行,正好看看泉州的水師、城防。”馬小刀當仁不讓。

  馬懷遠沒有意見,馬小刀腦子靈光、反應快,正適合辦這樣的差事。

  泉州刺史正在吃飯,被報知海面上出現了綿延不盡的唐軍水師後,扔下碗筷就跑到港口來看個究竟。待望見海面上海市蜃樓一般的唐軍水師,將廣闊海面都給完全擋住後,禁不住雙股顫慄。

  初,泉州為本朝四大港,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的閩地不過五州十餘縣之地,哪裡需要又哪裡養得起許多水師?眼下泉州海港的水師,滿打滿算還不到千艘,就這些還是王審知攢下來的家當,王延鈞上位後曾說泉州水師費餉,還起過裁撤泉州水師的心思。

  好在唐軍並沒有馬上發起戰爭,而是先遣了一艘樓船,並及十餘艘船艦前來,打著使臣的旗號,這讓刺史很是鬆了口氣。但等對方走得近了,看清對方船艦上那一架架床弩,刺史的心又沉到穀底。

  大小弩具數量繁多,將士個個鐵甲長槍,肅立在船舷兩側,威風凜凜,鬥艦上全都蒙著牛皮,女牆上箭孔密集,看得人頭皮發麻。

  畢恭畢敬的招待馬小刀,泉州刺史小心打探唐軍的情況,馬小刀竟然毫不隱瞞,全都如實說來,例如船艦共計多少艘、將士共計多少人、床弩共計多少架等。

  這些軍情落在泉州刺史耳中,讓他幾乎忘了阻止對方發放檄文,馬小刀一臉親和的笑容,竟然把檄文當作金子發,力求讓泉州官將人手一份,連帶著左右的軍士都沒一個遺漏,也不管他們認不認得字……

  馬小刀臨走之前,將泉州刺史好生誇讚了一通,無外乎是刺史賢名早有聞之,眼下實在不忍刀兵相見,但如今身負皇命不敢遲疑,泉州必須要拿下云云,最後,馬小刀總結道:“為臣為賊,只在公等一念之間。我等在樓船上備下兩物,一為酒席,酒席上自然不缺好酒好肉,而且擺放著為諸位請功的軍報,二為一支令箭,令箭一出,三千船艦齊發、十萬甲士齊進。如何選擇,望諸公好自為之!”

  上船前,馬小刀又回過頭來,笑著補充道:“諸公只有一日時間考慮,可萬莫誤了時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5

第874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九)

  馬懷遠率領唐軍水師,在泉州海灣裡花了一日時間,來做暫時休整和排兵佈陣,為可能到來的泉州之戰做準備,這其中就包括派遣馬步軍上岸。

  一日後,泉州回應:不降。

  馬懷遠遂下令:水師攻佔泉州港,馬步軍合圍泉州城。

  泉州之所以不降,卻是因為王延鈞到了這裡。

  閩地五州十餘縣,重中之重,是為東部長樂府與泉州。王延鈞已經失了長樂,若是再丟泉州,閩地將再無挽救餘地,短期內將盡數為唐軍佔據。事到如今,王延鈞不得不下令泉州嚴防死守,他若繼續南奔,則只能去廣州,與喪家之犬無異。

  唐軍來伐的檄文已經說的很明白,王延鈞在朝廷眼裡就是逆臣賊子,跟昔年的兩川亂兵毫無二致。王延鈞若是大業敗亡,那是真的欲求布衣而不可得,只能被大唐所誅。

  本朝律法,有“十惡不赦”之論,王延鈞分裂國家、僭越稱帝,這等謀反的大罪,當然在“十惡”之列,朝廷絕不會赦免,否則無以明綱紀、正人心。

  昔年楊吳稱帝,道理與此相同,故而就算楊溥、徐知誥不自殺,僅就律法而言,朝廷也不會讓他們活命。

  朝廷襲承大唐正統,延續大唐國祚,如今李從璟統治大唐江山,靠得不是甚麼“千金買馬骨”,而是律法。

  天下諸侯,不奉朝廷之令入京,膽敢與朝廷兵戎相見者,皆亂賊,誅!

  諸侯官吏,不遵朝廷詔令,遇王師而不降,據土抵抗者,誅!

  凡僭越稱帝者,誅!

  這是原則。

  原則之外,如高審思、柴克宏之輩,則是朝廷格外開恩。

  “朝廷律法嚴明,賞善罰惡,以此明是非、斷黑白!所謂善者,忠君報國之道為先,故而簞食壺漿以迎王師者,為大善,朝廷必有封賞;所謂惡者,謀反叛逆之事為重,故而裹挾百姓與王師開戰者,為大惡,王師必討之……”

  水師樓船上,馬懷遠大聲重讀南征檄文。

  念罷,將檄文收了,馬懷遠一把拔出橫刀,向全軍下達將令:“今我王師至泉州,而泉州官吏不識忠義,不明是非,附王賊而作亂,罪在十惡之列,律法不容,遇赦不赦,王師以護君民、討逆賊、擊不臣為職責,現今本將下令:攻泉州!”

  戰鼓喧天,船艦齊發!

  ……

  王延鈞滿面愁苦不安的在房中來回踱步,一會兒望望屋外,一會兒又不住的唉聲歎氣。不出所料,泉州水師根本就沒能擋住唐軍,唐軍破泉州水師,即集中數萬兵馬合圍攻城,如今城外交戰之聲殊大,一波波不利戰報連續不斷送到王延鈞面前,讓他惶惶不可終日。

  不時屋中走進一幫盛裝女子,卻是王延鈞從長樂府帶著一起出奔的宮人,為首女子披金戴銀,打扮的富貴華麗而又花枝招展,正是王延鈞的淑妃,被閩人稱為“萬安娘娘”的陳金鳳。

  ——哪怕如今是在逃難途中,陳金鳳的妝扮也沒有半分馬虎,以色侍人的淑妃娘娘自然知道,要是她現在疏於打扮,讓王延鈞看到她容貌不再光鮮亮麗,恐怕就會被王延鈞丟在半路不管。

  “陛下,唐軍攻城的動靜愈發的大了,這可如何是好?”淑妃踩著小碎步靠過來,抱住王延鈞的手臂夾在胸前,一張禍國殃民的臉泫然欲泣。

  “淑妃休慌,泉州城防堅固,必然不會這般容易就被唐軍攻破的!”王延鈞看著這名最得自己寵倖的妃子,免不得出言寬慰幾句。

  兩人還沒說上幾句話,一個年輕人忽然奔至門口,急切道:“陛下,唐軍轟塌東門城樓了!”

  這年輕人叫做王繼鵬,是王延鈞的兒子,但不是陳金鳳的。

  王延鈞面色大變,連忙讓王繼鵬進來,詳細詢問情況。

  陳金鳳抱著王延鈞的手臂沒鬆開,時間長了胸前風光難免洩露,她注意到王繼鵬雖然在跟王延鈞說話,但眼光有意無意的瞥向自己,心頭頓時惱怒。

  她雖然生得貌美,但國色天香並不是她的特點,之所以能先侍奉王審知,而今又侍奉王延鈞,靠得便是“玉肌滑膚”這個獨到之處,尤其是在薄衫的陪襯下,肌膚顯得煙霧朦朧,最是誘人不過。

  除此之外,陳金鳳頗有才情,長樂市井間流傳,她曾有過這樣的詞作:“龍舟搖曳東複東,採蓮湖上紅更紅。波淡淡,水溶溶,奴隔荷花路不通。”在有心人眼裡,就顯得香豔至極。

  陳金鳳還擅長音律,曾作《樂游曲》,曲音悠揚婉轉、響遏行雲,每回命宮女伶人歌唱,必然人人皆灑蘭麝之香,又添環佩聲聲,所以極是令人心醉。

  “父親,唐軍勢大,泉州難守,恐怕得另尋出路了!”王繼鵬最後言辭懇切道。

  “豈有此理!泉州若是守不住,朕還能去何處?如今長樂已經被克,若是泉州再失,朕豈不成了亡國之君?你身為皇子,當嚴守城池,為社稷捨身,怎可貪生怕死!”王延鈞惱怒的教訓了王繼鵬一通,讓他趕緊去守城,事若不成要他好看。

  王繼鵬悻悻退出房間,心頭已是一團亂麻。

  唐軍甲兵鼎盛,攻城之勢又猛,如今戰不一日,泉州守軍已是死傷慘重,他委實不敢在城頭多呆,生怕性命不保。

  王繼鵬還沒走出府,遊廊裡就閃出一個人影來,出聲呼喚:“福王,福王殿下!”

  王繼鵬轉身去看,頓時眼前一亮,那卻是名宮人打扮的女子,有閉月羞花之顏,此時雙手扶著廊柱,探身呼喚,臉上盡是不安與期待之色。

  女子叫作李春燕,是王延鈞後宮的人,也是與王繼鵬私通的情人。

  前面有段時間,王延鈞因聽信道士的話,有過“退居二線”的舉動,彼時就將軍政事務交給王繼鵬打理,王繼鵬則乘機跟李春燕搭上線,兩人背著王延鈞私通,行苟且之事。

  李春燕把王繼鵬拉到無人的角落,死死拽著他的手,哭哭啼啼:“唐軍日夜不停的攻城,這裡的人都被聲勢嚇的慌了神,泉州到底還守不守得住?”

  王繼鵬歎息道:“怕是難守了。”

  “泉州若是守不住,那可怎麼辦?屆時若是出奔,殿下可萬萬莫要丟下奴……”李春燕可憐兮兮的哀求。

  王繼鵬心軟道:“你放心,我必不會丟下你。若是泉州守不住,我就帶你出奔,去廣州投奔劉龑,日後怎麼也能長相廝守!”

  李春燕感動得淚水稀裡嘩啦,連連點頭。

  陳金鳳本是王審知的妃子,但在王審知還沒死的時候,陳金鳳就曲意承迎,勾搭上了出入問安的王延鈞,彼時王審知還在位,兩人無法做的過火,只得多番忍耐,後來王審知一死,王延鈞就再無顧忌,直接就納了陳金鳳為妃,還為她鑄造了長春宮,裝飾極盡奢華,可謂是恩寵無雙。

  如今王延鈞還在位,卻不知自己的妃子李春燕,也跟自己的兒子有了一腿。

  當然,按照原本的歷史軌跡,王繼鵬殺父篡位後,也會冊封李春燕為賢妃,之後更是會立為皇后,並且為李春燕修建一座比長春宮更加奢華的紫微宮。

  而後王繼鵬、李春燕死於兵變,坊間便會有傳聞:他倆的墓上長出了一種樹,樹上開了一種少見的花,如鴛鴦交頸一般,謂之鴛鴦樹。

  閒話休敘,且說王繼鵬去城門守城,卻是再沒上過城頭,只在城牆後面安全的地方,對守軍吆五喝六,如是好歹堅持到了天黑。

  天黑後,王繼鵬勉強整飭了一下城防,又再度去州府問安,當然更是想看看王延鈞有甚麼舉動。卻不料剛到府門口,就看到大批軍士集結,那些被王延鈞帶來的宮女、宦官們,也正在收拾行裝。

  王繼鵬頓時明白過來,王延鈞這是要出奔!

  只是白日裡王延鈞還態度堅決的要他守城,怎麼一入夜就馬上要走了?

  王延鈞也是迫不得已。

  他的心腹打探到消息,說是聽到泉州軍卒密謀,要打開城門迎接唐軍入城,免得平白戰死城頭,還讓家人鄉親蒙難,左右唐軍勢大,今日已經險些破了城池,這泉州定然守不住……長樂都沒守住,泉州何以能守?

  面色憔悴的王延鈞,在府門前看到王繼鵬,便對他說道:“集結精卒,隨朕一道南下廣州。”話說完,再沒有多餘的言語。

  王繼鵬聞言不敢耽擱,但心裡又記掛著李春燕,於是一面讓心腹去傳令,召集能召集的甲士,自己雖也離開府門,卻在偏遠處逗留不去,賣力觀望出奔的隊伍。

  最後果真還被他在燈火中,看到了即將走進馬車的李春燕。王繼鵬不方便上前去搭話,躊躇不已,幸好李春燕忽然看過來,她原本眼神哀傷、臉上猶有淚痕,直到發現了王繼鵬,頓時破涕為笑,淒婉而又欣喜,王繼鵬看到那笑臉,心都醉了,連忙用力揮手。兩人隔著人群相望,無隻言片語,卻似一切盡在不言中。

  可真是一對癡情的鴛鴦!

  當夜,王延鈞舍泉州,再度南奔。

  ……

  翌日,泉州降,唐軍入城。

  馬懷遠在一眾將領的拱衛下,邁步走上城牆,面向泉州城觀望起來。

  泉州刺史因為先戰後降,誤了馬小刀規定的投降期限,心頭正在忐忑,眼下亦步亦趨跟在馬懷遠後面,見對方看向城中街坊的時候,身如勁松豪氣干雲,立即奉承道:“馬將軍真是英雄風姿!這等氣度實在是少見,令我等心折不已,難怪王師南征是以馬將軍統帶精銳水師,就馬將軍這等人物風流,王延鈞拍馬都趕不上!”

  馬懷遠聞言,轉過頭來,看向泉州刺史,眼神卻冰冷的厲害,“某為人臣,不與人主相比,刺史還是慎言的好!再者,王延鈞逆臣賊子,某也不屑與他相比!”

  刺史立即點頭哈腰,連連自責不停致歉。

  在城頭站了片刻,不知怎麼就說起王延鈞出奔時,還帶著許多妃子宮女,家當也不少。馬懷遠聞言,嗤笑一聲,冷漠道:“某曾跟隨陛下南征北戰,頗知陛下平素言行,昔年在幽州時,為訓練軍卒,陛下曾夜宿軍營一月不曾回府,而每逢與契丹大戰,陛下更是身先士卒,親冒矢石……”

  在心裡補充了一句:“果真是興國有道,亡國亦有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5

第875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十)

  李從璟接到閩地平定的消息時,並沒有覺得如何驚喜,這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值得誇讚的地方,也只是戰事進展頗快罷了。

  然則閩地平定,卻意味著有一項計畫該被提上日程。

  “閩地偏狹,王審知在治理閩地時,除卻勸課農桑發展農事外,也曾大興海商,吸引南海(漲海)的商賈到閩地來買賣貨物。”李從璟把馮道、莫離、夏魯奇叫來,跟他們說起這項規劃,“如今王師平定閩地,長樂、泉州等地的商賈買賣,應該重新興辦起來。”

  馮道知道李從璟素來重視商賈,天成新政中本來就有發展商賈的政策,如今大唐平定江南雖然時日不長,但各州縣商賈的繁盛,卻是已經恢復到了很是興旺的程度,官道之上商賈往來,更是絡繹不絕。

  馮道贊成道:“閩地物產不多,正合適互通有無。”

  李從璟卻搖搖頭,“非是閩地物產不多,才要大興商賈。興商,這本就是我朝該有的國策,而要使得商業真正發展起來,通商海外是必不可少的一環,也是極為重要的一環。今日,朕要在長樂、泉州設立市舶司,把商業的興盛程度納入官員政績考察範圍,來日揚州、明州、廣州,都要如此,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還不夠?”馮道怔了怔。

  李從璟點點頭,“凡此種種,只不過能鼓勵通商罷了,還不能引起海商大興的浪潮,更引不起商賈爭相遠赴海外,在海外建立商業版圖的浪潮。”

  馮道啞口無言,他還是第一次聽到“商業版圖”這個說法。

  實際上,在李從璟的規劃裡,“商業版圖”叫作“商業帝國”更加合適。只不過後面這四個字說出來,在當下就顯得太過駭人聽聞了些。

  “陛下打算如何實現這等規劃?”莫離簡單直了的問。

  “很簡單,允許商賈為官。”李從璟語出驚人。

  不出意外,馮道立即驚訝的反對:“昔年,太宗定文武官六百余員,謂房玄齡曰‘朕以待天下賢士,工商之流,不可處也’,懿宗欲以樂工李可及為左威衛將軍,而朝臣進諫,以為不可。工商之業,固然可興,但以工商之流為官,恐怕天下之人爭相從商牟利,長而久之,只怕大唐無讀書人矣!以臣之見,朝廷如今興辦學院,學院學生不乏精通商事者,彼輩足以管理商賈,萬不用以商賈為官!”

  李從璟失笑,“宰相言重了,且聽我詳細道來。商賈逐利,鮮有禮義報國之心,若使朝廷輕易授商賈以官,重商賈而輕士子,則天下之人,的確會爭相捨棄聖賢之言,轉而投身市集,久而久之,難免禮崩樂壞,道德淪喪。但朝廷允許商賈為官,卻與此不同。”

  “學而優則仕,此為國家選拔官吏之道,不會變。然則國家選拔官吏,卻不必局限於此。將士血戰沙場,為國立下功勳,不同樣可以授官?朕的意思,是使于國有功者貴,于國無功者賤,於國有用者為官,于國無用者……使其於國有用。”

  “商賈之輩,若願修繕水利、道路、橋樑,這也是利國利民之事。授予散階,使其貴,令其受人尊敬,但不授職官,不讓其掌權、理事。如此,一方面可以提高商賈地位,使得商業興盛,另一方面,也可引導商賈向善利民,變無義之商賈為有義之商賈。”

  “當然,更重要的,是樹立一種道德標杆,讓天下子民都知道,凡利國利民者,國、民必尊之。你我君臣治理天下,說到底,依仗的無非是‘引導’二字。大唐何以有律法?何以要懲治觸犯律法之輩?無非是引導百姓不要作奸犯科;大唐何以重禮儀?無非是引導天下人忠義守禮、和睦相處;大唐何以重讀書人?無非是引導百姓讀書識禮、立志報國。”

  李從璟順了順衣袖,繼續道:“但這還遠遠不夠。天下事千千萬萬,天下人萬萬千千,朝廷皆要引導之,但又不能一個個去耳提面命。所以,朝廷必須要尊重一個原則:凡是利國利民的,要正面引導;凡是害國害民的,要反面引導。”

  “譬如說,今日有人橫死街頭,而百姓裹而葬之,官府必要嘉獎,如此,則可收穫勸人向善之效,這便是利國利民之事。但若明日橫死者家人來,責怪安葬他的百姓,說百姓偷了死者身上的財物、或者說是對方讓死者橫死的,該當如何?若是死者家人有鐵證,則官府當詳查,若是死者家人無鐵證,則該將此輩投入牢獄。何也?若不嚴懲此輩,則良善者受辱也,試問日後誰敢為善?豈不是引導百姓不識恩義?不識恩義之輩,談何利國利民?”

  “允許商賈被授予官階,則天下人不復輕視商賈,再加之朝廷有鼓勵之策,則商賈如何不興?天下人,人各不同,有人擅於讀書,有些不擅長。朝廷既然有心讓天下人都成為利國利民者,又怎能關閉百姓報國的大門?天下沒有賢才嗎?天下缺少愛國者嗎?非也!不是天下沒有,而是朝廷自己遺失了!”

  “一言以蔽之,天下亂賊頻出,是朝廷的問題;天下禮崩樂壞,是朝廷的問題;天下沒有賢才志士,還是朝廷的問題!君王掌神器,而若是讓朝廷將天下治理成這番模樣,君臣皆是國家罪人,理該受到懲罰!”

  “今日,朕欲大興商業,更欲商賈成為利國利民者,故而出此國策。明日,百業百工,皆可照此行之。還是那句話,善政者理政,善農者治農,善兵者從軍,善百業者從百業。在此之外,朕還要引導他們向善,引導他們利國利民,這是我們大唐自己的國家,是我們大唐自己的百姓,唐人不利大唐、唐人不利唐人,那利誰去?”

  說到這,李從璟緩和了語氣,微笑道:“可能這個國策會有些問題,但朕不怕犯錯,若是出了問題,屆時再糾正就是了,但若是怕犯錯、不敢做事,也就無所謂做正確的事了,朕可不想做尸位素餐之輩。”

  莫離拱手行禮道:“陛下英明!”

  馮道和夏魯奇怔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不得不服氣道:“陛下的雄才大略,當真是古今鮮有!”

  “具體的施行措施,你們下去議定章程,雖說授的是散階,沒有實權,不會被評為賣官鬻爵,但到底非同小可,不能讓宵小有鑽空子的機會。例如如何杜絕那些品行不端的商賈,搖身一變成為貴人,就得好生思量。”李從璟最後如是說道。

  “陛下放心好了,若是臣等連這點事都辦不好,也無顏立於廟堂之上了。”莫離等人說道。

  這件事大體而言沒有根本性的禍端,按照李從璟的意思,這些散階主要是給出海經商,在海外打出一片天地的商人。並且商賈領了散階後,也不會有經商方面的特權,只是一種純粹的身份象徵,實際功能類似於榮譽勳章,起到的作用還是提升商人社會地位。

  ——榮譽勳章這個東西,在人心崩壞、唯利是圖的時代可能沒甚麼用,不會受到多少尊敬,但在眼下的大唐、日後的大唐,人人皆思利國利民的大唐,份量之大顯而易見。

  伊莉莎白還給海盜授爵位呢,李從璟給在海外“開疆擴土”和修橋修路造福鄉里的商人授散階,還有種種限制條件,只要施行章程沒有問題,即便有弊端,也是利大於弊。

  至此,大唐的艦隊已經初具規模,大唐的商隊也即將組織起來,就等泉州、廣州等地的海港建設好,大唐就能進行海外擴張,去海外各地“找黃金”了。

  “通靈州的官道、驛站,修復得怎麼樣了?”李從璟問莫離和馮道。

  “按照眼下的進展,大抵明年秋天之前就能完成。”馮道回復道。

  李從璟頷首,示意較為滿意,又問道:“戚同文、李穀等人到沙州後,情況如何?”

  “因有精騎一路護送,戚同文、李穀等人一路順暢,過涼州、經甘州、越肅州,都沒有遇到大問題。前兩日接到的回報,是說他們已經進入各地進行考察,至於甚麼時候有成果,還得再等等看。”莫離回答道。

  李從璟微微頷首,目光從皇案後望向門外,越過層層疊疊的宮殿屋簷,看向更遼遠的天地,“學院的這第一仗,可務必要給朕打響!”

  “殿前軍新卒招募得如何了?”李從璟問出今日議事的最後一個問題。

  天成四年時,殿前軍有五萬將士,分別是高從周部、皇甫麟部、王思同部、孟平部、李從璋部,底定江淮後,增加了西方鄴率領的三萬將士,合計達到八萬人。每場大戰後,缺額都有及時補充。如今征戰閩地、嶺南的是侍衛親軍,殿前軍未發一兵一卒,正在日日操練。

  對此李從璟還覺得不太夠,大唐現在國力日盛,一定範圍內並不缺錢,鐵甲是大唐霸業的基礎,目前仍舊處在不停擴充階段。

  “兩萬新卒,已經招募完成,現已充入軍營,正在訓練。”樞密使夏魯奇回答。

  李從璟點點頭,沒有再多言。

  如是,就等侍衛親軍平定嶺南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5

第876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十一)

  黃巢之後天下大亂,在嶺南稱王的是劉隱。劉隱掃平嶺南,建立大業基礎,被後樑冊封為南海王。劉隱死後,其弟劉龑繼承基業,趁著中原梁晉爭霸之機稱帝,至今已是十五年有餘。

  劉龑治理嶺南,政策得當,善於用人,並且跟王審知治理閩地一樣,大興海商,兩廣之地的條件比閩地好,是以農業、商業也都發展的比閩地好,國力比閩國高了一個層次。

  眼下的劉龑,還沒到晚年暴戾無道的時候,雖然有些不好的習性,但整體來說是個英明人物。眼下的南漢,也正是經濟繁榮、民生安定、國力鼎盛的時候。

  南漢稱廣州為番禹、興王府,並以之為國都。

  薛文傑奉王延鈞之命,到番禹來與嶺南結盟、請發援兵,雖說他有自己的小心思,但還是把差事按部就班的做了。

  劉龑見過薛文傑後,召集文武大臣商議對策、討論了許久,最後得出了統一意見:跟王延鈞結盟,聲援王延鈞抵抗唐軍,但不發兵支援。

  嶺南君臣沒有跟唐軍開戰的勇氣。

  曾今率軍北上聲援吳國的大將蘇章,歸來後跟劉龑詳細彙報了蕪湖鎮的戰況,百戰軍一日而敗吳軍三萬兵馬的戰績,讓嶺南君臣膽寒不已。

  其實就算沒有蘇章的彙報,嶺南君臣也沒有夜郎自大的本錢。

  嶺南多大點地盤?江北、江南那麼大的地方,楚國、吳國那樣強大的諸侯,大唐說平定就平定、說滅就滅,嶺南哪有底氣跟大唐爭鋒?

  況且,再如何滿打滿算,從李嗣源即位到如今大唐大定天下,還不到十年時間。

  嶺南可以謀求固土自保,但絕不可以到唐軍面前挑事。

  尤其蘇章最後轉述的孟平的那句話,讓嶺南君臣日夜難安。

  “諸位歸去,好生吃喝,縱情享樂。沒有多少年了,這天下說一統,就一統了!”

  唐軍來統一嶺南的時候,也就是嶺南君臣富貴終結的時候。

  劉龑為此沒少日日唉聲歎氣,最後只能抱定這樣一個希望:“但願閩地好生據土自守,多抵擋唐軍一些時日,多消耗唐軍一些戰力,如此我大漢的壓力也小些。”

  然而天不遂人願。

  還沒等劉龑組織好使節隊伍,去閩地跟王延鈞碰面,閩地就接連傳來消息:長樂被唐軍攻佔,泉州被唐軍攻佔,王延鈞逃奔番禹而來。

  算起來,從唐軍進入閩地,到王延鈞逃離閩地,前後還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閩地五州十餘縣,未及一月就被唐軍盡數收入囊中。

  劉龑聽到這個消息後,已經一整日沒吃下飯,“太不中用了,王延鈞也太不中用了!”

  “非是王延鈞不中用,而是唐軍聲勢太大。”兵部尚書趙光胤說道,“閩地那些蝦兵蟹將,本就擋不住唐軍,更何況王延鈞在閩地不得人心,且兩戰都率先出逃,閩地哪裡還能抵擋唐軍兵鋒?”

  劉龑用力拍打案幾,“事到如今,尚書就不要長他人兵威,滅自家志氣了!還是趕緊想想法子,拿出應對唐軍的策略來!”

  “無非修繕城防,嚴加戒備,水來土掩兵來將擋而已,陛下何須驚慌?”兵部侍郎楊洞潛說道,言語豪壯,頗有幾分硬氣,“大漢立國十數年,陛下與先帝治理嶺南數十年,根基穩固、民心歸順,唐軍遠道而來,而我以逸待勞,且有山川之險可為屏障,何足為懼!”

  “侍郎說得好!此番唐軍雖然勢大,但我大漢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輩,朕要傾舉國之力,與唐軍決一死戰!”劉龑站起身,生出幾分豪氣,“順勢者得天下,而天下又皆為逆勢者所破,成敗未到,立時不可知也!兩軍交戰,究竟鹿死誰手,總要戰過才能見分曉!”

  嶺南雖然無意去撩撥唐軍的虎須,但既然唐軍已經打到家門口來了,嶺南也沒有坐以待斃的道理。

  本就在加緊備戰的嶺南,自即日起,聲勢愈發浩大起來,招募青壯、修繕甲兵、派遣斥候、徵集糧草,各項事務都進行的如火如荼。

  不日,王延鈞到了番禹。

  劉龑略盡地主之誼,在宮裡招待了對方。

  宴席上,王延鈞的妃子陳金鳳、李春燕,第一回見到了謝宜清。

  史書有載:“尚儀謝氏,名宜清,姿容絕豔,選入事高祖,愛之,進職尚儀。”

  劉龑與王延鈞在主殿宴飲,兩人的妃子在偏殿。

  陳金鳳如今跟著王延鈞流亡他國,淒涼神傷之餘,也要為日後做打算。來之前王延鈞就吩咐過她,要注意跟劉龑的嬪妃好生相處,若是能結識一二姐妹,對日後他們在番禹生活,都是大有好處的。

  故此,陳金鳳不敢怠慢,而謝宜清,便是陳金鳳的目標之一。之所以把謝宜清選定為目標,也是有緣故的。

  “謝尚儀出身名門,祖上乃是陽夏謝氏,也即淝水之戰中大敗苻堅的謝安、謝玄的後人。其父昔曾任職廣州,謝尚儀是正經的官宦之後。不僅生得美貌無雙,難得的是知書達理,傳聞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過好似性子比較冷清,屬於孤芳自賞的那一類女子。”

  來的路上,陳金鳳這樣跟李春燕介紹謝宜清,陳金鳳自負有幾分才情,善音律、能賦詩,所以自覺跟謝宜清有幾分親近,“聽說謝尚儀不善事人,不願意拉下架子好生跟劉龑相處……那劉龑是個粗人,沒甚麼學問,所以兩人談不來。傳聞劉龑之所以將謝尚儀選進宮,也是垂涎對方的家世,想為自己搏個好名聲。所以這謝尚儀進宮沒兩日,就跟劉龑‘分道揚鑣’了,平日裡幾乎不照面。”

  “這樣的人,不受寵,拉攏了也沒甚麼用吧?”李春燕奇怪道。

  “你傻呀,謝尚儀有家世,劉龑還指望用她來提升自己的名聲呢,雖然沒甚麼寵倖,但肯定有求必應……再者,謝尚儀是官宦之後,家人在番禹說得上話,這可是對我們日後大有好處呢!”陳金鳳教訓道。

  李春燕反應過來,“原來如此。”

  初見謝宜清,陳金鳳如見仙人,不禁自慚形愧。

  帷幄下的小案前,靜坐著一名白裳女子,妝飾極盡簡約,側臉清秀而嬌媚,如同出水芙蓉,在滿殿披金戴銀的鶯鶯燕燕中,有一股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靜坐眼前,卻如遠在流雲之上,清麗脫俗,不可描述;飄渺無依,孤零零如浮萍,仿佛被世人所遺忘,恬淡安靜,雖孤芳自賞,卻不顧影自憐。

  陳金鳳不知道的是,謝宜清也聽過說她這個有名的“萬安娘娘”。

  “陳金鳳是福清人氏,父親名叫陳候倫,曾在福建觀察使陳岩手下當差,陳岩有斷袖之癖,常與陳候倫同起同臥,視其為男妾。陳岩有小妾陸氏,也喜歡年少英俊的陳候倫,便暗地裡與他私通。陳岩死後,妻弟范暉繼承陳岩的基業,自稱留後,陸氏就委身于範暉,而此時陸氏已經懷上了陳金鳳。”

  “後來王審知在閩地起勢,攻打範暉,後者兵敗,陸氏攜陳金鳳流落民間,被族人收養。王審知佔據閩地,廣選良家女子充入後宮,陳金鳳年方十七,有幸入選,便搖身一變成了王審知的寵妃。至於王審知患病時,陳金鳳勾搭上王延鈞,實在頗有陸氏‘家風’。”

  實話說,謝宜清看不上陳金鳳。

  所以面對陳金鳳的親近,謝宜清始終不冷不熱。

  但謝宜清實際上是孤苦伶仃的人,平日裡身邊連個能說話的都沒有,宮女雖然能解悶,卻不知詩書,沒有共同語言,無法深入交流,自然也就走不進她的內心。

  謝宜清是個孤獨的人,沒有同伴。

  每一個孤獨的人,縱然再如何習慣孤獨,其實多多少少都期盼著有人陪伴。只是她們選擇同伴的要求太過狹隘,難有真正合胃口的,所以才會選擇與孤獨為伍。

  陳金鳳頗有幾分才情,最終竟然打動了謝宜清。陳金鳳留言說要日後再來進宮問候的時候,謝宜清沒有拒絕。

  王延鈞到番禹後沒多久,水陸並舉的唐軍在閩地南部完成集結,便馬不停蹄向嶺南開進。

  從閩地南部的泉州、漳州一帶,走陸路奔向番禹,沿途盡是山地,道路實在不好走,很耽誤行程,而且會讓嶺南的防守變得較為容易。

  所以唐軍主力多乘船艦,沿岸東下,避過連綿不絕的山地險境,直奔番禹。

  早先侍衛親軍在揚州建江北行營時,李從璟曾讓侍衛親軍選編淮北精通水性的精卒,此番舉措的作用在此時顯現了出來,若非很多將士識得水性,此番非得在船上吐暈不可。

  但侍衛親軍有很多中原將士,這時候就比較受苦。

  好在也不是所有中原將士都暈船。

  對不暈船的將士而言,坐在船艦上趕路,實在比用雙腿走路,要來的舒服得多。

  過了潮州後,擁有近五千艘船艦的唐軍水師,日復一日接近了郁江口(珠江口)。

  不過唐軍沒有選擇直接進入郁江口,去攻打番禹,而是在紅海灣、大亞灣一帶,陸續放下許多馬步軍將士,並及各類輜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6

第877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十二)

  南征主力侍衛親軍,共計將士七萬上下,餘者為水師,包括江陵水師、揚州水師,將士超過三萬。

  各類船艦五千艘,其中有近半用來運送糧草、輜重。

  還有相當大一部分,船艦上只有船工操縱行船,而無將士。

  十萬將士,五千艘船艦,平均下來每艘樓船隻有將士二十人。由此可見,船艦有多少“富餘”和“空閒”。但這些“富餘”和“空閒”的船艦,此戰後都有大用。

  這些姑且不言,且說王師在紅海灣一帶登陸,放下馬步軍三萬人,並及各類輜重無數,僅是登陸過程就持續了許久。

  這三萬馬步軍將士,將北上攻打百裡外的楨州(惠州),再經博羅城,西進兩三百里,從陸路進擊番禹,與進入郁江口的水師相互呼應。

  主將馬懷遠,副將有昔日“演武院三傑”中的兩人——史彥超、李彥琳,驍將周小全、馬小刀等。

  自率主力往郁江口進軍的郭威,在海岸與馬懷遠作別,“嶺南賊軍知我水師勢大,防備嚴密,其在楨州佈置有重兵,將軍且謹慎行事,本帥靜候佳音。”

  “大帥放心!”馬懷遠抱拳,“郁江口島嶼甚多,嶺南水師必以之為屏障,與我水師周旋,陌生之地,還望大帥當心。”

  稍稍言談,兩人分別,郭威自帶水師主力揚帆起航,駛入大海,向南而行。

  馬懷遠登高而望,入目之內,方圓數裡,盡是以五百人一指揮為單位在集結的王師甲士,還有堆積如山的各種輜重,以及數不清的馬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值得注意的是,十之八九的將士,都焉頭搭腦的——在此地登陸的將士,基本都是不通水性的、暈船的。正因為他們不通水性、暈船,所以無法參加郁江口的水師對戰,只能轉向陸地作戰。

  行船海上,固然避過重重山地,但也必須付出相應代價。

  這些將士,起碼需要三日時間恢復。

  但嶺南軍不會給他們這個時間。

  “報!”斥候探報。

  “說!”馬懷遠穩立不動。

  “賊軍馬步軍共計五千餘人,正大舉奔進而來,距此已不足三十裡!”斥候稟報。

  “再探!”馬懷遠語調沉穩。

  “是!”

  “叫馬小刀來見!”馬懷遠下令。

  不時,馬小刀、周小全都趕過來,聞聽斥候探報,兩人神色肅穆。

  “紅海灣是登岸良地,經楨州進軍番禹,也不是甚麼難以預料的行軍路線,楨州賊軍必然在附近駐有重兵。我軍在此地登岸,不可能瞞過楨州眼線,如今大軍將士剛剛登岸,正是暈頭轉向的時候,弓不能拉、馬不能騎,幾乎毫無戰力,若是讓賊軍殺入陣中,大軍基本不能抵抗。”

  馬懷遠簡單分析了形勢,“賊軍之所以不在沿岸設伏,阻擾我軍登岸,就是在等這個時機。待我將士盡數登岸,而又未緩過氣來,賊軍大舉殺來,正好給我致命一擊。如是看來,賊軍主將不是庸人。”

  “剛剛接到軍情處探報,駐守楨州的,正是蘇章。”馬小刀回應道。

  “原來如此。”馬懷遠露出了然之色,“聽聞是一員良將。”

  說罷,馬懷遠看向馬小刀,“佈置都安排好了沒有?”

  “將軍放心,都已安排妥當,再過一個時辰就能完工。”馬小刀露出奸詐的笑容,“只要賊軍敢來,保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帶我去看。”馬懷遠不敢大意。

  紅海灣西北角,地勢較為平坦,稍稍往北一段距離,是一處山口,楨州兵馬來襲,就是從山口之北,南出山口。

  此時,正有數百將士在山口道路前忙碌,他們用鐵鏟挖出一個個小坑,往裡面埋下一個個鐵球,再將引線留出來,無數引線束在一起,彙聚到一處,延伸出去頗遠。

  很顯然,他們在埋地雷。

  這數百名將士,都是不暈船的,同樣不暈船的還有斥候。此地三萬將士,不暈船的大概有一兩千人——當然,登岸前大軍有遣斥候四處探查,若是附近就有賊軍埋伏,大軍必然派遣精力無恙的士卒率先登岸,為大軍戰出一片安全之地。

  馬懷遠仔細巡查了一遍,沒有發現有問題的地方,這才露出滿意之色,“大軍安危,都系於此物,萬不能大意。”

  “將軍放心,早就試驗過無數遍了,保管出不了差錯。”

  此時,北方三十裡外,一支五千左右的步騎大軍,正在向紅海灣的方向奔進。

  靠近紅海灣後,大軍停下腳步,暫作休整,以便蓄力發動即將到來的大戰,同時等候斥候探報。

  “報!山外海邊,唐軍正在集結!”

  “有無異動?”

  “集結得很是慌亂,應該是已經得知我軍來襲,將校的喝罵之聲不絕於耳!”

  “唐軍將士如何?”

  “行動緩慢,叫苦連天,多如同醉酒一般,顯得混亂不堪!”

  “好!”

  這支楨州軍的主將精神大震,“將這裡的情況回報蘇將軍!”

  “我等該當如何?”副將問。

  “自然是殺出山口,建立功勳!”諸將毫不猶豫,繼而冷笑一聲,“唐軍實在是太過驕縱,以為攻佔閩地,也就能攻佔我嶺南嗎?簡直是癡人說夢!乘船而來,大舉登岸,當我楨州軍都是聾子傻子不成,豈會不知?他們還真以為自己甲兵鼎盛,天下無敵,我楨州軍不敢主動上前來交戰嗎?實在是狂妄至極!此番唐軍正是兵疲將弱的時候,你我殺出山去,正好讓此輩見識我楨州軍的厲害。哼,看本將不把他們都趕下海,讓他們都去喂魚!”

  “將軍英明!”副將大贊。

  五千兵馬,稍事休息,即刻整軍奔進。

  海岸上,馬懷遠登上高處,凝望山口。

  馬小刀一邊欣賞海岸上將士們的“表演”,一邊嘿嘿笑道:“將軍,這幫傢伙都挺會裝的啊,這戲演得可真不錯,連我都要信了,你看看那史彥超……哎,直娘賊,這傢伙是不是真的在拿馬鞭抽人?”

  周小全在一旁冷冷的說到:“若是賊軍不中計,那該如何?”

  “不中計也沒甚麼,我軍安穩休整,過了這兩日,大軍恢復力氣,自然來者無懼。”馬懷遠說完這句話的時候,突然雙目一凜,他聽到山口傳來一陣顫動。沒多久,楨州軍露頭,繼而大舉殺奔出來!

  “來了!”

  山口前較遠的距離上,有大批唐軍集結,但集結的的確不成樣子,將士們焉頭耷腦的狀態,可不是裝出來的。只有最前面的兩個指揮戰陣,是真正據有戰力的士卒。但面對楨州軍五千步騎的衝擊,這兩個指揮也實難抵擋。

  煙塵滾滾,楨州軍步騎殺出山口,發出潮水般的喊殺聲,直奔唐軍人群殺來。

  山口旁,一面旗幟落下,那是地雷引線已經被點燃的信號。

  時間在此刻過得如此漫長,不堪等待。

  “這……楨州軍大舉奔出,不會把引線踩滅了吧?”周小全雙目緊緊盯著山口。

  “不會!”馬小刀語氣篤定,“地下挖了通道,引線都放在特製鐵筒裡,楨州軍的馬蹄再如何堅硬,也不可能踩碎鐵筒!”

  話雖如此,馬小刀也是神色緊張,畢竟事關重大。

  從來都是虎狼一般的唐軍,此時如同待宰的羔羊,面對一群餓狼兇殘的襲來。

  “為什麼還不響?”馬小刀艱難的咽了口唾沫。

  噌的一聲,周小全一把拔出橫刀,眼神堅決,轉身就招呼自己的親兵,“跟我上……”

  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天降驚雷。

  一聲驚雷落,百聲驚雷起。

  碎裂的土石暴起,火紅的光團乍現。

  一團團火光,在楨州軍隊伍中轟然爆開。

  楨州軍頓時人仰馬翻,慘嚎不絕,佇列四分五裂。

  轟轟轟的爆炸聲,覆蓋了寬達百步、長達千步的廣闊地帶。

  火雲拔地起,直上九萬里。

  紛飛的土石,爆裂的火光,讓人完全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唯有斷肢殘骸四散飛出,唯有鮮血之花不停綻放。

  血肉覆沙土。

  山口前的兩個指揮唐軍將士,全都抱著腦袋蹲在地上。後續的三萬將士,則是嗔目結舌望著山口。

  好似過了許久,又好似才片刻之間,爆炸聲停歇,火光消散,塵埃落定。

  滿地斷肢殘骸,無數五臟六腑,浸泡在血泊中,如枯黃的落葉,如零落的蒲公英。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屍體橫七豎八,哀嚎不定的士卒無意識的掙扎,有人抱著自己的腸子絕望呼喊,有人望著自己的斷腿失了魂魄,有人爬著哭著去找自己的斷臂。

  一片焦土中,零星的火團明滅,遍地坑窪中,旗幟、兵刃散落。鮮血不停四下流散,成細流、成小河、成湖泊,一陣陣刺鼻的火藥味,混合著血腥味,裹挾著死亡的氣息,籠罩了這一方天地。

  戰爭,就是在人間建造地獄。

  戰爭,就是讓人受盡折磨,變成鬼也不得安生。

  鳥雀驚飛,不忍聽聞海浪般的嚎哭聲。

  流雲閉目,不忍看見支離破碎的人們。

  五千楨州步騎,死傷大半,餘者皆驚駭,不復能挪動腳步。

  馬懷遠拔刀喝令,“瀕死者,殺!抵抗者,殺!逃竄者,殺!救治傷患,打掃戰場,搭建營地!”

  為將者,就是站在地獄之巔,那個心硬如鐵的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6

第878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十三)

  接下來的幾日,楨州方面再無嶺南軍動靜,斥候每每回報,內容也都大同小異:楨州正在加緊修繕城防、城外探馬甚多。

  “吃一塹長一智,看來蘇章不打算再派遣兵馬出城,而是打定主意踞城而守,以逸待勞了。”

  軍議上,馬小刀笑著說道,“蘇章此番集結重兵駐紮在楨州城,有給番禹守國門的意思。劉龑為增加蘇章的分量,新授蘇章鎮東節度使,番禹之東、溱水之南一府五州之地,皆盡受他節制。如是觀之,劉龑這回也是不惜本錢,要傾盡全力與我軍死戰到底。”

  史彥超琢磨道:“嶺南之地三大藩鎮,北部桂州靜江節度使,防禦湖南,中部繡州甯遠節度使,西部邕州建武節度使,防禦南詔,除此之外,東部兩府之地兵馬為多,分別是番禹興王府、東部齊昌府。蘇章節制嶺南東部一府(齊昌府)五州之地,駐軍楨州,有多少兵馬?”

  “據軍情處探報,此番得知我軍乘坐船艦南下,番禹發精兵兩萬進駐楨州,同時招募大量青壯入伍。眼下我軍在此登岸,蘇章免不得調集一府五州兵馬到楨州。粗略估計,已經在楨州的,和即將到達楨州的,總兵力大概能達到四萬多。”馬小刀回答道,“即便是前日折了五千步騎,蘇章固守楨州的兵馬,仍是綽綽有餘。”

  “四萬兵馬,據守一個楨州城,那還不把楨州打造成銅牆鐵壁?”李彥琳笑道。

  “一幫烏合之眾而已,何足為懼?”史彥超豪氣萬千。

  王師稍作休整後,即刻向楨州禁軍,不日抵達。

  大軍在城外紮營,旋即做攻城準備。

  軍情處和斥候探明,楨州之東的四州之地,有數股嶺南兵馬正在向楨州行軍。

  馬懷遠和史彥超、李彥琳等將商議一陣,決定不讓戰事拖延,立即發動唐軍對楨州的戰役。

  “楨州之地,詩人謂之‘左瞰豐湖右瞰江,三山出沒水中央’,要進行攻城作戰,首先必須隔絕循江,讓護城河乾涸,然後我軍才能將河道填塞。”馬懷遠說道。

  “無論是令河流改道,還是修築堤壩,此事末將都做過,這個差事就交給末將去辦吧!”李彥琳請命。

  “你和史將軍一同前去。軍中將校,很多都曾在演武院呆過,這等差事並不難辦,但也不可大意。”馬懷遠對史彥超和李彥琳說道。

  兩人著即領命而去。

  出帳後,史彥超和李彥琳合計道:“此番要動大手腳,需得先去查探一下循江的具體情況,選好動手的位址,擬定相應計畫,你我得帶上書吏先去走一遭。”

  馬懷遠在給史彥超和李彥琳交代完差事後,又將周小全和馬小刀叫過來,吩咐道:“循江斷流後,就是填塞護城河,河道頗大,你二人先去做些準備,泥土裝袋、打造壕橋,同時也要監督火炮、雲梯的準備……”

  當史彥超和李彥琳選定好位址,帶著近萬將士出營,沿河而上去隔斷循江的時候,這個動靜沒有瞞過楨州城內的蘇章。

  “唐軍在循江上築壩?”接到消息,蘇章如坐針氈。

  “唐軍築壩,是要隔斷循江,使我護城河乾枯,好填充河道,還是要蓄積河水,尋機水淹我楨州城?”副將憂心忡忡的問。

  “都有可能。”蘇章負手來回踱步,“不成,不能讓唐軍築壩!”

  “大帥有何良策?”副將趕緊問。

  蘇章尋思道:“唐軍白日築壩,夜晚勢必疲憊,正適合我軍夜襲。你帶領一部甲士,趁夜出城,一面襲擊唐軍,一面鑿毀堤壩。他們白日築壩,我軍就夜晚毀壩,唐軍築壩一日,我軍就夜襲一日!”

  副將精神一振,“大帥高見!”

  當日夜,副將選調數千精卒,在夜色掩護下打開城門,向唐軍築壩的地方奔進。

  唐軍已經準備攻城,免不得對城池日夜監視,副將的行動沒有能瞞過唐軍,很快就被唐軍發現。

  史彥超、李彥琳奉命築壩,馬懷遠自然要防備著楨州軍去破壞唐軍的工程。

  楨州軍行至半途,就遇到前來攔截的唐軍。

  “眾將士聽我號令:衝殺過去!”楨州副將渾然不懼,下令部曲迎敵。

  他也知道出城前往大壩,不可能瞞過唐軍,路遇唐軍攔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這時候無非是看楨州軍能否一鼓作氣,殺穿唐軍的攔截。

  兩軍高舉火把交戰,戰況非常激烈。

  但就在唐軍注意力被這股楨州軍吸引的時候,楨州城裡忽然殺出另一股精兵,繞過正在激戰的雙方將士,直奔唐軍築壩的地方而去。等唐軍發現這股楨州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攔。

  後一股楨州軍才是真正夜襲堤壩的精銳,先前那數千將士不過是吸引唐軍注意的幌子罷了。

  這股楨州軍成功越過唐軍封鎖,奔襲到了唐軍築壩的地方。

  月色清幽,一座堤壩已經初具規模。

  堤壩旁,有一片唐軍營地,營中燈火依依,如星海倒懸。

  “殺!大丈夫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就在此時!”楨州軍將領大呼一聲,舉刀策馬,率主力直奔唐軍營地,另外分出一部兵馬,沖向堤壩。

  楨州軍沖到唐軍營前,還沒接觸轅門,忽然看到唐軍營地中騰空飛起三支火箭。緊接著,軍帳裡沖出無數唐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轅門前列陣,引弓搭箭,更有弩車被推出來,一排排出現在軍陣前。

  唐軍早有防備。

  史彥超站上轅門,一把拔出橫刀,“將士聽令!士卒不出營,但以弓弩殺敵!”

  在此之前,史彥超就下令唐軍將士分作兩班,一班修築堤壩,一班專門應對楨州軍來襲。

  雖然這樣會讓築壩變得緩慢一些,但無疑是穩妥之舉。

  早在楨州副將率軍出城時,史彥超就聽到了動靜,那時就已下令部曲備戰。

  所謂良將,行軍征戰,首先必須要處處謹慎。

  演武院建立已經十多年,畢業生已經達到數千人,大唐軍中不缺良將,更不缺良將儲備。史彥超,不過是其中一個典型罷了。

  此時,不僅唐軍營地已經做好迎敵準備,堤壩那邊同樣防範嚴密。

  若非是擔心地雷成規模的轟炸,會影響才初具規模的堤壩的穩定性,唐軍多的是讓楨州軍有來無回的法子。

  不過眼前卻已足夠了。

  兩軍激烈交戰。

  戰不多時,楨州將領就聞報,楨州城外的唐軍,開始炮轟楨州城!

  “唐軍修築堤壩,難道是引蛇出洞,誘我出城來鑿毀堤壩,以此分散楨州城的兵力,好趁機攻城?”楨州將領驚駭不已,再也顧不得堤壩,連忙下令部曲回援楨州城!

  唐軍並沒有趁機攻打楨州城,只不過是做出了攻打楨州城的樣子,吸引襲擾堤壩的楨州軍回援罷了。

  當夜,楨州軍損兵折將,卻沒有威脅到堤壩半分。

  往後幾日,蘇章又派遣楨州兵馬去襲擾堤壩,這回他沒有選擇在夜裡出擊,而是白日進攻。這樣一來,就避免了唐軍使詐。

  史彥超、李彥琳雖然能擋住楨州兵馬,但楨州軍這樣不停襲擾,卻使得堤壩的施工因之受到影響,變得進展緩慢。

  史彥超再如何把部曲分作兩班,這兩班人也總要休息,而戰士一旦休息,就沒人抵擋楨州軍的襲擾,史彥超不得不增加戰兵,減少修築堤壩的人數。

  楨州城外的唐軍也相應改變了戰法,楨州軍一出城,就派遣精騎四面合圍,拖住楨州軍的腳步,而後調集精卒合圍,尋機將其圍殲,莫說不給他們去襲擾的機會,更不給他們回城的機會!

  蘇章出擊堤壩,是反守為攻,馬懷遠圍殲楨州出城的兵馬,同樣是反守為攻。

  蘇章不想跟唐軍混戰,因為他知道楨州兵馬並不及唐軍精銳,於是派遣部曲去襲擊唐軍營地,迫使唐軍撤去對出城兵馬的圍攻,轉而回援大營。

  唐軍人數並不佔據優勢,只得回救大營。

  就這樣,楨州城外,一日數戰,雙方你來我往,各展才能,拼殺的難解難分。

  然而隨著戰事持續進行,唐軍的精銳顯現了出來。

  楨州每回派遣出城的兵馬,總有許多無法回城,並且死傷一回比一回重。

  而就在這個時候,嶺南東部其它四州支援楨州的兵馬,卻先後在靠近楨州時,遭遇唐軍佈置在官道上的地雷陣,死傷慘重。

  由是,楨州軍懼,不復再敢出戰。

  楨州軍不出戰,馬懷遠於是調集精銳兵馬,向東出擊。

  那些來支援楨州的嶺南兵馬,本就因為唐軍地雷陣死傷慘重,再被唐軍精銳奔襲,立即不能抵擋,一股接一股被唐軍擊潰。

  解決完楨州的外援後,沒多久,堤壩築成。

  於是唐軍填充護城河。

  再後,唐軍調集百架火炮,猛轟楨州城。

  開始的時候,唐軍轟塌一段城牆,蘇章總能搬出事先建造的木牆,將缺口賭上。但在火炮面前,木牆實在太過脆弱,根本經不住幾下轟擊。

  隨著唐軍轟塌的城牆越來越多,楨州城裡的木牆耗盡。

  唐軍轟塌最後一道木牆後,面前的楨州城已經殘破不堪。

  馬懷遠下達將令:全軍攻城!

  王師將士大舉殺進城中,與楨州軍展開慘烈巷戰。

  這就到了唐軍手榴彈發威的時候。一顆顆手榴彈從唐軍戰陣,扔向楨州軍戰陣,然後爆炸,楨州軍立即死傷慘重,戰陣也站不住。

  激戰之後,唐軍順利奪下楨州城。

  蘇章帶領殘部退向博羅縣。

  馬懷遠沒有給蘇章到博羅再佈防的機會,遣精騎,一路追殺。

  博羅縣開門接納蘇章時,被唐軍精騎順勢殺進城中。

  博羅遂克,蘇章也被活捉。

  至此,番禹之東,再無城池可供防禦唐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7 08:36

第879章 昔曾浴血三十載,而今我為唐皇帝(十四)

  “巍峨神都,煌煌大唐,吾心之所向,已近一甲子矣!”

  洛陽定鼎門前的官道上,一位垂穆老人面朝高聳入雲的城牆,撩起衣袍緩緩跪拜在地。

  老者身著錦袍,身旁有數名隨從牽馬相伴,顯然不是百姓身份。在他身側,一支隊伍朝著洛陽城緩緩行進,隊伍中車馬過百,浩浩蕩蕩,聲勢不凡。

  一輛極度華貴的馬車,在跪伏的老者身旁停下,隨著車簾被掀開,一名富貴雍容的女子走出來,不到三十歲的年紀,氣質卻是不凡,容貌端莊而秀麗,身上更有一股久掌權柄的懾人氣息。

  過往的行人看到這群舉動怪異的人,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未入城,未見君,老先生就拜伏道中,本心之純真、情緒之急切,實在是讓人側目。”衣著華貴的女子走到老者身側,緩緩出聲說道。

  “快六十年了,多少個日夜,老朽以為此生再無面見神都的機會,再無面見皇帝陛下的機會。”抬起頭來,老者已是老淚縱橫,“巍峨神都,煌煌大唐,誰不曾心嚮往之?”

  或許是受到老者情緒的感染,女子朝著定鼎門看去,輕聲喃喃道:“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相信這天下竟有這等雄偉的城池?若非親眼所見,誰能瞭解無數唐人前赴後繼、不惜一死,就為有朝一日能一步步走上雲階,去朝見一回大唐皇帝?”

  神都本巍峨,大唐也本該煌煌如日月。

  神都的燈火,在夜裡可以照耀百里;大唐的榮光,在歷史的長河中,註定要照耀千年、萬年。

  女子忽然露出一個會心的笑,“聽說洛陽城、洛陽皇宮這些年一直在修復,想要恢復唐初時的鼎盛模樣,也不知到了那個時候,站在皇宮之巔的李從璟,會是怎樣一番模樣。到得彼時,草原上的人,會不會再度心甘情願的稱呼一聲‘天可汗’?”

  這天下,沒有幾個人膽敢直呼大唐皇帝的名諱。

  這女子,叫耶律敏。

  這老者,叫康默記。

  他們是契丹來朝見大唐的使臣。

  兩日後,李從璟帶著耶律敏在宮城裡走動,為她介紹宮裡的建築景致。

  “明堂,又稱大明堂,昔年為則天皇帝所建,南北之長、東西之寬,皆達到百餘丈。”李從璟指著腳下的石階,“這圓形台基直徑二十丈,高七尺有餘。”

  耶律敏望著眼前的建築群,主體圓錐形閣樓高聳入雲,看著都累。

  “聽說你有意在洛陽重建大明宮?”在宮中遊玩了小半日,眾人到湖邊亭子裡小憩,耶律敏品嘗著宮中的禦茶,問李從璟。

  “四十年前,長安大明宮毀於戰火,我雖然深感痛惜,但真要重建一座大明宮,豈是那般容易的事?”李從璟搖搖頭。

  大明宮只不過是長安宮城的一部分,但其大小已經是故宮的四倍有餘,凡爾賽宮的三倍有餘,盧浮宮的十三倍有餘,唐初李世民決定修建這座宮城,斷斷續續花了好幾十年。

  想到這,李從璟不禁腹誹道:“大明宮雖然宏偉,但並非不能重建,但要完全復興洛陽城,才是真正的大工程。金朝以洛陽為中京,蒙古人就在那裡統治中國,也有繁榮之名,但其大小……不過眼下這座洛陽城的二十分之一!”

  耶律敏很喜歡茶水的清香,一面品嘗一面惋惜道:“那可就可惜了,被世人稱為‘千宮之宮’‘絲綢之路的東方聖殿’的大明宮,輝煌了幾百年,卻無法重現世間。”

  李從璟付之一笑,“這些姑且不言,還是說說契丹的情況。聽聞這幾年來,耶律德光一直千方百計跟你爭權奪利?”

  耶律敏終於肯放下茶碗,“只要你想知道的,事無巨細,哪一件你不能知曉?這回我之所以到洛陽來,不也是想借借你的威風,回去後好壓壓耶律德光?”

  說到這,耶律敏禁不住歎息一聲,“天成元年西樓一別,這才幾年時間,想不到偌大的江南,就這樣被你平定了,只留下一個嶺南還在苟延殘喘。”

  李從璟微笑道:“嶺南也苟且不了幾日了。”

  耶律敏看著李從璟,認真道:“昔年在幽州時,我就知道你日後必成大事。只是沒想到,你成事的這樣快,而且竟然這樣大。”

  李從璟手裡把玩著一個桔子,雙目沉靜道:“有些事,總歸需要人來做。”

  耶律敏笑道:“比如說,一統天下。”

  李從璟也笑了笑,隨即又臉色肅然,“比如說,守護大唐的榮耀。”

  耶律敏怔了怔。旋即正色頷首,表示了然。

  她是瞭解李從璟的,自然知道李從璟說的不是虛言。

  放下桔子,李從璟雙手攏袖,“說說吧,你打算怎樣對付耶律德光?”

  耶律敏又端起茶碗,她對宮裡的茶水實在是愛不釋手,“他爭權柄,我爭人心。”

  這話讓李從璟有些愕然,不由得認真打量起耶律敏來。

  “你這麼看我做甚麼?”耶律敏奇怪道。

  李從璟搖搖頭,嘖嘖道:“真想不到,昔日的笨丫頭,如今竟然有了這樣的見識與本事。”

  耶律敏瞪了他一眼。

  “只不過,爭人心雖然說起來厲害萬分,但實際上往往敵不過爭權柄的人。一旦契丹權柄盡數落入耶律德光手中,你將再無立足之地,所謂爭人心,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李從璟又道。

  耶律敏淡淡道:“耶律德光不會有那一天的。”

  李從璟好奇的哦了一聲,“你為何這樣肯定?”

  耶律敏看著李從璟,很認真道:“因為不等那一天到來,你就會再度提兵北上,將他從皇位上趕下來。不是嗎?”

  聽了這話,李從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的確是實情。

  耶律敏輕輕放下茶碗,動作很輕,聲音也很輕,“我也在等那一天。”

  這讓李從璟更加奇怪,“為什麼?”

  “等那一天到來,契丹人和漢人將不復再有區別,所有的草原人都將成為唐人,長城將不再是邊關,而只是大唐境內的一道風景。我也可以放心將契丹百姓交到你手裡,沒有了耶律德光這樣的人帶著他們為禍地方,你也會真正對他們一視同仁。”

  耶律敏恬淡地說道,“從父皇開始,契丹人就在漢化,我回到契丹後,也一直在推進這件事。我相信契丹人最終都會變成唐人,神都洛陽,會成為他們心中的聖地,大唐皇帝,也會成為他們心中的神明。那是我一直期待的一天,契丹不再是大唐的邊患,而契丹百姓也不用再吃不飽穿不暖。”

  她凝望著眼前的人,“到了那時,契丹將不再需要我,我也可以休息了。這麼多年,日日夜夜奔波勞碌,我真的累了……我真的很想休息,很想很想。”

  她的雙眸有些朦朧,“到得那時,讓我做一個平凡的人,讓我做一個普通的大唐百姓,過簡單的日子,喂馬、劈柴、種菜。不用去跟人勾心鬥角,不用在深夜醒來時擔驚受怕,卻只能捂著被子獨自對月哭泣……你,能答應我嗎?”

  茶碗停在嘴邊,清香四溢的茶水似乎失去了味道,李從璟勉力咽下一口滾燙的茶水,從喉嚨裡擠出一個艱難的聲音,“好。”

  ……

  眼下的郁江口還不是後世的珠江口,此時這裡島嶼眾多,中山島(澳門)更沒有跟番禹連成一體,二者中間有百里內海。

  郭威率領的王師水師主力,到達郁江口後沒有冒然駛進島嶼群體,而是在東邊的海灣地帶(香港)暫作停留。

  此番主持嶺南軍情處事務的,是早就請命南下的軍情處新統領林安心,為了把嶺南的軍情處差事辦好,林安心整個人都瘦了一圈。

  正因如此,郭威拿到手的嶺南各項情報,可謂詳細至極。

  進入郁江口就意味著與嶺南水師交戰,郭威曾今是萬州防禦使,有過率軍經長江抵達蜀地的舉動,對水師征戰並不陌生,所以這回在拿到郁江口的島嶼輿圖後,他立即召集軍議,佈置接下來的戰事。

  “根據軍情處的探報,從郁江口島嶼群到番禹城前,兩百餘裡的海面上,集結有嶺南水師船艦兩千餘艘。而嶺南的水師將士,由先前的萬餘人,達到了規模空前的三萬之眾。眼下我軍雖然有了郁江口的輿圖,但嶺南水師畢竟是本土作戰,對郁江口繁多的島嶼、複雜的地形了然於胸,此戰,我軍並不佔據多大優勢。”

  軍議上,郭威首先將軍情簡單說明了一番。

  “嶺南水師怎麼會有這麼多?”南征副帥李彥超有些吃驚。

  “劉龑治理嶺南,大興海商,所以商船繁多,這回為了對付王師,劉龑徵調了所有的商船、漁船,並且將通曉水性的漁民青壯,大肆招募進水師。”郭威解釋道,“嶺南海岸很長,漁民多不勝數。所以我估計,只怕嶺南水師可調用的船艦、士卒,數量還大於軍情處的探報。畢竟,若是對方有意將船隻、人手隱藏在島嶼群中,軍情處也難以探查。”

  “這……嶺南水師既然如此厲害,我等何不避實就虛,找個地方登岸,從岸上開赴番禹?”李彥卿說道。

  “登岸地若是距離郁江口太遠,遠過馬懷遠他們登岸的地方,那還不如從山地進軍;而若是距離郁江口不遠,嶺南水師也會主動來襲。”郭威說到這,拿出一份軍報,“馬懷遠將軍在大亞灣登陸時,嶺南水師已有出動的跡象。也就是說,雖然眼下我等在此停靠,沒有進到郁江口,但說不定,嶺南水師已經主動來進攻我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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