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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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 說服

  1907年11月底開始,日子對於楊銳來說忽然開始趨於平淡了。所有人都在忙,有讀書的、有流血的、有生產的、有鼓吹的……,唯獨有他是空閒的,每天早上聽著陳廣壽讀完事務性簡報以及科技資訊簡報後,再花一上午的時間處理,楊銳剩下的時間就是曬太陽喝茶了。這個時候他開始全盤的去想革命的具體細節,力爭使整盤計畫更加嚴謹。

  只是在他反復的思慮之後,還是覺得革命變數極大,這其中最關鍵的因素是列強,而列強之中最關鍵的因素是英國。楊銳對於英國佬沒有什麼好牌,便是有好牌他也不敢拿出來。現在和英租界裡的合作,只是維護著租界裡正常治安;而和軍情五局那個叫什麼溫蓋特上校的合作,他估計也僅僅是限於情報部門。

  難道自己要是入個教,信奉耶穌上帝,然後在靠著教會這邊的搭上英國大人物的線?無奈之下,楊銳想到了這個方法。一個國家四層結構,白藍綠紅,那些資產階級貴族都信教,並且極為保守。其實不光洋人如此,中國也是如此。上一次國會爭那個什麼無夫奸罪,那些支持有罪的白票黨不是權貴就是年老卻有權的士紳。英國現在保守黨當政,信教還是有前途的。

  楊銳想著自己跪在十字架前的模樣就笑了。他敢確信自己一入教會馬上可獲得美國浸信會、英國浸信會的支持,不過他實在是對於上帝無愛。不出買靈魂,那就只能出買利益,可對於英國人來說,中國該拿的利益都拿到手了,即使許諾給他黃河流域,那也要等一戰才能兌現,而且青島算是中日之戰的一個導火索,這裡如果給了大英,那一戰的時候日本人搶什麼?搶東北麼?

  楊銳正想叫陳廣壽,問他謝纘泰在英國活動的怎麼樣的時候,他卻進來了,道:“先生,秋瑾先生來了。”

  秋瑾早要過來的,上一次有藉口正好去東北,而這一次就拒無可拒了。不過楊銳交代這件事情之後卻忘記了,等到現在人家來了才想起這件事來,“她在哪裡?客廳嗎?”

  “是的,就在客廳。程姑娘也在下面。”陳廣壽道,他不明白為什麼楊銳一回來就把程莐給解職了,然後又像以前一樣把所有的時間交給自己,不過既然楊銳決定了,那他只有把事情接過來做。

  秋瑾要見楊銳是有不少事情的,早前那次是為了援助同盟會之事,而這一次想說的事情更多。她之前並沒有見過楊銳,也沒有看過楊銳的照片,只在會刊上讀了他不少文章。最開始,她也如其他人一樣,認為楊竟成根本就沒有開過蒙,言辭泛泛,毫無文采而言,但頭版頭條的文章怎麼都會讀下去的,細讀後還是感覺文理通暢的,而且其中並無儒家聖人式的空口白話,更是像西洋數學那般論證嚴密,裡面的結論都是用數字推導的,比如對中國財稅的分析、銅元貶值的分析、農民收入的分析、外貿逆差下白銀外流的分析,都是這樣的範式。這樣的結果便讓秋瑾把楊銳想像成一個戴著厚厚眼鏡、沉默寡言的老學究。

  因為如此,這幾天知道楊銳和程莐的關係,還在心裡為程莐惋惜。不過見到人之後卻很是驚訝,她面前的楊銳,長的不算秀氣也不算英氣,眼睛也不漂亮,甚至微微有些暗,但眉直、鼻正、唇厚、頜骨寬大,加上高大的身材,只讓她感覺立在面前的是一堵牆。她其實在對這堵牆驚訝,文人身體是單薄的,武夫卻又是粗俗的,而這堵牆在文雅的同時,卻有又有一種沉穩和彪悍。她忽然側頭對著程莐笑了一下,然後再看著楊銳拱手道:“竟成先生。”

  秋瑾看楊銳驚訝,楊銳看秋瑾卻有一種依然如故的感覺。他只覺得秋瑾是一柄出鞘的越女劍,剛直、潔淨、鋒芒畢露。劍是好劍,但一不小心就會割到手,在對著秋瑾拱手回禮的時候,他不由得的告誡自己。

  “秋先生別來無恙啊。”楊銳看著大大方方坐下的秋瑾,不知道怎麼的說了這麼一句。

  “竟成先生以前見過我?”秋瑾穿的是中式的衣衫,這是為了不招人注意的緣故,只是這樣的衣衫沒有西式的俐落,讓她很不習慣。“先生還是叫我璿卿吧。”

  “是的。前年的時候在東京的時候見過,璿卿兄的講演很動人心。”楊銳回憶著道,那時候看他看秋瑾和現在看秋瑾完全兩樣,以前是想親而進之,現在則是敬而遠之。

  楊銳的一個前年只讓秋瑾想到了陳天華,她神色有些悲戚,只道:“星台君死的太不值得了,如果他能活到今天,那一定會為現在的革命歡欣鼓舞的。”

  復興會農民講習所的課本裡有陳天華的猛回頭,讀著那些文字只會讓楊銳想到那個身魁面廣、長髮披肩的青年,不過後面事務繁忙,倒是慢慢淡忘了這個人,現在秋瑾提起,他也是歎道:“星台君確實太可惜了。”

  “是啊,先生。若是星台君還在,他不但會為革命高聲呐喊,更會希望所有的革命者團結一致,共同推翻滿清。”據聞留日學生中是秋瑾最先提倡演說的,宋教仁剛到東京的時候,就是慕名參加了秋瑾組織的演說會,似乎說宋教仁的講演技巧很多都是在秋瑾身上學的。

  楊銳見秋瑾只把話題巧妙的從陳天華扯到團結身上,他不由得笑了,道:“璿卿兄是來勸我的?”

  “不敢說勸。只是希望同盟會和本會之間能親如手足,團結一致的一切把滿清推翻,如此也好早日光復舊物。現在兩會在報章上雖有矛盾,秋瑾願意為兩會團結去東京化解兩會的恩怨。”秋瑾之言不出楊銳所料,還是說和同盟會友好合作的事情。

  其實兩會關係在去年杭州起義之時算是回復了正常,但楊銳主導整肅後,報紙上兩會的言論開始有所差異,再後來則是常常對辯,而在這一段時間,兩會的辯駁開始升級。就像之前民報和新民叢報辯駁一樣,前幾天中華時報也開列了和同盟會的十二條辯論之綱領,以告讀者:

  一、復興會主國粹主義;同盟會主西歐主義。

  二、復興會主團結;同盟會主自由。

  三、復興會主民權立憲,一切以憲法為圭臬;同盟會也主民權立憲,卻行軍法及約法。

  四、復興會以吾中國之境況,主張先集權而後富強;同盟會以美利堅為榜樣,主張先民主而後富強。

  五、復興會以為富強則民主;同盟會以為民主則富強。

  六、復興會鼓吹革命與教育,以此作為民族復興之良策;同盟會鼓吹革命與暗殺,認定此為推翻滿清之捷徑。

  七、復興會以為革命為復興第一步,路漫漫兮其修遠;同盟會以為革命就是排滿,立憲共和之後革命已然完成。

  八、復興會言必稱先秦,以諸子百家為治國之道;同盟會言必稱泰西,以西式共和為強國之路。

  九、復興會以為中國兩千年專制,改變原有國體要謹而慎之;同盟會則以為中國兩千年專制,建立西式國體已急不可待。

  十、復興會以為革命當自力更生,不須外人襄助,也不予任何酬謝;同盟會則一心在邊界糾纏,以圖列強干涉,不知付何種代價。

  十一、復興會之舉義,非有十足把握而絕不妄動;同盟會之舉義,見有一線希望則速速發動。十二、復興會以為從城市打到農村,才是革命勝利之始;同盟會以為從農村打到城市,才是革命勝利之始。

  中華時報刊出此辯論綱領之後,影響甚大,這是復興會在十六字綱領之後,首次公開細說解釋自己的綱領,這不但影響到了學生,更是影響到了諸多士紳。而秋瑾,也是看到兩會勢同水火,所以在見面的時候一開始就說這個話題而不是其他。

  “復興、同盟兩會觀念不一,宗旨不合,我沒有看到任何團結的可能和必要。兩會現在雖然在報紙上吵的厲害,這也不是不好啊,最少那些讀者知道就是革命也是有很多種的。再說,兩會現在也沒有動刀動槍。至於東京那回事情,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楊銳深呼吸之後說出這一段話,他其實不太想談這一件事情。

  “先生似乎對同盟會的惡感就是從東京哪一件事開始的?”似乎感覺到了楊銳的心緒,秋瑾的言語忽然柔和了下來,只想著楊銳把以前的事情說出來之後好減少一些惡感,並且在楊銳的訴說中,她希望能找到楊銳敵視同盟會的癥結。

  “過去的事情就過去吧。東京的那個案子也已經結了,沒什麼好說的。”楊銳把話題一帶而過,然後問道:“女報現在辦的怎麼樣了,還有什麼困難嗎?”

  “已經沒有什麼困難了。”秋瑾答道,不過還是把話題轉回了剛才,“先生,同盟會諸人也只是少部分對東京的槍擊案有看法,大多數同志仍是認為那只是一場誤會。若是兩會因為這件事情失和,那滿清就會笑話了。”

  “那璿卿認為兩會應該如何?”楊銳索性把話題拋向她,想看看她是什麼個想法。

  “兩會應當停止爭端,一致對外,特別是現在兩會的起義都已經失敗,更不應該做口舌之爭。”秋瑾說的堂堂正正,楊銳欲言又止,靜等她的下文。“而後,兩會若再次發動起義,應當齊心協力,緊密合作,以求早日光復華夏。”

  秋瑾說到這,楊銳卻笑了,道:“那請問,光復了之後呢?”

  “光復了之後便一起組織政府,集四萬萬國人之努力,復興華夏,兩會若是有任何爭端,也可以由國會解決。西人善談判,而國人常爭鬥,秋瑾以為談判之始,可有我們兩會開始。”秋瑾去日本之後所學甚多,對於國人的脾性還是明白的。

  “璿卿,你怎麼能保證大家會老老實實坐下來談呢?”楊銳問道:“遍觀世界諸國歷史,歷來都是殺同族比殺異族殘忍,其中尤以被人稱作共和榜樣的美國為最。南北之戰,不但士兵殺的凶,就是對平民也殺的凶,謝爾曼焚燒亞特蘭大的時候,比當初獨立戰爭對英國人殘忍多了。國人的邏輯裡就是成王敗寇,我真不知道這一關怎麼能繞過去。”

  楊銳說話間有一股濃濃的殺意,秋瑾雖然感覺到了,還是以為他戰場呆得久本就如此。“有先生和中山先生深明大義,我相信事情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可若是有人不深明大義,或是兩人深明大義,有外人見機挑唆怎麼辦?一個國家不可能建立在毫無保障的諾言上,這是對國家的不負責任。同盟會歷來主張暗殺,我相信一旦兩會推翻滿清,那便是暗殺的開始。”楊銳心中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出來,對自己的刺殺、對章太炎的刺殺,都是很蹊蹺的。他為此還特意的讓人去查了同盟會有沒有陳其美這個人,回信卻說沒有這個人。

  “先生,我們總不能因噎廢食吧。即便是發生誤會,這也是共和的代價啊。我們不主張談判,那到最後兩會的人就會自相殘殺。”早先的牆壁變成了堅硬的石頭,只讓秋瑾覺得難以改變楊銳之所想。

  “復興會和同盟會之間理念不合,完全沒有合作的可能。但是不合作不代表敵視,大家各做個吧,為什麼非要湊在一起呢?人多不等於力量大,只有大家志向相同,才能同心協力。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璿卿,你在女報上不是宣導婚姻自由嗎,為什麼現在又拉配郎了呢?把兩個完全理念不同的組織硬湊在一起,到時候什麼事情都會發生。要是發生暗殺那就謝天謝地了,發生屠殺那就和太陽從西邊出來一樣正常。革命不是那麼的正義,也不是那麼的美好,革命就是殺人,殺那些理念不同的人,把這些人殺光了,那革命就成功了。”楊銳嘴裡帶著笑,只把殺人當作喝水一樣簡單,只讓屋子裡冷了幾分。

  “若只是殺人的革命,那革命又有何意義?”秋瑾問道。

  “這很有意義!”不知道是出於實言相告,還是純粹為噁心人,楊銳只覺得越來越無法忍耐那些把革命想像的無比美好的人了。“革命就是黨同伐異。統治中國的是滿人,因為他們是異族,所以要革命;日後滿人下臺,各個革命組織意見不合,也極有可能如此。這或許是當今中國的宿命,歷史的輪回,是難以阻止的。”

  “可中山先生組織同盟會的本意,就是出於擔心革命之後會如元末義軍那般自相殘殺,所以才邀請各個組織加入同盟會。先生,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應該成為屠殺義軍的儈子手。”秋瑾大聲的說道,聽楊銳的話語,她越來越擔心革命之後的兩會衝突了。

  “璿卿,我們是承上啟下的一代,前面是皇權專制,後面是民權共和。是以現在新學堂出來的人都還是半新半舊,更何況那些私塾的學生,不識字的百姓,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懂得談判懂得共和嗎?殺人是不得已為之,但為了民富國強,那就不得不殺人,沒有一個國家的強盛不是建立在累累屍骨上的,這些屍骨或者是自己人的,或者是別國人的。

  我們現在的中國是弱國,是落後者,她內外交困,民不聊生,不以霹靂手段穩定國家,快速的求強求富,那亡國並不要多少年。”楊銳說話的聲音開始變大,若是不是面對的是秋瑾,他早就打發她走人了。

  “也許是秋瑾想的太簡單吧。只是革命者拋頭顱灑熱血之後又要自相殘殺,只讓人覺得膽寒。”秋瑾不知道是被說服還是以退為進,就這麼的感歎了一句。

  楊銳笑道:“我之前也以為革命是可以殺人的,不過現在看來,卻覺得幼稚可笑的很。復興會和同盟會雖然不可合作,但也不至於自相殘殺,反倒是並在一起合作那就有互相殘殺的可能,既如此,那還不如維持現狀的好。”

  “為何說不合作反而不至於自相殘殺?”秋瑾問道。

  “合作的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後如何分家?即便不分家,到時候中國是主集權還是主共和,誰說了算?兩會獨自發展,才不會有所牽絆,便是有衝突,也只是口舌之爭,屆時革命成功,很多事情大家可以在立國之初坐下來談。實在不行,那可以一國兩制,他們按照民主治理他們的地方,我們按照集權治理我們的地方……”楊銳見秋瑾似乎已經退讓,只把話說的委婉了。

  “可這不是要把中國分成兩個國家嗎?”楊銳說的柔和,不過卻把秋瑾嚇到了。

  “不,這只是自治。誰不承認自己是中國的一部分,那就討伐誰。一個國家,兩種制度,古今中外都是有的,美國的聯邦制不就是這樣嗎?只要大家不想著怎麼樣擴大地盤,那就不會有什麼自相殘殺了。”楊銳的話又開始真真假假了,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他不相信同盟會能占到什麼地方,即便是滿清那些實權派臨陣起義投靠同盟會,他也有辦法對付的。

  談話良久,秋瑾聽到這裡算是有些安心了,最少楊銳不是不能容人的,在此之後她又問起了對同盟會的援助問題,楊銳對此笑道:“為什麼要我們援助同盟會,而不是同盟會援助我們?”

  秋瑾也不知道會中經費情況如何,她只知道同盟會一直缺錢,去年孫汶還問她借了一千元。當時她把首飾變賣了不夠,又四處求援,這才湊足一千元錢交給孫汶。她只道:“現在同盟會經費極為困難,兩會又是革命黨,並不應該在意誰援助誰吧。”

  “對於革命者本身是不應該深究誰幫助誰的問題,但弄到下面的同志連飯都吃不飽,更沒有經費活動,會中總理難道不應該辭職下臺嗎?大家都是一畝三分地,收成不好,那就少養一些人,實在不行,那就把地典當了,另覓他業;要是靠著援助革命,那這樣的總理做了國家首腦,難道全中國老百姓要去討飯?”軍情局那邊有兩廣起義後革命軍的情報,因為糧餉不濟,很多受傷的士兵後面因傷身死。楊銳看的多了,是以在言語裡又挖苦了孫汶一番。

  “不管總理是不是該下臺,但義士們的生計還是要想辦法維繫的。”方君瑛那邊的錢還不夠,程莐也想不到什麼辦法,秋瑾只能來問楊銳了。

  “我只對復興會的會員負責。”楊銳搖頭道:“嚴州和林西都是缺彈少餉,我實在想不出自己人不救去救其他人的道理。同盟會05年成立,到現在已經兩年了,兩年來,舉義了七次,但卻沒有一次成的。這讓人感覺他們像是一個賭徒,一次次的擲骰子,一次次的輸的精光。璿卿兄,你會去幫助一個賭徒嗎?反正我是不會!世界上什麼沒有比輸了錢的賭徒,把罪責推到那些不借錢給他翻倍的人身上更無恥的事情了。按照同盟會的做法,越多的錢,那就會死越多的人,而且到最後仍是失敗,一無所獲。”楊銳把同盟會說成賭徒的時候,在一旁的程莐臉忽然紅起來,她以前只想著要救人,但卻沒有想過為什麼那麼革命義士會落到如此境地,難道真的是想楊銳說的那般,是組織者無能嗎?

  楊銳沒有去注意她的變化,還是對著秋瑾道:“璿卿,你能活著我很高興。但我希望你能今後可以不光用熱血去革命,還是用腦子去革命。世界不是黑白分明的,有的時候好人未必做好事,壞事未必沒有好結果。整個世界是一個繁複的系統,互相牽連,不是直通通的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之後,那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一個問題的解決總會引發另外一個問題的出現。所以說革命不是單純的把滿清趕下臺,革命很複雜、很漫長、很艱難、更是很殘忍,我希望你能明白裡面的關節,然後變成一個真正的革命者,而不是憑所見所感去做出決定。”楊銳說到這裡,熱切的望著秋瑾道:“如果璿卿同意的話,我希望你可以去英國留學。”

  “去……英國……留學?”秋瑾對於楊銳的話語很是吃驚,她現在女報才辦的有色有色,卻不想楊銳對她又有了其他的安排。

  “是的。去英國,去學政治吧,這能讓你明白什麼是真正的革命。”楊銳說道。

  “可是……女報這邊怎麼辦?”秋瑾還是沒有完全反映過來,見楊銳是真的要她出國,頓時想起手上的報紙來。

  “報紙看的人只是幾百上千人,但是你學成之後影響卻是幾萬萬人,為什麼要選少而棄多呢?”楊銳笑問。又怕她因為尹銳志的事情想不開,再道:“犧牲是為了革命,難道活著就不是為了革命?以我看,於救國而言,活著的人比犧牲了的人更累。所以,你不要一心想著犧牲,而是要想著日後有一個新的國家,怎麼為國家百姓多做一些事情。還有尹維峻不要擔心她,她願意的話可以和你一起去。”

  “可是我不懂英文……”看到楊銳全部都計畫好了,秋瑾有些哭笑不得,因為事前根本就沒有想到。

  “死都不怕,還怕英文?”楊銳反問道,他說罷站了起來,會面到處就算結束了,不過他在出去的時候又轉身對她道:“要抓緊,壬子年你就要回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2

第039章 激動

  “簡直是豈有此理!”孫汶手上的報紙狠狠的摔在民報社的桌子上,氣喘吁吁。“復興會根本就是滿清的派來破壞革命的內奸!特別是楊竟成、章炳麟等人,已經完全被滿清收買,淪為破壞革命黨人團結的工具。”孫汶氣憤難止,每說一句,報紙就摔在一次,等到最後,手上的報紙都已經折騰散了。

  “先生,先生……”旁邊的王兆銘、胡漢民見孫汶動了真怒,在一邊勸道。汪兆銘還道:“先生,我們已經寫文章批駁復興會的謬論了。只是……只是,報社已經停了好幾期,印刷廠那邊也欠了一些錢……”

  “不要擔心經費,我們一定要贏的這一次論戰的勝利!”孫汶揮著拳頭道,中華時報那十二條辯論綱領就像十二個巴掌,狠狠的抽在他臉上,打的他惱羞成怒,特別是第十條那一句“同盟會則一心在邊界糾纏,以圖列強干涉,不知付何種代價”,直接戳中他的嗓子眼,讓他無以辯駁。他無法想像如果同盟會諸人看到,會起何種反應?

  他很明白,今日的革命和昔日的造反在本質並無二致,革命最終解決的無非是誰坐天下、以何種方式治國的問題。宣揚民主的梁啟超梁啟超在1903年去到美國,遊歷紐約時感歎“天下最繁盛者宜莫如紐約,天下最黑暗者殆亦莫如紐約”,是以改民主共和而信奉開明專制。梁啟超所見的孫汶也不是沒有見過,畢竟,梁啟超的保皇黨捐款百十萬,他孫汶捐款只有幾千塊,所住所行比梁啟超更加窘迫,可即使面對紐約如此的黑暗,孫汶也要讚美民主共和,因為這是他革命學說的立足點,是他的定位,所以不得不視而不見。

  現在復興會的文人找到他的命門,即:排滿革命發軔於民族革命,通過喚醒國人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以求推翻滿清異族的統治,在這一點上同盟會和復興會沒有差異。但是在推翻滿清,建立新的國家時,兩會差異甚大,復興會主張以中國傳統學說治國,而同盟會則主張以西歐學說治國。一個提倡民族革命的革命黨,在革命成功之後卻要拋棄本民族的東西,按照西方國家的模式建立國體,這怎麼看都是一個悖論。

  滿人腐朽、奴役漢人、喪權辱國,更是異族,所以要推翻,可洋人就不野蠻,就不奴役漢人,就不讓中國喪權辱國,就不是異族嗎?站在民族狂熱者的立場,他們是無法理解為什麼趕走了滿清為什麼要去學洋人的那一套?這樣做的本質不就是說,漢人比滿人優秀,而洋人比漢人優秀,所以革命党趕跑了滿人,請來了洋人,這怎麼能讓民族主義者接受?

  復興會正是看准了這一點,所以在一開始就說“復興會主國粹主義;同盟會主西歐主義”,如此一來,便把同盟會從民族革命的舞臺上趕了下去。當然,孫汶也清楚,宣傳只是放屁而已,一個政黨真是要言行如一,那就不是政黨了。正如同盟會宣揚民主,但從來都民主一樣,復興會宣揚國粹,但是絕對也會引入西歐主義,只不過,這種西歐主義一定會用諸子百家包裹著,說成是中國的思想而不是外來的思想。孫汶此時還沒有聽說過“有中國特色的”這個偉大形容詞,若是聽過了,那一定會對此佩服的五體投地。

  潮州革命在即,但輿論上的被動使得孫汶興致大減,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楊竟成,消滅了復興會,然後全天下的革命黨都加入同盟會。不過,這只是妄想而已,如今最關鍵的還是要在輿論上贏回主動。

  “季新,”完全回過神來的孫汶喊過在屋子裡跑來跑去的汪兆銘,“和復興會的辯論要強調這麼兩點:一為,所謂中國式的治國之道,就是帝王的權術之道,復興會崇尚國粹主義,可以把他們向帝王專制上宣傳,甚至可以宣傳楊竟成此人有帝王之想,日後革命成功,一定會登基稱帝。二為,我會的論點關鍵是要在‘民’這一個字上做文章,西歐主義也好,國粹主義也好,最終還是要保證百姓的民生,至於民族和民權兩說,暫時就先不要著重討論了。”

  孫汶說的極為自信,但是汪兆銘聽在心裡卻不是那麼個滋味。孫汶只是看了十二條辯綱,並沒有看其他的文章,復興會早就坦承復興會沒有任何人想做皇帝,而民生之說,也被章太炎批駁,認為中國早就有民本主義,何必提什麼三民主義,把一個詞拆城三個詞好玩麼。可以說,在宣傳輿論上,復興會正在把同盟會趕盡殺絕。

  “是的。先生,我們馬上撰文批駁復興會的歪理邪說。”汪兆銘心裡想了一圈,最後還是忍著沒有把實情告述孫汶。

  汪兆銘想著在報紙上辯駁,胡漢民想的東西卻是不同了,他道:“復興會的中華時報不是被封了嗎,現在這個報紙從哪裡來的?”胡漢民此言一出,孫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看著被問的汪兆銘。

  “中華時報現在是在滬上印刷,而後再用郵輪運到東京發售,因為之前它在學生中素有名氣,所以現在買的人不少。”釜底抽薪倒是好辦法,但是復興會連個窩都沒有,如此奈何?

  “是誰在發售這些報紙?”胡漢民還是不死心,又追問道。

  “是東京的那些書店,還有各個學校也有代售點,都是日本人在賣。我們不好做什麼的。”汪兆銘解釋道。

  一聽說是日本人在賣這些報紙,孫汶和胡漢民心裡就知道這事情做不成了。孫汶只好道:“季新,你還是好好寫文章批駁復興會吧。還有展堂,你也要寫幾篇文章批駁他們。”

  吩咐好報社,外面宮崎寅藏卻進來了,孫汶對著他便是一恭,道:“宮崎君受委屈了。”

  宮崎寅藏見孫汶向自己行禮,頓時明白了是什麼事情,當下也是鞠躬回禮道:“先生客氣了,為了革命寅藏死不足惜。”

  兩人鞠躬之後,對視片刻,心中相知,一時執手大笑起來。孫汶朗聲道:“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又道:“現在他們那些人在幹什麼?”

  孫汶問的他們其實是平山周、北一輝、和田三郎這幾人,年初的時候,他沒有和其他人商量就接受日本政府的贈款,然後在被驅逐之下主動離開日本。此事最先被日本人知曉,很多革命黨人對他此行都極為鄙夷,認為其狀如喪家之犬,毫無骨氣可言。為此平山周、北一輝幾個逼迫著宮崎寅藏,要著他把此事遍告同盟會所有會員,宮崎寅藏是孫汶死忠,當然不願,最後被三人打了一頓。人打完,這事情還是被這幾人宣揚了出去,他們還以同盟會會員身份,要求留守的庶務劉揆一改選總理。

  劉揆一本不願入同盟會,但弟弟劉道一死後讓他對滿清咬牙切齒,是以最後還是加入了同盟會。他對孫汶並無好感,但現在廣西那邊正在舉義,克強也在前線,一旦想他們說的那樣,舉克強為總理,那不要說舉義結果,便是克強性命也要不保,是以堅決不願意改選總理,只是勸說諸人要以大局為重。在原來歷史上,這個時候鬧的最厲害的是章太炎、陶成章、張繼、劉光漢等人,尤其是章太炎以孫汶接受日本錢款,而後一去不返為恥,可現在這四人都不在,所以歷史上的第一次倒孫風潮很快就平復了。

  “他們現在都在辦那個革命評論,還和一些露西亞人混在一起,在宣揚虛無主義。”雖然被平山周、北一輝等人打了一頓,但是他們的舉止宮崎寅藏還是知道的。“對了,他們現在老是和遁初在一起,特別是北一輝,和他相交甚好。”

  宋教仁一向與孫汶比較疏遠,年初去了東北轉了一圈之後,雖然沒有招降一個馬賊,但是據說錢是得來不少,他求見的一個大當家在東北有金礦,禮送他走的時候直接送了幾十兩金子。同盟會缺錢的時候,他也不把錢拿過來,而是直接把錢分給那些在窮苦的自費生和同盟會會員,弄得現在宋教仁的名氣極大,和往日不能同日而語。

  聽著宋教仁等人在玩虛無主義,孫汶笑道:“那就不要管他們,我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舉義工作的籌備好。”

  宮崎寅藏說的宋教仁並不在革命評論報館,在革命評論報館的只是平山周、北一輝等人。在日俄戰爭勝利之後,全亞洲的革命黨、菲律賓、越南、緬甸、印度,還有俄國的那一幫民粹黨,都是雲集在日本東京,為了使革命者能夠互相交流激勵,黑龍會出錢,宮崎寅藏出面辦了這個叫做革命評論的報館。這份報紙的文章開始主要是由和田三郎撰寫,一個人忙不過來的時候,又把出了一本《國體論及純正社會主義》便被封禁的北一輝拉了過來,此時的北一輝著作被禁,生活無著,加上大家理念相近,也就入了報社做了編輯。

  “和田桑,這才是中國需要的革命啊!”北一輝舞動著手中的中華時報,高興的對著和田三郎說道。“原來並不是只有我們知道孫汶是西歐主義者,更有其他人知道了他的真實面目。哈哈……我現在就想要去滬上,拜見復興會的楊竟成先生。”

  北一輝大笑的時候和田三郎也在看這份報紙,他看後也道:“可你怎麼知道楊竟成先生就在滬上?對了,宋桑對這件事情怎麼看,他以前不是和復興會的文先生見過面嗎?”

  北一輝和宋教仁同是早稻田大學的旁聽生,加上又是同盟會會員,是以私交甚好,復興會的事情北一輝早就向宋教仁打聽了,但宋教仁以前對復興會有多讚揚,可這一次去滿洲回來,卻對復興會再無好感。問其原因,宋教仁則寫了“國”和“民”兩個字,其在國下面寫了復興會,在民的下面寫了宋教仁,於是北一輝對兩者的分歧了然了。

  “遁初兄並不贊同復興會,他當時說過,孫汶是個人專制,復興會是團體專制,兩者並無分別。不過,”北一輝說道這,扶了扶眼鏡,“我還是想去見一見復興會的楊竟成先生。我,我可以寫信到中華時報報館,我相信他們會轉交這份信的。”

  中華時報報告來信甚多,雖有專門的人拆信,但不重要的信件一般是拆不過來,北一輝沒有寫一封讀者來信,而是直接向中華時報投稿,不過因為處於租界的中華時報一向很注意宣傳口徑,革命言論都是被當作學術來探討。北一輝的來稿雖然寫的不錯,但是因為言辭太過激烈,還是沒有刊登,不過他在信後面的要求卻被編輯記錄了下來,轉給了專門的部門。

  “是叫北一輝?日本人?”楊銳看過簡報的時候,看這個名字很是熟悉,不由得的細問了一下。按照他的記憶,這個人似乎是日本二二六兵變的魁首。

  “是的,先生。他還寄了一本書過來。”陳廣壽沒想到楊銳對這個日本人感興趣,早前要彙報的事情只好先放下了。“他還希望能求見先生。”陳廣壽看了一下筆記,再補充道。

  “嗯……”楊銳有些走神,而後才道:“那就見見吧。”

  “先生,這不符合保密條例,而且他還是日本人。”陳廣壽大吃一驚,日本人現在是復興會的重點盯防對象。便是連去檀香山的郵船,都買的不是走東京航線的,而是走香港那邊的。

  “日本人也有不一樣的日本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北一輝就是日本的革命黨。”楊銳笑道:“見見他,讓他以後給日本添添亂子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啊。”

  “如果他是刺客怎麼辦?”陳廣壽還是很擔心。

  “有刺客不是有你們嗎,難道怕刺客就不見客了?”楊銳奇怪的看著他,見他欲言又止,又道:“就把見面安排在我離開滬上的前一天,這樣即使日本人知道我在滬上,也找不到人。”

  見楊銳執意要見這個日本人,陳廣壽只好作罷,把事情記在本子上之後,接著彙報同盟會的舉義之事。“現在已經查明,黑龍會將完全參與這次舉事,他們還會在這一次舉事派出一部分退役軍官前往指揮,武器除了幾千支步槍之後,還有格林炮。舉義的時間還未定,但是地點是在潮州。”

  “還有格林炮?”楊銳笑道,這種過時的機關槍用來嚇唬清兵還是不錯的。“這是哪來的消息?確切嗎?”

  “是孫汶直接告訴情報員的,是不是真實還未可知。”陳廣壽說道。“不過軍情局認為,這很有可能是真的。孫汶在南洋的時候,就常常為了募得捐款而把機密外泄。”

  “這麼聽起來舉義的成功率很高啊,那我們怎麼應對?”楊銳問道。

  “軍情局有兩個建議,要麼派特戰組到潮州那邊阻止起義,要麼就把這個消息透露給滿清,然後讓滿清事先做好防範。”陳廣壽複述著文件。

  “他們怎麼不想著把孫汶殺了,他一死,事情不就結了嗎?”楊銳顯然對於這兩個辦法都不滿意,想到了另外一個辦法。

  “軍情局那邊說現在孫汶在黑龍會的保護下,行蹤不定,極少露面。而且現在假裝捐款的情報員似乎也被懷疑了,現在負責接待他不再是孫汶。”陳廣壽道。

  “哦,原來是這樣。”東京比較不是中國,而且孫汶素來都很謹慎,楊銳想想就作罷了,“那就讓伯淵想想是不是能把消息露給滿清,兩廣那邊的水師李准不是破壞了他們好幾次舉事嗎,可以聯絡他,但記得首尾要做的乾淨。”

  陳廣壽再次把楊銳的吩咐記下,而後本子又翻向後面一頁,然後道:“先生,今天的事情都完了。不過,按照日程你要和程小姐去上街。”

  馬上就要成婚了,雖然楊銳力行簡約,但是一些規矩上場面上的事情還是要做的,女方的首飾、衣衫還是要買的,至於他自己也要收拾一下,得做兩件新衣衫。至於結婚的錢,楊銳從財務那裡借了兩千,加上這幾年沒花的工資,也有個三千塊錢,算是綽綽有餘了。楊銳力行簡潔,但是得知此事的謝纘泰卻來電要求鋪張,復興會一向在江浙這邊立足,而兩廣那邊雖然有他之前在努力聯絡,但畢竟復興會還不算是本地的會黨。現在楊銳做了廣東人的女婿,不借此機會把復興會名氣打響,那以後在兩廣等地發展還是不利。楊銳見他說的在理,猶豫之下還是同意了,他看重的不是兩廣,而是海外的華僑,是以預算就從三千上升到了八千。

  買首飾,做衣服,處理公務,走後這幾個月的安排交代,日子對於楊銳來說開始有些緊了,毫不容易等等要遠行的時候,之前要見的北一輝倒是來了。

  北一輝倒是沒有想到自己的信很快就了回音,而且復興會的人也很快安排他到了滬上。雖然這件事情要求保密,但是每當想到能見到楊竟成先生、革命評論上能刊發他的採訪錄,他就很是興奮。12月15日,他在護送人員的陪同下出了客棧,上了馬車之後便要求帶上了眼罩,而後馬車在滬上轉了幾圈之後又把他轉到了一輛人力車,如此反復幾次才來到了一所房子裡。那裡,楊竟成已經在等著他了。

  “我就是楊竟成。”楊銳朗誦道。他看著二十出頭,斯文瘦弱的北一輝,有些好奇這個人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力量,也許是日本的社會造就了這樣一個人吧。

  “鄙人北一輝,日本新瀉縣人,見過竟成先生。”北一輝鞠著躬,恭敬的道,他的原名是北輝次郎,後面和中國人待得久了也取了一個漢文名,叫做北一輝。

  “北先生請坐。”楊銳不知道稱呼他什麼好,看在他出版自己著作的份上叫他先生。誰知道北一輝卻很是忐忑,道:“先生請直呼一輝即可。”

  楊銳見他如此笑道:“那一輝請坐吧。”待他坐定又道:“一輝的書我看過了,很好。日本的財閥已經嚴重制約日本經濟的發展,使下層的國民變成了奴隸。在美國也有這樣的現象,所以羅斯福總統才會以反托拉斯法不斷的打擊那些壟斷企業。不過在貴國,財閥們不但在經濟上佔有壟斷地位,在政治上也和權貴密切勾結,所以貴國不得走革命這條路。”楊銳說完這段話之後又怕分量不夠,再次道:“我對比過中日兩國的稅負水準,從數字上來看,貴國國民的稅收比例是我國國民的三倍,而比較實際的生活水準,我不敢下斷言誰高誰低,但能肯定的是貴國國民最少比我國國民辛苦一倍,而這些辛苦所創造的價值,大多進了財閥的口袋。”

  為了見北一輝,楊銳還是翻了他的書的,無非是後世的憤青黨,見那些不法商人勾結權貴壓榨百姓很是不滿,就個人來說,他算是一個心懷百姓的無私者,不過按照革命的發展規律,越是無私的煽動者,造成的破壞就越大。

  北一輝見楊銳真的通讀了自己的著作,而且被他讚揚很好,心中狂喜之下日本人固有的那種崇尚強者的本性又發作了,他激動的起身,然後對著楊銳深深的鞠躬道:“竟成先生……”他忽然凝噎了,說不出話來。

  楊銳不知道自己在日本人的心裡,從杭州舉事開始便被奉為中國革命的實際領袖,而且復興會在杭州失敗之後又出人意料的在嚴州崛起,還把滿清新軍打得落花流水,這更使得整個東亞的革命者都開始關注復興會和楊竟成這個人,在收集復興會資料的同時,還研究他的革命是怎麼發動的,想從裡面找出一些寶貴經驗好帶回國去運用,可以說他現在已經是所有革命者的榜樣。被這樣的人物讚揚,北一輝的激動就難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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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0章 五年

  看到北一輝激動,楊銳心中笑起的同時和藹的把他扶著坐下,而後道:“江山代後才人出啊。一輝你的思想遠超越同儕。日本老一輩精英的使命已經完成,接下來便是你們年輕人的舞臺了……”

  楊銳說著一些激勵北一輝的話,弄得他一時間找不到北,然後在冷靜下來之後,他才想起來自己要問一些什麼,這其實得益於他昨天晚上在心裡的總結。

  “竟成先生,我……”北一輝一開口卻又不知道應該問那些問題中的哪一個,言辭紊亂後只道:“亞洲人民受到西洋殖民主義者的奴役,現在白種至上論大行其道,便是敝國很多人也認為白種人比黃種人優秀,以竟成先生看來,白種人和黃種人之間是不是真的存在這樣的不同,還只是因為他們比亞洲這些國家先富裕造成的?我們當如何去辯駁這種白人至上的說辭?現在我們似乎沒有什麼是比他們更優良的。”

  “白人與我們不同的地方只在於他們關注腦,而我們關注心;他們重於思,而我們感於悟;他們是積極的向外,不斷的征服外界;而我們是不斷向裡,不斷的反省內心。這種思維差異的不同,使得他們為了改變世界建立了科學,而我們為了反省內心有了玄學。同樣的兩個人,走了不同的兩條路,到最後收穫也就不同了,白人建造了戰列艦,而我們只編著了一些典籍。可這不是說我們就沒有思的傳統呢?這其實也不是,先秦之時公孫龍的白馬非馬便是最早的東方思辨,還有楊朱貴己之說,更是最早的人權宣言,只不過後世儒家當道,這些都被他們湮滅罷了。”

  楊銳說完這一堆之後,又把復興會宣揚的國粹主義說了出來,道:“文明只是文化的具體體現,而白種人、黃種人,只是不同文明的載體。文明有生死、有興衰,但文化卻是長存的。當今世界,有古典文化或者西方文化,印度文化、巴比倫文化、中國文化、埃及文化、阿拉伯文化、墨西哥文化,這些文化都不比西方文化遜色,不過這些文化所具體化的文明正處於衰弱時期,而西方文明正處於興盛的頂峰。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讓一些人由東方文明不如西方文明,得出中國文化不如西方文化,黃種人不如白種人的謬論。”

  楊銳的文化、文明之說只把北一輝繞暈了,這已經不是提倡均平富,抨擊官商勾結,百姓遭殃小憤青的層次了,這其實已經是歷史哲學層面的論述。看著小日本如聽天書,楊銳便從陳廣壽手裡接過一本書,道:“一輝,我所說的都在這本書裡,過段時間便要出版了,現在先把這本書的樣稿送給你。”

  偉人的新著更是在出版前送給自己,北一輝發條一般從只坐了半邊的椅子上彈了起來,邊鞠躬邊接過,嘴中說著謝謝。在接過之後目光在書封上掃過,只見上面寫著“西方的沒落”五個大字,下面的著作則是楊竟成。名字很是吸引人,但是東方人的禮節卻不是如西方人那般馬上拆開,於是他只好抓住手裡,好好的放在身前。

  要想鼓動民族主義,那就要挖掘本民族的光榮歷史,塑造自豪感和自信心,這是應有之義。但即使再多的“四大發明”、“四大文明”、“五千年歷史”,也沒有斯賓格勒的這本《西方的沒落》來的實在。前者是憤青們看的,後者是聰明人看的。唯有如此,才能破除白人至上論和全盤西化論。由此,那些嘴裡面高喊著民族革命,實際上卻高舉西方民主共和旗幟的孫汶之流,才會在民族革命上無立足之地。現在的孫汶,已經陷入了一個兩難境地,鼓吹民族主義,那麼民主共和就要拋棄;鼓吹民主共和,那麼民族主義就要拋棄。

  不過現在,他做什麼都來不及了,因為復興會已經給他戴上了一頂西歐主義的帽子,加上他歷來鼓吹美式共和,同時舉義又一心想獲得列強干涉,這些證據之下,他已經被描繪成了帝國主義的走狗,以民主共和為名妄圖取代滿清成為下一任傀儡,在復興會的宣傳中,他其實就是滿清第二。翻開歷史來看,在清末民國,搞革命沒有洋人的默許和支持是無法成功的,即便是能成,也只是在偏遠地區。誰要想革命,那復興會就把他說成是帝國主義的代言人。至於復興會,立的本來就正,即便是勾結列強、出賣國權,只要文化部一管制,文宣上再來一句:“羅斯福總統是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了”,或者高調宣傳:“中X兩國是一衣帶水帶水的鄰邦,友好交往的歷史源遠流長”,誰敢說復興會賣國?

  楊銳歪想到“中X兩國一衣帶血、互毆的歷史源遠流長”的時候,北一輝小憤青已經問到第二個問題了,“竟成先生,請問您領導的革命,怎麼才能保證不出現日本那樣的情況,在下說的是日本現在的經濟被財閥們壟斷,百姓生活不會困苦?”

  北一輝的問題其實不出楊銳的意料,他還是笑道:“我把國家經濟分成兩個階段,最開始只能實行國有化,這是強大國家的基礎,那些私人資本是不會從國家民族的角度去考慮產業規劃的,因為資本都是趨利的。所以唯有政府主導的國有化才能打下國防的基礎,同時也打下工業的基礎,在這一個階段,不單是百姓,就是政府官員也是困苦的。日本已經經歷了這麼一個階段,一輝對這個階段因為沒有什麼反對的看法吧。”

  見楊銳問道這裡,北一輝重重點頭,他那本著作上面說的其實就是這個意思,他不是對明治維新有惡感,而深恨全體國民勒緊褲腰帶辛苦了一把,可最後創造的財產全部進了財閥的口袋,他以後所寫的《日本改造法案大綱》說的就是要改造日本國內的這種狀況,不過鑒於當時的國際形勢,本著為日本長遠打算,他還想著要向外擴張,為大和民族掙得生存空間。他這樣的思想,放在後世的網路上就是一個典型的憤青,對國內左,對國外右,一邊批判政府背離太祖、造成窮富差異,一邊又鼓動政府要在南海強硬,打擊菲傭越猴。楊銳對他們並無什麼惡感,不過對於北一輝這個日本憤青,就一心想著怎麼把他帶到溝裡去。

  “國家的基礎已經建立,那麼接下來就是改革,再分配國有財富的問題。因為不改革,國有公司人事繁複,耗費甚大,加上又是政府官員管理的,他們並不是一個公司,而是一個官僚機構。即是官僚機構,那麼自然心思不是在經營和盈利上,那些官員想的是怎麼升官,而不是怎麼賺錢,日本也是基於國有公司的這種症狀,推行私有化,從而使財閥做大。這其實是經歷發展的必然,在西方是由商而官,大商人最後成為政客的不在少數,而在日本,因為原本沒有繁榮的商業,所以是由官而商,最終也是官商勾結。

  這種過程上的差異就造成:美國商人最後都成了政客,但是還是有些商人不是政客。而日本財閥都通過謀奪國家財產起家,由此沒有一個財閥不牽扯到官員。所以美國有羅斯福,但日本不會有羅斯福,美國的羅斯福可以打擊那些沒有政治背景的托拉斯,但是在日本托拉斯都有政客背景的情況下,日本的羅斯福將毫無作為。這其實也是說,美國可以通過法律改良民眾生活,而日本只能通過革命改變現有狀況,重新分配財富;而中國,在轉型的時候,將更多的從技術上,而不是從產權上解決這個問題。”

  對於經濟發展之後的民生問題,楊銳對美、日、中給出三種不同的解答,北一輝對於楊銳比較美日不同沒有異議,只是好奇楊銳說的中國以後在技術上解決是怎麼個解決法。“竟成先生,請教技術上解決是怎麼解決?”

  “技術上解決,就是說從管理上解決,國家只是公司的一個投資人而已,然後對外聘請經理人團隊,由他們來管理這個公司,他們只是高級工人,不是高級官員,政府和他們只有經濟上的牽連,沒有政治上的牽連,這其實就相當於請了一個專業的管家。當然,這要在這些公司沒有私有化之前才能實行,一旦私有化,那麼就沒有實施的餘地了。”楊銳隨便說了一個辦法,他相信北一輝對於公司管理並不熟悉,看不出什麼問題。

  果然,北一輝在記下楊銳所說之後,問到最後一個問題,“竟成先生,您認為中國革命何時才能成功,亞洲其他國家的革命什麼時候才能成功?亞洲什麼才能成為亞洲人的亞洲?”

  楊銳想不到北一輝把革命延伸到了整個亞洲,真不知道大東亞共榮是不是他鼓吹出來的,心中斟酌片刻,他伸出大手肯定的道:“中國的革命在五年之內必定會成功!”楊銳極富自信的說道:“而和中國獨立的情況不同,亞洲各個殖民地的勝利除了需要自身的努力之外,還要看列強的盛衰,就目前來看,十年之內,革命就可以看到希望。至於亞洲人的亞洲,怕是要三十年不止吧。”

  五年和十年在楊銳心中拿捏了好久才說了出來,現在馬上就是1908年,四年之後革命就已然成功;而殖民地的十年希望,他記得似乎印度在參加一戰的時候就被許諾過可以獲得主權,不過後來英國食言了。

  和北一輝的會面在這些談話之後就結束了,會面雖然短,但是兩人卻互留了通訊位址,楊銳對於北一輝是想長線放養。因為行程在陳廣壽的建議下做了調整,會面結束之後,楊銳便被護送上了前往檀香山的郵輪,此時程莐等人已經在郵輪上等他了。

  “怎麼這麼晚啊?”船艙裡的程莐一身紅妝,笑顏如花,她此時正在丫頭們的伺候下,試著婚宴那一日的衣裳和首飾,首飾早就到了,衣裳是前兩日才好的,此去檀香山要十餘日,所以她剛一上船就試開了。

  從來沒有見過她悉心打扮的模樣,她這樣的裝扮只把楊銳看得一呆。未來的姑爺失了神,旁邊的下人丫頭們都在偷笑,程莐只好羞道:“你先出去吧,一會再來,我在試衣服呢。”

  楊銳是恨不得把她拉到懷裡好好疼愛一番,見她讓自己走到是一愣,不過也知道這樣傻站著不好,當下卻吩咐那些下人丫頭們,“嗯,你們先出去吧,一會再來,她要試衣服呢。”

  下人丫頭見這個姑爺是個急色鬼,更是笑開了,不過大家都知道姑娘姑爺常常見面,老爺對此也無異議,便都聽話的退了出去。程莐想不到自己叫楊銳出去,楊銳卻叫丫頭們出去,臉上羞的更厲害,楊銳待眾人出去,便把她摟在懷裡端詳道:“哎呀,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姑娘?”

  程莐被他強樓著,本來是害羞的,但被他一誇,心中又開心起來,眼波流轉,調皮的道:“真的嗎?比仙鳳也好看?”

  “你……”溫馨浪漫的氣氛被她破壞無疑,楊銳急過之後道:“就你小心眼。那一次我只不過隨便說了一句而已,你怎麼現在還掛在嘴上了。”

  楊銳雖然沒有見過仙風的模樣,但是後來倒是見過她從法國寄來的相片,當時還不知道是誰,問陳廣壽陳廣壽說這就是仙風,弄得他大吃一驚,想不到當年的髒小孩變得這麼漂亮了,是以贊了一句好看。不巧的是這話剛好被進來的程莐聽到了,於是她便一直記著。

  “當時有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讓我怎麼能忘得了。”程莐依偎在他懷裡,繼續挖苦道。

  “我……我只是很驚訝而已,以前見她的時候只是個髒兮兮的小毛孩子,現在變成這個樣子,所以就很吃驚了。”楊銳只覺得跟女人說理說不清楚,但問題擺在面前又不得不說理。

  “真不要把她娶過來嘛?”程莐又一次的問到這個讓楊銳心裡極為癢癢的問題。不過楊銳自己也說不清對寒仙風是什麼感覺,當時只覺得她是妹妹,可後來見到照片,又不由自主的被她的美所吸引。不同于程莐水一般的柔美,寒仙風就像是一團火焰,明亮而灼熱,讓世間的一切都由此黯然失色。

  “她還小,沒懂自己在幹什麼。”楊銳還是覺得她太小了。“而且把她娶過來,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還有你的事情。你真希望我有兩個老婆?”

  程莐是善良的,但不是說善良的人就不自私,特別是婚姻,對於女人來說就是她人生的唯一。“我不喜歡你有兩個老婆。可是……可是她救了你,而我卻害了你,越想著和你成婚,我就越覺得自己什麼也不曾為你做過,我還把……”

  “沒有什麼害不害的,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楊銳知道她一直在心裡糾結自己被刺一事,也不知道怎麼勸解,只是安慰道:“再說革命這事情,慈禧死了對於革命有好有壞,但是壞處少,好處多。你們殺慈禧並沒有錯。”

  “可杭州……”程莐玉手只勾著楊銳的脖子,仰望著他道。

  “沒有犧牲就沒有勝利!這是革命的必然。”楊銳也是惆悵,複又道:“好了,不說這些不好的事情了,你現在是新娘子,新娘子就要有新娘子的樣子,要多笑笑,再過二十天,你就全部是我的人了。”

  “嗯,二十天。”程莐點頭道,說罷之後又難得的吻了上來。

  兩人在艙室裡纏綿許久才分開,楊銳出了船艙之後,臉上的口紅都還沒有完全抹乾淨,是以陳廣壽向他彙報事情的時候,一直盯著他的臉看,但又不好明說。“軍情局改了一個方案,就是讓想緩一步通知滿清,等同盟會打到福建,佔領廈門之後再派人動手,到時候孫汶一定會在福建出現,這樣的話可以刺殺孫汶。”

  “辦法不好!”楊銳不知道自己臉上有口紅,而是進入工作狀態一般正經的道:“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再和同盟會糾纏什麼了,它的影響會越來越小,而我們的影響將會越來越大。這一次破壞潮州起義,其實不全是針對同盟會,而是針對黑龍會。日本人就在海對面的臺灣,一旦福建有事,必定會出兵干涉,我們決不能讓黑龍會得逞。要知道一旦日本人在福建占住了理,那麼東北這邊,滿清在迫於無奈的情況下只能讓出權益。”

  “是,先生。”陳廣壽把楊銳的話語記下,“我馬上就回電給他們。”

  看著陳廣壽想走,楊銳卻把他喊住了,笑道:“你跟白茹怎麼了,還沒有定日子?”

  想不到先生還關心自己的私事,陳廣壽動容道:“我們商量過了,革命不成功,那就不成婚。”

  “好!你年齡比我小,晚幾年不怕。”見到他們有這麼個約定,楊銳有些讚賞了,“到時候白茹那邊就由我作她的長輩吧。”

  白茹的經歷極為糟糕,即使是有家,父母對她也是不認,生怕玷污了家裡的門楣,而陳廣壽家裡雖不是望族,但是對於女方的身份還是很看重的,現在他好不容易把原先的婚事給退了,可家裡也不同意他和外面的野女人成婚,所以他想在革命成功之後再成婚,有為了革命的意思,也有等革命成功之後好讓家中同意的意思。

  “謝謝先生!”陳廣壽欣喜的道。

  “別謝了。你去吧,讓劉伯淵盯緊些,他要是讓日本人得逞了,那就是軍情局無能!”楊銳實在不想看到福建多了一個親日的地方政府,所以說的話很狠。福建就靠著臺灣,以後可是進攻臺灣的基地,丟了福建影響甚大,他寧願同盟會在廣西得逞,也不願他們在福建得逞。

  ……

  香港士丹利街二十四號,中國日報報館。

  即使已經是冬天,香港的氣溫還是不高,暖暖和和的就像是日本的秋日。黃興不太喜歡這樣的天氣,他只覺得冬天要有個冬天的樣子,同樣,革命也要有革命的樣子。“雪秋呢?還沒有回來嗎?”黃興沉著聲音問胡漢民胡毅生。

  “許兄怕是有事,一時半會來不了。”胡毅生答道,其實他知道許雪秋去哪了,只是不好跟黃興民說。

  “哼,又是有事,天天都有事,他這幾日都是如此,現在舉義發動在即,他這個南軍大都督怎麼那麼多事情。”孫汶最後還是沒有撤銷許雪秋的南軍大都督,但是為了防止指揮混亂,只是把一切戰事交給黃興處理,算是暫時性的把軍權交給了黃興,而胡毅生則為黃興的副手。

  “克強,這次舉事我們還是要靠會黨出力不可,雪秋如果不交好會黨,那過幾日之後的舉事就不便指揮啊。我們還是先說其他的吧。”胡漢民打著圓場,而後又把話題扯到了其他事情上,“到今天為止,各處所得錢款一共是八萬九千餘元,加上我們從日本帶來的兩萬元,現在還剩下一萬五千餘元,加起來一共有十萬零四千餘元。這一次舉義再也不會糧餉不足了。”

  聽說募集到十萬余元,黃興難道笑了起來,道:“這一次舉義和往日完全不同,只可成功,決不能失敗了!對了,建華,槍械的情況怎麼樣了?”

  槍械的事情是馮自由在聯絡,他聞言說道:“東京那邊已經發報過來了,運槍械的船昨日便從日本出發,這一次押船的還是萱野長知,雇傭的輪船也是日本輪船,不會再出現上一次的事情了。再有陳宏生去潮州也有不少時日,相信當地的船一定能雇的好。克強你就放心吧。”

  似乎一切都按部就班,但是黃興還是有些擔心,但又說不出來什麼擔心,於是道:“那就通知下去,明日下午開始分批登船離港,最後一批在二十日離港。先到潮州的同志除非有任務,只能在客棧休息,不得外出以免洩露消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2

第041章 僑商

  “大人,線報說日本那邊運軍火的船前幾日便起航了,還有亂黨的人也在前幾日一批批的離港,去了潮州。”廣東水師提督李准的衙門裡,負責線報的下屬急急的報告。

  “嗯。都看清楚了嗎?黃興是不是也離港了?”和急切的下屬不同,李准一點兒也不急,這一次有人莫名的舉報革命黨人將在潮州舉義,很是蹊蹺,但因為線報並不是泛泛之說,而是有確實證據的,比如黃興,兩廣多次舉事都是他發動的,此人現在就在香港主持一切。李准對此就信了,並且還私下推斷,這一定是亂黨裡頭起了紛爭,這才露了消息。

  “稟大人,都看清楚了,那些通緝的要犯都在裡頭。不過亂党魁首黃興倒沒有離港。潮州那邊來信說,亂黨四處找來的民船準備在廿日出海接貨。”下屬說到黃興很是興奮,幾次舉事下來,捕殺黃興的格賞已經有兩萬兩,在加上其他的亂黨,加起來少說也有五萬兩,若把這一干亂黨都拿了,那就發財了。

  “嗯,”李准又是老神在在的應了一聲,“那就照原來說說的辦。記得,亂黨裡頭有日本人,抓捕的時候小心些,儘量抓活的,別惹出什麼亂子來了。”

  潮州起義一開始就被覆興會關注,加上同盟會在舉義這件事情上一向保密不嚴,是以整個舉義的細節都被覆興會透露給了廣東水師提督李准,相信這個已經和同盟會有著諸多血仇的官僚是不會放過這一次升官良機的。楊銳在抵達檀香山的次日便收到潮州收網的消息,只不過事情似乎並不那麼簡單。

  “先生,潮州那邊已經收網了,只不過事情有了些麻煩。”陳廣壽如往常那般立在楊銳身前,彙報著重要事項。這其中,除了嚴州那邊滿清幾路兵馬圍剿之外,便是同盟會潮州舉義一事。

  “怎麼,沒有抓到人,還是沒有扣到船?”楊銳問道。

  “都不是,據說除了幾個舉義的骨幹,其他人都抓到了,其中還有不少日本人,軍火船也被水師扣了。不過日本公使對於此事很是抗議,他們辯稱,在岸上的日本人只是去當地考察商務,遊覽名勝,至於那條軍火船,只是途徑廣東時,因為舵盤失靈,所以才誤入廣東領海。現在他們倒打一耙,說清兵按章撤旗是侮辱日本國旗。”陳廣壽一邊搖頭一邊複述著電報的內容,對此結果他很是氣憤。

  “哦。小日本一向如此。”楊銳對日本人的反應並不驚訝,這種倒打一耙的事情自甲午開始,一直到後世小鬼子也是這個德行,只要是日本人做的事情,就從來沒有錯過。“那滿清那邊怎麼回的,要妥協嗎?”

  “還不知道,京城那邊還沒有什麼消息。”陳廣壽說道。

  “那議院呢?也沒用什麼反應?”楊銳再問,在他的感覺裡,有議會的話憤青會更多一些,因為歷來對外強硬都很受輿論的追捧,比如甲午時的那些清流,一個個躲在後面,一個個義憤填胸。

  “先生,按照滿清的欽定憲法大綱,外交事務都是由光緒決斷的,議會沒有這方面的權利。”陳廣壽記得早就把滿清議會的許可權彙報給了楊銳。

  “我知道。軍隊、外交,這幾個都被滿清抓在手裡,但是沒有那個議員覺得這是出名的好機會嗎?特別是那些民選議員,一旦大聲疾呼對日強硬,即便是為滿清所不喜,但是只要有了這樣的聲望,即使被打壓下去,以後再上來也是輕而易舉啊。”自從國會分了藍白党以來,楊銳對議會那一幫議員就很是好奇,現在這個機會這麼好,一定會有人要跳出來的。“讓淵士那邊注意一下,看看是不是能不能挑唆幾個議員,弄出些什麼事情來。”

  “什麼事情?什麼程度?”陳廣壽追問道。

  “不要見血的事情,大打嘴仗就好了。至於程度嗎?”楊銳手指敲著桌子,想了想才道:“看看是不是能弄出一個抵制日貨運動。現在大家不是在給光緒歌功頌德嗎,說他曠世少有,英明神武,呵呵,那就給他一個大舞臺,看看他怎麼個英明神武法。”

  “是,先生!”陳廣壽回答的很是響亮,飛快的出去了。現在在梁啟超的宣傳下,光緒的形象越來越偉光正,他被描述成一個為了百姓生計,和滿朝亂臣賊子做鬥爭的好皇帝。復興會一直在想辦法抹黑光緒的形象,但無奈前面還有個慈禧,潑去的髒水都光緒轉到了慈禧身上。這還是不算最嚴重的,更氣人的是在諸多報紙非議慈禧的時候,光緒還是連發幾個罪己詔書,為“親爸爸”辯駁,弄得更多的草民為光緒這樣的好皇帝歌功頌德。

  陳廣壽走後,楊銳則去到了客廳,此時程蔚南拉著本地的一些商紳正在家裡喝茶,這樣做除了本是婚禮的規矩外,還有把楊銳介紹給檀香山諸人的意思。這裡面有永和泰雜貨商行的司理劉祥,美商卑涉銀行的經理何寬,永和泰號的司事黃華恢,當地政府的譯員李昌、鄭金等人。這些人,程蔚南告訴楊銳說他們就是十三年前的興中會骨幹,其中劉祥便是興中會的主席,而何寬則是興中會的副主席,程蔚南是會中的文案,其他幾人也是會中的骨幹。

  在程蔚南的敘述中,興中會並不是孫汶創立的,他也從來沒有做過檀香山興中會的主席,甚至連值理、文案、管庫都不是,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會員。後來他見在檀香山得不到支持,便帶了一些人去了香港,隨他走的,除了八個值理中的鄧蔭南外,還有宋居仁、陳南、夏百子等數人,其他則會員毫不所動。之後,檀香山興中會就和孫汶沒什麼牽連了,是以在梁啟超赴檀香山的時候,大部分會員都參加了保皇黨。

  程蔚南是個文人,卻又是個商人,既有想革命的意願,又有想妥協的意願,和其他人不同,他對於革命還是比較支持的。只是庚子年的時候,孫汶得日本人支持,發動惠州起義,兒子年輕,熱血激蕩之下就跟著去了,可最後起義失敗,兒子屍骨無存,程蔚南從此對革命便心灰意冷了,直到程莐把楊銳給領回了家,算又是入了夥。

  楊銳到客廳的時候,大夥茶都喝得差不多了,此時見他進來,程蔚南站起身對著他道:“這幾位叔伯都是檀香山的大佬,以後你在這裡有事,都可以找他們幫忙。”這一次來檀香山,一些客套的規矩還是學習過的,在程蔚南的介紹下,楊銳急忙向諸人見禮,而程蔚南也向他一一引見在坐的列位,一番客套之後,他才在下首坐下。

  在楊銳進客廳之前,程蔚南已經向諸位同鄉坦承楊銳就是復興會的革命黨,革命二字在大家看來就是作反,知道這些人不是玩命的就是要錢的,諸人聽後心中有些忌憚。程蔚南早知大家所想,之所以要說女婿是革命党,無非是向大家交個底,好獲得支持而已。

  復興會在國內再威風,但對於華僑而言,還不是自己人。昔日保皇黨得其相助,是因為他們舉著光緒的大旗,又是出名的愛國士人,同時康梁還都是廣東人士,所以吃得開;而孫汶,雖然也是廣東人,但他不要說舉人,連個秀才都不是,之乎者也的講演和梁啟超相比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更不要說他是個“作反”的,所以大家都對他進而遠之,最後還是洪門的黃三德想了辦法,讓孫汶入了洪門,而後再陪著他在美國遊埠講演,以取得華人下層人士的支持,這才算是有了些影響力。而楊銳,一不是廣東人,二不是科舉出身,講演都是白話——這在當時基本歸結為目不識丁的文盲,比孫汶的基礎更差。

  海外華僑對復興會重要嗎?就復興會而言,在革命前並不是很重要,革命後則有重要的地方,也有麻煩的地方。重要的地方在於海外華僑的資金量不小,按照關東銀行國際金融科的統計,每年有一億多兩的僑匯從南洋、美洲等地流向中國,雖然不足以完全抵消貿易逆差的損失,但是沒有僑匯,那中國的國際收支將會更加糟糕,可以說華僑相比國內,普遍更為富裕,日後國內興業置產,華僑的作用巨大;而麻煩在於,華僑都在國外,一受欺淩那麼政府就要護僑,就清末的家底,嚇嚇墨西哥還差不多,要是和歐美殖民者硬頂,國內政治上雖有所得,但是國外政治以及經濟上則要大受損失。

  不說復興會,就楊銳個人而言,不管革命前後,海外華僑對他來說都是重要的。現在他在復興會雖有嫡系,但其實是威望有餘,根底不足。雖有政治部洗腦,但是同鄉、派系這個幾千年的觀念還是影響甚大,北洋有小站派、孫汶有兩廣系、常某有黃埔系和浙江系,再後面……同樣如此。細看歷史便會發現,清末之後的中國政局就是在滿清遺留的北洋以及南方廣東、浙江、湖南四者身上轉圈。廣東起于華僑,開風氣之先,浙江除了本身的人文底蘊,還得益於滬上的繁榮,而湖南,除明末清初王夫之、各處的書院之外,就全靠曾國藩了。

  楊銳的弱項在於他不是廣東人,不是浙江人,不是湖南人,復興會裡浙江人完全占優,他位置要想穩定,勢必要平衡,而平衡的辦法光靠楊銳的同鄉,完全撐不起大樑,不是人不優秀,比如張承樾、徐敬熙、文永譽都不錯,但跟粵浙湘這三省比,基數根本不夠,所以最好的辦法就以廣東女婿的身份,把廣東人拉進來。到時候廣東、浙江、以及其他雜系三分大權,如此位置才能穩固,到時候政壇雖會是一片海草味,但是這也是逼不得已。

  這個主意不是楊銳想的,而是謝纘泰言語隱晦的在一份長信上提到的,以楊銳的判斷,他這既有為自己打算的意思,也有為楊銳考慮的意思,不過不管謝纘泰怎麼想,這個事情還是應該去實行的。

  楊銳在客廳的下首坐下之後,在座諸人都打量著楊銳,弄得他只好謙笑道:“各位叔伯,此來不是要拉大家一起革命,更不是要讓大家捐錢,只是想著和大家一起置業興學,除此無他。”

  見楊銳把事情做的這麼輕鬆,在座諸人都是失笑,何寬道:“竟成也是華僑,還是客家人?”

  “是,幼年隨父母到了美國,但後面他們都故去了,之後便是我一個人流浪美洲大陸。”楊銳說起身世,面有戚色,在座諸人都是過來人,知道賣豬仔的苦楚,表情上不為所動,但心裡倒也軟了一下。

  何寬對此也是長歎,道:“華僑飄洋過海,生活不易,先有孫逸仙暢言作反,後有康有為、梁啟超鼓吹保皇,這兩撥人,我們錢是捐了不少,但是一個是癡人說夢,無法成事,另一個則是甜言蜜語,過橋抽板,根本就是忘恩負義。復興會在國內素有影響,但我們若是支援你,又怎知你不會是下一個康梁?”

  楊銳見這形勢,應該是程蔚南在之前把要說的話說的差不多了,所以言辭才會如此直接,面對何寬的質問,他完全忘卻程蔚南的交代,反問道:“那請問各位叔伯,華僑們要想改變現狀,除了支持復興會還能支持誰,靠洪門那些山堂麼?還是靠連續舉事而不成的孫汶?”女婿的針鋒相對只把程蔚南嚇了一跳,不過見在座諸人被他這麼一問都沉思下來也就舒了一口氣。“現在光緒出山,國會召開,這不是救國,而是在亂國,滿清的官吏沒有哪一個不貪的,各地的督撫沒有哪一個是聽話的,這樣的中國無法富強,而無法富強的中國,更是無法保護各地的僑民。所以,革命是救國唯一出路,而復興會是革命成功的唯一希望。

  你們要是擔心我出爾反爾,有一個辦法簡而易行,就是讓你們的子女加入復興會,”看著有些吃驚的諸人,楊銳笑道:“不是讓他們去打仗,而是讓他們去讀書。當然,要打仗也行,復興會有專門的軍校,有志向的人可以加入,要是覺得有危險,那可以不回中國,只在海外留學,等學成之後革命也成功了,到時候政府需要新人,這些人就是以後的國家骨幹。就是革命不成功,你們也毫無損失,花的錢也是用在自己孩子身上。”

  楊銳只把革命說成吃飯一樣簡單,大家都是不太信,一直沒有發言的大佬劉祥問道:“竟成要我們做的就是這些?”

  “嗯。大致的說起來就是這些,但是要說細節的話,”楊銳看著諸人笑道:“主要是有這麼幾件事情,一是成立華僑商會,把全世界的華商都團結起來,二是成立華僑銀行,這個銀行要遍佈全世界有華僑的地方,三是華僑教育會,這個在前期資金有限的情況下,除了在華人密集的地方少數辦一些中學和大學預科班外,主要指導華僑子女留學。”

  楊銳說完諸人面面相覷,只覺得楊銳有孫大炮的風采。何寬笑道:“華僑在檀香山只有兩萬餘人,其他多則在南美洲等地,辦商會由我們發起一定不會成的;還有銀行,辦銀行利潤不小,但是花錢甚多,不是一般人能承擔的起的。”

  “檀香山華僑是不多,但是檀香山的華僑都是廣東人,和美洲、南洋的華僑都是同鄉,而且商會其實就是一個大的商團,將以銀行為中心,只要大家看到加入商會對自己的生意有好處,那麼就會入會。至於辦銀行的股本,復興會可以解決。”楊銳說罷,從懷裡拿出一份花旗銀行的存單,交給何寬。

  何寬是卑涉銀行的經理,存單的真假一看便知,再一看存單上的數據,臉上更是數變,他算是明白楊銳所說的不要捐錢的原因了。他把存單看過,又轉給劉祥,而劉祥看過之後卻沒有再傳給諸人,而是直接還給了楊銳,而後道:“這錢……”

  楊銳明白他的意思,道:“這錢很乾淨,絕對沒有洋人的錢在裡面。”

  劉祥聞言又看了何寬一眼,而後道:“商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章程?”

  楊銳見他要看章程,便起身讓外面的陳廣壽進來,事先寫好的簡化版章程發給在座諸人,然後道:“這只是簡要的版本,章程裡的關鍵處都列在上面……”

  “還要辦航運公司?”一目十行的何寬看到加入商會還有運費優惠,不由得的猜到商會以後會有航運公司。

  “是,要辦航運公司。我們現在已經在南洋等地買碼頭了。”楊銳答道。鐵路已經通了,通化輪船公司現在在跑東北、滬上、武昌、廣州等地的航線,而江南船廠也開始大造商船,除了外售還有自用的意思。中國與歐美的貨源基本被滬上的洋行控制,但是南洋等地的貨源客源卻不在其中,復興會的海外航運計畫打算從華僑這邊突破,等船隊上規模之後再圖謀歐洲及美洲航行,是航運發展的最佳路徑。

  “這個資訊諮詢費又是甚麼?”何寬再問。一般的會只收入會費,而後會中的費用則是平攤,但是楊銳給的章程上還有資訊諮詢費。

  “這個……”楊銳想了想道:“我們將在全世界的市場和產地建立觀測點,把各種商品的資訊都收集起來,還有各個市場、產地的消息也收集起來,然後針對不同行業不同規模的商家出售,這樣大家做生意就不會再盲動了。”

  “這樣也能做到?”楊銳所描繪的東西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便是連對此瞭解不多的程蔚南也是好奇的很。他看著胸有成竹的女婿,忘記自身立場問了這麼一句。

  楊銳笑道:“完全能做到,我們還可以比洋人、比日本人更快。華僑商會主要是有三個優勢,一是資訊優勢,這可以讓大家做生意不再盲目,而且可以趕在洋人前面預知市場,就比如白糖,檀香山是一處,古巴也是一處,還有廣西欽州以及南洋等地,如果這些地方我們都有人在,那麼各處的價格都將一目了然,把這些資訊結合起來,然後逐年逐年的分析,那麼白糖價格波動的規律就可以摸索出來;再是資金優勢,有一個統一華僑銀行,那麼各處的閒散資金就可以有效調集,而在熟知一年當中用錢的地方和用錢的時間段之後,銀行就能更有效的調配資金,把一分錢花出兩分錢的效果來;最後則是運輸優勢,如果華僑商會成立,那麼各地的貨物就可以更好的統籌,航運公司的航船就不會空跑,航運公司的效率提高,那運價就要更低。商會讓大家比洋人更快更准的掌握資訊,有更充裕的資本和更便宜的借貸成本,還有就是更快捷低價的運費,這樣做生意怎麼會不掙錢呢?”

  楊銳說的越來越是天花亂墜了,要不是看過他的存單,這麼美好的事情簡直讓大家不敢相信,黃華恢問道:“竟成,這事情聽起來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為什麼你們不去南洋說服大家入會?”

  黃華恢的問題可是問到了點子上,楊銳對此也不好隱瞞,只道:“我們是革命黨,一旦我們出面,大家都會擔心辦的銀行和船隊會不會被滿清收繳,所以只能找一些從商的廣東人來運作這件事情,才能有說服力。復興會雖然有廣東籍的革命黨,但是沒有廣東籍,同時在華僑裡面有影響力的商人……我們要的是有人出面牽頭,並且是和革命黨沒有關係的人牽頭。”

  楊銳的解釋一出,諸人想後感覺確實是這個道理,隔行如隔山,再加上華僑裡面極為講究鄉情,不是一般人能打入的。檀香山華僑不多,但這裡是去往美洲的必經之路,拿下了這裡,那麼就等於連上了美洲;而南洋等地的僑商,有檀香山這邊以鄉情去勸說,加上又有美洲這邊的榜樣,絕對是比革命黨直通通去說服的好。

  該說的該問的都講完了,劉祥、何寬等人看著笑而不語,只在最後臨行的時候,除了拜別楊銳之外,都笑著對程蔚南說了同一句話。楊銳粵語不通,但是看大家的樣子,便知道事情應該是辦成了,一時間也笑了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2

第042章 婚前

  “事情好像比想像的容易些。”送完諸人的程蔚南坐在客廳裡,看著下人收拾著桌子上茶盞說道,他之前認為大家要猶猶豫豫,但結果卻出乎意料。

  “他們是無路可選了吧。”康梁回國之後,華僑就被徹底的拋棄了,康有為的保皇公司也頻頻虧損,裡面的股本很多不是華僑無償捐助的,而是以合夥發財的名義募集的。

  “那下一步怎麼辦?華僑之間也是爭鬥不休的,要想讓大家全加入商會,還是有些難處的。”女婿的想法程蔚南無法琢磨,他能做的只是全力配合。

  “先去南洋美洲各地遊說吧,同時開始建立僑商銀行的各地分支,再以銀行為基點,推動僑商入會。這件事情不是一年兩年能辦成的。”楊銳也知道沒有政府的推動,建立這樣的體系很是艱難,僑商銀行開辦之後,前期一定是要關東銀行扶持才能維繫的,沒有個兩三年要想整體性盈利,那就是癡人說夢了。

  “好!”程蔚南點頭贊許道:“事情就是這樣做的,循序漸進才能遊刃有餘,急躁冒進遲早也要吃虧的。”一個女婿半個兒,他現在完全是把楊銳當兒子看待。

  看到程蔚南一副長輩的模樣,楊銳心裡倒沒有什麼反感。兩人又商談片刻之後,程蔚南便出到外面去看婚禮的籌備情況了。此時算新曆已經是1908年了,大喜的日子在四日之後,為了擴大影響,程蔚南只把檀香山可容納幾千人的中國大劇院包了下來,屆時要辦六百多桌酒宴,更要請華僑們看戲,幸好酒宴的價格在十塊錢以內,楊銳還是出得起這筆錢。所有人都去了幫忙,程莐更是住在別處不准見面,除了處理公務,他便只能是窩在書房裡自娛自樂了。

  這一日直到晚間,陳廣壽卻領了兩個人過來,其中一個見到楊銳便是擁抱了上來,他高興的很,楊銳也高興的很,只看著他和虞自勳道:“基贊、自勳,你們怎麼早到了啊?”

  虞自勳看著在一邊的傻樂的司徒美堂,無奈的道:“我定的是晚一日的船票,基贊卻自己買了早一日的船票,還是最快的船,所以就早到了。”

  “我是忍不住要見你啊!現在復興軍在嚴州又打了一個大勝仗,殺了幾千韃子兵,各地華僑們都熱鬧開了,捐錢的越來越多。”司徒美堂無法想像這幾年復興會的變化,怎麼想都感覺做夢一般,聽聞楊銳大婚,娶的又是華僑子女,他便恨不得飛到檀香山來。

  聽聞司徒美堂說捐錢的華僑越來越多,楊銳卻沒有絲毫的喜意,他知道捐錢的大部分都是日薪一美元不到的窮苦華僑,很是不易,只道:“捐款人的名冊可有保留?”

  見楊銳問到捐款人的名冊,司徒美堂美堂和虞自勳一起搖頭,虞自勳道:“大多捐錢的華僑以後都還是要回國的,他們生怕名冊被滿清知曉,所以敢登記姓名的還是少數。後面我們變通了一下,就是每收一元,便發一張捐款券,日後革命成功,憑藉此券就可以雙倍返還捐款。”

  見到虞自勳說是雙倍返還,楊銳笑問:“我聽說同盟會的捐款是十倍返還,我們雙倍是不是太過小氣了啊?”

  聽著楊銳開玩笑,司徒美堂搶先道:“十倍返還?說到好聽而已,他們根本上就沒有想過要還。我們雙倍返還,可是真的打算要還的,到現在為止,捐款已經有十一萬美元,真要也和他們一樣十倍返回,日後怎麼還的起?”

  楊銳只是說笑而已,華僑捐款說到底還是因為要和同盟會爭奪資金來源,在復興會的財政體系中並不是重要的一環。他說笑之後,問向司徒美堂道:“大佬那邊有什麼變化沒有?”

  “還在弄那個洪門總堂的事情,只是這一兩年來為孫汶捐款甚多,可舉事卻沒有一次成的。使得各地的堂主很有怨言,這洪門總堂,怕是一時半會會半不好了。”說到黃三德,司徒美堂很是搖頭,只覺得他壓錯了寶。

  “哦……那這一次潮州舉事大家也捐了不少錢吧?”楊銳再問道。

  “嗯。這一次舉事,孫汶派了他的一個親信過來,承諾此次必定成功,又匯了不少錢去,現在舉事失敗,又推說是日本有人勾結了滿清,算計了同盟會。”同盟會那邊真是一塌糊塗,司徒美堂實在是不想去想那一攤子爛事。“竟成兄,我看我們還是可以和大佬談一談,讓他不要再支持孫汶,支持我們好了。大佬那邊其實也有這樣的意思。”

  “難啊!”楊銳也想這樣,可要想洪門支持,那自己就要加入洪門,不管他被封做什麼,都是洪門的一員,要受門規制約,而且日後洪門也勢必會在國內立足發展,這是他不想看到的。不管什麼樣會黨,打天下的時候總是扶持的,打下天下都是封禁的。美國洪門並不能幫自己太多,還是不要招惹的好,省得落一個不義的名聲。

  聽說楊銳說難,司徒美堂也知道自己的話算是說過了,他沒有想到楊銳不喜歡國內會黨橫行,只知道楊銳是不可能加入洪門的,當下也就是噤聲了。旁邊虞自勳察言觀色,知道兩人的心結所在,故意問道:“竟成,新娘子呢?我來可不是見你的,可是來拜見大嫂的。”

  “新娘子躲起來了,我都見不著,你還能見著?”楊銳笑道,不過還是把話題轉向了司徒美堂,他覺得有些事情不能太過含糊,還是要說清楚些好,最少,要對司徒美堂說清楚些:“基贊,現在我們和同盟會算是截然不同的兩個革命黨,大佬對孫汶向來極為支持,我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大佬支援革命,除了要推翻滿清之外,還有想在中國壯大洪門的意思把?這個是最難的,洪門在國內壯大,到時候地方官員一定會和黑道相互勾結,對於國家穩定不利,現在美國國內幫派橫行,已經夠亂的了,中國不能變成美國這樣。”

  看著楊銳對自己交底,司徒美堂聽後再道:“就這些讓你心有顧慮?沒有其他什麼原因?”

  “其他還有什麼?”楊銳看著他問,“我的意思是洪門不要違法亂紀,即便是我入了洪門,也同樣堅持這個觀點。如果洪門的存在不利於社會穩定,那我即便是洪門的一員,也要堅決取締洪門;如果洪門是像商會那樣純粹是為了經營而結社,那即使我不是洪門的一員,對他也會支持。不管怎麼說,以後的中國不會再有會黨。”

  “大佬不會同意的。”司徒美堂搖頭道。“他是想把洪門發展壯大,日後革命成功,國內一定是會建洪門分堂。”

  “他建什麼都行,只要不違法我都支持。洪門能不違法嗎?”楊銳問道。

  想到洪門的司徒美堂搖頭,道:“不能。”

  “不管誰犯法,巡警都要抓人,不這樣法律就是空談,法律都成空談,那社會就會亂。”楊銳強調道。“幫助了革命那就可以法外開恩,那我們這些幹革命的,可就要無法無天了。”

  “我明白了。”司徒美堂說道:“除了不違法之外,竟成還有什麼其他的條件?”

  “這不是條件,這是原則。”楊銳說道。“我就這個原則。”

  美洲洪門在開始的時候,支持同盟會的占絕大多數,而支持復興會的只有司徒美堂等少數堂口,不過隨著杭州起義和復興會開始重視發動美洲華僑,是以對復興會支持的堂口開始增加。不過,楊銳畢竟不是洪門中人,也不曾像孫汶那幫口無遮攔的許諾,所以黃三德對於徹底倒向復興會還有所顧慮。杭州舉義之後他想著兩會合並,孫汶年長為兄,楊銳年幼為弟,把兩個革命黨都打包到洪門裡來,可後面兩會關係風雲突變,到現在都已經公開在報紙上對辯了,使得黃三德的打算再一次落空。他現在通過司徒美堂傳話,除了投石問路之外,還有調和兩會矛盾的意思,只是司徒美堂對同盟會也不看好,所以只提了獲得洪門支持的事情,沒有提兩會和好的事情。不過楊銳強調洪門也要守法,那就是說投石問路也不成功。

  司徒美堂神情沉重,在書房坐了一會就被楊銳叫著陳廣壽安排到住處去了,只有虞自勳留在房中繼續談一些美國那邊的事情。

  “來之前容先生讓我給你帶一份信。”虞自勳說著打開行李箱取出一份信。

  “他有說什麼嗎?”楊銳從他手上接過信問道。

  “還能說什麼,只是說我們應該和同盟會團結。”虞自勳笑道。

  “呵呵。和同盟會團結,那就不如和袁世凱結盟,他現在雖然只是在恒上村吊魚,但在北洋以及士紳裡影響極深……”楊銳邊拆信邊道。不過信箋打開之後,卻專注看信了。容閎在信中只說了兩件事,一是同盟會復興會合作的問題,二是美國人想支援革命的問題。虞自勳在美國主要是負責商業,是以美國人找到了容閎,希望由他聯絡復興會。

  信不長,楊銳看完就把信放回去了,問道:“容先生還說了什麼?”

  “他說有美國人想支援中國革命,他希望你好好考慮。”虞自勳大概也能猜到信裡的內容,因為容閎把信交給他的時候,反復的說這兩個問題。“竟成,我們和同盟會之間只有下去是要出事情的。即便不是合作,也不要弄成那樣啊。”

  “那要那樣?”楊銳反問。“報紙上的爭端絕對不是復興會挑起的,而是同盟會先挑起的。現在的情況只是大家吵著吵著升級了而已。”

  “可這樣只會讓滿清笑話。”即使在美國,虞自勳還是能感覺到己方和同盟會的爭端讓保皇黨看著笑話,他覺得楊銳有故意挑起爭端的意思。

  “滿清還能活幾年?死之前笑一笑就笑一笑好了,有什麼大不了。”楊銳毫不在意外界的評價,輿論只能被他引導,而不能他被輿論引導。“美國那邊的情況如何?看報表要比去年好不少。絲綢連鎖店也難得不虧本了。”

  見楊銳對於同盟會的事情避而不談,虞自勳長歎後道:“今年起酥油的銷量比去年同期翻一倍,絲綢連鎖店也就是快過耶誕節了好些,要想徹底反虧為盈,還是要花一些時間的。不過現在有些絲織公司見我們開了連鎖店,也學著開了。”

  “哦,這樣啊?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美國商業發達,有什麼新東西被模仿的速度要比中國快多了。”楊銳驚訝的同時又有些釋然了。從報紙上的廣告就可以看出一個城市或者國家的商業繁榮程度。要想在美國不被模仿,那是不可能的。

  “還有那個什麼拖拉機,現在銷量越來越大。國內要想進入這個市場,還是要快一些的好。”虞自勳又補充了一個事情,他記得這也是楊銳要重點關注的東西。

  “嗯。這個快不得。”楊銳笑道:“國內在建設廠房,在國外訂購的設備還有一些沒有交貨。我想最早大概要在09年中期才能出產品。”

  “要那麼久?”虞自勳記得當時化工廠設備一到調試好了就可以生產。

  “嗯。這還是快的了。這個鐵傢伙雖然傻大黑粗,配件不多,技術也不高,但是生產起來不是那麼簡單的。現在實驗室大部分人力物力都在忙這個,可人手還不夠。一些配件,比如軸承還是要先用國外的,之後才用自己的。我已經把速度放到最快了。”拖拉機市場是重點關注的市場,為了能快速出貨,楊銳都已經顛倒了正常模式,不求所有部件都是自己生產,而是先賣組裝貨。

  “那就有的等了。”虞自勳聽說這東西這麼複雜,失望的很。

  “重工業不是那麼簡單的。”楊銳說道。

  “對了,上次說的氦氣已經在美國找到了。不過有些麻煩。”說完要緊的事情,虞自勳有想到了之前的一件事情。他雖然不知楊銳要氦氣幹什麼,但是見其標注極為重要,也就留心上了。復興會在美國有一個讀報組,全國各地的報紙雜誌都有訂閱,而後幾十人每天就通讀這些新聞,主要是關注科技類的東西。楊銳要找的氦氣就是通過這個辦法找到的。

  “有什麼麻煩?”楊銳忙問,氫氣球他怎麼看都不安全,所以一心想要氦氣,而氦氣卻只能是天然存在而不是人工合成,合成氨廢氣裡面即使是又氦氣,也是少的可憐。

  “美國堪薩斯州油氣田的天然氣裡面發現有氦氣,含量很高,大概在百分之一點八左右。不過這些氦氣難以分離,現在只是在科學實驗室裡面用低溫技術少量分離了一些。如果要大規模的分離,我們就應該把油田買下來,還有就是分離這些氦氣要專門成立一個低溫技術研究室,把實驗室裡技術變為可工業用的低溫技術,這樣做下來我們可要投入不少錢,而且還要花不少時間。”虞自勳全面瞭解過低溫技術,但他不瞭解氦氣的作用,只認為如果不重要的話,還是沒有必要去弄什麼氦氣,這可是一種永久氣化的氣體,到現在實驗室都沒有對其液化,更何況工業化液化。

  “能不能實現液化?”楊銳追問。氦氣等於飛艇,飛艇等於民族自信心自豪感,就這麼一個簡單的邏輯。

  “不好說。現在實驗室能製造的最低溫度最低可以達到7K,這是有資料顯示的,但是理論上是可以到達3K,可如果在3K氦氣還不液化呢?雖然要分離氦氣並不一定要讓他液化,但是要達到分離的溫度也不會低。”虞自勳道。

  “如果投入的話,大概要多少錢?”虞自勳的意思楊銳算是挺明白了,其實他是認為去弄這麼一種氣體毫無價值,算的是經濟賬,而楊銳算的是政治賬。天上飛這麼大東西,在讓草民們恐懼的同時,一定會讓憤青們自豪的。

  再說,其實他也是有算經濟賬的,造一個同樣尺寸的戰列艦,那要花一千多萬兩白銀,可要造一個飛艇,只要花幾十萬兩白銀,即使加上氦氣成本,也不過一百萬兩,最多不過兩百萬兩,這是十比一的差距;而飛艇不像戰列艦一樣只能在海上開,它是可以深入內陸各地,造成的影響是戰列艦的十數倍。如此算來,政治賬上,飛艇的價值是一百,戰列艦的價值是一。不過從國防的角度來看,兩者則相反,戰列艦的價值是一百,飛艇的價值是一。可對於當權者來說,他的敵人不光在國外,而且還在國內,國防賬只是對外的賬,不是內外兼顧的賬,所以可以看,但不必全當真。

  而且,戰列艦中國實在是買不起,因為要買不可能只買一艘,即使是只買一艘,那加上配套的艦艇沒有五六千萬兩也是下不了臺的。建國的初期,楊銳能玩得起也就是飛機、飛艇、拖拉機和潛艇了,為此德國那邊,已經在和齊柏林談專利轉讓和技術受權的事情了。

  “前期最少五十萬美元。”虞自勳說出一個數字,又道:“我建議還是先在實驗室研究可以工業實用化之後,再買下那邊的氣田,這樣可以剩下一部分錢。”

  “嗯。還是先買下來吧。”楊銳生怕這種氦氣氣田就這一個,要是等飛艇的價值被大家注意到之後再買,那就晚了。

  “真買啊?”虞自勳啞然,“氣田下面可是油田,要買價格一定不低。”

  “那就和人家說好,油我們一滴也不要,只要氣。”楊銳道:“油田是洛克菲爾的嗎?”

  “這不清楚,明日可以發電報去問問。”虞自勳道。楊銳的解決之策讓他鬆了一口氣,現在復興會花錢的地方越來越多,再去買一個油田,怎麼都讓他覺得不應該。

  “過一段時間,國內那邊就要來人了。”談完商業上的事情,楊銳喝了幾口茶緩了口氣,讓陳廣壽出去警戒之後,開始說起最重要的事情來了。“他那邊怎麼樣了?”

  “很聰明。在學校裡老師和學生都喜歡他,而且他不想家。”虞自勳也喝著茶,楊銳說的那個人,在章太炎走後就是他在美國的重點工作。

  “他不想家,可湖南那邊在孑民舉旗造反之後可就鬧翻天了,最後要不是他們的印信、譜牒在我們手裡,怕是要告官了。”楊銳想到湖南那邊就感慨,現在朱昌琳那邊已經給朱寬肅辦了喪禮,生怕復興會弄出大事來從而牽連到朱家。

  “我聽說了。不過現在我們就要把他亮出去嗎?他才十二歲啊。”虞自勳對朱寬肅還是很有好感的,雖然他見孩子的次數不多。

  “也不是現在,他完全出場的時間還沒有到。主要是南非那邊的礦工要他過去走個過場,穩定下軍心。”楊銳說道:“不過這都要在他被訓練過之後,要不然皇室的模樣擺不出來,哄不到人。以前我們不懂前明皇室那套東西,現在問題解決了,從朝鮮王宮弄出來的人,完全可以把整件事情做好。”

  “人可靠嗎?”聽聞人是朝鮮那邊拉來的,虞自勳有些不放心,“再說,讓朝鮮人來教,這……這怎麼聽都有些變扭啊。”

  “這有什麼好變扭的。朝鮮的那一套東西,都是照搬明朝的,現在無非是出口轉內銷而已。即便是教的不完全對,也沒有關係,到時候誰敢說有錯?”楊銳笑道:“至於人是不是可靠,這些人會從朝鮮王宮裡出來,不是忠君的就是愛國的,朝鮮人還想著等我們幫著他們打日本人呢,最多一兩個朝鮮探子,不可能是日本探子。”

  “真要這樣嗎?”虞自勳道:“我是說真要這麼一個人嘛?”

  “嗯。就我現在來看,這個人還是必要的。不過現在到辛亥還是三年,萬一我覺得他的出現不好,那可以不要出現,這要看當時的情況。”楊銳看著虞自勳有些奇怪,因為之前他知道這件事情後沒有質疑過,可現在卻開始質疑了,難道是因為在美國呆久了的緣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2

第043章 喜宴

  對於前明宗室一事,楊銳雖然沒有把話說死,似乎留了一個活扣,到辛亥的時候還可以再來糾正,但是虞自勳卻知道,前明宗室計畫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這個前朝的岷王,終究有一天是要大顯於世的。復興會現在全面在推行國粹主義、民族主義,真不明白這個因數再加上去,到最後會出現什麼效果。

  虞自勳邊想邊喝茶,只待杯中的茶喝光了才說道:“竟成兄,早前我以為我們是要在舉事前拿前明的事情做宣傳,好聚眾造反,可現在看安排卻不是這樣,若是如此,這個人還有必要推出來嗎?”

  “現在我們有力量發動舉義,那麼沒有前明宗室的因素,我們也能成功。不過,即便是我們力量不夠,也不能濫用反清複明的號召,不然的話,到時候拉來的隊伍都是保皇軍,不受我們的控制,那等於自亂陣腳。現在我們要給全中國人的印象是,天下是我們打下的,可最後呢,我們有功不居,把前明宗室請了回來。”楊銳見他還有疑問,只能是細說,畢竟很多話在正式檔裡不好解釋。

  “可何必這樣呢?沒有他,到時候一提立憲,同樣是有功不居,就像美國的華盛頓一樣,兩屆總統之後功成身退,也是一段佳話啊。”虞自勳道。

  “那是美國,本來就沒有皇帝。”楊銳看著他笑道,只覺得他學那個什麼法律學傻了。“美國政府、包括歐洲那些國家的運行機制和東亞國家的運行機制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國家說到底,還是契約制,像什麼憲法、國會,不就是大家選舉代表,然後坐在一起商議個章程出來,以後大家就是按照這個章程治國,雖然有法律在,但更多的是依靠所有人遵守契約。而東亞國家,國家運行的邏輯,說到底是倫理制,三綱五常那一套,說俗一點,就是規矩,這個是治天下的圭臬,包括皇帝也不得違背。一群習慣了規矩的人,忽然跟他們講法律,那結果一定是天下大亂,所以,立國之後,規矩不能亂,我們有功不居,把前明宗室請出來,就是要用之前的老規矩把國家穩住,穩住之後,再偷樑換柱,花個幾十年、上百年,把守規矩換成守契約,到這一步,我們這些人該幹的事情就幹完了。”

  “可契約本就是法律啊,而法律說到底還是制度,我記得以前你寫過一個分餐的例子,就是為了分餐的人公平,主持分餐的人應該最後一個吃,這樣他分給每一個人的分量都不會少。如果可以制定這樣的制度,那不管是遵守倫理還是其他什麼,都可以保證每一個人的公平啊。”虞自勳有點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味道,只說的楊銳一愣。

  “你從哪裡看來的?”楊銳有些奇怪的問道,他記得自己沒有在復興會內宣揚這種腦殘理論。

  “在管理學講義上面看到的,書是你寫的。”虞自勳提示道。

  “呵呵,那是管理學講義,確切的說是企業管理講義。”楊銳糾正道:“現在套那個例子不合適,第一,企業中的每一個人都是要管理者同意才可以招進來,同樣也可以隨時解聘踢出去。而一個國家的人,生下來就是這個國家的一員,死了或者移民才算是解聘,所以說,企業的人和國家的人完全不同,不可相提並論;

  第二,按照你那個辦法治國,看上去美好,實際上呢,還是分餐的例子,我、你、慈禧、袁世凱、孫汶、梁啟超,就這六個人分餐好了,原則只有一個,就是負責分餐的人最後吃。要是我來分餐,你來第一個來領,我就把全部飯分給你,其他人都餓著,餓死拉到。至於我,我們都是復興會的,你難道不會留一半給我?再換一下,你、慈禧、榮祿、孫汶、梁啟超、羅斯福,也是六個人,要是榮祿分餐,還不把飯全部分給慈禧?即便是榮祿餓死了或者被孫汶等人打死了,他也毫無怨言。要遵守契約的前提,就是每一個人都是自主自立的,沒有這個前提,那再好的制度拿過來都等於零。”

  楊銳的例子只把虞自勳從紐約市立大學法學院的課堂上拉了回來,他極力思索後道:“那就是說,在中國實行法治也未必有用?”

  “民法不如王法,王法不如規矩,這是中國的現實。”楊銳說道:“法律開始的時候和刑律沒有什麼兩樣,但是到後面大家都有錢了,開始變壞不守規矩了,法律就有用了。”

  把楊銳說的都串起來,虞自勳想了想最後說道:“也就是說,前明宗室不是用來革命的,而是用來治國的?”

  “可以這麼說吧。老百姓聽不懂什麼叫政府,他只知道朝廷,所以你跟他們說理完全是說不清的,但是跟他們說皇帝、說聖旨、說王法、說抄家問斬誅九族,那他們就懂了。南非那邊的情況就是這樣,那個謝纘葉跟礦工說了幾個月的革命、民主共和,沒人理會,伯琮只說了反清複明,打韃子奪天下,大家都懂了。”楊銳笑道,說不清是無奈還是嘲諷。

  “可這樣下來那支軍隊以後怎麼辦?”虞自勳知道南非的事情,卻想不到還有這樣的隱情。

  “還能怎麼辦,不把前明宗室亮出去怎麼能讓那些礦工收心?之後讓朱寬肅去南非走個過場也就是這個意思。不過以後也就只會有這麼一支皇軍了,其他的都是革命軍。而且,這支皇軍的所有中軍官都是我們的人,政委也下到了基層連隊,我們能絕對控制它。”楊銳道:“日後革命成功,即便是這個軍保持建制,也必須服從我們的命令。”

  “皇軍?”虞自勳問。

  “嗯,皇軍,皇家禁衛軍。”楊銳笑。皇家禁衛軍的名頭還是很吸引人的,不光是那些礦工,便是抽調去的不知道禁衛軍是真是假的復興會骨幹,也對這個名字愛護有加,訓練士兵格外用心,楊銳對此也毫無辦法。

  好像虞自勳所有疑問都被楊銳解釋了,他問起最後一件事事情,“容先生那邊怎麼回應?”

  “你是說美國人的支援,那個叫荷馬李的?”楊銳看完信倒沒有細想,因為革命暫時不差錢。

  “是的。我來的時候,他反復叮囑過我,說這是一件大事,要我們好好考慮。”虞自勳道。

  “他們能出多少錢大概?”楊銳問。“現在美國不是很不景氣嗎?”

  “有一千萬美元,如果不夠還可以更多,貸款的期限初步定為六個月,九二折交付,六分厘。”這些具體的細節都是不好寫在信裡面的,只得由虞自勳口口相告。

  “就這些?沒有其他的條件了?”楊銳問道,他只覺得條件太優厚了。

  “還有就是需要一些特許權,雲杉木漿、石油、電報電話以及鐵路和礦產,這些都需要十五年的特許權。”虞自勳說完又表達了自己的意思:“排除鐵路和礦產,我覺得還是不錯的。”

  “我只覺得錢太少了。”楊銳道:“美國人太小氣了,要是能借一億差不多。這件事的最終老闆是誰,錢從哪裡來?”

  見楊銳嫌錢少,虞自勳失笑,“我大致的調查過了,最終出錢的老闆是摩根,他通過一個叫艾倫的金融房地產商和荷馬李以及荷馬李的搭檔布斯合作,這三人的關係按照猜測應該是艾倫是布斯的同學,而布斯是荷馬李的鄰居,布斯曾經是個股票經紀,而荷馬李熱衷於中國革命,以前幫助過康有為辦保皇軍。”

  “他為什麼這麼熱衷於中國革命?我是說荷馬李。”楊銳道,摩根只要能賺錢,什麼款都會放,這只是風險問題。而荷馬李,這是他第二次聽說荷馬李這個名字了,上一次是容閎介紹這個人,當時因為事情耽擱,他並沒有找到這個人,想不到他現在又冒了出來。

  “不清楚。現在保皇軍已經被解散了,但是據說荷馬李這個人極其酷愛軍事,雖然有嚴重的殘疾,但卻一心想入軍校,也許美國不能實現他的理想吧。”虞自勳也搞不定這個美國人怎麼這麼想摻和到別國的革命中來。

  “他們並不知道你和復興會的關係吧?”楊銳再問。

  “並不知道。再說,美國的公司都是做合法生意的,怎麼了?”虞自勳道。

  “我只是問問。也許我應該單獨見一見他們,告訴他們這些錢太少了,而且條件也太苛刻了。我們需要長期、大額度的貸款。”楊銳道。

  “你是說建國之後?”虞自勳也知道革命一成功,那麼緊接著就是大規模的建設計畫。

  “也未必是建國之後,就是革命本身也都需要小心籌備,不可驕傲大意。日俄兩國如果要他們不鬧事,一定要付出一些代價的,對俄國還好,以後我們的可以拿過來,日本這邊就難了。說不定他們還會謊稱被滿清相邀,派兵入中國支援作戰。打戰需要錢,我們到時候手中最好要有一筆鉅款,如果和他們開戰,那麼就是戰爭軍費,如果順利解決,那就可以作為建設款項。”楊銳對於以後會發生什麼無法確定,只想到越有把握就越好。

  “大概要多少錢?我們自己的錢不夠嗎?”虞自勳問道。

  “我們自己能抽調出多少錢?那批黃金是不能動的,英國人正在追查這件事情。即使是動用,也是不夠的。現在我也不知道要多少錢,具體的數字要看參謀部那邊的測算結果。”楊銳搖頭,只感覺列強在側,什麼事情都不敢說絕對有把握。“我這邊婚禮結束就和你一起去美國,去見見荷馬李或者布斯。”

  楊銳念叨著荷馬李這個人,前往檀香山的郵輪上,孫汶也在念叨著荷馬李的名字。中國要想革命成功就勢必要獲得列強的支持,這是他早就知道的革命最基本原則。不過,獲得列強的支持並不是一廂情願的,從庚子年到現在,孫汶倒是悟出一個道理,就是列強完全沒有支持中國徹底革命的想法,他們只有在自己勢力範圍裡扶持比滿清更加賣國的傀儡政府的想法,日本是這樣,法國也是這樣。對於這兩家,時至今日孫汶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他不知道這是時運不濟還是手下不爭氣,像潮州起義,這麼好的條件最終還是失敗了。現在法日兩家都對他失望已極,那麼唯有美國荷馬李那邊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能獲得那筆貸款,那麼革命還可以起死回生,如果不能,那這一波革命熱潮就算是這麼過去了,要想再發動起義,只能等下一段時間革命狂潮再起。

  孫汶在船艙裡來回度著步子,想著這一次的美國之行。因為身邊所有的錢都會給胡漢民了,而胡漢民黃興則帶著這些錢去到潮州,在滿清追捕的時候急於逃脫,把這些銀元給丟了,弄到現在,他只能住三等艙,也就是大通鋪,除了有簡單的膳食,就只有一塊空地了。這對於他來說並不稀罕,以前這種三等艙他也是住過的。他現在身上銀錢不夠,是準備到檀香山籌到一小筆錢後,再馬上去美國遊說荷馬李和布斯。他現在不敢妄想有一千萬美元,只想要一百萬美元,或者更少一些,十萬美元也行。

  孫汶在船艙裡走動了半天,只待夜深艙室裡鼾聲一片,這才回到自己的鋪位睡覺。他用的被子還是宮崎寅藏給他找來的,雖然舊,但是厚的很,他把身上的西裝襯衫小心的脫下,疊好再拿書一夾,小心的壓在枕頭底下,這才上了鋪蓋上被子安睡。

  孫汶第二天是被眾人的嚷嚷聲吵醒的,他一醒來就是聽到諸人的擔憂,船提早到了檀香山,只是入港例行檢疫的時候發現船上有病患,弄得船上的諸人很是擔心,有些人擔心船上真的有傳染病人,還有的人則擔心下不了船,因為船隻從橫濱來的,一群日本在哪裡嘰嘰喳喳說話,弄得整個艙室裡沸沸揚揚的。

  情況並不是想像那麼糟糕,在孫汶穿好衣服收拾好一切的時候,郵輪被准許入港,在碼頭上等候他的盧信早就是望眼欲穿了。

  “中山先生!”盧信在碼頭上看見一身白西裝的孫汶一邊揮手一邊大喊道。他是廣東順德人,興中會員,早前在香港中國日報社做記者,檀香山這邊的檀香山報被覆興會買下後,丟失輿論陣地的同盟會為了繼續在檀香山立足,便派他過來辦自由新報。不過總部支援不力,自由新紙雖然辦成,但是銷量卻極為有限。

  “信公。”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孫汶隻身一人,一手拎著箱子一手拎著鋪蓋,根本就不像一個革命党的領袖。他也是看到了盧信,等待下船中放下鋪蓋在船上揮手示意。

  盧信和同著的報社幾個人也是馬上揮手,只待孫汶行到碼頭,便立馬上前把孫汶手上的東西接過,然後帶著他上了事先雇好的人力車。

  “檀香山今日怎麼這麼熱鬧?”碼頭一出便是市區,看著街面上密集的人流,孫汶很是差異。他在檀香山呆了好幾年,去往美國也常常路過這裡,只覺得今日的人太多了。

  “程蔚南的女兒今日出閣,聽說要辦流水宴,要請所有在檀香山的華僑喝喜酒。荷梯厘街的戲院和麗麗霞街的戲院都被他包了下來,酒席辦了幾百桌。今日是第一天,弄得全檀香山的同鄉都來了。”盧信說道。

  “程蔚南……”這個人孫汶是知道的,無奈庚子之後他便對革命不再熱衷。他搖頭歎道:“貧者食不果腹,富者卻花天酒地。這幾百座酒席,可是要幾千元錢吧。”

  “這個怕是要吧,全檀香山的飯店的廚子都調集了過來,喜宴沒有不要八塊一桌也要五塊一桌。對了,中山先生,聽聞程蔚南入了復興會,這一次喜宴之後,便是要演一些革命戲,好在華僑中吸納會員。”盧信雖然是在檀香山,但是對於程蔚南家事並不瞭解。

  “革命戲?”街道上人太多,堵得厲害,人力車走的甚是緩慢,孫汶聽盧信說復興會要演戲,心不由得提了起來。“他們要演什麼?難道是杭州起義?”

  “不是,他們說要演楊衢雲。”盧信說道。他是乙未年(1885)年生人,五年前入中國日報社,對於輔仁文社和興中會的歷史並不清楚。他對楊衢雲無知無覺,但是孫汶一聽這個名字卻是渾身一抖,弄得他忙問道:“先生,沒有不舒服吧?”

  “沒有,我只是在船上著了些涼而已。”孫汶低著頭說道,而後又道:“這戲什麼時候開演?”

  “晚上吧,散席之後就開演。”盧信說道。

  “那你有宴席的請柬嗎?”孫汶心中想了片刻,覺得還是要去看看。

  “有,有請柬。先生來之前,我們就商量著要去看看復興會到底要幹什麼,程蔚南說宴席不必贈禮,剛好我們正好可以大吃他們一頓。”同盟會、復興會似乎已成當年保皇黨和興中會那種勢成水火之狀,檀香山報和自由新報也常常對辯,盧信對於能占對手的便宜很是高興。

  “好,那我就一起去看看。”孫汶笑道。

  復興會在國內的宣傳很是悄無聲息,但是在海外華僑中的宣傳卻是大張旗鼓的,對於歐美普通人來說,他們對此不但不反對,反而喜歡看這群黃皮猴子們鬧哄哄的向自己學習文明。革命,REVOLUTION,這完全是西方的文明概念,腐朽落後的中國發生革命,這將是一件光榮且正義的事情。針對這種情況,楊銳下令,王小霖策劃,黃世仲具體實施,只把海外宣傳部拉了起來,說是海外宣傳部,但因為華僑大都是廣東、福建人,所以海外宣傳部也都是一水的廣福建人,新寧、香山這兩個地方招募的人最多。

  人有了,江浙的二胡、北方說書卻無法直接拿過來,內容保留的前提下,還是要重新包裝一次,用粵劇、龍舟歌、木魚歌、粵謳這些有廣東特色的形式表現出來,言語也要變成白話,甚至裡面的故事人物也要儘量換成廣東人,而不全是浙江人、東北人。除了把早有的劇碼移植過來之外,海外宣傳部還排了一個大戲,就是楊衢雲。

  就眼前已知的資料,一部中國近代革命史,不是由孫汶開始寫的,而是要從楊衢雲開始。在楊衢雲已經想著要做總統的時候,孫汶還想著要立一個漢人的皇帝。聽謝纘泰說,兩人還曾經為此打了一架。對於中國真正的革命先行者,復興會怎麼都是要謳歌的。

  當日的晚間,孫汶幾人隨著潮水般的人群湧向麗麗霞街戲院,這裡相對於另一處中國大戲院老來說要小一些,選擇這裡是希望人少一些,卻不想這邊也是這麼多人。人雖多,但是組織者的安排卻極為有條理,孫汶並不只驚訝于復興會的組織力度,更是對戲院外面和裡面掛著的無比巨大的復興會會旗驚歎,特別是戲院內的那副,七八丈長,兩三丈寬,暗紅色旗幟做的厚重,上面的玄鳥徽標似乎是繡上去的,顯得古樸莊重卻又栩栩如生,這根本就看不出是一隻燕子,而似一隻鳳凰,玄鳥之下,又是兩個極富古韻的大字:復興。

  復興會真是把國粹發揚到了極致,孫汶在心裡讚歎道。便是他這個一心覺得西方一切比中國好的“西歐主義”者,也被他們苦心營造出來的氛圍所感染。他如此,其他人也是如此,人群在外面還有些散亂嬉鬧,但進入戲院之後看到裡面莊重的佈置卻又忽然的安靜了下來。

  孫汶心中讚歎之後對著盧通道:“可惜不能把這些東西拍下來,復興會一些事情還是很值得我們的學習的。”

  盧信自從進入戲院就看四處張望,他不但看掛在內裡無比巨大的復興會會會旗,還看著兩邊牆壁上掛著的旗幟,此時聽聞孫汶要把這些東西拍下來,便道:“宴席聽說要辦三天,明日我們可以帶相機來拍。”

  盧信答話的時候,孫汶卻心不在焉了,他現在對於喜宴全然沒有什麼興趣,只想看看復興會排的這出名為楊衢雲的大戲會是怎麼個內容,他在裡面會是怎麼個角色,會把楊衢雲之死牽扯到他身上嗎?如果戲中污蔑是他派人殺了楊衢雲,那他該怎麼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2

第044章 友人

  在一切都有人安排的情況下,婚禮並不是楊銳想像的那麼繁瑣,下午並不刁難的迎親之後,騎馬攜轎而歸,三拜同飲結髮之後,便是入洞房了。屋子外喜樂不斷,屋子裡卻是四下寂靜,兩相對望,欣喜相知。此時的程莐鳳冠霞帔、紅妝雪顏,而楊銳則是梁冠束髮、寬衣博帶,他看著程莐如此的模樣,只想到了西遊記裡面的女兒國國王,不過,程莐不是端莊的,而是嬌柔的。

  “你笑什麼?”程莐此時蓋頭已經掀開,只看著楊銳的樣子好生奇怪,他向來都是西式裝扮,現在梁冠束髮、一身古裝,好像換了一個人,英武儒雅的很。

  “沒什麼。”楊銳答道,又笑道:“照規矩,你應該叫我官人,老爺也行。”三綱五常中夫為妻綱,平時批判批判過過嘴癮還好,真要進入了角色,夫綱還是要保留的好。

  程莐見到楊銳故作正經的模樣,掩嘴效果之後,乖巧的叫了一聲老爺,只喊得楊銳心中大樂骨頭酥軟,不過他笑著的嘴還沒有合攏,程莐卻從衣袖里弄出來兩張紙片,道:“秋姐姐說,男女平等,既然已經成婚,那我們就要約法三章。”說罷把其中的一張遞了過來。

  楊銳一聽什麼秋姐姐,就沒有什麼好事,不過還是想看看裡面說什麼,接過待一看,還是中國女報宣傳的那些零零碎碎,只把紙片一扔,道:“秋瑾那傢伙果然沒好事,她這是破壞家庭幸福,我不簽。”

  “不簽那就別想圓房。”看著楊銳有些氣急敗壞,程莐笑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你……”楊銳徉怒,眼看著美女變烈女,他卻不知怎麼更覺得色心大動,欲火猛升,一把把她抱起,扔到床上去了,而後自己也急色衝衝的上了床,不顧程莐的驚呼掙扎,只將她那些衣服給扯了,好生蹂躪起來……

  屋子里程莐一片求救,屋子外面陳廣壽卻止了腳步。他剛剛收到密報,說在檀香山發現了孫汶,此消息再對照孫汶在東京已經多次不見蹤影,對照船期,這孫汶倒是有可能到檀香山來了,只是他來檀香山是幹什麼的,是路過,還是來搗亂?

  陳廣壽屋子外回身左轉,對著負責警衛的徐財根說道:“先看著他,不要跑了就成。”

  “是。”徐財根點頭道。不過他卻知道這個孫汶是大人物,又問道:“要不要動手?”

  “不可動手。檀香山香山人眾多,加上先生在此,他一旦出事,那就是瓜田李下了。”陳廣壽不傻,殺孫汶只是在潮州起義前夕,現在潮州起義失敗,殺孫汶已無必要。即便是要殺,也不應當在檀香山動手,更不應在先生的大婚之時。

  身處險地的孫汶渾渾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一隻腳已經進了鬼門關,他現在已經回到了寓所,只是怎麼也睡不著,一閉眼記憶中的楊衢雲和戲裡面的楊衢雲重合起來,在他腦子裡久久不散。和他擔心的不一樣,戲中根本沒有交代楊衢雲的死因,這或許是為了把情節弄得簡單,好使觀者知道那些是好人,那些是壞人,不但楊衢雲的死沒有出現,便是他孫汶也沒用出現,興中會更是用檀香山來的義士所替代,總之一句話,他,還有興中會,完全被忽略了。

  整個一齣戲的主線就是楊衢雲帶領著反清義士推翻滿清,故事簡單明瞭,但是裡面的唱詞卻寫的極為動人,特別是開場那一段哭祖廟,更是哀傷絕倫。在回來的路上,盧信也在不自禁的學著那個強調低聲吟唱:

  夜沉沉、風瀟瀟、滿地銀霜,

  月朦朦、雲迷迷、越覺悲傷。

  悲切切、恨綿綿、國破家亡,

  淚汪汪、心蕩蕩、妻死兒喪。

  ……

  “信公,今日結婚的那個新郎真的是復興會的楊竟成?”晚上的喜宴上一打聽,孫汶聽說是楊竟成娶親,心中大訝的同時,又想著見見這個素未謀面的革命對手。

  “中山先生,看這個排場,除了楊竟成怕是沒有別人了吧。”自由新報社很是簡陋,孫汶獨處一室,但房間卻只是用薄木板隔開的,並不隔音。

  “那我倒想明日去見一見他。”屋子裡油燈早就滅了,窗外面的月光照了進來,在地板上床頭上留下光亮一片。孫汶頭在黑暗的一側,看著那月光很是清冷,一如他現在的心情。

  孫汶一說要見楊竟成,隔壁的盧信的木床就是一響,他急道:“先生,我們和復興會現在可是勢成水火啊,萬一他要是……”

  “不會的。這裡是檀香山,華僑大多是香山人,我又是洪門中人,楊竟成不敢做什麼的。”黑暗中孫汶回著話,其實據他所知,復興會從不主張暗殺,便是有暗殺,也只是針對會內叛徒而已。

  “可要是楊竟成對此不管不顧,一心要殺先生怎麼辦?”盧信還是擔心孫汶的安危,生怕他出了什麼事情。

  “不會的。我相信不會的。兩會即使有爭端,也只是在報紙上而已。”孫汶說著這話的時候,想到了梁啟超,五年前他回檀香山也是這麼個情形,興中會員都被梁啟超拉去了,他也在檀香山報和新中國報對辯,而後還親見過梁啟超,指責他無恥的騙取自己信任,而把興中會會員都拉進了保皇黨。

  見孫汶心意已決,盧信那邊只聽見床響的同時,火柴哧的一聲,油燈也點亮了,孫汶忙問道:“信公你這是?”

  “我要馬上撰稿出報,報導先生明日將和楊竟成見面,這樣一旦引起諸人的關注,那即便是楊竟成要想做什麼怕也要心有顧慮。”盧信邊說邊穿衣服,他動作奇快,一句話說完便出去寫稿油印去了。

  同盟會潮州舉義失敗,雖然黃興、胡漢民僥倖走脫,但是其他的骨幹都被滿清抓捕,日本人也極為責怪同盟會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而其內部,雖然第一次倒孫風波已歇,但是孫汶等人一直在兩廣邊界發動起義,東京和國內其他地方都被忽略,使得諸多會員開始退會,這些人要麼直接加入了復興會,要麼加入了復興會的週邊組織,如紅花會、共進會、群治學社。可以說,舉著民族主義大旗的復興會完勝舉著共和民主大旗的同盟會,開始有一統天下會黨和革命黨的趨勢。當然,這只是一種趨勢,不是定局,跟隨孫汶的還有兩廣諸多留日學生以及華興會諸人,黃興從潮州冒險逃脫之後,一邊想法籌錢以營救被捕的同志,一邊寫信到中華時報和滬上復興會龍門客棧,強烈批駁復興會在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同時力勸復興會應該大義為先,不要糾纏於同盟會的爭鬥,而是要兩會一致,共討滿清。

  黃興的信是以同盟會執行部庶務的名義發給復興會的,言辭懇切,留守滬上的章太炎把整封信都發到了檀香山,楊銳看後一笑了之。革命在宣傳當中是很偉大的,什麼救國救民啊,什麼創建無壓迫眾平等之世界啊,其實無非是騙騙熱血青年罷了,說到底還是爭權奪利。歷史從來都不是好人消滅了壞人,而是壞人消滅了好人,然後把好人編造成壞人,壞人則打扮成好人。這一套已經是幾千年了,他就不相信現在造反改稱革命,人性就美好了、品格就高尚了,現在放同盟會一馬,那等它緩過了這口氣,以後又要難以收拾了,所以回電還是要求滬上執行既有政策,對同盟會,輿論上抹黑,私底下挖人。

  在這麼個背景下,孫汶的貿然求見只讓楊銳有些恍惚,他其實還沉浸在昨夜程莐身上沒有回過神來,女人初次之後總是有一些後遺症的,而男人卻是欲求不滿,是以他昨天晚上初次之後就磨嘰磨嘰的根本沒睡好,早上更是握著溫香軟玉很不想起身。

  陳廣壽看見楊銳神情恍惚,在一邊等了一會便又說了一次孫汶求見,楊銳此時方道:“他一個人嗎?”

  “不是,還同著本地洪門幾個人,看樣子是來護衛的,還有兩個看樣子是記者,帶著照相機。對了,早上的自由新報,也出了頭版文章,說孫汶將和先生會面,共商反清大計。”陳廣壽道,早前孫汶來求見,很是出人意料,陳廣壽本想回避,不想讓楊銳新婚第一日之後便操心事務,但孫汶畢竟來頭大,只好是彙報了過來。

  “呵呵,他倒是大張旗鼓啊。也是,越多人知道他在檀香山和我會面,他就越安全。”楊銳失笑,立馬就看穿了孫汶的用意,殺孫汶他早前想過,但現在,已經沒有殺他的必要了。

  “他要見那就見一見,省得以後再見。檀香山報那邊的記者也叫過來,新聞不能一家搶啊。”楊銳邊說邊打哈欠,他昨晚不但勞累,而且嚴重失眠,一副精神不濟的樣子。

  “是的,先生。”陳廣壽說完便趕忙安排去了。

  拜後世文宣所致,孫忠山的名字很小楊銳就耳熟能詳了,小學課文那篇不懂就要問的小兒科普文章也熟撚的很,本來……但1916……

  看著孫汶遠遠的來,楊銳一臉沉靜,他沒有穿西裝,仍是梁冠束髮、寬袖長袍,雖然沒有昨日那一件喜慶,但清素中更顯得溫文爾雅,絲毫不像革命党人的領袖,倒像是書院裡的學生。他望著孫汶,孫汶卻也望著他,這一個神神秘秘的楊竟成,今日終於得見,在度步向前的同時,他臉上微笑,右手就欲伸出,好與楊銳握手。

  楊銳心中還是友好了一次,不待孫汶伸手便拱手道:“孫先生久仰了。”

  楊銳一副古人作態,根本不像是一個遊學海外十餘年精通西學的華僑,特別他作揖之時隱隱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不過孫汶海外遊說多年,自有辦法,只把身邊盧信帶著的禮物拿了過來,笑道:“昨天孫汶才道檀香山,驚聞楊先生大婚,特地備了這一份薄物,雖不珍貴,但還請楊先生笑納。”

  孫汶的禮物其實就是一副字,楊銳絲毫沒有看的興趣,看那塊匾的長度大概是寫了四個字,四個字以孫汶題字的慣例估計將是“天下為公”,楊銳沒有接手,只是看了旁邊陳廣壽一下,讓他接過,而後請諸人坐下才道:“孫先生客氣了,不知此番來是為何?”

  孫汶本想在交接禮物的時候,趁機和楊銳握手,以緩和會面的氣氛,但是楊銳卻讓陳廣壽接過,只好坐下道:“楊先生,同盟會復興會俱為反清團體,為何不能互相合作,反而要互相攻擊?今日我來是想和楊先生化干戈為玉帛,共商反清大計的。”

  “民報從第三期的號外開始便攻擊復興會假革命,這已經是前年年初的事情了,這為什麼互相攻擊孫先生還是問問民報社的編輯吧。貴我兩會宗旨不合,雖都是反清,但卻是異途同路;雖都是救國,卻又是異路同途。兩會沒有合作的可能,也沒用合作的必要。”楊銳看著坐在客座的孫汶,言語溫和,但卻堅定。

  楊銳一個異途同路、一個異路同途,只把兩會的距離拉的極遠,孫汶笑道:“既然都是反清救國,那為什麼不能坐下細談呢,現在滿清國會已開,蠱惑人心甚重,貴我兩會雖多次舉義,但仍不足以推翻滿清統治,同盟會舉義雖然是屢戰屢敗,但卻屢戰屢敗,而復興會雖然仍佔據嚴州,但滿清圍剿之勢愈盛,生死存亡只在一線之間。楊先生,請問此等時刻,我們還能互相攻擊嗎,還能不團結一致嗎?”

  孫汶口若懸河,只把外界形勢描述的無比艱險,很有戰國時期縱橫家的風采,楊銳聞言沉默,只把下人送上來的茶盞拿起,然後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說罷又喝了一口茶,再道:“孫先生還有其他的事情嗎?”

  楊銳的前一句話孫汶等人還在琢磨,後面卻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同來的洪門諸人和盧信只是怒目相向,盧信年輕,又是個記者,言辭向來鋒利,他猛然站立道:“楊先生,貴會一直說敝會為西歐主義,而標榜自己為華夏正統的國粹主義,請問這是何道理?任何主義,只要能救民於水火,那就是好主義,是以西歐主義也好,國粹主義也罷,只要能救國救民,那就是好主義。復興會糾結於主義之爭,竟將忠山先生合作反清之議置之不理,這根本就是把國家民族之利益棄之不顧,以滿足少數野心家私利之作為!”

  盧信言辭激烈,特別是最後的野心家之語只指楊銳。在同盟會的宣傳中,蔡元培才是復興會最正宗的代表,是他領導了杭州舉義而不是楊銳,現在他以身殉國不成被滿清囚於京城,這才使得復興會柄權被野心家楊銳所篡奪,故而一直拒絕同盟會共同反清的正確建議,這種說法是在復興會正式拒絕孫汶的合作意向之後發生的。他們是眼看著合作無望,所以才便編出了這麼個段子,直接挑起了兩會紛爭,而復興會的那十二條辯綱,則是苦心研究之後拋出來的反擊之策。

  “一個人賣國不夠,還要把另一個人拉著一起賣國嗎?是不是這樣把所有人都抹黑,然後自己就不黑了?”盧信所說雖然不代表孫汶,但是他這個長篇大論不被身旁的孫汶打斷,那在楊銳看來就是代表了孫汶的意思。是以他的反擊極為犀利,只刺到孫汶的心裡。

  “你……”孫汶色變的同時,盧信卻是失措了,“同盟會何處賣國了?楊先生不要血口噴人。”

  “我說同盟會賣國就是血口噴人,那剛才說的‘不和同盟會合作就是把國家民族利益棄之不顧’就不是血口噴人了?盧先生不愧是記者,血口噴人之技已經是爐火純青了。”楊銳笑道。

  盧信幾個進院子之前是被搜過身的,更是因為等檀香山報的記者靜候了多時,而後楊銳見面不握手,三言兩語便端茶送客,更是讓他義憤填胸,是以急噴出那麼一大堆話。現在被楊銳當面指責同盟會賣國,他自家人自知自家事,頓時被氣得手足無措,被楊銳反問的說不出話來。看著他臉皮漲紅,要不是他年紀甚青,楊銳真想叫人把他攆出去,以免腦溢血、高血壓突發死在自己的院子裡。

  盧信紅臉唱完,裝白臉的孫汶卻歎道:“楊先生,看來貴會對於同盟會誤解甚深啊!同盟會是有不少國際友人,但他們幫助中國革命卻從無私心。當今中國,列強環伺,沒有國際友人的支援革命斷斷難以成功。”

  “孫先生,復興會不需要閣下所說的那些國際友人,我們兩會真真是沒有好談的,更沒有什麼好合作的,還是請回吧!”楊銳起身對著孫汶作揖道,他和孫汶在手段上的差別便是在國家界線上,賣國為了救國的道理他懂,但是他就是不想去做,這與其說是他對復興軍的自信,倒不如這是他倔強的性格所致。優點即缺點,性格即命運。一個善於因勢導利的孫汶,只能建立同盟會這樣的組織,而後發起鎮南關那樣的起義,最終只得把革命希望寄託在列強身上;而一個自力更生的楊銳,可以建立起復興會如此規模龐大的革命黨,並且讓杭州敗軍絕地後生的在嚴州崛起,可即使知道列強主導著中國的政局,他還是認為自己可以不出賣國家權益而獲得革命成功。兩個人,仿佛是兩個不相容的系統,雖然明白對方的優點自身的缺點,但卻沒有半分融合借鑒的可能。

  看見楊銳上合作上絕不妥協,孫汶也是起了身,而後說到另一個事情,“楊先生,當初孫汶創建同盟會,除了有讓全國的反清組織團結一致的目的外,更有消弭革命黨人之間紛爭的意思。今日貴我兩會如此情形,日後革命成功理想不和,爆發內戰那于國於民都沒有好處。楊先生,我還是建議……”

  “沒有必要把不合作的結果說的世界末日一般,不論威脅來自哪裡,復興會都毫不畏懼!”看見孫汶又把那一套明末義軍之間自相殘殺的例子亮出來說事,楊銳不待他說完便把他的話打斷了,“孫先生,與其在我這裡浪費口舌,還不如去募捐或者遊說些國際友人吧。”

  楊銳說完話,便從客廳的側門頭也不回的往內堂去了。孫汶見此只好長歎,和盧信幾人在陳廣壽的禮送下出門去了,他送的那副字,也被退了回去。到此,孫汶才相信這個楊竟成是真的曾經在歐美遊學十餘年,而不是在國內土生土長,只是出洋喝了幾年洋墨水的留學生。要是一個國內出去的留學生,因為其受儒家多年的禮教浸淫,是不會如此不顧禮儀的把自己送的禮退回來,更不會絲毫不留餘地,只把一切話都說的那麼死。

  孫汶沉默不語,盧信跟在後面也沒用出聲,只待一行人快到報館的時候,他才問道:“忠山先生,我們現在該如果是好?”

  “信公啊,我有一種預感,這復興會在楊竟成的領導下,將來一定會成為共和之大敵的。”孫汶腦子裡只把适才會面的話語想了幾遍,更想著昔時所見的復興會各種宣傳文章和主義,不由自主的說出這麼一句話。

  “先生,那我馬上就在報紙上批駁他們反民權反共和之行為。”盧信對於共和之說堅信不已,現在聽聞忠山先生說這復興會將來一定會成為共和之大敵,立刻便想著撰文批駁。

  “信公,批駁是要的,但是更重要的是馬上籌款去米國,好說服米國友人支持我們的共和革命事業。舉義絕對不能讓復興會搶在前面,只有我們佔據了革命的先機,楊竟成之流才不會得逞他的圖謀。”孫汶本來就是來檀香山籌款赴美的,今日和楊竟成一談,更是覺得赴美之行要越快越好,“我們待會就去新壩,去向華僑們講訴中國只能共和革命才能富強的道理。”山壩在檀香山郊區,是農場工人和工廠工人的集聚地,幾年前孫汶來檀香山就常常在這裡講演籌款,他現在有些迫不及待去那裡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2

第045章 一億

  打發完孫汶,楊銳回到內堂,正要入內室看程莐如何,她卻已經起來了,正在丫鬟的伺候下梳頭。他正向過去溫存,外面卻說是程蔚南來請,按照婚姻習俗婚後第二日岳父就召見女婿不合禮制,但他既然來請,應該是有急事的,楊銳見此唯有出門到程府去了。

  “日本總領事館一個叫清藤的人來拜訪,送了禮還留了封信。”程蔚南一開口就不是楊銳猜測裡的東西,他原以為有事是因為孫汶,或者是華僑商會這邊出了什麼事情,根本沒想到是小日本找了過來。難道是東北那邊的佈置起作用了?為了使外界不認為山地軍(原獨立軍)和復興會是一夥的,參謀部制定了多項掩護計畫,其中一項就是在俄國勢力範圍內,打劫通化鐵路公司,迫使鐵路公司出錢交保護費,此事鬧的不大但相信日本人一定是知道的。

  “他還說了些什麼?”楊銳在心裡想著日本人的企圖,怕還有什麼東西遺漏了。

  “他還說想見見你。”程蔚南道:“我看這日本人是沒安好心的。”說罷把信拿過來了。

  “有哪個列強是安好心的。”楊銳搖頭,只接過信,低頭看起來:

  竟成仁兄足下:弟于日露戰時聞兄之大名,兄自籌糧餉,自領孤軍,不計生死,與露西亞人鏖戰于滿洲原野,當為全東亞之豪傑……

  小日本的信一來就是肉麻之極的追捧,只看的楊銳心裡發毛,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被吹捧的人,越是這樣他越是警覺,只把這些廢話全部略去,而後才看到日本人希望能與自己親會之言。

  楊銳越看到肉麻之言越是警惕,臉上的神色也越是凝重,他這般凝重,卻把旁邊的程蔚南嚇了一跳,女兒這才出嫁,要是女婿有個三長兩短這該如何是好。於是忙問道:“這日本人說了些什麼,不會是有什麼歹意吧?”

  聽聞程蔚南問,楊銳的眉頭舒展開來,道:“泰山大人放心吧。這個日本人只是想見面而已。大概是同盟會已經被他們認為沒有什麼價值拋棄了吧。”

  “那我們?”程蔚南欲言又止,看著楊銳不好說話,他對復興會瞭解的不深,不好混亂建議。

  “他既然是要見,那就見一見也好。”楊銳說的輕鬆,可程蔚南卻思慮極重,他道:“竟成,我們當不會做同盟會之前之舉吧?”

  見他委婉的勸慰,楊銳笑道:“我們不需要做同盟會之舉,便是要,我也不喜歡如此。”

  楊銳的表態只讓程蔚南放心了,他又道:“那這日本人何時見,安國會裡面的兄弟要不要召集起來?”

  安國會是洪門的一個堂口,此會中有會員七八千人,在檀香山影響極大,昔日孫汶便是在此入洪門最後被封為洪棍的。程蔚南其實也是此會中的骨幹,但他向來不理會務,只在年節之時捐一些錢,現在因為女婿的關係便又和堂中的大佬交好,以防成婚之時滿清搗亂。

  楊銳的警衛連本來就是帶在身邊的,聽聞程蔚南說要召集安國會裡面的洪門兄弟,當下道:“這個不必要了。日本人應該是想拉攏我們,好讓我們在東北的通化鐵路公司站在他們那邊,再則就是扶持我們給滿清搗亂,此情況下他們應該不會對我不利,再說若是有什麼情況,我身邊的人已經足夠應付了。至於見面……我什麼時候離開檀香山,便什麼時候見他。”楊銳說的在理,程蔚南只是謹慎之言而已,當下也就不說此事,閒聊片刻便讓楊銳回去了。

  自己在檀香山亮相,自然便會有有心之人求見,但讓楊銳想不到的是,日本人這麼快就找來了。楊銳回到家裡,只把陳廣壽叫了過來,道:“讓東京這邊查一查這個叫……清藤幸七郎的是幹什麼的?”只待他記完,又道:“國內有什麼事情嗎?”

  “馬上便是春節,嚴州那邊已經休戰了。浙江那些士紳見戰事不休、索捐無度,便想著把嚴州的革命軍招安了。還有就是滬上總商會發起的抵制日貨極為成功,各地商會都積極回應,日本雖國內頻頻抗議,滿清也在大力壓制,但並不有效。”因為楊銳成婚,陳廣壽好幾天都沒有彙報簡報,現在聽楊銳問起,只得簡要的把重要的事情說一遍。

  “就這些?你可不要報喜不報憂啊。”這兩件事情之前便是知道的,只不過現在發展了罷了。楊銳起來便在忙活,現在正喝著參湯,湯的溫度正好,一口下去滿肺腑都是舒坦。

  “就是這些。”陳廣壽說道,站的更加筆直。

  “除了壓制各地商會,禁止抵制日貨,滿清那邊沒有什麼事情嗎?”楊銳再問。

  “有,”陳廣壽答道,他這邊事情不少,但都是不太緊急的。“嚴州、林西等地圍剿花費極多,之前計畫編六鎮的滿蒙新軍壓縮為四鎮,而後與禁衛軍一起不再規劃陸軍部管轄,而是直接由光緒負責,現在負責練兵的是光緒的弟弟載濤,具體經辦的大臣是原先帶第六鎮去浙江圍剿的蔭昌,還有在嚴州吃了敗仗被革職的良弼等人。”

  “嗯,還有嗎?”楊銳再問。

  “還有就是嚴州部隊用的手榴彈和迫擊炮炮彈被滿清新軍在戰場拾到了幾枚未炸的,漢陽和天津那邊都在研究這兩種東西。軍情局估計大概明年年中他們就會生產出來。”陳廣壽又說了一個壞消息,楊銳聞言便把喝著的湯扔一邊了,追問道:“迫擊炮沒有丟吧。”

  “迫擊炮沒有,便是丟了,也全都搶回來了。就是炮彈……”陳廣壽答道。

  “炮彈這個誰也管不了,那麼多炮彈飛過去,誰知道是不是全炸了,而且那些炮彈雖然沒炸,但是發射藥包都燒光了,這個是炮彈能不能打准的關鍵之一。待會發報讓軍情局想辦法破壞滿清研究迫擊炮,即便不能破壞,那也要延後它。”楊銳吩咐道,之後又搖頭只歎,“哎,新軍就是新軍啊。”按照情報,新軍裡很多軍官都是學過新學的,而且多是日本陸士畢業,這些雖然是菜鳥,但是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能力不是舊式軍隊能比的。這樣的情況下,在圍剿了一年多之後,他們自然而然的就會學習革命軍的新武器。

  “他們的戰術有變化嗎?”楊銳再問,武器學去了不要緊,關鍵是戰術要跟得上。或者更確切的說,能發揮武器的還是人。人不行,再好的武器也不頂用。

  “各地的新軍作戰都要些變化,但都是只是增加了輜重隊,加強了火力,而且怕我們鼓動民夫,現在用的人都不是浙江本地人,全是外省人。只有第八鎮那邊也開始以隊(連)為單位分散作戰,但是他們沒有受過具體的山地戰訓練,而且營統領並不希望下面的隊官獨自作戰,嘗試了幾次,失敗之後便禁止了。”陳廣壽道。

  “嗯,第八鎮不愧是書生多,有些腦子。”楊銳道:“參謀部和嚴州司令部有沒有預計,按照現在的情況,嚴州還能支撐多久?”

  嚴州補給線建立之後,除了少部分黑火藥手榴彈之外,其他的軍械以及彈藥原料都是由外界補給,這雖然減輕了根據地的壓力,但是士兵的糧餉衣被還是要根據地負擔,現在整個浙江方面軍兩萬八千名正規軍,四萬多各村的民兵和支前隊,戰況激烈時,全部人員加起來超過十萬,這算是把根據地的人力資源挖掘的乾淨,特別是現在滿清極為狡猾,都是在農忙的時候大舉進攻,如此一來青壯開赴前線的同時,後方只能是婦女幹那些農活,雖然可以勉強支撐,可勞動力不足,糧食產量是會逐漸下降的。

  “參謀部的預計是一年,如果滿清繼續封鎖並保持現在的兵力和進攻的強度,那麼一年後根據地的人力物力勢必耗盡,特別是嚴州山多地少,如果按照現有情況,糧食供給會越來越緊張。嚴州那邊則估計是兩年,但是需要從現在開始執行戰時體制,所有糧食歸公,剩餘的農村勞動力全部統一安排,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減少浪費提高效率。”陳廣壽道。

  “嗯。嚴州那邊現在能做到良好管控嗎?”戰時體制楊銳並不陌生,這本是根據地應該執行的,但是在農村裡因為地廣人稀,管理難度要比城市大,同時對執行人員要求也很高,一不小心,就要出現機關槍征糧隊了。

  “嚴州那邊認為現在可以了。之前打杭州時候的接收團大部分團員都撤到了嚴州,這一年來各鄉各村的都布了點,管理也開始到位,執行下去沒有問題。”陳廣壽說道。

  “那就執行戰時體制。糧食、鹽、油、棉花、這幾項都管控起來。憲兵那邊也要抓緊,若有人乘此中飽私囊、以權謀私的,一律格殺勿論。還有那個千島湖,要是魚多,就多組織些人打些魚,以充軍糧。”楊銳吩咐道。

  宅子裡的花廳,楊銳和陳廣壽處理了半天公務,把這幾天堆積下來的料理完了才回到後堂,此時程莐正在刺繡,只讓楊銳驚訝了一陣。

  “你忙完了嗎?”程莐見到楊銳過來,便丟下手中的東西起身迎過來,只是某一處的痛楚讓她的動作忽然一滯,只看得楊銳一笑。

  程莐見楊銳壞笑,羞惱之下想坐回去最後卻又撲到楊銳的懷裡,低聲喃語道:“都是你做的好事,我現在想出去走幾步都走不了了。”

  楊銳只覺得香風撲面、耳鬢廝磨,之前處理革命事務的嚴謹頓時拋到了九霄雲外,摒退旁人的同時,只笑道:“多幾次,習慣習慣就好了。”

  “你……”程莐見他還是取笑,順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楊銳卻不管疼,只在她身上占了幾把便宜才正色道:“三日之後我們便去美國。”

  “三日之後便去美國?不回滬上了嗎?”程莐好奇的問道。對於能夠遠行,她是高興的,她並不想在冬天陰冷的滬上多呆,而是希望能在檀香山或者其他哪裡多呆些日子。

  “當然最後還是要回滬上去的,不過想來應該是在年後。”楊銳說道,而後又嚴肅起來:“以後和我在一起你會知道很多事情,所有的事情你都要保密!因為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字,每一個表情流露出去都會讓革命損失慘重。”

  程莐在懷裡仰望著他,只摸著他的臉頰道:“要是我不小心洩露了呢?”

  她此話一說,楊銳便瞪了過來,寒聲道:“那你一定會付出代價的!”

  “你……你不會救我嗎?”戀愛中的女人所想的東西完全不正常,懵懵懂懂說的都是傻話。

  “我不但不會救你,還要休了你。”楊銳話說的半真半假,他發覺有些人是不能平等對待的,而應該要凶一些,霸道一些。程莐似乎便是如此,給她的空間越大,她就越調皮,唯有強制一些,束縛多一些,她才感覺到踏實。女人太奇妙,他很是一知半解。

  “那我都聽你的,什麼都聽你的。”聽說楊銳要休了自己,程莐立即把頭縮到楊銳的懷裡,手上把他抱的更緊。楊銳見她如此只是一笑。

  楊銳馴妻的時候,檀香山日本總領事關內,領事清水正一對著清藤幸七郎道:“那麼,怎麼樣才能馴服楊竟成呢?按照我的瞭解,他並不如孫逸仙那樣易於控制,他的固執在日露戰爭的時候就可見一斑,那個時候陸軍就像收服他,但是被他拒絕了。而且現在復興會的規模比同盟會大多了,他並不是幾千日元就可以收買的人。”

  “是的,清水先生,你說的很有道理。楊竟成是一個固執的革命黨,但是哪一個革命黨又不固執呢?”清藤幸七郎其實是黑龍會員,也是同盟會員,他偶然在這裡發現楊竟成,便馬上打電報給東京的頭山滿,建議和楊竟成先做接觸,而後再以援助為誘餌,讓他為大日本服務。“清國的革命和古時候的造反沒有什麼差別,造反的人統領越多的士兵,那麼他的野心就會越大,跟孫逸仙我們一般談建立一個省或者兩個省的共和國,但是和楊竟成,我們便可以談一個完整的支那。據我所知,復興會提倡國粹,從他們的言辭推斷下來,以後很有可能是要稱帝,這更是需要外界的支援,我相信楊竟成會需要我們的。”

  “噢……”清水正一沉吟著,最後說道:“是啊,確實如此。清國沒有哪一個造反的英雄不想著一統全國,不過,如果楊竟成要做皇帝的話……這對帝國很不利啊,開明之治的支那一定會爭奪帝國的生存空間,一個虛弱同時不完整的支那才對我們最有利。”

  “是這樣的。”清藤幸七郎點頭說道。“但是我的建議是支持楊竟成稱帝。現在清國的國會已經開了,如果支那再有皇帝,那必定是要把權利交給國會,這樣楊竟成當了皇帝什麼也做不了;如果他要做皇帝又不肯放權,那麼反對他的聲音將會遍及整個支那,這個時候權利和皇位他都會失去。那我們就可以讓孫逸仙上臺,他才是我們最合適的夥伴。”

  “清藤桑,你的意思是想讓楊竟成完成革命,然後讓孫逸仙來組織政府嗎?”清水正一搖頭道:“這個想法太異想天開了,即使楊竟成下臺,政權也還在復興會手裡,還有一個問題我很懷疑,一個傀儡的清國政府才符合帝國最大的利益,一旦革命之後建立新的政府,不一定對帝國妥協,這對帝國還有什麼益處呢?”

  “不是讓孫逸仙單獨組織政府,而是讓他和復興會其他人一起組織政府。復興會的強硬分子就是楊竟成、章太炎,他們一旦下臺,那麼再加入孫逸仙,就是一個符合我們以及各國利益的政府。”顯然清藤幸七郎的想法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面對于清水正一的質問侃侃而談,“至於支持支那革命,按照我的看法,清國政府開國會之後,中央政府的威信進一步喪失,而國會的議員和內閣卻並不知道如何去運作這一套新的治國辦法,伊藤閣下前段時間說過‘四年內清國一定會爆發革命’,我們要事先做好準備。”

  “什麼!這不可能。”清水正一搖頭驚訝道,即使他也是伊藤博文的崇拜者,但也難以像清藤一般認可這樣的判斷。

  “伊藤閣下說:‘雖然國會是欽定議員和民選議員各占一半,但是很多時候欽定議員並不能堅持自己的立場,清國的議會只是地方和中央鬥爭的工具,地方官員借革命逼迫光緒皇帝召開國會制約皇權,而光緒為了制約地方官員又在各省召開省議會。除了地方和中央的鬥爭,北京城內的各種政治勢力也在爭權奪利,光緒皇帝根本沒有慈禧太后的強勢和機巧。所有這一切,都造成中央政府的權威喪失,長此以往下去,要是再來一次杭州起義,那革命就會不可收拾。’”伊藤博文的言語並完全不是這樣的,只是清藤加入了不少自己的東西,但卻說的清水正一不斷的點頭。

  “那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扶持革命党,支援他們取得革命的成功?”清水正一問道。

  “是的。這就像買股票一樣,我們要挑選一只好的股票買下,楊竟成就是那一支最好的。”清藤幸七郎答道。

  “可我們能賺取什麼呢?”清水正一問道:“現在支那已經被各國勢力瓜分乾淨了,和露西亞的戰爭已經讓我們精疲力盡,難道要再挑起和其他國家的戰爭嗎?”

  “不,不會的!”清藤搖頭,“我們和露西亞已經和解了。現在要做的是把南滿和東蒙合法化,讓它們成為帝國真正的樂土。”

  清藤說這話的時候,自信是滿滿的,他在幾日之後見楊銳的時候,同樣是自信滿滿的,當他說道日本會支持復興會革命,甚至可以支持楊竟成稱帝的時候,他看見楊銳的眼睛似乎在放光。是的,這就是熟悉的支那人,為了自己的、眼前的利益,而放棄更長遠、更整體的利益。他喜歡這樣的支那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後都會聽話的。

  “那麼,清藤先生,你們打算怎麼支援我們呢?”楊銳對著日本笑道,這個清藤比他見的其他的日本人更加狂妄和自作聰明,他喜歡這樣的日本人,哪怕再不好打交道,到最後都會聽話的。

  “我們希望你們在林西的遊擊隊可以聯合蒙古的王公一起起義,成立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我們將在第一時間承認它,並負責保護。另外,起義需要的軍費和武器我們會想辦法提供。”清藤幸七郎看著楊銳鄭重的樣子,很是滿意。

  “你們大概能提供多少錢,多少武器?”楊銳不跟小日本玩虛的,直接問價錢。

  看到楊銳這麼的急切,清藤更是高興,略想之後才道:“我們可以提供三百萬日元的貸款以及兩萬人的武器彈藥。”為了引起注意,清藤在說“三百萬”和“兩萬人”的時候,故意說的極重,似乎不這樣楊銳聽不到一般。

  “那你們要什麼?”楊銳不為所動的直探小日本的底線。

  “楊桑真不愧豪傑,說話都是這麼的爽快。”清藤一邊說著廢話一邊暗想著開什麼價錢為好,終於,他道:“蒙古獨立後,我們將擁有國內鐵路、礦產的獨佔權。另外,日本國民正常的入境、置業不得干涉。”

  “不行啊!”楊銳道。

  “不行?”談得好好的,怎麼就不行了呢,清藤很驚訝。

  “在蒙古建國並不是我的想法,我想要的整個中國,三百萬日元也太少了,最少要三千萬,這是首期,我們測算大概要一億日元才能獲得革命的成功,清藤先生,沒有一億日元,我們沒辦法談下去。”楊銳很是嚴肅說道,對面日本人的嘴忽然張成一個圓圈,裡面的黃牙很是顯眼,只看得他一陣噁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3

第046章 荷馬李

  清藤幸七郎被楊銳的一億嚇了一跳,目瞪口呆之後臉皮卻又紅了起來,他壓著氣憤道:“楊桑,為什麼需要這麼多錢?即便要佔領整個中國,也不需要一億日元。”

  楊銳見他如此,笑道:“貴國只打下了南滿,就花了十七億日元,我們打下整個中國,一億日元算是極少的了。現在滿清兵勢日盛,沒有二十萬大軍難以北伐,要支援二十萬大軍,勢必要動用五十萬青壯,這裡便是七十萬人,排除吃喝拉撒,槍炮彈藥要花的錢不在少數。以火炮為例,75MM管退快炮以一萬元計,炮彈以兩日元計,一千門火炮,便是一千萬日元,從浙江打到北京,每門炮最少要配三千發各色炮彈,這裡又是要六百萬日元最少,這裡便是一千六百萬元;快搶也是如此,以三十元一支的金鉤步槍算,二十萬支便是六百萬日元,再加上彈藥,每千發三十元算,每槍最少三千發,也是一千八百萬日元,加起來便有兩千四百萬日元;還有機關槍,一千門雖然只要兩百萬,但是該槍的子彈極貴,八分錢一發,每門四千發則要三千二百元,一千門則是三百二十萬元,加起來要五百余萬,這裡就是四千五百余萬了。再加上軍服、電話、鐵絲網以及各式器具,沒有五千萬日元,根本無法武裝二十萬大軍(注:價格來自袁世凱奏摺專輯(五)(七),P1239\1812,日元價格為估算,含運費。)。

  以上只是裝備,再以一萬人每月糧餉十萬元計,二十萬人便是每月便是兩百萬元,訓練半年,作戰半年,則是兩千四百萬元,這其中還有五十萬民夫,每月糧餉六元,那也要三百萬元,半年便是一千五百萬元,兩者相加則要三千九百萬日元,剩餘一千一百萬作為後備資金,應付那些沒有算到的零零散散。而且最重要的是,現在還只是把戰事算成半年,若是打上一年,那消耗的彈藥、糧餉激增,沒有一億五千萬是下不了臺的。清藤君,我說一億日元已經是壓縮再壓縮了,就是怕貴方覺得我是獅子大開口。”

  楊銳滿臉歉意的給日本人算了一筆帳,各種數位只把清藤幸七郎給繞暈了。他愣愣了半響才道:“楊桑,若是這樣,怕我們是難以支援了。革命畢竟是和國戰不同,以日露戰爭去推算軍費,並不是太合理的。”

  “清藤君,現在滿清的新舊兵力加起來有一百多萬,新軍按照他們的計畫,最少有三十萬,以二十萬起義軍對抗三十萬新軍和七十萬舊軍,已經是很苛刻的了。這打的還是只是滿清,萬一要是有俄國、英國人還有美國人干涉,那麼要獲得勝利將會更加艱難。我之認為,沒有一億日元,革命起義無法談起。而且如果沒有光復全中國的打算,只是占一個省、一個州,那就會像杭州、嚴州、林西那樣,最終會被滿清集合全國軍隊絞殺。”楊銳對於國內最為擔心的就是嚴州。在有一個中央政府的情況下,革命根據地不是那麼好開展的,再怎麼能打,一州之地的戰爭潛力都是無法和全國的戰爭潛力對抗的。現在的辦法只能是勒令農民講習所的那一千名畢業生,儘快深入農村建立次一級的農民講習所,把真正的農運幹部培養起來,從而多開闢幾個根據地,以分散減輕滿清對嚴州的進攻。

  楊銳的思路清藤幸七郎算是明白了,不過他還是道:“楊桑,正是因為林西等地形勢危急,所以才要儘早的建立蒙古國,在大日本的保護下,才能繼續堅持革命啊。至於光復整個中國,我們可以慢一步來。”

  “清藤君,滿清已經在熱河佈置重兵,第三、第四鎮對於林西只是輪戰,一個鎮進攻的時候,另一個鎮固守後方,以防止革命軍南下。從林西南下光復北京是不可能的。我現在想的還是從浙江北伐為好。蒙古國可以建,但是必須和北伐一致,要不然建了蒙古國,復興會將會頓失民心,那麼北伐的成本一定會更高,便是白拿你們三百萬,也是得不償失。”楊銳再一次拒絕這種一步步來的革命,看著清藤的失望,他又激將道:“哎!貴國的那些政客,除了伊藤閣下之外,其他的人都猥瑣的很、量小的很、短視的很,用十七億打敗了俄國,卻只收取了南滿那麼一小片地方,實在是得不償失。若是這十七億日元分出一兩億給革命黨,那麼整個中國都將對日本友好。日露之戰,誰都失敗了,只有那些財閥和英美白畜才是勝利者。清藤君,你一定要支援我們在中國發動全面革命,只有中國革命成功了,我們兩國聯合才能打敗那些歐美白畜,讓亞洲變成亞洲人的亞洲。”

  亞洲人之亞洲是日本右翼勢力的夢想,在這個夢想裡面有些人認為應該聯合中國一起實現,有些人則認為應該佔領中國然後實現,但不管怎麼說,中國都是構建亞洲人之亞州的重要一環。日本人以支持中國革命為誘惑,促使革命者出買利益的時候,楊銳則以亞洲人之亞洲為議題,把話題轉向亞洲革命。

  黑龍會只是一個民間組織,而日本政壇則是立憲政友會主導,他們的性質只是奸商不是賭徒,即便有不少右翼官員在不斷的支持者黑龍會,但整個黑龍會的影響力還是有限。面對楊銳一億日元的援助計畫,不要說清藤幸七郎,便是黑龍會最後面的犬養毅和頭山滿也無法決定,一億日元、二十萬革命軍,這是日本內閣討論的範疇,而在討論之後還要交由國會通過或者天皇聖斷,不然無法實施。為了一個空口承諾而投入一億日元,日本人絕對不敢做這樣的買賣,這是楊銳的判斷,也是他的希望。不親日那日後日本一定會極力反對革命,親日則要出賣權益,最好的辦法是拋出一份日本人無法實施的計畫,把他們僵在那裡,而後等辛亥起義的時候大家再談,到時候借談判為名延緩日本人干涉,待他們反應過來,那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了。楊銳不敢奢望太久,三個月,或者兩個月總是要有的。

  1908年1月9日的會面之後,清藤幸七郎渾渾噩噩,神色凝重,而楊銳則乘夜上了去美國的郵輪,輕輕鬆松的離開了檀香山。十天之後,他望到了美國的西海岸,這是他第一次從加州入境。程莐有檀香山的出生證明,按照美國法律可以自由入境,而他則是持買來的美國護照,幾經盤查,也算是安全通過稅關,不過警衛連那些人就很是麻煩了,最後只能是在墨西哥下船之後,偷渡入境。

  楊銳在到達洛杉磯的第二天就和荷馬李見面了,荷馬李對楊銳的到達並不驚奇,在此之前復興會已經有人通知他楊銳將會在近期抵達,兩人的第一次會面是在楊銳下榻的旅館。初次見面雙方都很吃驚,楊銳吃驚在於對方的殘疾,一米六左右的身高,雞胸駝背、行走艱難,比他想像的更加殘疾,而荷馬李則是吃驚于楊銳的住所,這是一家高檔的旅館,每天的房費不下於二十美元。按照他的概念,只有保皇黨的康有為才會住這麼豪華的旅館。

  並不在意兩人間微妙的驚訝,楊銳低著身子和荷馬李握手之後,然後自我介紹道:“我就是漢獨分裂分子、清國政府的要犯、腦袋價值九萬美元的楊竟成,很榮幸見到你,荷馬李先生。”

  荷馬李聽著楊銳自我介紹的這麼有趣,頓時笑了起來,“很高興和您見面,楊先生。”他說完又向著程莐行禮,大概是明白清國女人很保守,所以他只是撫胸致意。

  雙方在微笑下就坐,言辭很快就提到了支援中國革命,在楊銳暗示所有的人都是可靠的之後,荷馬李開始說道:“我已經說服了一些大人物支援中國的革命,目前的情況可以提供大約一千萬美元的貸款交給革命軍,這些錢主要用於購買槍支彈藥,並用於革命本身。雖然貸款的期限只有六個月,但我和我的搭檔布斯先生都這完全足夠讓革命軍取得最終的勝利。和其他的類似貸款一樣,銀行家們希望能獲得足夠的回報,這些回報包括鐵路、煤礦、木漿、石油、電信的優先權。楊,銀行家都是貪婪的,但是為了能革命成功,我建議我們應該答應他們的條件,這些權利並不會給中國帶來太多的損害,畢竟很多都只有十五年。”

  會面開始談判就和楊銳想像的一樣,荷馬李和他的搭檔布斯先生只是個掮客,楊銳並不想變成這種模式的生意,在荷馬李說完之後,他才道:“荷馬李先生,我認為一千萬美元並不能讓中國革命徹底的獲得勝利,它對於革命黨來說是足夠了,但對於光復整個中國遠遠不夠。這就像戰場上的加油戰術一樣,如果不能通過一次增援就讓自己獲得絕對性的兵力優勢,那麼一次次的增援在實質上對於戰鬥並沒有太大的幫助。而且,一千萬六個月的貸款,和五千萬一年期的貸款相比,風險將會更大。因為一千萬隻會讓戰爭勝負難分,而五千萬則會讓革命很快獲得勝利。只有勝利,銀行家們才能馬上獲得回報。”

  楊銳的發言只把荷馬李弄傻了,孫汶這一次才請求他募集一百萬或者五十萬貸款,可眼前的楊竟成卻要他說服銀行家提供五千萬。“楊,你說的是真的嗎?”

  “完全是真的!”楊銳點頭,伸手從身邊拿出一本巴掌厚的東西,道:“這是我們編制的作戰經費目錄,上面對於戰爭經費有極為詳細的測算,我相信這些可以讓銀行家們下定決心的。相信我,只有壓倒性的投資才能減少風險。”

  荷馬李接過那一本厚厚的經費目錄,他發現和楊銳打交道既陌生又熟悉,陌生是因為從康有為到孫汶,他和中國的革命者交往近十年,自以為瞭解中國人脾氣的他發現楊銳完全是個異類,而說熟悉,則是楊銳的作態倒有些像銀行家,沒有更多正義和理想上的號召,革命在他看來似乎只是一樁大一點的生意。

  “楊,這個數額十分巨大,我不能確定那些大人物們會不會同意。”感受著手中這本經費目錄的厚度和上面工整的機打字跡,荷馬李再也沒有質疑這五千萬美元是不是虛報了金額,他開始擔心後面的銀行家會不會同意這個巨大的數額。

  “荷馬,相對於中國這樣的國家來說,五千萬是一筆很少的錢,如果那些大人物真的有眼光的話,我想他們會認可擴大貸款金額的合理性的。”楊銳笑道,他開始想結束這一次會談了,畢竟這一次見面只是談一個意向而已,“荷馬,為了表示你對中國革命的幫助,我特地的帶了一份禮物給你。”

  楊銳拍手之後,外面的陳廣壽雙手捧著一把軍官佩劍進來了,楊銳接過之後笑道:“這是我在三年從一個俄軍中校手裡繳獲的佩劍,這一次來我想把它送給你。”

  “真的?”荷馬李雖不是軍人但是卻一直想成為一個軍人,對於武器及佩劍都很在意,此時見楊銳贈劍,連忙接過,而後嗆的一聲只把佩劍抽了出來,端詳著光亮可鑒的劍身道:“楊,這是你繳獲的嗎?你真是太勇敢了!”

  這佩劍其實是鐘枚繳獲的,但現在楊銳只能厚著臉皮說道:“是的,在一次遭遇戰中,雙方都沒有準備,但是我們的運氣好一些……”其實是手榴彈的威力在密集作戰的時候要比步槍大不少,這是勝利的原因,但是楊銳想到鐘枚卻沒有再說下去的心情。

  楊銳雖然沒有說全,但荷馬李還是能感受到那種兩軍相遇驚慌雜亂中的千鈞一髮,他只把佩劍歸鞘,立正之後很是期望的道:“楊,如果哪一天革命開始,我希望能參加你的軍隊,從中國的南方打到中國的北方,只到革命徹底成功。”

  看著他的熱情,楊銳也鄭重的說道:“我同意你加入復興會的軍隊,荷馬李先生。”

  當日中午,在留下聯繫方式之後,楊銳把極為高興的荷馬李送走之後,自己也立即退了房,搬到了另外一家並不顯眼的旅館,這雖然沒有之前那家那麼排場,但也極為乾淨。

  下午的會面程莐也參加了,她有感于楊銳說的那一次遭遇戰,待旁人走光之後便追問著那一次遭遇戰,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英雄,不過楊銳如實的回答卻讓她失望,“那把佩劍並不是我繳獲的,日俄戰爭的時候,我主要是在指揮士兵作戰,而不是帶領他們作戰。我唯一的一次靠近戰場,是帶領著幾百新兵面對一群胡匪,不過他們太差勁了,幾通槍之後就死了一片,當時我看到那麼多死人就吐了一地,心裡還很害怕,不過後來見多了屍體便好了。”

  楊銳說的真實,程莐失望之下卻追問道:“難道就沒有很危險的時候嗎?”

  “有,”楊銳腦子裡忽然想到了小銀鳳,不過這件事情是無法對妻子坦白的,只好道:“有一次敵人把我們包圍了,打了一夜就要全軍覆沒的時候,忽然來一場狂風,然後就把敵人給吹走了,而我們就得救了。”

  “你騙我的,哪有那麼巧,再說陸地上的風怎麼可能把敵人吹走,又不是海裡的風暴。”程莐笑著道,只以為楊銳在騙自己,手更是輕捶在他胸口上,說不出的嬌柔。

  日俄戰爭裡復興會兩面通吃的事情在目前還是一個絕密的資訊,沒有到1917年,一旦外泄那麼後果無法設想,而即便是俄國垮臺,傳出去也不好,楊銳不好把事情細說,只好道:“我沒有那麼多英雄故事,其實復興會沒有英雄,復興會卻又全部是英雄。”

  楊銳說的沉重,程莐也是沉重了,她想這剛才的會面,問道:“如果要爭取美國的貸款,為什麼不從哈裡曼那邊入手,東北鐵路他是有股份啊?”

  “正是因為他有股份,而且還是個鐵路大王,所以不能由他牽頭,不然他對中國的鐵路將會大規模滲透。而對於摩根來說,他在乎的只是錢,只要能有足夠的資金回報,那麼他並不喜歡其他什麼附加的條件。”女人的思維和楊銳不同,楊銳有希望程莐成為自己的賢內助的意思,又擔心著她會亂政,這一次重要但不緊急的貸款剛好可以讓她歷練,楊銳想看看她的潛力到底如何,如果不行,那就準備讓她去管理中國女報。

  “可是我感覺這個荷馬李和他的搭檔並不一定能成事。”程莐說著自己的判斷,雖然楊銳並不清楚她靠什麼判斷的。“我們和摩根隔了太多層了。”

  “其實也不是,我只是想通過他們探一探摩根的底線,我們現在並不著急,也並不是非要這一筆錢,如果在舉義的時候有這麼一筆錢當然會更好,如果沒有那也要硬著頭皮打下去。”楊銳終於說出了這一件事情的本意。“如果要花太多錢才能打到北京,那只能說明革命的時機還沒有成熟,我們仍需等待。”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程蔚問道。

  “嗯。談判不能著急,革命也不能著急,荷馬李能接上線就好了。他這邊要是不成功,那我們可以在通過其他的辦法找人借款。”楊銳說到這裡的時候房門敲響了,陳廣壽開門進來之後欲言又止,程莐剛想回避的時候,楊銳卻徑直出了門,走到了另一個房間。

  “先生,情報說孫汶就三藩市中西日報社,他今日才到,據說是剛從洛杉磯過去的。”自從那一次黃三德說人才計畫的那些人未必會回中國之後,楊銳就讓軍情局在三藩市發展線人,是以這邊同盟會據點裡的一些消息還是知道的。

  “哦……”楊銳沉思,“想不到孫汶還找了荷馬李啊。”

  “先生,洪門黃三德對於孫汶素來推重,我們是不是要等一等墨西哥那邊的人,然後再去三藩市?”陳廣壽建議道,他擔心孫汶會和聯合洪門一起使壞。

  “沒有必要。再說要等那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大家在路上回合就好了。黃三德雖然孫汶義氣相投,但是最多也是勸一勸我們而已。如果他真對我們不利,那他對洪門的那些兄弟怎麼交代?要知道,我們可是革命黨,真正的革命黨。”黃三德雖然只是見了一次,但是後面交道打的卻不少,說他有私心楊銳相信,但是說他又歹意,楊銳卻是完全不相信的,倒是孫汶這邊……,就他一個人難道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嗎?

  楊銳在洛杉磯的時候,孫汶正在洪門總堂裡面和黃三德敘話,主要是述說這幾次舉義的艱辛和成績,特別是說道在鎮南關上親自發炮轟擊清軍的時候,孫汶更是眉飛色舞,而後再說道最後彈盡糧絕、錢餉用盡,聲音又哀傷起來,只認為要是再多一些錢,那麼革命已然成功了。

  黃三德雖然經歷過廝殺,但也只是街頭械鬥而已,哪裡聽過甚麼機關槍、甚麼後膛炮,只聽得津津有味,不過他的秘書唐瓊昌表面上是在認真的聽,但是心裡卻是在不斷的搖頭,只覺得大佬鄉親太重,孫汶嘴巴太滑,只把一切都說的天衣無縫。什麼叫糧餉不夠,這根本就是籌畫不足,胡亂舉事。若是把這幾次舉事的錢都積攢下來只用在一次舉事上,那鎮南關即使還是失敗,但戰果也會比這大。

  孫汶口如懸河,從同盟會成立一直說道潮州舉事因為內奸告密而失敗,只從白天說道天黑,說到最後,又開始建議黃三德要加緊註冊洪門會眾。這樣不但能一改洪門鬆散的局面,還能募集幾十萬美元的會費,為日後在國內發起更大的舉事做準備。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53

第047章 論戰

  內堂裡正說的熱鬧,忽得外面有人進來,唐瓊昌攔住,問後方才知是一封電報,而發報人則是多年未見之楊竟成,他吃驚之餘本想彙報,但看著孫汶在場,卻又欲言又止了。

  黃三德和孫汶正說的入港,忽然被來人打斷,再見唐瓊昌臉上很是驚訝,便轉頭朗聲問道。“什麼事啊?”

  “這……”唐瓊昌沉吟著,看到黃三德一定要他說的意思,只好道:“是復興會的楊竟成,他說自己近日就要抵埠,屆時將來拜會。”

  一聽說是楊竟成親來,黃三德和孫汶臉色都是數變,黃三德雖然感于復興會一直在浙江拒敵,但對於復興會不是洪門體系的一員而遺憾,而且還聽說他們正在大規模收編國內洪門,真是讓他這個洪門總堂堂主很沒面子;而孫汶在檀香山求見楊銳被他很無禮的趕走,次日得同鄉相助到了美國,拜訪荷馬李之後又來洪門求見黃三德,卻不想楊銳也跟著來了。

  “他是從檀香山來的嗎?”孫汶不知怎麼,問了鐘枚一句。

  不太明白孫汶的意思,唐瓊昌看了電報的發信局說道:“是從洛杉磯發來的,應該是從洛杉磯來。”

  洛杉磯三字一出,孫汶更是不安,同盟會多次舉事失敗,南洋美洲捐款已經數遍,已經無可再捐了,現在要想籌款只能指望荷馬李的貸款以及洪門的支援,現在楊竟成這兩處都跟來了,怕是要徹底斷了同盟會的銀餉,是以心中大急道:“大佬,楊竟成就是一個舉著革命幌子的梟雄,他革命可不是為了天下百姓啊,完全是為了自己的私利。他日革命真的成功,那中國必定又是帝制,百姓更是要被奴役。大佬,為國家民族計,定要殺了此人。”

  孫汶直言殺人,只把黃三德、唐瓊昌嚇了一跳,不過一會兩人都淡定了。孫汶嫉妒憤恨之心,黃三德早已經領教,04年黃三德陪他遊歷北美四處巡演的時候,因為香山人都反對革命,不但不重鄉親還在會場鼓噪搗亂,弄得孫汶大怒,謂:“革命成功先殺香山人。”而後05年中,在柏林的他又寄信過來,要黃三德殺康梁等人。(注:此兩殺來自《洪門革命史》九)此兩事都讓黃三德知道孫汶心胸不大,現在聽他居然要殺楊銳,只好道:“逸仙啊,你和這竟成之間是不是有恩怨?”

  孫汶見黃三德是想調解自己和楊竟成的關係,雖不願但也只能無奈的說道:“並無恩怨。”

  “並無恩怨,那為何要殺?再說你們都是反清革命党,和滿清都是真刀真槍幹過的,你們不團結還好,怎麼要互相殺人呢?”黃三德勸導,一邊又擔心楊竟成的安危,真要是在洪門這邊出了事,那自己無法交代不說,洪門也要無法交代。

  “大佬,我是想合作的,可是這楊竟成卻不想合作,他只想著為自己謀私利,將來好建一個楊家王朝。此人不殺,那日後定會稱帝啊。”知道黃三德不想殺人,但孫汶還是想辦法力勸。

  “逸仙,你們兩會不過是有些爭議罷了,何必要殺人呢?復興會在這裡辦的中華時報我也看了,上面可沒有說誰要稱帝啊。”06年末開始,復興會便開始經營南洋北美,美國西部華人甚多,是以於右任便派到這裡來辦中華時報了。而同盟會在這邊也有一份大同日報,為孫汶的親信劉成禺主筆,兩會開始對對辯以來,三藩市中華時報和大同日報也多有爭論。因為身處美國,西式國家弊端華人一望便知,同時又身處社會底層,更比國內諸人更加支持國粹主義,黃三德也常看兩會的報紙,實際上他對中華時報更加信服些,洋人的東西再好,哪有老祖宗幾千年傳下來的東西好。

  “哎!大佬。”孫汶真是恨極。和復興會合作的希望被打破之後,孫汶越發覺得復興會的危險不在滿清之下,其所宣揚的國粹那一套,就是封建專制那一套,只不過把專制換成了國粹而已,在赴美的郵輪中,他對著復興會的那些東西苦思冥想,倒也想出了一些東西來。那便是復興會政體不明,如同盟會,宣揚民主共和,即國家最終的權力在國會,而具體的權力則在總統,大總統之下五權分立,互相制約互相監督,以確保國家運作,當然,要實現這個階段要先經過軍法之治和約法之治,最後才是憲法之治。

  而復興會,極力鼓吹國粹主義,又極力反對西式政體,但他們自己的政體卻是未明,最多唯有民權立憲四個字。至於政府如何組織,權力如何運作監督,則一概未說。中國不是古希臘羅馬,歷來權力都在皇帝,最多有個禦史在一旁監督,明朝雖然有個內閣,但是這個內閣和滿清的軍機處無甚差異,最多只是在皇帝疏政的時候發揮一下真正內閣的作用。如此說來,中國素來沒有議會政治,更沒有民主傳統。復興會現在也陷入一個兩難境地:如果不開議會不行民主,那就是獨裁,如果開議會行民主,那就是偽國粹主義,也是西歐主義。

  孫汶在郵輪上想到此點,甚是興奮,一下船便到中西日報和大同日報報館,要他們把自己寫就的文章速速發表,而東京香港那邊,無錢之下只得寫信,好讓他們指出復興會文宣的破綻,以求在輿論上壓倒復興會。

  看著孫汶還是不死心,黃三德只好道:“逸仙,待竟成來,我就托大做個和事佬,你們就在這裡好好的談一談,有什麼分歧當面說清楚,萬萬不可自相殘殺。”

  孫汶見黃三德主意已定,只得點頭,之後便謝絕晚宴獨自回旅館了。他這一走黃三德便看著自己的秘書唐瓊昌道:“瓊昌,你看我這般安排可好?”

  唐瓊昌笑道:“大佬安排的極好,就是可惜這個楊竟成不是洪門中人啊。如他是,那洪門必當興旺。”

  見唐瓊昌說出自己的心聲,黃三德卻笑道:“你啊,想的可真多。不過這楊竟成雖不是我洪門中人,但他的岳父程蔚南卻是洪門中人,一個女婿半個兒,楊竟成雖未入閨,但也能算是小半個洪門中人,再說前些年那一批歸國的人才,裡面也有不少洪門會眾,日後革命成功,我洪門當為革命功臣。”

  見黃三德是想兩面押寶,唐瓊昌笑而不語。他記得前日司徒美堂來的時候,轉告楊竟成話語之後他可是大發雷霆的,自己苦勸也是不能,現在卻不知道怎麼轉了性子。

  看到唐瓊昌臉上的笑意,黃三德卻是道:“楊竟成之言初聽讓人氣憤,但細想卻又發現他說得也確實在理。洪門現在一盤散沙,各堂內部更是會紀鬆弛,即便是回國內開了山堂,也必定是為非作歹。哎,難啊。”

  黃三德說難的意思其實是把鬆散的洪門團結起來難,孫汶這邊雖然是幫忙寫了個會章,但是光有會章能有何用?黃三德之憂唐瓊昌心知肚明,心中一動卻道:“大佬,我倒是有一個辦法,或許能解目前洪門之憂。”

  “哦。你說,你說。”黃三德急道。

  “我聽說這復興會歷來是組織嚴密、會眾用命,便是杭州舉事之後幾千人自首,也未傷筋動骨,嚴州複起、林西舉義就是明證。如果能讓復興會協助我們改組洪門,那事情獲取會有轉機。”唐瓊昌剛才只想著同盟復興兩會的異同,以致忽然想到此點。

  “你是說讓楊竟成幫著我們改組洪門?”黃三德驚道:“可他不是洪門中人啊。”

  “大佬,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即便楊竟成不入洪門,也並不大礙啊。復興會幾年之內有此成就,一定是有其長處的。”唐瓊昌再道。

  唐瓊昌說的確實在理,黃三德細想之後道:“那等他來了再說吧。”

  楊銳一行人到三藩市已經是兩日之後,此時三藩市雖然經歷大地震,但是預警得法,火災只是燒了白人住的部分街市,唐人街卻是毫髮無損。這麼個結果,使得諸多白人也開始信奉佛道,可是當地教會一通抗議,只把和尚道士說成是撒旦的使者,災禍的根源,但中國的和尚道士畢竟是提前救了人預了警,所以相信此說的還是少數。

  楊銳看著沙加緬度街未變的街容,很是感歎,只覺得還是那麼髒亂。究其原因,還是華僑大多生活艱辛,日日操勞難有時間講究什麼衛生,他們的日收入俱在一美元以下,但即便如此,和國內相比也是天上地下,在美國,一天苦累下來還能有一兩銀,可在中國,一個月累死累活都難有一兩銀,說到底,還是中國太窮。

  楊銳望著馬車外面發愣,便是程莐喊了他幾聲也沒有注意,只待馬車到了致公堂門口,這才回過神來。此時唐瓊昌已經迎在外頭,見楊銳下車大笑道:“竟成,我還說不知何時才能重逢,卻不想今日得以再見。好啊。好!”

  楊銳見他作態,也是笑道:“瓊昌兄牽掛了,國內政局變換,楊銳實在是不能遠行啊。”

  “那是當然,復興會做的那些壯舉,雖遠隔重洋,我們都是看在眼裡。”唐瓊昌道,他說罷又看向程莐,訝道:“這位便是楊夫人吧,真是美人配英雄啊。”

  唐瓊昌能說會道,只把程莐說的心裡甜美之極,不過楊銳卻只問道:“大佬可在?”

  “大佬在,”唐瓊昌點頭,而後又小聲道:“孫汶也在。”

  “哦。”楊銳和程莐都是吃驚。楊銳本以為孫汶雖然在三藩市,但未必能碰見,而程莐卻知道自己男人和忠山先生很是不和,這一次見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大佬不是要做和事佬,說服我們兩會停止紛爭吧?”楊銳腦子一轉,當即問道。

  “確實如此。請吧,竟成。”唐瓊昌說道,他雖然看好復興會,但也覺得兩會這麼鬧下去,以後說不定真要打起來。

  洪門忠義堂內一切如舊,但在堂內並不是只有黃三德孫汶兩人,而旁邊還有其他人。楊銳和程莐幾人進來只讓有些昏暗的堂內猛然一亮,幾人都是驚訝。孫汶的驚訝是因為程莐,他發現楊竟成的妻子似乎原來是同盟會會員,當初在東京他想讓她做自己的英文秘書,但她卻去了實行部,輔助方君瑛殺了慈禧之後,卻忽然退了會,想不到她居然是程蔚南的女兒,更想不到她嫁給了楊竟成批;黃三德的驚訝則因為楊銳,五年前楊銳初來洪門,還只是一個有些忐忑的年輕後生,可五年不見,已經變做國內第一大革命党的魁首,舉止間很是從容不迫,當年朱三說此人有成事之相,確實是真的;除了孫汶和黃三德,程莐也是驚訝,昔日忠山先生是她還有其他革命黨人所共同仰慕的領袖,退會之後被以為不再相見,卻想不到在這裡再逢。

  楊銳在進來之前早已知道黃三德之意,進門看見孫汶還有其他諸人也不驚訝,只是拱手道:“見過各位大佬。”

  黃三德朗誦笑道:“竟成還是多禮,呵呵。”說罷又對著其他幾位在坐之人介紹道:“諸位堂主、先生,這位便是反滿豪傑,復興會的會長楊竟成先生。這旁邊這位……”楊銳聞言知道自己忘記介紹程莐了,當下道:“這位是楊銳之妻,也是華僑,姓程,祖籍廣東香山,現在居於檀香山。”

  楊銳說完,黃三德接著道:“對對,竟成娶的是我們廣東人,他岳父就是檀香山早前辦隆記報的程蔚南,也是堂內中人。他們可是新婚燕爾,剛才檀香山過來。”

  為了調和兩會矛盾,黃三德也算是費了不少心機,所請之人除了有洪門中人,還有伍盤照、鄺華泰。這兩位都是三藩市華僑中的名人,前者是中西日報的總編,更在05年的抵制美貨風潮中被羅斯福邀請接見,坦承華人對於美國經濟建設的貢獻,而後者則是加州大學的教授。這些人此時見黃三德介紹,也頓時起身相迎,一片客套之聲。

  只待諸人見禮完畢全部坐下之後,黃三德才道:“洪門的宗旨素來是反清複明,竟成和逸仙都是反清豪傑,復興會同盟會也都是在國內頻繁舉義、血戰不止,以求早日複我華夏,但,現在兩會失和,在報紙上頻頻攻擊,如此下去,遲早是要出大事的。今日三德斗膽,想以一己之力調解雙方恩怨,以求兩會能消弭分歧,共同反清,早成偉業。不知道三德如此做法,竟成和逸仙可有意見?”

  黃三德只覺得同盟會、復興會最多只是主義之爭,卻不知道這事情最終還是楊銳不喜孫汶和同盟會所致。他一片苦心,楊銳雖然埋怨但並不痛恨,加之洪門這邊不管以後用不用,也不要得罪的好,是以在他說完之後楊銳沉吟片刻後道:“大佬一心反清,用心良苦,楊銳怎麼會有意見。”

  孫汶那邊黃三德早就說過的了,楊銳這邊雖然是今日一來便談這事情,但黃三德卻是按照洪門的方式來處事,只覺得問心無愧。現在見楊銳說沒有意見,當下道:“兩會報紙上互相攻擊,一個說另外一個獨裁專制,另一個則說這一個崇洋媚外,這到底是為何?不都是反清嗎,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紛爭?”

  黃三德說完,孫汶並不答話,楊銳只好道:“大佬要調解兩會爭端很簡單,只要在此大家約定一個時間,從某月某日起大家在報紙上偃旗息鼓就可以了。如在此之後仍有違反,那就電告大佬,由大佬處置。”

  楊銳提議黃三德覺得有些道理,只是孫汶同意大家講和,可不只是講和來的,在他一側的鄺華泰聞言說道:“請問楊先生,貴會一直主張國粹主義而反對民主共和,能知道這國粹主義如何救國嗎?”

  楊銳不想在兩會的事情上多做交談,本想用停戰之法把事情給圓過去,卻不想有人還真的就事論事。他看著這人道:“鄺先生,大佬不是要講和嗎,大家在報紙上停戰便可,怎麼又扯到什麼主義了?”

  鄺華泰明顯是有備而來,不甘休的追問道:“楊先生,停戰只是治標,只有大家把事情說明白、說清楚才能治本啊?”

  黃三德以及洪門諸人剛剛只覺得楊銳的辦法有理,按此行事那麼兩會的爭端就可以消弭,可現在細聽鄺華泰之言,又覺得如果不說清楚哪以後爭端仍會再起,更無合作的可能。於是黃三德又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看見鄺華泰言辭緊逼,而黃三德幾個也看想自己,楊銳不怒反笑,“鄺先生,吵了那麼久,大家在報紙上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大佬講和的意思就是不要再說了,越說大家火氣越大。現在鄺先上要我說清楚,這可不是停戰,這可是要越戰越烈啊。我想,還是不要說的好,要說的都在報紙上,鄺先生去看報便知道了。”

  鄺華泰被楊銳一時間說的語塞,他這邊語塞,背後的孫汶卻跳了出來道:“請問楊先生,復興會為何指責民主共和為崇洋媚外?五權憲法為何變成了自相矛盾?復興會說要以國粹主義,又說要民權立憲,這不也是自相矛盾嗎?”

  孫汶話語洶洶,但楊銳卻不搭理,只問向黃三德道:“大佬,今天這是要講和,還是要開戰啊?要是講和,那就不要論戰,要是論證,那就不必講和了。”

  楊銳不回孫汶直接轉問黃三德,這讓孫汶牙咬的只發緊,臉綠的只發青,但旁邊諸人卻聽得楊銳之言有些道理,只把目光看向黃三德,黃三德也是一時躊躇,楊銳已經很給面子說兩會可以約定時間互相停戰,但孫汶卻似乎想在此論戰一番,只想著把事情做清楚。他猶豫間,背後的唐瓊昌在他耳邊低語幾句,他於是道:“這樣吧,五天之後兩會下面的報紙就不要互相攻擊了,再有攻擊之事可告之於我,由我來督促此事;至於論戰,今日你們倆都在,大家的分歧難道不能好好的說清楚嘛?我也很是好奇為什麼都是革命黨還有這麼多的名頭。竟成,你就當是一次講演,和我們說一說可好?”

  黃三德軟語相求,孫汶又躍躍欲試,楊銳雖不像多言,也只好道:“兩會的分歧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大家各不相同,再怎麼說也是如此。只是同盟會那邊一心想壓著復興會,爭吵只是復興會反擊而已。我記得好幾年前,同盟會就說復興會假革命、真奴才了,最近又說復興會假革命、真獨裁。反正我看他們的意思就是,凡是同盟會說的才是正確的,凡是不加入同盟會的就是假革命。似乎這革命已經成了同盟會注冊商標,為同盟會專有、專用,非同盟會的組織去革命,那就是大逆不道。容不得異己,那就是自號民主的同盟會的所作所為,和這種人、這種組織你怎麼能談清楚?他們其實並不是要談清楚,而是要排除異己,讓革命黨只有一個主義、一個領袖而已。”

  楊銳話說的懶洋洋,但是孫汶本已返青的臉皮漸漸轉黑,只待楊銳說完,他急道:“同盟會創建之本意就是為了團結全中國所有革命黨,以團結一切力量推翻滿清,而民主共和為天下大勢,不是個別人、個人組織可以阻攔。復興會本身立場向來變換不定,先是抗俄、再是立憲,最後被逼無奈,才開始真正的革命,既然革命,又不團結同志,更要推行什麼國粹,這說是國粹,其實就是帝王權術,這樣的革命還不如不要。即使革命成功,也只不過是換了個皇帝而已,中國帝制兩千多年,民眾也被奴役了兩千多年,我孫汶定要在此生推翻帝制,絕不讓中國再出現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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