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3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6

第008章 善惡

  第二日的委員會會議因為楊銳的策略轉變而有了不同結果:農會這邊因為不涉及到武裝鬥爭,早早的被諸人認可;而根據地,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抗滿根據地,因為不再“殺土豪、分田地”,只減租減息、嚴懲漢奸,被諸人同意而通過。

  楊銳拿到最後王季同的簽字時,忽然感覺人其實很搞笑,“土豪”換成了“漢奸”,然後就通過了。誰是“土豪”由軍政府說了算,誰是“漢奸”同樣也是由軍政府說了算,名字不同,結果一致。何為漢奸?在滿清朝廷擔任偽職,並且在滿清圍剿中不站在軍政府這邊,站在滿清這邊的就是漢奸,甚至只要給滿清官府納糧繳稅的就是漢奸。如此看來,全天下有地有錢的人都是漢奸,因為他們繳稅,繞了一圈子,還是窮富革命,不過大義卻是民族革命。大義,這就是楊銳要的可以殺人、可以為所欲為的大義,他更想著日後,清洗全天下士紳的時候,就是可以人人戴這麼一頂漢奸的帽子,人要麼砍了,要麼勞改,然後財產全部國有……

  楊銳想著殺盡天下士紳的模樣,笑著的臉就扭曲了起來,雙手手指叉在一起,全力的用著勁,手上筋脈畢現。杭州失敗死的骨幹比奉天之戰多的多,清醒之後他沒有嚎哭,也沒有幽閉,而是立即投入了善後事宜,雖然他忙碌了起來,但是因為同志犧牲的痛楚和怨恨卻積在心中,特別是蔡元培沒死,讓他心裡不知道怎麼的就憋了一股怨氣。

  楊銳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多久,待神智清明之後才開始重新擬定抗滿根據地計畫:既然不殺土豪分田地,那減租減息總是要的,對於那些不肯“借”糧、“借”餉的地主,可就要判處漢奸罪了……他這邊下筆飛快,絲毫沒看見桌角多了一盞茶。

  程莐其實剛才進來了,因楊銳和父親關係的改善。讓她這一整天都有一種喜意,只不過在看見楊銳抓狂的模樣,她驚嚇之余連叫了他兩聲都沒有聽見,只好悄聲的退了出去。人為什麼會變得這樣的扭曲呢,這是她想的東西,不過她想不出來。

  程莐發著愣的時候,楊銳卻端著茶過來了。作為他的助理,她的房間就在楊銳的隔壁。

  “你怎麼來……”程莐還說完就被楊銳打斷了,“茶真好喝。”他若無其事的說道,而後把那盞茶放在桌子上,然後抓著她胳膊,把她環抱了起來。

  “你要幹什麼?”程莐有點吃驚。

  “你想我幹什麼?”楊銳卻是想歪了,臉上賊笑了起來。

  “你……什麼也別幹!”程莐大驚,昨天晚上兩人親吻的時候,他就把他的大舌頭伸到自己嘴巴裡,這是以前沒有的。她看著楊銳的賊笑,有些驚慌,又覺得他這個樣子和剛才判若兩人。

  看著在懷裡掙扎的人兒,楊銳道:“好了。我什麼也不想幹,只是想和你說說話。你剛才是不是過來了?”

  程莐見他沒有什麼動作,便安靜了下來,見他問便點點頭道:“嗯,過來了。”

  楊銳見她承認,知道自己的狂態被她看見,估計是嚇到了。便柔聲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以前生氣的時候只是拿著一把刀劈桌子。現在卻是抓狂了。”他說道這裡一頓,用下巴在她的頭髮上摩挲著,然後道:“以前剛到滬上的時候,只感覺中國的一切都還不錯,後面去了東北,才知道租界的世界和租界外面的世界很是不同,更知道有錢人和窮人的不同。越到後面。我就越想把整個世界炸碎了重新建過!這什麼個世界啊!這什麼個國家啊!純粹是狗屎!……可現實,可現實又不得不讓你妥協!讓你忍耐!讓你乾瞪眼!所以……”

  “所以你就那樣了是嗎?”程莐抬起頭,看著他的臉,輕聲的問道。

  “嗯。真他娘的憋屈!可卻還偏偏……偏偏……”楊銳本想說“偏偏被傻逼搞砸了計畫”。但考慮到委員會的事情還是少在程莐面前說的好,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我能問你個問題啊?”程莐在他懷裡還是仰望這他,並用手撫著他因激動而稍微扭曲的臉。

  “你說吧。只要我能說。”楊銳道。

  程莐聽他這樣的嚴肅不由的笑了起來,她道:“問你啊,是不是為了善就可以行惡?”

  程莐很聰明的沒有直接問根據地殺人的事情,而是把問題直接延伸到了善與惡之間,她其實是怕會刺激到了楊銳,但又怕楊銳變作一個為了革命無惡不作的壞人。

  程莐這麼問不出楊銳意料,根據地計畫是她整理的,上面的內容她一清二楚,裡面的東西確實是會讓出身于小康之家的她抗拒。不過她即使是抗拒,也是把問題問的很小心。看著她仰視自己的臉,楊銳道:“其實這麼問是有問題的。”

  程莐看著沒有答話,靜靜的等著他的下文。

  “人性中有惡也有善,善善惡惡都是人性。非要把人性硬分成善和惡,其實不對。”以前的楊銳也是在善與惡中打轉,只不過他現在已經繞過來了。他反問道:“知道什麼是革命嗎?革命,說到底就是一種惡!為什麼說它是一種惡,因為革命的最終目的是滿足所有人的欲望。這其實也是黑格爾說的‘惡是歷史進步的動力’的原因,是惡在推動歷史,而不是善。甚至很多時候,善反而會是革命的阻力。道德、善良、倫理、法律等等等等,這一切都是都是穩固舊社會的基礎,唯有把這些東西全部毀棄,新世界才能建立起來,所有人的欲望也才能滿足,這是歷史的必然,更是革命的必然。”

  楊銳的話語讓程莐一時間無法反駁,她急道:“可……可難道革命就不能少殺一些人嗎?”

  “革命就是革命,該殺人的時候就要殺,不該殺人的時候不會殺。”不同于程莐的焦急,楊銳很平靜的說道。

  程莐卻更加焦急,“可要是這樣,那以後的人會罵你的……他們……”

  “革命者不應該去看善惡。那是只是普通人的視界。他所看到的應該是歷史是不是被推進,人性是不是得到滿足,民族是不是更加強盛。至於後人,呵呵……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的人自古就有。被罵的人裡秦始皇算一個,隋煬帝也算一個,還有……”楊銳說到這裡停住了,而後又無奈的歎道:“有人說過,忘恩負義是一個偉大民族的本性。也許什麼時候大家都罵我是暴君的時候,就是這個民族真正覺醒的時候。”

  程莐見楊銳說的這麼無奈,卻又擔心他真正的變作一個人人厭棄的暴君,急得就要哭了出來。她緊抓著他的衣服道:“可要是你真的變成那樣,……怎麼辦?”

  感覺到她的關切,楊銳不忍心騙她,只好哄著她道:“有你在就不會了。”

  楊銳最後的安慰話直說到了程莐的心裡,有一種女人最害怕的就是被男人需要,最幸福的也是被男人需要。自從這一次的交談之後,程莐似乎對楊銳放開了所有的戒備。甚至,在某次兩人愛欲交織,差一些就要把持不住的時候,被很不巧的陳廣壽壞了好事。

  委員會的商議關於農會的運作討論已經全部完畢,該明確的、該限制的都已經討論完了,嚴州那邊也已經通知到位,土豪一詞不再提及,分田也暫時中止。軍政委張承樾幸好是政工科出身的,要不然這樣口號和方向的轉變,他就要修正不下去。其實也幸好之前懲治的土豪都是魚肉鄉里之人,好事做過,但是壞事也做過,總算是有個能說的過去的理由。至於分出去的田,到時無法收回了。沒有辦法的張承樾只好給這幾戶人家打了白條。

  具體的政策確定完畢,那緊接著就是召集各省委員前來滬上開第二次代表大會,浙江、福建、江蘇、安徽、湖北、這幾省組織破壞的厲害的,只能重新在既有審查過的會員中遴選省代表。或是每省只派一個代表出席。而在開過二大之後,楊銳就將去到通化,對那邊會員做一次深刻的培訓,以使得全體復興會員的革命思路都轉到農村這邊來。

  在等待各省代表赴滬的過程中,徐華峰幫著楊銳去程府提親了。程蔚南這段時間也算是認命了,一個逃過婚的女兒要再嫁出去怕是很難,而“豬八戒”變成人樣的時候也確實是一表人才、談吐不凡。最重要的是,那一日他問過楊銳的家世姓名之後,便出去打聽過這個楊竟成這個人,一問嚇了一跳,這不是就是另一個孫大炮嗎!程蔚南在乎的不是女婿能成什麼事業,而是希望女兒這輩子別守寡。既然是孫大炮,那安全絕對是有保障的,再看到楊銳對程莐也確實是中意,於是他最終放了心,點了頭。程蔚南雖點了頭,但是婚禮卻不能馬上辦,更不能在滬上辦,後面商議下來,為安全計還是初定在檀香山。如此折騰二十多天,楊銳的人生大事總算完成了四分之一,之後的事情就是去檀香山走個過場了。

  私事辦完的時候,各省的代表也都到齊了,一大的代表裡,三人叛變,六人被殺,還有四人因為舉義或者通緝,完全不能負責當地工作。如此,上一次二十九名代表中,只有一半能正常工作。人沒有了只能再補,不過人雖少了,但是磨礪之下剩餘都是堅定分子。只是這些堅定分子,對於農會革命很不贊成。

  總得看下來,直隸、山東、甘肅這三個省份是支援農會革命的,其實主要是這些地方他們在軍隊沒有什麼好的關係,無法破局只能轉向農村,除了山東,他們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支持的;而湖北、陝西,因為在軍隊裡面已經發展了不少會員,沒有辦法再去農村發動農民,江西的鄧文輝則和會黨關係密切,希望能從會黨著手;而剩下的山西、河南、四川、安徽、江蘇、浙江、福建、廣東幾省則對農村革命很是反對,畢竟他們主要是在城市呆久了,對農民、農民的概念很是淡漠,只會辦報和發動學生,農民是發動不了的。

  這樣的情況下,第二次大會開到第三天就暫時休會了,百般無計的楊銳本想把這些不支持農會革命的人換掉,畢竟他們身上的書生氣太濃了。即使想去做農民工作也怕是不行。但看到他們革命都極為熱誠的份上,他又想了另外一個主意,那就是乾脆把剩下的會放到災區去開,若他們還是對農民運動不認可,那就換人或者靠邊了。

  1906年各地水災都極為嚴重,春夏的時候,湖南那邊就普降暴雨。恰逢長江洩洪,洞庭湖的水排泄不暢,發生兩百年不遇的大水災,近五萬人被淹死,幾百萬人受災;而後江南梅雨季節同樣是暴雨,浙江、江蘇、安徽也頻發水災。以徐州、海州、淮安三府為最重。更可怕的是,江浙一帶因為商業經濟發達,糧食自給不足,大米都是從四川、兩湖等地輸入,可上半年湖南受災,大米輸入有限,本地又是遭災。幾百萬災民無米可購,嗷嗷待哺。現在東北農墾公司已經在海州開了一處碼頭,每天拉著災民往東北去,楊銳要去的就是海州。

  既然是出租界,那就是要有掩護的,通過虞輝祖的關係,穆湘瑤從通商大臣兼紅十字會會長的呂海寰那裡,弄來幾十套中華紅十字會的文書。一行人就這麼坐著裝糧的船往海州而去。不過既然是貨船,那自然就沒有郵輪舒服,即便是楊銳也是把鋪蓋躺在糧食堆裡,貨倉裡毛糙的麻袋讓他不由得的想到小時候家鄉的糧管所,他不由的感慨,即使過了一百多年,麻袋還是這樣的麻袋。

  “為什麼這麼香?”糧食堆中,程莐躺在楊銳的懷裡,她現在把頭髮束了起來,臉上抹了碳灰,黑的很。不過臉上的灰黑和脖子上的雪白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楊銳很多時候都會情不自禁的去親吻她,弄的她頸裡癢癢的。

  “是豆柏。菲律賓運過來的。”美國的棉籽油漲的厲害,很快就超過了價格線,菲律賓的榨油廠開了,貼著美國製造的人造黃油源源不斷輸往歐洲,而榨油之後的豆柏賣給當地的農民。

  “豆柏?”程莐有些吃驚,眼睛瞪的圓了起來,她記得家裡甘蔗園就是用這種肥料的。“這東西能吃嗎?不是肥料嗎?”她驚問。

  楊銳不動聲色,從麻袋的縫裡挖出一點豆柏,塞到嘴裡,邊嚼邊道:“現在那邊都要開始吃人了,這個總比草根樹皮香一些,也更壓餓。再說滬上米價每石馬上到十塊了,這個拉來只要兩塊。”說到米價,楊銳又惡狠狠的說了句,“米商都該殺!”

  “啊!”殺人殺過,吃人卻沒有見過,程莐有些花容失色,“真的是這樣啊?”

  “我也只是聽說的,但是沒有見過,不知道真假。”楊銳摸著她的腦袋安慰她道,不過說完便是搖頭,再道:“這幾年我算看出來了,在這個國家,沒什麼不可能發生。”

  滬上晚間上船,次日又睡了一夜,待到天沒亮的時候,便到了一個燈火斑斕的港口,此處就是以農墾公司救災名義興建的海州馬腰新港,位置就是在後世的連雲港港區,不同的是,歷史上這個馬腰港區還是民國晚期建的,而現在,有著無數免費勞力的災年,修建港口只是規劃、物料的事情。

  貨船靠了岸,陳廣壽出去交涉了一會,諸人便上岸在港口簡易的工棚裡開了個短會,告知接下來的航程和需要注意的事項,有幾個會員其實心裡都是抱怨道災區去,但看著楊銳和程莐還有章太炎三人帶著頭,沒有人敢說不去的屁話。眾人歇息片刻之後就上了一排運豆柏的木帆船,帆船往北幾十裡,再左拐進臨洪河,行到半中午的時候才到海州外城北側的新鋪港,海州城處於水災範圍之外,縣境各道又有清兵設崗威逼勸誘災民回籍,一時間倒也沒有看到成群成群的災民,只見城北港區雖是茅草屋一片,但也是有些熱鬧。

  航船在海州西面的通淮門駛入鹽河,未行幾裡,便看到有十來個衣衫不整的兵丁在河岸上亂七八糟的或坐或躺,似乎在監督河邊的幾艘小船,這些小船不斷在河面上撈著從上游下來的屍體,屍體在水中多日,泡的面目全非,一具具腫脹的不得了,見者無不側目結舌。更嚇人的是,這些屍體拖到岸上就堆在一起用火焚毀,屍臭和煙火味即使隔的極遠都能聞的道。楊銳只覺得的被程莐抓的手猛的一緊,不過一會就鬆了開了。

  對於楊銳和程莐等人來說這樣的場景是初見,但對船老大來說卻很平常了。行過撈屍的關卡,每當有屍體撞到船上,他也是只是對天合掌,念念有詞之後又開始揮動櫓篙開始撐船。鹽河是古漕河,唐初的時候開鑿,歷經千年仍在使用,河面大約四五十米寬,雖是初秋,水深亦有一兩米。五十噸的木船行起來很是方便。船上過了一夜之後,第二日中午便到了沭陽。其實在老遠的地方,楊銳就看到了農墾公司的綠色農字旗和滬上紅字會的十字旗,天高雲淡之下,兩面旗幟在秋風中歡快的飛舞,很有一種愜意的感覺,不過在旗幟下面。卻是著一望無際的黑灰棚戶和棚戶裡衣衫襤褸、面無菜色的災民。這些災民排著稀稀落落的長隊,正在十幾個施粥點領飯,說是飯,其實就是豆柏。

  “這裡有多少災民?”程莐問道,木船上無法安睡,她剛才在坐在豆柏堆上靠著楊銳的胳膊半睡,聽到河岸上的人聲便是醒了。

  楊銳也不知道沭陽到底有多少災民,只是看著這一眼望不到頭的棚戶。漠然道:“估計有七八萬吧。”

  “他們都有吃的嗎?”程莐站起身,看著那些領飯的人們問道。

  “這裡的有。”楊銳還是漠然。整個江北幾百萬災民,可不是農墾公司能救的來的。滬上盛宣懷在募捐的時候說“每一兩銀可救一民命”,但災區卻不止江北一處,四川、湖南、安徽、江蘇、浙江、廣東都有水患,災民加起來千萬不止。這還只是今年,河工不振。水土不保,防災不利,從02年到現在,每年報紙上都有各種災荒。真要賑災不如賑國。

  楊銳只說這裡的有,那意思就是別的地方沒有,想到那順江而下的屍體和噁心的屍臭,程莐不再問了。

  這邊沉默間,卻有人坐著小船上了糧船,帶隊的是早前見過的山東人陸挽,他之前在山東協助調查青苗會,七月底的時候,農墾公司轉移到海州賑災運人,人手不夠便把完成第一階段調查的調查組派到江北來。此有幫忙賑災的意思,更有策劃日後舉事的意思。

  陸挽現在的裝束和以前不同了,他不隸屬紅十字會,而是穿著農墾公司的制服,或是知道楊銳要來,他把上船之前把全身都用濕布擦了一遍,但塵土不再,污垢卻依舊黏在衣服上面,再配上髒兮兮的頭髮和消瘦臉龐,更像是一個災民。

  “情況怎麼樣?”楊銳沒有噓寒問暖,而是直接問他具體的情況。

  “報告先生,沭陽有四十余萬災民,我們正在全力救人。”楊銳的出現讓早已疲倦的陸挽忽然有了一股勁氣,他說話的聲音刻意的提高,“只是糧食不夠,怕是救不了那多人了。”高音過後,他的聲音到了最後便無奈的低了下去。

  “救能救的吧。”楊銳道。

  陸挽在災區待了一個月,對待生死早已麻木,只是道:“先生,前面再走就是清江浦了,皖南江北的災民都聚在那,有數百萬之巨,糧船過去危險的緊。上月,便是軍糧都被災民搶了。”

  陸挽不說還不知道,他一說楊銳倒想起來委員會商議的時候,有提到災民搶劫過境運軍糧的船隻。他譏笑道:“哪裡災民多就是要去看看,不然很多人對農民毫無印象。再說,”他看著跟陸挽一起上船的那些手持木棍的人,“你這不是帶了兵嗎?”

  楊銳一說,陸挽便不好意思了,這些拿木棍的災民都是他借職務之便用書上、報上看來的練兵之法練的,根本就不能算是兵,他不好意思的道:“先生,這哪能算是兵啊。”

  “廢話不多說了。你去前面帶路,哪裡災民多就往哪裡去。這一次去,就是要被災民搶的!”楊銳死死盯著不遠處的災民營,斬釘截鐵的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6

第009章 夜談

  裝豆柏的船隊在沭陽稍作停留,便分出一小支逆流而上,往清江浦而去。同行的除了之前帶隊的陸挽,還有早先回江蘇做徐寶山工作的費毓桂,他在江北多日,對於災區很是瞭解,知道這麼幾船糧食往清江浦去,一定是被搶的。糧食不重要,但是先生和諸位代表的安危卻是要極為要緊的,不過楊銳是鐵了心的要讓諸位代表見識見識草民的力量和草民的悲慘。費毓桂無奈,交待了船老大之後,派了一條船的農兵跟著,生怕有人受傷。

  掛著農墾旗和紅十字會旗的糧船行在鹽河很是招惹人眼,出了沭陽不遠便有人追著旗子跑,不過或許是因為餓的太苦,跑了一段這些人大多就撲倒在地,怎麼也是追不上了。不過沿岸都有災民,這賑災糧船引得無數災民前仆後繼的過來,到晚上的時候,船老大不敢像昨日一樣靠岸休息,趁著月色明亮,又是往前行了不少路,最終找了一塊水寬的地方停船過夜,以待天亮再行。

  “這可是要帶我們來收吃苦的啊。”江西的代表鄧文輝看著同一條船,滿臉愁容的廣東代表黃世仲,沒心沒肺的笑道。他混過會黨,苦吃過不少,是以高興的緊。

  “大家都吃苦,我也願意,就是這睡覺太不好睡啊。”黃世仲只是個辦報的文人,對農民不熟,也沒吃過什麼苦。

  “大家都是一樣的睡,有什麼不好睡的。”謝纘泰插話道,說著把從船艙裡拿出來的棉被給了過去。

  黃世仲接過棉被,還是道:“難道就不能睡到岸上去麼?”

  “岸上,哈哈,”鄧文輝笑了起來,“船停在這裡,你要是睡在岸上,明日一早估計就被災民踩死了。我教你一個乖,明日若是碰到災民搶糧,立馬跳船遊上岸的好。”

  “那麼嚇人?”黃世仲猶自不信。

  旁邊四川的楊滄白也道:“這河面這麼寬,那些人能跳的過來?”

  鄧文輝是見過湖南那邊幾個月前水災的,見他們這些書生還是不相信,還是笑道:“你們不信明日看便是了,明日不成,後日一定如此。這船可是到不了清江浦的。”

  他們幾個在閒聊的時候,湖北的代表李長齡則正在向楊銳彙報湖北那邊的工作:“日知會議案,牽連惕庵等數人被捕,所幸是日知會骨幹都是教會信徒,張之洞心有顧慮不好處死,加之美國公使關注,這些現在只是被官府監禁,並未處死。我會以及日知會大部分的骨幹都還俱在,是以仍可以作為運動學界、軍界之基礎。竟成先生在滬上所說的農民運動,我覺得很有道理,但農民運動畢竟是另起爐灶,現今的關係完全用不上,這樣放棄實在太可惜了……”

  李長齡四十餘歲,湖北天門人,是湖北新軍第八鎮三十一標的營部書記。他長的是一副農民的相貌,日知會案發的時候清兵曾把他抓捕,但他辯稱自己不是會黨,帶隊的清兵見他貌似老農,便把他給放了。

  “筱香兄,此次可是幸苦你了。”楊銳客氣的說道,他對湖北不走農村道路沒有意見,只是所有人一視同仁,不得不把他也一起帶過來。“湖北那邊,從你的報告來看,還是從新軍士兵入手的好,至於上層的軍官,怕是運動不了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長齡算是鬆了一口氣,“百姓乃國之根本,復興會以民為本革命必當成功,更別說有竟成會長身先士卒,大家何苦之有?”

  “哎。我是怕有些人認識不到百姓的重要性啊。”楊銳站在船頭,水中倒映出一個微缺的滿月,只不過,總有些屍首會從上游漂下來破壞這美景。“對了,筱香兄,武昌那邊可以多建一個週邊組織,然後把日知會以及其他會的人都拉進來,不然如此狹小的地方,大家都在活動,萬一彼此誤會露了風可是不好。”

  楊銳所言正是李長齡所想,他道:“如實建立週邊組織,當以什麼為綱領好?”

  綱領問題倒是楊銳沒有想到的,雖然就是簡單的幾句話,卻是使內中成員日後加入復興會的關鍵。他道:“這個問題還是待回去滬上之後再商討吧,武昌是九省通衢要地,馬虎不得,日知會招募會員的方式很好,但還是要換著一些法子來的好。新軍中那麼多兵,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不同的,把他們分類之後再細細研究,總是能投其所好的,拉人不能只有一個套路。”

  楊銳說的還是細分市場、目標客戶那一套,在他看來,幹革命兩本書最要緊,一本是毛概,說的是鬥爭哲學,另一本就是細分市場瞭解需求的市場行銷了,不過李長齡倒是不太明白這種現代行銷的套路。他道:“總會能不能派人來湖北協助做新兵的工作?現在我們的人主要是在工程營和二十九標,而且都是新兵為主,可他們基本是三年之後就退役,若是要過四五年舉事,怕到時候他們都不在了。”

  “那新兵的工作就先緩一步吧。主要做那些士官的工作。不過士官想的東西和新兵想的東西又不一樣,他們地位雖然比士兵高,但要是沒有抬旗怕也是升不上去的,高不成、低不就,這裡面一定是有文章可做的。”楊銳說到這很是哀歎這個時代的保險公司極少,要是有的話招幾個賣保險的金牌業務員進來那就事半功倍了,便是沒有買保險的,賣“利安”的也好啊。

  楊銳雖然年輕,但說話處事都是讓李長齡嘆服,見楊銳大致提了下思路倒有些豁然開朗的感覺,兩人又在細聊幾句要事便下去了。李長齡一走,井勿幕卻又上來了,復興會事發,他是在哥老會的庇護下逃過一劫,但是常自新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抓捕的時候因為持槍反抗被清兵給殺了。他此次來滬,其實是想總部支援他開展會黨工作,只不過會黨會中向來是不復興會支持的,所以他的事情很是難辦。

  “先生,現在整個陝西有近千名會員,只要加緊活動會黨,革命便可馬上成功。農村的事情是不是能先放一放?”井勿幕是88年的,今年只有十八歲,不過少年喪父,懂事的極早。只是他性子也是急的,工作很多都是坐在表面上,收進來的會員是多,但會黨為主,並不是真正的革命者。

  “文淵啊,你的報告我看了,寫的很仔細,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是幹不了這些事情的。不過會中有一個前提你卻一時間忘記了,我們革命不光是為了把滿清推下去,更是要重新建立一個新的國家,所以我們不能著急,會中也沒有給各地下指標,一定要有多少會員。多少會員不是關鍵,打仗一般,在關鍵的地方有關鍵的人那麼就一定勝利。什麼是關鍵的地方?對於推翻滿清來說,西安是關鍵的地方,西安城裡的滿城是關鍵的地方,可是對於要建立一個新的國家來說,農村才是關鍵的地方。國家的稅負都來自于農村,百姓的疾苦也是在農村,這些都是只在城裡頭的人看不到的。”楊銳說的語重心長,井勿幕是個難得的人才,他很是愛惜;而陝西又是西北的要地,好幾次清廷出逃都是去了西安。日後革命槍聲起,東北被占的情況下,滿清很有可能會逃往西安。

  “先生,可是……”楊銳說的確實說的在理,推翻滿清和建設新國家是兩個概念,這個道理井勿幕懂,“可是我並不明白怎麼去發動百姓啊,他們真的能行嗎?”

  “怎麼不能?”楊銳笑道:“不借助百姓的力量,古時候那些皇帝是怎麼坐天下的。你不明白發動百姓不要緊,會中有專門的課程,會教會你去怎麼發動百姓。另外,陝西極為重要,總部將在明年年初派工作組過去,到時候那邊的工作可以由工作組直接指導,這樣就不要來是請示滬上這邊了。”

  聽聞總部會拍工作組過去,井勿幕很是一喜,而楊銳其實是無奈,當地的諺語有稱:“想當兵,拜仁兄”,陝西的軍隊大部分是會黨,井勿幕那邊瞎鼓搗,到時候就會鼓搗出一個會黨復興會來,變成會內軍閥就不好收拾了。

  井勿幕走後楊銳今日的談話便結束了,月光明媚,他借著月色把今日的工作要點記了下來,只待合上本子,程莐這邊已經把茶遞過來了。他不由得會心一笑,身邊有個女人和身邊有個男人就是不同,陳廣壽那個傢伙可沒有這麼體貼的。

  楊銳喝了一口茶笑道:“這日子,這日子,哎!……真是幸福啊。”程莐聞言還以為他哀歎什麼,原來是說幸福,立即笑了出來。皎潔月色中,楊銳似乎能看見她笑彎了的眉,伸手把他拉到了懷裡,只不過抱了一下,又把她鬆開了,這船上除了船老大,還有章太炎和旁邊船上的各省代表,站在船頭太親密就要被別人笑了。

  月華如水,好夢如春,不過待翌日天微亮的時候,不知道怎麼醒來的楊銳卻發現自己深處恐怖片之中,鹽河兩岸都站滿了僵屍一般的災民,漫山遍野。他們無聲無息,只是失了魂一般的盯著河中的糧船。他忙的把程莐搖醒,就要交船老大的時候,幾個正在水中探路的災民大聲的呼喊起來,這幾個人呼聲一起,岸上的人也哇哇的大叫起來,茫茫然直挺挺的跳到入水沖到河中,水聲四濺之下只把船上的人都給驚醒了。

  幾個驚醒的船老大只得把撐船的櫓篙舉了起來,不過船還沒有劃動就被災民爬上了船,櫓篙一掃,一排災民下去了,可這邊下去了,另一邊的人又上來了,如此面黃肌瘦的人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只拖著一百多斤的麻袋下了船。

  一個麻袋拖下船,又有更多的人哭著喊著爬上了船,而後更多的麻袋下了水,船老大和船工幾根櫓篙趕不過來,那些人是任你拍打就是不下船,最後他們只好能是忤在一邊傻站。如同是蝗蟲過境一般,一刻鐘不到,船上的豆柏就一掃而空了,船上是空了,但是河裡面,河岸上又是一頓猛搶,最後有一些身體弱的直接倒在河裡沒有再起來。不過對於楊銳這些人來說,災民只是搶糧不搶人,還是安全的。只待船上沒人沒糧的時候,章太炎算是回過神來:“竟成,這就是農民的力量嗎?”他似乎是沒有睡醒,一副夢遊的神態。

  楊銳聞言笑道:“訓練之後不會比正規軍差多少,關鍵是要組織起來。”

  本以為臨近清江浦才會被搶,誰料到出了沭陽縣就被搶了。楊銳只好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了岸上,簡短的開了一下會,如今的形勢並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他指著陳廣壽攤開的地圖,直接了當的道:“同志們,現在我們還在新安鎮(今灌南縣城)境內,往前幾十裡就是安東縣(今漣水縣),在漣水可以買到一些糧食,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在明天晚上就能到清江浦。”

  楊銳說完行程的安排,便環視了大家一眼,見大家都沒有意見,這才接著往下說:“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災區,雖然是在船上,但還是要小心。特別是不管是做什麼都不能單獨行動,因為大家穿的都不像災民,身上的衣服搶去到當鋪裡還是能換一口吃的;還有就是不要下水,更不能喝生水,水裡面很有可能有瘟疫病菌……”

  楊銳要事交代完便上了船,現在豆柏已空,幾十個人就坐了兩條船南下安東縣,其他的空船則是打道回府。黃世仲回頭看著那些返航的糧船很是不舍,待那些船走遠,他用白話問向旁邊的謝纘泰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清江浦?”

  昨天晚上睡覺前黃世仲就在抱怨船上睡不好,謝纘泰知道他對楊銳的農民運動並不贊同,便道:“因為竟成要去清江浦,因為他是我們的領袖,所以我們也要去清江浦。”

  “可是,難道去了清江浦就能說明應該發動農民嗎?農民發動起來是什麼樣子?就是剛才搶糧食的樣子!這樣的農民發動起來,一定是天下大亂!他們根本就不懂什麼叫革命,他們只知道吃飯!”雖然是一個革命者,但黃世仲卻認為革命絕對不能發動農民革命。

  看著有些激動的黃世仲,謝纘泰道:“世仲,其實前兩天開會的時候竟成說的對,革命其實就是對改變現狀的一種迫切,以這樣來看,我們的革命性不及農民之萬一。他們現在缺的就是有人去領導他們,組織他們,一旦他們被組織起來,那麼整個天地就要變換成另一種顏色。什麼是革命,這就是革命!”

  黃世仲和謝纘泰一路上嘮嘮叨叨,其他諸人則看著河岸兩邊越來越密集的災民心中發慌,幸好船上沒有糧食了,不然怕是連自己也要被他們吃了。沒有裝糧的船走的極快,下午六時關城門之前,諸人就到了安東縣城,可整個縣城被無邊無際的窩棚給圍住了,城門上個月就不開了,即使是開也是許出不許進,諸人的農墾旗子和紅十字會都不好用。雖然城頭上知道這些人是來救災的,但見他們手中無糧,更擔心這幾十個人一進城,後面的災民也跟著湧進來,便怎麼也不開城門。

  眼看著天黑,諸人只能回到船上,又往南走了一段,方才找到一個無人之處歇腳。糧食都被搶光了,但幸好那一船的農兵帶了一些,行軍的各種燒飯器具也有,便是找了一個避光之所開始生火煮飯。北方十月初的天氣已經有些清冷,待生水燒熱都喝上一口熱茶的時候,所有人才長吐了口氣,更待到後面飯熟入口,饑火中燒的諸人才逐漸安穩下來。

  雖然有飯吃,但卻沒一個能安心吃飽。其實這地方就是一處乾枯的河道,農兵割了一小片蘆葦之後才把地方清了出來,也幸好是在蘆葦叢中,要不然這邊一生火做飯,不遠的災民又要湧過來了。大家吃飯喝湯的時候,卻能聽見外面饑民的呼喊,有些哀聲連連,有些似同鬼嚎,自己有飯吃,外面的人則要餓死,如此大的反差只讓所有人吃著吃著都心裡不安。坐在楊銳身邊的章太炎吃了個半碗就止住了,直起身就想把剩下的那些飯拿出去給饑民,卻被負責護衛的陳廣壽和陸挽攔住了,其他人也想把飯送出去,也一一被攔下了。

  “還是讓他們去吧。”楊銳指著陸挽那些人說道:“不患貧窮患不均,一但其他人沒有分到飯,那就要出事了。他們最少還是兵,手上的棍子還是能嚇住些人的。”

  眾人剛才都是良心不安才如此,見楊銳說的在理,也就把飯交給農兵。不過如此良心雖安,但畢竟沒有吃飽,諸人坐在火堆邊的不到一會又感覺餓了,但此時已經無飯,只能喝湯,楊銳見此只能讓陳廣壽去船上掃一些豆柏末子過來分給諸人,這種平時不吃的東西現在已經能入口了,最後所有人一邊喝湯一邊吃豆柏,倒也其樂融融。不過最有意思的還是章太炎在講昔時中國國會、蘇報案等事,大家沒有經歷過,都聽到津津有味。

  “……那時候,唐才常就在滬上召集大家開中國國會,來者有容閎、嚴複、文廷式、吳保初等數百人,可其會宗旨又自相矛盾,一說不承認滿清政府,一說又要擁戴光緒皇帝,會中更有滿人、蒙古人,我見此抗議無果,便割辮而去,這便是我排滿之始。那時候光緒被康梁捧成當世明君,還說什麼天命所歸,要知那‘天命’自於《中庸》,雖被前人推崇,說其能前知未來,可《中庸》是以‘天命’始,卻以‘上天之載,無聲無臭’終的。如此說來,‘天命’就是滿洲建元之始,‘上天之載’的載,便是說光緒載湉,將為滿人之終。……”

  章太炎關於天命的話語寫在他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裡面,大家都是讀過的,或者說有知識有文化的人都讀過,但有一些沒那麼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卻是沒有讀過了,陝西代表井勿幕聽他說到此,便急道:“太炎先生,此話可是當真啊?若是如此宣傳,那在運動百姓可是極好的。”

  江西的代表鄧文輝也道:“正是啊。要是把此點宣揚開來,那運動百姓當是有用的緊。”

  章太炎笑道:“推翻滿清不在‘天命’之有無,而在人力之難易。今竟成先生帶著我們走農村革命之路,卻是撥亂反正,再造華夏之康莊大道啊。”章太炎此言說的恰到好處,說完他便再道蘇報舊事:“我駁康有為之書一出,加之蔚丹的革命軍和竟成的復興會之宗旨,頓時把滿清朝廷驚的是雞飛狗跳,大江南北電報來去飛馳,恨不得馬上把我們幾個革命黨抓住,株連九族、挫骨揚灰的好,不過滿清還是怕洋人的,由此留得一命,卻不想蔚丹小弟卻……”章太炎說到此,不由得有些哭音,他凝噎道:“蔚丹一命,換我一命,若蔚丹不死,我便要死……幸好當時竟成不在,要不然我們三人要是一起被抓,怕不知道能活幾個。”

  篝火熊熊,明月戚戚,見章太炎說到舊事,楊銳也不免惆悵起來,待他說完,也是回憶著說道:“那時候我已赴歐洲,就想找些舊時的關係,買些槍炮去東北和俄人、日人打一戰,東北雖稱是滿洲,但自漢朝便是我中國之領土,而日本也是狼子野心,甲午吞遼東不能,今又以幫中國驅逐俄人為藉口,派兵入境,可笑這滿清還‘局外中立’。”

  楊銳說這話的時候,程莐在身邊滿含感情的看了他一眼,或是因為孤傲,或是因為在乎信任。楊銳從來也沒有向她解釋過離去的原因,到現在程莐才知道他走到的原因。楊銳也是溫柔的回望了她一眼,兩心相知,便是無言也是懂了。

  楊銳說完當時自己的打算,又道:“我少時出洋赴美,後父母身死,便流落北美大陸,從美國的最西面流浪到它的最東面,初時不懂事,而後漸也明白華洋有別,白人能上的車華人上不得,白人能走的路華人走不得,即便是公園也進不得,門口的守衛見著了也要打,後又至歐洲遇到一個開餐館的親戚,境況算是好了一些。由此初回到滬上的時候,雖對革命很是支持,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一天當為反滿之先鋒,復興會之會長。

  我革命之初始,在於癸卯年的拒俄集會,那時候我不忍面對中國瓜分之慘劇,只好在酒館借酒消愁,卻不想被孑民看見了,被拉去張園做講演,當時頭暈暈的說什麼都忘記了,但下臺之後與會諸人唱的歌我至今還記得:

  ‘哀同胞,哀同胞,死期將到了,死期將到了。外人手段狡複狡,屠我不用刀,滅我不用槍和炮……

  哀同胞,哀同胞,亡國滅種了,亡國滅種了。外人看我似肥膘,隨意亂切削,橫來苛虐苦無告……’。當時一下子就讓我的血全部湧了上來,我只覺得這中國不革命不行,不武裝革命不行。”

  ……

  安東城外鹽河的河灘上,熊熊篝火旁邊,二十多個革命者娓娓述說著自己的往事,有深沉者、有詼諧者、有嚎啕大哭者、有指天罵地者,諸人說完全覺得雖然大家來自天南地北,但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選擇了革命,走到了一起,此實屬難得。若不是此,有些人還是文人、有些還是會黨、有些還是武夫、有些人還是商販。談話只談到深夜還是沒有結束,情不自禁的人們又唱復興軍的軍歌,激動之時,鄧文輝更是對這天大喊道:“韃子們,你們的命長不了!”餘人都是大笑,更覺得胸有萬千兵馬,明日便可殺入紫禁城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6

第010章 狂化(一)

  清江浦是清江縣(今淮安)的縣城所在,為大運河與淮河交匯之處,更是南北漕運的中點,即有南船北馬之稱。只不過這幾十年漕運一直不順,到漕糧改走海路之後,此地的繁華就逐漸敗落了,可即使如此,此地還是繁華的很,商鋪連甍接棟、船帆密集如雲,不過再多的商鋪帆船和災民烏雲般的棚戶比起來都不值一提。

  因為河道災民阻擾,楊銳一行人是走了兩天才到清江浦的,雖然此地有人接應,但諸人還是感覺像是重生了一會,特別是走到半路米吃完了,所有人都只能吃豆柏,不過即使是豆柏也是有限的,弄到最後只得去沿河的鎮子上去買米,只是到處都是無米可賣,最後只買了些紅薯葉回來,雖是紅薯葉,但是也要七八十文一斤,核算下來每石也要近十塊錢。

  陌生的環境、淒慘的災民、難忘的往昔、美好的未來,這些都讓諸人慢慢開始變做一個真正的整體,這是在滬上開會無法達到的效果,再加上這兩日的篝火夜談,更是讓所有人都是有一種手足之情。楊銳欣喜的看著這樣的變化,這其實就是他計畫裡的東西,只不過情況發展比預想的要好很多。

  到了清江浦之後,接下來的會議開得很是順暢,農村革命被大部分代表所支持,當然黃世仲這個最為反對者也被楊銳說服了,或者說根本不是說服,而是保證,楊銳保證農民運動最終將控制在合理的範圍之內。至於用怎麼保證,楊銳說的很含糊,而黃世仲要的只是一個心理臺階而已,有楊銳的親口承諾,他也就放心了。

  二次代表大會除了確定農村革命的道路之外,復興會的其他東西都做了更改,其一是綱領,總的綱領“武裝革命、反清複漢、深度改革、復興中華”不變,而三個代表便去除,變成“復興會是民族革命的先鋒軍,將以武裝革命為手段推翻滿清的異族統治,建設一個獨立、富強、民主的新中華。”

  綱領是一,會旗、會徽也有草案出來。因為龍代表皇帝、皇權,委員會討論下來不採納,龍不用,三色旗、日月旗、井字旗也不好用。倒是虞自勳提議用鷹,可鷹是軍旗,最後是章太炎說用玄鳥,詩經有雲:“天命玄鳥,降而生商”,所有的封建王朝都來自于周,若要反封建,那就該由上兩千多年,追溯到夏商時代;並且最早的“革命”,便是夏末商初的湯武革命,正所謂“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乎人”,用玄鳥為會徽,也算是討一個彩頭。

  玄鳥其實就是燕子,只不過後世對其加工,把它變成一個專吃鷹肉的怪獸,楊銳對玄鳥到底是個什麼東西不在乎,只要不是西方漂洋過來的就成。楊銳見過設計圖,不喜不厭,其實並不符合他的審美光,不過當代文人的喜好都是相通的,見過之後沒有說不好的。

  綱領、會旗、會徽,除此以外還有就是幾條規則要改,第一條則是:民主集中制是復興會的組織原則,這一條雖然已經在執行,但是楊銳一想到解釋這個“民主集中制”就比較蛋疼,所以在之前的章程裡面沒有加入,但是現在看來不實行純粹的“民主集中制”不行,不然總有些激烈份子要亂來;第二條就是要加入會員“監察”制度,這個楊銳以前想到過,可又覺得這樣似乎有礙團結,不過現在他已經很明白很團結是什麼了,所以“監察”制度,其實就是告密制度務必要有;第三條就是政委制度、或者會代表制度,將正式寫進會章,以前只是在軍中有政委,現在是各省的組織都要有政委,不過,在非軍事部門,政委的叫法是會代表,在有三個會員以上的地方,必須要有會小組,並要定期開展組織會議,學習總部檔。

  第一條和第三條很快就通過了,第二條借助劉光漢之事也算是馬馬虎虎的通過了。諸多決議通過之後,因為蔡元培的缺席,委員會的名額空缺將在省代表中產生。因為之前大家都介紹過自己的革命初衷和歷程,革命經歷最豐富的謝纘泰被大家提名,這其實也符合委員會諸人的意思,謝纘泰在杭州負責外交工作,一直都做的很出色,雖然沒有獲得列強支持,但最少那個英國人會把他從杭州帶出來,就說明他已經獲得了他們的信任。除了外交,兩廣和南洋的復興會組織也是靠他以前的人脈在建立,所以他的當選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

  而謝纘泰雖然之前被告知過此事,但還是非常激動的發表了一通講演。他在講演裡回憶了十多年前的輔仁文社和楊衢雲,回憶了甲午時的廣州起義、庚子時惠州起義還有三年前的大明順天國起義,說起因起義不成鬱鬱而終的老父,更是熱淚縱橫。在他的講演中,他認為現在復興會的革命策略是完全正確的,上等中等社會因為滿清開了國會而變得支持滿清,只有下等社會不但絲毫沒有從開國會中受益,反而在國會召開之後承擔更多的捐稅,百姓的生計已經很困苦,雖然他們任勞任怨,但越來越多的稅賦最終將使他們憤怒,革命的力量就在於此,復興會要做的就是在領導它、組織它。

  二次代表大會在清江浦的居仁街順利結束,從運河回滬上的路上,謝纘泰和楊銳同船。其他事情他沒問,只是有感于復興會會章的變動,雖然變動不大,但作為一個老革命者,他對此還是很敏感的,會章一般是確定之後就不輕易更改的,可這次居然連綱領都改了。這讓他很是驚訝,並且,他認為三個代表沒有什麼不好,很容易理解。

  見他如此疑惑,楊銳笑問道:“重安兄,如果十年前,你看這‘三個代表’會如何?”

  “十年前?”謝纘泰思索起來,但是良久都沒有答案。

  見他如此,楊銳再道:“其實復興會的設立有一個原則性的錯誤。”楊銳一說錯誤,讓謝纘泰心中一驚,而後又聽楊銳說道:“三年前創立復興會的時候,我是想理智的革命,在完成推翻滿清、建立新中華的過程中,少死一些人,國家多保存一份元氣,可是,現在我發現我錯了,那時候的我不懂什麼叫做革命,也不完全是革命者,所以才會寫出這樣的會章。”

  楊銳不好說三個代表是他抄自後世的,按照他現在的觀點來看,這是一頭死老虎的黨章,已經沒有什麼激情和活力了,一個年輕的政黨是絕不應該用這個早已老朽政黨的黨章的。

  聽到楊銳居然說自己理智錯了,謝纘泰道:“竟成,你這話為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就對了。”楊銳還是帶著笑意,“重安兄,你能把你現在和十年做一個比較嗎?”

  楊銳又問了一個十年前,謝纘泰終於想到一些東西,他道:“若是要說現在和十年前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現在比以前多一些理智,還有就是知道革命應該要有槍。”

  見他說的坦誠,楊銳不再賣關子,沉聲道:“衝動和理智其實就是新革命者和老革命者的差別,或者更確切的多,我們和立憲派的差別也在這裡,就是革命是衝動的,而立憲是理智的。”楊銳此話謝纘泰似乎想反駁,但是被攔住了,他繼續道:“會來參加革命的人,都是熱血上湧,激動之後的結果,可以說一個政黨是不是有活力,就在於其中有多少人是衝動、盲目的,這才是革命黨的力量所在,從這一點來說,同盟會做的比我好。”

  “可是同盟會根本不能成事啊!”終於是忍不住了,謝纘泰說道。

  “同盟會的成事與否不在於會員,而在於領導。一個優秀的革命政黨,他的領袖必須是理智且務實的,但是他的會員卻要是衝動而盲目的,只有這樣的會員,他才敢於犧牲,樂於犧牲。”楊銳一句話說完,謝纘泰深思了,不過楊銳又道:“復興會成立之初就有一個毛病,就是太追求理智了,而且排除那些狂熱的革命者,這是十分錯誤的。而會章綱領的修改,也是因為此。一個成熟的政黨,它的綱領必定是可理解的,是理智的;但是一個年輕的政黨,特別是一個革命黨,它的綱領不是用來理解的。”

  “那是用來幹什麼?”謝纘泰有些糊塗了。

  “是用來信仰的!”楊銳決然道:“普通的會員不需要帶著各自的主張來革命,他們只要學會信仰就好了,整個組織只能有一個地方會思考,那就是委員會。所以,會章不能易於理解,如果不能做到複雜晦澀,那就要儘量含糊不清。只有無法理解,大家才會去信仰。會旗、會徽也是基於此才做出來的,有的時候,對於盲目的會員來說,一句話、一個口號、一個會徽,就是強大力量的來源。”

  謝纘泰終於明白楊銳說的東西,他再回想自己以前革命的樣子,喃喃的道:“真的要這樣嗎?”

  楊銳點頭,“必須要這樣。以前的復興會不像一個革命黨,倒像一個大公司,這是我設計時候理念的錯誤,現在我想把它改過來,它作為一個革命黨,就必須是一個狂熱的組織,擁有狂熱的會員,只有這樣,這個革命黨才有戰鬥力。”

  “可是,萬一又發生杭州那樣的事情該怎麼辦?”好不容易弄明白的謝纘泰又是糊塗了,越是狂熱,那就越會壞事,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嗎。

  “不會發生的!這是一定的。”楊銳不好向他解釋這個機理,因為這是只有他才允許知道的,而他之所以知道,也完全是因為他以前的志向是做個優秀的人力資源的結果,用學過的那些知識來分析,還是能對這個機理瞭解通透的。

  一個正常人,一般是不會去革命的,即使參加了革命,也不會樂於犧牲奉獻,因為他是正常人,他有自我,堵搶眼炸碉堡這種事情,就是用槍逼著他也不會幹的。可為什麼總有那麼多的英雄心甘情願的去做呢?答案在於他已經沒有自我,即,他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組織的一部分,他的損失和死亡,對於他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因為組織還在,只要組織還在,那麼他的生命就似乎還能延續,這便是他敢犧牲的原因。而反對來,當組織不認可他的時候,那麼他的生命就終結了,對付這種狂熱者最致命不是嚴刑拷打,而是開除黨籍。

  可是什麼人才會不要自我,投向集體呢?楊銳還沒有思考完全,但是他深信罪犯和對社會不滿者會如此。對於一個罪犯來說,他已經有一個極為糟糕慘澹的人生,在一個正常的社會,他無法抬起頭來做人,可忽然有一個組織,用一個偉大而高尚的理想去吸引他加入,那麼他就完全可以拋棄原來那個慘不忍睹的自我,完全融入到這個組織中來,這個組織的高尚就是他的高尚,這個組織的偉大就是他的偉大,他在這裡將獲得新生。

  也正因為此,他才敢於犧牲、樂於奉獻,因為他對於組織已經完全認同。不過這樣的人,卻有一種難以理解的受虐性。組織對他管束的越嚴,他越就感覺自己越被組織關心,越被組織審查,他就越想表白自己是個忠誠無比的成員,甚至,要他以犧牲來表示清白,他也毫無二話。這是什麼?這就是完全失去大腦和自我,只信仰綱領和領袖的忠誠革命戰士。

  杭州之敗,最關鍵有兩個原因,一是劉光漢叛變,二是蔡元培在不利的情況下擅自發動起義,這兩者都是原來復興會建立時留下的隱患,劉光漢那邊是因為他對組織的認可度不夠,歸屬感不夠,還沒有完全失去自我,失去大腦;而蔡元培和陶成章這邊,則是復興會對這些已經失去自我、失去大腦的革命者太過溫柔,沒有對他們嚴加管束,使得他們任意行動。照實來說,這些人是需要管束的,不管束,不整風,那麼就會鬧起來,這些狂熱的人必須每隔斷時間來一些“鎮定劑”之類的東西,或者更確切的說,就是要殺一批,不然,革命熱情無處宣洩。這其實和後世是一個道理——不在戰鬥中犧牲,就在整肅中槍斃!但越是犧牲、越是槍斃,就越是有更多忠貞無比的人填補上來。

  楊銳以前是天真的,同時不完全認可自己應該革命。而現在,他深刻的認識到,沒有他,即使革命力量發展到了今天這樣的地步,也會在一瞬間煙消雲散,所以他必須把革命領導下去。除了認識到革命必須靠自己領導以外,他還有一個認識就是,革命本身就是無比骯髒的,是不擇手段的,之前一直認為可以避開這些,但是,很遺憾,他無法避開!這種肮脹不單是對外,對內也同樣如此。

  復興會原來是按照公司模式建立的,裡面每一個人都有自我,有個性,因為楊銳不喜歡看到黨奴、會奴,但是現在他的想法變了,即使不希望看到學生們狂化,那麼下面的會員也必須要狂化。以後的復興會,將會不再是一個實務性的組織,而將是一個狂熱化的組織。裡面除了上層,甚至包括上層,都必須集體化,或者應該是去自我化,讓他們將不再有自己的個性、尊嚴、自由、思想,楊銳的思想就是他們的思想,楊銳的個性就是他們的個性,整個復興會,將只有一個大腦,如此的組織,才能真正算是有戰鬥力的革命組織。

  這些都是楊銳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無法跟別人說著些,至於他認為可以信賴的程莐,他則不敢說。因為楊銳要進行的組織狂化,就是把一個人類組織轉變成昆蟲組織的過程,悍不畏死的蟻群之所以悍不畏死,就在於整個蟻群只有蟻后有理智。革命在後世文學影視裡是美好的,但是在現在楊銳看來則是比吃人還殘忍,可即使再殘忍,他也要去做,也只有他能夠去做,畢竟他還有那麼一絲來自後世的清明。

  楊銳的沉默持續了很久,而謝纘泰已經知道楊銳的習慣,只是在一邊苦等,只看到楊銳回過神來,他才問道:“竟成,真的要這樣嗎?這些人狂熱起來,那怎麼怎麼辦?”

  “不!重安兄,你應該問,如果他們不狂熱,那麼革命怎麼辦?”楊銳看著謝纘泰的眼睛說道:“現在滿清的軍力正在加強,我們要在國內到處開闢根據地,沒有狂熱的會員,根據地怎麼守住?即使滿清不來進攻,那我們的秘密如何保守?這可不是一個月兩個月,可是好幾年,不讓這些人狂熱,那必定會有告密者出現,只有所有人都信仰組織,那麼組織才能穩固,秘密才能保持。

  更有甚者,日後建立新的國家,功成名就的復興會員怎麼保證他不會像滿清那樣腐敗?這些以前提著腦袋幹革命的人,做了國家的主人之後,難道就不能收幾個小錢,不能玩幾個女人,不能照顧自己的親戚?國家的要進行的土地改革,經濟改革,國家要開展的各項建設,怎麼才能保證沒有人中飽私囊,從中牟利?這些人,如果沒有信仰,那麼他們勾結起來,完全可以壓制住任何消息,法律對他們毫無用處,唯有讓他們有執著的信仰,金錢、名位、前途才會被他們當作垃圾,在他們看來,只有國家和民族是永恆的,是值得為之犧牲的。

  狂熱的信徒,是一個國家扭轉國運的根本,看看日本明治維新,看看日本人的日俄之戰,如果他們沒有瘋狂,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嗎,能在旅順的二零三高地上死上幾萬人嗎?現在的中國,是需要革命的中國,更是需要瘋狂的國家,只要瘋狂才能把她從下落的深淵里拉上來,只有瘋狂才能把一切舊東西掃除乾淨,也只有瘋狂才能改變整個民族的命運,至於我們這些為瘋狂而死的人,無怨無悔!”

  楊銳說的大義凜然,一下子就把謝纘泰給鎮住了,他本以為瘋狂是個貶義詞,但是現在來看,卻是完全褒義的,是啊,不瘋狂怎麼會去革命呢?不瘋狂怎麼能建設好新中華呢?不瘋狂怎麼能付諸一切,無怨無悔呢?

  謝纘泰在楊銳說完忽然站了起來,對著楊銳就是深深一躬,然後道:“竟成所言,當是晨鐘暮鼓。我革命了十幾年,都沒有竟成明白的多,真是慚愧。我謝纘泰有言在此,日後為革命為國家為民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還以為謝纘泰會再問什麼,想不到他在此就表決心了,楊銳沒有想以往那樣的客氣,而是正色說道:“重安同志,犧牲是要有價值的,不能隨便的犧牲,但是需要犧牲的時候不能有半分的猶豫。”

  “我明白,我很明白!”謝纘泰有些激動的道,更覺得生命像是煥發了一種新的光彩。

  楊銳沒有去關注的他的心態,而是問道:“重安同志,孫汶親信的人當中,可有什麼熟人?”

  “熟人?”謝纘想了一圈,說道:“沒有了。難道同盟會那邊沒有自己人們?”

  “同盟會是有自己人。”楊銳道:“但是同盟會對於孫汶來說只是週邊組織,他所親信者都是兩廣人士,其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孫汶在做什麼。”

  “我想想辦法吧。”謝纘泰道,已經把這種事情記在心裡。而後他又道:“竟成,滬上這邊的刺殺一案查的怎麼樣了?我很懷疑是……”

  “你懷疑是孫汶指使的?”楊銳追問道。

  “對。一邊合併組織,一邊刺殺首領,這是孫汶的一向作態。當初他對肇春就是如此。”謝纘泰老早就象對楊銳說這些事情了,但是苦於沒有機會。

  “現在特科調查到應桂馨線就斷了,只知道是應桂馨拉著劉光漢帶著英國人突襲萬安裡的,而後的刺殺,有可能是應桂馨派人做的,不過另外還有一個叫島田的日本人,可能有參與。這個日本人似乎是黑龍會的人。”即使瞭解一些歷史,真相往往也是撲朔迷離的,復興會裡越是專業的組織,就越是薄弱,情報系統便是如此,還是江湖幫會的把戲,上不得檯面。

  “日本人?也有可能,孫汶一向和黑龍會的關係極好。”謝纘泰想過之後又覺得孫汶和日本人勾結在一起既有可能。

  “看來以前我們的對日外交太僵硬了,讓他們看到了一些敵意。”楊銳只覺得自己還是太幼稚,把抗戰電視劇的情緒帶到革命中來了,這雖然解恨,但實為不智。

  謝纘泰對日本人毫無好感,不過想到以後擔負著的外交事宜,他道:“哪以後我們該怎麼辦?”

  “全力拉攏英國人!甚至,還要到英國國內去找些議員之類,沒有英國的支持,日後舉事時的國外干涉會有很多。”楊銳毫不猶豫的道。“還有法國,有關係也可以儘量接觸,我們能在法租界立足,我能活下來,全靠法國人天生對革命有好感。他們自己就是這樣的過來的,所以也希望別人能革命成功。”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6

第011章 狂化(二)

  謝纘泰在回廣東之前,交代了不少的事情,也告知了不少的秘密,但他所知的和其他幾個委員相比還是少了不少。這其實也是他的工作性質確定的,他需要知道的讓他知道就好了,其他的多說無益。在交代會中各類事項的時候,楊銳不由得想到蔡元培來了,他現在被滿清囚禁在北京,他會不會背叛洩密呢?離現在到舉事還有五年的時間,萬一他叛變了,那他所知道的東西就不少啊。

  帶著這樣的問題,楊銳一回到滬上就找了特科的穆湘瑤,而他也正要向楊銳彙報復興軍杭州招降之事,“先生,第九鎮那邊來報,趙聲那天晚上,並沒有說服統制官徐紹楨,而是直接被徐紹楨趕了出去。”

  “哦!”楊銳有些驚訝,因為之前得到的消息是徐紹楨詐降,而後復興軍上當才使得戰事慘敗的,“消息確切嗎?”

  “完全確切!”穆湘瑤道:“當時我們的人親眼看著徐紹楨把趙聲趕出營。”

  “那就是說,招降一事是趙聲哄騙我們的了?”楊銳問道。“對了,趙聲人呢?”

  “死了。”穆湘瑤道。

  “死了?怎麼死的?”趙聲是關鍵人物,這件事情有太多蹊蹺了。

  “是的。死在兩江總督的牢裡。我們初步判斷,是端方的親信余大鴻在趙聲被徐紹楨趕出營之後,把他在半路上抓了,而後他收買趙聲的堂弟趙光,給軍政府傳假消息,最終使得復興軍上當。”在杭州被抓捕的人太多,穆湘瑤花了不少力氣才知道趙聲死在江寧。

  “真是惡毒啊!”楊銳感歎一聲。“通知清洗隊,把餘大鴻和趙光都殺了吧。還有……算了,就殺他們兩個!”楊銳本想殺了端方的,但想到他對馬鞍山鐵廠的支持,還是作罷。

  “是。先生。”穆湘瑤答應著。清洗隊就是暗殺隊,凡是得罪復興會的人比如最早的小金鳳、張宗昌,都被他們給收拾了。

  “還有,北京那邊也要多關注孑民的消息。”楊銳輕聲的說道:“想辦法接近他,能傳消息最好,另外就是一定要注意情況是不是有變。萬一有變,也是要通知清洗隊……”

  楊銳越說到後面臉色越沉,而穆湘瑤則越聽越吃驚,他急道:“先生,孑民先生不會……”

  “我說的是萬一!”楊銳瞪向他,聲音高了起來。“我們時刻都要以復興會的安危為自己的安危,以復興會的利益為自己的利益。人會變,特別是死過一次的人更會變。”楊銳說的是蔡元培,又有些在說自己,“一切對復興會有隱患的人,都要清除!”

  “是,我明白了。”穆湘瑤頭低的更下了,不過他背上全是汗。

  “明白就好。你去安排吧。儘量和孑民建立聯繫。”楊銳吩咐道。

  穆湘瑤走後楊銳本來要去給農會教師培訓班上課,可他坐在好一會才動身。剛才穆湘瑤的猶豫讓他想到的是,要使得所有會員只效忠于復興會,那麼其他的一切關係都要斬斷,師生、同窗、宗族、夫妻、父子等等,這些既有的社會紐帶如果存在,那麼就會妨礙會員把自己“交給”復興會,更妨礙他們徹底融入復興會這個組織,可要怎麼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農民講習所是推行農村革命的重中之重,為此,楊銳動不少腦筋,之前他想把那些忠誠的會員調出來去做這項工作,但是後面考慮下來不妥,農村革命其實分為兩個過程,一個是鼓吹階段,另一個是實幹階段。

  這個其實從中國革命的現狀也是能看出來的,中國革命最先是嚴複、康梁等人鬧出來的,嚴複的“進步”“物競天擇”,康有為的“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都使得原來社會的統治根基發生了鬆動,雖然這些都是改良派的理論,但這些東西只要再進一步就是革命理論,信奉這些理論的人再進一步也就是革命者。由此可以斷定,在一個沒有經過鼓吹以動搖原本統治根基的農村,是無法發動起農民運動的。

  鼓吹在前,實幹在後。故而農民講習所最先培養的將是農村鼓吹家,所培訓的內容,說書、讀報,還需要一些通俗易懂富有鼓動性的歌謠。

  法租界公寓一樓最大的房間裡,已經被整成課堂,三十名從會中抽調出來的各專業骨幹都端在屋子裡一動不動。只待楊銳從外面進來,他們才齊齊的起身,然後鞠躬道:“先生好!”

  楊銳在講臺上也對他們微微一躬,道:“同志們好!”他說“同志們好”的時候,忽然想到四年前他在愛國學社說“同學們好!”的時候了,四年過去,時光匆匆,他的人生像是走了一個輪回,如此境況,怕是當初怎麼也是想不到的。

  諸人坐下之後,楊銳則開始講課:“公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接下來的幾年,農村將是我們革命的重點方向,為了更好的在農村革命,會中開辦了這個農民講習所。雖然,我們這些人每一期只能培訓數百名學員,一年也只能培訓一千余名學員,但是這一千余名學員回到農村之後,在第二年,將培養出一萬多名農民學員,第三年,等你們培訓出兩千余名學員的時候,我們在農村已經有近十萬名學員,如此推斷下去,不要五年,全中國的農民學員將超過一百萬。”

  既然是要狂化組織,那麼說話就必定要誇張。果然,誇大十倍的數字使得在坐所有人都是神情一振,一百萬人,那就相當於每人有三萬多個學生。不過楊銳的狂語還沒有結束,他繼續吹牛道:“就中國的人口來說,這一百萬學員不多,但是,這一百萬人將帶動數千萬,甚至一萬萬農民起來和滿清做抗爭,這一萬萬人將是一股不可抵擋的力量,他們將把滿清朝廷淹沒,將嚇得洋人手足無措,將把全中國都沖刷一遍,從而造就一個嶄新的中華。

  同志們!這是一件光榮而偉大的任務,你們每一個人都要為此竭盡一切努力,只有你們努力的好,農村革命才會轟轟烈烈開展起來,革命才能早日成功,國家和民族才能免於水深火熱。所以,你們不能絲毫鬆懈!”

  楊銳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他的目光在整個屋子裡掃了一遍,然後揮著手再道:“但是,總有些人會工作不認真,把國家民族復興當兒戲,所以,你們一定要互相揭發,把這種反革命、假革命份子揪出來,要把他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遺臭萬年。聽明白了嗎?!”

  諸人被楊銳的氣勢所震,立刻起身答道:“是的,先生!”

  “很好!”楊銳的語氣小了下去,他只覺自己的發言和小時候班主任和校長開會的發言很是類似,不過他正要得意的時候,一個剛才沒有說‘好’的濃眉苦瓜臉站了起來,他有些緊張的舉著手,然後再楊銳微微點頭之後忐忑的道:“先……先生,這樣……做,我是說互相揭發,他,他會讓同志之間變得……”

  他舉手的時候,楊銳就已經猜到了他要說什麼,在他結結巴巴的時候,粗暴的打斷他道:“姓名,編號?”

  “劉……劉有仁,編號004276。”他站立起來,雖然打顫,但卻還是把名字和編號說了出來。

  楊銳掃了他一眼,又對著屋子裡的諸人道:“還有誰和他一個想法的?”沒有人吭聲,楊銳再問:“還有誰和他一個想法的?”還是沒有人吭聲。

  “很好!”楊銳看著諸人良久,才吐出這麼兩個字,此時站著的劉有仁已經滿頭是汗了,卻不想楊銳忽然一手拍在桌子上,大吼道:“反革命對於革命的危害,甚于滿清十倍!如果我們不能在組織裡肅清這些人,以後的革命還像想杭州一樣失敗!團結不是同志之間的團結,而是整個復興會的團結,忠誠也不是同志和同志的忠誠,而是對復興會的忠誠。你聽明白了嗎?!”

  楊銳大聲說完這些話劉有仁已經快癱在地上了,這時候外面的衛兵聽到楊銳大吼,已經從出現門口,楊銳指著劉有仁漠然道:“帶他出去,看他是不是滿清的坐探!”

  衛兵趕忙沖了進來,直接把劉有仁拖了出去,劉有仁估計是嚇壞了,苦瓜臉慘白的像一張宣紙,牙關被嚇的不斷的抽搐,想說話卻說不出來,只在拖過講臺的時候,用無比哀求的眼神看著楊銳,楊銳只是蔑笑這看著他像條死狗一般拖出去。他相信,既然自己說了話,那這個人鐵定是在丟在黃浦江種蓮藕了。他再回神看屋子裡的學生,他們一個個坐的比之前還端正,心下更是滿意——按照社會學的理論,一個實務性組織,人和人應該互相友好信賴,而在於一個狂化組織,人和人之間必須相互猜疑,這種相互猜疑將會帶來互相恐懼,這種恐懼又會讓所有人團結在領袖周圍,同時也會在他們軟弱的時候支撐著這他們革命當底。政治部以後將會是楊銳領導的直屬部門,它將是狂化復興會的發動機,製造恐懼將是它的主要任務之一(注)。

  劉有仁的插曲演完,學生們坐的更加端正,楊銳若無其事的開始講課:“培養農村幹部是農村革命的重中之重,但發動農民的實際步驟又是怎麼樣的呢?以目前的情況來來,最開始是鼓吹,而後才是實際的行動,所以,講習所將會分成兩種班。一種班培養鼓吹手,他們都是會中選出來的書生和善於言辭者,對於他們將重點培養其講演、寫作、發動輿論的能力,而另一種班則是實幹者,發動實質性的運動將是他們的責任。

  復興會中的鼓吹手不少,但是真正熟悉農村文化的不多,我們寫的文章、編的戲大多數是給讀書人看的,不識字的農民看不懂,而且,各地的方言又很不相同,所以在培養鼓吹手的時候,我們只能教授一些鼓吹的共性,讓後讓他們回到家鄉之後再根據實際情況寫作和鼓吹。再我見到過的最優秀的針對農民的鼓吹作品,”楊銳仍然是停頓一下,而後再道:“是陳天華的猛回頭。”他說道翻開教案,而後道:“大家來把它一起讀一下,就從‘痛只痛’開始。”

  “痛只痛,甲午年,打下敗戰;痛只痛,庚子年,慘遭殺傷……”楊銳讀了一個開頭,便讓他們自己讀下去了,朗讀的聲音一開始就很大聲,似乎剛才劉有仁之事帶來的恐懼唯有通過朗讀才能發洩出來,不過陳天華寫的猛回頭確實很不錯,XXX,XXX,XXXX,的格式很是上口,再加上疊加之後的效果,讓全身心投入朗讀的學生一個個熱淚滿面,楊銳只等他們讀到:“怕只怕,做澳洲,要把種滅;怕只怕,做苗瑤,日漸消亡。”才讓他們停下來。

  而後道:“這才是適合農民聽的鼓吹文章,我們之前之所以寫不出來,是因為不了農民,同時沒有在農村生活過,藝術總是來源於生活,但卻高於生活。所以說,一個出色的鼓吹手是極為難得的,之前的鄒容同志,還是現在的太炎先生都是如此,但是一個植根於農村的鼓吹手就更加難得了,因為他的作品更貼近農民,自然傳播範圍,影響範圍就要更大。在以後的培訓中,你們要努力挖掘這方面的人才。”

  說完鼓吹手,接著則是實幹者,“什麼樣的人最容易革命?”楊銳問道,不過無人敢回答,他只好自己往下說道:“大家估計會猜是最苦的農民對吧?不過,這是極為錯誤的!每天吃不飽的農民他們想的東西很簡單,就是吃飽飯。為了吃飽飯,他們每天要累死累活,他們想革命嗎?也許會想,但是他們很忙,沒有空去革命,一旦革命他們第二天就沒有飯吃,所以,貧農不是我們發動革命的物件,最少開始的時候不是。

  可是不是農民不可以發動呢?也不是,有一種農民可以發動,那就是剛剛變窮的人,或者原來窮,現在更窮的人,身份地位的下降會讓他們心懷不滿,特別是受過鼓吹手鼓吹之後,悲慘的境況就更會讓他們心懷怨恨。但是,我們要注意的是,不是只有‘失去’才會讓人不滿,‘得到’很多時候同樣也會讓人不滿,法國的大革命,不是因為農民失去了土地,而是他們得到了土地,當時農民已經擁有三分之一的土地,不過呢,他們還想要更多,所以有人說‘法國人的處境越好,就越會覺得自己的處境難以忍受’。所以說,剛剛變窮和剛剛變富的人都是革命的潛在對象。

  除了這兩類人還有誰呢?一切心願未滿者。這些人包括,廢科舉之後的書生、退伍的新軍士兵、想做卻什麼都做不成的人,罪犯,總之就是一切被社會、宗族、家庭拋棄了的人,他們是革命的最好原料。在這裡要插一句的就是,鼓吹手的一個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把現有的社會關係,包括宗族、家庭都要拆散,唯有那些被拆散了的單個人,才有可能投身革命。所以,反宗族、反家庭是革命鼓吹之必需。換句話說,革命組織其實就是一張網,它只能捕捉那些舊社會的漏網之魚和對舊社會的不滿者,鼓吹者就要用‘匕首投槍’把舊社會原有的關係拆的七零八落,如此,革命的力量才能壯大。”

  倫理在中國有兩千多年的傳承,這是儒家穩定社會的基礎,在沒有經歷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當下,楊銳要打破宗族,特別是打破家庭的言論讓諸人很吃驚,不過他早就找好了對策:“破壞宗族和家庭,是革命所必需,既然要革命,那就不能存小家忘大家,那些心裡有家的革命者不是優秀的革命者。你們要記住,我們所做的一切,即使再殘忍、再沒有人性,也都是為了革命!為了不被亡國滅種!任何革命者在猶豫的時候都必須想到,為了國家,為了民族,我們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楊銳最後“為了革命”的發言,讓所有人都有一種暢快的解脫,讓他們有一種為所欲為的自由。不過當他幫所有人解脫的時候,卻沒有人來解脫他。他只覺得自己的步履越來越沉,眉頭越皺越緊,頭髮越掉越多,為了不使自己在自己營造的那種瘋狂裡迷失,他開始寫日記,他天真的想,即使那一天自己迷失了,他也能從日記裡找回自己。

  “太炎先生來了。”程莐對正在廚房裡和一堆菜做鬥爭的楊銳說道。除了日記,日常生活的瑣碎也可以讓他忘記他是一個領袖,比如他現在,就是一個比較糟糕的廚師。用他自己在日記裡的話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諷刺的了:一個拼命想破壞家庭的人卻靠著家庭來尋著溫暖和保留人性。”

  “哦。他來了?”楊銳在圍裙上擦著手,他似乎能猜到章太炎是為什麼來的。

  章太炎確實是為劉有仁之事來的,他看過此人的簡歷,流民出身,最早一批移民裡的組長,而後因為表現優秀升任為屯長、村長、區長。章太炎沒有去過東北,但一直對那邊很好奇,所以在昨天還是其他什麼時候,見過這個劉有仁,雖然流民文化不高,但章太炎對其卻極為讚賞,認為此人應該是算是墨子一般的人物,為組織樹立了一個為民服務的良好榜樣。

  “竟成,劉有仁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聽說他現在被認定為滿清的坐探。他是有給滿清官府當差,可這是去東北之前的事情啊。”章太炎一聽到劉有仁之事就很是著急,急匆匆的跑來的他說話都氣喘吁吁。

  “他是不是滿清的坐探我不知道,但是他滿腦子封建的仁愛思想,這一點是要批判的。復興會不需要一丁點的仁愛,只需要團結和忠誠——對組織的團結和對組織的忠誠,而不是人與人之間的團結和忠誠。對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溫暖,對敵人要像秋天掃落葉般的無情。劉有仁他具有封建主義思想,我沒有辦法把他當同志去對待。”看著章太炎的焦急模樣,楊銳耐著性子解釋者,對極少數不被狂化的人,楊銳特意的保留他們,其目的也是保證自己不入魔。

  章太炎來之前已經對此事瞭解的很清明,他急問道:“竟成啊!劉有仁說的難道有錯嗎?檢舉只是對那些漢奸和叛徒,而不是對自己的同志啊。”

  “同志?!”楊銳冷笑道:“劉光漢之前也是同志,可他為什麼叛變,如果他身邊的人始終抱有人人懷疑的態度,那麼杭州之事就不會發生。”

  “劉光漢是有問題。但不能因為劉光漢一人就懷疑復興會所有人,這會讓我們大亂的。”因為對國學的同好,章太炎之前和劉光漢交好,並認為他將可以成為下一代委員。

  “要的就是大亂!”楊銳惡狠狠的道:“會規不是法律,法律是寧願放過,不願殺錯;會規是寧願殺錯,也不放過。”

  “可……”章太炎被楊銳的殺氣震的一愣,他最後才道:“這樣做會讓所有會員都害怕,最終會毀了復興會。”

  “要的就是大家害怕!”楊銳非常肯定的道:“團就友愛那只是白癡在做夢!一邊要所有人團結友愛、平等自由,一邊又想著革命黨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這可能嗎?!看看同盟會,就是團結友愛、平等自由的下場。枚叔兄,你難道希望我們和同盟會一樣嗎?”楊銳的反問讓章太炎無言以對,復興會之所以比同盟會有戰鬥力,還是在於組織建設比同盟會做的好,紀律比同盟會嚴格。

  “那我們以後怎麼辦?這樣下去以後怎麼辦?”章太炎無法在會規上辯駁什麼,只想到復興會的將來。

  “該結束的時候就會結束的。”看著章太炎這個魏征一臉迷茫,楊銳淡淡的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6

第012章 格式化

  章太炎最後是被楊銳用“一切為了革命!”為理由說服了,其實說服他並不是太難,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為革命瘋狂的“瘋子”,他之所以來只是怕楊銳太瘋了而已。其實楊銳沒瘋,冷靜的很,整件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內,至於如果結束這種瘋狂也是如此。其實他在和農民講習所那些學生上課說的東西,並沒有講完整。

  一場狂熱運動最先是由鼓吹者開始的,他們的言辭動搖了社會的根基,使鐵門出現縫隙,而後實幹家出現,把裂縫撕大,把裡面的原有的制度都打碎。不過到了這個時候,另一種人就會出現,即穩定者,或者說是官僚主義者,在他們的推動下,一個完整的社會制度又將確立起來。楊銳很記得希特勒對這些人的評價:“運動吸引到的劣質人才越多,到頭來黨內充塞的政治攀援者就越多,致使昔日的忠誠戰士再也無法認出運動的本來面目。……這樣的事情發生時,一個運動的‘使命’就壽終正寢了。”(注:ADOLPH.HITLER,MEIN.KAMPF.(BOSTON.HOUGHTON.PANY,1943),P105。)

  鼓吹者在革命還沒開始,或者剛剛開始的時候,是完全支持革命的,不過他們的立場一般都是從人性、自由、平等出發,但是當革命進行到高潮的時候,慘烈的現實又讓他們開始反對革命,這些人最後的結局要麼變作當權者的鼓吹工具,要麼就是不得好死;而實幹家,他們投身革命之後就無法停止,革命似乎已經是他們的生命,沒有敵人他們也要塑造敵人,甚至在革命完成之後,各自為敵也極為常見。如果復興會由他們控制,那麼最後的中國就是不斷的革命,越到後面越加徹底。

  楊銳之所以能認定自己可以控制局勢,因為他不是一個以革命為終生使命的人,同時,二十世紀上半葉的中國是不會缺少敵人的,只要有敵人,那麼他們的狂熱欲望就將對外而不是對內。只有等二戰結束,找不到敵人的時候,之前佈置的那些穩定者將迅速的接替他們的位置,而這些在革命中表現的無比狂熱的實幹家將會迅速處理,或許是酒杯釋兵權,或許是狡兔死、走狗烹,反正他們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了,走下舞臺是一種必然。楊銳深信,只要他自己不瘋狂,那麼運動絕對不會瘋狂,絕對可以控制。

  打發完章太炎,楊銳還要為改變復興會勞神,在他看來,會內培訓的掌控是一,宣傳系統的掌握是二,這兩者都是重要武器。忠誠的會員並不是嚇出來的,而是哄出來的。所以,白天在給農民講習所的教師上課,晚上他又要指導宣傳部的改組事宜,反正他是很忙,家中嬌妻也沒空享受。

  幽閉的會議室內,王小霖、柳亞子、鄧實、還有來自通化的范安都在向他彙報整個會刊的改版工作,王小霖就宣傳部諸事想楊銳彙報:“目前,我們討論下來,認為以後的宣傳原則如下:一,革命性第一。報紙雜誌也是革命工具的一種,世界上絕不存在超越黨派的客觀報導,我們創辦的報紙無可爭議的是反應復興會政治路線的會刊;二,反對‘虛假真實性’。新聞宣傳的真實性必定要和革命立場結合起來,任何的‘真實’都必須置於革命立場之下。儘管有些事實是真的,但是它只是一種表像和假像,所以,這種‘虛假’的事實不能報導;三,新聞的快慢也必須以革命的利益為準則。新聞該快的時候就應該快,該慢的時候就應該慢,一切以委員會和審查機構為准;四,建立新聞保密和分級閱讀原則。普通百姓、幹部、高級幹部的閱讀的內容要有不同。會刊以後將分為三種,一為參考消息,二為中華內刊,三則是已經復刊的中華時報。”

  王小霖宣傳原則彙報完見楊銳沒有異議,又開始介紹今後的宣傳方向,“一、挖掘民族的光榮史,塑造會員的民族自豪感,二,醜化、惡化滿清形象,為會員樹立一個標靶,三,揭露滿清治下民眾的悲慘生活,使會員迫切的去改變它,四,樹立勇於犧牲的榜樣,鼓勵會員的犧牲精神……”

  和之前的宣傳原則不同,楊銳聽到這裡就出言打斷了,“你們漏了一個最關鍵的東西,”楊銳出聲讓他們都是一驚,凝神下來只聽楊銳說道:“最關鍵是要有一個偉大的夢想,讓所有會員相信這個夢想,然後去為它而奮鬥。這個夢想必須宏大、神聖,這樣信仰它的人就會說……”楊銳不知道怎麼的想起了中學時候背的課文來了,“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對人來說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臨死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民族解放而鬥爭。’”

  沒有普及白話文的時代,宣傳一直是楊銳的弱項,但是這些話還是觸動了在坐的所有人,不過楊銳沒有在意這一點,繼續道:“同盟會孫汶不是說,二十年就可以富強中國,那我們就宣稱成十年。不要怕實現不了,實在不行那麼到時候可以宣佈美國人吃的比我們還差,英國人穿的比我們還破,法國人住的比我們還爛。什麼叫宣傳,這就是宣傳,一切都是為了革命!另外,宣傳還有兩個東西要抓緊,一,封建式的家庭、宗族都要批評,鼓勵裡面的反叛者離開家庭和宗族,這些人都將是最好的革命者。”

  “先生,家庭也要批判嗎?”說話的是鄧實,之前和劉光漢一起在辦國粹報,後來審查被章太炎保下了,不過他性子純真,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要!為什麼不要?”晚上這些都是真正的精英分子,楊銳不可能讓人把他們拖出去,“所有的家庭都是由媒約之言促成的,秋瑾烈士不是離婚的嗎?我們不少女會員都是逃婚出來的。你們要記住,雖然我們是革命黨,但是其很多東西和宗教類似,知道聖經上耶穌怎麼說嗎?他說:‘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和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裡的人,愛父母過於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他還說:‘兄弟要把兄弟、父親要把兒子,送到死地,兒女要與父母為敵,害死他們!’”

  楊銳為了重新塑造復興會花了不少力氣,筆記本裡的電子書、小說被他翻了一遍,這個時代能找到的東西也被他基本找全了,他這番聖經裡的言論嚇了大家一跳,“知道為什麼基督教要挑撥父子、夫妻、兄弟的感情嗎?就是因為基督教要想獲得教徒,就必定要打碎原有的社會關係,讓人孤立出去,而後這些孤立的人才會投身教會的懷抱。革命黨和基督教在很多時候是相通的,不把家庭、宗族、同鄉打碎,就不是真正的革命者。人性、道德、姻親,這些東西都和革命無關,甚至還會是革命的阻力。一切個人與個人的感情都必須被批判,所有會員必須先是一個忠誠的復興會員,而後才是父親、兒子等等等等。我們革命者眼中就只有一個目標,就是讓國家富強、民族昌盛,除此無他。”

  楊銳的話一說完,諸人就刷刷的用筆記下來了,待他們全部寫完,他再道:“對於立憲派、還有同盟會,也要有制定一套宣傳策略,不是打擊他們,而是把他們裡面的狂熱者想辦法挖過來。現在同盟會起義不斷受挫,我們可以吸引他們加入我們;國會雖然開了,但是國會一開很多狂熱的立憲派就會失望。你們要記住,一切組織裡的會狂熱人都是相同的,他們不是真的認可民主立憲或者君主立憲,他們狂熱是因為他們心裡面有把火,不在這裡燒就要到哪裡去燒,不燒他們就難受,一旦他們的積極性受挫,就很容易轉向,投入原來敵對的陣營,所以你們要好好想一想怎麼把他們的人吸引過來。”

  對於宣傳工作,王小霖又彙報了一些瑣事之後就結束了。柳亞子和鄧實回去,他和范安留了下來,下面的事情是關於整肅的。改造復興會是一個艱巨的過程,宣傳、教育只是一種外在手段,這些需要時間的浸淫,才能由外而內的把革命思想滲透到人的心裡,這樣手段雖然平和,但是需要時間,甚至需要很長的時間。另外一種辦法就是由內而外的,只不過,這種辦法就帶有強制性和危險性了。

  這樣的“壞事”,在關外還是要找本系統外的人,也就不是軍官系的人來做,因此范安是不錯的人選,而關內張承樾在嚴州走不開身,只能是王小霖頂上,畢竟一個懂得宣傳的人自然是懂得人心,整肅就是要這樣的人。

  夜已經很深了,楊銳只是抽了一根煙休息了一下,不過等他要宣佈開會的時候,煤油燈卻是沒油了,不想出去弄油,他只是把火光調到極暗,然後向最先彙報的范安說道:“就這麼先湊合著吧。你先說說東北那邊的情況吧。”

  微亮的光芒中范安的面目一片模糊,不過只聽他道:“東北的情況分成兩塊,一塊是部隊,部隊因為有政委,而且大家分的地也交給農墾公司種,所以都很安心,雖然有違紀事件,但也是不多,至於防間杜諜的工作也做的很扎實,畢竟大家都在山裡,陌生人一出現就能發現。不過通化那邊的情況就比較複雜了,因為是商業機構,各色人等都有,黑龍會在通化也開了一間叫仙樂堂的妓院,救濟窮人的樂善堂也有一個。”

  “有人去嗎?”楊銳問道。黑龍會還真是無孔不入。

  “少有人去,本地人都不去,只有一些外地來的客商才去,不過他們多來幾次也是不去了。”通化從農民到商會到士紳都和復興會捆綁在了一起,外人其實很難插足進去的。

  聽到是這樣,楊銳稍微放心了些,不過又問道:“杭州失敗之後那邊什麼樣的情況,有沒有人認為革命沒有希望了。”

  “沒有!”范安說的很肯定。

  “真沒有?”楊銳有些不信。

  “是沒有,大當家的!”范安一不小心又把對楊銳的老稱呼喊了出來,他道:“杭州剛起義的時候,大家都踴躍報名要第二批入關,後面失敗了,所有人都是義憤填胸,只想入關給同志們報仇,特別是六團的人都急得要去保護林團長。”

  顯然,范安說的是軍內,這些和日本人、俄國人打過硬仗還打贏過的官兵,怎麼可能會怕滿清韃子。楊銳再問道:“通化那邊當時什麼情況?還有農墾公司現在都已經去到黑龍江、吉林那邊了,那些會員對這件事情怎麼看?”

  好消息都是下屬愛說的,不好的消息則放在最後,范安道:“通化這邊的會員並沒有太大的反應,他們都認為哪一天通化起義,我們一定會立於不敗之地,特別是現在通化鐵路快通了,大家對於革命成功還是有很高的期望。農墾公司那邊就差一些,雖然基層的會員很勤懇,但是流民一安家落戶,就忙開了,除了每個月的例行會議和軍訓,其他的工作都開展的不好。杭州的事情傳過去之後,他們當中有些人認為革命說到底還是為了吃飯,現在有屋子有地,造反還是不要造的好。”

  “這樣的會員多嗎?”楊銳不怒反笑。

  “只是個別,不過影響很壞,一些農兵也受了影響。我們發現後很快就處理了。”范安說道。

  “怎麼處理的?”楊銳追問。

  “把地收了回來,人也已經開除會籍。”范安道。

  “怎麼保證他不會去滿清哪裡告密?”農墾公司說是農墾,其實有些後世建設兵團的味道,不但種地,還培養農兵,農兵絕不能亂,這是日後佔領整個東北的根基。

  “已經關起來了,家人也只是在村子裡做雇工。”對於叛變者,東北那邊已經有了一套流程。

  “做的好!”楊銳點頭道,但是這時候煤油燈已經滅了,楊銳的動作范安看不到。“不過,東北那邊的思想工作還是有待加強的。政委還是要分配到農兵系統裡面去,不能說每屯都有,但是一個村總是要有的。”

  “是的。先生!”政委愈多,政治部的力強就越強,這是范安樂於看到的。

  “另外,東北各系統的整肅也馬上要展開,這是一件長期的工作,我準備把這件事情交給你來獨立完成,你能完成任務嗎?”楊銳問道。

  一說是交給自己獨立完全,范安心中一熱,猛的起立道:“保證完成任務!”

  “好。你坐下吧。”既然看不見,楊銳也感受到范安的激動,他很滿意。“為了保證組織的純潔性,會內和軍中都要做一次長期的整肅。目前對於革命侵蝕最厲害的有兩種思想,一種是個人主義,即認為一切都要自由平等,一切都要講人性道德,這種思想一旦蔓延到全會,那麼我們就會變成一盤散沙,毫無戰鬥力可言,當然,軍中這樣的思想很少,畢竟是軍隊。除了個人主義,剩餘的就是封建主義了。同鄉、同宗、同學、義氣、親情,這些都是封建的流毒,它會在復興會內部結成很多小團體,到時候整個復興會就是一個個老鼠窩,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我們會內要是都講什麼義氣、親情之類,那離潰敗就已經不遠了。”

  楊銳的話說得范安一陣冷汗,個人主義還好,這些都是受過西式教育的學生們的問題,而封建主義,也就是那些同鄉、同宗、兄弟間的那些感情,在他身上就存在著,幹革命不就是混一個光宗耀祖嗎,要是把同鄉、同宗都撇開了,那還去哪裡光宗耀祖?

  “是的。先生!”他答話的時候聲音不高,黑暗中有一種心虛在裡面。

  楊銳似乎對他的心虛似乎沒有察覺,只是摸出支煙,然後擦了一根火柴,火柴“嗤”的一聲騰出一股火焰,然後熊熊的燃燒起來,火光照著楊銳的臉上,范安只覺得那張消瘦的臉上是一片陰沉,楊銳點完煙,又把火柴晃了晃,火柴頓時熄滅了,只剩下一根暗紅的棍子,然後被扔在煙灰缸裡。

  “你說說吧。這兩種思想該怎麼整肅清理?”楊銳似乎是使勁抽了口煙,然後再問得。

  “應該……”自己不沾邊那范安能冷靜,但是自己沾了邊那他就很是恐慌,不過范安能在那麼多人中脫穎而出,還是有一些能耐的,“應該加大宣傳的力度,同時加緊組織談心工作,讓每個人在思想上把這兩種主義清理。”

  楊銳一邊抽煙一邊點頭,道:“說的是很好,但宣傳只是一種外在的灌輸,他要不看你能奈何?另外談心工作,四萬多士兵,還有通化公司、農墾公司那邊的會員,加起來有五六萬人,怎麼談?你就不怕他談話的時候言不由衷嗎?”

  “可以通過座談總結和考試來學習會裡的指示,”范安說道。“這樣所有人都會認真的去看去想會內的精神。而思想談話,如果人手不夠,可以讓大家三省吾身,把自己做的不好的、想的不好的東西說出來,寫出來。這樣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提升。”

  總結考試在後世是極為普遍的,但自從有了網路之後,總結讀後感之類就已經是垃圾了,不過楊銳回想自己的小時候,每一次看完電影,特別是偉光正的電影,就被老師威壓著寫觀後感,那時候自己可是老老實實的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完完全全的寫上去了啊,而且他還記得有幾次犯了錯寫檢討,可是寫了一遍又一遍,字數多的不得了,用老師的話來說,叫做“不深刻”不行。如此看來,座談總結考試還是有用的。

  至於三省吾身,自己省是沒用的,還是要大家一起來省才會,這不就是批評和自我批判嗎。說法不同,意思一致。只有把每個人所想的東西都說出來、寫出來,那麼才能找到問題所在,這就像審問一般,先自白,自白書裡有問題的,那就應該是跟進調查,發現問題。不過只是總結考試和自省自白也是不行的,太溫柔了。整肅沒有強硬的一面就不可能有一種壓力,沒有壓力誰會把學習整肅當一回事啊。

  直到一根煙抽完,楊銳都沒有想完這些細節,而後他等到第三根煙的時候,他才說道:“我這裡定一個程式,政治部作為參考,實行的時候要調整的時候就調整。首先一個,整理出一些弘揚革命、團結、犧牲的文件,以委員會的名義下發,而後通知全會全軍學習這些檔,先粗讀、再精讀,最後再考試,把這和幹部任免相結合,這裡要注意的是,座談會的時候,政委要掌握策略,不要一上來就批評個人主義和封建主義,而是只能先批評一個主義。畢竟,個人主義和封建主義是相矛盾的,可以讓個人主義攻擊封建主義,也可以封建主義攻擊個人主義,只有在互相攻擊中,這兩種人才能現行。

  座談考試之後,接下來就是自省,所有會員幹部都要寫自省書,這些自省書全部交到政治部,然後你們再從中發現有問題的東西。這兩個過程算是摸底。

  再下來就是肅奸,凡是洩密的、不滿會內政策的、對革命持懷疑態度的、對整肅有意見的,都讓會員互相揭發出來,每個幹部都要提供這樣一份嫌疑分子的名單,多次上名單的人就要被逮捕審查,至於怎麼審查……”

  “疲勞審問、餓飯渴水都可以,假槍斃也行,”假槍斃是日本人用來嚇唬張坤的,聽到這個消息楊銳在讚歎張坤是個堅貞會員的同時,又哀歎自己的情報部門真是垃圾,嚇個人都不如小日本做得好。“但原則有兩個,有些人一審就喜歡亂咬人,這點要注意,不能因為整肅把會內、軍內搞亂,再有就是不要殺人,不過那些受不了審查自殺的,不在此列。”

  “學習座談、自省自白、肅奸查特,最後一個就是交代個人歷史,個人經歷、社會關係、思想歷程,都要交代,一定要寫成幾萬字以上的自傳,而且要反復的寫,沒有毛病也要找出毛病來,不斷的讓他們重寫,最少要四五次,同時要不斷的製造壓力,只有這樣自我的抵抗才會瓦解,沒有自我的人才可能對組織、對革命、對民族完全忠誠。”

  楊銳的這套把戲主要來自于小學初中的班主任,而班主任的把戲要考證的話則是來自於解放前的某次大規模整風。他認為有效是因為自身的經歷,而班主任認為有效就不知道為什麼了。不過這一套東西的目的在於摧毀自我,整肅之後每個人都相當於格式化後的硬碟,格式化不是目的,輸入革命理想、夢想、民族大義才是目的。在後在對王小霖的述說中,除了這一套格式化程式外,楊銳再一次要求宣傳部要注意營造偉大夢想,同時遊行、檢閱、典禮、儀式等行動都要悉心研究,要把它們策劃的激蕩人心,因為這種宏大、莊嚴的場面是最洗腦的。一場閱兵式過後,就有無數人腦被格式化抹去自我,他們都陶醉在集體的偉大裡,只要稍加引導,這些人都將成為某種虛幻卻神聖事業的一部分,到這個程度,就是可以任意犧牲他們的時候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7

第013章 “雪茄”

  倫敦的天似乎永遠是晴不了的,陰暗的天氣讓袁世凱的心情極為不好,雖然身邊銀錢不缺,但是在這異國他鄉他可是一點也不習慣,如今的他已經完全體會到了康有為、梁啟超昔年亡命天涯的痛苦了。他正在屋子裡坐立不安的時候,外面的張一麟道:“大帥,國內來電。”

  袁世凱聞言掃了他一眼,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沒好事,悶著聲音道:“說吧,什麼事。”

  張一麟拿著電報苦笑道:“大帥,是第四鎮在嚴州被革命軍給伏擊了,損失慘重,一個標的部隊給……陸軍部那邊意思可能是不會再補充人員了。”

  “哼!真是……”袁世凱氣憤的只把茶杯往地上一摔,“哐啷”一聲,茶水四濺,他抓狂般的在房間裡暴走起來,“當初是怎麼交代?啊!當初是怎麼交代的?啊!吳鳳嶺是不是被驢踢了腦袋,還是他就長了個驢腦袋!”

  吳鳳嶺可是袁世凱家裡傭人的兒子,能從那麼卑微的處境做到一鎮統制官可不是全因為袁世凱青眼有加,這人本身就是一個可塑之才,在練北洋軍的時候,德與才之間袁世凱選的是才而不是德。可就這麼個人怎麼會中革命軍的計呢。

  “大帥,吳統制已經被陸軍部革職了,現在接任統制官的是第四協統領陳光遠。”壞消息往往不是一個就了事,而是接二連三的。袁世凱聽到這連暴走的勁都沒有了,一屁股坐在西洋沙發上,木然道:“家裡頭還有其他什麼事情嗎?有的話就一併說出來。”

  張一麟算是袁世凱的心腹了,深知他的脾氣,見他如此便道:“大帥,其他都沒有什麼事情了,就是第三鎮也被調去東三省那邊剿匪去了。”

  “那就讓段芝泉小心些,鐵良那邊可就是要借剿匪耗光北洋六鎮啊。”鐵良的用心袁世凱早知,之前就給這些人去電讓他們小心,但實際上底下的人也是為難,陸軍部這邊死死的要求他們剿匪,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

  “已經交代了。大帥,還有一事……”張一麟猶豫著。

  “講!”袁世凱道。

  “就是革命黨的人想求見大帥。”

  “又是革命黨。不見!”袁世凱很是不屑,當初在天津的時候自己不見,就四處造謠說自己謀刺了老佛爺。而後他出洋那孫汶又來求見,他想不通那孫汶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啊?要是他幹出這種事情來,怕是下輩子也不敢求見啊。

  “大帥,還是得見一見好。這一次不是同盟會的人,是復興會的人。”張一麟一看袁世凱的模樣,就知道他誤會了,忙得把來人說清楚。

  “哦……”袁世凱還是遲疑著,這邊剛吃掉北洋第四鎮一個標,這邊又來求見,這是什麼意思啊。“嗯,那還是見一見吧。”

  求見袁世凱的自然是新任委員的謝纘泰,他在離開滬上之後就一路南下,經南洋直到歐洲,這次也不算是去遊說英法等國,只是先打個前哨,為以後遊說做鋪墊,在此過程中想到袁世凱也在英倫,便找上門來了。

  “袁公,北洋六鎮一直被滿清借圍剿之名打壓,實在不是我們之福啊。”沒有客套,謝纘泰直入主題。

  袁世凱本想和他打打官腔,但是想到自己對於滿人來說就是一個屁,如今喪家之犬一般在英國人的庇護下跑到英倫,這還是因為他在大清仍有影響力,要是北洋六鎮都折騰完了,那麼他對英國人的價值就不在了。

  他笑道:“謝先生可真是快人快語啊。你說罷,復興會當如何?”

  見袁世凱直接把話接了過去,謝纘泰笑道:“袁公,我會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大家和平共處便好。為表誠意,我們可以假裝看管不慎,釋放一些貴軍在嚴州的被俘人員。”

  “哈哈……”袁世凱高笑道:“貴會不會這麼便宜第四鎮吧?”

  “袁公,這沒有什麼便宜不便宜的,貴我雙方都不想打仗,漢人殺來殺去,都是便宜了滿人,殺了兩百多年還不夠嗎?袁公乃當世豪傑,苦練北洋六鎮,難道就像這樣被滿清消耗光麼?”謝纘泰見袁世凱之前是請示過楊銳的,釋放部分北洋被俘人員是楊銳許可的。

  若是在出洋前袁世凱一定是端茶送客,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對滿清看的很透了,不過他卻不說話,旁邊張一麟見狀立馬知道了他的心意,然後道:“謝先生,這和平相處,到底是怎麼個章程?還請明說。”

  張一麟一問,謝纘泰就知道事情已經完全辦妥了,當下從容道:“貴我兩軍互不侵犯防區,便是要進入對方防區也是要先打招呼;再則就是實在被逼無奈兩軍對陣,也可以朝天放槍;第三則是雙方被俘人員,可以小部分交換;最後就是根據地所需的外來物品,第四鎮稅可以收,但務必要予以放行。”

  謝纘泰所言四條,其實最關鍵是第四條,嚴州地處深山,易守難攻,但是物資卻極為匱乏,特別是鹽要靠外面輸入,這幾個月大戰下來,物資消耗極多,鹽雖有攜帶但也庫存漸少,在全面封鎖的情況下,小規模走私根本是杯水車薪。

  謝纘泰的要求說完,張一麟看了看袁世凱,在袁世凱微微點頭之下,他道:“若是來往的物品不是軍火等物,大帥願為革命軍代為說項,但是成不成還要看第四鎮的意思了。”

  袁世凱的話也就只能說到這個份上,謝纘泰聞言笑道:“那就感謝袁公了。不過袁公只在異國他鄉,也不是辦法啊。若是能與復興會合作,屆時……”

  謝纘泰話還沒有說完,袁世凱就把手舉了起來,旁邊張一麟端茶便道:“謝先生請。”

  和復興會私下裡達成一些保存實力的默契袁世凱同意,但是要和復興會全面合作袁世凱絕無贊同之理。便是他逃到英國也不會久待,到明年國會一開,他便打算回國了,畢竟在新的政體下,光緒要是殺了他便是犯了眾怒。和平的靠著昔日的班底在國會上奪權,是他和慶王、徐世昌等人的謀算,到時候他們在國會上占了多數,他這邊又有北洋幾鎮強軍,如此合作完全可以和滿人對抗。只不過現在計畫有變,北洋幾鎮都被鐵良有步驟的打壓,這才使他不得不和復興會有限合作。

  謝纘泰對於他的意思也不吃驚,滬上的來電也大致分析袁世凱的圖謀,他之所以會把話題引向全面合作,也只是試探袁世凱的意思。現在見袁世凱和猜想的一樣,當下也就起了身,一聲告辭便從容而去了。

  袁世凱待他走後沒有起身,而是目送著謝纘泰走遠,然後才道:“這復興會當是日後的勁敵啊!”

  見他也看出了這一點,張一麟道:“大帥,在怎麼個勁敵也要手裡有兵才行啊。現在就憑藉他們在東省和嚴州那些人,這天下還是咱們北洋的。”

  張一麟的寬慰話並沒有讓袁世凱高興,革命黨裡他最忌諱的就是復興會了,特別是事後回想起復興會在國內的佈置,可就是奪天下的謀略,現在雖然被打散,但那股勁頭可不是一般革命黨能有的。

  和袁世凱的感歎不同,謝纘泰出了門就找了馬車往電報局趕,他要把這個消息儘早的傳給滬上和德國,滬上那邊是下令讓軍政府和第四鎮聯絡,德國那邊則是把消息傳給鐘觀光,他正在想辦法打破滿清的封鎖,到底怎麼打破,謝纘泰就不知道了。

  鐘觀光在滬上開完碰頭會便回到柏林了,現在的他已經不再是柏林大學化學系的學生了,完全是復興會在歐洲的總負責人,不過這個總負責人也不是什麼都負責,他主要關注的還是最新的科技。比如現在,他就置身一根巨大‘雪茄’之下,在嘈雜的汽油機馬達聲裡,身邊的德國人在他耳邊大聲的說道:“先生,它有四百一十三英尺長,直徑達到了三十八英尺,在我們頭頂上的這個巨大軀體裡有十七個氣囊,裝載了四十三萬八百立方英尺的氫氣,看!這兩個戴姆勒汽油引擎,可能讓它飛的比鳥兒還快……”

  “它到底有多快?”鐘觀光看到他一副很自豪的樣子,打斷他道:“還有,我最關注就是,它到底能載重多少貨物,並且能持續飛行多久?萊因哈特先生,我們之前是有約定的。”

  “是的。是的。”萊因哈特見這個中國人完全沒有被升到天空的幸福感所陶醉,他只好如實相告。“先生,他的速度最快要超過二十七英里,有效載重可以超過一萬四千磅。飛行時間,當然,這個我們還在試驗,不過我對它超過二十小時很樂觀。”

  萊因哈特的話說完,一陣橫鳳只吹的整個飛艇往左橫移過去,飛艇的吊艙裡一種搖晃,鐘觀光毫無所覺,一萬四千磅換算下來載重將有六點三五噸,二十七英里也就是四十三點四五千米,那麼一般速度將超過三十五公里。這樣的話,馬鞍山到嚴州也就是三百公里左右,冬天的話一夜功夫就能到達。

  和民國時期的建立根據地不同,在民國各地軍閥割據的前提,建立根據地的難度極低,特別是根據地一般都是在兩省、或者三省交界的地方,本省的軍閥少有和鄰省的軍閥一起圍剿,他們就是有這個意思,也不願出這個錢。但是在滿清的統治之下,無論哪裡有反叛,滿清都會調集軍隊前去圍剿,比如嚴州,一開始就是三個新軍鎮前來圍剿,革命軍所在的嚴州雖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優勢,也被圍的夠嗆,並且最關鍵是封鎖,在各地都不許鹽以及其他的戰略物資流入根據地之後,軍政府的處境日益艱難。

  為了打破滿清的封鎖,楊銳不由想到了空運,他開始是期望用飛機,但是在鐘觀光潑了一陣冷水——按照之前的瞭解,現在的飛機除了裝載油料和駕駛員之外,根本不能載重,即使是能,也絕不會超過五十公斤,即便是這麼一點點重量,飛機也飛不到的兩百公里以外,可以說,在未來數年內,要想補給根據地只能使用飛艇。當然,為了掩人耳目,飛艇只能晚上使用,如果是在一夜航程以外的地方,那麼就需要設立中轉站,以支持飛艇續航。對於根據地的補給飛艇,楊銳的要求是一夜航行距離最少要超過三百公里,載重最好超過十噸,而續航時間超過二十四個小時。

  帶著這些資料,鐘觀光回到德國便聯繫了已經製造好幾艘飛艇的齊柏林伯爵,而齊柏林此時正傾家蕩產的製造LZ3飛艇,今天便是LZ3飛艇的首航式,不過看實際情況,這艘編號為LZ3飛艇是沒有辦法飛二十四個小時的。

  在藍天上飄蕩了一個小時之後‘雪茄’才降低了高度,只把纜繩扔到了地上,著落之後鐘觀光一出吊艙,光頭大鬍子的齊柏林伯爵便微笑著的在外面等著了,熱情的道:“親愛的鐘,飛翔的感覺如何?”

  “非常好!”鐘觀光笑道,他讓人把懼高的徐尚武扶到一邊休息,而後再道:“伯爵,飛艇並沒有達到我們之前需要的兩萬磅的載重了量,並且,它的續航時間也完全達不到二十四個小時,還有速度,二十七英里還是太慢了,我們希望它能更快一些。”

  齊柏林完全明白眼前這個煙土走私犯的明確需求,雖然他很不明白造價幾十萬馬克的飛艇需要運多少煙土才能賺回來,但是當他看到那張銀行出具的那張幾百萬的資信證明時,這個並不複雜的計算題已經被他忽略了,如果得到這筆錢,他就可以製造更大的飛艇,到時候即使德國軍方不買單,那麼飛艇的影響力也會被所有人熟知,他現在就是造飛艇,造更大的飛艇。

  “親愛的鐘,這是好幾年以前設計的飛艇了,它只是試用品。現在,我這裡有最新的設計,當然,它的造價很昂貴,估計要超過一百馬克(注)。”齊柏林似乎開始學會了商人的一些談判技巧,在說完價格之後,他馬上說道:“不過,它的要求能完全合乎你的需要。載重在兩萬磅以上,至於時速,我們可以更換更大的引擎,比如邁巴赫六缸直列引擎,每一個引擎的功率都將超過一百千瓦,如果有三個這樣的引擎,時速一定會在四十五英里以上。”

  一百萬馬克的造價並沒有讓鐘觀光驚異,飛艇很貴,這是他之前就知道,只不過馬克一直在大規模的貶值,一百萬馬克大概約為二十五萬美元,這樣的價格復興會還是能承受的。用楊銳的話說,即使是貴,也沒有辦法,就當是在美國那邊沒掙錢罷了。

  “兩萬磅?四十五英里?”鐘觀光接過齊柏林的設計圖問道。

  “是的,我肯定!用我的榮譽保證。”伯爵說的信誓旦旦。鬍子越發翹了起來,他其實真是太想造一個更大的飛艇而已。特別是對方的條件對他十分有利,除了能掙一部分錢之外,在試航的時候,他還能再一次擴大自己的影響,擺脫破產的陰影,從而重新開辦一個齊柏林飛艇公司。

  看著對方認真的樣子,鐘觀光並沒有信以為真,很多德國人看上去正經,其實是很狡猾的。他嚴肅的說道:“那我們可以先商量一下技術細節,另外,我還想知道製造這樣的一艘飛艇需要多長的時間。”

  “如果資金充裕的話,時間不過超過六個月。”隨著前面幾艘飛艇的製造,齊柏林對於怎麼造飛艇已經是輕車熟駕了。“如果要想更快,那麼也許要用到LZ3上面的一些構建。別擔心,所有的東西都是完好的。”

  鐘觀光聽他這樣的說笑了起來,其實飛艇的機構並不複雜,先是輪船一樣的龍骨,這些東西都是鋁制,而後是膠化之後的棉布氣囊——這其實也是飛艇的隱患所在,這些膠化氣囊在飛行的時候免不了的會產生靜電,飛行的時候沒有什麼問題,一旦降落觸地的時候,飛艇的電荷和地表的電荷產生火花,就會引燃氣囊裡的氫氣——材料很一般,難度在於龍骨的結構和氣囊的佈置,這些都是製作多了、飛行久了才能瞭解的。造船一樣,這是一個技術經驗並重的行業,鐘觀光選擇齊柏林,除了楊銳的指名要他外,就是在於他有豐富的製造經驗。

  “我的要求會很多。尊敬的伯爵閣下。”鐘觀光道:“我希望能在德國訓練我的人,”鐘觀光的要求很簡單,齊柏林剛想答應的時候,他又道:“並且,飛艇的設計和製造我的人都要參與進來,我不可能在它損害的時候運到德國來維修,另外,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它的價格更加便宜,比如,我希望它的價格能在六十萬馬克以下,甚至更少。”

  “不,這不可能。”齊柏林伯爵的光頭搖晃著,六十萬其實只夠建一艘LZ3。

  “這非常可能!”鐘觀光說道:“我的人的核算過整艘飛艇的造價,鋁材、氣囊、吊艙、引擎,製造的工人費用,加起來的不會和六十萬相差太多。”

  “你真是有一個好會計。但是親愛的鐘,他漏算了一個東西,就是氫氣,你要知道,八萬多立方英尺的氫氣需要……”好不容易抓住對方一個弱點的齊柏林就像在此展開,然後推翻對方六十萬馬克建飛艇的論調,但是他卻被鐘觀光打斷了。

  “不需要氫氣,飛艇試飛之後將運到遠東區組裝,它在哪裡被灌進氫氣。對了,我忘記說了,我們並不是只建造一艘飛艇,而是很多艘……”鐘觀光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身後的助理打斷了,他收到了來自英國謝纘泰的電報。

  他看完那封電報之後卻又對著齊柏林笑道:“哦,現在情況有些變化,我希望明天或者其他什麼時候再與伯爵閣下討論這個問題。”

  鐘觀光建造幾艘飛艇的想法讓齊柏林的心幾乎要爆炸,可是再一聽他說情況有些變化,那顆快要爆炸的心卻又急劇的萎縮,然後懸在半空中,不過,良好的修養使得他沒有失態,他極為不舍把鐘觀光送到旅館,而後在約了共進晚餐之後,便回去了。

  鐘觀光把有關飛艇的詳細情報詳細情報之後便耐心的等待滬上的回電了,這個回電也許要好幾天,畢竟這涉及到參謀部、後勤部、以及楊銳這邊對各個根據地的判斷,按照之前的測算,飛艇需要六到八艘,東北、華北、西北、華東,每個地區一到兩艘,他們只做短途飛行,即一到兩夜的飛行,但是如果飛艇的速度增加到四十五英里,也就是七十二公里每小時的時候,一夜的飛行就可以超過六百公里,六百公里的補給半徑可以在山西境內設立著陸場,這樣華北和西北就可以合為一處,如此減為三個地區就只需要四到六艘飛艇。

  正在滬上主持學習會內二十二個檔的楊銳拿到發自英國的電報不由的鬆了一口氣,嚴州根據地看上起接連大勝,但是情況已經很危急,部隊連續作戰已經很疲勞了,早先從杭州運抵的物資也消耗殆盡,彈藥雖然繳獲了新軍一部分,但是只靠繳獲是無法打大戰的,還有藥品,生活必須品都已經匱乏,如果滿清的清剿和封鎖一直持續到明年春,那麼部隊就不免又要流竄了,到了那個時候,根據地計畫是不是有可行性就要被會中高層質疑了。

  謝纘泰的電報看過,晚上的時候鐘觀光的電報也來了,他現在電報裡介紹了齊柏林的最新設計,一個長一百五十二米,直徑十四米,包含兩萬兩千五百立方米的大號雪茄,它載重量將達到九噸,時速超過七十公里,並且能持續航行二十四個小時。有著這樣的性能的飛艇是昂貴的,鐘觀光認為不包括氫氣它的造價將超過六十萬馬克,另外再算上運費、組裝費用、氫氣費用,還有就是齊柏林的微薄利潤,四艘以上的造價將超過九十萬馬克。雖然這在可承受範圍之內,但鐘觀光建議可以先和齊柏林簽訂合同並先製造一到兩艘,因為他剛剛破產,這個時候是最好的合同簽訂時間,而後再逐次交付,畢竟現在只有遼西和嚴州兩處根據地,等待兩年後各地的根據地陸續建立的時候,那再增加飛艇的數量。

  越洋電報雖然極為昂貴,但是飛艇更加昂貴,鐘觀光很全面的論述他的觀點,楊銳在看過之後就把電報轉給了東北,到第三天,東北的回電是建議購買四艘,明年交付兩艘,09、10年交付後面兩艘。

  所有的消息匯總到楊銳這邊,不過他不同意所有人的看法,就政治的觀點來看,巨大的飛艇是很激動人心的,所以,一百五十米的飛艇還是小了一些,應該是造的更大,更快的飛艇。至於數量,四艘太少,最少要有六艘才能保證對各個根據地的補充。九噸貨物看起來很多,但是以一枚步槍彈二十六克計算,一次最多只能運送三十六萬發子彈,或者一萬五千枚六百克重的手榴彈,這些東西只能支撐三千多人進行一次正規戰鬥,他希望能有兩艘飛艇一起補給,這樣不但物資充裕,並且萬一出現什麼意外也可以及時報告,免得從天而降的飛艇和彈藥把老百姓嚇暈。至於成本,即便是六艘造價要六百萬馬克,那也只是一百五十萬美元,這無非是在紐約多賣一點股票罷了,這些都是美國股民的錢。

  本著這樣想法,鐘觀光最後的拿到的方案是明年上半年交付一艘九噸級飛艇,下半年或者08年春交付另外一艘更大的飛艇,09年和10年,各交付兩艘更大的飛艇,如此一共是六艘飛艇,購買飛艇的一切費用需壓在六百萬馬克以下。鐘觀光看完電報,只想著齊柏林這次要樂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7

第014章 嚴州(一)

  和鐘觀光預料的一樣,後面幾天的談判極為順利,此時的齊柏林正處於人生的最低谷,要時來運轉,那就要等兩年後編號為LZ4的飛艇在幾十萬名觀眾面前被焚毀之後,當時人們被慘劇所震驚,不請自來的市民踴躍捐了大概六百萬馬克,這些錢使得他的事業起死回生。

  合同規定,作為甲方的鐘觀光將出資興建六艘飛艇,而作為乙方的齊柏林將負責提供技術和指揮建造,材料的費用由甲方負責,至於報酬,每艘飛艇將支付乙方十萬到二十萬馬克不等,報酬多少的關鍵在於下一艘飛艇是不是比前一艘有所改進。從公平角度看,此舉對於齊柏林更為有利,因為他可以借中國人的錢實現自己的夢想,一旦這六艘飛艇製作完畢,那麼他再製作飛艇的時候,成熟的技術將使得他無往不利。此點鐘觀光其實也明白,但是這也是他壓低成本的最好辦法,並且這個時候的飛艇和飛機一樣,技術都沒有完全成熟,要想有更好的飛艇就不得不投資研究,他要的是貨物,而齊柏林要的是經驗,可謂是一拍即合。

  當一切都確定的時候,鐘觀光和徐尚武在伯爵的熱情歡送下離開了博登湖,他現在最想就是快點回到柏林的研究室,看看鋁合金的研究進展。楊銳對於化學和冶金的關注高於其他的專業,化學是可以掙錢的,而冶金則是實現很多武器的基礎,或者更確切的說,材料是一切科技的基礎,很多時候不是想法制約了科技,而是材料制約了科技。作為航空用的鋁合金是鐘觀光在德國的關注的重點,不過,他查遍了德國的所有冶金學家都沒有找到姓杜拉的——楊銳在小說裡看到杜拉鋁,就認為杜拉鋁是一個叫杜拉的人發明的——最後唯有檢索歐洲科學雜誌上的論文,去尋著正在研究鋁合金的人。

  功夫不負苦心人,鐘觀光找到了一些正在研究鋁的冶金學家,在這些人當中,他最為關注的就是新巴貝爾斯貝格研究中心的威爾姆•阿爾佛雷德,他在三年前就發現鋁銅合金在室溫下硬度增加的問題,雖然這不是楊銳要的鋁鎂合金,但他看到論文裡提到的HB硬度達到九十之後,便聯繫了這個叫威爾姆的人,只不過威爾姆現在正在從事一項德國軍方委託的研究,並沒有接受鐘觀光的資助,於是他只好自己研究了。

  齊柏林的飛艇基地博登湖是在蘇黎世附近,從這裡到柏林有八九百公里,等鐘觀光趕回柏林的時候,也就是一星期之後了,他剛一到實驗室,克納貝這個昔日的軍火掮客便找了過來。他在那一次軍火生意之後就沒有再做成什麼買賣,最後聰明的他完全成為了復興會字在德國的編外人員,很多鐘觀光不好處理的事情都讓他出面,當然,使用他的麻煩除了每一次都要討價還價之外,就是不能讓他碰錢。

  “鐘,鐘,好消息!”克貝納一見到鐘觀光就喊道,笑得比狐狸還賊。

  “什麼事情?”鐘觀光正要進實驗室,根本沒空搭理他。

  “記得之前你說的那個威爾姆嗎,他現在改主意了。他願意把說服中心把關於鋁合金的成果轉讓出來。”克貝納很欣喜的看到鐘觀光飛快的腳步停止了,只聽見鐘觀光看著他道:“這是真的嗎?”

  “完全是真的。”克貝納笑道:“他的研究失敗了,不,我是說對於軍方的研究失敗了。那種研究出來的東西無法承受子彈發射時的高溫,所以……他準備把這個研究成功申請專利,然後再出售。”

  威爾姆的研究其實是受軍方委託,找到一種可以替代銅的子彈原料,鋁銅合金雖然硬度可以達到要求,但是合金熔點只在六百多度,完全不能用在子彈上,子彈上不能用的材料用在飛艇上完全合適,鐘觀光馬上拉著克貝納道:“他現在就要出售嗎?他準備賣多少錢?”

  “是的,他有這個意思,因為這種合金註定無法用在子彈上,所以研究中心準備放棄這個研究方向,威爾姆先生的本來是想繼續研究下去,但是這需要投入他自己的時間和金錢,所以他準備出售它。”克貝納好久都沒有賺到大錢了,看到鐘觀光的模樣,眼睛裡不由又閃現出馬克的影子。

  而鐘觀光卻沒有在意這些,合金的研究不是一年兩年能解決的,即便可以用窮舉發去合成合金,但是冶煉步驟、熔合工藝卻不是能馬上能研究出來的,基礎研究要的就是時間和金錢,完全是大海撈針的辦法,只有極少數幸運者能夠實至名歸,現在人家已經把成果都研究出來了,飛艇建造在即,為什麼不掏錢買呢?這種比鋼硬,密度只有鋼三分之一的鋁銅合金,將會使飛艇的架構更加堅固,重量也更加小,可以想像,這種材料做的飛艇將會更加快捷輕盈。

  “去!買下它。”鐘觀光說道,見克納貝想提酬金的事情,他立馬道:“我會按最高標準支付酬金的,關鍵是你要拿到所有的研究資料。甚至,最好是讓威爾姆先生繼續這個研究,我們可以提供研究費用。”

  “一切如您所願,先生。”克貝納聽到是最高的酬金立馬笑開了,說完便急急忙忙的去了。

  鐘觀光看著他遠去之後,茫然無措的轉了幾圈才想起來自己是要進實驗室的。他進去到裡面的時候徐家毓正在合金實驗室熔煉新一個配方的合金,他不好打擾,只是在一邊看著。

  雖然已經是冬天,但熔煉爐旁的溫度還是極高,戴著石棉手套全身防護的徐寶毓正遠遠的站在坩堝旁,小心的將一段鎂用鐘罩壓入已經融化的金屬液中,金屬溶液的溫度超過一千度,鎂一接觸金屬液,便火光四射,劇烈的燃燒起來,不過徐寶毓的動作頗快,鎂塊剛一著火就被他壓入了金屬溶液的底端,然後再精煉勺的攪拌下,鎂塊也融合成液體,和金屬液混在一塊。

  鐘觀光看到這裡知道他一時間完事不了,便出去了,半小時之後徐寶毓找了過來,問道:“憲鬯先生,你找我嗎?”徐寶毓其實就是負責通化兵工廠徐家保的大兒子,徐建寅的孫子,自從徐華封加入復興會後,徐家的一大幫子都拉過來了。

  “對。剛才我看到你在忙就沒好打擾你。怎麼,現在那個合金研究的怎麼樣了?”鐘觀光很喜歡這個年輕人,和藹的說道。

  “還要不少時間。”徐寶毓面目清秀,但說話卻有些木納,這不由得讓鐘觀光想到了以前徐華封說的一句話“學格物的聰明不得。”

  “現在德國人那邊有消息了,因為研究出來的東西不合用,他們準備把和這些研究出來的東西賣掉。”鐘觀光笑著說道。

  不過徐寶毓卻是一點高興都沒有,科研就像考試,現在買來德國人的資料,那就相當於作弊,他張著嘴正想說話,忽然又想到另外一個事情,道:“憲鬯現在,這個鋁銅合金還是存在一個問題的,就是不耐腐蝕,去年做出來的合金前幾天我去看過,發現都氧化的厲害,這個配方怕也還是要改進的,特別是裡面加了銅,雖然增加的硬度,但卻也不耐腐蝕了。”

  事情似乎有些峰迴路轉了,以前想的東西終於可以到手了,卻想不到根本不好用,鐘觀光急道:“真的嗎?之前怎麼沒有發現?”

  “憲鬯先生,之前大家都沒有注意的,一般只是在熔合之後測量合金的硬度密度什麼的,而後再做一些其他的實驗,因為不是鐵,腐蝕性的實驗雖然有,但在空氣中自然氧化的沒有做,所以現在才發現。”腐蝕是要不少時間的,實驗室之前關注的基本是合金的硬度、強度、拉伸性之類的參數,對於合金自然氧化關注就少了。

  “那怎麼辦?”想到這鐘觀光有些沒勁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合用的材料,卻是不經用啊。這還幸好發現的早,要是這樣的飛艇造出來,那飄著飄著就要從天上掉下去了。

  有人害怕從天上掉下來,可嚴州淳安縣銀礦洞裡的軍政府代都督林文潛,卻恨不得飛到天上去。杭州的那個早晨之後,浙江方面軍就分成了三塊,一塊是潰散之後按照計畫逃到嚴州的大部隊,一塊是主力被圍剿後逃到太湖的主力殘餘,最後就是由陶成章帶領的幾百人的紹興民兵,紹興呆不住,就一直退到了嵊縣的山裡。雖然楊銳發佈了讓它們往嚴州集結的命令,但是兩個地方的部隊都沒有來。太湖那邊的是因為此地本就是一團士兵的老巢,在太湖他們有安全感,加上部隊被圍剿之後建制已經亂了,少部分對復興會堅貞不二的官兵不佔優勢,無法左右大部隊的行動,所以沒過來。而陶成章那邊一開始是因為紹興本地人多,不想過來,後面清兵追剿的厲害,想過來已經晚了。

  兩支部隊都是林文潛的心頭肉,卻都沒過來,而現在馬上冬天了,各處的草木凋零,正是圍剿的好時候,太湖那邊已經被追的不行了,從昨天的電報來看,這支部隊能不能過了今天怕是難說了。

  “這部隊還是要整!”林文潛心中急切之後,不由自主的吐出這麼一句話。“不整還得打敗仗!”

  “呵呵。你也轉性子啦?”張承樾看著他的樣子笑了起來,總部下發了二十二個檔讓全體會員和士兵學習,林文潛沒當回事,他現在最想要的就是鹽、棉花、藥品、子彈……要的東西多得不到了。畢竟,現在部隊有六千多人,但是條件極為艱苦。

  “哎!以前還以為舉了旗子這天下就得反,現在終於知道蟻多咬死像是什麼滋味了。”林文潛拍著大腿,一番悔不當初的模樣。“那些個清兵,還不如我們的民兵。就是第四鎮硬一些,可也是水土不服啊,要是一個打一個,我們早就到杭州去了。”

  聽著林文潛還要去杭州,張承樾笑道:“打仗可不是一時之勇啊。除非我們把京城拿下來,把韃子一鍋端了,要不然就是這麼個局面。現在他們是用全國之力來進攻嚴州一處,就是不打,困也困死你。北洋要和滿清一條心,這嚴州可就真要守不住了。”

  整個軍中張承樾就只敢對林文潛說這話,他話說完又道:“你這邊也要寫學習總結,你不帶頭上交,其他人那裡就沒積極性。”

  “行,我交!”林文潛俐落的說道:“明天開會的時候我也會讓其他人都交的。”

  整肅從滬上最先開始,滬上的除了科研系統,所有系統的會員都在學習總部下發的檔。楊銳對於科研系統還是保留了一些餘地,知道整肅就是一種洗腦過程,科研人員要是把腦子洗壞了,那以後天天愛國主義還搞什麼研發。

  在政治部的計畫裡,整個整肅運動需要一年甚至兩年的時間才會結束,雖然張承樾知道整肅意味著什麼,也支持這一場大規模整肅,但是嚴州的情況是很不容樂觀的,特別是雖然和第四鎮達成了默契,可一旦冬天過去,滿清又趕著他們進剿那就情況就危險了,所以想把整肅簡化一下,大概三到四個月就結束它。

  為了能達到整肅的效果,他就要林文潛的配合了。林文潛是個標準的軍人,對開會、總結、考試這一套並不完全瞭解,一心只想著補給。特別是第四鎮那些王八蛋說棉花也是戰略物資,不得運入,弄得大家只好躲著礦洞裡,現在想到太湖那邊和嵊縣那邊不聽指揮,革命意志薄弱,他終於把這件事情放在第一位了。

  次日連長以上級會議上,林文潛最先發言,“今日開會就是最主要的就是對總部檔的學習,之前我認為學習它們沒用,但看到太湖和嵊縣那邊,就發覺這很有用。我們革命軍要是沒有一個堅定的信念,那革命沒有辦法成功。這是的我的自省書,我把交給政委。你們也都要交,不要的就撤職,沒什麼好商量的,我不想到時候有那個連不聽命令。”

  林文潛一說撤職,下面的軍官都是一陣驚呼,這些人都是打出來的骨幹,居然會因為沒寫反省書而撤職,很是匪夷所思。

  “不要看著我。再有本事不聽指揮都是禍害,不但禍害全軍,還禍害革命,禍害國家民族,這樣的人當連長還好,要是當了軍長、司令,那還了得?我的話撂這裡了。下面政委來說。”林文潛又是把會場幾十名軍官看了一眼,才坐了下去。

  “在座的都是老兵了,有些是從東北開始加入革命的,有些是杭州為了當兵吃餉過來的,還有些就是在嚴州本地加入的,這幾個月和滿清的新軍打了不少仗,作戰技能提高不少,但是思想覺悟卻越來越落後,越來越不像話。在杭州的時候還好,知道全中國全世界都看著,還要點臉面,可現在到了山裡,就只以為自己是土匪了,根本就是無惡不作。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忘記了,我們是革命戰士。你們真以為我們落在山裡,落在這礦洞裡就是失敗的表現嗎,我告訴你們,這是我們革命成功的開始!

  早在好幾年以前,總部的指示就是發動四萬萬民眾一起來革命,只是時機沒有成熟沒有發動罷了,現在呢,正是發動民眾的好時候。看看我們在每個村、每個鄉建立的民兵組織,看看我們建立的基礎政權,這不都是革命成功要做的東西嗎?要不是這樣,就我們這麼幾千殘軍,能把三個鎮的新軍打得哇哇叫?能讓他們派人來求和嗎?這完全是因為有了民眾的革命,力量無可抵擋造成的,更是革命必勝,而滿清必敗的真理!

  很多士兵,包括軍官還有幹部,都以為我們在山裡面是獨自在戰鬥,告訴你們,不是!現在滿清的第三鎮就在圍剿我們在東蒙的革命軍,他們那裡有上萬人,帶隊的文公達就是前些年和我們一起打俄毛子的同志。他們現在和蒙古百姓團結在一起,一起抗擊滿清的新軍,前幾天的消息是他們吃掉了滿清的幾個巡防營,前鋒部隊還逼近奉天,盛京城嚇的好幾天都不敢開城門。除了東北,我們在山東、山西、陝西、河南、還有臨近的安徽、江西、福建,都會成立類似嚴州這樣的根據地,這些根據地越多,滿清要調去圍剿的部隊就越多,對百姓的壓榨就越多,對百姓的壓榨越多,到最後,參加革命的人就越多。

  在很多人看來,革命落在山裡面是要散夥的徵兆,但是在總部的先生們看來,以農村包圍城市,卻是革命成功的大戰略。為什麼都是人,大家看到的東西不一樣,就是因為大家的思想不一樣,很多人革命就是看著世道亂了,想乘機撈一把,成就封侯列相、光宗耀祖;敗則占山為王、落草為寇。這種思想很氾濫,那些演義裡面、戲裡面、說部裡面,說的就是這種思想。可越是這般,部隊戰鬥力越是薄弱。大家想想,都是為了光宗耀祖,官越到後面越大,為什麼就要我犧牲?為什麼你就不犧牲?革命要是為了做官,那哪一天滿清來招降了,是不是就要靠過去,就要跪過去,再當一回奴才?

  我們是漢人,同志們,要記得我們是漢人!從黃帝開始,我們就是一直壓著蠻夷打的,幾千年雖有不爭氣的,但沒有那一朝比我們更沒用。當年蒙古人如此強橫,橫掃整個歐羅巴,一百年不到,明太祖朱元璋也把韃子趕回老家去了,一直趕到現在俄毛子那邊。可我們呢,兩百六十年了,還在做夢,還在當奴才!同志們啊,你們想到這個就不心疼嗎?就不覺得到了黃泉也沒臉見祖宗嗎?”

  生死關頭,楊銳再也沒有什麼中華民族團結之說,只有大漢族之說,張承樾這幾句狠話一逼,在座的一個軍官猛然的站起狂喊道:“革命不成功,沒臉見祖宗!”他此言一出,其他人都叫起來,齊聲呼喊道:“對!革命不成功,沒臉見祖宗!”

  張承樾見大家呼喊,並不意外,雖然這個軍官的口號出乎他的意料,他擺擺手讓大夥坐下來,再道:“‘革命不成功,沒臉見祖宗!’說的好,但是只有我們這些人知道不行,我們要讓全軍將士都知道。總部的檔,就是用來做這個的,為什麼要革命?革命怎麼樣才能成功?以後的新中華是什麼樣的?裡面說的都是這個道理,有它在,推翻滿清很簡單,打敗洋毛子也很簡單。但是關鍵大家要去學習,學習之後要去總結、交流,以後更要自省自己以前有哪裡做的不好,想得不對。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脫胎換骨,成為一個真正的革命戰士……”

  張承樾的動員很成功,不過在他散會之後,卻只感覺到一陣虛脫,比跑一次十公里越野還累。林文潛看著他的模樣,笑道:“我說蔭閣,當初你怎麼就選了當政委啊,這淨磨嘴皮子的活,多累啊。”

  張承樾看著他沒心沒肺樣子,佯怒道:“沒有政委,你的兵能和北洋一比一的換?能死傷三成而不退?這些都是軍政委的功勞。只有讓所有士兵都明白為什麼而戰、為什麼革命能夠勝利,他們才會視死如歸。我要是哪天把政委都抽走了,你的兵怕不會比巡防隊好多少。”

  林文潛其實早知道政委的意義,他只是開玩笑而已。他聞言忙道:“好了,我不笑了。這次整肅,你要我怎麼支持,我就怎麼支持,只要這些兵比北洋更能打就成。”

  “只要你帶頭就好了,其他的沒有什麼支持不支持的。還有,要是以後抓了你的人,可別來求情啊。”喝了幾大口水,張承樾也算是緩過氣來了。

  “怎麼,要抓人嗎?”林文潛吃驚。

  “你以為我的憲兵是假的啊。”這次輪到張承樾笑了。“那些革命不堅定分子,抓了比沒抓好。部隊思想必須純潔,不然軍隊就會亂。有些人思想是怎麼都改變不了的,對這些人,‘整’是沒有用的,只能是用‘肅’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7

第015章 嚴州(二)

  張承樾說的很暴烈的整肅是在一片祥和中開場的,其實對於杭州跟過來的幹部整肅並不是太問題,畢竟這些人是和滿清有血仇的,只有對嚴州本地的會員幹部整肅才最有意義。不過,這些人都是本地人,大規模的槍殺並不妥當,要真是殺多了人,那風聲傳開,那就沒人敢來參加隊伍了,總部定的“不殺一人”,還是很合乎嚴州這邊情況的。

  在這些嚴州本地的幹部中,除了些不中舉的窮書生,基本上是以遊民為主,嚴州山多地少,很多遊民比如淳安這邊都是伐薪燒炭為生。革命軍剛過來的時候,加入還極少,只待打土豪的時候,這些遊民似乎被什麼東西撞了下腦袋,這個套路他們熟悉的很。什麼革命啊?這不就是造反嗎!套路既然熟悉了,那自然就是下不下注的問題。換做以往,伐薪燒炭雖苦,但日子也能過得去,但現在米價騰貴、捐稅日重、用煤者眾,讓他們生活並不如意,是以很多去看打土豪的人因為貪圖糧食銅錢,一不小心就被裹挾了。裹挾歸裹挾,打土豪的日子真是要比燒炭好百倍,只是那些有惡名的土豪都被清完之後,那些老實守本分的士紳又不讓動手,遊民裡腦筋好、心思活絡的就有些想另打主意了,要不是革命軍接連打了幾個勝戰,這些人又要跑深山裡去了。

  遊民的心理如此,讀書人的心思也是各異的,死心塌地的以童冠英為首,認定華夷之別不可棄,局勢越艱苦精神越振奮;而商登松幾個倒是惦記憂心革命軍到底能支撐多久,他們和遊民想的不一樣,知道勝敗只是常情,革命軍後繼無力才是關鍵。不過幸好是兩軍停戰,休養生息之下,還是能有些希望的。

  學習總結會之後,張承樾撇開杭州那些過來的幹部,專門的找商登松敘話。遊民看不懂的東西,他們早早就看完了,心中怎麼想到的,那是要談話才能說的出來。特別是商登松,是前明三元宰相商輅一脈,真要變成反革命,那政治影響就不好了。

  “登松,總部的檔看了那麼久,有什麼心得啊?”淳安城西面梓桐鄉西郭裡的軍政府內,張承樾和藹的對著商登松啊。

  “報告政委,文書我都讀過了,讀罷對革命必勝多了一層信心。”商登松二十餘歲,只是商家的旁支,和家主商廉的態度不同,他對革命是抱有希望的,只是嚴州地勢雖雄,但幾面圍攻之下後繼乏力,他對革命並不看好。

  “那就是說,你對革命之前缺乏信心了。”張承樾笑著抓住他言語上的漏洞問到。

  商登松聞言臉上一紅,道:“嚴州這裡糧餉彈藥補給不易,雖眾志成城,但也不耐久戰啊。不過現在既然和滿清停戰,當養精蓄銳為要。”

  張承樾沒有接他的話頭問應該如何養精蓄銳,而是直接道:“登松,革命是不能光計算利害得失的,革命還應該去信仰它!古來征戰,以少勝多、以弱勝強不在少數,廟算多寡並不一定決定成敗。所以我們要的是相信革命必勝,這不是用頭腦去相信,而是憑心去感悟。”

  “用心去感悟?”張承樾的話說的很是不倫不類,商登松很是不明。

  “是啊。西諺有雲,一個馬釘輸掉一場戰爭,古人也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革命要想成功,廟算要,信仰也要。”張承樾說著自己的感悟,然後又問商登松,“我現在就這麼問你,革命會成功嗎?”

  “啊。若是……”商登松話只開了個頭,就看著張承樾直搖頭,忙的把話吞了回去。

  “革命會更成功嗎?”張承樾再問。

  “會……吧。”商登松回答的不是那麼的肯定。

  張承樾還是不滿意,再問:“革命會成功嗎?”

  “會,會成功!”張承樾也是戰場上出來的,生氣的時候威壓也不小,商登松見他反復問,心裡有一些慌張。

  “大聲點!我聽不清。”張承樾仍然是一副怒容,盯著他不放鬆。

  “會成功!會成功!”商登松到最後都喊了出來,頭上的汗!也冒了出來。

  看見商登松的模樣,張承樾只感覺談話也就只能到這裡了,便收斂笑容,心平氣和的道:“這幾天你先把手上的事情放一下,寫一個自述過來,自述自己從認為革命不成功,到認為革命必定成功的思想過程。還有在參加革命前對革命有何看法,為什麼參加革命,心裡都想了些什麼,這些也寫上去,再就是家庭情況、自己的履歷,也寫上去。寫詳細一些,沒有一萬言就不必交上來了。”

  見張承樾叫自己寫自述,商登松很是吃了一驚,正想細問,又聽張承樾道:“你要好好寫,照實寫,不然說的東西無法印證,被當作滿清探子可不好。行了,你回去吧!”

  一說滿清的探子,商登松便是全身一震,他是大家族出身,雖然祖上商輅是前明三百年唯一一個三元及第的狀元,但革鼎之後,大清的進士舉人商家也出了不少,之前打土豪的時候,要不是他力勸,加上商家在嚴州乃至浙江影響甚大,估計家產和家主都已經沒了。

  渾渾噩噩的商登松渾渾噩噩的出了屋子,回到住所好半天隻待好友宋邦元過來,這才拾起魂兒看著打滿行裝的宋邦元道:“你這是?”

  “回家啊。”宋邦元小聲的道。

  “這個時候回什麼家啊?”商登松大驚,他早就看出來這幫從杭州過來的革命軍,表面上斯文的很,但殺人絕不手軟,現在這時候回家,一定被當成滿清的探子了。

  “這山裡面冷的緊,再說又不打仗了,說不定來年春天就招安了。”宋邦元是開化鄉人,和商登松年齡相仿,早年還是同窗,革命軍一到嚴州的時候,兩人為革命鼓舞,都投了軍,但進來之後發現和新民叢報上樑任公說的不一樣,平等自由無處體現,加上生活日益困苦,他便想回家了。

  “邦元,現在軍中正在整肅,你這要是一走,鐵定會說滿清的探子。不能走啊。再說你沒看檔嗎,上面都說了,要和滿人打到最後一兵一卒。你怎麼……”商登松剛才被張承樾嚇唬了一回,現在說話腦子都還是想不出來詞。

  “自古反賊都是說戰到最後一兵一卒的,可越是這麼說,降的就是越快。呵呵,”宋邦元說到這裡又想到另外一件事情,笑道:“今日終於見到那個楊竟成的文章了,真是粗俗的很,怕他是連開蒙都沒有過,滿篇白話,真不知道蔡元培、章炳麟怎麼奉他坐了領袖?他能成為領袖,那全天下的識字都是領袖了。”

  “你……”說著回家的事情,卻不想宋邦元居然開始調侃起楊竟成來了,他正頭痛的時候,卻不想宋邦元一拱手道:“登松兄精神不濟,還是先安歇吧,小弟已經有脫身妙計,就先告辭了。”說罷便返身去了。

  宋邦元走後好一會商登松才回過神來,他已經不再為宋邦元之事勞神了,只想著應該怎麼寫自述,一萬言可不是小數,他不由得又會議到張承樾說的那幾個東西,思想轉變、為什麼參加革命、家庭情況、個人履歷……這根本就不是自述,完全是自傳啊。

  凝望著桌子前貼著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對聯良久,商登松最後凝神憋氣,提筆從家譜開始寫起,只待一疊草紙寫完,這家庭情況才告一段落,而後則寫自己的少時諸事,不過寫到少時同窗的時候,天色已經發暗,眼見開飯的時候到了,他便擱了筆,前去伙房領飯,不過他剛出門,卻見兩個紅袖標走上前來,看著他道:“是商登松同志嗎?”

  商登松想說話不知道怎麼嘴裡吐不出聲,最後只是點頭,紅袖標裡面一個黑臉的道:“商登松同志,跟我們走一趟吧,有些問題要找你調查。”

  軍中的憲兵不光幹部怕,士兵也怕,商登松更是怕,他連咳了幾次嗓子,這才用變著聲調子說道:“我……我沒犯什麼事啊。”

  “是沒什麼事,只是調查一下。”黑臉漢子說道,可他越是這樣的說,商登松心裡就是越慌,他曾經聽一個幹部說過,憲兵越是說沒事,那事情就越是大。他下意識後退的時候,旁邊的另一個憲兵把他手臂抓住了,只好邊推著他往一邊走去。

  商登松急道:“我……張政委……張政委,他,他還要我寫……”

  “老實點!”另外一個憲兵明顯不像黑臉漢子那麼客氣,手上一用力,差一點就把他拖倒在地,此時正是領飯時間,三個人拉拉扯扯很是引旁人注意,商登松甚至看到那些人裡面有幾個相熟的對著自己指指點點,一下血就湧到了頭上,低著頭順著憲兵走了。

  商登松貝帶到憲兵處之後並沒有完全過堂,雖然有晾他一晾的意思,但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最近抓的人太多了,在軍中的整肅之前,政務部門的整肅早就開始了,各自揭發之後,偵探嫌疑的、對革命不堅定的、常常說怪話的、不服從上級命令的,都被抓了過來,憲兵處連夜開審,可近百個人過一遍堂還是需要不少時間的。

  商登松被關起來不久,他被抓的事情就轉到了張承樾那邊。“他怎麼進去了?”張承樾問道,他記得這個商登松剛剛談話過,一時還沒有抓的必要啊。

  “是宋邦元的案子牽連到了他。”憲兵處的陳萬有說道,他是張承樾手下的老人了,東北那時候就是張承樾的部下,也是浙江人。

  “哦。”宋邦元的案子張承樾知道,這個宋邦元應該算個革命意志薄弱者,之前鬧著要回家,現在呢,慌說父親病了,要回家盡孝,他大概是想以孝義來說事,希望部隊能放他回家,卻不想他家住在縣城裡,認識他的人有不少,立馬就把這個謊言給揭穿了。在如今的整肅形式下,政務部立即把事情通知給了憲兵處,憲兵把他帶到牢裡嚴審之後,事情都交代的很清楚,走之前見商登松的事情也說了,所以憲兵處才會把他帶走。

  “是不是要放了?”陳萬有問道。他知道這個商登松張承樾一直很關注,而關注他則是因為他的家族影響甚大。

  “不。”張承樾搖頭道:“既然抓了,那就審一審,這個人和宋邦元一樣,革命信念都不堅定。坐一坐監獄也好,不要傷著了就行。”

  “明白了。”陳萬有點頭道。

  商登松是在次日清早提審的,審訊人員的第一個問題就把他嚇壞了。“宋邦元已經承認了,他去年去過杭州,和滿人有勾結,做了滿清的探子,你也在他的介紹下成了滿清的偵探,你老實交代吧,你到底給滿清傳了多少情報?”

  商登鬆一醒來聽到就是這個消息,頓時嚇傻了,他半天才揮著手急道:“我不是!我不是!”

  “什麼你不是啊,人家都已經招了,你快點承認吧。坦白從寬。”審訊人員早就把他看作是滿清的探子了,言語中很是鄙夷。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商登松臉色發白,心中更急。“我都沒有去過杭州。”

  “宋邦元已經說了,你在他的介紹下成了滿清的坐探,你宋邦元不認識嗎?”商登松的模樣並不出審訊人員所料,十個有九個半都是這副樣子。

  “我不是坐探,我不是坐探。”商登松開始狂喊起來,忽然他終於清醒了些,道:“我要見張政委,我要見張政委。”

  審訊人員的見他這副樣子很是皺眉,道:“政委很忙。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把你的問題交代完,到底給滿清送了多少情報?”

  “我沒有送情報,我沒有送情報……”商登松確實是被嚇壞了。審訊人員見他如此,只好退了出去,讓他好好反省。不過這一反省就是一天,待到晚上再審的時候,商登松已經餓的不行了,從昨天到現在他已經一整天沒有吃東西了。

  “要吃東西可以,先說清楚你給滿清送了多說情報。”審訊的還是早上的紅袖標,他依然是板著臉看誰都是有罪的模樣。

  “我……”說話的力氣都使沒了,商登松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似乎快要暈了過去。見此情景紅袖標心好像軟了些,外面喊了一聲,便有一個廚子端了一個碗過來,他接過便放在商登松跟前,然後道:“可以先給你吃,吃完之後就要交代你的問題。”

  商登松看到有吃的,那還顧得上答話,筷子也沒用,自己用手把碗裡的東西使勁往嘴裡塞,這不是米飯,而是豬肉,不過等他吃到一半的時候,才發現這肉做的又鹹又辣,要不是餓了真的是難以下口,他囫圇囫圇的吃完,肉裡面的辣椒和鹹味才完全反應過來,他扇著自己的嘴巴道:“水,喝水,我要喝水……”

  “商登松,飯已經吃了,現在交代問題,你到底傳了多少情報給滿清韃子,快老實交待。”紅袖標的耐性似乎也要給他磨光了,這次的語氣極為不友好。

  “我不是……我要喝水。”一邊是想辯白,一邊又急切的想喝水,商登松滿頭大汗,臉紅的像一隻煮熟了的蝦,正在垂死掙扎著。

  “商登松,快點交代你的問題。交代之前沒有水喝。”紅袖標沉聲喝到。

  “我沒有,我喝水……”此時商登松在沒有讀書人的半點斯文,只癱在地上雙手狂抓,他生來從來都沒有受過這樣的苦,心中早就沒有了方寸。

  “招了才有水喝。”紅袖標氣憤的把記事本合上,轉個身把門關上就出去了。商登松見他一走,心裡更急,抓著門就喊道:“別走!我喝水。我喝水。”

  他聲音狂喊,但是外面卻絲毫沒有回聲,商登松此刻才相信那人說的是真的,不招真的是沒有水喝,一想到水這個字,他便覺得自己更渴了,只好喊道:“我招,我招!我招!”

  商登松喊了沒兩句,紅袖標就回來了,他還是一本正經、不急不緩的模樣,坐下之後才道:“你現在承認自己是滿清的探子啦?”

  “我……我是,我……”商登松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了,不知道怎麼的他眼淚忽然下來了。紅袖標看他的模樣,便又對門外面說了一聲了,很快一碗水便端了過來,和剛才吃肉一樣,他也是急匆匆的把水都灌了下去,喝過之後還覺得不夠,又是要了一碗,如此只待喝了三碗水,他喉嚨裡才感覺好些。

  “水喝完了,那就招吧。”紅袖標看著他終於喝完了,便想著怎麼在他嘴裡把口供套出來。

  “我……”承認是滿清的探子其實就是為了喝水,要招什麼口供商登松哪裡招的出來。見他這副模樣,紅袖標又道:“商登松,你已經承認了你是滿清的坐探,那麼你在革命軍裡的同黨是誰?你的坐探關係有哪些人?”

  “沒有同黨,沒有關係。”商登松想不到承認自己是坐探之後,還要供出同黨和關係,這他怎麼編的來,再說他自己根本就不是坐探。

  “那你的情報都是怎麼傳出去的?”紅袖標又是逼問,“商登松,你還是不老實,不老實交代是沒有出路的。”

  “我真沒有同黨,真沒有關係,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商登松說到這裡淘哭起來,他只感覺自己真是犯太歲了,不但被冤枉成了,滿清坐探,還要編造一個坐探關係,他哭著哭著忽然想起來之前念叨的張政委來了,凝噎道:“我要見張政委,我要見張政委!”

  “政委很忙。你現交代你的問題吧。誰是你的同黨,你的坐探關係有哪些人?”剛才的問題紅袖標又是問了一遍,見他還是要念叨要見張政委,再審無果之下便又退出去了。

  商登松的心理防線似乎在打破之後又重新建立了,之後幾天的審問他都說自己不知道,紅袖標沒辦法,餓飯渴水也做了不少,但是都沒有像之前那樣起效果,直到某一天下午,伙夫送了個託盤的飯菜來,驚異的他發現居然還有一小壺酒,伙夫在送完和往常一樣什麼沒說就走了。商登松覺得很是異常,草草吃完晚上正酣睡的時候,忽然間牢門卻開了,幾個火把只把房間裡找得通亮,商登松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幾個漢子從草席上拎了起來,他心中很是不安,急問道:“你們要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

  他這邊急問,但卻沒有有一個人答話,他一路被懸著空拎著走,只待出到外面不遠被冷風一吹,才忽然醒悟過來,這怕是要上刑場了。他頓時全身發動,腳勾著地就像睡在地上,不過抓住他的人力氣極大,任他怎麼掙扎還是把他拖到了刑場,此時一個拿明晃晃鬼頭刀的儈子手已經在等著了,見他便喊道:“請大人就位!”

  架著他的兩個漢子只把他按倒跪在儈子手面前,便有聽見身後的儈子手大喊:“請大人歸位!”商登松本就知道這句是儈子手殺人前的呼喊,小時候是縣衙殺人是聽過的,卻不想自己也有這麼一回,他此時全身都在打抖,牙關也是不聽使喚,想說什麼說出來。只待儈子手拉長了‘位’的調子,手上的鬼頭刀就要砍在他頭上時,他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大聲喊道:“我招!我招!我有同黨,我有同黨!”

  整肅因為互相揭發抓了不少,這些在審訊之後又牽連了一部分,等到年關的時候,各處的牢房都是關不下了,一些已經認罪的又放回原來的住處,但要求這些人每天都要到憲兵處彙報,商登松那夜之後心理防線完全崩塌,紅袖標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也亂咬了幾個人下水。鑒於此他也被放了出來,不過他出來之後,書桌前貼的“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對聯便被他撕了,他現在已經完全沉浸在萬言書中,在政委的指導下寫了又寫,改了又改,直到寫了五六遍才通過,如今的他,便覺得像是換了一身骨,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7

第016章 嚴州(三)

  現在的商登松開始一切都以紅袖標為中心,他們說什麼自己就做什麼,他們要什麼自己就給什麼。正當他以為這樣就能逃脫折磨的時候,更大的折磨卻來了。

  那一天的下午,他和幾個同是“滿清坐探”的人被帶到了一個大戶人家的祠堂,他記得這裡,這是最早打土豪的時候一個姓胡的人家。當時是第一次做這個,所有人都沒有經驗,指揮的幹部也手足無措,是以遊民們一哄而上,只在裡面一頓亂搶亂砸,姓胡的士紳當場就被柴刀砍死了,妻妾子女也都在第二天死於非命。當然,還有更可怕的事情在那一天夜裡發生,至今想來他都是心有餘悸。指揮那次行動的童冠英事後被上級嚴厲訓斥了,當然只是訓斥而已,之後的打土豪的事情還是由他指揮。

  也正是那一次,把他和宋邦元都嚇了一跳,才知道革命党根本不像報紙裡說的那麼自由民主,甚至,它比現在的滿清都還殘忍惡毒。用宋邦元的話來說,這根本就不是指揮不力,而是革命黨故意為之,殺人奪財,奸人妻女,這些事情做下來,那些參與的流民可就是走不了子了,這一輩子都只能栓在革命黨身上,而童冠英,之所以要第一個打這家,那可是有私仇在裡頭的。至於有什麼私仇宋邦元沒說,但他的神色卻是極為鄙夷童冠英的為人。

  商登松正想著童冠英到底和這戶姓胡的人家有什麼私仇的時候,走到祠堂門口的他卻見兩個紅袖標正把被綁著的童冠英拖到祠堂裡面去,他頓時大吃一驚,要知道童冠英可是嚴州這些投軍的讀書人裡面最得勢的一個,真想不到也是一個“滿清坐探”,想到這商登松心理忽然有了些安慰,不過他還在欣慰的時候,負責帶隊的紅袖標就帶著他們從側門進了祠堂。

  商登鬆一進祠堂便看到了紮堆的人群,這些人或是當地的百姓,或是部隊的士兵,只把祠堂擠的滿滿的,不過再擠這些人見到紅袖標也是急急的讓路,人群暫態分成了兩塊,實在擠不了,有些人就攀到木梁子上面去。顯然,人群只是因為紅袖標才讓路的,對於跟著紅袖標的這些人,他們都是一個個瞪過來,揮舞著拳頭,用土話罵道:“漢奸!打死漢奸!……”

  商登松似乎並沒有挨揍,而是一路緊跟著紅袖標一直進到祠堂的最裡面。和外面不一樣,裡面早就是熱火朝天了,所有的都在竭斯底裡的呼喊:“老實交待!……狗漢奸!……說!殺了我們多少人?”

  祠堂最裡側的神桌移開之後搭了一個大而不高的檯子,宋邦元、童冠英,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都站在檯子上,宋邦元腦後的牌子上寫著‘漢奸’二字,而童冠英的牌子上寫著‘貪污’二字,另外幾個商登松沒有細看,只覺得耳邊的呼喊震耳欲聾,待檯子上的一個紅袖標揮了好幾下手,祠堂裡才算安靜下來。那個人大聲的道:“童冠英,你先交代自己是怎麼貪污公財的,因為你貪污,讓大家都沒鹽吃、沒襖子穿,給革命和同志們帶來的巨大的損失,今天,你要再這裡,當著大夥的面,老實交待你的罪行。”

  往日裡意氣風發的童冠英現在正勾著背、低著頭,聽完紅袖標的話一時間沒反映過來,只待檯子下的聲音喊起來才開口說話,前面幾句商登松沒有聽清,但是後面當祠堂安靜下來之後,才聽他說道:“……胡毅家拿了兩萬兩,張楨靈家拿了三萬兩……”

  紅袖標似乎感覺他說的不全面,在旁邊咳嗽了一聲,童冠英急忙道:“還拿了金子!還拿了金子!拿了三千多兩金子……”

  “不是‘拿了’,是‘貪污’!”紅袖標在一邊大聲糾正道。

  “是貪污!是貪污!我對不起革命,對不起百姓!我……該死!我該死!”童冠英說著說著就急急忙忙的跪下連連磕頭,此時見到貪污了十幾萬兩的“貪官”就在眼前,整個祠堂的人都憤怒了,堂上面的瓦片都要震下來,更不知道是誰把腳上的草鞋扔了上來,雨點般的鞋子砸向檯子上的所有人,紅袖標見狀不妙,忙的叫人把童冠英拖了下去。

  商登松看到童冠英被拖了下去,便再也沒心思看大家怎麼逼問宋邦元了,他發現紅袖標把自己拖到這裡,就是要自己在百姓面前認罪的,這個罪是什麼都不重要,關鍵是上去了承認了,這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到時候即便是“假坐探”也會變成“真坐探”。想到以後都要被所有人戳這脊樑骨罵,商登松死的心都有了。不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便是想尋死怕也是尋不成。鼎沸的人聲中,他仰頭望向黑乎乎的屋頂,只想到,這便是革命的報應嗎?

  “現在整肅已經到了最關鍵的階段,到目前為止,已經清查出一百七十二名滿清的坐探,使四個貪污犯,三個強姦犯,還有……”

  每月例行的碰頭會上,政治部的陳萬有正在讀著報告。林文潛根本沒心事聽他們說什麼,待散會大家都出去,屋子裡只剩下張承樾的時候,他才沉聲問道:“蔭閣,你說實話,這裡面到底有幾個是真的坐探?”

  “說實話?”張承樾笑了起來,然後道:“說實話只有四個。貪污和強姦犯倒是真的。”

  “你知道不是真的為什麼還不放人?!”見張承樾坦誠,林文潛拍了下桌子,聲音一下子高了起來,“你知道嗎,已經有十餘人上吊了,部隊裡就有四個!你……”

  “我知道!可這是政治任務。我也不想死人,可他們就是想不開,你說能怎麼辦?”張承樾也是一臉無奈的表情。“不把這些動搖分子清楚,隊伍的純潔性就無法保證;不把這些人拉到會上去批判,那百姓和士兵的怒火和恐懼就無處發洩。雖然打了勝戰,雖然已經停戰了,但是明眼人都看出來,要是滿清一直不停的進攻,我們在這裡是呆不住。”

  “見鬼的政治任務,反正你以後別再部隊抓一個人走!”林文潛壓著怒火等他說完,惡狠狠的道,死的都是軍官,他一個也不想損失。

  “整肅馬上就要結束,你現在喊停,那死的那些人就白死了。”見到林文潛發火,自知理虧的張承樾沒有硬頂,而是從大局出發,希望能說服林文潛。他知道,自己很多同學被德國人教過之後,對於軍官的榮譽看的比生命還重,對於政治部更沒有好感。

  “不喊停就還要死人,你想全軍大亂嗎?”林文潛站起身,怒視著張承樾,他真想不明白,為什麼之前的同學會變成這幫模樣,這還是一個革命者嗎,這比滿清牢裡的猥瑣衙役都還要狠毒幾分。

  “喊停就會全軍潰散!州髓,你真不懂什麼叫革命嗎?”張承樾似乎也是動了怒氣,“革命就是要先革自己的命,就是要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給復興會,以復興會的榮耀為榮耀,以復興會的恥辱為恥辱。你學來的那種西洋騎士精神更要丟到一邊,這樣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革命者。我們唯有做的比滿清更加殘忍,革命才能勝利。”

  林文潛的自省書張承樾是看過的,見到張承樾直指自己的內心,林文潛啞笑道:“若是要這樣,那這樣的勝利還不如不勝利,這樣的革命沒有還不如不革命!這樣建立的國家,只會是必滿清更專制,更狠毒,更慘無人道!”

  “說的對!我們就是要建立一個更專制、更狠毒、更慘無人道的國家。唯有此,才不會亡國滅種!也唯有此,國家才能富強!而唯有富強這個國家才不會專制、不會狠毒、不會慘無人道!”說到這,張承樾忽然自嘲的笑了起來,聲音低了幾分,道:“看來先生說的‘政治、經濟、文化’三者相互影響之說你一點也不明白。也是,你打仗聰明,但對政治卻一竅不通。現在的復興會不是早先的復興會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將來被人推翻。”

  “推翻?哈哈,為什麼要推翻?能推翻嗎?推翻之後你這個政委怎麼辦?”林文潛見他忽然扯到了將來,一點兒也不信,特別是見識了政委的作用和根植於農村的民兵組織和鄉村幹部,林文潛只感覺要有一省之地,便是八國聯軍再來也不在話下。推翻,那簡直就是做夢!

  “你以為我想做政委嗎?先生那一日找到我就坦誠說過,政委只幹兩種事情,一個是哄人,一個是整人,更有一些時候,要帶頭衝鋒在第一線。要不是為了革命,這政委老子早他媽就不想做了!你以為整肅我心裡就高興嗎,你以為那些人自殺我就好受嗎!日後這些都是要上史書的。到那時誰還會說,我張承樾這樣做是為了革命,只會說張承樾是一個儈子手,只會戳著張承樾的名字時時咒駡。……州髓,你,唉,真的一點也不懂什麼叫革命啊。”前一段時間的殺土豪和這一段時間的整肅,只把張承樾弄得心力交瘁,現在被林文潛這個同學加同志指責,他不知道怎麼的就吐出了這些言語。不過便是這些他也覺得說的太多的了。他說完之後,便搖著頭出了屋子,鑽進風雪裡遠遠的去了。

  林文潛本想反駁“我懂得什麼叫人性”,但見張承樾走了,這話又吞了進去。其實張承樾一向是少有激動的,見他這麼反常,林文潛呆坐一會又想到他的話,便不自覺的打開那二十二個檔,但卻沒有看到楊銳的文章裡有“推翻”和“政治、經濟、文化”三者互相影響的原話。他只好搖搖頭,把他剛才的話琢磨了半響,也沒覺得那到底是什麼意思。

  沒有想明白那也只能是不明白了。看到雪下的大林文潛又擔心外面的軍營是不是搭的結實,礦洞裡的士兵是不是會凍著,想著這些,他把這些放下,帶了勤務兵便出去了。

  林文潛巡營的時候,張承樾要求總部督促軍方配合整肅的電報發到了滬上,此時的滬上也是漫天大雪,楊銳坐在燒炭爐子的屋子裡讀到這封電報,便知道是張承樾那邊遇到阻力了。林文潛這個傢伙是個怪人,自從在南非大病一場僥倖生還後,性子就變了,激烈的很,張承樾這一次估計是整肅整到部隊上了,所以這傢伙才反對。

  想到這楊銳也如張承樾那般自嘲的笑了起來,只覺得自己以後在史書上一定會是一個暴君的角色,不過這是歷史的必然,不是他能選擇的。他自嘲之後,馬上寫了一份措辭溫和的電報,想給嚴州發過去,但想到林文潛的倔強脾氣,又把上面的詞語改的嚴厲了一些,督促林文潛務必要配合政治部把整肅工作完成。

  “都督,現在這是在幹什麼啊?憲兵好像到處在抓人,搞得人心惶惶的。”熊熊的火堆旁,新任團長的何肇顯一臉迷糊的問著林文潛,他雖然之前不是林文潛的部下,但是杭州突圍的時候,兩人有過生死過命的交情,所以一些話還是敢問。

  “抓了你的人嗎?”林文潛抽著煙,盯著他問道。

  “沒有。我這邊都是老革命了,怎麼可能。”何肇顯忽然尷尬的笑了起來。

  “沒有那你問個屁啊。整肅也是為了讓部隊更有戰鬥力,這是全會的一致行動。戰鬥技能要提高,思想覺悟也要提高。”雖然和張承樾鬧了一場,但是林文潛明白上一級的矛盾絕不能放到下一級來說,似乎對於整肅還是支持的。

  何肇顯被他說的只抓腦袋,其實鬥心眼他不怕,來一些官樣文章他倒是挺怕的,總部下發的檔他是在團裡面文書的幫助下,才學習完的。他只好跳開這節,再問其他的事情,“都督,那個……現在部隊裡的很多弟兄都找了本地的姑娘,這……”

  嚴州特別是淳安有一個習俗,不知道是不是山裡的女子沒人稀罕,本地女子出嫁,娘家都要備上豐厚的嫁妝,是以一般人家生了女兒都是溺死,不溺死的也沒錢出嫁,最後只得變成老姑娘。山裡面老姑娘不少,革命軍裡面則是單身漢子多,本來大家都沒有什麼交集的,但是部隊一深入群眾,基層組織一建,那雙方一來二去便搭上了。這樣一個願嫁一個願娶,本就是絕配,不過現在會員的婚姻要政治部審核,所以何肇顯這才找林文潛說項。

  “嗯,你列個名單報上了吧。有多少人?呃,還有這裡面多少是用強的?”林文潛不想用的別的字眼,只是用了“用強”這個詞,政治部那邊說有三個強姦犯,其實是不止的,光林文潛知道的就有三起是和姑娘的家人協商解決的,這也算是挽回了部隊的聲譽,不過內部對這些人是嚴肅處理的,有一個排長直接被降成了列兵。

  “我這裡沒有,二團、三團就不曉得了。”戰鬥力最強的部隊軍紀都是極嚴,何肇顯這邊大多是戰士自己托人找的。

  “我曉得了。”林文潛輕聲的說道,其實這事情他也不好處理,要是士兵屁股後面都有個家牽掛著,真不知道他們怎麼去打仗,但要是不允許結婚,那又太殘忍了一些,萬一犧牲了可就連個種都沒傳下去。他想過之後又乾澀的道:“我會去找政委的。”說完又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再問道:“現在部隊裡還有什麼困難嗎?”

  何肇顯沒有注意林文潛的失態,聽他問便道:“子彈太少了,雖然繳獲了不少清軍的,但是彈藥都不通用,第九鎮第十鎮是8MM毛瑟、第四鎮是曼夏利,我們的又是7MM毛瑟,這三種彈藥都是不多。特別是7MM毛瑟,平均下來只有三十多發子彈,要是再來一戰……”何肇顯說到這裡只是搖頭,只想著要是滿清再進山清剿幾次,那只能直接白刃戰了,要是對方沒有機槍還好,要是多幾挺機槍,那戰就難打了。

  “放心吧。先生會想辦法啊,等過了年開春的時候,外面就會送彈藥進來。”林文潛出聲安慰道,其實他也不知道滿清層層封鎖之下,總部怎麼把補給送進來。現在和第四鎮雖然講和,但是彈藥是沒有辦法從那邊運過來的,唯有鹽以及一些藥品,還有不多的糧食和少量棉花能進來一部分。

  “那就好了。要是送,馬克沁子彈也不多了,也要送些來。”何肇顯還真以為林文潛心裡有底,只把其他的事情也說了。

  林文潛滿懷心事的離開了何肇顯的一團,再去了三十裡外移風鄉的三團,這邊和一團就不一樣了,大多是杭州和本地的新兵,要不是東北來的軍官撐著,這個團行一次軍那可就要潰散了。當然,這是以前,這段時間的磨練,終於讓這支敗軍有了些樣子。

  “長官好!”三團團長吳有才敬禮道,他早前是林文潛六團的三營長,對他的稱呼還和東北那邊一樣。一股子東北漢子的彪悍味道。

  “好個屁!”林文潛開玩笑的道。“吃得飽、住的暖嗎?”

  “還成!”看出長官是開玩笑的,吳有才咧著嘴笑道。“這裡魚多,刺也多,和俺們那不一樣。”

  “真是個吃貨!”林文潛笑駡道。把馬給了勤務兵,沒進團部,而是直接往軍營去,吳有才顯然知道他的習慣,也沒有帶路,跟在他身後半米的地方。

  三團一到嚴州就是邊整訓邊招兵,前面幾場戰鬥都沒有打,只待吃掉第四鎮一個標那場負責了伏擊圈的一個角,雖然表現的不太好,但也算鍛煉了膽子,有了點軍人的模樣。他們這段時間是剛從前線,也是徽州那邊的前線撤下來休整的。住的地方就是木頭搭得房子,吳有才本想像東北那樣搭雪地防寒的圓帳篷,但是浙江不似東北一般有那麼多羊皮、牛皮,只好建成一般的屋子,只是把屋子的地板拉高,基腳都用泥糊上,下面再燒上火,如此有點類似北方的火炕,住在裡面倒也暖和。

  淳安木頭不缺,部隊的工兵鏟都是特種鋼所制,鋒利的很,所以房子建了不少,在雪地裡看過去雖然稠密,但也很是整齊。極像東北那邊的軍營。林文潛正想說兩聲好的時候,又聞得哪裡傳來的讀書聲,臉上訕笑了一下,然後往那邊去。

  “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一個年輕的聲音在領讀,他聲音一停,後面是一群人洪亮的聲音:“革命者,天演之公例也!”

  帶頭的人再讀:“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爭存爭亡過度時代之要義也!”,後面的聲音再道:“革命者,世界之公理也!革命者,爭存爭亡過度時代之要義也!”

  前面領讀的人似乎是見後面的聲音都能跟上,便讀了一大段:“革命者,順乎天應乎人者也!革命者,去腐敗而存良善者也!革命者,由野蠻而進文明者也!革命者,除奴隸而為主人者也!”

  這麼一大段後面跟讀的人顯然有些接不上,但在幾個聲音高昂的人帶領下,到最後那句“除奴隸而為主人者也!”也是如之前那般洪亮。

  林文潛聽到第一句便明白這是鄒容的革命軍的第一章,這段文字他早就熟悉,只是,在這山中聽到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觸,既為有更多人明白的革命的道理高興,又迷茫這革命到底是要做什麼,難不是真如張承樾所說,要成為一個“更專制、更狠毒、更慘無人道”的國家嗎?這樣的國家何必要建?這樣的國家如何能夠富強,即便是富強那和普通百姓又有何關係?

  林文潛就帶著這樣的問題枯站在隨軍學堂的門口,弄得後面跟著的吳有才不明白他是想進去還是不想進去,也只好在一邊幹站著。

  林文潛對於三團的巡視草草就結束了,待他回到梓桐鄉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他看了楊銳自滬上發來措辭嚴厲的電報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早就猜測先生也是變了,整肅就是他自滬上親自發動的,可為什麼他要如此呢?以前的革命理想呢?……想著這些,林文潛慢慢的睡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7

第017章 歷史罪人

  在復興會的所有系統中,嚴州的整肅進行的最快,從下命令到開始肅奸,才短短的三個多月。當然,快也是沒有辦法的,按照安徽內線的消息,年後安徽的新軍就可以換防休整了。至於誰來接防,雖然沒有確切的情報,但猜測下來估計會是湖北的第八鎮。

  杭州舉義之後,閩浙總督丁振鐸待罪立功,杭州克復後調往他任,但不久他就因病辭官了。新任閩浙總督的是前任兵部尚書松濤,浙江巡撫則是原來的江蘇巡撫陳夔龍,慶王的幹女婿,他被壓在這個位置上更多的是打壓的意思,好給他身後載澤一系的瑞澂讓路,在他履任前,兩江總督端方也是為難的很,但在恩銘和陳夔龍之間最終還是選擇保恩銘。

  戰火雖熄,但是開春之後眼看又要大戰,所以嚴州的整肅進行的很是快速劇烈,帶來的問題也是很大,在審訊中骨子軟的人會亂咬人,骨子硬的人會上吊。還有一些原本對革命包含熱情的也因整肅對革命徹底失望,當然,這些人是少數,更多的人對革命變得更加忠誠,更加有戰鬥力,這是日後革命成功的堅實基礎。

  排除嚴州,關內和東北滬上都還處於學習、總結、自述的溫和階段,所以並沒有什麼反對。雖然在楊銳的設計中,自述是有找茬的意思,但同時也是為了想瞭解底層的會員在想什麼,他們對於革命是怎麼想的。

  在關內剩餘的會員中,幾乎全部的會員都認為應該對滿人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但是在對於非滿清的士紳中,只有七成不到的人認為應該嚴懲他們,具體怎麼嚴懲,是嚴懲謀害復興會的士紳,還是嚴懲天下所有士紳?楊銳看的很明白。其實說到底,舊道德、舊文化還在這些人心中紮根極深,儒家的仁愛親親之說對於會員,特別是對於讀過書的會員影響還是很深,他們並沒有打破舊世界、重建新世紀的勇氣和魄力。不過這也很正常,在沒有經歷過五四之前,即使有批判儒家假仁假義,但也只是少數,並不能形成一個全國性的共鳴。可以說到現在,除了杭州軍政府通電開考科舉之後吸引了諸多讀書人之外,滿清的屠殺和復興會內部的整肅幾乎把這些剛來的讀書人嚇跑了。

  跑了便跑了,楊銳沒有絲毫的惋惜,現在的復興會已經是一個龐然大物了,科技和商務人才並不完全是入會培養,而軍校因為培養週期拉長,學生一時也不缺。至於法政幹部,則是把復興會青年團的團員送到幾個法政學堂培養,另外一部分就只能是通過農民講習所解決。03年開始籌畫的教育會,還是在人才培育方面為革命立下了汗馬功勞。這並不滿人派幾個學監就能解決的了的,甚至,滿人學監的出現,更是增加了學生們的怨恨,加入復興會青年團的學生有增無減。此種情形,怕是想以此種辦法來制衡教育會的人,做夢也想不到吧。

  寒冷的晚上,楊銳看完各處的報告又把整個復興會因為整肅而產生的問題在心裡過了一遍,只待一切都沒有問題,他才問向程莐,下一個事情是什麼?

  “王小霖已經在外面等著了。”程莐說道,現在楊銳的日程細節都是她安排的。

  “快讓他進來吧。”一說到王小霖,楊銳便想到什麼事情了。

  王小霖最近似乎比之前更精神了些,畢竟,作為一個非嫡系——這其實是他的看法,嫡系是指南洋公學那些學生,而他只是做了楊銳三個月管理培訓班的學生——他可以直接主導一次大的行動是難能可貴的,雖然他一再告誡自己,做什麼都是為了革命,但是被重視的感覺還是讓他精神煥發。

  進入楊銳書房的王小霖恭敬的坐下,而後開始彙報《大國崛起》這個政教片的籌備工作,“先生,劇本都已經寫好了。一共是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法、德、俄、美、日九個國家的崛起史。其他的問題還好,就是拍攝有些麻煩,畢竟有很多東西,比如海戰,我們是沒有辦法拍的。”

  “沒有事情是沒有辦法的!”楊銳肯定的道。

  電影和廣播的搭配,讓文宣多了一種選擇,基於此,楊銳打算讓宣傳部拍一部片子,以揭示歷史進步的法則和強國崛起的原因。這其實也是解開人性道德和革命矛盾之鑰。歷史是從來不會選擇善,而是選擇惡。這種惡在歐洲是對美洲的殘酷掠奪,在美國則是南北戰爭對南方自由以及奴隸制的摧毀,以及對由奴隸所變成‘自由’工人的無情吞噬,在日本和俄國則是對內的壓榨和對外的掠奪。現在,列強們搖身一變,把自己打扮的和文明人一般,弄得很多人也想和他們一樣文明,素不知現在的中國最要學習的,就是他們以前做強盜時那種血腥殘忍的模樣——其實洋人也挺無恥的,自己殺人越貨發了財,就指責別人殺人越貨不文明,這既讓自己占在了道德制高點,又可以消滅一個潛在的對手。至於以前的那些罪惡,“哦,我很抱歉!”掃瑞一下就什麼事情也沒用了。

  拍攝大國崛起的本意,就是要讓所有會員明白列強的強盜邏輯和血腥面目,從而學習它。不過,中國沒有誰好搶的,能夠做的就是自己壓榨自己,勒緊褲腰帶把工業化的資本從牙縫裡摳出來。這個過程必定是血腥殘忍的,但這是中國的必由之路,同時也是革命的必由之路。沒有從歷史的眼光去看革命、看國家,那麼就無法擺脫人性、道德、法律的束縛。

  聽聞楊銳說的很肯定,王小霖全身一震,立馬道:“是,先生。”

  “還有,電影出了之後還可以出一本書,用平白一些的文字寫,不一定要多厚,只要把道理說明白就好。我們還是有些會員可能會看不到電影。”楊銳看到他說“是”便沒有在提電影的事情,而是又說到了書上面,在這個時代,書比電影有影響力多了。

  “是的,先生!書大概在三個月之後就可以刊行了。”王小霖說道。

  “加快!最好在兩個月之內發行,不要印的多好,沒有必要,只要字不模糊就行。該花錢的時候要花錢,該省錢的時候就要省錢。”大國崛起是一部沒有票房的片子,為此的預算是五千兩,楊銳只感覺肉疼,其實這裡面的很多錢都是做模具的。

  “是,先生!”王小霖再一次肯定的說道。他說完,又把整理好的半本書稿遞了過來,楊銳翻看之後,感覺都是按照自己的意思來的,便又還給了他,再道:“對。就是這個意思。任何國家都是先貧窮、而後不講道德、不擇手段的富裕之後才能有文明出現,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中國的舊文明已經和滿清一樣腐朽了,我們革命者要做的就是跳出這個就文明的束縛,大膽打破這個舊世界,建設一個新世界,這是革命成功的唯一方法。”

  現在的王小霖和劉伯淵一樣了,只要是楊銳的語言就記錄下來,而後再見縫插針的放到會刊上去。這一次大國崛起計畫的重要性他完全知道,這是整肅中的最重要一環,也是端正所有老會員革命態度的有力工具。他持重的很。

  見過王小霖之後,一天的事情總算是完結了。每天在這個時候,乘著沒有宵禁,楊銳都是出個門,把程莐送回家。在這一次的整肅中,程莐雖沒有被要求寫總結或者自述,但她在想什麼楊銳心裡明白的很。一個為革命性命不顧的人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暴烈的,而是善良的,不過善良和真正的革命並不沾邊,在某些時候,革命是邪惡的,這便是自己和她的心結。

  “你明天可以先在家裡休息一天。”在路上的時候,楊銳對她說道。

  “明天嗎?”程莐問,她雖然沒問為什麼,但是眼睛裡卻是疑惑的。

  “是的,明天我要去見一個人,所以你還是在家裡吧。”楊銳不能說自己會去哪,只能委婉的說自己明天要去做什麼。

  “很危險嗎?”見楊銳說的輕鬆,但是程莐還是不放心,“我跟著保護你吧。”她天真的道。

  “是。你保護我。”楊銳忽然笑了起來,手指在她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後道。“你在家等我就好了。其實沒有危險的,除了租界,我暫時哪裡都不去。”

  見楊銳不是出租界,程莐的心就放下來了。畢竟,復興會和英國以及美法的關係已經好轉,法租界領事巨籟達對於復興會並無敵意,而公共組織那邊除了俄國不待見外,其他幾國的領事都默認了復興會在租界內的合法活動。

  “那你好好去吧。我明天就在家裡等你,要吃什麼菜?”臨走的時候程莐問道,她現在也在改變自己,比如開始學習做飯就是其中之一。不過每次她問吃什麼的時候,楊銳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和昨天一樣吧。”楊銳無奈的道,而後程莐對他笑了一下便走了。

  楊銳其實是要去英租界的,見王季同是一,見新來的德國總領事卜利是二。至於見王季同的時候,英國人會不會出現,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次日一早,楊銳便從洋涇浜到了公共租界,這是他被刺殺之後第一次回到這裡,街面上熱鬧依舊,但他怎麼看都感覺有一種莫名的疏離感。馬車的前鈴驚開熙熙攘攘的路人,直奔大馬路而去,最後停在五十一號老巡捕房門口。此時的老巡捕和以前不同,因為大鬧會審公廨,這裡曾經被憤怒的市民衝擊過,印捕受命向人群開槍,死傷數十人,為了不再被華人衝擊,巡捕房門口建了一堵三米高的牆。

  王季同和葉雲彪就被關押在這裡,這是復興會和英國人協議的一部分。楊銳下了馬車,同著陳廣壽進去了,在說明來意和付出一張英鎊後,楊銳等了大概半個鐘便見到了王季同。

  “小徐!”會客室裡,楊銳摘下掩護的禮帽和墨鏡,看著王季同笑道。

  “啊!你怎麼來了?”王季同看到楊銳很是驚訝,他明白現在滿清已經獲知了楊銳的相貌,通緝令的革賞已經提高到了八萬兩,不但滿清鷹犬,便是江湖人物也對這個革命人物很感興趣,不過楊銳在法租界行蹤隱蔽,同時租界的幫派人物被清了一遍,所以一時間還沒有暴露。

  “早就應該來了。”楊銳把外套脫下了,然後抓著王季同的手道:“你怎麼樣,在這裡還習慣嗎?”王季同明顯的發胖了,臉色也很紅潤,這不由得讓楊銳想到章太炎坐牢也是發胖,唯有鄒容……

  “在這裡很好。除了不能自由活動,其他都好。每天還可以出去放會風。”王季同似乎感慨自己不像是在坐牢。看的出來,英國人把他關在這裡還是優待的。“那那邊如何了?”

  王季同問的隱晦,楊銳聞言知道他的意思,便道:“很好,在和他們談之前,我們已經有了對策。”

  見楊銳說很好,王季同就放心了,他擔心楊銳為了自己把南非那邊搞砸了。此時兩人的坐了下來,楊銳再一次看到王季同的樣子,又是笑道:“你倒是胖了。”

  “你卻是瘦了。”王季同卻是搖頭,他今日一見楊銳就覺得他和以往有些不一樣了。目光不再似之前那麼溫和,而是有些許肅殺,臉也陰沉的很,像一個破了產的當鋪掌櫃。

  王季同的話不由得讓楊銳想到自己幹的事情,他苦笑起來,道:“瘦也正常,折騰別人其實就是折騰自己。現在正在整肅,太多事情了啊。”

  從章太炎那邊,王季同倒是瞭解復興會的現狀,整肅的文件他也是看過了,只是重逢的喜悅沒讓他來得及問這個,現在聽聞楊銳說起,便道:“竟成,難道行善非要作惡不可麼?”

  聽聞王季同又是善惡道德,和章太炎、程莐沒有分別,這樣的話他聽的多了,無非是從個人的道德律出發,質疑革命中那些超越道德違反人性的做法,楊銳對此卻有些倦了,不過因為問話的是王季同,他只得用他的口徑道:“善惡解釋不了革命。孤立的看,革命就是一種罪惡,但是長遠看,它是一種善,雖然它的過程無比邪惡。”

  “可我們這些作惡的人呢,該怎麼辦?”楊銳的解釋王季同在檔和宣傳裡倒也能看到一二,他對此不知道是附和還是反駁,只覺得人若是作惡了,那麼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更何況這些惡,不是對滿清,是對自己,對毫無干係的百姓。

  “死後下十八層地獄好了。”楊銳無所謂的說道:“我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必定要這樣嗎?”王季同再問。

  “必定要這樣。我們落後的太多了,不多死人,不多作惡,國勢就拉不回來。之前我以為大家和和氣氣一起革命,或許可以漂漂亮亮的把它做好。但杭州之後,我覺得這絕無可能。革命如果不能統一思想,不能毫無顧慮,那麼最終完不成革命的使命。每一個國家的崛起都是血腥無比的,在歐美是壓榨外人,在日本則是壓榨自己的同時還壓榨中國,對於我們來說,誰也欺負不了,只能壓榨自己。要這樣的話,那復興會就必須整肅,一切的束縛都應該去除,不然革命無法成功,復興也無從談起。”楊銳開始說的時候平靜,但到最後有些激動起來。

  “這就是理由?”王季同還是一臉沉靜,似乎絲毫不為楊銳的話語所動。

  “這難道還不夠?”楊銳反問。

  “腦子裡感覺是夠了,但是心裡卻怎麼也感覺不夠。”王季同道,語言無比的誠懇。

  “我也是這樣。”楊銳同樣如此誠實的說道:“但不這麼做,就會有別人替我們這樣做。”

  “別人?”雖然有感于楊銳的坦誠,但王季同還是奇怪楊銳口中的“別人”是誰。

  楊銳卻笑:“滿清是整個根子都爛透了,他們要做的事情自己做不了,所以最終將由我們來替他們做,所以我們把他們給推翻了;而我們接手之後,如果不能扭轉國勢,富強國家,那麼自然而然就會有人把我們推翻,接手我們要做的事情。其實啊,我們這個國家雖然淪落到這個境地,但是所有人的骨子裡還都是驕傲的很,只要中國一日不富強,他們就無一日不牢騷滿腹。不管死多少人,付多大代價,只要國家富強了,這些人的心裡就平衡了;若是要一味的講道德廉恥,弄的和滿清一樣毫無作為,那最終的結果便是被新的革命取而代之。照實說,刑罰早已被歷史宣判,這是落後民族必須支付的代價,而我們,無非是一個行刑的儈子手罷了。這便是我們革命者的無奈之處,殘忍的話,日後便會有人說我們殘忍;不殘忍,那麼日後必定被人推翻,然後被誣陷成反動和專制,反正不管怎麼說,我們橫豎都是歷史罪人!”

  楊銳把革命黨說的這麼無奈,王季同倒是笑了起來,不過他這也是苦笑,他沒有反駁,而是說著另外的道理,“這樣的做法,只會讓所有人都毫無道德和約束,最終……這樣最終會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甚至會大到我們不可承受。狂熱可以讓國家崛起,也可以讓國家覆滅。”

  王季同似乎有些詞不達意,但楊銳還是明白他的意思,對內殘酷也就是多死人罷了,但是養成殘暴和不擇手段的性格,它最終就不可能只對內而不對外,可一旦對外,那麼就會面臨戰爭,而戰爭那就等於著毀滅,這不由得的讓楊銳想起了日後的日本,他們因為瘋狂而崛起,又因為瘋狂而覆滅。

  想到此的楊銳笑道:“不會的,有我在不會的。”

  “不。即使你在也不能扭轉局面,復興會再強大,也無法和大勢相抗衡。”王季同像是一個悟道已得的高僧,言語平和的很,但是話裡頭的意義卻透出一種不可反駁的哲理。

  “不會的。”楊銳再一次肯定的道。他相信,二戰的時候只要不去招惹美國,那麼不管怎麼樣中國都是一個贏家,這是他可以控制的。不過他卻忘記了,民眾瘋狂的時候,他能控制只是自己而已,甚至在一些時候,他連自己都無法控制。歷史便是如此,因為什麼而興盛,便因為什麼而潰敗。

  見楊銳還是如此堅持,王季同沉默下來,兩個人不說話,會客室便安靜的很。屋子裡安靜,屋子外的蓋溫特上校卻很不安,擔心他們在筆談。早上他收到安排在老巡捕房暗線急報,說有一個酷似楊竟成的人正在和王季同會面,便立馬趕來了。會客室是可以竊聽的,於是他便躲在牆後面想看看他們說些什麼。

  蓋溫特早就對這個楊竟成很是好奇了,之前他向謝纘泰提出過和楊銳會面的請求,但是被謝纘泰以槍傷未愈而推辭了。其實是楊銳不想見他,蓋溫特雖然說是一個上校,但最終只是個情報官而已,他若是外交官那是一定要見的,情報官那就免了的好。

  楊竟成雖然沒有見著,但是蓋溫特卻收集了許多和他有關的情報,有滿清的,有日本的,有大英其他地方的。在他看來,這個楊竟成比另外一個革命者孫逸仙神秘多了,最少那個孫逸仙是有跡可查的,特別是他在檀香山教會學校和香港醫學學校的記錄是很清楚的,可這個楊竟成革命之前的一切資料都無可查證,他在美國的資料無法查證,他在英國的資料同樣如此——據說他曾在倫敦大學旁聽課程,還在大英博物館的圖書館裡學習過,還有就是接受了一個開中餐館親戚的遺產,但這些都是難以查證的,倫敦的中國人不多,但也不少,他們除了開洗衣店就是開中餐館。

  可以說,這個楊竟成最早的資料就是有一次在滬上見義勇為救了一個德國人。而這個德國人以前是德皇支援布林人的德軍軍官,這估計就是復興會獲得布林人軍火的原因;更怪異的是,這個德國人在去年又參加了日俄之戰,指揮中國的土匪部隊,殲滅日軍一個聯隊(被中國土匪圍殲旅團的事實一直被日本封鎖,十幾年後撰編日露戰史的軍官被永遠被停留在大佐軍銜),為俄軍後撤贏得了生路,他為此還獲得沙皇的勳章。

  並不是所有德國人都會和俄國友好,畢竟他們在東歐是一種競爭關係,不過再聯繫到沙俄和復興會下面的教育會成立的哈爾濱大學堂。那就很容易判斷,幫助俄國人守住後路的不是土匪,應該是復興會,或者最少這裡面有復興會參與,除了這些,蓋溫特上校還懷疑在旅順,那個給俄國人提供日軍進攻情報的神秘中國人,估計也是復興會的人,這應該是他們滲透了日本大本營弄出來的消息;還有倫敦交易所的日俄國債在奉天大戰前的詭異波動,雖然他沒有證據證明什麼,但他還是懷疑這和復興會有一種說不清的牽連。

  這真是一個極度狡猾的人!他一方面通過拒俄獲得中國人以及西方的好感,一方面又通過抗日獲得俄國人的好感,現在還因為遼東的關係和美國人湊在了一起。一方面在戰場上幫助俄國和日本,一方面又在債券市場上給他們放血。蓋溫特想到這個楊竟成的種種作為,又開始有點相信楊竟成的那些無可查找的經歷了,因為一個野蠻且固執的中國人是做不出這些事情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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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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