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3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4

第058章 戰後

  場口鎮的碼頭早在革命黨廣播之前就一片混亂了,現在聽聞革命黨放開碼頭,讓自己撤退,那就更是亂的不得了,只是碼頭被第六鎮一個營占著,那些木船上都是第六鎮的兵士,巡防隊的兵勇之前搶過船,但是都被這些北佬給打下來了,最後硬拼的時候,又被機關槍掃射了一次,這才安分下來,不過雖然如此,碼頭邊的巡防隊不但不退,反而是越聚越多,革命黨的圍三缺一之策似乎很快就能湊效了。

  炮團的劉大山看著懷錶,只等那時間到了九點五十五分的時候,才讓通訊兵下去各炮連傳令,十點整時炮擊清軍陣地,現在突破點已經選好,突擊隊也做好了衝擊的準備,就等著時間一到然後巧打猛衝了。他這邊看表,一團一營營長倪金也是看表,之前二團把突擊的任務搶了去,弄的一團這邊好沒面子,可人算不如天算,對第六鎮的最後一刀還是得由他這個滿清武生來砍,真是何其快哉。倪金看完表,又是拿起一塊黑布擦拭著自己的大刀,一會他可是要親上戰場的,好讓此刀痛飲韃子之血。

  “大哥,對面的革命黨不對勁啊。”第六鎮二十四標三個營管帶,第一營的范國璋穩重,二營的回富興老實,三營的李殿文就活跳的很了。此時他和一營負責防守北面,看見對面情況有異,便忍不住跳了過來,說是商量,其實更多的是為了壯膽。

  “不對勁又能咋地?”范國璋雖然嘴上不以為然,可實際上還是拿起望遠鏡開始看向前方,他很懷疑,自己這邊就是革命黨的突破口。

  “大哥,你說這革命黨說的是真的不是?俺是說那繳槍不殺……”說對面不是李殿文的目的,眼看著就要被殲滅,他是來問後路的。

  范國璋舉著望遠鏡,一邊看一邊不屑的道:“你他娘的可別忘記了,俺們可是和革命黨有血債的,松江那邊的事情,你就不記得了?”松江其實就是前年剿滅革命黨突進滬上的那支部隊,靠著本地的士紳報信,這幾千人大部分被圍殲了。“當初俺們事情做得太絕,抗兵殺,降兵也殺,腦袋割,下體也割,這事情你要是記不得,革命黨可是記得的。”

  范國璋言語只戳到李殿文心窩子裡,弄得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范國璋此時放下望遠鏡,看著低垂著頭的李殿文,又笑駡道:“你她娘的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玩著心眼,趕緊回去吧。知道什麼是後路嗎,守住這裡就是後路!”

  范國璋說完,又不顧革命党的神槍手,躍身站到了塹壕上頭的高處,正在眾人都無比驚慌的看著他時,他卻是說話了:

  “兄弟們,俺們身上穿的,嘴裡吃的,家裡寄的,每一分每一厘都是皇上給的,都是朝廷給的。俺心眼直,不管這是騙來的,還是搶來的,俺只懂養活俺們的是皇上、是朝廷,沒有皇上,沒有袁大人,俺們那個不是還在土裡刨食,飽一頓餓兩頓的?

  俺范國璋是大老粗,識字少,懂的理就更少,可其他不懂,知恩圖報俺還是明白的,今兒被國民黨圍死在這裡,那就好好的跟革命黨打一場,死,那是報答君恩,不死,那是老天保佑。兄弟們,決一死戰,以報皇恩!決一死戰,以報皇恩!……”

  范國璋在營裡素有威信,此時見他大義凜然的站在塹壕上頭說話,一時間眾人都被震住了,前面說的那些大家都沒有聽太明白,但後面那個“決一死戰,以報皇恩”還是聽的很清楚,一時間整個營的士兵都高叫起來,“決一死戰,以報皇恩!”一營這邊叫,二營三營也接著喊叫起來,只是三個營的陣地的隔得遠,號子不是一起喊的,而是你一陣我一陣輪流喊的。

  甕中之鼈還有氣大呼小叫,只把革命軍氣的不輕,營長倪金卻虛舞這大刀,大笑道:“他媽的對面那韃子算是條漢子,這仗我喜歡打,待會……”

  營長一說“我喜歡”,政委就慌了神,在旁忙道:“老倪你可不要違反紀律啊!上一次那事情你還記著處分呢。”

  倪金被他的處分說的一愣,放下刀摸著後腦憨笑道:“我一定服從紀律,一定服從紀律。”

  政委見他如此,只是歎氣,還想說什麼,只被突如其來的炮聲給擾了,只見他嘴張著卻絲毫聽不見說什麼。

  清軍所據之地極為狹小,諸炮的射擊諸元早知,現在這通炮打得是敵陣後方的炮兵陣地。雖然突破點是在北面,那邊因為風向的關係,氯氣彈威力有限,但是李成源可不想有任何一個士兵被清軍的毒氣熏死,是以一開始就炮兵就像摧毀清軍的炮兵。十點鐘一到,炮彈結結實實的落在滿清的炮兵營的陣上,炮彈炸起的塵土遮天蓋地,即便是清軍分散放置了火炮,但還是有多門大炮被炸飛或是掀翻,而剩下的那些炮即使能反擊革命黨,可因為革命黨的炮陣只在山棱之後,那根本就是死角,觀測氣球上能看得到,但炮卻根本打不到。

  摧枯拉朽的炮火只肆虐了幾分鐘,馬良便在炮火的間隙中聽到有人驚喊道:“炸啦!炸啦!快跑啊!”只待他轉頭望去,便看見佈置在另一側的那個炮連陣地上一股綠氣忽的飄散開來,他心中頓時有什麼東西被戳破了,一下子癱倒在地,囔囔道:“完了,完了……”

  革命軍的觀測點也是看到了清軍陣地的異樣,但卻絲毫沒有停炮的意思,這一通炮整整打了十多分鐘,數千顆炮彈只把清軍的炮陣犁了又犁,只待那邊被炸的發不出炮來良久,這才把炮口轉向北面陣地,例行的對清軍塹壕反復肆虐之後,炮轟又延伸到塹壕之後,以隔絕清兵對此段塹壕的增援。

  清軍的士氣被管帶范國璋提的極高,雖然是被革命軍炮兵狠狠的揍了一頓,但是當潛行至塹壕近處的革命軍衝擊的時候,這些悍不畏死的韃子兵居然跳出塹壕,想反衝鋒過來。只是這些人被炮火震的極暈,即使最後軟著腳跳上塹壕,也被革命軍一沖而下,最後又踢到了塹壕裡。一營營長,昔時的武生倪金,又是不顧紀律,只提著把大刀混在衝擊的隊伍裡東殺西砍,他本想找剛才那個清軍管帶范單挑的,卻不想等他找到此人之時,此人早就已經死了,他身上猶自插著一杆刺刀,手裡卻拿著一支軍官用的六輪手槍。

  被炮火完全捶爛了的清軍北面防線,酥軟的像一條煎已經渾身焦黑的魚,被革命軍一沖即潰,此時爬到鎮子內最高屋子頂上的青木宣純拿著望遠鏡很是點頭,革命軍的炮術、戰術都非常的犀利,特別是革命軍具有白刃戰的勇氣,這是他最為佩服的。

  北面陣地已破,場口鎮裡面頓時亂的一塌糊塗,諸將苦勸趙國賢不撤之下,只好按照他的軍令自行突圍,說是突圍,倒不如說是逃跑,各將一出轅門全都上了預備好了的轎子往碼頭趕,這些人進去的時候是軍裝,出來的時候就是便裝了。高級軍官多數逃跑,唯有各標的管帶大部分還恪守在陣地上,只是其他幾面即便沒有大炮轟擊,革命軍的迫擊炮也不是吃素的,一通急速射之後,手榴彈刺刀也就上來了。

  十點鐘開始炮擊,十點半開始步兵衝擊,十一點不到,最快的一團一營呂觀興部就已經殺到了清軍司令部轅門,迫擊炮敲掉佈置在轅門外頭的機關槍後,沖進去的士兵只發現裡面的滿清官役都站在那等著了,而此時一個穿著新軍將帥禮服的老頭正被幾個人從梁上的白綾上解下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上來了道:“大人,大人,大帥已經自盡了,還求貴軍能留一個全屍。”說罷就跪在地上磕頭。

  帶隊的排長聞言上前一看,只感覺死了的老頭確實有點像是滿清的大官,順手把那把統制官指揮刀拿了過來來,然後罵道:“割頭那是你們這些王八蛋幹的,我們革命軍有紀律。”而後又對著那些站著不知所措的官役叫道:“他媽的都給老子把手舉起來!舉起來!裝什麼鳥斯文,做俘虜就要有個做俘虜的樣子。”

  第六鎮司令部被占之後,場口圍殲戰便基本結束了,第六鎮全部被殲,統制官趙國賢自盡,其他諸將都已經化裝逃匿,被圍困在此的浙省巡防隊三千餘人也被俘虜,為春季進剿的彈藥、糧餉全被繳獲。第六鎮終於完結,江對岸新登縣城中的第十鎮也在逐漸清剿,雖然和第六鎮相比,他們是在新登縣城裡,有所依仗,但是第十鎮之前可是被革命軍打怕了,加上此次革命軍忽的突破前沿防線,幾面圍向縣城,更是使得第十鎮全軍亂亂糟糟,統制官孫道仁根本就彈壓不住,而炮標的統領蕭奇斌、工程營的管帶王文瑛等早就化裝成商販,帶著親兵逃跑了,致使第十鎮有氯氣炮彈也沒能用來禦敵,只有二十協統領許崇智還在城中,似乎有所憑持,一點也不這著急革命黨的進攻。

  第六鎮十一點的時候收官,而第十鎮雖然晚進攻,但卻更早結束——革命軍殺進縣城的時候,城裡處處都是降軍,孫道仁倒沒有趙國賢剛烈,只坐在新登縣衙讓革命軍捉去,而二十協統領許崇智,面對革命軍卻說自己是同盟會會員,要求見復興會的會長,同盟會之名一團團長王金髮是聽過的,不過這幫兔崽子說守杭州守杭州,臨到開戰的時候,卻都歇菜,根本就不像個兵,只會浪費糧食,不過看在都是革命黨的份上,王金髮只讓人把他關在屋子裡,等候上級的發落。

  陸上的戰事結束不久,溫樹德的金甌艦就到了場口,革命軍的鐵甲艦搞不懂滿清這邊一前一後到底是打什麼主意,為了把敵艦引到陸軍炮團的預設陣地來,他們一直退到了場口的南側,只等金甌艦和江元艦進入伏擊圈,炮團集火之下金甌艦閃避中莫名擱淺,而江元艦艦上起火之後則狂退,就此,水面上的戰鬥也暫時結束。

  中午時分,林文潛司令部裡一片喜意,看著神情振奮的每個人,林文潛搖頭的同時也是不自禁的笑了起來。身邊的周思緒見他如此,道:“是不是可以多讓部隊多打一天?要真是能拿下杭州,那政治上的影響……”

  “不!政治上的影響我們已經有了,不必要再去拿下杭州。”林文潛時時刻刻都在想再次打進杭州以一雪前仇,但現在不是時候,“你說站在滿清的角度,是我拿下杭州著急,還是沒有拿下杭州著急?”

  周思緒也是很清楚當下的局勢的,笑道:“自然是沒有拿下杭州他們最著急,如果我們拿下了杭州,那他們倒可以慢吞吞的調兵來收復了。”

  “是啊。”林文潛像是在說服周思緒,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就是這個道理。杭州在誰手裡,那誰就會被它套死,只拿該拿的,只做該做的。更何況,滿清還有艘鐵甲船跑了,這船上不知道有沒有無線電,要是有,那西面就危險了。”

  “無線電好像還沒有吧。”周思緒有些詫異,“雖然我們發現天津有無線電波,但也不能證明這就是滿清的啊,天津可是有九國租界,說不定這是英國人、美國人還是誰的。”

  軍情局傳來的情報林文潛也是知道的,但他只道:“考慮問題總不能太絕對,部隊今天晚上就乘夜回嚴州,戰士們那邊政委做好思想工作,讓大家明白當下的形勢。這邊就留下兩個團吧。一個團進佔富陽、臨安,並且派出小部隊前出至余杭杭州近郊,另外一個團則馬上進佔長山鄉(今樓塔鎮),然後逼近諸暨、蕭山、紹興,反正聲勢鬧的越大越好,讓滿清速速把兵力放在杭州、紹興一線,這樣也好減緩西面和北面的壓力。”

  林文潛邊說,旁邊的參謀則邊記,一會便給他過目簽字,然後再電發至周肇顯和張恭的旅部。此電報發完,林文潛卻打著哈欠道:“先生那邊還是要通知的,你這邊就幫我草擬一份電報發給先生吧。我太困了,睡一覺再說,不是什麼大事情,千萬不要叫醒我。”

  周思緒見他如此,只是笑著點頭,不過又問道:“那那些俘虜怎麼辦?”以前可都是進行訴苦教育,但是效果極差,畢竟滿清各鎮都不是浙江本地人,沒有本地人做引子,要想他們反正參加革命軍還是很難的,最後的處理都是做一段時間勞役之後,就放其回家,但是如果再俘虜,則不是那麼簡單了。

  “技術兵種全部留下吧。”林文潛說道。“其他的你去問政治部吧。”說罷就走了。

  林文潛即走,周思緒起草萬發給滬上的電報之後,這時又有人來報告,說是抓住兩個日本人,還說這兩個日本人一心要見革命軍的司令。北洋軍裡面有日本並不罕見,但這些人一般都是和統制官在一起的,這是革命軍第一次成建制的消滅滿清的新軍鎮,自然也是第一次捕獲日本顧問,周思緒本來不想理會這兩個日本人,但是通信兵卻說這兩個人自稱是重大軍情相告,他猶豫間只問道:“叫什麼,這兩個人?”

  “報告參謀長,一個叫青木宣純,另一個叫阪西……利八郎。這個青木宣純還是日本陸軍少將。”日本人的名字太拗口,幸好來的時候通訊兵已經死死背下了這兩個怪異的名字。

  一聽說對方是個少將,周思緒倒是笑了,“少將,很稀罕嗎?唬我們沒有見過世面不是?告訴張恭,兩個人都關起來,不,隔絕起來,不要讓他們和其他俘虜混在一起。要見那等過兩天,先打聽打聽這兩個人的底細再說。”

  林文潛說的青木宣純此時正在張恭的俘虜營裡,他們和其他人一樣,身上的武器和佩刀都被收拾了乾淨,收繳指揮刀的時候阪西利八郎還站在一邊大吼,不過青木宣純倒是很配合的放手,他相信要不了多久,革命軍就會把指揮刀換給自己,然後禮送自己離開的。他們先是和滿清的那些軍官關在一起,而後在臨近傍晚的時候又被帶到了一個院子,被關在一排房子中最裡邊的一間,和俘虜營不同,這裡有單獨的床鋪和傢俱,兩個人總算是可以坐在椅子上了。

  “老師,革命軍的司令會見我們嗎?”阪西利八郎在一側問道,在中國他和青木一向都是受優待的,但這一次革命軍根本不把他們當一回事,這讓他很習慣。

  “看,革命軍好像是要撤退。”青木宣純不愧是做間諜的,牆上一條破縫都被他找著了,找了個木條連捅幾下,倒還是能看到富春江,此時江面上是一列列像火車一樣的木船,這些木船到達港口後,前明的那個船頭從船尾調到了船頭,這種水上火車有十幾條木船組成,目測一下每列“火車”最少可以轉載四五百人。雖然進港的“列車”不多,但是青木猜測一定還有“列車”在其他各處等候,因為場口的碼頭實在是太小了。

  看著那並不冒黑煙的船頭,青木宣純猜不到這船到底是燒什麼的,只是看煙囪的高度和冒出的煙不像是燃煤鍋爐,因為看不出拖船頭的馬力,青木又懷疑這只是船運輸船,只是負責把空船從上游拖下來,並不要在其他木船裝滿之後再將它們拖回上游。探知情報完全是青木師徒的愛好,有新的東西可看,阪西利八郎也就忘記了和老師討論與革命軍司令會面的事情,兩個大小間諜湊在一起猜測著這船是用來幹什麼的。

  青木師徒樂衷於探尋革命黨的機密,他們隔壁被關著的溫樹德則是欲哭無淚,在遭遇革命党炮艇而江原艦袖手旁觀之後,他倒是明白了饒懷文借刀殺人的謀算,他初時極為憤恨,而後激狂之下把船沖向江邊低淺處,而後在艦上豎起了白旗。誰料到革命黨把他抓住之後,對他如此行為很是懷疑,不但把他關著,還要他寫材料,美其名曰,交代問題。他溫樹德開船不差,但是寫材料可就要了他老命了,弄個半天都還沒寫幾頁。即便是寫的這幾頁,也不是革命黨要的投誠原因,而是在不斷的描繪水師內部是如何的黑暗專制腐朽。

  官場是黑暗的,其實水師更加黑暗,一些不合群的士官出人意料的落水身亡也是常有之事,整個滿清水師就像一艘早已腐朽無法遠航的木頭帆船,破爛、惡臭、枯腐的讓正常人無法忍受,而溫樹德則是想跳出這艘木船的一員,既然不能創造它,那就選擇毀滅他。

  溫樹德寫的欲哭無淚,在他房間的隔壁,一個叫許正紳的革命青年寫材料寫的興致勃勃,他是主動找過來的,在和政委做了一番談話之後,現在恨不得把心掏出來讓復興會來檢驗,他早就想參加復興會了,只是一直被家裡管束著沒有這麼個機會,今天復興會終於來了,他便不顧一切的投奔了過來,他只覺得這才是他真正的新生,而只是在苟活。

  一個不知道怎麼寫,一個寫的興致勃勃,最後一個房間的許崇智則是一點也不想寫,他本以為自己亮出同盟會的名號,革命黨立刻會給自己優待,但是他發現事情並不如此,說到底,其實還是他雖然知道同盟會這個組織,也認識其中的人,但終究不是同盟會會員,不明白同盟會和復興會的紛爭。而他之所以要說自己是同盟會會員,就在於希望能在保命的前提下被革命軍放生,而後出去再寫一份浴血奮戰、力竭而退的報告,好繼續在滿清軍界中混下去,他相信,復興會是會配合他演好這齣戲的,卻不想復興會把他抓住之後,只是讓他寫材料,這是他沒有想到的。

  許崇智家境雖然貧寒,但是其叔父許應騤確實做過滿清的閩浙總督的,他之所以有今天完全為此,既然能在滿清裡出人頭地,那革命就可以先放一邊了,當然,這只是暫放,在需要的時候,革命他又可以撿起來,比如現在,比如後世辛亥之時的福州起義。

  俘虜營人人各異,景象萬千,但這都不是對弈雙方關注的重點。一舉吃掉兩個鎮,嚴州根據地終於是露出了自己狂勁的實力,滿清對此會如何反應,那就無從猜測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4

第059章 第二廳(一)

  “……殲滅第六、第十兩鎮在內的東線圍剿清軍兩萬八千餘人,其中擊斃三千九百餘人,擊傷五千四百餘人,俘虜一萬九千餘人,繳獲野炮二十六門,山炮四十五門,步槍兩萬八千余支,彈藥、輜重、糧食、騾馬、船隻無數,另外還繳獲金甌鐵甲炮艇一艘,俘虜艦上人員四十八人;我軍損失,戰死一千三百八十四人,受傷兩千五百三十六人,後膛炮彈消耗九千余發,步槍彈消耗四十四萬發,手榴彈、迫擊炮炮彈不計……”

  滬上寶昌路一百五十四號的公寓裡,陳廣壽讀著嚴州發來的捷報,滿臉笑意,和以往的那些小勝不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大勝,完全無法想像,等第六、第十兩鎮被全殲的消息傳出來,國內會亂成什麼樣子,光緒怕是要氣瘋了吧。

  “另外嚴州那邊還彙報了兩件事情,一是在此役中,第六鎮使用了氯氣炮彈,造成我軍死亡四十六人,受傷一百三十餘人;再是俘虜當中有一個日本陸軍少將和一個陸軍中佐,他們說是要見復興會的總理。”讀完電報正文,陳廣壽又把備註裡的東西念了出來,前者涉及到政治宣傳上面的事情,參謀部負責不了,後者則是外交問題,復興會現在是不能惹毛洋人的,最少是不能故意惹毛,等以後得了天下,那就另說了。

  “炮彈怎麼來的?是誰制定在圍剿中使用氯氣炮彈?使用氯氣炮彈只是東線,還是其他幾線的清軍都有這種炮彈?”日本人那邊自從楊銳獅子大開口要一億日元之後,就徹底沒有了動靜,算是暫時穩住了日本,所以現在這兩個日本人楊銳倒是不著急處理,只是氯氣炮彈不是小事,山區空氣流動不暢,氯氣炮彈殺傷力不低,如果任滿清使用,那麼自己受的損失絕對不小,所以,楊銳道要知道滿清使用的規模,和誰出主意幹這件事情的。

  “炮彈上有德文標記,應該是進口德國的。”陳廣壽看了下電報備註,然後說了詳情,“前年開始滿清成立陸軍部之後,便設立了軍諮處,後來鐵良和載濤鬥的厲害,為了制約鐵良,去年年底軍諮處便從陸軍部獨立了出來,改組為軍諮府,它相當於我們的參謀部。之前北京的情報說,這一次進剿方略是軍諮府制定的,如果確實是軍諮府制定的,那麼使用氯氣炮彈之事應該是軍諮府決定的。(注)”

  “軍諮府在哪?裡面什麼情況?”楊銳陰沉沉的問。

  “軍諮府設在北京前門,下設七廳,分為總務、作戰、情報、交通及通訊、測量、史志以及海軍,現在的大臣是載濤,實際在裡面管事的良弼。”陳廣壽道。

  “那就弄上幾發這種炮彈,扔到軍諮府去。”楊銳說道。“再給他們寫上一份信,如果再出現這種炮彈,那麼把把這種炮彈打到皇宮裡去。”

  聽聞楊銳的想法,陳廣壽只覺得解恨,道:“那炮彈要引爆嗎?”

  “看情況,前門那邊是繁華之地,如果引爆會傷及無辜的話那就不要引爆了。”楊銳答道,他其實是怕自己這番做法被以後的反政府分子學了去,到時候就貽害無窮了。

  “明白了,先生!”陳廣壽卻以為先生是顧及民眾,眼中楊銳的模樣又是高大了不少。

  “以我的名義起草一份嘉獎電吧。我文采太差,你來寫吧。”說到此楊銳終於笑了起來,這一次殲滅滿清新軍兩個鎮,那反圍剿之戰算是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就看另外三個方向的阻擊戰了。不過楊銳高興也就是一會兒,等陳廣壽出去之後,他又是深沉起來,這一次殲滅戰成功的關鍵在哪裡,完全則是在於炮兵得力,並且和步兵之間配合默契,但是這並不是說浙江方面軍達到了步炮協同的程度,他們面對的只是滿清一道塹壕,事先摸到清軍的塹壕前,然後再等炮擊結束立即衝擊塹壕,這只能算是步炮協同的最低級,真正的步炮協同是面對幾公里縱深的防線,步兵跟著彈幕徐徐前進。不過,以北洋的防守也就只知道挖一條塹壕,然後再拉一道鐵絲網,低級的步炮協同便是購了。

  滬上的楊銳想著怎麼才能讓部隊做到真正的步炮協同,而北京前門的軍諮府內,第一廳(作戰)的廳長盧靜遠則是想著怎麼才能加強鐵絲網的作用,這一次進剿嚴州革命黨,大方略是陸軍部定的,但是戰術細節則是軍諮府出的。作為大清赴日本士官學校第一期優秀畢業生的盧靜遠,很早就關注塹壕加鐵絲網禦敵了,只是他畢竟沒有親上過戰場,最終嚴州新軍的防禦佈置還是日本人幫忙弄的,不過,鐵絲網塹壕再加機槍陣,明白了大概還是是可以自己研究的,現在盧靜遠就在西苑那邊的空地做試驗,鐵絲網要怎麼拉才最難破壞?機槍陣地要設在那裡才能取得最大的殺傷效果?塹壕要怎麼挖才能最好的防護己方士兵?

  西苑試驗良久,從那邊拉過來的資料堆了一桌子,盧靜遠連夜帶著人在整理,第一廳忙的腳不旋踵,第二廳卻早早下班了,陳其采進到第一廳,只看見裡面的科員文書都是在忙,只好對著盧靜遠笑道:“惺源兄看來是走不開啊。”

  “怎麼?藹士有事麼?”盧靜遠道。陳其采也是陸士一期,雖然他是步兵科,盧靜遠是炮兵科,但是兩人還是有些交情的。

  “哦,我二哥過來了,此來本想請惺源兄同醉,想不到還在忙啊。”陳其采一邊說這話,一邊打量著一廳廳長那個巨大的沙盤,上面是一個按照日俄之戰預設的陣地,塹壕縱橫,鐵絲網遍佈。不過,陳其采掃了一眼也就沒再多看了。

  見陳其采是來請自己喝酒的,盧靜遠頓時歎道:“藹士還是先醉吧,這幾日實在是走不開,嚴州那邊就要開戰了。包涵包涵。”

  知道盧靜遠真是走不開,陳其采便只好告辭了,待走到外面的見到陳其美才道:“人家太忙了,請不出來,還是我們兄弟喝酒吧。”

  請盧靜遠出來聊一聊嚴州的戰局是陳其美的打算,此見請不出來,他到也就不強求了。潮州舉義因為洩密最終失敗,會黨損失慘重,日本人對同盟會也極為失望,此種情況下,針對舉事洩密一事的調查就顯得最為要緊,孫汶離開日本前只把這件事情交給陳其美探查,陳其美先在東京盤查,後面又去到香港,派人去李准水師衙門裡探查消息,這番幸苦還是有一些成果,在一個喝醉了的千總嘴裡,陳其美聽到黨人內訌之語,這不由不讓他想到了復興會。在給孫汶去信之後,本著來而不往非禮也的思想,他又來到京城。

  選了一家不錯的涮羊肉館子,叫上一桌子好酒好菜,陳其采高興的招呼著陳其美吃菜的時候,陳其美卻並沒有什麼食欲,陳其采見他如此,只好摒退旁人,自己親自去關上房門,然後低聲說道:“二哥,還在憂心你的共和革命?”

  “什麼我的共和革命,是我中國千千萬萬漢人的共和革命。藹士你不會到了京城就忘記早前在滬上之言了吧?”雖然自己留學的錢是陳其采寄的,但是陳其采這從小到大讀書的錢,都是陳其美當初在當鋪做工掙的,是以弟弟今雖高居官位,但陳其美說話還是很有底氣的。更何況,陳其采對於革命並不排斥,很多時候還多有贊許。

  見到二哥話裡有指責的意思,陳其采只好訕笑,道:“之前滬上之言,絕不敢忘,只是現在身在京城,已經不比在湖南了,在此發展革命成員難有所成,況且北方風氣閉塞,在此鼓吹革命,難有,更別說現在國會已開,民心思定,對於革命之熱衷……”

  陳其采絮絮叨叨,只說得陳其美心煩意亂,不過也是無奈,自己這個三弟表面看起來是一個俐落性子,但是骨子裡卻是很怯弱的,做事情沒有原則,只善應付平衡,不像自己表面上隨和,但是骨子裡卻是極為剛硬。

  “三弟,你就不要說這也難那也難的了。我此來不是要你參加革命黨的,而是要你打探復興會的消息。”陳其美終於聽的不耐煩了,出言只把陳其采的那些訴苦之言打斷。

  “為何要打探復興會的消息?”陳其采驚問,雖然知道復興同盟兩會不和,但看陳其美隻身北上的架勢,心中有了一種猜測。

  “上一次我會潮州舉事,就是復興會策劃破壞的。復興會雖言革命,實為專制,要是他們革命成功,那中國又將是一個帝制中國。現在復興會勢頭正盛,若是不能摧毀之,那以後中國之局面恕難預料。”陳其美言辭切切,但是陳其采卻知其中三味,只是兄長在上,他不好直言冒犯。只等過了一會他才說道:“復興會在嚴州實力極強,能戰之軍不下十萬,關外之地,怕也是有幾萬人不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4

第060章 第二廳(二)

  陳其美見其把復興會的實力說的這麼恐怖,頓時吃了一驚,道:“這可是真的?”

  “確實是真的!”陳其采歎道,他忽然有一種二哥跟錯了人的感覺:“去年軍諮處擴大為軍諮府,二廳專門負責情報,下設六科,第一科為掌管日本、朝鮮之諜報,第二科則是偵察俄國,第三科負責英美,第四科負責德奧荷蘭,第五科負責法意,這第六科……”說到這裡,陳其采聲音更低了,道:“是專門對付國內革命黨的。復興會、同盟會都是其中關注的重點。”

  陳其采這一番話只說的陳其美有些膽顫,身為革命黨卻坐在京城裡吃涮羊肉,真不知道會不會被軍諮府二廳第六科給拿了。陳其采似乎看出他眼中的擔憂,笑道:“第弟便是這第二廳的廳長,所有和同盟會有關的消息,我都在儘量回避,只是讓科員儘量偵察復興會。就目前看,復興會可是狡兔三窟啊,其一為嚴州,如今已經壯大成勢,此次會剿清軍雖有十多萬之眾,但勝負猶未可知啊!”

  陳其美還沒有感歎弟弟變成了滿清的情報廳廳長,現在又聽他說這一次滿清會剿嚴州還未必能取勝,驚道:“嚴州也就是一些當初杭州的敗兵,怎麼能越打越強?十幾萬新軍進剿,難道也會奈何不了那幫泥腿子?”

  “二哥此言差異,就目前的情報看,這嚴州雖只是一州之地,但是卻被覆興會經驗的如鐵桶一般,大大小小的村莊都有村長和各色幹部,每村還編練了民兵,戶戶都建了戶口本,現在糧食、食鹽、棉花等都是要按戶口本購買,其可謂是深紮根于百姓之中;而嚴州之地,溝壑縱橫,道路不通,方向難辨,多少人進去都轉的暈頭轉向,很多時候就是繞一圈都不出來,還不說革命黨到處的伏擊、襲擾;最後說這革命黨的戰法,也極為適合山地作戰,其每兩百余人為一連,獨自作戰,遇到大股清軍,只作襲擾,等引誘出小股清軍,則會伏擊,其所謂:‘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反正是虛虛實實、明明暗暗,只把帶隊的統領弄得是迷迷糊糊、兢兢戰戰,最後自己都不值得自己怎麼輸的;最後說這武器,起先革命党只有一些黑火藥單發槍,少量洋快槍,可現在被圍殲的清軍多了,其骨幹部隊人手一杆洋快槍,還有他們的炸藥,好像用不完似的,再有就是那木頭炮、手扔炸彈,更是山地戰的利器,清軍雖有大炮,但那東西太重太沉,射速又慢,等炮架好了,革命黨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陳其采歷數復興會嚴州根據地的諸點,最後搖頭道:“現在我們都斷定,這嚴州之內,必定有復興會的軍工廠……”

  陳其美聽著他細說著復興會,只感覺同盟會是自愧不如,長歎道:“這復興會確實是有軍工廠的,聽忠山先生傳來的消息,癸卯年的時候,這復興會的會長楊竟成,就去米國見洪門大當家,求他們出人在米國學習軍工,說是要在國內辦一軍工廠,其為此投入幾十萬美元之巨,杭州舉事之前,這好幾百人便出洋回國了,想來復興會把他們安排在了嚴州。”

  復興會軍火炸藥一直不缺是困擾滿清的最大問題,圍剿之時雖有繳獲,但是迫擊炮的炮彈引信卻根本不是繳獲的,這種引信不要說普通人造不出來,便是大清的兵工廠不購外件的情況下也造不出來,陳其采一直認為復興會有隱蔽的運輸通道,其也發動二廳的偵探員去嚴州探查那隱蔽的運輸通道在哪,卻不想百思不解的東西在陳其美這裡得到了答案,他興奮之餘,又急道:“二哥,這道消息可是真的?”

  陳其美還沉浸在復興會實力如此精幹的感歎中,見弟弟問,便道:“忠山先生是洪門中人,其和海外洪門完全是一家,洪門本想撮合復興、同盟兩會合並,但是復興會的楊竟成完全不給洪門大佬面子,雙方在米國鬧的很不高興。是以洪門裡的一些人便把幾年前復興會有求于洪門之事當場說了出來,直斥復興會忘恩負義,忠山先生當時就在場,是以聽到。據說當時楊竟成在洪門找了數百人,然後再找到容閎把這些委託他培訓,容閎在米國關係深厚,其子又是學軍工的,是以這些人兩年之後便都學成,現在嚴州那邊的軍工廠應該就是這些人。至於造槍炮彈藥的機器和原料是怎麼來的,那就不知道了。”

  “子彈複裝的機器並不複雜,而炸藥之生產,只要能早嚴州找到硝石礦,還有硫黃礦,那還是能做出來。”陳其采像是解決了一個極大的難題一般,情不自禁之下,不解的地方就開始自動腦補了。他現在就想回軍諮府去,按陳其美說的那些寫一份厚厚的報告給軍諮大臣載濤。

  陳其采只顧想著報告的事情,一時間到有些出神了,待回過神來見二哥望著自己,不好意思之下馬上又掩飾道:“其實復興會還有另外兩處巢穴,我常常在想這個楊竟成到底是什麼人,短短幾年……”

  陳其采說到這裡倒是不好意思說下去了,如果直說那就等於說同盟會、還有革命了十餘年的忠山先生完全是個庸才,他止住了話題,陳其美卻好奇問道:“復興會現在也就是嚴州和蒙古兩處巢穴,滬上那邊即便是被斧頭幫佔據,但這可是洋人的租界,只要洋人那一天看到斧頭幫不能保護自己的利益,那還是會再來一次抓捕的……”

  見二哥這麼明白的人還有不知道的東西,陳其采倒是笑了,道:“二哥此言差矣,我說的不是滬上,說的乃是遼東。”

  “遼東?”陳其美不解道:“復興會在東北部不就是有個遊擊隊嗎,杭州舉事之時他們已經把骨幹都抽調到了關內,而剩餘那些則在林西之地和蒙古叛匪混在了一起……”

  “不,二哥,你說的是遼西,不是遼東。四年前日俄之戰便是復興會崛起之時,當時日俄兩國都收買鬍子為自己賣命,其中最大的有四股,其一就是王啟年部,其二就是黑山妖部,其三就是馮麟閣部,其四便是復興軍;現在黑山妖部和馮麟閣部都被朝廷招安了,但是最大的王啟年部雖說已經解散,可其大部還是窩在夾皮溝到敦化一帶,這支部隊有人說有一兩萬人,有人則說其有七八萬人,但按照六科的偵察,其應在兩三萬人左右,且裝備的都是俄式步槍,他們現在雖說是避居深山,可一旦作亂,那就不可收拾了。”

  “啊!”陳其美猛的站立起來,“這支部隊不俄國人的花膀子隊嗎?怎麼也是復興會的人?三弟你們有沒有弄錯?”

  “在夾皮溝那邊有這支部隊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小弟去年還是親到敦化去走了一遭,其他不看,單看那巡邏的哨兵便知道是悍勇之師。至於他是不是復興會下屬的部隊,我感覺是,但卻沒有明證。其實即便有明證也無可奈何啊!夾皮溝那邊本是韓邊外的地盤,光緒六年的時候他被吳大澄招安,雖說已經招安,但是那邊方圓幾百里還是韓家的地盤,東北其他地方朝廷能派兵清剿,可那邊卻是投鼠忌器,這個地方連著日俄兩國,一旦進剿,那不說會把王啟年逼急了,便是夾皮溝那十幾萬礦工一旦處理不妥,便很有可能要反,若是那韓登舉和王啟年扯旗一呼,把夾皮溝一帶獨立成一國,日俄兩國肯定是會支持的。這事情……哎,難啊!”陳其采想到六科查出來的那些東西,便是滿心憂慮,這大清看上去偌大一個國,但其中樞早腐,列強環伺,而且亂黨還不斷坐大,雖說是開了國會,可國會那些藍白党議員,除了會吵架會抬杠,其他什麼都不會,這中國,真不知道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陳其采話說完,兄弟兩都陷入了沉思,不一會陳其采猶豫著道:“二哥,復興會與你之間並無怨仇,若是你能……那……”

  弟弟說的隱晦,但是意思陳其美卻是很明白的,他之前也有這樣的想法,但每每想起自己策劃刺殺楊竟成之事還有杭州之役對革命軍的暗算,便不由切斷了這樣的想法。楊竟成能成為一會之長,那胸中自有溝壑,可是杭州那次暗算真是讓復興會損失慘重,日後復興會一旦查實,會饒了自己嗎?根本不可能!即便是楊竟成肯饒,他下面的人也不會放過自己。想到此陳其美無比深沉的道:“忠山先生乃真正之革命者,其三民主義和五權憲法確實是救國救民之良藥,為兄雖是不才,但也不能朝秦暮楚啊!”

  陳其美說的無奈,但陳其采卻從他的神色中看出了一些隱情,當下也就只好閉口不言了。腦中思索便可,再道:“若是如此,那你我兄弟就應當合力把復興會毀了為好。二哥也是革命党,若是能找出一些革命分子打入復興會內部,瞭解其會中機密,再由小弟以第六科通知軍諮大臣載濤,讓其出兵剿殺,那復興會便會日漸衰落下去,若有可能弄得他們骨幹全失,那忠山先生便可假革命之名義,把復興會在各地的軍隊收服過來……”

  “哎!你之所言,為兄都是試過了,卻不想楊竟成命硬,而且他現在死也不和同盟會合併,你說能奈他何?”陳其美邊說邊搖頭,而後再道:“為兄還是想想辦法吧,看如何才能派人打入復興會內部,到時候即便不能殺了楊竟成,那也能讓復興會損失慘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5

第061章 決心

  一番談話之後,想不到自己的工作倒是成了公私兩便的事情,陳其采笑道:“二哥,復興會怎麼會如此提防算計同盟會嗎?照道理都是革命黨,大家應該齊心協力才對。”

  “三弟此言差矣。”兩會如何交惡的陳其美很清楚,從後面得來的消息看,這復興會最早還是有支援同盟會的想法,只不過因為同盟會自己內部紛爭使得兩會失去了合作的可能,並且最後關係還幾位惡劣。陳其美不明白那一次槍擊案到底是誰出的手,是日本人?還是其他什麼人?反正從那一次開始,他就算是徹底上了同盟會的賊船了,若是那時候知道復興會有此實力,而同盟會只是個花架子,他立馬是要投到復興會這邊來的,只是,這一切都晚了。“復興同盟兩會說到底還是誰來領導革命的問題,投身革命的青年不多,願意給革命捐款的人也不多,誰能領導革命那誰就能獲得革命青年的擁護,更能獲得海外華僑的捐款。”

  說到此陳其美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道:“三弟,復興會背後是不是有洋人支持,他們去東北打俄國人的時候錢到底是誰出的?還有後來弄杭州舉義的錢,在舉事之前,當時他們拉起來的隊伍可是有好幾千人,真不知道那錢是怎麼弄出來的?”

  “復興會背後沒有洋人支持,美國人因為要在東北分一杯羹,才和他們攪在一起,但這是在後來的事情,當時癸卯年楊竟成去東北抗俄,還有你剛才說的在美國培養軍工人才,用的很有可能就是他自己的錢。”

  “自己的錢?”陳其美很是不相信,“這可不是小數目啊,這最少是十幾萬、幾十萬兩銀子。”

  “確實是楊竟成自己的錢。記得前幾年造出來的味精嗎?那就是楊竟成跟一幫子寧波鎮海人一起弄的,後來為了拒俄,他就把公司的股份都賣了,得來的錢都拿來幹革命,當時味精剛出,利潤極高,聽滬上商會的人說,這些股份大概賣了四十多萬兩,買那些股份的人就是現在滬上有名的虞財神,他便是這麼發家的,後來天字型大小越做越大,錢掙越多,念及之前的情誼,虞輝祖又時不時給楊竟成送錢,復興會這才上了檯面的。”

  陳其美今天算是聽評書一般,只覺得這般事情都有,實在是匪夷所思,陳其采看他不信,笑道:“這些都是明面上的說法,真也好,假也好,反正是給了皇上一個交代,即便是天字型大小和復興會還有勾連,但是拿不到證據要查封天字型大小,那美國人可不會同意的。洋布、洋油,這些美國貨都是天字型大小在幫他們賣,特別是東北那邊,日本人美國人鬥的厲害,寬城子到安東的鐵路一通,那些美國商人全部撤離牛莊,搬到安東去了,跟天字型大小的關係更加密切。”

  二廳專門刺探各國情報,東北是龍興之地,又是最為錯綜複雜,是以陳其采關注思慮的最多,他又一次的歎道:“那楊竟成總是能做出一些常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這東北,現在朝廷那幫草包才想到要引美制日,可楊竟成在日俄開戰前就勾連著天字型大小,在東北籌建鐵路,等戰事一完,就使勁修路,臨到去年還把鐵路接到了俄國人那邊,然後引入美國人,使得東北局勢由日俄對持變成日俄美三家鼎分,現在大清不買日本的面子,一直不肯答應把安奉鐵路的路權交給日本人,底氣就在於此。二哥啊,這個人可是難以對付啊。”

  陳其采說了一圈子話,就是要提醒陳其美對復興會不能掉以輕心、等閒視之,陳其美知道他的好意,笑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就算是這楊竟成是神仙,那也把他打倒地上來。我過兩日就回東京,看如何派人……”陳其美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見二哥著急回東京,陳其采卻道:“二哥,先不忙,此次進剿,只是陸軍部鐵良那邊出的主意,除了想著剿滅革命黨之外,還有消耗袁世凱所練北洋幾鎮之目的,如果這一戰復興會敗了,那林西、還有遼東就可以接著想辦法動手,若是復興會沒敗……”

  陳其采不知道是不是賣關子,說道這裡停了下來,陳其美忙問道:“如果敗了那當如何?”

  “如果敗了,那事情就多了。這陸軍部尚書鐵良可是做不下去了,總得退位讓賢的,屆時再上臺的就是皇上這邊的人了,後党勢力必定是大消,而帝黨軍權在握,實力大漲下,那各地的督撫就可以整治整治了;至於復興會那邊,按照之前的商量,估計會招安吧。”

  “招安?這怎麼可能?”陳其美腦中速轉,想著復興會如果招安,對同盟會將有何影響。

  “現在朝廷雖知道復興會的大致巢穴,但是對其內部的事情完全不知,二哥可知日本人在臺灣對付亂黨是如何做的?”陳其采問道。

  “如何做的?怕不是用高官厚祿養起來吧?”陳其美道。他對此很是不屑。

  “不是。日本人在臺灣招安亂黨有一個極為狠辣的條件,就是要入冊,除此以外亂黨的其他條件他們都答應。其最大的一股亂党,頭目叫林少貓的,更完全許諾讓他有一個國中之國。可是他一旦交了自己隊伍的花名冊,日本人談判之中一來二去又摸清楚底細之後,待幾年後林少貓鬆懈,便一舉突襲,將其全家和骨幹都給殺了。”各國都有亂黨,那麼借鑒他國經驗也是軍諮府這邊的任務了,陳其采說著日本在臺灣那邊對付亂黨的經驗,很是認真,“這說是招安,其實就是停戰,到時候大家談判,不管成不成總是能讓復興會鬆懈防備的,弄得好或許還能收買幾個復興會的人,所以說,復興會之事不急,二哥就在京城多呆幾日……”

  陳其采話說到這裡,如果只聽得房門“砰”的一聲巨響,兩人正驚懼間,便看見四五個彪壯漢子沖了進來,他們手上都拿著槍,一進來呼喊著就猛撲過來,只把兄弟倆環抱住,然後制服在地,陳其采驚慌,陳其美就更加驚慌,雖然他動作快,腰裡的槍撥的不慢,但因為桌子擋著,槍還沒有完全拿出來,人被徹底被止住了。

  一腳把地上的槍踩住,只聽一個漢子大笑道:“哈哈,老三,這次你倒沒有看走眼,果然是個革命黨。大人這次可要高興了。”

  旁邊那個叫老三的漢子此時見人已經抓到,也是笑:“這革命黨自己活該,下了火車我就跟上他了,短髮洋裝,真以為弄條假辮子大爺就不認識你嗎?”

  包廂裡因為抓人一通混亂,陳其采正要喊話訓斥,猛聽得外面護著自己的那兩個親兵大喊道:“什麼人?放了大人!快放了大人!”

  陳其采吃飯間鑒於自己和二哥談的都是密事,只把保護自己的親兵都打發了,他其實也是想著在這京城裡面革命黨不至於這麼囂張,誰料到給自己人,不對,應該是巡警部的人給抓了。革命党吳樾炸了前門火車站,之後又刺殺了慈禧,使得這京城的巡警部更加幹練,巡警部特別把稽查緝捕兩局並為稽捕總局,專門針對京城裡的革命黨的,他初見陳其美心喜,再見他完全是長辮長襖,也就沒有在意,卻不想人家早從火車站就跟到這裡了。

  外面有親兵壯膽,陳其采使勁掙扎起來,道:“哼,軍諮府的人也敢抓?吃了豹子膽了嗎?趙秉鈞是這麼教你們的?”

  陳其采之言讓負責抓捕的巡警有些詫異,但是那個帶頭的漢子抓著陳其美身上調出來的短槍,心裡不免有了底氣,只道:“趙大人教我們的就是要狠抓亂黨,這位大人還是先把官牌亮出來吧,省得我們這些粗人冒犯。”

  陳其采看著他抓著二哥的槍,心中也知道憑唬怕是唬不住這些人的,只好抖了兩下,待背後制住他的漢子放開一隻手之後,這才伸手到懷裡,只把自己的官牌拿了出來,再很不高興的扔了過去。

  那漢子接過官牌,只對著陳其采看了幾眼,再又仔細看了那官牌上那個吏部的紫色大印,心下並沒有覺得什麼異議,只是看了陳其采的,他又對著陳其美道:“這位大人也請把官牌交卑職驗證一二,若是沒有錯,伍大虎就在此磕頭賠禮了。”

  陳其采的官牌一時間壓住了巡警頭目伍大虎的懷疑,但這懷疑還沒有徹底到打消的時候,陳其美完全就是一個革命黨,現在雖然巡警已經把他給放開了,但他的臉還是白的厲害,只聽著巡警問自己要官牌,他更是不知道怎麼答話。陳其采一邊見狀忙道:“本官就是專門抓革命黨的,此人是我的線人,稽捕局還是莫要管閒事的好。”

  似乎感覺到拿住了這兩人的把柄,伍大虎自信又回來了:“這位大人,那就對不住您了。按照規程,京城裡是不能帶槍的,這位爺不管是什麼人,都是要跟著我們去局裡走一趟,若是查明確實是良民,那自然會放出來。”

  “放肆!此人關乎朝廷是否能剿滅革命黨,若是被你帶去,如何向皇上交待。”陳其美的手槍被巡警搜出來,實在是無計可施,陳其采只把光緒皇帝搬了出來。

  “大人,若是放了此人那卑職也是難以向皇上交待啊。再說此人身上攜有兇器,若不是我們兄弟趕的急進來,只怕大人已經遇害了。”伍大虎性子執坳,他是越看陳其美越像是革命黨,特別是剛才在門外面的時候,他還聽到屋子裡的話語中,有“復興會”這個詞,他知道這個復興會可是了不得的,比以前炸前門火車站的人厲害的多,他們杭州鬧了一次不成,現在又在嚴州鬧,京中傳聞復興會的大軍已經有十幾萬人了,著實嚇人,現在這兩人說話都是江浙口音,又帶著兇器,十有八九和復興會有些干連。

  “真是膽大包天了,我看你以後還要不要再京城裡頭當差。”陳其采見其如此固執,一心咬著自己兄弟倆,頓時狠話都說了出來。

  卻不知這緝捕總局的人真是吃了豹子膽的,肅親王善耆親自給他們訓過話,說只要他們在京中抓捕可疑人員,不管皇室貴胄,自己都會在背後給他們撐腰。這話只說的局裡的人很是壯氣,不過後來總辦又傳話下來,說是要證據確鑿才能抓人,手槍在手,伍大虎可是明白自己是有證據的,只對著陳其采拱手道:“大人,得罪了!”,而後示意左右把陳其美帶走。

  陳其采怒極,陳其美此時卻鎮定了下來,道;“三弟,不要著急,沒有我這個線人,這革命黨怕是難以剿滅,你還是去請大人想辦法吧。”說罷就被他們帶著去了。

  陳其采本想一道跟著陳其美走的,但是他最後那句去請大人,又提醒了自己。其實即便他去了緝查總局怕也是起不了什麼作用,這個地方可是肅親王管著的,要救人唯有去請軍諮大臣載濤或者良弼,載濤他可是不敢驚動的,現在也只能去良弼府上找人了。陳其采打定注意,也就不顧遠去的陳其美,只招呼著親兵轎夫往良弼府上趕。

  想不到來北京會被北京的巡警抓住,陳其美很是憋屈,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想如何脫身才是正題,在出涮羊肉館的之前,陳其美倒是想到了脫身之計,硬拼是不行的,唯有以線人身份保釋出來才成,是以最後是讓陳其采去找大人。陳其美心中想得極好,但是他一進緝捕總局的號房,卻是好幾天沒有動靜,弄得他的心一天比一天沉,只待七八天心已經沉到底之後,他才被牢役帶出牢房,著見了滿臉憂愁的弟弟陳其采。在手上的鐐銬被去除,知道自己就要被釋放的時候,他忙問陳其采這是怎麼回事,陳其采卻道:“別說話,路上說。”

  那一日陳其采去良弼府上去,可門房說良弼去了西苑,要到第二日上午回來,於是陳其采只得在第二日上午再去良弼府上等,一直等到下午天泛黑的時候,良弼這才從西苑回來。良弼是陸士第二期步科畢業,其人有些持才傲物,但同時也極善於籠絡有才之人,不管滿漢,只要他認為這人有才,便與之交好,是以軍諮府內漢人極多。陳其采甫一見他便把陳其美之事相告,他當然沒有說陳其美也是個革命黨,只是說陳其美早年在東京留學之時認識不少革命黨,而今到北京,便是來告之復興會內幕之事的,兩人昨天正談的入港之時卻被緝捕總局把人給抓走了。

  軍諮府其實就是良弼慫恿這載濤建的,完全就是仿造日本陸軍總參謀部設置,其第二廳更是軍諮府的機要部門,現在良弼聽說居然有人能深入復興會內部刺探消息,立馬就答應明日讓人拿著自己的拜帖去肅親王那邊把這個線人給弄出來,陳其采聽聞他這樣說心頓時放了下來,誰料第二日一早再來紅羅廠的時候,門房卻說大人一早就出去了,而後中午時分他聽到一個極為震驚的消息,那就是此次圍剿嚴州的第六、第十兩鎮,在兩天前被革命黨全殲。

  “復興會真的一口氣殲滅了兩個新軍鎮?”馬車裡,全身發臭、神情疲憊的陳其美聽聞弟弟說的這個消息,一改困頓,有些興奮起來。

  “確實!”陳其采點頭道:“復興會和之前杭州舉義一樣,又一次的破壞了浙江那邊的電報線,還派人狙殺杭州派出的信使,所以消息才這麼晚傳到京城。現在他們的兵鋒已經直逼杭州,這一次恐怕杭州又要失陷了。哎!兩個新軍鎮,還有七八千的巡防隊,一日之內全被殲滅,現在朝廷裡已經全亂,皇上氣惱之下已經把鐵良革職查辦了,還有閩浙總督、浙江巡撫,都已經革職了。現在載濤執掌陸軍部,為保杭州不失已經緊急派人調山東的第五鎮南下,還有緊催嚴州北面的第九鎮、南面的江西新軍急速增援杭州。這一次圍剿,復興會就是這麼贏了。”

  陳其采這幾天被壓抑得夠嗆,是以一下子就吐了這麼多的消息,好一會兒陳其美才把這些東西消化完,然後才道:“難道大家就看不出來,這是復興會的調虎離山之計嗎,這樣一來,就只有負責西面進剿的湖北新軍還在,這一次圍剿可不就是不攻自破了嗎?”

  “確實如此啊。”陳其采長歎道:“第六、第十兩個鎮全軍覆沒,這已經是舉國轟動了,現在國會那些藍票党只說陸軍部都是一群草包,而那些練就的新軍更是花架子,空費餉銀而已,和昔年的那個淮軍一樣不堪一戰。若是朝廷再丟了杭州,那本屆內閣可是要倒閣了。”

  倒閣之說陳其美也是常常聽見的,中國的憲法、國會完全是抄自日本,日本也是常常倒閣,他對此並不驚訝,道:“現在不是說內閣和國會無權過問軍事嗎,倒閣便倒閣好了,即便倒閣,那也是無妨的。”

  他這般說只讓陳其采大大搖頭:“現在的這屆內閣,只是一個過渡,光緒的意思其實還是想重新控制朝局,把早前放出去的權利再收回來了。可他剛出來能用的人極少,各地的督撫的勢力又極盛,所以只能讓禮親王世鐸作為內閣總理,等下一屆帝黨勢力大漲之時,再把載灃捧上內閣總理之位,現在倒閣,那這內閣總理大臣一定載澤的。這是內政,再說外事。好不容易練了十幾鎮新軍,還頻頻舉行秋操,為的是什麼?不就是要讓洋人知道大清今非昔比,不是像以前那般好欺負嗎,可現在兩個新軍鎮一日之內全軍覆沒,若是再丟了杭州,那你說洋人會怎麼想?哎,這大清啊,快完了!”

  陳其采只歎完大清,又按下心緒問道:“二哥,復興會那邊你到底能不能安排人進去?”

  忽然聽到弟弟這樣問,陳其美道:“已經有一個人在復興會了,雖說不是我安排的,但只要能聯絡上,還是能起一些作用。怎麼了,良弼問了你要情報嗎?”

  “良弼沒有問我要情報,他是要見你。”陳其采道。

  “要見我?”陳其美很吃驚,“他為何要見我?”

  “現在嚴州大敗,而復興會自從前年眾多會員退黨之後就更加隱秘,各地雖有抓到一些革命黨,但是都是其週邊成員,要不根本就只是些愛出風頭的年輕學生。為今之計,要想剿滅復興會,就必須滲透復興會。這件事情,軍諮府做不到,唯有你這邊或許能做到了。”陳其采說著良弼那邊的用心,然後很是擔心的看著陳其美道:“二哥,你可要想清楚,這不是你我兄弟之間的事情了,一旦和良弼那邊說好,可不是說走就走說停就停的事情。若是這事情難辦,那我們就……”說到這裡,陳其采又從懷裡掏出了兩張火車票,“不行我們現在可以就去火車站,半個小時之後便有一班火車去天津,到了天津之後便可出洋,還有家中大哥那邊我也打了電報過去,到時候我們兄弟三個去東京、去香港、去美國都行。”

  看到弟弟真情流露,陳其美只握著他的手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革命革命,總不能半途而廢吧!要見良弼正好,屆時正好可以借良弼之手,讓復興會灰飛煙滅。待滿清和復興會同歸於盡之時,便是同盟會出頭之日,那時候忠山先生一定可以帶領我們建立一個從古唯有之共和國。我想到此,激動都來不及,哪有臨陣退縮之理?!”

  陳其采見他言辭激蕩,知道他決心已定,點頭之後便打開馬車們對著車夫道:“掉頭,去紅羅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5

第062章 何時

  紅羅廠是良弼的府邸,和前幾日早出晚歸不同,今天良弼可是哪也沒去。嚴州大敗,光緒震怒,當場便把鐵良給革職了。不過,因為他是內閣大臣,其解職還是要通過內閣總理的,但禮親王世鐸只是個牌位,只要國會不會止掣,這鐵良鐵定是下臺了。

  良弼和鐵良在袁世凱在朝之時還是團結有加的,可袁世凱一去,不同理念的兩人卻開始有了極大的矛盾。這矛盾究其根本,還是鐵良只是一個普通旗人,能到今日是結結實實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是以鐵良處事雖然得體周到,但卻循舊;而良弼,雖說也是貧苦出身,但本為貴胄,在日本學成陸軍之後,回國便屢受重用。其在日本日久,看的東西多,又是系統性的學過新式軍學,回到大清自然便有一種“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感覺。鐵良為舊,良弼為新,再加上兩人一個是後黨,一個是帝党,自然矛盾多多。只是,再多的矛盾現在也不存在了,鐵良已被革職。

  想到鐵良已去,自己再無止掣,良弼雖然高興但對鐵良卻有些歉意,畢竟,他和鐵良的爭鬥只是理念上的爭鬥,不損兩人私誼的。

  “大人,那陳其采的馬車先是行向前門那邊,現在又轉到這邊來了。”軍諮府二廳的科員張聯棼剛剛接到監視人員的電話,知道陳其采沒有動歪心思——在陳其采彙報陳其美之事後,按照他說的東西,二廳很快就把陳其美的身份查實了,在一個同是警官學校的學生那裡,陳其美被認定為同盟會員,不過,此人名聲不顯,估計只是小嘍囉。

  “我就說了藹士不可能會是革命黨。”良弼一臉的自信,似乎相信自己絕對不會看錯人。

  “大人說的是!”作為良弼心腹的張聯棼點頭說道:“大人,那卑職先告退了。省得被廳長看見。”

  “去吧,去吧。”良弼揮著手,這張聯棼雖不曾在日本留學,只是保定軍官學校畢業,但是心智、能力都是上上之選,要不是資歷太淺,良弼可是要讓他來做第二廳廳長的。

  張聯棼走了不久,陳其采兩兄弟就來了。此時陳其美倒是換了一身衣服,腦袋後面的假辮子也扔了,他見到良弼沒有下跪,而是在打量。這滿人當中知兵知人唯有鐵良和這良弼,這兩人任何一人死了那對於革命來說都是了不起的大事。不過,現在此人卻不再是敵人,最少眼下不是。

  陳其美不行大禮而是打量自己並沒讓良弼反感,他反而看著陳其美笑道:“英士可是想殺了我?”

  良弼此言一出,陳其采半個身子都軟了,陳其美卻不吃驚,也是笑道:“良弼大人要是這麼容易死,那大清早就亡了。”

  見到陳其美絲毫不懼,還反唇相譏,良弼忽然感覺此人不太可能只會是革命黨裡的一個小嘍囉,他笑意收斂下來,道:“英士此來京城,怕不是敘舊這麼簡單吧?”

  “嗯。確實不是那麼簡單。”陳其美聽良弼第一句話就知道自己身份暴露了,是以不在掩飾什麼,“我會潮州舉事被覆興會破壞了。此次來京是想找朋友的。”

  “找朋友,找什麼樣的朋友?”良弼道。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我的朋友在京城很多,就不知道京城裡的大人們是不是識得誰是自己的敵人、誰是自己的朋友。”陳其美道。

  陳其美如此說,但良弼卻有些猶豫,陳其美見他如此,還以為是他不相信自己的能力,環顧四周沒人,再道:“良弼大人可不會忘了,丙午之時楊竟成差點死於非命,而杭州革命軍在杭州城外被第九鎮大破之,大人難道就不覺得這兩件事情有些蹊蹺嗎?還有……刺殺老佛爺的兇手,大人不想知道是誰嗎?”

  陳其美此言一出,陳其采心中巨震:難怪二哥不投復興會,原來早就結了深仇。良弼同樣也是大訝,丙午年楊竟成被刺,還有杭州城外的革命軍反常的出城迎擊第九鎮,其他人都說是大清列祖列宗保佑,卻不想居然是同盟會搞得鬼。

  “貴會真是無所不能啊!”雖然鄙夷同盟會這種行為,但良弼還是不由的感歎,“英士是想與我一起把復興會除掉吧,但請問這怎麼做法?還有同盟會的孫汶先生,能不能不再反叛朝廷,我可以說服皇上,將他的那些通緝文書都給撤了,他想做官那就做官,他想修鐵路那就修鐵路,若這些要是都不想,那朝廷也可以奉上一筆錢,讓孫先生過富家翁的日子。”

  “不必了,大人。同盟會反清矢志不渝,就不要多費口舌了。今日我們談的只是怎麼對付復興會,而不是怎麼招降同盟會。”陳其美道,展現了自己的價值,他倒不怕良弼會殺了自己。

  “好!英士快人快語,那你說,這同盟會,不對,這復興會該如何對付?”良弼又笑了起來,然後大大咧咧對著陳其美陳其采道:“我和英士一見面就無比投緣,不想說了半天都還是站著的,請坐,請坐。”

  陳其美見他如此,也不客氣的拉著陳其采坐了下來,道:“談此事之前,我有三個條件。”

  “英士請說!”良弼笑問。

  “其一,藹士和這件事情毫無干連,之前也不曾做半點對不起大人之事,我想請大人免了他二廳廳長之職,派他去浙江、或者湖南,到武備學堂做一個教習便好。”陳其美一開始要把弟弟調離京城,省得以後成為人質。

  “英士此言差矣。藹士是有才之人,在武備學堂做教習,那實在是屈才了,還是留在軍諮府的好。”良弼也明白陳其采的作用,是以不想放他離開。

  “大人,若是此條談不妥,那下面就沒有必要談下去了。”陳其美很是強硬,他不擔心良弼不答應。

  果然,片刻之後良弼卻道:“好!那就委屈藹士去浙江吧。”他此言一出,陳其采頓時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的性命一時間無虞了。

  “謝大人!”陳其美拱手道:“再有第二,便是之前抓捕的同盟會會員,還請大人能放過。那些小魚小蝦,關著對大人無益,若是放了還能給復興會搗搗亂。”

  第二個條件不比第一個條件簡單,良弼想了一會才勉強點頭道:“好。就依英士所言,只要我良弼能放的,都放出來。不過英士你也要知道現在各地督撫專權,他們要是不放,那我也沒有辦法。”

  “那我明日便提供一個名單,名單有的,還請大人都放了。”陳其美不死心,再次堅持道。

  “好,英士名單可以列,但是要用復興會的人來換,你看這樣是否公平?”見無法大而化之的趟過去,良弼只好給了一個具體的辦法。

  良弼如此說,陳其美只好應諾了,再道:“第三個條件……”他思量一會,“就是我與大人之間的事情,只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和同盟會無關,所以還請大人給其美另外一個身份,而後再給一個能在下面行走的官職,每年還要給充足的經費……”

  聽陳其美說要身份、官職和經費,良弼臉上的笑意就開始消失,他的本意是以賊攻賊,借同盟會剿滅復興會,然後事成再招降同盟會,若是同盟會不從,那今日合作之事他就可以宣揚出去,到時即便同盟會還是反清,可它的名聲也是臭了,卻不想陳其美還要換身份;還有經費,若是這些錢讓同盟會得去壯大了怎麼辦?不過良弼畢竟是良弼,當下便道:“二廳這第六科科長就有英士來做如何?六科一切費用英士都報上來,至於這身份……”

  “大人,還是新建一科吧,省得和原來的人有所牽連,復興會之事了結之後此科就可以裁撤。還有其美的身份,以後就叫做朱志新吧。”陳其美道,他只看著良弼臉上陰晴不定,加碼道:“外界傳言,這慈禧老佛爺為同盟會所殺,同盟會對此也是承認,但其實殺老佛爺之人乃是復興會楊竟成之妻,叫做程莐,米國檀香山人,其早年雖加入過同盟會,可她實際上就是復興會派到同盟會裡的偵探,當初入會之時用的還是化名。此女在刺殺之後便消失無蹤了,去年年末又嫁于楊竟成為妻,諸人這才知道,兩人多年前已經認識。”

  慈禧被刺雖讓幫了光緒的大忙,但是大清以孝治天下,此案不得不破。之前因為同盟會反清,又慣於暗殺,是以眾人都認為是同盟會所為,同盟會對此也是認的,但是具體執行的是誰,開槍的又是何人,那就完全不知道了。現在良弼眼見陳其美告之內情,不由得的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道:“此女現在何處?”

  “不在米國,就在檀香山,要不就是在滬上,反正就這三地。但我看他們現在有九成是在滬上。”陳其美的消息來自于孫汶,這幾個地點又是美國到中國的必經之路,但是現在嚴州開戰,以復興會身先士卒的作風,這楊銳很有可能就在滬上租界裡。

  一聽人就在滬上租界,良弼便急道:“英士是否能把此兩人給殺了?即便不能殺,提供消息也成。”

  “楊竟成行蹤詭秘,去年末在米國三藩市露臉之後便消失無蹤。他便是真的在滬上,也是足不出戶的。更何況滬上早被覆興會經營的如鐵桶一般,要想把楊竟成找出來,那就先要過了斧頭幫這一關。”陳其美對滬上的情況極為熟悉,知道那就是一個烏龜殼,“大人,清除復興會的第一步,便是要把他們從滬上趕走,而要把他們從滬上趕走,那就先要把斧頭幫給弄垮,讓復興會諸人避無可避。”

  “斧頭幫分居滬上英、法、華三界,一旦動兵,那就要牽扯到洋人,這個怕是不妥吧。”良弼也知道滬上斧頭幫的,知道其勢極盛。

  “大人此言差矣。對付斧頭幫以黑吃黑,讓清幫去做便可,畢竟這斧頭幫搶的就是早前清幫的碼頭。只要大人給錢給槍,那三個月之後,即便斧頭幫不滅,那滬上之地也不會再有其一手遮天。到時候楊竟成或是露了行蹤被我們抓捕,或是驚恐之下遷向他地,反正不管是哪種結果,這復興會之勢都將會一滯。”陳其美對滬上的情緒極熟,一上來便獻釜底抽薪之計,他其實更想著,自己帶著清幫諸人把滬上這繁華之所給占了。

  陳其美有陳其美的打算,良弼則有良弼的考慮,“就非得要如此才行嗎?如果通過外務部照會英法等國驅逐楊竟成是否可行?”

  “大人。這麼做一定會毫無結果,屆時洋人只會說租界裡查無此人。”陳其美道:“如果清幫的勢力能在滬上發展,即便不能完全打垮斧頭幫,那也能探知楊竟成夫妻以及其他復興會頭目行蹤,知其行蹤,那就很好對付了。大人,這雖是拙招,但是卻不能不為之啊。再有,大人可知,現在江湖上都在盛傳前明諭旨?”

  “前明諭旨?!”良弼又一次被震驚了,反清複明之說從大清開國以來就陰魂不散屢滅不斷,想不到在此時又出現前明諭旨,他一邊看了陳其采一眼,然後拱手對著陳其美一禮,道:“還請英士教我。”

  “乙巳年以來,江湖上就開始出現一個叫紅花會之組織,其拿著前明諭旨,說是由前明宗室所親派,眼見神州遭劫、國破種滅,特來拯救蒼生云云。此會來歷蹊蹺,但浙江各地會黨便是被其所吞併的,由此可見這應該是復興會週邊組織,現在紅花會遍及大江南北,一旦成勢,那便是變天之時。大人對於江湖會黨可不能低估啊,浙江之會黨變身為嚴州革命黨,而滬上之斧頭幫,假以時日會變成什麼,還未可知啊。”陳其美今日算是盡賣胸中所知,不單是他,便是陳其采對此都很是驚訝。

  沒有半分猶豫,良弼正色道:“英士、藹士,此事事關重大,你們就在此歇息,我馬上出去稟明大人,在做定奪。”他此言說罷,便快步出去了。

  良弼既走,陳其采在桌子上用茶水寫道:“為何說如此多?”再寫:“為何是斧頭幫。”

  陳其美則笑著寫道:“滬上為財稅重地,若得之革命經費無憂。”

  良弼急匆匆的從前面走,只等晚間才回府再和陳其美密商,如此數日,只等陳其美離開京城之時,他已經是大清軍諮府二廳七科的科長了,不過陳其美這邊正門出了良弼府邸,後門卻又有一個家僕匆匆離了紅羅廠。

  一日之後,河南彰德,洹上村。

  初春時節,彰德還是一片肅冷,電報房中。袁克定接過剛剛譯出的電報,匆匆往書房行去。此洹上村的府邸是大清國會召開之後,袁世凱回國所建的修養之所。當然,正如那些發在東方雜誌、北洋畫報上,身披蓑衣一心垂釣的照片一樣,袁世凱之修養完全是做給光緒和滿清貴胄看的,其無時不刻在密謀策劃,以求日後東山再起。

  “父親,京城急電。”甫一進門,袁克定便著急說道,電文不長,但卻非同小可。

  “有啥好著急的?”書房之內,是一個沙盤,上面其實就是富陽場口鎮之地形,諸多小小的紅藍兵偶和火炮擺在上面,袁世凱正在凝神推演,要知道這第六鎮可是北洋當中的強軍,一天之內就被革命軍剿滅了,袁世凱很是不解。

  “父親,京城急電,良弼和同盟會的人勾搭上了,他們打算一起剿殺復興會。”袁克文再一次說道,此事在他看來非同小可,如此一來,那天下形勢將有可能生變。

  袁世凱聽說是這等事情,頓時放下沙盤當中的戰事,只把電報拿了過來,直接上來寫道:“良弼府上來了同盟會之革命党,名朱志新,喚英士,其與良弼密謀一起剿殺復興會,因其告良弼諸多復興會之秘聞,故良弼對其很是信任,已任命此人為軍諮府二廳第七科科長,專門負責清剿復興會一事……”

  “這幫革命黨,還真是厚顏無恥,卑鄙之極!”袁世凱看完電報,只把紙片一扔,口中只是罵道。

  “父親,如此一來,那真好可報復興會殲滅第六鎮之仇啊。父親應當高興才是。”袁克定見父親如此,只好在一邊勸解,其實他看到電報是很高興的,卻不想父親的反應和他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哼!都是一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你忘記昨日復興會送氯氣炮彈到前門軍諮府一事了嗎,這才是堂堂正正之事。何為堂堂正正?那就是即便知道人家要做什麼,你也是無可奈何,這才是堂堂正正,現在我們的新軍打不過復興會,再多陰謀詭計也上不了檯面,不但上不了檯面,這局勢怕是會越弄越亂。”袁世凱越說就越感覺現在朝廷上那幫掌權的權貴都是一些不能成事的急功近利之徒,想到此,他又是道:“當初指望著鐵良和載濤良弼內鬥,好讓鐵良下臺,現在看來這鐵良一除,天下怕是要越來越亂了。”

  袁克定只看著袁世凱很是不解,鐵良被革,雖說是因為嚴州失利,但其中有不少原因是自己這邊挑撥帝黨後黨關係,使得雙方水火不容,造成的,可現在父親又有些惋惜鐵良。“父親,那我們該……該如何處置啊?”

  “還能如何處置,坐山觀虎鬥罷了。還有,滬上那邊復興會是如何回應的?良臣等人的遺體,還有被俘的北洋將士,如何處置?”一說到復興會,袁世凱便想到了上次交代的與復興會談和之事,現在第五鎮又被調到浙江去了,為了保住這支北洋軍,袁世凱不得不讓人與復興會談和,還有第六鎮之遺體和被俘將士,他也希望復興會能善待之。

  “哦……”袁克定這才想起還有一份電報是滬上發來彙報談判之事的,道:“復興會同意全部移交遺陣亡將士之遺體,那些遺體他們都已經清洗收拾過了,都裝在棺材裡,已經全送到了杭州城外,幾千人的棺木,鋪在杭州城外,一望無邊的,甚是嚇人。棺木到的第二天,便有數百名逃兵,現在杭州城中軍心動搖,就不知道這革命軍何時會攻城了。”古有陣前殺囚犯駭敵,今有復興會送棺木亂軍,袁克定想到電報裡說的那場景很是感慨。

  “不要說廢話,那些被俘的將士呢?”袁世凱聞言只是閉目,北洋軍是他的心血,可如今這心血卻被一點點的耗盡。

  “復興會和以往一樣,開列了一份被俘將士名單,上面都是明碼實價,標上了贖人的價錢。不過,不過這一次有不少人是不能馬上開釋的,只允許家人前往探望。”袁克定再道,他對復興會的市儈作態早已經是習以為常了。只是這次被俘人員極多,怕就是自己這邊想幫也是幫不上忙了。“父親,朝廷可是決議不再設第六鎮了,即便我們是把這些人贖回來,怕也是難以無處可以安置啊。”

  “糊塗!朝廷如此寡情,那我們就更是要顯厚恩,如此軍心才會在我。告訴滬上那邊想辦法贖人,錢若是不夠那就儘量贖一些有才幹之人;贖回來要是沒辦法安置,便任其回家,但或多或少發一些月餉,若是月餉發不成,年餉也要發一些。”袁世凱沉著聲音吩咐道,第六鎮絕不會就此沒有了的,終有一日,他要重建它。

  “是的,父親。”袁克文嘴裡雖然答應著,只是心裡還很是不解,看著他唯唯諾諾的不想走,袁世凱氣道:“這亂世馬上就要來了,沒兵就沒權,現在不收買人心,那要等到何時?這點道理都不懂,真是混帳東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5

第063章 祭奠

  東線之戰打完,再看到滿清為保住杭州急促之下的兵力調遣,楊銳就對嚴州放心了。最少,在一年之內嚴州根據地是穩固的,等到年末或者來年春天滿清再大舉進攻,即便滿清兵力增強,擴大了近一半的根據地還是有一戰之力的,只要再撐過那一次,那滿清便大勢已去了。

  滬上春光明媚的公寓裡,楊銳又有些開始暢想未來了,不過他又覺得事情不會有那麼簡單,革命如果這麼容易就成功了,那就一定不是革命,而是按照劇本在演戲了。他思慮到此,又拿出拿陳廣壽做的戰後各方勢力的簡報出來好好研究,看看以後的局勢會如何發展。

  簡報的開頭便是光緒震怒、鐵良被革,京中風雲詭異,光緒借戰敗之責把陸軍部完全的收了回去,新的陸軍大臣是載濤,同父異母的弟弟。楊銳看到這裡只是笑,他想到了海軍大臣載洵,揣著幾千萬兩的鉅款,同著薩鎮冰,出到列國只被洋人們捧著,買艦為了不得罪列強,每一個列強那裡都定了幾艘,唯有法國,因為其支持孫汶革命,是以載洵藉口勳章級別太低,一艘船也沒定。五千兩萬兩白銀,買了一大堆炮艇、驅逐艇回來,還是萬國造,以後海軍有的忙了。

  京城裡除了內閣人事變動,更有一些議論是要與革命黨說和的,不過此議最終被光緒否決。在這份資料裡,楊銳倒是看到了一個熟人,程家檉,簡報上介紹他畢業回國後在京師大學堂做農科教授,而後又做了肅親王的家庭教師,此人開始被認為是同盟會的叛徒,而後從東京傳來的消息,他根本就是個臥底,而掌管巡警部的善耆似乎也知道他是個臥底,但不知道因為什麼,並沒有將他殺了,而是對其禮遇有加。若不是後世知道這個善耆是個鐵了心的宗社黨,楊銳倒是要被他騙了。現在就是他在叫喊著要和革命黨和談,提議被光緒否決之後,便又去國會遊說藍白党議員,雖然國會無權決定是戰是和,但善耆還是想製造一些輿論,好讓光緒慎重對待嚴州的革命黨。

  跳過議和,接下來便是載澤和奕劻這邊似乎走的近了。鐵良一下,後黨軍權已失,載澤為了自保,不得不對奕劻示好,雖不求結盟,但也求不要在互相殘殺,以讓帝黨和一干清流得利。後党和慶袁和解,帝黨卻和清流開始有些摩擦了,在光緒新的諭旨裡,湖北新軍全部歸陸軍部節制,節制也好說,但是這一個半鎮的新軍軍費還是要由湖北來掏,除此,光緒還有把張之洞調入京中的意思,張之洞一離湖廣,那麼其位置將有直隸總督錫良接手,而東三省總督志銳,便可名正言順的入主京畿了,如此,加上已經牢牢控制住了的東北和投誠的陝甘總督,整個北中國就是光緒的勢力範圍了。

  看著光緒一步步的收權,楊銳倒是想到一個問題,光緒因為權利擴張而讓士紳產生的厭惡,新政之下不斷加重捐稅讓百姓產生的反感,以及日本西園寺內閣上位和第二次摩洛哥危機發生,這些事情怎麼樣才能極好的匹配在一起?而這些當中,最關鍵是什麼?若是這些東西在時間上不匹配,那到時候該怎麼辦?

  國內的反應如此,國外的反應則有不同,德、法、美等國對戰爭深表遺憾,對嚴州革命軍進攻杭州表示深切的關注,而英日兩國則完全一邊倒的站在滿清這邊,日本人迅速在北京和滿清簽訂了一筆軍火貸款合同,而英國人則由蓋溫特轉告謝纘泰,提醒復興會遵守之前的承諾,不要將戰火燒到長江流域,對於杭州的進攻,最好能停留在拱墅橋一線。

  楊銳看到此處很是氣憤,只讓陳廣壽把謝纘泰找來,一見面他便大聲急問道:“英國人那邊是什麼意思,把我們當作提線木偶難道?”

  謝纘泰是剛才歐洲回來的,一回來便是嚴州革命黨大勝,但這邊剛大勝,那邊英國人就有約,談了半天之後便出了這個結果。

  “竟成,蓋溫特說現在滿清外務部照會英法租借當局,禁止復興會在租界內部活動,他說如果要留在租界,那就務必不能攻打杭州,革命軍最好停在拱宸橋一線。”謝纘泰包含憂慮,他也覺得這樣被洋人拿捏住很不痛快。

  “是不是我們不答應,那租界當局就要把我們驅逐出境?”楊銳不怒反笑,看著謝纘泰道。

  “確實如此。法租界還好,英租界那邊確實有這個可能。”謝纘泰回想著英國人說的那些話,很是憂慮的道。“竟成,如此下去對革命很是不利啊。一旦那一天英國人被滿清收買,那後果可是難以預料了。”

  謝纘泰所說正是楊銳之所想,但是滬上之地龍蛇混雜、交通便捷,又好不容易站住了地盤,離的這裡還真是妥當,他轉著身子看著房間裡掛著的中國地圖,長江掃過,沿海掃過還真沒有好地方落腳,根據地一直是被封鎖的,飛艇從載人和保密兩方面考慮,並不能作為聯通根據地內外的交通工具,偌大中國,還真找不到比滬上租界更好的地方。想到此,他只得鬆懈下來,道:“是要再找一個地方了,先讓他們找吧。英國人還說了什麼?”

  “還說我們提供過情報非常好,他希望我們能繼續向他們提供情報。”謝纘泰說的青島諜報一事,中國間諜沒有英國間諜顯眼,加上復興會一直在德國工廠裡發展會員,青島的情報源源不斷的流向英國,蓋溫特少校估計再過一年就要變成蓋溫特中校了。

  “去他娘的!”楊銳不由爆了粗口。而後待平均了心緒,再問道:“回來就在忙,你還沒有說說英國那邊的情況呢,找到什麼門路沒有?”

  聽聞楊銳問道英國那邊的事情,謝纘泰很是慚愧的搖頭,“竟成,我算是把口水都說幹了,還是沒有取得邱吉爾的贊同,反而差一點就被他說服。現在英國國內是自由黨執政,迫于勞工壓力,阿斯奎斯內閣現在正在進行社會改革,這樣的背景下,他們很害怕中國的革命會影響英國在中國的既得利益。除了邱吉爾之外,我還見過的幾個議員,他們都有這樣的擔憂,所以……”

  復興會和邱吉爾,準確的說是溫斯頓•邱吉爾的關係起始于南非礦工之事上——1905年,邱吉爾被任命為殖民地次官,他在任內一個重要的任務便是解決了“中國奴隸”問題,這是上一屆巴爾佛內閣備受指責的議題。他要清理勞工,而復興會需要勞工,是以雙方合作的極為愉快,從這一點上楊銳倒也明白了怎麼討好英國國會議員了,那就是急其所急,助其所為,然後討要合理的回報。不過在南非礦工一事上,楊銳並沒有討要什麼回報,只是和邱吉爾保持一定的友好,他希望這個回報能放在以後而不是現在。

  “他現在不是要想入內閣嗎?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對於英國國內,謝纘泰之行只是摸底,所以楊銳並不太失望,他只著眼以後。

  “是著要的。他之前被任命為海軍大臣,可又覺得英德之間不可能馬上開戰,所以不同意,後面又被任命為地方政府事務大臣,他還是不同意。現在他已經決定成為貿易大臣。”謝纘泰說著邱吉爾只感覺好笑,這是一個極為暴躁粗魯的人,他不明白楊銳為什麼會對這個人感興趣。

  楊銳聞言只是笑,邱吉爾完全沒有英國紳士的做派,倒像一個毛躁孩子,他只道:“這樣說來,他成為英國的貿易大臣的話,我們就幫不上什麼忙了?”

  “不。從克倫威爾時代就規定,晉升到內閣大臣應該參加補選,如果補選不能通過,那麼他就不能成為內閣成員,”謝纘泰看著楊銳的眼睛亮了起來,馬上再道:“這對於其他人來說只是一次補選,無非是花一些錢在報紙上鼓吹自己而已,但這對於邱吉爾來說,卻太難了!因為他早前是保守黨,之後叛變到自由黨,那些保守黨人還沒有忘記之前的事情,現在保守黨的報紙上使勁在宣揚他是一個不可信賴、並且沒有任何原則的人。”

  想到之前邱吉爾的經歷,這確實是一個極為頭痛的問題,不過想到投資的原則,楊銳還是道:“他越是艱難,那我們就越要幫忙,這樣他才能會心存感激。當然,國與國之間沒有任何情誼而言,但是最少這樣的幫助會讓他以後給我們說一兩句好話,很多時候有這個就夠了。”

  “可這需要花費一大筆錢。”謝纘泰很是不解的道:“甚至花了這一大筆錢之後他還有可能落選,然後他很可能會變成一個默默無聞毫無影響力的議員,英國的議員很多,我們完全可以去遊說其他人,最少我們還有好幾年的時間……”

  “不,就押著邱吉爾身上。”邱吉爾不押押誰,楊銳只想著這樣的念頭,另外他感覺這個人的運氣不會這麼差,現在下注是最好的時間。

  “那好吧,我馬上就去安排。”見楊銳如此決定,謝纘泰只好執行。只說完這件事情,他正色之後開始說下一件事情:“竟成,這一次各國都轉了一圈,我感覺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要和你細說。”

  看到謝纘泰說的這麼鄭重,楊銳倒是笑了起來,道:“重安兄不要這麼嚴肅嗎,你說,我聽著。”

  楊銳笑,謝纘泰倒是想不起來,只是一本正經的道:“杭州以後,我會的諸多事宜現在已經都上了正規,但是老是在國內蒙頭發展未必可取啊。孫汶現在一直在各國奔波,遊說各國人士給他贊助支持,而我們呢,卻一直不動聲色,默默無聞。既然你說要掐准他們無暇東顧的時候舉事,日後革命成功也不會和洋人徹底翻臉,那現在我們就應該站出來,去周遊列國,去告訴他們我們復興會的革命將會讓中國變成一個什麼模樣,即便他們不贊成我們,不支持我們,但最少他們不會把我們的革命當成是義和團那樣的民亂……”

  謝纘泰滔滔不絕,就這個問題說了一個多小時,其內容主要是作為一會之主的楊銳不能老關注國內,而是要開始轉向國外,以後的中國不是一個封閉的中國,而是一個開放的中國。鑒於此,復興會也應該是大膽的走出去。從一個革命黨的身份,慢慢轉變為在野黨的身份,這雖然會帶來一些問題,比如出行的安全問題,發言不慎損害楊銳的形象問題,但要想以後獲得列國的支持,就應該這麼做。

  謝纘泰一席話說完,在他使勁往喉嚨裡灌水的時候,楊銳道:“重案你說的都對,但是現在時機還沒有到,我是說周遊歐美的時間,不過現在我們是要開始在洋人那邊的聲譽、形象問題。最少,我們是要打扮成一個正義者的形象去博得洋人的贊同。”

  聽聞楊銳只贊同自己一半,謝纘泰放下茶杯就要繼續開講,楊銳連忙把他攔住了,道:“重安兄,你不是說在英國,唯一會幫中國說話的人就是莫理循嗎,那就讓他給我,給復興會做一次專訪,地點就在天津。你看如何?”

  “天津,那裡安全嗎?滬上不是也有那個叫濮蘭德的泰晤士報記者。”謝纘泰是要楊銳去國外,可不想他卻是要北上去天津。

  楊銳卻思量道:“我們滬上,所以才不能找濮蘭德,反而去天津會好一些。”

  楊銳說完,謝纘泰欲言有止,雖然剛才那一番話他說的很是暢快,但是臨到實踐的時候,他又很擔心楊銳會出事,以前楊衢雲就是這樣犧牲的。看出他的擔憂,楊銳再道:“重安兄說的對,我們不能老是縮在暗處,是應該是站出來了。”

  這一次談完,謝纘泰便北上天津聯絡莫理循,陳廣壽則負責此次北上楊銳的安全,而楊銳自己,則親自去找了章太炎,在這一次專訪之前,很多問題,確切的說很多理論上的問題是要去找章太炎的。

  “真的要去天津,難道滬上就不行嗎?”章太炎也如謝纘泰那般說道。

  “天津有天津的好處,莫里循的名氣比滬上這個濮蘭德大太多了,洋人對他的文章和觀點很是信任,在中國只能是找他。”楊銳解釋道。

  見楊銳這麼說章太炎道不好再說什麼了,只道:“那竟成此來是想如何?”

  拿出一分民報,楊銳指著上面一篇文章說道:“現在同盟會在攻擊我們,說國粹主義就是專制,中國向來沒有民主共和之傳統,也無重視民權之傳統,即便是有民本之說,那也是統治者為了更好的愚弄、管束底層百姓而編造出來的騙人之說。”

  楊銳讀著報上的內容,只感覺章太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楊銳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在編著國學典籍,打嘴仗的事情就一直交給王小霖的宣傳部了。卻不想幾個月不到,同盟會那些不學無術之留學生,居然對中國的歷史開始指手畫腳。楊銳見他如此,並不停止而是繼續說道:“同盟會的人還說,若要給實行民主,保障民權,那就只能是學習米國,建立共和國體,建立三權分立之權利結構,如此才能使中國……”

  “真是不學無術!真是不學無術!”章太炎果然大惱,雙手挑起,狠狠的摧在桌子上,直弄得紙片飛舞,墨汁四濺。楊銳早就看出他要發飆了,是以早早的就避開。“枚叔兄,說說,這幫不學無術的傢伙,怎麼才能給他們打打臉,還有我們的政體,到底是怎麼一個模式,不然那幫王八蛋又要攻擊我們獨裁了。”

  “中國之民主,或是說中國之議會,早在三千年前就有之。”章太炎站起身,拿起摺扇開始扇來扇去,“只是這些不學無術之徒數典忘祖罷了。”

  章太炎第一句就話就把楊銳嚇了一跳,三千年前就有民主議會,不是章太炎讀書讀傻了吧。不過見他如此,直到不好打斷,只得等他往下說。

  一個月後,天津利順德大飯店。

  莫理循跟著這個半個月之前認識的,自稱是復興會外交事務負責人謝,來到利順德大飯店,這間在維多利亞路上的大飯店是天津最為著名的外交飯店,美國領事館就設在飯店內,而英國領事館則多次在這裡召開會議。莫理循對此處也極為熟悉,當然,他的月薪並不能使得他在這裡住上多少個晚上。坐著電梯來到三樓,在一間開著門的房間,兩人此生第一次見面。

  楊銳對於莫理循早有耳聞,通化鐵路被滿清准允還有一份他的功勞,而日俄戰爭中他所發揮的作用更是讓人驚歎,這個頭戴黑緞小帽,身穿青袍馬褂的洋人根本就是一個無冕之王。同時,他的這身中國式的打扮很是讓楊銳吃驚,幸好,他自己穿的不是西式衣衫。

  楊銳打量著莫里循,莫理循也是打量這個價值三十萬兩白銀,合五萬英磅懸賞的革命党領袖楊竟成,在後來的回憶錄裡,他寫道:我第一次見楊的時候,他穿著一件中國古代的衣服,這一般只是在東方的山水畫裡才能見到,那時候我很驚訝,不過衣服雖然獨特,但是卻很優雅……

  “你好,莫理循先生!”楊銳朝著他拱手道。

  “你好!楊。”莫理循只會著這麼一句中文,而後便是英語了,“見到你很讓我驚訝。”

  他這麼說楊銳也不奇怪,負責聯絡的謝纘泰並沒有表露客人的身份,只在確定莫理循有空赴天津的時候,才在火車上告之這一次要見的是復興會會長楊竟成,之前只是祝這次見面一個復興會的代表。

  兩人都沒有客氣,莫理循第一個問題就是詢問復興會將會怎麼答覆清政府的議和——在肅親王和良弼的努力下,光緒答應了那一份或真或假的議和提案,但是在答應的同時,軍備籌集卻沒有停下。

  “現在清國政府並不是我們承認的政府。”楊銳答道,一句話就把滿清的合法性給否決了,“他們能代表的只是五百萬滿人而已,不能夠代表四萬萬漢人。他們的統治權是由暴力得來的,而不是合法的從明朝繼承過來的。當然,明朝的統治權雖然也是暴力得來的,但是他們反抗的是蒙古人。我想,對於成吉思汗時期的蒙古人,西方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會認為他是合法的吧。滿清政府為了得到權利,他們殘酷的屠殺和鎮壓漢族,這種屠殺兩百多年來一直很頻繁,而最近的一次則是在1906年的杭州,所以,我們和滿人沒有任何談判的可能,因為他們本身不是合法政府。”

  楊銳用漢語回話,而謝纘泰用英語翻譯,莫理循邊聽邊記,然後又道:“正如諭旨裡說的,杭州屠殺並不政府的本意,事後光緒皇帝已經派出大臣去杭州祭奠那些被害者。楊,戰爭中的附帶性傷害是難以避免的,為什麼大家不能冷靜的談判,而非要通過戰爭來解決呢。”

  莫理循的提問很有立場問題,楊銳對此只是一笑,道:“莫理循先生,我更願意把五百萬滿人殺光,然後親自去祭奠他們。”

  楊銳話裡的意思只讓莫理循生寒,他終於從楊銳的溫文爾雅中掙脫出來,明白眼前這個人是一個軍人,一個革命黨,他的手上有俄國人的血,有中國人的血,他的部隊在上個月圍剿了近三萬名政府軍,殺死了其中四千餘人,這些政府軍的棺木堆滿了整個杭州郊外,即使那些棺木現在已經被運走,但所拍下照片上那黑壓壓無邊無際的棺木,還是讓看見它的人只打冷顫。想到了這些,莫理循感覺或許應該跳開和談的話題,談談別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5

第064章 遠古

  “楊,那是不是說,戰爭還要繼續?”莫理循思索後,跳過了和談這個問題。

  “當然會繼續,戰爭會直到徹底的推翻滿人的統治為止。”楊銳道,說的無比堅定。

  “可是國會已經召開,現在所有人都在想著改變國家的面貌,有很多人擔心革命會打斷這一進程,從而使國家變的四分五裂。楊,難道在你的觀念裡,誰來統治這個問題比整個國家的發展和民眾的幸福更為重要嗎?”莫理循完全是以改良派的觀點來提問,不知道是因為支持漸進改良的觀點,還是他想以此來對楊銳施壓,從而獲得一些東西。

  “誰來統治和國家發展、民眾幸福並不矛盾。”楊銳直擊他的假設,“甚至,誰來統治的問題解決好了,才會加速國家發展和提高民眾的幸福。滿清政府是一個腐敗的政府,他每年收取兩萬萬兩白銀的稅款,但是因為內部的腐化,民眾真正支付的稅款是這個數字的數倍,而這些稅款在收取之後,有一半以上的稅款被徹底腐化的官僚系統浪費和侵吞,現在的國會無非是通過選舉,讓那些議員們加入到這一分贓的行列罷了。

  改良是沒有辦法讓一個本已腐朽的官僚系統獲得新生的,一個無法新生的腐敗官僚系統永遠無法給中國帶來什麼發展,它只會榨幹民眾的血汗,然後使那些人,我是說那些滿人、政府官員,以及國會和省議會的議員,使他們過上上等人的生活,並且最為可恥的是,當他們將自己盤子裡的剩飯,口袋裡的零錢,施捨給那些因為他們的壓榨而食不果腹的民眾時,他們還會因此獲得仁慈的名聲。

  這是一個徹底腐化的官僚系統,一個徹底腐敗的社會。它一邊是還在堅持儒家三綱五常的老學究,這些人在國會裡面叫做白票黨;另外一邊是接受西方功利主義思潮的新派紳士,這些人在國會裡面叫做藍票黨。前者極為固執,他們不想中國有任何實質上的改變,民眾的幸福對他們來說永遠沒有倫常重要;而後者則極為功利,國家的發展和民眾的幸福永遠只是他們口袋裡的籌碼或者口號,通過這些東西,他們想要獲得更大的名聲、更高的官位。

  復興會的革命不僅僅是要推翻滿清的統治,建立一個高效廉潔的官僚系統,還要革新兩種文化,一種是儒家的三綱五常,另一種則是源自西方的功利主義。只有將所有民眾都發動起來,不被束縛,不求功利,那麼整個國家才能真正的發展,民眾也才能真的幸福。”

  楊銳說的極快,而且同樣一段話,用漢語表達永遠比英語簡短,所以在他說完的時候,莫理循看不到表情,只在埋頭苦記。只等楊銳喝了幾口茶,他才停下筆,看著楊銳道:“親愛的楊,你差一點就說服我了。但是我還是難以想像,按照中國的傳統,也就是你們所宣傳的國粹主義,會建立起一個怎麼樣的國家?或許我所知的中國歷史很有限,但是在我所知道的知識中,中國並沒有民主的傳統,也沒有開議會的傳統。楊,難道革命之後的中國依然是一個專制的國家嗎?”

  莫理循終於問到了楊銳之前猜測到的問題,也是現在同盟會和梁啟超等人鋪天蓋地攻擊復興會的問題,前者攻擊復興會專制主義,後者則攻擊復興會不遵禮教,妄稱國粹。不過,既然會讓莫理循專訪,這個問題楊銳並不擔心。

  “莫里循先生,如果我告訴你在三千以前,中國就有民主的傳統,有類似國會存在,你是不是認為我在撒謊?”楊銳笑著問道,胸有成竹。

  “這不可能!”莫理循也是笑,他只認為眼前的極端民族主義分子腦子出了問題,三千年前,那時候歐洲還是一片荒地。

  接過陳廣壽手上的一本書,楊銳笑道:“這是一本尚書,是中國兩千多年撰寫的史書,所記錄的是中國最早的三個朝代夏商周的歷史。在西元前十一世紀,周朝的創始人周武王,他打敗商朝的軍隊,佔領了商朝的國都朝歌。周只是一個西錘部落,乘著商朝的軍隊在外作戰,才偷襲朝歌成功。為了統治好這個極為龐大的國家,周武王向商朝的大臣箕子請教治國之道,而箕子看著滅亡王朝的周武王,忠告他九條治國大綱之後就離開了,他所說的這九條大綱在史書裡叫做洪範九疇,而中國最早的民主和議會制度就在其中。”

  謝纘泰的翻譯裡並沒有加“LONG-LONG-AGE”,但是莫里循還是看著楊銳口瞪目呆,他更相信這是傳說,而不是歷史。“楊,這是真的嗎?”他問道。

  “是的。這是中國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典籍,它的合法性受到所有人的認同。”楊銳把尚書交到他手裡,然後道:“上面說,如果國君有大事要決斷,那麼除了占卜之外,還要與卿士商議,同時還要和庶民商議。國君贊同,龜蔔贊同,著莁贊同,卿士贊同,庶民贊同,那就叫做大同;國君贊同,龜蔔贊同,著莁贊同,卿士反對,庶民反對,那就叫做吉利;庶民贊同,卿士贊同,著莁贊同,龜蔔贊同,但國君反對,那也叫做吉利;國君贊同,龜蔔贊同,著莁反對,卿士反對,庶民反對,那麼在國內行事就吉利,在國外行事就不吉利。

  莫理循先生,排除因為時代的因素產生的占卜,國君、卿士,庶民,三者之間國君並沒有太多的特權,即使他反對,但是商議的結果還是吉利的。這就是中國最早的民主制度,它並不只是向卿士和庶民收集意見,而是讓他們參與決策,並最終決定國家對內對外的政策,這和議會沒有差別。雖然我們還不知道參與決策的卿士和庶民是選舉出來的,還是欽定出來的,但是最少他們是卿士和庶民的身份。

  箕子在告誡周武王這九條治國大綱就離開了,最後去了朝鮮,他現在被朝鮮人奉為自己的祖先,而周武王接受這九條大綱之後沒有幾年就死了,他的弟弟周文王掌權之後拋棄了這九條大綱,另外確立了傳承至今的禮教制度。中國的專制在於禮教的專制,在實行禮教之前的中國,他並不是完全專制的,最少庶民的反對和贊同可以影響整個國家的政策,但周文王之後,庶民已經沒有任何政治權力,他們只是牛馬。

  莫理循先生,復興會所推崇的國粹主義不包含儒家的禮教,而禮教是最為專制的。我們只想建立一個卿士、庶民可以共同決定國家大事的國家制度。或許哲理都是相通的,東西方的歷史更有驚人的相似,這種所有人都參與決定國家大事的模式,在西方它叫做共和,但是在中國的歷史裡,它叫做大同……”

  三千年前的制度?!莫理循只感覺頭有點暈,不過之後的問題就並不尖銳了,雙方聊的很是愉快。只是臨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個問題:“親愛的楊,我聽說這樣的一個傳聞,就是你的妻子程,是她狙殺了慈禧太后,現在清國政府正準備通緝她,我想知道你對此有何看法?”

  “慈禧應該被處決!”楊銳對此事也是剛剛得知的,卻不知道這是同盟會的人漏出去的,還是自己這邊的人漏出去的。“作為庚子事變的罪魁禍首,擅自向各國宣戰,事後卻絲毫沒有得到懲罰,依然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反而要民眾為了她的錯誤賠償各國四萬萬五千兩白銀鉅款,這樣的人被狙殺是罪有應得。”

  “那麼說,復興會也支持暗殺?”莫里循追問,在他的概念裡復興會從來不實行暗殺,反而另一個革命組織同盟會常常行暗殺之舉,北京前門的爆炸案、天津爆炸案,還將舉事聞名的慈禧太后刺殺案,都是如此。作為一個文明世界的紳士,革命他也許會認同,但是對於暗殺,特別是會傷及無辜的暗殺,他從來都是反對的。

  “復興會不支持暗殺,也從來沒有下達過刺殺慈禧的命令。如果革命成功,那麼我們將以審判而不是暗殺來處決那些有罪的滿清權貴,比如,庚子國變的魁首愛新覺羅載漪。”說道這裡,楊銳很是感歎,“莫里循先生,不管怎麼看,你都會發覺滿清政府是一個極為專制的政府,只是為了要自己的兒子當皇帝,就偽造信件,使得國家盲目的對外宣戰,這樣的政府完全沒有必要存在下去。西方各國政府若是真的像他們自己標榜的那麼的文明,就應該支持復興會推翻這樣專制的政府,建立一個文明的中國。”

  莫理循對於楊銳的專訪持續了好幾個小時,在這幾個小時中,他的問題楊銳都做了認真的回答,他的本子似乎已經記不下了。排除通過革命獲得政權以外,莫理循認為楊銳確實看到了整個帝國病症所在,那就是傳統的儒家文明正在瓦解,但是新的、適合當下的文明卻沒有建立;閉塞並且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正在瓦解,但新的、能良好融入世界經濟的經濟體系卻沒有建立。要做到這些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府、一個廉潔高效的政府,但現在的滿清政府顯然不是,他們還在祖先帶來的榮光中提籠遛鳥、無所事事。即使現在開了國會,但是因為國會議員沒有普遍性,其所代表的只是各地士紳的利益,民眾的利益被忽略在了一邊——現在各地的民亂越演越烈,槍米、搗毀新學堂、反釘門牌等等,這些事情每一天都有好幾起。顯然,國會只會讓事情越來越糟糕。

  回到北京的寓所裡,莫理循哪也沒去,只是在花時間整理這一次難忘的專訪,花了一周的時間,他才把自己寫就的文章以及楊銳贈送的全身照片郵寄到了英國泰晤士報社;而對中國的京津泰晤士報,他則另外寫了一篇報導,並且稍微修改了一些語句的措辭,使得自己的立場看起來更為中立,也是附上照片然後寄送了出去。

  京津泰晤士報的編輯雷蒙德收到莫理循的信件有些吃驚,特別那張革命党領袖楊竟成的全身照片更讓人驚異,在滿清的宣傳中,傳說中的革命党領袖楊竟成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儈子手,一個屠夫,但是從這張照片上看卻溫和的像一個英國紳士。雷蒙德壓住內心的激動,再打開莫理循的文章,只看見標題是:遠古的共和。

  京津泰晤士報完全是在北中國外國人的聖經,但是報紙的主旨向來是“輸入西方文化以激勵中國的改革”,至於中國的那一套歷史傳統,常常都是其極力抨擊的物件。雷蒙德初見標題之後有些皺眉,但是在通讀整篇文章之後,再想到這只是一篇專訪而不是社論,加之這完全是獨家的和那張迄今為止,最為清晰的楊竟成照片,還是讓他做了全文刊登的決定。

  4月25日,京津泰晤士報的發行量創造了一個奇跡,雖然已經加印了兩千五百份,但是報紙中午不到就賣光了,而後繼續加印五千份,但依然不夠,直到反應遲鈍的天津巡警局——或者這不能算是遲鈍,畢竟這是租界裡發行的外國人的報紙——照會租界工部局,而工部局把電話打到報社停止印刷之後,加印才停止。可即便如此,當天的京津泰晤士報賣了超過一萬份,這對於一份外國人辦的報紙來說不得不是一個奇跡。

  搶購當日泰晤士報的主要是京津兩地的官紳和學生,還有則是全國各地的發行站。嚴州大勝之後,復興會的影響力更加巨大,在滿清權貴和官紳們看來,楊竟成已經變成洪楊那般的巨寇,被描繪的青面獠牙,容貌猙獰,而且他所做的事情,也正是和洪楊一樣,是要斷絕儒家數千年詩書禮樂的傳統,從而宣揚什麼國粹、國學。這些東西雖然沒有洪秀全拜上帝教那樣的荒謬,但卻比拜上帝教更顯異端。此次泰晤士報中文版上有楊竟成的全身照片,還有洋人大記者莫大夫對其進行專訪,那大人老爺們自然是要買來讀一讀,看一看這個新“楊秀清”要說些什麼。

  而天津北京等地的學生,為了求原滋原味大多買的多是英文版,他們當中大多是滿清宣佈開國會之後的歡慶者,但是國會開了快一年,只看見議員們爭吵,還有各地都在加稅加捐,有不少學生開始認同復興會的宣傳,即整體腐敗的滿清並不能通過國會給國家帶來什麼好處,只會帶來更多的壞處。當然更多的學生則把加稅加捐的責任推到了復興會頭上,正是因為要剿滅復興會亂黨,所以才會加捐加稅。現在革命領袖,或者說是亂党魁首有洋記者的獨家專訪,那一定是要買來看看的。

  除了官紳和學生,北京、天津兩地的巡警也買了不下兩千份,對於每個月月餉只有幾塊大洋的警士們來說,買一份五分錢的報紙,就很有可能會有三十萬兩的收益——使勁記熟楊竟成的容貌,撞大運抓住的話,不論死活都是三十萬兩白銀革賞,這些錢夠一家老少榮華富貴用八輩子了。

  普通人買來或看的熱鬧,或指指點點,但是對於滿清的有些權貴來說,卻是研究楊竟成此人的絕好材料。肅親王府內,善耆看完報紙看然後對程家檉道:“楊竟成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你見過他嗎?”

  “回王爺的話,此人在東京的時候見過。”程家檉早在善耆召見之前就看過這份報紙了,他對復興會能扯出洪範九疇來給國粹主義助威很是佩服,他不由想到了章太炎了,這估計就是他從故紙堆裡面翻出來的。不過作為孫汶的鐵杆支持者,先入為主之下,他並不認可復興會的國粹之言,而是認定這只是復興會的政治宣傳,其目的還是要打壓同盟會的三民主義。為此,在善耆要聽他對楊竟成看法的時候,他坦然道:“王爺,如果大清真的要亡,那一定是亡在此人手中。”

  程家檉語言尖銳,但是善耆卻還是笑容滿滿,只問道:“何出此言啊?”

  “稟王爺,楊竟成此人向來謀而後動,從無虛言,其復興軍又是百戰之師,假以時日,那一定是要揮師北伐的。再說這復興會一向是喜歡紮根在農村的,現在全國各地都是民亂,一旦為其所用,那後果難以預料。”程家檉化身為滿清的好參謀,一心一意似乎只為大清考慮,只讓善耆覺得很不妥當。

  “原來革命黨也是有黨爭的啊。”善耆閉目半響,又是遺憾又是感歎的說道。

  “王爺,革命也有對錯之分啊。”程家檉並不掩飾自己的同盟會身份,很是坦然的回道。

  “何來對錯之分,怕是爭權奪利吧。”善耆笑道,身為貴胄,宮廷深處的那些東西他還是很明白的,是以對革命黨內部的紛爭也很明白。“我倒是覺得這楊竟成比你們的孫汶說的更在理些,我大清可是真的爛到了根子上,這根子上的毛病不除,那樹木的枝幹怎麼能長的茂盛呢,可惜啊!可惜啊!若不是他一心的要反清,我還要求著他來做內閣大臣。不過,現在嘛,這楊竟成還是非要除掉不可,我大清第一大敵非他莫屬了。”

  見善耆把楊竟成列為滿清第一大敵,程家檉並不在意他的諷刺,只是躬身說道:“王爺明鑒。”

  肅親王府對答間,宮中的禦書房裡梁啟超也正在回答光緒類似的問題,不過和從容的程家檉不同,他可是滿頭是汗。“皇上,楊竟成所言雖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啊。革命黨是孤家寡人、毫無牽掛,整頓吏治正好可以給自己的人騰位置,而朝廷可不能隨意的肅貪啊,一旦如此,那些士紳官員可就要翻天了,這可是自亂陣腳的事情。”

  莫理循的專訪裡,楊銳在論述滿清不可救的理由中,最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滿清吏治腐敗。光緒對此印象深刻,早前組建北洋艦隊之時,宮中一個雞蛋就要費銀十兩,可是外面賣的雞蛋最多只要幾文,差了數千倍,禁宮之中如此之腐敗,那就不要說外面的官員了。在重新掌權之後,光緒倒是想整肅吏治的,但是位置未穩,不敢輕舉妄動,而後便是杭州革命黨舉義,最後是國會召開,事情一件接一件。等到國會召開,那要整肅吏治可就不是他一個人可以獨斷專行的了,即便國會通過肅貪議案,那也會毫無效果,貪官不個別,而是全部,也不是一年兩年,而是從乾隆年間便是如此。

  “卓如,那朕問你,當今之局該如何解?”想到國會,光緒只覺得一陣怨念,只是上次嚴州兵敗,怒極拍玻璃的手還隱隱作痛,他便只好平下心氣,細問梁啟超。

  “回皇上,為今之計,唯有清剿一途,而要清剿,只能是練兵。現在全國三十六鎮都已經停練,還請皇上開恩重練。嚴州那邊既然敗了,那就先圍不剿,等各地新軍練有所成,然後再調集幾十萬新軍進剿嚴州革命黨,那時候我眾敵寡,一戰可建全功。”嚴州大敗之後,梁啟超就問過愛徒蔡鍔,而作為軍人的蔡鍔對嚴州的局勢早就關注了。山地之戰,地形不熟之下,唯有像前一次陸軍部制定的計畫那樣,步步為營,寸寸緊逼方才能有勝算,若是要跟著革命軍一起鑽山溝,那是怎麼也打不過他們的。

  “如此說來又要加捐增厘?”光緒一臉的不甘心。

  “回皇上。確實要加捐增厘才能編練新軍啊,而只有編練新軍才能剿滅嚴州革命軍。現在全國民亂,若不能儘快剿滅革命黨,就怕他們乘亂而起啊。”梁啟超道。

  “現在嚴州軍費已經花了近兩千萬兩,再編練新軍,早前袁世凱怎麼說的?一鎮開辦費最少一百五十萬兩,每年養兵最少一百二十萬兩。現在七個鎮的新軍還有五六萬的巡防隊都不能建功,那難道真要二十萬新軍才能剿滅嗎?二十萬新軍,其他不說,光操辦費用就要二千多萬兩,再加上戰費怕是要五六千萬兩不止,這錢要加多少捐稅、要收多少厘金才能有?”光緒越說心中就越是氣急,他只恨被國會束縛了手腳,更狠那些奴才不中用,不能一戰建功。

  “皇上勿憂!”梁啟超看著急性子光緒,只能想著法子勸解,“編練新軍本是朝廷要做之事,這二十萬新軍也才二十個鎮,與三十六鎮新軍的計畫差的甚遠,所以這兩千多兩的開辦費用只是早出晚出的問題,並沒有多出啊,而那三千萬兩的戰費……,若是能一戰建功,那或許不要花這麼多錢。”他此言說完,見光緒還是愁眉不展,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道:“皇上,可千萬不能忘了甲午之役啊,其時日人籌集了幾萬萬元的軍費,而我大清只有區區數千萬兩,開戰之時雖然是省了錢,可到最後卻賠了兩萬萬兩白銀。若是當年北洋能有五千萬兩軍費,怕那一戰我大清也是不會輸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5

第065章 莒州

  自從05年被美國記者麥考密克專訪了一次之後,這是楊銳第二次接受記者的專訪。前一次專訪的稿件只是由麥考密克發在紐約先驅報上,而這一次,沒料到莫理循把稿件投到京津泰晤士報,加上有楊銳的全身照片,其所造成的影響和前一次不可同日而語的。其他不說,便是京中傳聞,光緒爺之前射箭的標靶,寫的是袁世凱三字,可現在已經換成楊竟成三字和他那幅並不清晰的全身照。

  光緒如此,康有為等人也激烈的在新民叢報上批評楊竟成所言,以及復興會的國粹之說,認為君王為國家之根本,無君王則無以為國,無國則黎民生計不保,復興會這邊二號筆桿子鄧實則批駁:君王為儒學三綱五常之根本,無君王也可以為國,黎民也可以自保,但一些苟且之輩就無以為官、無以為貴了……直接把康有為尊君重道之言給反駁了回去。

  保皇派被駁,同盟會這邊又攻擊過來,不過這一次撰文攻擊的不是胡漢民、汪兆銘之輩,而是遠在英國的老熟人吳稚暉,其在英國組建了世界社,學習世界語,推行世界主義,鼓吹漢字乃是中國學習西方文明的最大障礙,若中國不想亡國滅種,那就要滅除漢字,學習西語。其文一出,頓時獲得眾多讀者推崇,不過這些人又為廢除漢字後施行哪種語言爭論,有人說英國為世界第一強國,當學英語;又有人說現在外交官通用語言是法語,而法語又言為世界最美,所以認為中國還是要學法語;更有人說米國也是很強盛,認為學米國語言也不錯。當然,此人文章一出,便被眾人譏諷,告之米國說的也是英語。

  報紙上熙熙攘攘的爭論,楊銳只是粗粗掃過便不管不顧了,對付那種無恥的文人,刺刀比筆墨更為有用。他此時正在青島德租界裡和從歐洲回來的雷奧會面,多年未見,雷奧早年收養的那個女嬰現在已經長大了,在楊銳和他聊天的時候,叫做麗蓓嘉的小女孩被程莐領了出去,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兩人。

  “戰爭就要來了。”雷奧依然未變,似乎只有和麗蓓嘉在一起的時候才有著慈愛,其他的時候多是對整個世界的厭惡。

  “德國現在在擴軍?”楊銳目光遊移,從他的臉轉到裝著酒的杯子,回了一句沒有意義的話,他當然知道歷史的走向,只是很多話他不敢說。

  “是的。但是!但是!陸軍那些愚蠢的貴族卻藉口不能讓低賤的人玷污了神聖的陸軍,反對把軍隊擴大到需要的規模,因為他們無法提供足夠多的貴族軍官。”雷奧叫道。這麼多年的相處,楊銳很明白他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但絕不是無國家主義者,德國境況如此,他難免苦惱。

  “那就讓他們學習更先進的戰術,制訂更好的戰略。”楊銳見他如此,只能出一些餿主意了。

  “不。沒有用的!”雷奧搖頭道:“整個德國都認為自己‘被包圍’了,所有人都認定只有使用強硬手段打破這個包圍圈,現在社會上則充滿著‘愛國主義’,就連各個天主教教區的主教也不得不極力強調:‘天主教徒不是二等愛國者,而是一等愛國者’;而且參謀部大的戰略已經制訂了。男爵閣下徹底的被德皇拋棄,他現在只是一個監察長,也許要不了多久他就退役了。”

  “我很遺憾!”楊銳說的半真半假。不過從內心來說,只要一戰會發生,那麼他希望戈爾茨成為德國總參謀長,但這完全不可能。在德皇以及德國上層人士看來,這無非又是一場普法戰爭的翻版罷了。

  “楊……”雷奧只看著楊銳,眼神中無比灼熱,像是著了火,“我想刺殺德皇!”

  “什麼!”楊銳大驚,他看著雷奧的樣子不像喝醉,他手拍在他的肩膀上,只下意識的道:“這不可能!”

  “不。完全有可能!”雷奧固執的搖頭,“你的軍隊裡,最優秀槍手的射程可以達到八百碼。這個距離完全可以超越德皇衛隊的警界距離。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刺殺成功。”

  雷奧去了德國兩年半,他本是帶著任務去的——讓德國軍隊接受復興會的實習生,這個計畫雖然沒有由他達成,但是在他老師戈爾茲男爵的幫助下,借助其對土耳其陸軍的影響力,復興軍的軍官都可以到奧斯曼帝國去實習。只是,奧斯曼的陸軍楊銳看不上眼,又讓雷奧去活動奧斯曼的海軍,甚至還想在將來以奧斯曼的名義訂購軍艦,只是這個計畫進展並不順利。

  楊銳見他在歐洲呆那麼久,一直藉故不回,卻不想這個傢伙是一心在刺殺德皇,楊銳沉默半響才道:“我可以下令最好的狙擊手跟你去歐洲,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的就是,即使德皇死了,德國的現狀也無法改變。”

  “不,一切的緣由都在於威廉這個比豬更蠢的皇帝!”雷奧單臂握著拳頭揮舞著,只感覺他要把德皇的腦袋打破一般。

  “你錯了!雷奧。”看著他的樣子,楊銳有些無可奈何,“德皇只是順應了整個社會的思潮,相對於其他國家來說,德國的殖民地大小和他的國力並不相對等,即便連美國都有菲律賓。每一個德國人都想要‘日光下的地盤’,這才是戰爭的本因,即使你殺了德皇,那一定會有第二個德皇出現的,一個人無法抵抗整個整個國家。也許只有戰爭才能讓所有人看到,大家其實都錯了,整個世界並不是完全是弱肉強食,而單憑武力並不足以獲得更多的權益……”

  楊銳之言只讓雷奧變得神情恍惚,他只覺得楊銳說的很對,又感覺他說的不對,“但是即便是戰爭,那沒有威廉這只蠢豬……”他說到這裡卻是說不下去了。如果戰爭不能避免,那麼威廉是生是死並不重要。

  楊銳見他如此沒有勸解,還是順著自己的話道:“歐洲的崛起,在於理性和人性的復蘇,不過現在是歐洲為之付出代價的時候了。他們所尊崇的理性無非是航海者用的指南針,看上去一直在向東方航行,但是最終他們會發現,按照理性的指引,他們最終還是回到了原地,同樣,他們認為武力和科技會讓自己獲得更多地盤,可最後得到的將會是戰爭之後的廢墟。雷奧,即便是德國不發動戰爭,那麼奧匈,還有法國難道就不想開戰?現在戰爭在即,最關鍵的不是避免戰爭,而是讓德國儘量的成為一個勝利者,而不是失敗者。戰略是什麼,戰略就是最容易實現的方略,即便沒有選擇最佳的方略,那也可以在戰術上提高作戰效率,讓那不恰當的戰略得當一個比較好的結果。”

  楊銳飽含著歉意忽悠著雷奧,他心裡已經決定,德國戰敗之後,他一定會發動中國人民給德國人民捐款捐物的。而雷奧在被楊銳勸解之後,則一心一意的研究復興軍的炮兵指揮系統了,這是復興軍的最新式武器。而按照楊銳道說法,在適當的時候,這些研究成果會全部轉讓給德國陸軍。

  楊銳把雷奧打發了,自己也沒有閑著,而是直接出了租界,和以前遼東帽兒山的董老道混在了一起,他此來山東,就是要看看這邊的農會籌備工作,或者說農民講習所辦的怎麼樣。而之所以第一站就選擇山東,則因為在關內山東是復興會基層工作做的最好的地方,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董老道那邊的義和團成員作為帶路党幫忙,再有則是遼東移民基本來自山東。

  “大當家的,”一處僻靜的院落,董老道一副地道的商販打扮,對著楊銳深深一禮。而又在看著楊銳身邊的程莐,又行了一禮道:“見過夫人。”

  四年前帽兒山一醉,楊銳很久沒有見到董老道楊老太太了,此時相見,甚感親戚,見他行禮,楊銳便上前抓著他的雙手道:“董大哥多年不見,何必如此客氣。”

  楊銳客氣,董老道可是不敢受,雖說他年長,楊銳喊一聲大哥也不要緊,但是他眼見到陳廣壽等人在場,忙的掙脫道:“大當家的不可如此,會中、軍中自有規程,壞了規矩可不好。”

  董老道也算是老一輩的人了,見他如此在意規矩,楊銳也不攔著,只得讓他一揖到地才道:“山上最近可好?”

  “山上都好。小崽子們都參軍了,只留下俺們一干老人在看守山寨。大當家的,第五鎮調走,這山東是不是要舉事?”摒退旁人之後,董老道這才看著楊銳問了這個牽腸掛肚的問題。這幾年他在關外和關內四處奔波,聯絡各地的義和團以加入復興會,早就知大當家是準備做一番大事業的,現在嚴州大勝,常駐山東的第五鎮調走,如此良機,這就不得不讓他猜測大當家是不是要謀奪山東了。

  看著董老道昏眼放光,楊銳笑道:“這第五鎮調走,那還剩多少兵?”

  董老道不知道楊銳只是開玩笑,很當真的說道:“癸卯年的時候,巡撫張人駿整肅過全省軍馬,那時候共有馬、步、炮共三十二營,雖有三十二營,但空餉吃的極多,算下來最多萬人,便是這萬人,也是老舊的很,根本不能和我軍相比;這是舊軍,還有就是山東本省練的新軍,雖說要練一鎮,但現在只是練了一個標,唯有一千餘人。大當家的,只要有個兩三千人,那山東可盡歸我有。”

  趁這滿清滿蒙新軍沒有編練完成舉義確實有可行性,但是想到國際環境,還有人才儲備,楊銳在心裡又是否決了這樣的方法。不好怎麼跟董老道解釋,楊銳只輕歎一口氣道:“現在舉事還不是時候啊。我來山東只是想去農村裡走走的。”

  “農村裡走走?大當家的這是要去農會看看嗎?”董老道眼中的熱切暗了下去,很是失望。

  “是啊。就是要去農會看看。”楊銳很是輕鬆的道。其實他這次深入基層是早有想法的。滬上的農民講習所辦到現在,已經辦了六期,培養了近兩千名農村幹部。按照參謀部以及政治部的安排,這些幹部都帶著若干名同學回到原籍,在縣裡申辦了農會,並開設了縣鎮級的農民講習所。按照滬上所教的原則,農會開始物色一些社會邊緣分子,只把他們訓練了之後,日後好作為革命的骨幹。從滬上第一起畢業生開始,這項工作已經開辦了一年了,培養了縣鎮級講習所畢業生五千余人,山東是農會工作開展的比較好的地方,按照最新的統計,本省的縣鎮級畢業生有一千六百餘人。楊銳就是想來看看這邊的農村工作開展的怎麼樣了。

  四五月的時節春耕已畢,地裡種的玉米高粱已經有小人高了。楊銳一行人出了青島,便偽裝成商販行走在魯東南大地,此行的目的是沂州府。沂州府其實就是後世的沂蒙山,此時轄莒州、蘭山、費縣、沂州、蒙陰、日照、郯城等州縣,人口大約兩百四十余萬,田畝為七萬五百多頃。和整個擴大了的嚴州根據地比起來,人口略多,但是田畝卻多了一倍。楊銳記得嚴州的田畝只有兩萬七千多頃的,糧食緊張,現在根據地擴大,算是暫時解決了糧食問題。

  “先生,前面就是莒州了。”陳廣壽騎著馬過來回報。從青島過來,諸人一路上都是灰頭土臉的,路上還遇上了幾股土匪,不過這些都是村莊附近的零散小匪,看見好撈就撈一把,不好撈就假裝路人,楊銳等人出了青島就把長槍亮了出來,待到了州縣再收起來,如此便沒人敢惹了。

  “好。加快!早一點進城。”楊銳點頭道。莒州其實就是目的地之一,它是一個大縣,按照地圖,這裡就靠著沂水縣,已經算是沂山了。

  下午四點多鐘,楊銳這幾十個人便到了城南一處準備好的客棧。他這邊一下馬,當地的復興會的負責人李光儀便過來了,同來的還有李二虎,前者就是這沂蒙人,官費留學日本,入東京法政大學,為復興會東京分會通訊科科長;後者則是東北山地軍二旅的一個營長。李光儀是負責農運的,李二虎則是來探查匪情和保衛農運的,兩人算是一文一武。

  “竟成先生!”李光儀留洋久了,只拉著楊銳的手握手。而另一邊李二虎身子一挺,俐落的敬禮邊喊道:“司令!”

  楊銳握過李光儀的手後,也是對著他鄭重回禮,而後看著他們道:“在這邊如何,都習慣嗎?”

  “習慣!很習慣!”兩人齊聲道,對望一眼也是笑了。政治部參謀部搞得這一文一武的搭配是請示過楊銳的。按照李光儀這邊的報告,沂蒙之地土匪眾多,這些土匪並完全是過不下去被迫為匪的農民,很多就是當地的富紳,不知道是不是養壯丁看家護院太貴了,是以要出去撈點油水過來以補損失。鑒於此,東北便抽調一個連的部隊先到沂蒙,而後站住腳跟之後再行增加部隊。李二虎是一個營長,本來不在選擇的範圍之內,但是考慮到他本身是個鬍子,對土匪的各種套路都很熟悉,所以才把他抽調了過來。

  看到他們配和的好,楊銳也就放心了,道:“還沒有開飯,就趁著這個功夫,你們介紹下這邊的情況吧,簡短一些就好了,我這一次是準備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的。”

  聽聞楊銳是要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兩人都是一喜。李光儀道:“先生,沂蒙之地,民風素來勇悍,但是因為地處山區,耕作又很是粗放,所以佃戶地主之間矛盾雖沒有魯西南那邊視如仇寇,但也極為不睦。加上這幾年天時不好,前年蘇北那邊大災,也殃及沂蒙。現在官府為了加稅,都在清查戶口田畝,農會這邊落腳很是容易,要發動百姓也是不難。現在整個沂蒙,有滬上畢業的幹部一百三十餘人,本地講習所培訓出來的人也有近千人,若是等到了明年,怕是有上萬人。先生,我們能不能今年年末就舉義?”

  “滬上的幹部是幹部,但是本地講習所出來的人有多少幹部?”楊銳見他說的這麼樂觀,不由得的要潑點冷水了。現在嚴州大勝,似乎所有人都認為明年就可以革命成功,這種盲目的樂觀很是讓楊銳頭疼。

  “這,大概只在五分之一吧。”李光儀答道。縣鎮講習所出來的不可能全是頂用的幹部,其中還是很多是有田可種的農民,農會打著助農增產的旗號,上課又不收錢,把一些腦筋活絡的莊稼人引了過來,這些即便是來了,畢業了,他們也未必算是革命者。

  “五分之一算是高了。”楊銳歎道。“農會沒有深入每一個鎮之前,舉義還是太早。你們千萬不要盲目樂觀。早舉義晚舉義只是形式問題,即便革命成功,農會工作還是要做下去的。復興會的根是在農村、鄉鎮,這些地方佔領了,管理好了,那麼革命成功,國家富強就是水到渠成了。小岩啊,你不要舍本求末啊。”

  楊銳此話說得語重心長,其實他是擔心下面的人一些想著革命成功,然後急功近利的去做農會工作,到最後彙報可以舉義了,然後一聲炮響,把滿清推翻。至於農村工作,誰記得啊,大家都進城當官享福去了。

  李光儀早前只在日本收到過一次楊銳的電報,這是第一次見楊銳,本以為自己積極的籌畫革命能得到竟成先生的表揚,誰知道先生卻不喜反憂,臉色發紅之下,反思之下他頓時也覺得自己似乎太急功近利了。當下站起鞠躬道:“先生批評的是。光儀看著嚴州那邊的成績,只想著沂蒙也可以成為那樣的根據地。”

  楊銳見他如此,心中贊許,寬言道:“不要去看別人的成績,應該看別人的做法,革命也是事業,是要耐得起寂寞的。轟轟烈烈的舉義一回很多人都做得到,但是默默無聞的奉獻自己卻是最難的。復興會需要很多默默無聞不急不躁的幹部,這些人才是真正革命的骨幹,是復興國家的骨幹。小岩啊,我看今天的介紹就先到這裡,這幾天我先走走。你呢,通知整個沂蒙的同志來莒縣開會,我們大家一起來商議沂蒙這邊的局面應該怎麼打開,工作應該如何規劃。如果有同志們不理解的,那就讓我來告訴他們為什麼不能急躁。”

  看見楊銳是要親自給大家講演,李光儀原本沮喪的心又開朗起來,只是笑道:“是的,先生,我馬上就去安排。”

  事情決定,下來的事情就是閒聊了,李光儀這邊話多,李二虎則是話少,他以前只是站在操場上,遠遠的看到過大當家的,現在居然理得這麼近,很是讓他不習慣。復興會已經不是日俄戰爭時的復興會了,在李二虎看來,以前的復興會規模再大,人再多,也還只是一地之主,可現在的復興會已經有抗衡滿清朝廷的實力。嚴州是一窩,沂蒙又是一窩,還有幾個同著他一起選拔入關的連長估計又是幾窩,這般看來,不要多少年,那關內根據地可是遍地開花了,到那時司令得天下也是在簡單不過的事情。

  “這邊鬍子多嗎?”看著李二虎有些尷尬,楊銳只得主動問他。

  “多,也不對,”李二虎詞不達意,不好意思的摸著腦袋,然後才道:“這旮旯裡的鬍子都是上不了檯面的,多如牛毛,可都不會打戰,便是綁票也不守規矩。”

  看到他這樣,楊銳只是笑問,“怎麼個不守規矩?”

  “就是綁了女眷,按規矩是不能動的,還有收了錢就要放票,可這邊……”李二虎是專業人士了,看著那些二把刀很是頭疼,“司令,這些人也要收了?”

  “民憤極大的不要,嗜殺成性無惡不作的也不要。這邊有多少土匪?整個沂蒙都清剿收復的話,要多少時間?”楊銳看著他道。

  見到楊銳問道戰事,李二虎憨笑起來,道:“最多兩三千鬍子。司令,只要你一下命令,兩個月俺就能把最大的那幾股給剿了,剩下的那些傳話過去,基本上就能收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6

第066章 沂州

  “……州南連淮泗,北走青齊,自古南服有事,必繇此以爭中國。句吳道末口,以侵齊伐魯。越人既滅吳,亦出琅邪以覬覦山東也。其後曆秦、楚之際,及兩漢之衰,奸豪往往窟穴於此。豈非以聯絡海岱,控引濟河,山川糾結,足以自固,而乘間抵隙,又有形便可資哉?……明太祖平山東,亦命徐達先下沂州,遂長驅而北,誠齊、魯之噤喉矣。”

  晚飯完畢,油燈之下,程莐唯讀著顧祖禹的讀史方輿紀要,一段完畢只看著楊銳以為還要解釋——現代人看文言文總是頭疼的,程莐學過西學,但是中學也沒有拉下,不過楊銳卻把她給攔住了,只躺在床上拿著沂州的地圖端詳起來,口中只道:“這一段我懂,沂州古稱琅玡國,其聯絡海岱,控引濟河,山川糾結,足以自固,誠齊、魯之噤喉也……而奸豪往往窟穴於此,這就是割據的好地方啊!”

  “這裡是不是也要成為一個根據地?”女人放下書,只靠在男人的身上說話,細細的髮絲帶著洗沐之後的香味,只讓楊銳無法安心看地圖了。

  “嗯。這裡會再是一個嚴州。”楊銳點頭道。“不過在成為嚴州之前,還是有非常多的工作要做的。”

  “看到光緒開了國會,我真以為革命從此要沒有希望了。沒想到革命還能這樣做……”女人說道,不知道是感歎還是佩服。

  “革命和造反沒有兩樣,古時候怎麼造反的,現在就怎麼革命。只不過造反是自己要做皇帝,而革命……”說道這樣,楊銳話語停頓,不知道怎麼想到宋教仁了,他說復興會是集體專制很是正確,楊銳不想再說下去,岔開話題道:“吹燈,睡覺!”

  李光儀昨天因為要急切舉義,被楊銳否決了之後以至沒有完全介紹沂州的情況,第二天一早,在莒州的工作組人員都聚在一起,準備早餐之後開始做一個簡短的情況通報會。屋子裡一幫子人湊在一起,很是熱鬧。不單有李光儀、李二虎,還有日照的丁惟汾、沂水的周建鎬、劉溥霖、周瑞麟、楊寶林、高筱山;莒州的徐泰貞、徐貫田;郯城縣的方遠照、於藹辰、劉敢陳、顏贊臣;費縣的殷澄吉、李洪義;這些人當中,除了李光儀、李二虎,其他人只知道此來的文先生是滬上過來的特派員,可即便如此,他們也還極為熱情,滬上有特派員過來,那就說明沂州是要搞大舉義的。

  楊銳招呼眾人坐下之後正準備吃早飯,不過看到面前是和昨天晚上一樣的米飯,而其他人則是煎餅卻放下了筷子。李光儀是沂州的負責人,楊銳的起居飲食都是他在負責的,見楊銳不吃早飯,他擔心的看了過來。沂州之地本是沒有水稻的,但是現在居然有米飯自然是李光儀知道楊銳只南方人特意準備的,昨天晚上沒有注意,早上一對比楊銳便察覺不對了。

  沒有什麼教訓,楊銳只把米飯推到了一邊,讓陳廣壽去找煎餅,一會功夫,煎餅是找來了,不過這東西不是像大城市裡是用白麵做的,質地柔軟,可以裹大蒜油條,這沂州的煎餅是子面做的,只能是雙手拿著吃,讀報一般,而且煎餅裡面面糠很多,很是粗糙,難以下嚥;還有另外一種煎餅則是高粱面做的,又黑又硬,吃起來非常費勁,咬的時候只讓人額頭青筋直暴,楊銳初吃很不習慣,但一會也嘎巴嘎巴的吃了起來。吃什麼對他無所謂,他只是扭頭看向一身男裝的程莐,她看見楊銳吃煎餅,也把米飯推在了一邊,只是這東西難吃的超乎她的想像,不過她磨嘰磨嘰好歹還是把手上的一塊吃完了。

  李光儀見楊銳不吃米飯咬起了煎餅,腦門上忽然出了汗,但見楊銳什麼也沒說,提著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不過再之後的情況介紹會上,他的聲音怎麼也大聲不起來。

  “……沂州知府是李于鍇,甘肅武威人,乙未年(1895)進士,後為瀚霖院庶起士,參與過乙未年公車上書,並聯合甘肅士子上過《請費馬關條約呈文》,之前任蓬萊知縣、又曾為泰安知縣,幾任下來聲望都是極佳。前年升遷為沂州知府,在任期間開辦城南煤礦,興辦教育,諸多士紳稱其為賢太守;

  ……在兵力部署上,滿清在沂州的兵力有沂州營、安東營、台莊營、青州營四部,這些舊軍都在癸卯年(1903)改為成巡防營,其中沂州營最大,為五個營,分防府城蘭山縣、蒙陰縣、費縣以及大興鎮四處;安東營主要負責沿海一帶,只有兩營,分防莒州、日照,以及嵐山頭、琅玡台、東亭子、龍汪等海口;台莊營則是只有一營,分防郯城縣、紅花埠;最後是青州營,只有一營,防守沂水縣。所有巡防營加起來有九個營,但是都不滿編,這九個營共計兩千三百人左右,訓練極少,軍紀潰散。同時這些巡防營的槍械也很老舊,大炮只在沂州城牆上有十數門前膛炮,步槍很多都是黑火藥步槍以及少量的單發西式快搶,沒有或者少有五連發的西式快搶……

  耕地全州有七萬五百多頃,平均每人近三畝多地,但是沂州此地旱地多,水田少。只有沂水、沐水以及其支流附近才有水田,可即便有水田,沂水、沐水也是水災頻發,而旱地雖然不遭水災,但是產量極低,一畝高粱便是年成好,平均下來也只有一石兩三鬥的產量,少者還不到一石。全州耕地地主占了兩成半,自耕的大戶中戶占了四成,小戶則占了剩下的三成半,但是他們的戶數卻占全州的六成,也就是說平均下來,他們人平均耕地在一點五畝,即便不要交稅,一年也只有兩百多斤糧食,每天一斤不到,生計無從著落,只能在農忙的時候打打短工、還有就是做一些養山羊、種煙、養蠶、紡紗織布的副業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最後則是佃農,生計更為窘迫,他們分為兩種,主要是看牛是誰的,如果種子耕牛是佃戶自己的,那地租一般是對半分,這種佃戶還算是能維持下生計,但沒有耕牛也沒有種子肥料的佃戶,只能是按九一、或者八五一五和地主分成,每年青黃不接之時,唯有去山上挖野菜充饑……”

  這一次通報會除了把前期各縣的情況匯總之外,另外就是向楊銳彙報的意思。見他說到這裡,楊銳抬手把他的話攔了下來,問道:“新來的拖拉機是不是可以代替耕牛?”

  拖拉機工廠遼東在建,現在的拖拉機都是滬上江南局造製造的,主要是試驗機,有兩種,關外給的是大馬力型號,山東給的則是小馬力型號,前者是柴油機,而後者按照楊銳的指示用的是熱球機,當然,這是楊銳拍腦袋下的決策。

  見到楊銳插了這麼一個話題過來,李光儀只好道:“用拖拉機代替耕牛很不值,而且那東西農民也用不了。”楊銳心中犯嘀咕,只是示意讓他接著往下說。

  “拖拉機照價要一百九十兩白銀一輛。”拖拉機李光儀開過,對這個新東西的一切都很瞭解,包括價格。他知道,但是其他人卻不知道了,現在聽他一說拖拉機的價格要一百九十兩,屋子裡的諸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一百九十兩,再添點都能買十頭牛了(注1)。

  “……耕牛的價格少則二十兩,多者不會超過三十兩,兩者相比,價格懸殊太大,而且拖拉機燒燒的是油,而牛吃的是草,用起來還是牛便宜而拖拉機貴。不過也不是說拖拉機沒有可取之處,大莊鎮老莊家那些地主就親自來看過,租用過我們的拖拉機去給他們耕田,起初看他們的意思應該是如果好用,那麼估計是想買一個。只是這拖拉機在用的時候老是出故障,那熱球的溫度要麼太高要麼就太低,老是幹一會就要歇一會,他們看到這個模樣就說這東西‘伺候不起’,也就斷了買的心思。”

  拉到山東來的這種小型拖拉機和關外那種大型拖拉機不一樣,為了節省成本,這種的熱球機的只有五馬力,而關外那邊用的柴油機在二十馬力。一百九十兩的價格完全是不賺錢的價格。而用起來老出故障,則是因為熱球機本身的問題,楊銳只看到很多小說裡說熱球機好,但是在現在的技術下,熱球機技術並不那麼穩定。

  關鍵就是熱球機的點火方式是靠熱球,在起動之初要用噴燈對熱球加熱,從而使灼熱的熱球點燃汽缸內的霧狀燃油。為了防止熱球的溫度降低導致不染,熱球機開始工作時,汽缸頭部還要套上保暖罩,但是等熱球機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汽缸內熱球溫度急劇上升,這樣則會使燃油在活塞沒有壓到最頂端前就提早爆燃,而且熱球的溫度越高,爆燃就越早。為了防止這一情況,技術上的通用做法是向熱球上面噴水,但是即便是噴水,也不能完全控制這種提早爆燃的情況,並且最終要的是,經常性的噴水會使得汽缸腐蝕。

  春耕之時時間緊迫,需要的是持續有效的耕作機器或者耕牛,即便是拖拉機效率比耕牛高,但是用的人看著這東西一會要停機一會要停機也是只是心急火燎。那些地主就是看到這個洋機器幹一會就要歇一會,很是頭大。這其實也是楊銳想要節省成本的緣故,他認為熱球機比柴油機便宜,而且使用的油料價格也要低廉。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在美國1910-1920這段時間裡,內燃機式的拖拉機開始大規模生產和普及過程,其所用的發動機基本都是汽油機、煤油機,還有則是少量柴油機,至於熱球機則根本沒有。

  “你還是寫一份詳細的報告過來吧。”聽完李光儀所言,楊銳覺得這個問題不是一下子就能說完的,還是先放一放,容後再議了。

  李光儀不明白楊銳就是熱球拖拉機的推動者,他以為是復興會被洋人騙了,買了這麼一個不中用的東西回來,便直言缺點了,現在見楊銳對這個東西不在深問,則把話題轉回到關於沂州的介紹上來。

  “沂州群眾基礎好,但是天主教堂不少,很多窮苦百姓為了不被欺負都入了教,現在整個山東有十幾萬教民(注2),沂州最少有三四萬人,這些人要發展過來,那麼對於革命是大利,如果發展不過來,怕是對以後開展減租減息的工作很不妥當,特別是現在有少部分地主入了教,如果對於這部份人姑息,那麼會有更多的地主入教。”李光儀道。

  李光儀說的問題確實是一個大問題。絕大多數洋人都認為中國完全是野蠻人,要想文明化就要學習西方文化,而要學習西方文化,那首先就是要入教。山東的教民全國第二,第一是直隸,義和拳之所以會在山東直隸興起,有一個基礎就是這邊教堂的數量是最多的,再則就是教會在傳教的時候咄咄逼人,侵蝕了鄉間士紳的權力基礎,即:之前完全聽信於士紳的民眾現在只聽信神父和教會的,而且為了能傳教獲得更多的信徒,傳教士往往通過特權給那些作奸犯科之輩庇護,逃稅、偷盜、殺人都沒事,只要信上帝,那就能得以解救,畢竟地方官是不敢和洋人對著幹的。雖然是在庚子之後,各國領事已經勒令傳教士不得干涉中國內政,但是滿清的地方官早就被庚子殺的怕了,一遇教民自然退讓。

  浙江嚴州一帶,信教的人有,不過少,而信教的地主則沒有的,畢竟是文風極盛、詩書傳家的多,而山東,越是窮的地方教民就越是多,沂州是教民第二多的州府,第一多的則是曹州,有道是曹州自古多盜賊,那裡是黃泛區,土地地力極差,是以比沂州還窮,教民也自然比沂州多了。減租減息涉及地主,如果信了教的地主不約束,那麼復興會就威嚴掃地,但如果動了這些地主教民,或許殺了傳教士,那麼就是教案,很可能會影響復興會的對外政策。

  “該殺的人就要殺,不管是教民或不是教民,華人還是洋人。”眾人都看著楊銳的時候,他微微想了想,便如此沉聲說道:“不過,處決洋人的事情,只能交給李二虎負責,其他的人不能擅自動手。”

  只感覺諸人壓抑了一下有吐了一口氣,楊銳再道:“這些人信天主教,說到底還是教堂可以給他們治病,再有就是有一個教民的身份沒人敢欺負。根據地的任務就是要讓每一個人,都在律法的範圍裡不被別人欺負,能吃飽穿暖,生老病死都有人關心照顧,等我們能實現這個目標的時候,那些教民自然而然就會不信教了。”

  楊銳話一說完,諸人都是熱烈的鼓掌,都是讀書人,也都是年輕人,帶著固有的排斥和對洋教士為非作歹的仇視,所有人都覺得洋教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從心裡面他們又知道,一旦出了教案,那不但滿清派兵,德國人怕也是要出兵的。在他們擔心之間,楊銳居然贊同處決洋人,只讓諸人聽著精神振奮。熱烈的掌聲之後,楊銳示意大家停止,聽李光儀再接受講沂州的情況。

  “沂州交通並不便利,除了縣與縣之間的土路,只有一條從北京到福州的官道,這條路在光緒八年的時候整修過,要比其他土路便利。此路從濟南、泰安進入本州,經蒙陰、垛莊、徐公店、府城、郯城、紅花埠,最後進入江蘇;而水路中,海運則有狄水、嵐山、棧子、濤雒、夾倉、石臼、王家灘共計七口,這七口船行林立,風帆滿港;河運則是沂水在春秋之間,木船可以往南直達京滬大運河,只是現在沂州徐州交界之處,多有厘卡,少有人裝貨南下……”

  一上午的時間,李光儀把沂州的大致情況都介紹了一邊,照實際說,這裡和嚴州還是有些類似的,都是地處山區,而且都有橫穿全州的一條河流。楊銳只記得羅馬人是靠地中海航運的便利才在兩千年前統治了龐大的帝國,而嚴州上一次反圍剿,則是依仗富春江和柴油機船的快速調動,才使滿清措手不及。沂州根據地要想立於不敗,除了高效的根據地制度、戰無不勝的復興軍,再有則是沂水河了。

  兩個地方雖然類似,但是沂州更有靠海的優勢,當然,滿清一定會派炮艇嚴密封鎖海岸的,就是不知道德國那邊的潛艇是不是可以拆掉武器,提前拖出來。幾百噸的東西,完全可以在日照那邊搶佔一個海口,然後建一個潛艇船塢。

  運輸是一個問題,再有沂州本地的資源也很要緊,按照李光儀的介紹,沂州煤礦眾多,但是煉鐵的焦煤倒是不多,不過再有限也比嚴州那邊用泥煤好,還有就是本地的鐵礦也很是零散,而且按照前期的調查大多鐵礦品味都在三成左右,要想煉鐵那就得按照土法來,至於煉鋼那就想都不要想了。排除煤鐵,再有就是硫磺也是根據地急需的,只是暫時還沒有找到大規模的硫磺礦或者硫鐵礦,但是本地石膏礦還是不少的,這也算是可以解決硫酸的原料問題。

  楊銳只是初略的過了一下沂州這邊的情況,真正的根據地規劃問題還是要交給隨來的專業人員去規劃,沂州不比嚴州那麼倉促,沂州是要和通化那邊一樣,在舉事之前把各項工作都完善好,這不光是深入農村深入基層,還要在此地先做一些規劃和籌備,煉鐵的機器,硫酸廠、絕密的合成氨設備,還有其沂水河上要用的柴油機,都要儘早運進來。按照參謀部的策劃,各根據地在開設之前,最好都要有一定的軍工生產能力,飛艇不是萬能的,在可以事先運輸設備的情況下,就沒有必要等到舉事之後用飛艇運輸。

  上午會開完,中午再吃了一頓咬的青筋暴起的高粱面煎餅之後,楊銳便出了院子,準備四處走走。客棧只在莒州成南門外,這裡算是繁華的地方,出門後右邊順著坑坑窪窪大路楊銳只看得交叉口的茶樓酒肆,不過他到沒有過去,他不是本地人,過去的話被有心人注意了,說不定會有什麼麻煩;而客棧的左邊看過去則在一個院子門口有一塊莒州農會的木牌子,那應該是農會的辦事處,只是講習所今天沒有上課,要不然楊銳便想去那邊看看。

  楊銳正站在客棧門口不知往何處去的時候,李光儀卻出來把他叫住了,說是有其他事情彙報,說罷便罷楊銳迎到一間屋子裡。

  “先生,這莒州其實還有一個會員,只是此人身份有些問題。”李光儀道。

  “他身份有什麼問題?”楊銳道。

  “他姓莊,叫莊陔蘭,是當朝的瀚霖,他現在在山東法政學堂任監督一職。”李光儀道。他見楊銳對此並不奇怪,又道:“先生,關鍵不是他的身份,而是這莒州最大的地主就在大莊鎮,而大莊鎮最大的地主就是莊家,莊家占地五萬多畝,有七十多個村子,兩千多家佃戶,還辦了一百多團丁,若是一開展減租減息,那我們必定會和莊家又衝突的……”

  五萬畝不是小數目了,楊銳沉聲道:“這莊陔蘭是怎麼加入復興會的?”

  李光儀聞言一驚,道:“是我和另外一個同志介紹進來的。他前年被保送至東京法政大學留學,因為都是沂州人,所以就熟悉了。他人倒時開明,雖是瀚霖,但對滿清並無好感,更喜歡暢言革命,後面我看他確實是想革命,考察了半年之後便介紹他加入了復興會。”

  復興會在杭州舉事之前入會的門檻並不太高,而後則對出身地主家庭的入會者的審核就很嚴了,除了極少數者,一般都是通不過的,而之前加入的那些士紳,也都在杭州舉事之後全部退了會,這莊陔蘭因為在日本,或是因為真的是革命意志堅決,居然沒有退會。

  “革命不光是要革別人的命,也要革我們自己的命。”楊銳心裡想過後道:“莊家那邊你不要有顧慮,上級會有人和莊陔蘭就減租減息的問題作深入交談的,但是不是現在,而是在舉事之後。他如果是一個合格的會員,那就會贊成我們這樣做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6

第067章 程式

  說完莊陔蘭之事,李光儀再道:“先生,之前說的地主占地之數也是有誤差的,說他們占了兩成五,那是最高的。在一些山區比如沂水那邊,地主占的地最多只有一成,而日照那邊做生意的人極多,地主占的地也只有一成五。(注)”

  楊銳既然來到了基層,帶著的那班人更全是一些筆桿子,李光儀按照之前的報告數位作了情況介紹之後,心裡忐忑的很,他深怕楊銳的人把真實情況查出來。

  “為什麼要這樣做?”楊銳看著他道,他很想知道這個曾經的留學生是怎麼想啊。

  “先生,我們要發動農民,除了要向他們揭露滿清對大家的壓榨之外,地主對他們的壓榨也是要要揭露的,如果地主占的地過少,那麼……”李光儀看著楊銳沒有勃然大怒,便按照實際情況說了。

  不過他這麼一說楊瑞卻高興起來。在決定走農村路線的時候,楊銳一直很擔心農運會想後世大革命的農民運動一樣失去控制,是以才著勁的培養幹部,以管控運動的激烈度和規模。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怕地主佃戶間的仇恨一旦煽動那就不可熄滅,更怕引起全國性的農民騷亂,到時候死人不是最可怕的,全國性的無序混亂才是最可怕的。但李光儀這邊的話卻讓他明白是另外一個意思,那就是地主和佃農間本沒有那麼多的仇恨,更多的仇恨來自於革命黨的挑撥和煽動,楊銳腦子裡有地主占地七八成的宣傳,還有白髮魔女那樣的戲劇,但這一切在面對真實的數字卻又是那麼的虛幻。

  “小岩啊,你以後記住,宣傳是一回事,真實的數字又是一回事。”楊銳沉默良久才說道:“不管你下面怎麼宣傳,但真實的資料還要都要發回給總會,因為只有真實的資料才能讓總會做出正確的決策。”

  楊銳之言只說得李光儀連連點頭,正當他以為這事情就這麼完了的時候,楊銳又道:“還有,你工作為什麼這麼的不踏實?會裡面培養了你也有幾年了,為什麼這麼著急呢?還有米飯哪裡來的?花了多少錢?昨天晚上吃的那一餐你算一下多少錢,回頭報過來,這錢算我的;剩下的米就只能算你的了,要從你的月薪裡面慢慢的扣!”

  “先生,我……”李光儀見楊銳給他算總帳了,頓時慌了起來。不過他的話卻被楊銳打斷了,“你還是先寫一份深刻的檢討吧。沒有人能不犯錯,但是你一定要明白,這錯是怎麼來的?不把你思想深處的問題找出來,怕以後還是要犯錯的。”

  聽楊銳不是撤職,而是寫檢討,李光儀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激動起來,“先生,我回去一定把檢討寫好,我……”他忽然又鞠躬道:“先生,我……”

  看見他語無倫次,楊銳只是笑了,拍著他的肩膀道:“我的規矩是,錯誤不要再犯第二次!你要記得!”

  批評完李光儀,在等候各處會員到來之前,楊銳則要本縣會員徐泰貞陪著自己幾個人到莒州的鄉間走上一走。要想進村,換衣服鞋帽是最重要的,按照徐泰貞的說法,如果還是一身長衫打扮,那麼進村之後只會被百姓當成是收租的,唯有穿著破爛的粗布短衣,腳蹬草鞋,百姓才會把你當自己人。程莐還好,只是楊銳身材高大健壯,不說這些粗布短衣不合身,即便是穿了這些東西,也看不出是一個農人,到最後他只有戴上一頂破草帽,把臉遮了半邊,同時袖子卷起,手臂上再抹黑一些,如此才勉強像一個農人。

  楊銳進村,警衛連的幾個人也是跟著的,不過如此一大堆人太過顯眼,按照徐泰貞的建議,這五六個人都扮成挑夫,去掉了木制槍托,改成折疊鐵框的長槍都藏在挑東西的竹竿子裡。他們和楊銳這四五個人保持一定的距離,遠遠的吊著。

  近五月的氣溫要比來莒州的時候暖和多了,太陽直曬在楊銳的身上備感舒服,惟有不時在眼前飛舞,想停在楊銳身上的蒼蠅極為討厭,不過出了城郭走到田野上時候,這些蒼蠅瞬間被土路中間的一堆黑漆漆的牛糞吸引,瞬間奔牛糞上去了。

  沭水汪汪,只從縣城東面緩緩而過,河邊的樹木翠綠翠綠,只比那田裡面的秧苗可愛多了。不過楊銳倒是沒有去領略鄉村風光,只是在糾結腳下的草鞋,因為是新鞋,初穿很不舒服,而且草鞋的底全是草繩,踩在爛泥路讓穿慣了皮鞋的他很是怪異,只感覺自己似乎完全是赤著腳走在泥裡。

  “文同志,現在看到的這些都是大地主莊家的地了。”徐泰貞對著楊銳說道,他家其實也是富戶,但是對於地主卻並不贊同。

  五萬畝只是一個數字,但是看到眼前一望無際的原野,楊銳心中才不得不想到五萬畝土地確實不小,“莊家的地都在莒州嗎?他家是怎麼發家的?”楊銳問道。

  “他家的地不單莒州有,臨縣也有,甚至江蘇那邊都有。”徐泰貞道:“他們家在明初的時候是北上的移民,早前也是窮人,到了萬曆壬子年間(1612),家中的五世祖莊謙,一個賣燒餅的居然高中了進士,從此官運亨通;而他的弟弟莊鼐,字調之,是個武癢生,武藝高強,官至洛口守備,崇禎十七年前明覆滅,鼎革之時他目睹異滿人入侵,赫然率眾抗清,曾一度攻佔諸城那邊的九仙山,而後滿清總兵柯永盛派兵剿之,久攻不下,傳說那九仙山上有巨泉,萬人汲水而不枯,卻不想那泉水忽然有一日沒水了,所以那義兵也就潰散了。

  莊鼐帶隨身兵馬逃脫之後,又孤身秘密潛入京師,準備刺殺順治皇帝,謀劃好了等順治祭天的時候動手,卻不想當日順治沒來,只派攝政王多爾袞代帝郊天,當是時,莊鼐看著多爾袞這個韃子便狠發了一箭,只是多爾袞命大,此箭正中其衣紐。既發箭,多爾袞的侍衛便驚起四處搜查刺客,但莊鼐卻早已經騎著白馬絕塵而去了,只是最後還是射多爾袞的那支箭露了底,那箭上有‘大明將軍莊調之’的字樣,於是滿清便下令搜索天下姓莊之人的族譜,想找到這個叫莊調之的人,那莊家見形勢危急,聽聞消息之後連夜焚毀了族譜,這莊調之才沒有被查到。不過這莊家從此也就沒有人再做官,直到一百年後第十世才再行科考,一直到今都是官運不斷。”

  這徐泰貞是讀過私塾的,去年還考入了臨沂師範,卻真是有當老師的料,只把這故事或者傳奇說的娓娓動聽。程莐凝神聽著,陳廣壽、李光儀也是凝神聽著。不過他一說完,李光儀就笑問道:“你哪裡聽來的消息,這故事俺倒也是聽過的,不過是說這莊調之是諸城人,不是莒州這邊的,你這段要是傳出去,那莊家人那還不要瘋了?”

  徐泰貞卻笑,道:“俺的學生裡面有一個叫莊善昶的,他年齡雖小,但卻心向革命,這故事是他偷聽家裡大人說話聽來的。若要查一查這個莊鼐是不是真的便知道了。要是能據此把莊家也拉到革命裡面來,那俺們前期的經費可就有著落了。”

  楊銳聽聞他如此說便道:“革命不光是推翻異族統治,還要改革整個社會的經濟結構。這莊家的地太多了,革命必定會損害到他家的利益的。你那個學生多大?有沒有和他反復的說這些革命道理?”

  青年學生一向是革命黨的最愛,此時楊銳說的這個莊家青年學生莊善昶,正跪在莊家大院的居業堂裡,他面前的則是莊家第十三世家主莊餘珍和他的父親莊厚濤。

  大店街,賽北京,居業堂,二朝廷。莊家在大店鎮有五千余間房,整個大院方圓十五六裡,而這居業堂卻是整個莊氏大院的核心所在。這棟大四合院套小四合院的建築,在後世抗日期間這裡便是八路軍115師的司令部。不過和後世的衰敗相比,如今這居業堂還是青磚青瓦,白牆白璧,石階、門窗、樓梯,各處都是雕花鑲雲,再配上那墊在圓石之上,被漆成褚色的楠木樑柱,整個居業堂顯得氣派非凡。

  “說吧!為何要讀反書?”桌子上只放著一本革命軍和一份復興軍抗俄紀實,這是今天莊玉珍對莊善昶抽查課業的時候搜出來的。莊餘珍不是普通人,早年是個拔貢,曾任內閣中書,而後辭官,現在卻是山東省議會的議員。革命為何他很清楚,這復興軍為何他也很是清楚,看到自己家族裡面居然有人在讀反書,他不得不鄭重其事的把人帶到居業堂裡來跪著。

  跪著的莊善昶只有十五歲,大家族管的甚是嚴苛,是以他的性子也是反叛的很,此時見伯公問,倒是硬著頭不理。莊餘珍見他如此,心中只是歎氣,這種革命學生他在濟南是見過的,像是著了魔一般,怎麼勸都不是不行,最後便是關到了牢裡,卻還是死不悔改。

  “你起來吧!”莊餘珍見硬的來不行,只得來軟的了。“這革命軍俺也看過,只是這書裡面除了慷概激昂之言,便再無其他,若俺是寫書之人,就一定要把道理寫明白。”

  見到不罰跪了,伯公還心平氣和的談論革命軍一書,莊善昶不在沉默只道:“書裡頭說理的也有,太炎先生寫的不就是說理的嗎。再說唯有轟轟烈烈的推翻滿清,再造中國之言才能暢快人心,讓人一讀便熱血沸騰。”

  “那革命只是逞一時之勇,再怎麼革命國還是這個國,人還是這些人,難道一革命漢人坐了天下,咱們中國就會制洋船造大炮哩?你伯公大半年紀了,看的東西也多了,革命不是不好,但是命是一點一點革的,你看現在,省議會大多都是漢人,國會裡一半以上都是漢人。這般下去,要不了多久國會裡坐著都是漢人,到時候還有必要革命嗎?”看著侄孫一臉熱切,莊餘珍不得不說理了。

  “哼!”年輕人不管尊卑,只把伯公說的當無物。“漢人的血仇總是要報的!還有你們這些議員為百姓又做了什麼好事?都成了滿人的裝點,好做要俺們不革命的理由。”

  “大膽!”莊餘珍一掌拍在花梨木桌子上,發出的聲音響徹整個廳堂。

  年輕人一句“滿人的裝點”只刺痛了莊餘珍的神經,他可不就是這麼從濟南回到莒州的嗎。現在朝廷和地方督撫的關係很是對立,是以借著立憲的風,地方督撫讓中央朝廷開國會,而中央朝廷則讓個省開省議會。國會的權利因為杭州舉義的刺激,還算是給了一些實權,最少國會是有權讓內閣諸員到國會來接受質詢;而省議會那基本就只有監督省政的權利,再有就是管些修路搭橋裝電燈之類的瑣事,對省政只有監督建議而沒有決策干涉的權利。莊餘珍因為沒有“買票”,更沒有什麼顯赫的身份或有什麼過人的聲望,是以沒有成為國會議員,而只是省議會議員,既然是省議會議員,那就是一個牌匾了。他在省城做牌匾做膩了,便告假回鄉來走動走動,雖然是個牌匾,但是回鄉的時候卻是大張旗鼓,最少這牌匾還是能彰顯莊家威嚴的。

  廳堂裡的下人們只被太老爺的這一巴掌嚇的心中狂跳,不過莊善昶在驚嚇之後則是滿臉通紅,強著腦袋咬著牙不說話。

  “說,這書哪來的?不說就打斷你的腿!”看著伯父生氣,莊厚濤在一邊也是氣急。

  “臨沂買的。”看著父親逼問,莊善昶硬生生的回道。

  “你什麼時候去過臨沂?你說吧,誰給你的!”莊厚濤立馬就戳穿了兒子的謊言,十四五歲的人,何時去過臨沂。

  “俺……俺讓挑貨郎去臨沂的時候幫著買的。”莊善昶便無可辯,只得另外又扯了一出。

  “你!俺揍死你!”莊厚濤拿著竹子作勢愈大,卻被莊餘珍攔住了,“仲兒,你革命不是不行,你可別忘記了,咱們莊家操持這份家業不容易,你真要是入了革命黨,那舉族都是有大難的。你不為整個莊家想想,也要為你的父母兄弟想想。哎……你去吧!去吧!”

  莊善昶懵懵懂懂出了居業堂,而居業堂裡面的莊厚濤卻是大急,“伯父,這怎麼能成啊?!”

  “不成你還能怎麼樣?”莊餘珍北京、濟南都是呆過的,即便不是革命黨,也知道革命是怎麼回事,“現在全國的學堂裡都有這種書,革命之言雖說在開國會之後便式微了,但最近因為嚴州革命黨打勝了又是鬧了起來,濟南那邊是攔也攔不住,這莒州你還能怎麼辦?”

  莊厚濤不是讀書的料子,只在家裡打點莊子上的事情,南邊革命黨之事他只聽過傳說,現在在伯父的口中印證,只驚道:“外頭都說革命黨一個打清兵十個,杭州那邊只殺了清兵幾萬人,錢塘江的水都全紅了,這也是真的?”

  見到外邊以訛傳訛,莊餘珍只歎道:“嚴州那邊是革命党五萬對朝廷三萬,朝廷死傷近萬人,革命黨傷亡無數,此戰下來朝廷主力十萬人猶在,更是把革命黨逼在杭州近郊,不敢越雷池一步。你說這戰是誰勝了?”

  莊厚濤被此一問,頓時有些了然了,道:“那這麼說來,還是清軍勝了,最少還有十萬精兵。”

  見侄兒終於轉過這個彎來,莊餘珍很是欣慰的道:“嚴州革命黨無非是占了地形之便,再則是趁人不備而已,現在朝廷又要加餉練兵,為的就是一舉剿滅革命黨。再過個一年,這嚴州怕也是要平了。”莊餘珍說到此,又是道:“仲兒怕就是在學堂裡被人蠱惑的,你去學堂裡好生查看一番,看看是誰在宣揚革命?若有,讓縣裡拿下來,關到牢裡去。”

  “是!”莊厚濤立馬應道。

  大店街上的中學就是莊餘珍辦的,也算是莊家的產業,裡面請的多是學過新學的學生,莊善昶就在那裡上學,他能看到反書,怕就是裡面的先生蠱惑的。

  莊厚濤俐落的說是,莊餘珍卻有些不安了,他可是知道革命黨實情的,這清兵可不像他說的那麼能打,現在報紙上都說這些兵和以前李鴻章的淮軍毫無二致,他想了又想忽又道:“若是送入縣牢,怕是難逃一死,此舉實在是有幹天和,還是禮送出境吧。”

  莊餘珍要禮送出境的先生就是徐泰貞,不過此時他倒不知道有人要打他的主意,只是帶著楊銳到了一個集鎮,在這裡倒是有一個農民講習所,在楊銳的要求下,諸人倒也是駐足過去參觀了。

  講習所只設在一個農會會員的家裡,破落的四合院院子裡只種著幾顆棗樹,塌了幾處的半高院牆圍著的院子裡,只見一圈子穿著藍藍短衣的人個個整整齊齊的坐在幾口磚頭上,一個很是年輕的先生正在講著什麼,楊銳幾人正要靠近院子的時候,幾個站在院子外負責巡邏的人提著棍子滿臉嚴肅的走了過來,只等他們看到人群裡的徐泰貞,這才放下了戒備的棍子,其中一個領頭的黑臉漢子行了一個抱拳禮笑著:“徐老師來了。”

  對方行禮,楊銳一行人也是對之抱拳回禮。一個狂熱的組織不是簡單就能培育出來的,而其是有很多細節,特別的手勢、專用的口號、統一的服裝都是其中重要的部分,初此還要有一隻巡邏隊,他們是組織中的最狂熱者,其作用除了使得會員和非會員彼此隔絕之外,更有懲罰退出者的作用,唯有這樣,農會這個組織才會是一個封閉的圈子,也只有在封閉的圈子裡,才有團結的基礎。看著面前這些人的笑臉,楊銳感覺這應該是莒州最狂熱的農會會員了。

  徐泰貞沒有向黑臉漢子介紹楊銳幾人,只是問道:“有什麼情況沒有?有沒有人來搗亂?”

  “來了幾個痞子,被俺趕跑了。他們也來想聽一聽農會到底講什麼。”黑臉漢子笑著道。

  “嗯,做的好!千萬不要放壞人進來了。”徐泰貞叮囑著,而後再一本正經的道:“這是臨縣來的同志,是來學習我們莒州的寶貴經驗的。”

  聽說是別的縣來本縣學習的,黑臉漢子笑的更歡了,對著楊銳幾人又是抱拳行禮,正色道:“年年清明!”

  見他說了切口,楊銳也是正色道:“日日反復!”

  這通俗易懂的口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楊銳聞此雖然覺得粗鄙,但裡面的道理卻是明白的。現在他甫一搭上話,對面的漢子就很是歡喜,道:“俺叫黑七,歡迎各位兄弟來莒州。來來,進去吧,外面俺守著。”

  四合院越走越近,黑板面前那個穿著藍衫子的年輕先生的聲音越來越響,說的極快極有氣勢,用的是方言,不過山東話楊銳好歹還是聽的懂的。“……為啥吃不飽飯,咱們又不賭錢,也不吃酒,天天幹活,累的苦哈苦哈。怪天怪地都是沒用的,現在這世道一年比一年的捐多,一年比一年的稅重,時不時又發幾次大水,這怎能活的好吃得飽?這怪誰?還是要怪就怪貪官太多,要怪就怪韃子沒用,韃子每年要賠給洋人幾千萬兩,大大小小的官兒每年又要貪幾千萬上萬萬兩,再就辦了一些新學堂,辦巡警,這些錢加起來還是要咱們出的。這還不夠,前段日子京城裡又開了大會,說還要加捐增稅,加誰的捐?增誰的稅?還不是加咱們的捐,增咱們的稅。

  誰朝廷養活了咱們,還是咱們養活了朝廷?前一次咱們辯論過,是咱們養活了朝廷。可就是這個朝廷越養越不活,越要越想多,洋人打不過,老是要賠錢,這才讓咱們這些苦哈哈吃不飽飯、穿不暖衫,住不了屋,存不到錢。今年加捐增稅還有野菜吃,到明年再加捐增稅咱們有什麼吃?等後年再加捐那又怎麼辦?”

  講演中言辭滔滔,言語只說在吃上,而聽著則是聚精會神,拳頭已經是握起,楊銳明白,一會就要喊口號了,這算是講習所的標準作業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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