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03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8

第020章 阿德哥(一)

  最近半個月來,楊銳的心思都在味精上,可是味精市場總是要花時間培育的,這樣前幾年利潤就很低,也可能會甚至沒有,於是他又想到了幾個其他的項目,比如某本穿越小說裡說的火柴配方,以及香皂和牙膏,實驗室裡由鐘觀光帶著幾個學生做實驗,主要是重複實驗,以得到更多的資料,鐘觀光一開始只是例行指導的,後來就索性直接上陣了,儀器館只剩老虞同志一個,幸好他業務能力強,夥計也賣力,才沒出亂子。

  楊銳回到儀器館一般直接上閣樓實驗室的,他每天都要看一下進度,這天進到實驗室卻見虞輝祖也在,還帶了一個俐落幹練的中年人,氣度不凡,虞輝祖見楊銳來了,忙的互相介紹。只見中年人先是哈哈一笑:“聞名不如見面啊,楊先生不愧是西學英才,儀錶堂堂啊。”

  楊銳對這樣的當面拍馬套的路都是很熟悉了,也連忙回敬:“不敢不敢,虞先生才是我們商人之楷模,早先聽先生的軼事,真是令人佩服的五體投地。”今天阿德哥是過來看味精這種洋人也沒有的東西的,他嘗過之後讚不絕口,說果然是好東西,又細問工藝成本之類,聽說閣樓上又實驗室,又跑上來一觀,正看著的時候,楊銳就回來了。

  大家到樓下客廳接著敘話,這個阿德哥從魯麟洋行出來之後就到道勝洋行裡做買辦,和華商這邊的生意都是他在負責打理,來滬上二十年應該也有不少積蓄,人脈關係更寬廣,楊銳最感興趣的其實還是他的人脈關係,更確實的說是寧波商人在長三角流域的人脈關係。滬上開埠之後,洋人沒有選擇從廣東跟過來的廣東商人,而是選擇寧波商人,以致寧波商人從粵、閩、晉商中脫穎而出、獨佔鰲頭,原因就在這裡。

  這幾年隨著絲、茶貿易的穩定,掙了錢的買辦們就試著創辦實業,發覺其中的高額利潤之後就競相投資,當然因為對技術和市場的不瞭解,這些投資多是仿製行為,以低價取勝,“山寨”這個詞的起源應該是從這裡開始的,可即使這樣,這些人還是絆絆磕磕的建立積累了未來民國工業的基礎。

  阿德哥對味精還是比較看好的,但也憂心製造技術的成熟性以及成本,畢竟除了老祖宗留下的瓷、絲、茶以外,似乎沒有什麼國貨能比洋人做的好,對此楊銳也沒什麼好勸解的,聊著味精的時候,阿德哥忽然扯到了洋火上面——他看見了實驗室在做的火柴實驗,發火率要比進口火柴高,目前市面上都是瑞典和日本的火柴,他們主要是安全火柴,國產主要是黃磷火柴,這種火柴不安全,容易自燃,而且火柴藥頭黃磷是有劇毒的,雖然如此,但因為生產技術低,價格低,所以也很受歡迎的,至於安全火柴國內也有,但是品質比較差,非常容易回潮、藥頭脫落,導致著火率很低。

  楊銳聽了自然知道阿德哥所想,目前看來火柴確實是個好專案,市場洋人打開了也不愁賣不出去,只要能做出品質不差於進口貨,價格再低一些的火柴,就能大獲成功,可是造火柴的所有原料都要進口,這個低價只是假的低價。後世的教訓讓楊銳不喜歡這樣操作,因為追求低價最終會把壓力傳遞到人工工資上,現代的血汗工廠已經夠恐怖了,清末的血汗工廠應該更是慘不忍睹。

  於是理理思路,朗聲說:“虞先生,安全火柴製造其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所重要的無非是工藝和藥料的配方,現在我們在實驗的已經把配方問題解決了,所剩的只是工藝問題了,因為儀器館地方還是比較狹小,沒有辦法做放置機器以實驗工藝,但只要有足夠時間實驗,工藝也不是問題。這些都是小事,可是這關鍵還是原料,現在國內哪家火柴廠的原料不是進口的?都是進口的。如果解決不了原料問題,購入價格和數量都要受洋人制約,那時公司規模越大,損失越大啊。”

  阿德哥聽楊銳說了這通話,也凝重起來,按照他的瞭解,真要是把洋人的貨全擠出去了,以他對那些洋人的瞭解,是決不會善罷甘休的,原料上就是不卡住,只是稍微提提價,那問題就已經是很嚴重了。他心裡轉了幾轉,說道:“那楊先生以為這洋火廠如何辦才好呢?”

  楊銳說:“火柴的主要原料為氯酸鉀、紅磷、硫化梯、二氧化錳四種,這四種最貴的則是紅磷,現在的價格是每百斤要一百一十多塊、其次則是氯酸鉀,每百斤四十塊左右,但從用量來說,用的最多的是氯酸鉀,成本占了原料的四成。紅磷現在實驗下來可以降低它的用量,但是氯酸鉀卻沒有辦法降低,所以如果要建火柴廠,原料廠也得建,兩者相輔相成。當然不是一開始就建,火柴產量到一定規模再行投資。”

  阿德哥邊聽邊點頭,他認為楊銳說的是對,心裡就越想把這個洋火廠弄下來,只是他發現這邊真正主事應該楊銳,這個人還是看不透的,還是緩圖之為好,縱使自己沒有吃下,最壞的結果也是能占到一定份子的,相信到時這邊洋火廠要建,也不會漏了自己這一份。

  雖然剛才他從虞輝祖的介紹中,知道這個味精廠還弄了個什麼專利技術入股。他對這專利入股很是想不通,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大家借錢給專利人入股罷了,但現在楊銳其勢已成,而且虞輝祖幾個似乎更關心味精本身而不是自己的收益,和商人比更像是匠人,縱使自己提出這個來,大家也未必會附和。於是心下想定,放過此節,說道:“楊先生高論啊,有理有理。今天來此主要是來看味精的,聽含章兄說現在股份尚未籌齊,我想認下剩下一成股份可行嗎?”

  楊銳和虞輝祖幾人相視一笑,連忙說好,虞輝祖大聲說道:“阿德哥,你這赤腳財神入股,誰敢不歡迎啊?”楊銳心裡很是佩服這個人的決斷,他是以為人家是看好味精今後的市場,卻不知道別人是為了這個洋火才投下兩千塊在味精項目裡,這兩千按購買率算合成後世人民幣可是二十萬。味精的股份都已齊全,楊銳幾人都很高興,和阿德哥歡談到十二點,阿德哥起身告辭,並約諸位賞臉後天晚上八點去鴻運樓吃飯,當下莫不答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8

第021章 阿德哥(二)

  “赤腳財神上門准有好事啊。”虞輝祖見阿德哥的轎子走遠,振奮的說。鐘觀光則更是高興,說道:“只聽說過阿德哥那麼多軼事,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哦,那鴻運樓是哪家啊,在什麼地方,都沒去吃過吧?”

  楊銳自己也挺高興的,最後的那一成股份雖然不愁沒人要,但是現在這麼快就解決資金問題,還真是幸運的。特別是有阿德哥這個後世百般傳頌的牛人加盟,雖然他現在還只是在同鄉面前稍有威望,但不管怎麼他的存在會讓事情好辦的多。後續的計畫可以完全展開了,明天和呂特商量圖紙的事情,還有設備採購,現在中國是沒有辦法造耐酸耐高溫的反應罐的,其他各類冷凝、結晶等設備、動力設備都要從國外購買,整個系統圖紙不出來,設備的參數就沒有辦法確定,那麼也無法對整個工廠的設備投資做預算。楊銳想到這,恨不得現在就是明天,心裡懸著的感覺真不好受啊。

  傍晚的時候,楊銳抄書累了,又倚在側窗邊看下面的生活百態圖,這時外面昏暗的天際下忽然飄起雪花來了,只聽下面徐太太邊鏟的鍋哢哢響,邊說:“哦喲,下雪了,過幾天冬至,難怪要下雪了。”等做好菜,只見出了房子拿了三支燃著的香跑出到走廊面向圍牆敬拜,口中念念有詞的,拜完之後就把香插在地上了。又拿了一碗不知道是什麼的給她女兒喝下——聽上次老鄧回來就和大家說現在外面鬧瘟疫,喉痧流行的厲害,楊銳倒也在報紙上看見一些文章,說外地哪裡哪裡鬧什麼瘟疫,但他一直窩在租界裡,所以沒有親見。

  正看著,兩個小胡下班回來了,但卻和以前不同,以前都是兩人一起走的,這次卻是小胡在前,大胡在後,小胡哄哄的上了樓,進了房間就把房門“碰”的一聲給關了,大胡在外面叫了半天,就是不開門,楊銳見狀就把大胡喊過來自己這邊坐著,給他發了根香煙,他卻接了點起來抽了——以前他聽說過有人會在香煙里加鴉片的傳聞,就決定不去抽煙,楊銳見他只抽煙不說話,也不說話。男人和女人不一樣的地方,就是煩惱時男人更喜歡沉默而女人則喜歡嘮叨。

  兩兄弟的冷戰一直持續到晚上十點之後,大胡在吐露心事之後就回去敲門,這次小胡沒有關著,把門打開了,但是兩人以後再也不一起走。事情也是很簡單,無非是某個拿煙土的煙館老闆想佔便宜被精明的小胡發現,然後煙館老闆感覺被他一個小癟三指責而惱羞成怒,商行的經理為了客戶就當場給了小胡兩耳光並且要他給煙館老闆端茶認錯,小胡卻扔下東西跑了,於是大胡就把弟弟要幹的事情幹了,在回家的路上大胡看到了弟弟,勸弟弟去給經理認錯,最後結果就是楊銳看到的樣子了,楊銳想到小胡那掩藏著倔強的黑黑臉頰和那明亮的眼睛,不由的歎了一聲。

  晚上楊銳睡得特別的香,以致早上也不想離開溫暖的被窩,這時下面徐太太的女兒山丹丹準時的哭了——徐太太的這個女兒總是在早上六點半左右準時啼哭,而且聲音直破木頭樓板,震撼耳膜,每次聽到楊銳就想到了後世那個民歌“山丹丹花開紅豔豔”。

  上午的時候鐘觀光跑過來和楊銳會合一起去呂特家裡,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早上雖然出了太陽但坐在黃包車上風一吹還是感覺冷,楊銳反倒感覺那車夫拉的更舒服,雖然雪地裡不好拉,但他又可以取暖又可以掙錢的多好。正胡思亂想著,車已經到了呂特的公寓,這是一棟兩層的洋房,似乎是領事館租下給工作人員的宿舍。

  那個英國律師布朗已經在裡面等著了,他來是為了和呂特簽聘用合同的,呂特早就在家恭候多時,很熱情的招呼朋友們。房裡除了呂特,還有一個滿臉嚴肅叫漢斯•科爾的小個子中年人,介紹過後才知道是在青島租界的工作,是修船廠的機械工程師,剛好來滬上辦事被呂特抓了丁。在喝酒的時候雙方就很快的把聘用合同談好了,天廚味精公司聘用弗賴海爾•馮•呂特為工廠的化工顧問,平時在每個禮拜日為工廠提供服務,其實服務時間並不局限於週末,如果有技術問題是可以隨時諮詢的,年薪為一千馬克。楊銳算了下匯率知道這個價格真的不高,也就五百塊不到,對於這時候老外的薪酬來說算是很低的價了,當下跟呂特簽訂了聘用合同。

  大家乾杯之後布朗就離開了,已經沒他什麼事情了。三個人的精力就放到了圖紙上,月產三噸味精的產量雖然很小,但實際上設備卻不小。按照最新的實驗比例,每天生產一百公斤味精需要消耗一噸半小麥,而一噸半小麥將洗出六百多公斤麵筋,根據新的反應比例則需要三倍共一點八噸12MOL/L鹽酸,兩者相加重量已經超過兩噸,反應罐的體積最少要超過兩個立方米——這比之前確定的反應比例所需要設備大了大半個立方。

  為什麼會增大,因為之前是按照麵筋和鹽酸1:1的固液比測算的,現在則按照麵筋和鹽酸1:3的固液比測算的。前者需要的體積小,成本低,後者需要的體積大,每噸成本要多一百二十塊左右,但後者1:3的固液比消耗的糧食是前者的一半,即十五噸小麥出一噸味精,而前者是三十三噸小麥出一噸味精。想到這是個缺糧的舊時代,楊銳選擇多用成本高的鹽酸,少用成本低的小麥,貴就貴一點,反正是獨門生意,不怕增加幾個點的成本。

  呂特見楊銳選擇這個成本不是最優的固液比很是驚訝,這樣的話將增大設備體積增加造價,同時還增加物料成本,他問道:“這為什麼改變了呢,之前的資料不這樣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8

第022章 設備(一)

  楊銳解釋道:“呂特先生,之前的配比是成本最優化方案,而後來我考慮到我的國家人口非常多,並且糧食常常歉收,所以我選擇使用糧食最少的方案,而不是成本最優方案。”

  呂特沒說話,科爾只是深深看了楊銳一眼。在最後一遍確定反應的各個細節之後,剩下的就是小個子科爾的事情了,這也是呂特把他抓來的原因,畢竟化學家們只知道提出對流程的各個要求,而設備專家則知道哪些設備可以滿足這些要求,並使之最優化。

  科爾一臉嚴肅,雖然他不太明白副領事先生為什麼和中國人走在一起,但作為一個上司和貴族對自己的請求,他是不能拒絕也不會拒絕的。幸好化工設備不是太過精密的設備,或者不是所有環節都要求精密,眼前這套設備除了幾個大罐子之外,其餘的東西就是現成的各種設備了,比如真空泵、冷凝器、輸出加熱蒸汽的蒸汽機等等,這些都只要選擇廠家出廠的成品就可以了。

  他仔細記錄了每個步驟的具體要求,就對呂特說:“呂特先生,我已經瞭解了目前所有的具體技術細節,資料我也抄錄了一份,相信不出意外的話,我在明天中午十二點之前可以出具所有設備圖紙。”

  呂特聽後很滿意,點點頭說道:“好的,非常感謝你漢斯,明天中午兩點鐘我將會在這裡等待和你會面。”

  楊銳聽了之後馬上見縫插針的道:“呂特先生,我想如果科爾先生方便的話,和我們一起去洋行的談判現場,那對我們的幫助將非常大。”為了能節省成本,楊銳希望這個嚴肅的科爾能出現在設備採購談判現場,相信他的存在將會是個殺價的重要因素。

  呂特是沒有問題的,他看了看科爾,科爾雖然學的是機械,但腦子也不慢,馬上說道:“是的,呂特先生,我在耶誕節之前都是有空的,如果這位先生認為我能對談判起作用的話,我將非常樂意效勞。”

  “真的很抱歉,漢斯。這次真的太感謝你了。我很擔心這會影響你的聖誕假期。”呂特用表示真誠歉意的語氣說道。他感覺楊銳的考慮是正確的,但是這樣就要勞駕科爾了。

  科爾連忙欠欠身,說道:“沒關係,呂特先生,這是我的榮幸。”進而又道:“既然先生們這麼信任我,那麼我建議明天下午去禪臣洋行。”

  楊銳聽後很莫名其妙,穿越小說裡買德國貨都不是到什麼禮和洋行嗎,哪裡又跑出一個聽也沒有聽過的禪臣洋行。其實他也是中了穿越小說的毒,禮和洋行確實是很出名的,但是它的業務主要是克虜伯的鋼鐵和大炮,還有就是槍支彈藥、化學原料、工業原料等等,機器從來就不是它的主業,而禪臣是老牌德國洋行,來滬上要比禮和洋行早二十多年,主要就是經營鐵路和工廠成套設備,所以科爾選擇的第一家就是去禪臣洋行。

  楊銳雖然心裡疑惑,但是既然是專家的選擇,那麼只好遵從。因為禪臣洋行就在外灘28號,所以就直接約在明天下午兩點在那裡見面。當然,因為明天是週一,呂特先生是無法前往的,但他表示明天上午早些時候會和禪臣洋行的尼森先生打招呼,讓對方予以關照這次交易,他以前和尼森先生在酒會上碰過面。

  第二天的下午兩點,楊銳他們趕到外灘28號的時候,科爾也正好趕到了,簡單問候之後就一起進入禪臣洋行的大樓裡,說這是大樓是針對這個時代而言的,其實這樓也就是三層,磚石結構,看上去整齊美觀。進門之後一位華人迎了上來,科爾沒有來過禪臣,雖然他用的不少東西都是來自於禪臣,但是作為一個機械工程師來說,採購明顯不屬於他的工作範圍。於是這次拿主意的自然是楊銳,楊銳也從來沒有來過洋行,見有人迎上來就說道:“我們是想和貴行談一套設備採購的,我的朋友呂特先生應該在今天上午和貴行的尼森先生聯繫過。”

  這人本來就見這兩個華人和一個洋人混一起就不是很正常,現在聽說楊銳提到洋行的老闆尼森就越發不敢造次了,請三位在大廳稍等就找人去了。一樓明顯是買辦的辦公所,站在大廳裡也不時聽到一些廣東話和滬上話傳過來,片刻之後,下來了一位中年人,是個華人,方面大耳的,傳統的商紳般打扮,身穿綢子做的富貴短襖,下身是分不清裙子還是褲子的衣物,因為天冷,襖子裡面塞的鼓鼓的,頭頂一頂黑色的瓜皮小帽,給楊銳幾個見禮之後,就說道:“是楊先生吧,久仰久仰。鄙人是洋行總辦鄭渭剛,上午尼森先生和我說過各位要來,我下午正在等各位先生呢。”說完領前把眾人帶上了二樓。

  二樓應該是經理的辦公室,比一樓安靜的多。進了一間會議室,鄭渭剛請大家入座,又讓僕人送了咖啡上來,他也看出來這幾個人是以楊銳為首,看楊銳的裝扮全然是一副洋人的模樣,摸不清底,就試探的問道:“楊先生嘎年輕啊,生意做的這樣大,實在了不起。”

  楊銳連忙客套:“哪裡,哪裡。還是鄭先生有能力,禪臣洋行是滬上十大洋行之一,這裡的總辦可是不簡單啊。”

  鄭渭剛又在客氣了幾句開始說到正題:“楊先生,請問這次來是採購什麼設備?”

  楊銳讓科爾把圖紙拿出來,再把清單遞過去,說道:“是一套化工設備,這是目錄,請鄭先生過目。裡面有些要定制的,也將相關圖紙帶過來了。”

  鄭渭剛接過清單看了起來,上面雖然寫的德文,但對他不是什麼難事,看過之後說道:“敝行完全可以提供上面的這些設備,至於定制的部分,還請稍等,我請德國人看一下才能知道是不是能確定。”說完就出去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9

第023章 設備(二)

  鄭渭剛出去之後,三人喝著咖啡,楊銳喝了一口,只覺得苦,忙找了糖往里加,鐘觀光見了也加了,似乎還喝的很享受。過了大概一刻鐘的樣子,鄭渭剛帶了一個戴著眼鏡的德國人過來了,他仔細看了科爾的圖紙和技術要求,表示按照他的經驗,廠家生產這樣大的耐鹽酸耐高溫的反應罐在他的記憶力是沒有先例,這需要和德國那邊確認之後才能確定,至於其他的設備完全沒有問題。

  在這個沒有塑膠,各類新型材料的時代,要做一個超過兩立方米的耐鹽酸耐高溫的罐子是比較有難度的,現在就是生產硫酸都只能用鉛做反應爐,而鉛與鹽酸是會起反應的,再說食品裡面可不能出現鉛。現在可行的辦法是看德國能不能做這麼大的搪瓷罐,或者陶瓷罐,而且不能太貴,不然楊銳只好回去自己找陶瓷窯子燒了。

  既然反應罐不能明確,那麼就只能先談機器部分了,加熱用的蒸汽鍋爐、動力、麵筋制取、磨粉和烘乾設備、冷凝器、真空泵這些都可以先談,這些設備報價加起要一萬兩千馬克,也就是五千六百塊,裡面最貴的是蒸汽鍋爐,雖然他只是用作簡單的加熱要求還有提供各種設備的動力,但是還是要八千馬克。

  楊銳還沒有說話,科爾卻表示了異議,對於月工資只有一百多馬克、加上所有獎金補助一年也還勉強只有兩千馬克的他來說,這些報價簡直是搶劫,他用德語對那個負責技術的德國人說道:“先生,我敢向上帝保證,這是我聽到的最離譜的價格。我不知道你說的A•E公司是哪家,但是我知道的這樣簡單的鍋爐在德國決對不會超過四千馬克,真空泵的價格也很離譜,就是這樣常見的水銀真空泵,正常的只需要四百馬克,為什麼要一千馬克,還有這個磨粉機,這是一個很小的機器,怎麼也要一千馬克?”

  聽到科爾的話,戴眼鏡的德國人畢竟只是技術人員,聽了之後有些難為情的推推眼鏡,不知道如何解釋,鄭渭剛能聽懂德語,但是他就好像完全聽不懂一樣,幹愣著不說話,一時會客廳裡的氣氛很尷尬,那個德國人磨蹭了一會說道:“先生們,我主要是負責技術的,報價如果有些地方不盡如人意,但是這些你們都可以和鄭先生協商。”說完起來欠個身,然後溜走了。

  楊銳見德國人走了,鄭渭剛還在找話題,就拿著空了的咖啡說道:“這裡的咖啡真的是不錯,很久沒有喝到這樣的咖啡了!”

  鄭渭剛正不知道說什麼好,馬上跟門外的僕人招呼了一聲,再乾笑說道:“楊先生似乎咖啡喝的很習慣,以前應該是在國外遊學的吧?”

  “是啊,我在德國大學裡面學過,可惜學的不是很深,所以就請了德國領事呂特先生來幫忙,呂特先生又推薦了科爾先生來協助我,實在是慚愧啊。”楊銳在話裡面給對方交了個底。

  鄭渭剛聽了心裡開始明白為什麼是老闆尼森叮囑他接待這夥人了,原來是德國領事館派下來的,這個科爾看上去是個厲害人,技術部的那些人平時都是趾高氣揚的,今天卻是這麼溜走了。當下笑道:“老弟你可是神通廣大啊,鄙人年長,不介意老哥占你點便宜吧?”

  楊銳倒是無所謂,笑道:“哪敢,哪敢,老哥叫我老弟是看得起我啊,唉這個事情老哥你看怎麼辦的好?”

  鄭渭剛笑笑:“老弟,我雖說是個總辦,可是也只是個傳話的,老弟你關係通透,不如讓領事先生對老闆說句話好了,這樣我這也好做人啊。”

  楊銳知道這個狡猾的傢伙把問題給推回來了,想著還是要給他推回去:“老哥啊,你是不知道,這麼套東西,也就幾萬塊錢的事情,我要真是為了這幾萬塊錢去找呂特領事,他可就要看不起我了,再說,呂特領事為了這點錢去找你們老闆,那可多沒面子啊,這老外啊,雖然不是中國人,可這面子也是會講的。”

  鄭渭剛見問題又被推回來了,知道人家說的也是,就這點錢,求來求去也太不值當了。看來就只能落在自己頭上了。正想著,楊銳又說了:“老哥,我們私下裡說,這洋行毛利定的是多少啊?”

  鄭渭剛聽到問到這個,打了個哈哈:“老弟啊,做生意的總是賺的越多越好。”見楊銳一副不相信的樣子,知道哄不了他,又說:“實話說吧,上次老闆說過,進來的東西如果別家有就按別家的價格加一兩成賣,但是毛利低過六成就不要做了,要是別家沒有的東西,那就要翻倍了,這德國貨要比其他貨好不少。”鄭渭剛終於說了句實話,但又怕楊銳說出去,又補充道:“這可是私下裡說啊,出去了我可絕不敢承認啊!”

  “怎麼會呢,都是大家喝茶聊天隨便說說啊,當不了真,當不了真的。”楊銳笑著說:“不過老哥這事件可要你幫忙了,要是在職權之內,還請照顧一二。”

  鄭渭剛見對方也是很醒水的人,人老道,和德國人關係也很深,想著不由賣個人情。於是說:“老弟先坐喝咖啡,沒了讓僕人加啊,我先和上面通通氣,看看上面意思。”

  楊銳站著起身,笑了笑說道:“謝謝了啊。”

  鄭渭剛搖搖頭,出去了。

  等他走後,楊銳問科爾:“科爾先生,剛才非常感謝你。”

  科爾一臉的嚴肅似乎化開了一些,說道:“楊先生,他們簡直就是在搶劫,這些萬惡的商人。一個真正的德意志人是不會這樣做的。”說完科爾挺挺胸,似乎自己這樣的才是真的德國人。

  楊銳見了也不覺好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都感覺自己是最好的,這無所謂對錯。又想到剛才那個德國人說的那個問題,問道:“科爾先生,我現在很擔心那個反應罐能不能製造出來。”

  見問到專業性的問題,科爾想了想:“楊先生,很遺憾我不知道具體的情況,這種反應罐是化工行業的,我只是一個船廠的工程師,而且我離開德國已經三年了,國內怎麼樣我只能從報紙裡得到消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9

第024章 夜宴(一)

  楊銳正和科爾拉著家常,他來自德國北方的一個小城鎮,有一個完美的家庭,兩個可愛的孩子,雖然很想念家人,但是他對能為德國服務不感到後悔。只是他感覺自己的犧牲和付出,最終都便宜了那些什麼也沒有做的商人們,他們還過的揮金如土,處處奢華的生活,而自己這些真正的為了國家犧牲的正直德意志公民不但什麼東西沒得到不說,還要被那些有錢的闊佬嘲笑。

  科爾正發著牢騷,楊銳正聽著的時候,鄭渭剛回來了。他見了楊銳歎了一口氣:“老弟啊,這個事情可真的難搞啊,今天老哥老臉都豁出去了,差點被老闆罵了一頓,還好,老闆同意優惠給你,就按照六成的毛利算好啦。”鄭渭剛邊說邊看著楊銳臉上的反應,見楊銳的神情聽他說事情難搞的時候也沒有什麼變化,就索性不賣關子了,一下把結果說了出來。

  楊銳聽他之前的口氣,就知道他要吊吊自己,所以乾脆微笑如常,心裡卻是懸著的,聽見他說了結果,心裡高興起來。笑著說:“難為老哥了,改天有空,小弟做東一起聚聚好了。”

  鄭渭剛見對方領自己的情——其實事實不像他說的那樣,他只是去了老闆那裡,問了一聲這個設備的報價原則,老闆就說按照公司的標準來,可以折扣就折扣。老闆越是大方,就說明這個客戶的背景越大,他就越發要賣個人情——見對方領自己的情,心下也很高興說道:“改日不如撞日,還是老哥來做東吧。”

  楊銳本來還說很想晚上和他吃個飯的,看能不能從中再省點錢。但是想到那天阿德哥約的好像是今天晚上,看了看鐘觀光說道:“今晚上實在是不好意思啊,前天和阿德哥見了一面,他說是今天晚上做東,是在……”

  鐘觀光在旁邊補充到:“是在鴻運樓,晚上八點鐘。”

  鄭渭剛心裡咯噔一下,想到這小子怎麼哪裡都能巴結到,虞洽卿在滬上灘也小有名氣,尤其在那幫子寧波商人裡面是有些威望的,心裡想到嘴上卻說:“阿德我知道,原來他在魯麟洋行的時候,我和他就打過交道的,他現在不是在什麼華道銀行嗎,我一會給他掛個德律風啊,晚上就一起吃飯。”說完就又出去了。

  楊銳見他說認識阿德哥,感覺很正常,後面在聽他說掛個德律風就不知道什麼了,也不好問,心裡猜不會是電話吧,這時候會有電話嗎?當下說:“那樣好,那樣好,大家一起熱鬧啊。”一會只聽鄭渭剛的聲音在外面“喂,喂,喂”的,楊銳吃了一驚,原來真的有電話啊。

  鄭渭剛說了一會就回來了,說道:“我跟阿德說好了,晚上八點鐘,我們就到聚豐園去好了。”說完這些,鄭渭剛又提到了設備的事情:“老弟,設備的事情你就放心吧,這邊給你最優惠的價錢,還有今天沒談的那兩個東西,我已經安排人發電報去德國了,那邊現在是晚上,要明天下午才有回復,到時候你來好了。”

  楊銳沒有意見,點頭說好,告辭之後和科爾他們一同出了禪臣洋行,出了門科爾就要道別了,但是不知道科爾明天會不會再有時間來,當下問科爾明天是否有事,科爾其實是因為休假而到滬上來找一個朋友的,並且打算順便在滬上過耶誕節的,也沒什麼事情,前幾天逛完租界之後就無處可去了,再就是呂特因為私事要找個熟悉機器設備的人,青島就推薦科爾了。科爾表示明天下午兩點自己會在這裡和楊銳碰面。

  鐘觀光直接回了儀器館好告訴虞輝祖,吃飯地點改在聚豐園,而楊銳則直接回去如意裡睡覺休息,晚上八點大家在聚豐園門口會合。下午的談判花了很多精神,出了禪臣洋行的大門楊銳就感覺很疲倦了,也許是自己太過在意這次談判了吧。現在還好,事情算是做好了一半了,就等明天結果了。楊銳在床上睡了一會就起了,書還沒寫完,商務那邊的老謝正催稿呢。

  晚上七點半的時候,楊銳換了件衣服就出門了。這聚豐園楊銳是知道的,有好幾次路過四馬路的時候偶爾看見的,那一排的三層木樓,好幾家飯館。等走到記憶中的那片地方,卻見這一條都是紅色燈籠,明亮的燈火和喧鬧的人聲從飯館裡透出來,一派繁華景象。不比後世的商業街差多少,可是雖然繁華,楊銳卻不知道哪家是聚豐園,樓外掛的都是一同式樣的紅燈籠,樓裡也都一樣的燈火通明、喧囂震耳,走了一遍也沒找到是哪家,正想問個車夫,鐘觀光卻從身邊冒出來了,他笑道說:“剛才看見你走過,喊也沒回應,我想一定是你迷糊的找不到地方了!”

  楊銳郝然一笑:“是啊,這邊都是這樣的熱鬧,弄得我根本就拎不清了,幸好你來了。”跟著鐘觀光找到聚豐園門口,虞輝祖一身平日沒有見過的行頭,弄得好像一個鄉紳大老爺似的,全然不像是個平日著西裝的儀器館經理阿大,他正在來回渡著步子,一臉焦躁的等著,進門之後就有堂倌見禮問:“老爺是……”

  虞輝祖見了鐘觀光楊銳,抬抬手說道:“我們一起的……來赴宴的,禪臣洋行的鄭老爺可在否?”說完遞了幾個銀角子過去。堂倌立馬接過,笑的也更討好些了。馬上回到:“鄭大老爺在太湖閣,來了有一會晨光了,阿拉請諸位老爺去”說完就前去樓梯口帶路了。

  於是三人在後面跟著,楊銳剛才聽堂倌剛才說鄭大老爺,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了水滸裡被魯智深打死了的屠夫鄭大官人,不由笑了起來,鐘觀光看著奇怪,見狀就問,待楊銳小聲告訴他,他也笑了起來,幸好飯館裡有人唱曲,加上劃拳喝酒聲此起彼伏的,虞輝祖沒有聽見,要不然更加緊張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9

第025章 夜宴(二)

  堂倌走的快,急急的進了二樓個一個房間前,推門進去說:“鄭大老爺,濃請的客人阿拉領過來了。”只聽裡面有人說話,一會鄭渭剛帶頭幾個人迎出來了,熱情的拱拱手請大家進房。這太湖閣似乎是一個大包廂,裡面暗香飄動,溫暖異常,屋裡擺著精美花瓶傢俱,牆壁上鉤金畫銀的,鋪著不少書法名畫,房頂上張燈結綵,裝飾很是典雅奢華。除了鄭渭剛之外,還有兩個“老爺”,白麵消瘦鄭渭剛介紹說是姓宋,紹興人,做的是茶絲生意,另一位圓臉微胖的則是方老爺,無錫人,卻是在滬上開錢莊的,還有就是幾個穿著盛裝打扮的女子,帶著不知名的頭飾,穿著鑲邊彩繡、袖子寬大的豔麗衣裳。

  楊銳不敢多看,馬上給鄭渭剛幾個解釋虞輝祖,還沒介紹完,包廂外就穿來了阿德哥的聲音:“鄭老爺,虞某來遲了哦。”

  鄭渭剛聽到聲音就迎了上去,阿德哥已在堂倌的招呼下進來了,於是又是一場大規模的見禮和客套,幾番折騰下來楊銳已經感覺很餓了,下午在房間休息了一下,出來前,只吃了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剩下的五香豆。幸好馬上就上席了,先上了一些冷菜,做的都非常精緻,眾人一邊吃菜就一邊喝酒,楊銳可是知道這薑絲黃酒的威力的,不敢多喝,觥籌交錯中鄭渭剛很快就理清了楊銳幾個和虞洽卿的關係——同鄉加生意夥伴,見虞洽卿說道味精這個東西,就想見識見識,楊銳和虞輝祖身上都不曾帶,鐘觀光今天沒有換衣服,身上倒帶著。拿出來加在一小盅湯裡,鄭渭剛嘗了一下很是驚訝,忙問:“這是什麼子?味道嘎麼鮮。”又把湯推給方老爺和宋老爺嘗。

  楊銳幾個現在都是沒有之前拉人入股的積極性了,只是簡單的介紹了一下,鄭渭剛卻不善罷甘休,一個個問題問過來,聽到這東西洋人沒有更是兩眼發亮,又問成本,成本方面楊銳到不好說,只好說現在實驗室做下來成本很高,大概要六千塊錢一噸,大量生產後不知道能降低多少。

  阿德哥幾個都是知道成本在三千多塊一噸的,這還是沒有算附加產品比如澱粉和醬油的收益,見楊銳把成本說高,心下正高興。鄭渭剛拿了筷子澆了點水在桌上上開始換算噸到兩的成本,半響之後說道:“一兩要兩角兩分五厘,這生意做得啊!”

  阿德哥見鄭渭剛很有興趣的樣子,知道他心裡打什麼主意說道:“每兩要兩角兩分五厘,對阿拉來講是不貴的,可是對鄉寧來講,就是很貴了,再加上毛利,估計要賣到四角五角,伊們怎麼買的起啊。”見鄭渭剛和方老爺在沉思,宋老爺在點頭,又說道:“阿拉是見兩個老鄉和楊老爺弄出了這個東西,這可是洋人也沒有的,才要投錢的,就是不能掙錢也能長阿拉的志氣。”阿德哥不愧是老江湖,說出來的話冠冕堂皇,又經得起推敲。這番話說的大家齊聲叫好,自覺切了一口老酒。

  阿德哥等大家切完老酒,繼續忽悠道:“這洋人每年在阿拉這邊賺走了多少錢,拉走了多少貨,大家看碼頭上的火輪有多少就曉得了,阿拉這次也要賺賺他們的銀子,雖是賺不多,但是呢也是一筆錢啊。鄭老爺,這事情能不能成,就看濃了啊,阿拉先謝謝了啊。”說完端起一杯老酒敬鄭渭剛,楊銳幾個也湊上來一起敬,鄭渭剛只得受了,一口幹光。

  鄭渭剛老酒喝完,心裡可就想開了。虞洽卿無利不起早,“赤腳財神”之名可是大家盡知的,真的會意氣用事和洋人血拼嗎,他是絕對不相信的,從買設備的情況來看這味精的盤子也不算大,虞洽卿占的股份不會太小,不過現在他們幾個不提入股的事情,應該是股份齊了大家都不想再讓出來。鄭渭剛心裡想著,明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熱情招呼大家吃菜切酒,席間阿德哥也叫了一個女先生來陪酒,倒想給楊銳三個叫陪酒的女先生,卻被鄭渭剛攔住了,說虞洽卿那個院子裡女先生不好,他叫了一個僕人跑了出去。一會就過來幾個女先生,一人一個坐在楊銳虞輝祖幾人身邊。

  滬上不管今世後世,很多東西都是很講究的,比如妓女不叫妓女,只稱呼是女先生,招妓不說招妓,而是稱為叫局。楊銳以前逛街的時候見過這些人,當時很是驚異:因為是小腳,她們每次出門除了坐馬車、轎子外,還要找個壯男,兩腿一分坐在男人的肩膀上,雙腿夾住男人的脖子,一手放在男人的頭上,另一手拿著塊花手帕,甩呀甩的就招搖過市了。楊銳初見還以為是父親帶著小孩閒逛來著,後來見的多了,再看上面那女子油頭粉面的,頓時了然了。

  楊銳看了身邊這個被稱作貴鳳的頭牌女先生,想到她就是做在男人肩膀過來的,再加上她的臉上抹滿了白色粉末,卻在唇中間點了一點朱紅,如後世的日本藝妓,越看越是噁心。也許這就是這個時代的流行打扮吧,但楊銳怎麼看都感覺不順眼,是以很少搭理這個女子。可頭牌女先生貴鳳卻是少見現代版宅男,溫文儒雅的一身電腦味,歡喜之餘膩著聲音撒著嬌,可幾次敬酒卻都是被楊銳推了,弄得這個叫貴鳳的女子好沒面子,坐在一邊心裡恨的厲害,兩人的過節由此結下了。

  這頓晚飯吃的很是熱鬧,賓主盡歡。珍饈美味,鶯鶯燕語,加上喝了不少酒,只讓人覺得神志不清、暈暈乎乎,楊銳只得藉口說方便去了盥洗間,一轉到盥洗間就從不知道的角落裡沖出來一股寒風,吹的楊銳全身一冷,在盥洗間的洗臉池裡放滿了冷水,他把冷水澆在臉上,再用力拍拍臉,過一會又把臉沉在冷水裡,良久才起來。楊銳睜開眼睛,只覺得玻璃鏡子裡的人似成相識,水從那張俊朗的臉上一滴滴掉下來,楊銳用手摸著鏡子中的臉,自言自語的說道:“楊銳,你可別忘記了你是誰。”

  十點多的時候,飯局終於散了,大家禮來禮往一番各自回家了,楊銳沒有叫黃包車,“咯吃咯吃”的走在雪地上,吹著寒風,只覺得酒醒了,越走越是熱,越走越是興奮。回到家一點也不想睡覺,就開了筆記本,準備抄書爬格子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9

第026章 面試

  正寫著,卻看見門裡地板上有幾封信,打開來看,三封是匯款的,還有兩封卻是邀稿的,一是農學報的,說是前次稿件登出,讀者紛紛來信感謝,請亭先生再次賜稿云云,二是蘇報的,之前的歷史系列已經寫完了,現在又來催新的文章。因為南洋公學學潮的報到,蘇報從發現量不到五千一下子增加到了一萬份以上,可高潮之後要維持這樣的發行量,還是很困難的,畢竟學潮不是天天有啊,再則這事情講多了也沒新鮮感。

  正憂慮間,第一篇署名亭子間的明朝滅亡的文章一經登出,就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因為這給了讀者另外一個視角看待明朝的滅亡,讀過之後的反清派感歎明朝是這樣滅亡的,完全不是清朝宣傳的明朝失德,雖有人禍但卻因為氣候時運如此,憤歎連連;而擁清派則認為清朝取明朝而代之,實在是天命如此,皇天眷顧啊,這個兩派都不得罪的結果又把銷量穩定住了。可後來楊銳都比較忙,也就寫了幾篇用經濟分析中國各個朝代的興亡和歐洲各國的興起的文章,可蘇報常常把一篇文章分上中下的,專門出了個專欄,搞了連載,楊銳不得不佩服報館就是有辦法啊。

  衣食無憂之後,楊銳除了抄書也就不是那麼勤勞了,但是看人家這麼有誠意,也是可以斟酌寫寫的,就寫經濟與思想、文化以及宗教系列,至於農學報那邊就真的只能放放了,當下兩邊都回了信,告知情況,並感謝云云。

  隔日就是面試招聘了,缺帳房已經很久。現在股份基本都認購完畢,加之開始要大筆的開銷,這些開銷不像之前請律師一樣只是一次性交易,就是律師費也是分期支付的,為了使工廠管理正規化,規範財務出入,帳房先生的事情就很急迫了。楊銳一共通知了十五個人來面試,但是要想只花今天一上午的時間,在十五個候選人裡面選出一個合格的帳房還是有些急促的,只是時間不等人,也就只能將就了。

  從上午八點鐘開始,帳房們就陸陸續續的來了,在他們看來,這工廠的招聘還真的很奇特,為什麼,因為無須保人之類,不看關係,只問才學,而且待遇也開的很高——報紙上的招聘啟事很多詞語給他們這樣的感覺,這樣的事情可是從來沒有的啊,這年頭再有能耐,沒有舉薦也是白搭,於是這職位投簡歷的人很多。這些早來的帳房就先筆試,之前楊銳編了幾個會計題目,只是很簡單的借貸問題,畢竟現在中國還是很少用複式記帳,都是用龍門帳或者天地帳的,只有洋人用原始的複式記帳法,能考及格的一定是在洋行裡有過實際工作經歷的。

  考完專業之後的第二份試卷,就是改編後的清末版霍蘭德測試,為了減少面試者的顧慮,還在試卷前面寫了測試的介紹,至於是不是有效那就不知道的,在帳房們小學生般專心做題的時候,楊銳一副後世公司HR派頭,在對那個美國人麥克尼爾面試:“麥克尼爾先生,請你花十分鐘的時間介紹一下你自己吧,告訴我你的優點在哪裡。畢竟我對你的瞭解很少,不是嗎?”

  麥克尼爾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本來是帶著驕傲來的,他在中學的上學還是很認真的,而對物理尤其是電學更是瞭解——他就是來遠東辦電燈廠的,只是後來的破產不得不讓他急切的要在耶誕節之前找一份工作以維持生計,但是當楊銳問了幾個問題他沒回答出來,然後又在電燈燈絲技術上說了一些讓他極為認可的說法之後,他就驕傲不起來了,他判斷個中國人一定是接受過美國大學的正規教育,雖然聽不出口音,但是他口語裡的一些語句更像是美國英語而不是英國英語。聽見楊銳的問題,他只好理理思路,介紹起自己來。

  威克•麥克尼爾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個叫做金鎮的小地方,先輩是蘇格蘭人,他中學沒讀完就出來工作了,十幾年間幹過很多工作,從送奶工到煤礦工人、紡織廠技師,電燈廠技術工、一直做到酒店大堂的領班,後來聽酒店的客人說起遠東的發財夢,加上他一直認為電力將是以後工業的未來,就不顧妻子阻止帶著積蓄過來在滬上準備辦一個電燈廠,按照他的判斷,遠東會很快會普及電燈的,這可是個大生意。可誰知道早前滬上就裝了不少煤氣燈,電燈的用量很小,在他來之前很多電燈就裝好了,並且新增加的用戶也很少,再加上租界是英國人把控,基本都是更傾向于用英國貨,所以很快他就破產了,支付完他從美國挖來的幾個工人的工資之後他就身無分文了。

  楊銳看著麥克尼爾的苦惱的臉,心裡正在想這個人應該怎麼辦好,他可是萬分不相信自己有王八之氣,可以收服誰,這個美國人就是為了發財來滬上的,只是現在境況比較淒慘,但要是以為幫他一把他以後就會感恩戴德那就絕不可能,西方人從來就少有知恩圖報的思維,特別是商人。想著想著,麥克尼爾已經說完了,楊銳愣了愣,好半天才拿定主意。他說道:“麥克尼爾先生,從你的工作經歷和專業知識來看,你不合適我們的招聘要求。”聽到楊銳的這句話,麥克尼爾的眼睛暗了下去——雖然他知道這樣的結果,楊銳接著說:“但是我很欽佩一個為了事業離開家鄉創業的人,我決定改變自己的初衷,決定增加招聘一個私人代表,我相信隨著生意的開展,我們會需要一個西方人來出面和各國打交道,為此,並且考慮到現在開辦工廠比較艱難,我只能每週支付你五美金的薪水,你能接受這份工作嗎?”

  “哦,是,是的,我非常樂意接受這份工作。”麥克尼爾急切的說道,他要是再得不到現金,他就很可能要餓死在這個冬天了。雖然這個工作工資不高,但是畢竟能熬過這個冬天,他的房租已經欠了三個月了,房東告訴他如果再沒有錢將把他趕出去。“那我什麼時候來工作,老闆?”

  “你可以在耶誕節之後過來工作,也就是下個禮拜一好了。”看著麥克尼爾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楊銳心領神會的說道:“這樣吧,麥克尼爾先生,我可以預先支付你兩周的工資,這樣耶誕節你可以多喝兩杯,你看好嗎?”

  麥克尼爾站起來鞠了一躬,說道:“非常感謝你的仁慈和慷慨。老闆,上帝保佑你。”楊銳隨之讓鐘觀光通知儀器館的帳房給讓他領二十塊錢,簽字之後麥克尼爾拿到了錢,他高興的走了。

  處理完美國人的事情之後,接下來是帳房的事情,通知的十五個人實際來了十三個,有兩個人沒來,來的人專業考試及格的有六個,看來性格測試結果,楊銳選了其中五個留下面試,其他的通知回家。

  五個帳房對這樣西式的面試方法很不適應,要是秀才書生什麼的可能早就拂袖而去了,但是他們不是,自我介紹很尷尬,基本就是哪裡人,多少年生人之類,優點只說老實,還有一個說自己是孝子,其他的就只能楊銳和鐘觀光一一問了,折騰到十二點,所有人都面試完了,五個人最出眾的是一個紹興人和一個香山人,綜合所有的考量,楊銳還是決定留下那個紹興人,其他的就只能說抱歉了。

  這個帳房叫計祖昌,小時候讀過私塾,後來因為父母之命就跟了一帳房做學徒,在滬上已經是十來年了,之前是在一買辦商行裡打理賬務,今年春天商行的大老闆發痧死了,接任的二老闆就把他給弄走,把自己的一個親戚拉上來當帳房。於是他就在家閑了大半年,可雖有積蓄但也經不住只進不出,做小生意又沒那個膽量和功夫,所以就各處花錢托人找事情做,可這帳房可不是能隨便都可以找到的,托人拿錢的時候倒是說的很好,可拿錢之後一等半年都沒消息。

  前次看報見到招聘消息,很是驚訝,因為沒有見過這樣找人的,看過之後就立馬投了簡歷,隔幾天接到面試通知之後更是每天都在準備,不光想想之前怎麼做賬,還使勁啪啪啪練習珠算。今天一早過來一看,什麼人也沒見著就開始做題,弄得像考秀才似的,幸好之前做帳房的時候,在洋行裡培訓了一下——洋行的洋人總帳為了好查帳要求下面的買辦用西式記帳法,所以也不怕,後面什麼性格測試就更不明白了,只好照實填了,怎麼個結果還是得聽天由命啊,至於珠算,壓根就沒考。

  五個人面試後正在客廳裡苦等的時候,出來人了,其他四個帳房就請回去了,只把他留下來了。他腦子蒙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自己考上了,不由的擦了把汗,跟著夥計進了里間。楊銳折騰了半天累的夠嗆,這面試不比其他工作,要想在很短時間裡去盡可能瞭解一個人是很費腦子的,自己按了按太陽穴,見計祖昌進來了,只好停下來招呼他坐下。

  計祖昌鞠了一躬說了句東家好,才小心的坐下。楊銳只聽這句東家不由想到了楊白勞黃世仁了,臉上笑了起來,只好說道:“計會,我們這邊你剛來呢不是很熟悉,但是我想你在適應之後會非常習慣的,因為時間比較晚了,我們下午還有事情,就不多說了,這裡有一個員工手冊,”見對方不明白,解釋道:“就是介紹工廠情況、工作職責和待遇問題的東西,你帶回去看看就好了,明天八點就來上班,記得不要遲到。還有,這個月工資按十五日算起。”說完,就把一個資料給了他。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9

第027章 冬至(一)

  匆匆吃完午飯,楊銳先到高易律師事務所找到布朗,然後帶著他一起去了禪臣,在禪臣的門前科爾已經準時的等在那了,當下幾個人一起進了大門並被人直接帶到昨天的那個會議室,鄭渭剛滿臉笑容的和大家打招呼,客套之後開始談正事。“老弟啊,那家公司回信了,”鄭渭剛說道:“說是有現成的反應罐,尺寸比你們要大一些,只是嘛這價錢可不便宜啊。”

  楊銳見說可以生產,心裡就放下了一塊石頭,他可不想自己買一些水缸搞手工作坊,連忙笑問道:“大哥不要嚇我啊,要幾角銀子啊?”

  鄭渭剛見楊銳說要幾角銀子,這下也樂了,笑駡道:“你以為是五香豆,德國人的東西可不便宜,實話說吧,那邊回電報說,最少要一萬馬克,要不然就沒法做,我這還沒給你加運費毛利什麼的,最少要一萬五千馬克。”

  “一共一萬五千馬克?”楊銳問。

  “恩,一萬五千馬克,合大洋七千多塊了。”鄭渭剛說:“洋行加價還是少的呢,要是真的狠加價最少要三萬馬克。”

  “暈,這麼貴啊。”楊銳口頭禪出來了,“那加上昨天你的報價,這不是要兩萬七千馬克,我可沒有這麼多錢買啊。”

  鄭渭剛聽了說道:“這樣,老弟,昨天的報價我給你降個四千,這些加起來呢,兩萬三千八百馬克,討個口彩,你看怎麼樣?”

  楊銳和科爾以及鐘觀光商量了一下,七磨八磨之下最後以兩萬一千八百馬克,合大洋一萬塊成交,合同交由布朗審核後就簽了,簽完就讓鐘觀光付了六千塊的定金——現在的出納工作是他兼任的,鄭渭剛在楊銳的催促下馬上安排人去拍電報,並且把科爾的圖紙關鍵資料轉化為文字用電報拍出去,馬上就耶誕節了,楊銳不想耽誤太多時間,算上設備製造時間和從德國運到滬上的時間,設備最快也要三個月左右的時間才能到貨,真是慢啊。

  出了禪臣楊銳就和布朗以及科爾道別了,這次科爾還真的是幫了大忙了,來之前楊銳就讓鐘觀光準備了一個信封,信封裡裝了兩百塊銀圓券,相當於科爾的一個多月工資了,楊銳拿著信封交給科爾,說道:“科爾先生,對於您的幫忙,我們非常感謝,耶誕節快到了,這點是我們的心意,請務必接受。”

  科爾知道信封裡裝的是什麼,也明白楊銳的心意,但他以正直德意志公民的身份表示堅決不能接受,他說:“楊先生,我只是把你當成一個朋友才這樣幫忙,你不是一個滿身錢臭的商人,你愛你的國家,是一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見科爾這樣說話,楊銳只好把信封收起來了,微笑著伸出手和科爾握手,說道:“很高興認識你,我的朋友,科爾先生。”

  科爾也微笑,說道:“不,你應該叫我漢斯,認識你很高興,楊。”他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道:“明天是平安夜,如果有空可以到我那喝酒。”

  楊銳用力點點頭,說:“好啊,我明天一定來。”

  科爾走後楊銳和鐘觀光慢慢往儀器館走著,楊銳對鐘觀光說:“這個洋人還不錯吧。”

  鐘觀光說道:“這個洋人應該是個好洋人,挺義氣的樣子。”

  楊銳見鐘觀光對科爾有好感,想到明天要去科爾那裡喝酒,還是要拉個人墊背為好。就壞笑了一下道:“那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去他那裡喝酒,你也和他們接觸接觸,以後去德國留學去。”

  鐘觀光沒看見楊銳的詭笑,聽到留學,立馬點了點頭。

  回到儀器館和虞輝祖談了下設備的採購情況,給他看了合同,他倒很高興:“我還以為要個好幾萬呢,這裡一萬塊就弄好了,這就放心了。對了,自勳從日本拍電報來了,他說會社和專利都申請好,現在也拿到專利書了。”

  “真的啊,好。”聽到日本那邊被拿下了,楊銳很高興——受後世影響,他還以為這時代的日本是個了不得的大市場——說道:“還有個事情,恩……這樣,你讓他調查調查日本那邊賣這類的進口貨是怎麼樣個賣法?誰在賣?那邊也是洋行買辦什麼的嗎?還有,讓他看看日本最近有沒有什麼展覽會,有的話我們以會社的名義參加。”楊銳想讓虞自勳做個市場調查,但是知道他完成不了,只能要求簡單些的東西了。

  虞輝祖興奮的拍了下大腿說:“好,我也會把這邊的事和他說,現在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等洋人的機器一到,做出來的味精我們全賣到日本去,賺光他們的錢。”估計是上次造磷廠買日本人原料被弄得很有怨氣。聽到事情都辦成,賺錢指日可待,虞輝祖非常興奮,難得老成的虞輝祖也狂妄一會,這話聽得楊銳和鐘觀光也哈哈大笑。

  接著大家盤算了下最近的情況,資金齊了,技術成熟了,設備定好了,專利辦了,公司錢還剩下三千多塊,接下來要做的大事一是租場地,二是培訓工人,三是市場前期準備。房子因為污染的問題必須要放在江河邊,這樣可以直接排汙,還有最好定在華區,至於大小那就很難說了,最好是越大越好,因為以後還要發展的。前期先租,找現成的房子,收拾下就可以用,減少固定資產的投資。

  工人的話前期要求的人不多,生產的就以儀器館理化傳習所的學員為主,然後慢慢的教會普通工人,至於包裝工人就只好找女工了,設計一條簡易的流水線,也是很簡單的。

  市場的前期準備一要準備好包裝材料,甚至還要做個簡單的調研,看看用多大的包裝和怎麼樣的設計為好;再就是要在現今的市場和媒體環境下,怎麼去宣傳,怎麼去分銷,這個很要花心思的,不過有三個月的時間這些還是可以做的比較好的,實在缺人手,就拉愛國學社的學生和儀器館理化傳習所的學員在過年的時候去做些市場調查——不知不覺中,楊銳開始籌畫起後面的計畫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9

第028章 冬至(二)

  三個人把要做的事情分類,有些是分配給個人去完成,有些大家一起完成,很快就把下一階段的事情安排好了。因為是冬至,虞輝祖就讓楊銳晚上一起吃飯。這時代的冬至非常熱鬧,街上的行人也如同過年似的喜氣洋洋,快天黑的時候街上很早就沒人了,車也沒有,大家都是祭祖的祭祖,殺雞的殺雞,因為冬至一般比聖誕前兩三天,於是見洋人也過節就把耶誕節說成是西洋冬至節。楊銳記得後世好像沒有這個節啊,最多是去先人墓前燒燒紙祭拜呀什麼的,其實他不知道,因為袁世凱本來在冬至登基的,後面時間太緊沒有實行,只定在這天祭天,還定了個名字叫中華民國冬至節,後來党國一來就把這規矩給掃除了,所以後世便沒有這個節日了。

  “前一天是中國的冬至,後一天是洋人的冬至。”鐘觀光如此說道,他說話的時候已經喝了不少了,只靠著椅子像坐不穩的樣子。楊銳和鐘觀光平安夜下午就到了科爾的住處,或者應該說是旅館,他在這裡也才租了三四天,他的朋友也在。這位叫雷奧•威廉的德國人只要見了一面就讓人難以忘懷,他和科爾一樣嚴肅,滿臉鬍子,穿著一身洗的很舊的沒有軍銜的綠色軍裝,袖口的銅扣已經發亮,軍裝上沒有軍銜標示和領章。

  他只坐在那裡喝酒,仿佛像是戰場上的小歇,對科爾的介紹不聞不問,在他站起來側過臉走到櫃子那邊拿酒的時候,楊銳看見他恐怖的右臉,那是一張佈滿凹凸不平傷疤的臉,紅腥的嚇人,只看的楊銳心猛的一緊,右手的袖子也是空蕩蕩的掛著,右腿微微有點瘸,他拿了酒,又開始猛灌。在他拿酒的時候,鐘觀光也看見了他恐怖的臉,楊銳只覺得鐘觀光抓了自己的衣服一把,就反手把他的手按住,示意他不要緊張。

  科爾見他的表兄一副只顧喝酒不想和別人認識的樣子很無奈,抱歉的說道:“很抱歉,親愛的朋友,我的表兄以前從來不是這樣的,自從他在非洲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回到家鄉也很不開心,所以就到遠東來了。”

  楊銳歎了口氣,又是一個不幸的人。安慰說道:“你的表兄一定經歷了什麼可怕的事情,這些都是要時間忘記的,慢慢就會好的。”

  在說話間,他的表兄忽然大聲的喊道:“漢斯,你們在說什麼,你們在說什麼,你們是在可憐我嗎,我沒有什麼好可憐的,沒有,沒有……”他用酒瓶子在桌子上使勁的砸著,像是在增強他說話的語氣。也許是喝的不少了,說了幾句之後,就醉呼呼又沉寂下去了。

  科爾一臉無奈,他這幾天被他表兄折騰的要瘋了,今天本來兩人說好的要好好過耶誕節的,但他還沒喝多少就又開始折騰了,楊銳是沒覺得什麼,後世和同學朋友出去吃飯,大家一高興喝多了發酒瘋的也不少,但只要睡一覺,什麼事情也沒有,當下不以為意的和科爾連幹了幾杯。

  喝了幾圈之後,大家都有點暈了,這洋酒確實和黃酒不同,酒勁兇猛,一會都醉了過去。第二天早晨醒來的時候,楊銳還是很迷糊,看著天花板怎麼看也不像亭子間的,也不像後世的房間,他腦子裡好像被塞了把刀子,把昨天晚上的思維給斬沒了,怎麼想也記不起了,就索性不去想了,楊銳又閉目養神會,再睜開眼,轉過頭就看見鐘觀光一條腿壓在科爾的身上,兩人都躺著地板上,幸好地板上有毛毯,房間裡升著火爐,要不然絕對睡不到這麼香。

  看著他們,楊銳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來——昨天是來科爾這裡過耶誕節喝酒的,喝著喝著大家就暈了,然後鐘觀光就開始和楊銳劃拳,看見楊銳老是輸,科爾馬上加入,簡單培訓後馬上上崗,結果輸的更慘,沒辦法的情況下,科爾的表兄出現了,再次簡單培訓之後上崗,在連敗幾次後開始有了勝利,然後就是兩敗俱傷,他表兄就喝多了,有開始發酒瘋了,他站在桌子上開始唱歌:

  HEIL.DIR.IM.SIEGERKRANZ;

  HERRSCHER.DES.VATERLANDS!

  HEIL,KAISER,DIR!

  FüHL.IN.DES.THRONES.GLANZ;

  DIE.HOHE.WONNE.GANZ;

  LIEBLING.DES.VOLKS.ZU.SEIN!

  HEIL.KAISER,DIR!

  楊銳沒有完全聽明白他在唱什麼,只感覺他在喊萬歲統治者、萬歲皇帝之類的東西,聽著聽著,眼睛就開始打架了,順勢滾到一張床上一會就睡著了,然後醒來就這樣了,很久沒這樣喝酒了,拍拍依舊疼的頭,掙扎著坐身起來楊銳發現好像少了個人,那個科爾的表兄就不在房間裡,當下也沒管,自己漱洗之後看見他們還在睡,就把鐘觀光搖醒讓他去洗漱,又使勁搖了搖科爾,卻沒有任何反應,真是睡的死啊。

  一會鐘觀光漱洗完了,楊銳就留了張紙條告訴科爾他先走了,並把自己的位址留給他,讓他以後有事可以來找自己。和鐘觀光兩人才出了房間,出了大樓的時候,看見了科爾的表兄正在雪地裡往旅館走,楊銳客氣的打了一個招呼,對方看了楊銳一眼,微微點了一下頭,就擦身而過了。楊銳見他走過,右步追左步的走路樣子仿佛是古龍筆下的傅紅雪,想到後面大醉的時候科爾說的話,他忽然喊道:“雷恩。”

  威廉停住了,轉過身疑惑的看過來,說道:“什麼?”

  楊銳走上前,站在他身前,看著他深邃的藍色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漢斯告訴我你是個真正的勇士,很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說完伸出左手,威廉見楊銳伸出左手,遲疑了一下,也伸出自己的左手,兩人握在了一起。

  “很高興認識你,雷恩。”楊銳對他說道。

  “我也一樣。”他目光裡神采起來,但是語氣一如既往的嚴肅,良久兩人才分開。回去的路上,鐘觀光好奇的問:“這個洋人有點癲啊……”

  楊銳打斷他說:“他以前是一個勇士,現在也是,以後也會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19:49

第029章 新年(一)

  經歷了一個多月的緊張之後,臨近新年,楊銳的日子緩了下來,雖然還有上課、抄書,雖然還要做些工廠的準備項目,實驗室還要繼續研究香皂、牙膏、火柴等這些東西,另外還在增加了電磁方面的實驗,楊銳把高中物理上的東西總結一些可以實用化的,比如電池、電容、電子管等,並讓麥克尼爾過來幫忙實驗,指導理化實習所的學員,但他確實是閑了下來,不用每天都緊繃著神經,擔心明天的生計,自身的安全,可以說他已經慢慢習慣這租界的生活了,看到那些辮子和騎馬的巡警也不再突兀,晚上心情好,也會出去外灘走走,吹吹黃浦江的江風,看看來往的輪船,聽聽汽笛和號子聲,記起後世外灘的樣子,真的是百年滄桑。

  從在愛國學社上課開始,錢伯琮倒是常找機會來,開始是一個人,後面卻是帶著幾個同學,起先主要是詢問一些專業上的問題,後來楊銳見他們幾個字寫的好,就把自己的書稿讓他們幫忙審定重抄,裡面有句文法不通的也一一修改,如此下來,書的進度快了近一倍,和學生間說報酬之類的太過傷感情,楊銳只好每個周日來就請他們吃飯,不可能自己做,只能到外面的館子裡。

  於是每個周日的中午學生們都來房子裡聚會,並把上次帶走校訂好了的書稿帶過來,楊銳則給他們解答課業上面的問題,有時也給他們講西方哲學或者笑話一類的東西,時間也不太長,剩下的時候由他們自己討論。中午和晚上就請他們下館子,兩周下來人數越來越多,弄得亭子間坐不下,幸好大胡把他們的房間讓出來了,十幾個人才有地方容身,而弄堂外飯館老闆則是越來越高興,每個周日都把里間準備好等楊銳和學生們過去。

  馬上是新年,但是在這時代是不過元旦這個節日的,人們說元旦往往是說農曆大年初一。別人不過,那就自己過了,在這一天楊銳讓錢伯琮傳話給那些常來的同學,說晚上請大家吃飯,為了節日熱鬧,楊銳還找了家更好的叫做回味的餐館,等著學生們,誰知道學生們一來,馬上就傻眼了,黑乎乎的來了五六十多個學生,這基本上錢伯琮一個聯的——蔡元培在學社推行學生自治,學生們都自己組成一個個聯,每聯二三十人——看這架勢錢伯琮不但把自己那個聯拉來了,還有其他聯的人,楊銳嚇了一跳,馬上讓老闆安排,這時代吃飯只要不去奢華場所,還是不貴的,兩塊錢不到就可以辦一桌中檔酒席,而且不喝酒還是可以少一些。

  正安排間,錢伯琮磨磨蹭蹭低著頭過來了,他低著頭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頭天晚上一說,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下午一下課都揪著他帶著過來吃飯,他只找了個藉口逃也似的先跑了,一些學生還在學校等著呢,學生們也不知道怎麼的,只隱約聽說竟成先生請吃飯,至於為什麼請吃飯,很多同學說是過生日,弄得學生們一見楊銳就鞠躬敬壽,真是好不尷尬。

  楊銳不好說什麼,只好一一道謝,好像真的過壽一樣,同時讓飯館老闆再準備十幾桌飯菜,因為他已經把錢伯琮踹回學社要他把剩下的同學都帶過來了,幸好找的是家大的飯館,又馬上臘八,飯館菜飯都足,師傅見大生意來了也很俐落,很快就操持好了一切,學社裡平時雖然提供食宿,但是畢竟是大鍋菜,節省之餘也就沒有什麼油水腥葷,而飯館裡的菜可是油水充足,於是個個都吃的滿嘴流油,心情暢快。這酒席一直吃了一個多鐘頭才散,楊銳在飯館門口把學生們一一送走,叮囑他們早回學社,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亂跑,看著大家都吃的滿意,楊銳心裡也是高興,畢竟做學生還是比較清苦的,能讓他們高興一次也感覺很值得。

  第二天,不知道是誰把請客的真相說出去了,錢伯琮就被大家取笑了,在學校裡見到他大家就說:“謝謝錢學長昨晚請吃飯。”錢伯琮趕忙說:“飯不是我請的,要謝就謝竟成先生吧。”同學就說:“還是要謝錢學長,竟成先生不是只請了幫忙校書的同學的麼。”錢伯琮立馬汗了一個,無語,然後學生們就大笑。

  請客事件讓錢伯琮因為辦事糊塗被大家笑了一陣子,對楊銳倒沒什麼影響,那天以後很多同學開始感覺到這個上課嚴肅、不苟言笑的老師也有待人溫和的一面,對他也更親近了些。當然這只是學生這邊,老師那邊可就不一樣了,請客第二天楊銳剛下完課,蔡元培就找來了,見面就說:“竟成兄,怎麼過壽也不知會一聲,也好讓大家幫你慶生嗎?”

  楊銳心想:你這傢伙和學生關係那麼好,怎麼會不知道昨天怎麼回事,不會也要敲我一頓飯吧。當下說:“好了,孑民兄就不要賣關子拉,上課以來和其他老師都很生疏的,這次小弟做東,明晚上請大家一聚,可好?”

  蔡元培重重拍了楊銳一下,大聲道:“哎呀,竟成兄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啊,什麼都被你看透了,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啊,早上聽到你們昨晚都是大魚大肉,今天中午再吃著學校裡昨天學生們沒吃完的剩飯剩菜,大家食之無味啊,對你竟成兄可有怨言啊。我現在就去跟大家說明晚上你請吃飯。哈哈哈哈……”看見楊銳一臉苦笑,他又安慰道:“竟成兄別苦著臉了,現在學社誰不知道你最富啊。”說完跑也似的去了。

  週六的晚上,在前日那家餐館,楊銳請全體老師吃飯,二十多人,擺了兩桌,蔡元培可不這樣想,非得說的中國教育會的年末聚餐。因為平時在學社除了上課就很少走動,有近一半的老師不太認識,特別是愛國女校的一個老師也不認識了,不過幸好是兩桌,這邊這桌的都是學社的,沒有女老師,只是有兩個老師比較特別,一是一個和尚,蔡元培介紹說是烏目山僧,俗家姓黃,學社的辦學經費都是他籌集來的,另一位是個三十多歲的書生,面容堅毅,留著五寸的短髮,左右分梳,裡面西裝外面卻套著日本和服,不修邊幅,再搖著把白摺扇,說不出的瀟灑寫意,這可是楊銳第一次見到沒有辮子的中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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