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2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1

第080章 杭州(一)

  東北,敦化,復興軍參謀部。

  一張大副的杭州地圖在作戰室鋪開,軍部參謀周思緒正準備向在座諸人介紹杭州城的情況,他是余杭人,進南洋公學之前在杭州上過學,對於城市的情況要比其他同學清楚一些。

  “各位同志,因為擔心地圖有誤,所以由我來介紹杭州城的一些情況。”周思緒這樣開場的,“按照《大清一統志》記載……”

  周思緒在特班諸多同學之中算是中下資質的了,平時少有露臉的機會,這一次好不容易因為杭州戰役可以出來表現一下,可話還沒有說兩句,在坐諸人都是哄笑起來,他本以為是自己說的不妥,但細想之後才知道是他引用的《大清一統志》惹得,他自己也笑了起來。還大清一統,哼哼,馬上就要半統了。

  “我看的確實是《大清一統志》,”周思緒再道,眾人又是笑,不過這時候參謀部的頭頭貝壽同喊了一句,場面才安靜下來,“上面記載杭州全程周長為三十五裡有奇,形狀為長方形,南北最長為十裡左右,東西最短為七裡左右。城高……若是宋代遺留的則為三丈、厚一丈八尺;明清修的部分則高兩丈,厚一丈兩尺。整座城池共有十座城門,六座水門,如果以南北為軸,對半均分的話,東面這一半是有護城河的,而西面那一半是沒有護城河,雖然沒有護城河,但西南角有城隍山(紫陽山),西面有西湖,也是城防之屏障。

  城外的要地有兩處,一為城北的筧橋軍營,二為城南鳳山門外的饅頭山軍營;城中有四處要地,一為東南角的撫台衙門,二為東面城牆中點的保國寺軍械局,三為西南角的城隍山環翠樓,這裡是全城制高點,四為旗人的滿城——滿城在西面城牆中段,據城牆而設,方圓九裡左右,不包括外城門有五座小城門。滿城城高一丈,厚六尺。”說到這裡指著西面的兩座外城門說道:“錢塘門就在滿城之內,而湧金門和湧金水門就在滿城之側,也就是說,如果進攻不迅速,那麼滿人完全可以居內城而守,並且在一團、二團沒有炮艇的情況下,他們還可以出錢塘門,逃往西湖。

  杭州之兵力,第一是滿洲八旗,人數按照統計大概有五千餘人,全部駐紮在滿城之內;第二為綠營,整個浙江為一萬三千餘人,駐紮在杭州的有兩千餘人,在城外饅頭山兵營駐紮有一千余人,其餘駐紮在撫台衙門;巡防隊,全省共有五路十一營,每營一百六十人,駐防杭州的為三個營五百餘人,駐紮在筧橋;新軍九百餘人,駐紮在撫台衙門。”

  周思緒一邊說一邊把敵軍的人數標記上,然後再介紹我軍的情況,“進攻杭州的為獨立旅一團和二團,人數為兩千一百五十二人,除兩百余士兵在原來遼西遊擊隊服役之外,其餘都是編練不到四個月的新兵,而且槍支嚴重不足,兩個團加起來,步槍只有七百杆,另外還有一些臨時搜羅到的單發槍、火統;重武器完全沒有,只有一些迫擊炮的訓練彈,以及這幾天臨時做了幾門飛天雷。

  按照前指的方案,一團二團這幾天夜間行軍,現在已經到達了杭州城外,明日淩晨四時許,一團將派少量的兵力突襲筧橋兵營,同時大部隊從武林門破門入城,直接攻入滿城;而二團也是分出部分兵力突襲饅頭山兵站,其餘兵力將從侯潮門入城,再分兵三處,分別佔領城隍山環翠樓、撫台衙門、保國寺軍械局。”

  周思緒把戰場情況及敵我態勢介紹完了就下去了,貝壽同則繼續補充情況:“這次舉義,新軍的工作已經做了一部分,但是因為時間較短,並沒有太多的成效,但是武備學堂的工作做的比較好,部隊進城之後他們將負責配合和帶路。至於旗營和綠營,戰鬥力可以折半再折半的考慮,大家考慮下前指的方案吧。”

  情況都介紹完了,參謀們開始議論紛紛起來,不一會就有人提出一團和二團本來兵力就不夠,在進攻之時做分兵之舉實為不智……

  但也有參謀說,不突襲城外軍營,繳獲足夠的步槍,那麼即使這些士兵殺入城內,也於事無補,突襲城外兵營必須要快,最好是能在半個小時結束戰鬥……

  還有參謀說,城外關鍵是要繳獲或者破壞清軍的大炮,即使沒有打散清軍,沒有炮兵,他們也沒有辦法進攻杭州城……

  還有參謀則擔心二團是不是能順利度過錢塘江……

  作戰室裡熙熙攘攘兩個鐘頭之後,參謀部對前指的作戰計畫做了一定的修正,但其實都是一些枝節的修補,杭州之戰要勝利最關鍵的地方還是在於出其不意和速戰速決,特別是己方處於弱勢的情況下,不在天亮前解決戰鬥,那麼等清兵回過神來,兩軍一旦膠著,那就勝利無望了。所以,參謀部建議前指的進攻時間應該提早到淩晨十二點,如果實在來不及,那也要儘早提前,拖到淩晨四時實在是太晚了。

  總參的電報發到前指,鐘枚把這些意見都看了一遍,對於提前作戰時間的要求他也深為認同,但是二團可是要橫渡錢塘江,才能到達杭州城南的,之所以要等到淩晨四點,就是因為錢塘江上的水防營會不時巡查,還有早潮,一千人的部隊要過江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二團到哪裡了?”鐘枚說著這看了自己的表,現在是十點五十分,二團卻還沒有到位。

  “剛才發報的時候說在蕭山,現在應該正在準備渡江。”副官也在一直留意二團的位置,在蔡元培下達作戰命令之後,估計到憑藉自己一個團並不能十足拿下杭州的鐘枚,又下令二團立即往杭州進發,兩個團一南一北,夾擊杭州。

  鐘枚在不斷看表的時候,滬上的米占元也不斷的看表,此時他已經不在監牢,而是在滬上縣城一處高檔的客棧,他站在門外不斷的看著表,然後等待著屋內的遊說可以成功——今日葉芝峰的家人都來了,王傑夫把葉芝峰移到這個客棧,讓他們母子、兄弟先抱頭痛苦了幾場,而後又悉心招待葉芝峰一家人。到了晚間,才再次到葉芝峰房裡遊說。

  時間一點點過去,只待很晚的時候,王傑夫才出了門,米占元頓時看向他,只聽王傑夫吐了口氣,說道:“是杭州!”

  “杭州?”米占元驚道,他本來以為是蘇州或者安慶。

  “是的。葉芝峰被抓之前就聽說過浙江那邊要舉事,而且要舉事一定在杭州。”王傑夫其實也不怎麼肯定,又道:“不是杭州就是紹興。”

  其實對於米占元來說,有個地方就行,他朝王傑夫拱拱手,便快步往電報局去了,他必須馬上把這個消息發給端方大人,現在雖晚,但也決不能耽誤。

  米占元發報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深夜亥時,當幕僚拿著電報把端方喚醒的時候,時間已經快是子時,但是深知革命黨危害的端方還是讓人把電報往杭州發去,只不過,在他等杭州回信的時候,辦事的役從居然說杭州那邊的電報從一個小時前就不通不了。

  “怎麼會通不了,難道是……”端方心思一向精明的很,他才不會認為這是技術故障,而是認為這應該是革命黨人進攻的前兆。

  “東翁,這革命黨要奪的確實應該是杭州。”勞乃宣在一旁掐著鬍子早就想了好幾圈了。

  “哦。那你說說為什麼是杭州?”一定說革命黨真的要舉義,端方本來的倦意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他只覺得這一次倒是被革命党先行了一步。

  “杭州為東南要鎮,杭州一下,怕是整個東南都要震動。而復興會,這幾日看其內部文件,當是處心積慮的要造反啊,劉光漢所言的什麼‘團練革命’,用心也極為險惡。浙江一地,前幾個月嘉興、麗水等地就在剿匪辦團,我怕這復興會已經有幾千軍力,這才敢直接在杭州舉事。”劉光漢是一大的江蘇代表之一,他雖然對總部的事情並不清楚,但是對於總部安排下來的事情完全是瞭解的。他這邊的叛變,不但暴露了一大批江蘇的組織,更是將復興會的整個革命計畫全部洩露了出去。

  “嗯。這復興會當是革命党之魁首啊。”端方想到那個“團練革命”,也覺得一不小心朝廷還真是要上當的,特別是現在各地都暢言自治的時候,革命黨又混在士紳裡,著實是防不甚防。不過,在眾人都倡議開國會的關口,他不敢把復興會此計上奏給光緒帝,而是把這些消息發給各地的督撫,讓督撫對新進增加的團練和自治公所嚴加管束,就怕被覆興會鑽了空子。

  “東翁,浙江早先一直在裁撤綠營團練,而新軍卻又是未建,我就怕這杭州……不保啊。”勞乃宣提都沒提什麼旗營,他只覺得既然復興會敢在此不利的情況下攻打杭州,那必定是有成功的把握,浙江那邊兵力不多,並且大多的部屬都不堪一戰,所以現在要想的還是杭州丟失之後該怎麼辦。

  聽聞勞乃宣說杭州不保,端方想過之後倒是笑了起來,道:“杭州若是不保,那麼江蘇必定是要調兵前往鎮壓,江蘇調兵不說,我想湖北張南皮大人怕也是坐不住吧,再說這杭州有沒有彈藥補給,即使革命黨占了杭州,也是一時之癢罷了。倒是這樣一來,那這國會便開定了。”端方越說越高興,剛才聯繫不上杭州的鬱結頓時丟的無影無蹤。

  “東翁,即使電報通不到杭州,此事還是要知會一下張南皮大人的好。”端方其實和各派的關係都是不錯,當然,因為之前載澤、載灃等沒有出頭,他的交好對象主要是清流和慶袁等人,特別是和湖廣總督張之洞交情非淺,他的親密幕僚陳慶年之前就是張之洞的幕僚。

  “好。好。那就著人去打。”端方點著頭道:“還有發電報給滬上米占元等人,讓他們馬上動身去杭州,最好是能保得張大人性命。”

  去往杭州的電報線在晚上十點鐘的時候就被鐘枚派人剪斷了,這不是剪斷一處,而是三處,他料想即便有人查線,那不到明天早上也接不通,到哪時候自己都已經殺進城裡控制城內的電報局了。

  晚上的很多事情都很順利,包括負責開門的武備學堂那邊也都早早的動員起來,現在唯一要等的就是二團全部過江了。可問題是,從晚上十一點開始到現在一點鐘,二團都還沒有渡江,鐘枚著急,在錢塘江邊七甲閘渡口的鐘光誥、王金髮、竺紹康三人也急得不得了,十點的時候好不容易等巡江的水營過去,錢塘海潮如期而來。可是等到一點鐘,這潮水都沒有歇下去,反而有越來越猛的趨勢,一個潮頭要竄起丈余高。

  按照成規,這錢塘潮天天都有,每日早晚兩次,一年以七八月時最盛,而現在才是五月,照道理現在的早潮應該不猛,而且即使有潮很快就會停歇,可今日卻著實奇怪了。此次渡江的木船大多是紹興重金雇來的,見此情景船工倒有些人心惶惶,不過也知道這夥丘八荷槍實彈,不敢胡言亂語。

  鐘光誥著急的看著懷錶,不斷的在測算時間。渡江的船隻有限,一千人的部隊加上拉來的一百余民工,十余條船,要三次才能全部過去,這樣就最少要兩個半小時;再加上過江之後的集結以及到城門的七裡路,加起來最少要三個半小時才能展開進攻,而現在已經是一點十七分,也就是說即使是進攻時間不提前,那自己這邊也是耽誤了。

  鐘光誥算時間的時候,只見遠處佇列了一個聲音喊了出來,“娘希匹,格就不信過不去。”那人影牽著一匹白馬,甫一看就知道是嵊縣強盜王金髮,此人打戰絕不會慫,便是東北的鬍子也對其佩服的很,這馬就是一個鬍子送的。不過他其他都好,就是性子激烈的很,很多時候常常亂來。特別是現在從十點鐘開始,在江邊等了有三個小時快,但卻還是過不去,眼看著士氣著實讓人心焦,王金髮實在是忍不住了,他自己上了船不算,還把馬也牽了上去。

  王金髮一上船,他手下那個營的士兵也有不少跳上了船,上了船就要叫開船,可這麼大的浪頭那船工哪裡敢開。鐘光誥正要讓人過去阻止的時候,只見一個黑浪撲來,那船被打的一搖,上面站著的兵都被沖下了水。眾人一驚就要去救的時候,浪頭過去,掉下水的人又都冒了出來。江浙一帶,是個男兒就會水,加之這些人身上並無太多負重,很快就爬上了岸。人是上了岸,但畜生可不會上不了岸,那白馬是俄國頓河馬,高大健壯,重心也高,一個浪打開就下了水,不分是岸是江的畜生卻往江中心遊去,再一個浪頭打開,那白馬就看不見了。王金髮在水裡就心疼他的馬,正想去救但可沒有過去就發現那馬不見了蹤影,只好悻悻作罷。

  二團經此一鬧,士氣是有些不穩了,特別是潛伏幾天到了錢塘江邊,但卻過不了江,再也沒有比這更傷士氣的士氣了。鐘光誥再一次的看了下時間,一點二十五分,正要喊副官給鐘枚發報的時候,有個船工喊了起來,“退潮了!退潮了!”他一喊,其他船工也都看向江面,發現那潮水確實是小了,一時間不待吩咐,第一批過江的士兵都上了船。

  鐘光誥忙把草擬的電報廢了,然後命令道:“各部的戰鬥人員都務必在前兩批全部過江。”

  團長一令,副官馬上傳達了下去,原來裝三十個人的船,瞬間快到四十個人,還有一些急切的見船上實在塞不下,一時跳到水裡,然後讓扒著船就打算這樣過江。海潮雖去,但這樣也很是危險,但鐘光誥可是顧不上了,時間有限,他只能調集前面兩批士兵參加戰鬥。

  “開船!”他站在船上,看著水裡的高昂著頭的士兵大聲的喊道。

  城外在爭分奪秒,而城內卻度日如年,武備學堂的漆黑教室裡,一群被動員起來的學生,正在等著城外的命令,在前半夜的時候,接到舉義有可能提前的消息,讓大家等待,所有人為此都很興奮,可一等就是等到淩晨三點多鐘,也不見有什麼消息來。

  武備學堂的總辦伍元芝低聲問向陶成章:“煥卿,是不是有什麼意外。怎麼還沒有個信?”

  陶成章其實也等的不耐煩,去了通訊處好幾次都被說沒有來電,要不是之前在京城見過這東西,他都要以為電臺是不是壞了。

  “即便是有意外,那也只是時間晚一點,前一次來電說是二團被海潮所阻,只要他們過江,那我們就可以行動了。”陶成章心裡焦急,但怕伍元芝失去信心,只好反過來安慰他。

  伍元芝既是軍人,當知道一切軍事行動都沒有十全十美的,敵我雙方都是以亂打亂,不過現在的形勢是敵眾我寡,奇襲為勝,就怕二團過了江快天亮了。他苦笑道:“找道理那潮神伍子胥應該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想當年他復仇雪恨,我們現在也是復興華夏啊。”

  陶成章也是苦笑,他因為舉義之事在黨內被記大過一次,基本就有點留黨查看的意思,但不想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弄停當了,這錢塘江卻過不來。過不來那就只有北面的一團,這一千多人就不知道該怎麼打了。是先殺入滿城呢,還是先把撫台衙門、軍械局給打下來?他正想著的時候,外面喊了一聲報告,道:“二團大部已經過江,舉義時間定在四點鐘。”

  “四點?”伍元芝急忙看表,還有二十多分鐘。他忙這叫過幾個學生,“快,通知城門處的人,四點把門炸開。還有各個小隊,時間一到就要四處放火,把城內的局勢擾亂。”為了舉義,城裡面還是做了一些安排的,最少電話線還是鋪到了北面的武林門和南面的侯潮門,城樓行的清兵雖然懈怠,可一個不好讓他們據門而守,那就要壞了大事。幾經考慮之後,這兩處城門還是裡應外合的好,只要城外的革命軍進了城,那局勢就明朗了。

  炸門的命令傳到武林門的時候,趴在離城門最近屋頂上的周亞衛幾個人都已經等不及了,五點鐘就天亮,天一亮那清兵的膽子就一壯,現在好不容易來了命令,他終於鬆了一口氣——二團的任務他也很清楚,就是從武林門直殺入滿城,把那五千八旗兵都滅個乾淨。

  拋射炸藥包的機關以及準備好,眼看著時間一點點臨近,眾人的心都提了上來,如此過了二十分鐘,只帶時針指向四點的時候,機關處的繩子一割,扭曲的機括一彈,炸藥包就直直的朝城門飛去,砰的一聲撞到城門的時候,一團火光就炸了起來。

  武林門爆炸的同時、城南侯潮門也是火光震天,連續兩記爆炸之後,侯潮門整個倒下的同時,武林門也只剩下半邊。城門一破開,城外就只聽見一聲嘹亮的呐喊聲,一隊穿著花花綠綠衣服的人從城門外的各處直沖了進來,守衛城門的六十多名清兵在城樓下的都已經被炸斃,城樓上的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待這支隊伍的前鋒進了城,樓上的把總裁呼喊起來,“反……反賊……,反賊入了城了!反賊入城了!”喊了幾句之後才回過神來,道:“快去稟報大人,快去稟報大人!”

  反賊入城,要稟報已經是不及,眾人都無計可施的時候,反倒是一個清醒的小兵抓著棒槌把預警的鑼鼓敲的當當響,方才起到了預警作用。

  武林門沖進來的時余孟庭的一團一營,他完全明白自己的任務——入城之後什麼也不顧,直插滿城,消滅八旗兵。只不過這武林門到滿城可是有三四裡路,自己沖過去那邊那滿人真的不會有防備嗎,這任務能完成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2

第081章 杭州(二)

  南北兩處城門的爆炸聲震醒了半個杭城的人們,但卻依然無法震醒杭州將軍瑞興,他此時根本不在杭州城內,而是在武林門外十五裡拱宸橋日租界的娼寮之中,只有其副職杭州副都統德濟仍在滿城內。武林門的爆炸和鑼鼓聲,使得駐守滿城平駐守海門的正白旗將兵猛然從瞌睡中驚醒,但是誰也猜不到那會是有革命黨攻城,只以為是那裡走水。

  他們正迷糊間,只待半盞茶功夫,便看見一些黑糊糊的影子向門下摸了過來,不過此時快要天亮,天忽然沉的很,門上的旗丁照例喝問兩聲,可城下毫無反應,忽然,“嘭……嘭……噴”的幾聲悶響,幾個細小的火光從暗處飛了出來,遠時看不清,待飛到近處才看到是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旗丁正驚異間,那黑乎乎的東西卻“轟!”的一聲巨響,直把城樓上的旗丁嚇得魂飛膽喪。一個飛雷臨空爆炸,另外兩個則一個飛過城牆,一個落在城樓上,兩聲巨響之後,城樓上落下幾個被震飛的旗丁。

  一營長余孟庭蹲在遠處只看到城樓上的旗丁炸得飛舞,心中不由得一陣舒爽,他是鹽梟出身,營裡面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水匪鹽梟,以前常常被清兵追著殺,現在能殺到滿人的老巢,這如何不讓他舒爽。城樓上的飛雷炸響的同時,下面的城門也被工兵炸開了。隨著一記淒厲的哨子聲,一營帶頭,二三營跟上,八百多人急往滿城裡灌去。

  浙江的部隊不比關外,沒有手榴彈,只是做了一些煤油燃燒瓶,至於巷戰利器霰彈槍,也只是在長興煤礦那邊緊急調了七十杆,步槍不夠的情況下,就做了不少紅纓槍,算做是肉搏戰的利器。平海門是最靠西城牆的城門,部隊沖進滿城之後並不分散,而是直接橫掃門內的滿洲軍營,之後再殺向西南角上的杭州將軍府。

  平海門外的爆炸使得整個滿城的旗人都知道出了大事,但養尊處優的老爺兵門大多都沒有留在軍營,而是都睡著家裡,解決了一些零散的抵抗,革命軍如鋼刀切爛西瓜一般刺穿整個滿洲軍營,而後分出兩個連各帶著一門飛雷炮,直沖西南角的杭州將軍府和東南角都統府。

  杭州將軍不在將軍府,但是將軍府的衛隊還是將軍府內做好了接敵準備,一頓黑打黑的對射之後,數不清的煤油瓶被拋入了將軍府,火光大盛之下,不斷有旗兵中彈身死。這邊對射片刻,那門飛雷炮已經裝好,“嘭”的一下,炸藥包打著轉就直飛進府去,然後是一記熟悉的“轟隆”,裡面的慘叫聲只喊得府外都能聽得到。在飛雷炮連發數彈只震的整個將軍府地動山搖的時候,又是一聲更加猛烈的爆炸在將軍府的前門響起,磚瓦的飛濺中,厚實的將軍府大門被炸的沒蹤沒影,煙塵還沒有散盡的時候,連長夏小辮子的安徽腔都喊了起來:“沖!沖!抓將軍!抓將軍!”說罷帶頭沖了進去。

  杭州將軍就住在將軍府內,夏小辮子好不容易搶到的這個差事可不想便宜了別人,只是他帶著十多個兇神惡煞的士兵從進將軍府的時候,只聽見一片驚慌失措女眷的聲音,搜遍了整個將軍府也沒有找到瑞興半根鳥毛。他拽著一個旗裝男子就抽了一邊,喊到:“瑞興呢?瑞興呢?去哪了?是不是逃了?!”

  那男子估計是個帳房,早就被之前的爆炸嚇昏了頭,現在再被這麼一群殺神圍著,除了會磕頭其他什麼也說不出來,夏小辮子見他如此上前把他的辮子一提,在那人的掙扎間只聞得一股尿騷味,頓時又一腳把他踢出丈餘遠。

  夏小辮子功虧一簣的時候,二團王金髮卻中了大獎,工兵破牆快速,等士兵沖到撫台衙門裡時,巡撫張曾敫只把白綾搭好,頭還沒有伸進去就被活捉了。王金髮看著他一心等死的模樣,一槍托就把他的臉打爛,罵道:“還自盡,隨便找把槍不是更快嗎,不想死就直說。”

  從四點鐘沖進杭州城,到四點五十分殺進杭州將軍府和撫台衙門,整個突襲只用了五十分鐘就完成了戰鬥,成規模的抵抗已經在杭州城內結束,剩餘的就是清剿各處隱患,特別是一團進攻滿城的時候,只佔領了西面的滿洲兵營和將軍府,東邊這一片的滿人居住區還沒有清剿,這些深宅大院仍有藏兵的可能。

  在撫台將軍迎接革命軍的伍元芝見到二團長鐘光誥便道:“鐘團長所部真是勢如破竹啊。蘭蓀現在就在想,這新軍是不是哪裡辦錯了,還是日本人教的時候有所保留,沒有教全?”

  作為武備學堂的總辦,伍元芝一邊希望革命軍勝利,一邊又希望新軍不要垮的那麼快,好歹這新軍的操練也凝聚著他的新學,剛才九百餘人,被王金髮的三百餘人驅散,著實讓他對自己所學的東西產生了懷疑。

  “蘭蓀兄,復興軍打仗,向來都是悍不畏死!軍中有句話叫做‘刺刀是好漢,子彈是笨蛋’,城內巷戰,打的就是膽氣,拼的就是性命,新軍只會跑遠了開槍,一走進幾刺刀下去就慫了;他們雖然人多,但擺不開人再多都沒有,九百人能用的最多也就是二三百人,前面的兵一慫,後面的兵就亂了,這仗還有什麼好打的。”

  看著是同志的份上,加上佔領杭州的喜悅,鐘光誥不由的不客氣的多說了幾句,而後他也感覺,人家畢竟是武備學堂的總辦,年紀也比自己大的多,說罷就灰溜溜的跑遠了。此時傳令兵來報,竺紹康的人已經佔領了軍械局和城隍山環翠樓。

  “好!”鐘光誥使勁的拍了一下大腿,如此說來,自己的這邊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就不知道滿城那邊怎麼樣了。“傳令下去,看管好撫台、軍械局、環翠樓以及各城城門,俘虜的士兵儘快做好清理工作。對了,周肇顯那邊怎麼樣了,摸到炮了嗎?”

  周肇顯是三營營長,也是前年從浙江派去東北參加遼西遊擊隊,而後培養出來的軍官,王金髮如豹,竺紹康如牛,那他就如豺了,城外那一千多巡防隊就是他帶人去對付的,去的時候鐘光叮囑他要留意火炮。

  “報告團長,那巡防隊沒有炮……沒有我們要的炮。”傳令兵一臉喜意,說話舌頭都打結。

  “什麼叫沒有我們要的炮?”鐘光誥不解,炮還有不要的嗎。“不管什麼炮,拖進城來再說。”他吩咐道。在不明白下一步動作的情況下,先確保杭州城防的安全是極為重要的。

  傳令兵大喊聲是就去了,而鐘光誥則攤開浙江地圖看了起來,現在杭州雖下,金華那邊應該也不成問題,只是佔領這兩地之後,下一步該怎麼打呢?他正看著圖發呆的時候,只聽得外面衛兵一聲“敬禮”,不一會就聽到了鐘枚的聲音。

  “哈哈,你倒好,抓了個大官,我那邊什麼都沒撈著。”鐘枚滿城占的太順利了,那些個八旗兵連綠營都不如,一聽見外面爆炸聲不是沖出去禦敵,倒是往家裡面躲,生怕那槍子炮彈會飛過來一般。倒是有一兩個老頭子、小孩子穿戴著八旗的軍服想沖出來拼命,一頓亂槍下去都倒了地。

  “我這邊也沒有馬克沁啊,要不我們換換?”旅長和政委進來了,鐘光誥敬禮之後如此說道。城內清軍的部署和軍器配置被武備學堂的學生查的一清二楚,特別是滿營裡面的情況更是重中之重,可畢竟作戰計畫安排是一團打滿城,鐘光誥想打那邊也不行。

  “你就不要說那馬克沁了,提到就脾氣就不好。沒一挺好用的。”鐘枚搖著頭,“都他媽一群敗家子!”馬克沁雖然有六挺,但是從來沒有保養過,槍聲鏽的厲害,要不是說能修,鐘枚就想把那些滿洲韃子給斃了。

  鐘枚抱怨,旁邊政委張承樾笑道:“蔔今,你就不要抱怨了,要不是有這樣清兵,我們能這麼順利的就打進來嗎?”他說罷又問向鐘光誥,“二團怎麼樣,新軍戰鬥力強麼?”

  鐘光誥搖頭,“比巡防隊好一些,最少還是有戰鬥意識,不過一旦白刃逼近殺了他們一些人,那就全慫了,跑都跑不贏。他們打戰基本只能按照操典打,野外有足夠的距離還好,巷戰絕對不行。他們啊,我看就是相當於操法不熟、戰意不堅的日本師團!”

  新軍將是復興軍以後的主要敵人,所有人對此都很重視。一聽鐘光誥說道新軍,鐘枚的抱怨就停了下來。待他說完,還不過癮的鐘枚道:“就這些?”

  鐘光誥苦笑,“就拼兩下刺刀,然後他們就都潰勢了。對了,前幾天新軍裡面有人說新軍要造反,弄得這部隊差一點就要掉到南星橋去,最後雖然沒調,但子彈每人只發了三顆。這估計也對戰鬥力有影響。”

  張承樾道:“這是我們的人做的。當時的意思是既然策反不了,那就擾亂他,讓滿人也不信任他。手裡沒子彈,誰打仗都沒底氣,我看你說的白刃戰一觸即潰並未準確。回去你寫一個報告上來,我們大家要仔細研究一下新軍的操典和作戰習慣。”

  張承樾正說著,在撫台衙門的門口卻有著幾個中年漢子正要進來。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但晨曦中的街道卻不見任何行人,所以這些人剛從街角一出來就被衛兵發現了,但是看到他們舉得是紅色鷹旗,衛兵們便把槍口放下來了。他們一行人走到撫台衙門前,然後亮出一個證件,衛兵見狀則一一核對。

  這些人其實是政務組的,近兩百人好幾天前就從滬上坐快船來了杭州,一直在各處潛伏著,只待城內槍炮聲停歇才冒了出來,接管城內大大小小的要害部門。衛兵核對之後就把這些人給放進撫台衙門,只有兩個女子和幾個學生被攔了下來。被攔下的是秋瑾等幾人,他們是陶成章帶過來的。

  陶成章見狀就拉著政務組組長蔡國卿(注),道:“國卿,他們也是同志啊,怎麼……”

  政務組按照紀律是配合革命軍佔領杭州,其直接聽命于軍政委張承樾,不過蔡國卿是蔡元培的堂弟,這次舉事又是蔡元培主導的,之前他想左右局勢,但是被張承樾以“一切命令聽總參謀部”為理由,不軟不硬的頂了回來。

  “煥卿,我雖是政務組的組長,可對這些兵是沒有辦法的。”蔡國卿撇撇嘴,臉上的神色有些怪異,說完這話就進府去了,只把陶成章扔在門外。陶成章站在門外進退不得,秋瑾等人其實還不完全是復興會的正式會員,只是預備會員,帶他們來杭州也是他擅做主張。

  “煥卿兄,你還是進去吧。我先回去那邊幫忙。”和陶成章厭惡復興會的紀律相反,秋瑾倒覺得這樣的革命黨要比同盟會好上幾倍。革命要有力量就必須要有紀律,要有紀律就必定存在級別。只不過在復興會,她的級別並高。

  情況如此,陶成章也只能進去了,杭州是佔領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怎麼樣在杭州站住腳,那就是讓所有人都值得憂慮的事情了。

  陶成章留在府外的時候,蔡國卿已經過了儀門,進了二堂,正在商議今後戰局的鐘枚等人見他們來,便停了下來,在文巡廳聽他們彙報城中情況。政務組介紹情況的是副組長何勳業,出身於紹興望族,是個秀才。

  “藩庫、司庫、糧台、銅元局、厘金局、織造局、電報局、電燈公司、送信局、杭報報館,這些地方政務組都已經派人接管,庫中的錢銀、糧食將在中午之前將清點完畢;各巷各坊都在派人宣傳革命軍的佈告,早飯之後將通知全城保長、甲長、牌長過來開會,再則是原先的稅官、差役也將按照名冊通知其到撫台衙門開會;早市、糧店、菜市、各色商鋪都已經通知其按例開市、並必須遵循前幾日價格,不得漲價,各行各業的行會、杭州商會也都派人去做了聯絡;杭州只有三國領事館,除英日外,美國領事館已經在上個月關閉。他們並不在杭州城內,而是在拱宸橋日租界,現在已派人以去照會兩國領事……”

  佔領一座省城牽扯到方方面面,何勳業所說都是佔領杭城需要控制的一些細節,在做諸人聽完何勳業的彙報,張承樾道:“臨時法庭準備的怎麼樣了?”

  這麼多事情沒想到張承樾只問這件,何勳業道:“已經準備好了。”

  “那就先抓幾個貪官,滿人裡面多揪一些出來;藩庫、糧庫應該虧空的厲害,也能抓一些人;稅警、巡警、衙役裡面看看有沒有民憤大的,也抓幾個出來;還有部隊裡那些喝兵血的長官,也要抓一些出來;再有就是滿城那邊開始抄家,抄家之後在要把那些銀兩、奢侈的家當都擺出來,標上價格,找些窮苦百姓去看一看;最後就是那些被審漢人,排除那些民憤大,其他都跟他們說好,公審的時候要是不把責任讓滿人身上推,那就別想有好果子吃……”

  蔡國卿本以為張承樾問法庭是要幹什麼,誰知道聽他的意思,是要審訊那些頭臉人物,這滿清的官兒有哪個是清白的,都是黑的不得了。“蔭閣,要是這樣一審,那全城可就要亂了,那些剛剛投靠過來的衙役、士紳身上都不免和那些貪官帶些關係,若是這樣開了先列,怕其他的地方就不會回應了,對於我們佔領整個浙江不利啊。”

  “國卿兄,這浙江不是那麼容易占的。”張承樾搖著頭,道:“全城雖說已經繳獲了一萬多杆步槍,但是其中有一大半是舊式步槍,而且這些庫存子彈潮濕的很,有的還不能發火。守杭州已經不容易,要占整個浙江那是妄想了。”

  軍械局是重重之重,早上是張承樾就親自去看過了,打開庫房之後,裡面存的槍支是不少,但基本都是林明登邊針槍、抬槍、馬梯尼槍,而且這些槍的子彈存儲太久,很多都已經回潮了。要用怕是很難。至於那些能用的槍,也就只有滿城的一部分,城外和城內巡防隊、新軍手上的那些,不過除了新軍的武器,其他都是保養不當,不少都不堪使用了。

  蔡國卿雖然昨天晚上被打擊了一次——他想通過城內士紳鼓動巡防隊造反,但被張承樾否了,但早上看到拿下了杭州,也就不怎麼生氣了,現在張承樾這邊忽的一盆冷水潑下來,讓他真有些口呆目瞪,他雖是才淺智短,但現在杭州既下,那佔領浙江全省已是不遠,誰料想這杭州都要占不住了。

  “可……可……不是說武昌的日知會要舉事,還有……還有同盟會也是要……”蔡國卿對於軍事並不瞭解,但知道現在的大勢是滿清內亂,各地革命黨都在舉事。

  “國卿兄可以這兩天一直在趕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昨天晚上軍情局已經通知我們了,日知會組織被張之洞破獲,劉靜庵、張難先、李亞東等主要骨幹被抓,他們那邊已經舉義不了了,早上還有消息稱張之洞已經在動員湖北新軍,即日就派部隊前來圍剿杭州亂黨。”早上看到部隊攻進了城,鐘枚就發電給參謀部彙報杭州已下——一團的士兵基本都是太湖水匪、鹽梟、裁勇,二團的士兵則是嵊縣強盜,他才不相信這些人會拿不下杭州城,他最擔心的就是國內的局勢,特別是現在北洋兵變已息,中樞無憂的情況下,杭州就是全天下的焦點了。

  “那同盟會呢……”蔡國卿還是不死心,再問。

  “同盟會不知道,但是他們一直沒有動靜,現在全天下就只有我們動了,而且一動就占了個杭州,看上去風光無限,其實啊……”鐘枚遼西遊戲遊擊隊出身,最怕的就是敵暗我明。

  “那我們就更不能搞什麼公審啊,特別是對漢人的公審,我們應該竭盡全力拉攏他們,讓他們占到我們這邊來,排滿當為革命之第一。”蔡國卿一陣迷糊間,忽然抓住了排滿這兩個字眼。他這麼一說,旁邊何勳業等幾個也是這個意思,認為這一次要打擊的就是滿人,不要再把範圍擴大到漢人身上。

  “公審是以滿人為主,那些被審的漢人基本上是等同于漢奸一併處理的。革命不光是民族革命,而是中下層社會之革命。”作為政委,張承樾的理論知識也不差,復興軍中有三恨,一為列強之恨,二為異族之恨,三為窮富(民官)之恨,沒有這些仇恨,這軍隊就會沒有士氣。

  “可現在最要緊的是滿漢之爭啊。為了打滿人把漢人也給殺了,這著實不妥啊。”蔡國卿辯道。

  “只有殺了那些作威作福的漢人,下層百姓才會認為我們是可靠的,是為他們打天下的。只有這樣,他們才會相信我們。士紳並不可靠,清兵一來,他們又馬上會投靠滿清。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抓緊時間公審,殺滿人殺貪官,好讓百姓相信我們。除此以外,政務組還要馬上通電天下,召開科舉,讓那些貧寒士子的知道我們將給他們一條青雲之路的。”

  鐘光誥的想法著實怪異,居然要開科舉,何勳業道:“可這科舉不是廢了嗎?”

  “何兄弟,你是秀才出身,若是科舉不廢,你還參加革命嗎?”

  “我……”何勳業聞言一怔,又道:“可沒人來考怎麼辦?”

  “就是一個聲明而已,我們哪有時間等各地士子來杭州考試啊。”復興會並不想開歷史倒車,到為了爭取士心,這大炮也是要亂放一下的。張承樾還道:“還有各地的漕糧、捐稅和厘金,都予以取消。”

  “啊!”這次就不是何勳業,連後來的陶成章也都吃驚起來,他大聲道:“革命初立,正是要大筆銀錢的時候,怎麼可以取消捐稅和厘金啊?”

  “只有取消這兩個東西,百姓才會感覺我們的好。還有銅元局,也是要在近日召集各地的百姓,當他們的面把那鑄造機給毀了,百姓不喜的米店老闆也要敲打敲打”木秀于林雖然不利,但佔領杭州等於讓復興會獲得了一個天下關注的舞臺,在這個短暫的廣告時間裡,怎麼把復興會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就要細細思量的了,當然,這只是廣告,實物如何那要等天下百姓買了之後才知道。

  在張承樾所定的這些策略,殺滿人不說,殺貪官、取消漕糧、取消捐稅就是討好下層百姓;而取消厘金則是討好洋人了;開科舉是爭取那些留學無錢、做官無門的貧寒士人。這些東西其實都是和會中的革命策略相符合。只不過他這些的立足點是在於杭州守不住的前提下,而蔡國卿、陶成章等則認為守不住杭州也要打下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2

第082章 杭州(三)

  不管意見有什麼分歧,掌控杭州的行動已經開始,對於政務組的工作,張承樾的要求就只有一條,在保持穩定城市的前提下,引發民眾的仇恨。百姓不是岳飛,不會唱什麼“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他們要的是生存、是吃飯,要發動群眾,不能用恥辱去感召,而是要用仇恨去刺激,一定要讓他們明白,自己吃不飽飯是滿人害的,是聽命于滿人的貪官害的,是勾結官府的無良米販害的,所以要想以後過得好,能吃飽,就要去鬥爭,鬥爭是一切力量的來源。

  憑藉著如此思想,滿城裡的都統、親貴,衙門裡的貪官、酷吏,米鋪裡的奸商都要拉了出去校場公審,此時百姓已經被保長、甲長、牌長組織起來的貧苦百姓,紛紛過去觀看。

  清初之時浙江最是不穩,所以滿清在杭州設滿城。其設在杭州兩百餘年,佔據最好的位置(今杭州湖濱一帶),而滿人又自持為統治者,作威作福,殺人搶女之事自然不會少,經過半天的整理,前段時間剛打死過人的一個黃帶子,第一個過去公審。在法官的驚堂木聲中,此人被判處斬立決。而後,校場的演武廳上,在一片緊張卻又期盼的目光中,這個已經全身打抖,不會求饒的黃帶子被儈子手壓跪在地上,儈子手高喊道:“請大人歸位”,話音未落,左手把髮辮一提,右手的橫在胸前的刀一抹,黃帶子的人頭就提了起來。

  活生生的殺人場面杭州人看了不少,但殺黃帶子還是第一次,這可是皇親國戚啊!除了謀反之外,什麼時候還殺過他們?可現今,他們照樣的跪在地上,辮子一翹,刀子一抹照樣人頭落地。整個校場幾千人看著這個場景反應各異:窮漢們歡喜,他們早就想把韃子殺個乾淨,今天終於見到,馬上忍不住歡呼起來;士紳商販則憂愁,殺黃帶子可不比殺官啊,屆時杭州必有大戰;唯有苦主的父母見此忽然淘哭起來,哭聲在廣播的放大下響遍全城,這時,一個安排好的聲音用杭州話,喊了起來:“兄弟們,滿洲韃子欺負了我們兩百多年,把他們趕出去!把複我華夏!”廣播裡一喊,事先收買的一些窮漢子也都齊聲大喊起來,一時間校場裡殺聲鼎沸。

  校場裡發動百姓,軍隊裡則運動士兵,巡防隊是最好運動的,和新軍的四兩多月餉相比,他們每月步兵只有一兩五錢,馬兵也只有二兩,至於三鬥月米那就不要說了,基本都是爛米還常常發不足。而且就這麼點錢,上面還要扣克之後才能下發,再加上隨意打人的、任人唯親的,全部軍官都被揪出來批鬥,批鬥完了之後接著開訴苦會,挑出來的幾個嘴巴利索苦大仇深的士兵,站在訴苦台上邊說就邊哭,哭完又再說。綠營和新軍不同,當兵也是家中困苦、走投無路,誰沒有傷心事呢?會場上的氣氛很快就到了臨界掉,只待一個大嗓門士兵說到他家裡人被餓死,放生大嚎的時候,所有人都哭了出來。

  眾人都哭出來的時候,張承樾放心的走了,其實相對於新軍,他更在乎的是巡防隊,畢竟被俘最多的就是巡防隊,雖然周肇顯沒有把饅頭山的全部巡防隊都俘虜,但全部被俘的舊軍也有一千七百餘人,比九百新軍多了一倍。

  舊軍的苦一說一大把,每個兵都是慘事一大堆,而新軍這邊雖然待遇高了,但對於普通士兵來說,苦楚還是有的,新軍可不是那麼容易進的,都是花了五六十兩買來的,平時還要受軍官的打罵,特別是張曾敫派了一個自己的無能親信李易知來做新軍的管帶,此人對於軍務一竅不通,打人倒是很擅長,此人被揪出來一番批鬥之後,士兵這邊也開始訴苦,主持訴苦會的政委算是本事高明的了,但在張承樾聽來哭聲還是沒有舊軍的淒慘。

  百姓和新軍都在運動之中,但張承樾對於能拉出多少人還是有了個底,他回到府台衙門的正想向鐘枚幾個通報的時候,鐘枚那邊卻有了更壞的消息。

  “寧波過來的軍火船被攔了。”鐘枚一開口就是壞消息,但這也並不意外,軍火船要到浙江,那自然就要進過鎮海進杭州灣,這不比以前走私去滬上有人接應,也不比去安東直走外洋,杭州灣清兵的水師、巡防營可不少,被攔是常事。

  “是被攔了不讓過來,還是被抓了?”張承樾問道,他這邊剛估計出有多少人能投誠過來,卻不想槍支彈藥要斷了。

  “被攔了,要不是打著美國旗,估計被抓了。還是因為我們沒有戰船,就是過錢塘江去打紹興,都要拖了幾門炮去,要不然過不去。”鐘枚搖著頭,杭嘉湖一帶,沒有船隊那很多事情都幹不了。

  “有多少東西?能不能卸到寧波,然後我們去接過來?”鐘光誥之前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兩千杆步槍,一百五十萬發子彈,有七十多噸,裝在馬車上可要有一百多車。”鐘枚說道:“再說這裡到寧波有來回七百里路,光走路就要十來天。除非寧波那邊有人押送過來。”

  “舟山、鎮海那邊清兵極多,沒有幾百人押送,怕是過不來把。”鐘光誥就是鎮海人,一聽說有七十多噸就死了心。

  “那就看看晚上能不能在紹興那邊停船吧。”張承樾道。“不是有幾門馬克沁嗎,抬到海岸邊,要是有清軍的巡船就把他們打個稀巴爛。”

  鐘枚和鐘光誥對視一眼,想到也只有這個辦法了,點頭邊讓通訊兵安排去了。

  軍火的事情說完,張承樾則開始說清軍反正的事情,“兩千七百個清兵,估計能拉一半過來……”

  “哭的那麼慘,也就只有一半?”鐘枚可是聽到了訴苦會的哭聲的,很奇怪為什麼張承樾只說一半。

  “新軍最多只有一半是會過來的,而巡防隊那邊,排除那些抽大煙的、身體瘦弱的,能找到一半合格的士兵都難。太弱了,真要收進來,那是拖我們的後腿。”張承樾進來之前問過了去看人的部隊連排長,所有人都是說這些兵送過來都不要,浪費米。只有新軍讓所有軍官都眼紅,獨立旅雖說是旅,但按照復興軍軍制來說,其實是未滿編的,只是個架子旅。

  “那怎麼辦?”鐘光誥喊道,他只覺得打下杭州根本沒有賺到什麼東西。槍,連發槍不超過四千杆,彈藥,每杆槍不滿兩百發;至於那些單發槍以及黑火藥子彈,還是不用的好。火炮雖然在滿城和環翠樓繳獲了幾門,但是真正適合在浙江用的還是那四門克虜伯57MM過山炮,至於那些75MM的野炮,守城可以,真要帶出去打,和部隊的戰法不匹配。

  “藩庫裡不是有銀子嗎,海寧那邊、嵊縣那邊,還有義烏那邊都有好兵員,豎旗子招就是了。”鐘枚最怕的是沒有彈藥,人倒是不擔心,這時代,有錢就有兵。

  “可我們沒有時間去練啊。”鐘光誥道:“滿清什麼時候會派兵過來?”

  他說的問題其實就是大家從接到攻佔杭州的命令以來一直想的問題,除非是亂世,浙江真的不是割據的好地方,附近任何一個省的戰略位置都要比這裡好。而且現在復興軍還沒有水師,這就等於杭州灣任意一處清兵都可以登陸,大家除了乾等清兵之外,別無良策。

  “佔領杭州可謂是震驚天下,我估計江蘇的清軍快則十日,慢則半月就要來了。時間不是關鍵,就是給我們一個月,又能怎麼樣?沒槍沒兵沒軍官,我現在已經在安排把一些物資往嚴州(今桐廬、建德、淳安)運了,就是這樣走陸路無法保密,這個問題真的很是頭痛。”

  “嚴州?”張承樾問道。“寧波、溫州那邊不好麼?為什麼不去哪?”

  “是,只能往西去嚴州。若時去東面的寧溫台的話,海上一封鎖,那我們就沒有任何回轉餘地了。對於我們陸軍來說,只有去嚴州才能有一線生機。按照顧祖禹的說法,‘浙江之形勢,盡在江淮。江淮不利,浙江不可一日保也。’這浙江不依靠水軍能占得住的要地,除了衢州就只有嚴州了。而建德那邊又和衢州較近,是以我們要想建立根據地,則應該在這裡。”鐘枚指著地圖說道:“北接宣城寧國,東到桐廬,南不過衢州,西靠徽州,這個地方也許能守一守。實在不行,那就只能再往西,把徽州占了。”

  鐘枚的想法不是往東而是一直往西,到山裡去。張承樾想到當今的形勢,搖頭道:“蔔今,你這想法可能和現在情勢不合。從政治來說,退守嚴州或者徽州將對革命來說都是大不利,有些人還期望我們北伐呢。”

  “政治算個屁!活著對革命來說就是大利。”鐘枚話一出口,鐘光誥和張承樾就沉默了,這話自己私下說可以,真要是傳出去,那不知道外面會怎麼說。

  “其實這清兵也真的不經打。要是調來的清兵打不過我們呢?”想了片刻,鐘光誥說道,那些巡防隊給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不堪一擊,新軍稍微好一些,但也是一逼近白刃戰就潰散。“能不能這樣,打開門來招兵,然後在把那些用黑火藥的林明登槍發下去,這樣能把軍隊擴到一萬四千多人。憑藉這一萬四千人,和滿清拼一拼,拼不過,那就再往西撤。”

  “彈藥先不說了。軍官怎麼辦?”鐘枚道:“難道從東北調?城裡的武備學堂也就是一百個學生不到。”

  “只能從東北調人。最少要有兩百名有經驗的基層軍官過來,浙江的地形其實和遼東那邊類似,都是山地,兩地的戰術差不多。”鐘光誥說道:“就是不知道小雷願不願意。”

  小雷就是雷以鎮,參謀長雷奧大家都叫他老雷,所以他叫小雷。老雷去年和教育口的陳去病帶著大筆盧布去了俄國,哈爾濱大學堂談妥之後,陳去病回來了,但雷奧還在俄國四處活動,想借俄國給復興軍培養陸海軍官,俄國事情一了,又去了德國,除了回家之外則去找他的老師戈爾茨男爵,想讓德國陸軍能幫著培養一些復興軍軍官。老雷不在,按照楊銳以前的命令,部隊第一把手就是雷以鎮。現在鐘光誥一開口就是兩百名軍官,這對於雷以鎮來說可是割肉啊。軍隊的戰鬥力其實就體現在有經驗的連排長身上,當初可是花了無數心血才把培養出這些有經驗的基層軍官的。

  “小雷不會不同意的,就算是我們借好了,現在借兩百,以後還四百。”鐘光誥打戰如做生意,盡顯寧波生意人本色,“實在不行那就讓滬上先生給他下令好了。”

  一聽說鐘光誥說到先生,鐘枚神色一暗,滬上之事暫時只有他和張承樾知道,鐘光誥還有金華三團那邊的魏蘭、張恭,都沒有通報。他正想把這事情說出來的時候。對面的張承樾輕輕的搖了搖頭,示意他暫時不說,畢竟,這只是失蹤而已。

  鐘光誥的建議算是通過了,雖然用那些使用黑火藥,並且子彈發火率只有一半的單發步槍是徒害人命,但目前的形勢下只能如此,最少這些還是槍,比長矛拿在手裡威武些。再說,用殘酷的戰爭去淘汰新兵比訓練新兵簡單多了,而且一旦流血,那麼滿清和百姓的仇恨就不是能輕易化解的了。就像吳樾之前說的“以復仇為援兵,則愈殺愈仇,愈仇愈殺。仇殺相循,不盡不止。”唯有血流的夠多,恨積的夠深,那革命方能成功。

  除招兵之外,諸暨、紹興、嘉興、安吉、湖州這幾地也是要派兵進佔,以鞏固杭州的四邊要地並和金華那邊的三團連在一起。這些地方除了嘉興、湖州外,聽到杭州已下,怕是要通檄可定,並不要花太大的力氣。

  軍事上的事情定了方略,但是政治上的卻是左右為難。攻佔杭州的電報早上五點就發到了蔡元培的手上,起先他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把電報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的狂喜不能自止,只想著登到高處大聲的呐喊。不過在中午政務組發來杭州詳情介紹之後,他不得不稍微冷靜了下來。

  杭州城各庫有白銀四十五萬餘兩(據說這些錢還是從錢莊借來的),糧兩千余石,步槍一萬八千多杆,但去掉鏽壞了的,只能算一萬兩千杆最多,其中能用的連發快槍為三千八百多杆,剩餘全部為單發槍,更多是黑火藥單發步槍,無煙火藥子彈只有五十五萬發,黑火藥子彈數量巨大,有近六百多萬發,但浙江之地雨多晴少,再加上庫存日久,大約只有一半的彈藥能發火。火炮也是極少,除各處炮臺外,就是新軍也沒有炮營,舊軍有幾門炮還是前膛炮,唯有滿營裡面有四門山炮和兩門野炮,不過炮彈不足。另外被俘的新軍舊軍,加起來有兩千七八餘人,但是有多少人會投誠過來,還說不定。

  浙江可不比江蘇、湖北、滬上,就是比福建都比不了,最少福建還有個福州船政局,能自製彈藥,杭州雖然有軍械局,但只能修理槍支而已。就這麼個底子,不要說北伐,佔領全浙都是困難的。

  時值中午,蔡元培正在深思的時候,邵力子過來道:“先生,杭州的通電已經修改好了,你看是不是……”

  自古起兵總是要發檄文的,這一次杭州舉事也不能免,但之前邵力子等人擬的檄文太過文雅,想到舉義不是讀書人的事情,故而蔡元培又讓他們重新作了一份,他結果檄文,只見上面寫道:

  自古有雲: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吳越乃復仇雪恨之鄉,今越地既複,燕趙安在?!又曾聞“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今楚已兆戶,韃虜何存?!

  昔宋政不綱,遼元乘運,擾亂中夏,神人共憤。後群雄並起,攘除奸凶,光復舊物,不過須臾。今偽清假天命而自立,據我中華,竊我神器,外媚列強,內奴同胞,更以偽憲,妄收民心。凡我華夏之子民,莫不痛心疾首、誓而擊之。

  憶張曾畫策於私室,林青焱起于京畿,張李倡教於川隴,洪楊發跡于金田,雖義旗不免終蹶,卻仍撼偽清之根基。今杭州軍興,韃虜皆降,八旗新軍,俱為弱旅,漢人即興,滿運已絕。我皇漢民族四萬萬同胞,當高舉義旗,廓清華夏,逐韃虜于境外,立新國於故邦,救華夏於危難,興民族於未亡,此歷史賦予我漢人之天職也!

  ……

  蔡元培開始是看,但到後面卻不由得讀了出來,只待最後“佈告天下,咸使聞之”方才停住。“好,就這份了。馬上發去杭州,讓他們通電全國。”

  邵力子道:“是。先生!”不過說完他又道:“那杭州那邊應該成立什麼政府?是軍政府,還是國府?”

  之前一直想著杭州是不是能攻下了,蔡元培沒有考慮後面的事情,而杭州舉事本就不在復興會的既定計劃之內,楊銳等人也沒有商議過攻下杭州之後當如何。現在立軍政府還好,若是國府,這個國應該是叫什麼,中華共和國,還是中華民國?

  蔡元培想了片刻,覺得杭州只是復興會的下屬地區,便道:“還是先成立浙江軍政府吧。”

  “那官員的任命呢?”邵力子趕緊追問。

  “鐘枚是獨立旅的旅長,那就任命鐘枚為軍政府都督。還有他們不要光想著怎麼打仗,政務組那邊要把軍政府運轉起來,並且,為了挑撥士紳對滿清偽立憲的不滿,那邊要儘快把省議會籌備起來,那些知名的士紳都要請過去,然後商議著把憲法編撰出來。在立憲之事上,我們要搶在滿清的前頭。”蔡元培捶著仍是渾渾噩噩的腦袋,還是想出了一條妙計,他相信憲法和省議會一出,那復興會就抓住了立憲的大旗,滿清搞君主立憲,復興會就弄民主立憲,端是針鋒相對。

  邵力子倒是知道立憲其實就是分權,而分權對於復興軍極為不利。當下提醒道:“先生,一旦立憲,那士紳的話就不得不聽了,若是他們要我們投降當如何?”

  “現在光復期間,一切命令聽從於軍政府!若是有議投降者,那就是滿清的偵探,格殺勿論!”排滿與立憲之間,蔡元培還是認為排滿當為第一。

  邵力子聞言之後,心中已經明白蔡元培所想,立馬出去安排了。起義的檄文軍方和政務組都沒有異議,就是立憲這個東西實在讓所有人頭疼,剛被任命為浙江都督的鐘枚問向政務部長蔡國卿,“國卿兄,這憲法和議會是怎麼樣回事?這不是短時間能弄出來的吧?”

  “憲法並不成問題,明天就可以草擬一份,為了將來好修改,我們可以稱之為臨時憲法。至於議會,也不成問題,其實浙江士紳盡在浙江鐵路公司,只要拜訪鐵路公司總辦湯壽潛,他若是點頭,這議會就能開起來。”老是做些瑣碎的事情並不是蔡國卿的愛好,他更喜歡的是多談一些軍國大事,立憲法、開議會這是中國幾千年所未有,這事情蔡國卿喜歡。

  “然後我們就把湯壽潛情出來做議長?”好歹是新學學生,議會那套東西鐘枚是清楚的。

  “如果要開議會,那必定要請些有名望的人參加。”蔡國卿解釋道。“不是擔心守不住杭州嗎,只要議會一開,憲法一頒,那我們就利於不敗之地了。”

  蔡國卿說的激動,鐘枚卻是笑道:“也就是說,議會一開,以後我們都聽議會的?”

  “不對。”蔡國卿道:“總部電文上說光復期間,一切命令聽從於軍政府。”

  “打戰的時候,素來是以軍事為先,這是常情。”鐘枚道:“我問的是,戰爭之後,我們是不是要聽命於這個議會?”

  “啊!”蔡國卿沒想到鐘枚問的是戰後,他怔了一怔方道:“這,世界列國,只要開了議會的莫不如此啊。蔔今,你可不能反天下之大不韙啊!”亂世之中,有兵就是王,蔡國卿有些擔心的看著鐘枚,擔心他會魯莽行事。

  “聽命於議會我知道,但要看什麼樣的議會。我等革命,可不是只為那些士紳老爺的,而是為那四萬萬百姓的。議會一開,國權就轉移到議會,而議員就是那些老爺,這地方有哪個小老百姓能進得去?這立憲不是四萬萬人的立憲,而是二百萬人的立憲。”鐘枚笑道。

  “蔔今,你說的我都明白,但現在這只是權益之計啊。我們先把士紳老爺拉過來,然後各省必定會因立憲而內亂不已,滿清就是要圍剿我們也是不能,到時候諸省都是立憲,我們就可以召集起一支聯軍,北伐中原,還都於京。到那個時候,規矩再改不成了嗎?”蔡國卿並不是對集權不認同,但立憲是和排滿同樣是一杆大旗,現在這形勢下把復興會集權的理念搬出來,實為不智。

  革命、立憲、排滿……這些東西實在是夠頭疼的,蔡國卿雖然說的在理,但鐘枚還是有些不安,只不過他想了半天,也沒有發現什麼問題,當下只好道:“那好吧。就這樣通電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2

第083章 各方(一)

  通電本是辛亥革命立憲派們玩出來的花樣,但因為楊銳的關係,這種花樣被覆興會所知,然後在這一次杭州舉事上用了上去。不過花樣雖好,但費用極巨,全國通電下來,軍政府所有人都覺得肉痛。不過復興會只是肉疼,可全國卻沸騰了。

  從東到西,由南及北都是這通電震驚了。全國上下的報館反應最為激烈,北洋兵變已息,正愁沒有新聞,卻不想來了個驚破天的,於是擬好的稿子全部作廢,從主編到小編,都被關在報館裡,苦思冥想:復興會為何?楊鼎天為誰(注)?浙江都督為何?所知有限,都只能根據零零星星的資料去猜測推斷,而後洋洋灑灑大篇大篇的文章就出來。

  除了報館,反應劇烈的還有滿人和革命黨。滿人不但震驚杭州已失,更驚懼黃帶子被殺,這可是皇親國戚啊,就這麼野狗一般被梟首了,而光緒這個因其遭遇而被後世憐惜的悲情皇帝,聽聞通電之後,呆立半響,而後一巴掌拍在玻璃上,“哐”的一聲,玻璃碎盡手盡破,旁邊的太監太監正要上來的時候,更被他撲了上去,幾爪之後,太監就破了臉,狼狽而退。在其看來,這和兵變一樣定是朝中奸人的陰謀,這些人,便是他坐穩了皇位也在處心積慮的反對他,特別是最近督撫不斷提及的“立憲法、開國會”居然被亂黨喊了出來,這總督和亂党必定就是一夥。

  此時的光緒帝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急急維新的皇帝了,多年囚禁讓他明白了權力的可貴,同時,當初提倡立憲、民主的梁啟超卻因為1903年去了美國,在紐約的貧民窟轉了幾圈之後,開始貶共和而贊專制,其認為中國唯有開明專制才能中興。前段時間“殺袁、開閣、撤督”,就是他回收地方權力的連環計,只不過光緒性急,本是分步實行的計畫卻全面鋪開,使得各位督撫開始明明暗暗的阻擾。

  光緒震怒,同盟會卻是焦急,對國旗之爭已做妥協的黃興此時正在越南河內,看著從國內轉來的復興會通電開懷大笑,而孫汶則是滿臉沉靜,背負著手不知在想什麼。同盟會雖有舉事計畫,但糧餉卻無著落,而法國政府答應的一千萬港幣貸款是要打下龍州才能給錢。一文錢難倒英雄,而今天下首義,卻被後來居上的復興會所得,這該如何是好。

  在所有人震動的時候,滬上租界惜陰堂的趙鳳昌不但不震驚,卻還歡笑,他看著正在愁眉不展的張謇笑道:“季直兄,這可是好事啊。你為什麼歎氣啊?”

  “這難道是好事,復興會早前說支持立憲,現在卻忽然舉事,這……這不是把我陷於不義之地啊。”楊竟成就是楊銳,張謇早知,但幸好這復興會從來沒有什麼異動,並且去年還支持立憲,這才讓他放了心,可現在卻忽然……連黃帶子都殺了,這就是舉旗造反了啊。

  趙鳳昌還是一臉笑意,他扶著張謇不斷晃動的手,道:“季直兄,立憲為天下所倡,革命即是立憲,排滿也是立憲。這說到底,就是滿人的權力是保不住了,要麼一點一點的、平平穩穩的、把權力讓渡出來,要麼就是被革命党以排滿的名義推翻,身死國滅。現京中阻擾開國會的聲音不少,紫禁城內也是常有反對之聲,現在浙省獨立,剛好可以給那些人當頭一棒,此實為我等立憲搖旗助威也。”

  “可這復興會到底還是革命黨啊,他們要的仍舊是排滿,難道滿人把權力讓渡出來,他們就不會排滿了?”對於復興會的瞭解張謇可是要比趙鳳昌深的多,畢竟,他可是有生意在復興會裡頭。

  “滿人若是把權力交了出來,那他們大權在握,他們還會排滿嗎?怕是奪權都是來不及吧。功名利祿,豈是人人都能看透的。自古造反在野則是喊為民請命,均地納糧,可一旦上了位,那嘴臉便換了一個,遠的不說,洪楊如何?‘有田同耕、有飯同食,有衣同穿,有錢同使,無處不均勻,無處不保暖,無處不均勻’,可造反未成,這天王便是錦衣玉食、後宮滿院了。這復興會也都是人,革命已成,爭權奪利那自然便會忘記排滿二字如何寫了。”

  趙鳳昌原是張之洞之幕僚,因“湖廣總督張之洞,一品夫人趙鳳昌”之語,被大內所問,後張之洞不得不讓他東歸滬上,以作耳目。滬上之地鹹通中外,就以他看來,這滿人端是氣數喪盡,慈禧在一日則國穩一日,而今慈禧身死,那這國……

  想到這裡趙鳳昌場歎了口氣道:“我中國最好便是君主立憲,一旦民主立憲,那中國就是大亂了。”

  張謇其實還在消化他之前說的東西,卻不想他怎麼忽然冒出來這麼一句,道:“這可都是立憲,有何不同?”

  “滿清雖朽,但架子仍在,君主立憲是保住這個架子,裡面是怎麼樣折騰那就各隨各的意了,再怎麼鬧也是一個國;而民主立憲,這可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啊,有幾個軍頭懂得立憲為何物,民主為何物,他們只認得手裡的槍,袋裡的錢。到時候彼此之間難免爭鬥,屆時便是春秋戰國了,這是大勢。再說細處,自漢初獨尊儒術以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三綱五常乃為一切之圭臬,可忽然皇帝沒了,那倫常自是不在,這……這可要舉國皆崩、天下大亂啊。”趙鳳昌剛才就在憂心這個,三綱五常其實就是櫃子上的釘子,一旦民主立憲,皇帝不在,那這些釘子就將消失不見,這櫃子如何能結實?雖說可用西洋之法替代倫常之釘,但這要幾十年的時間啊。現在群狼環視,哪有這時間給你換釘子?

  “竹君,這榮華富貴,楊竟成怕就是能看透。”張謇摸著鬍子,不斷的回憶起楊銳的音容笑貌,他和此人相處也有多次,但怎麼看怎麼感覺這個人很不合群。

  “哦。怎麼說?”趙鳳昌從憂心中回過神來,問道:“他莫非是神仙不成?”

  “呵呵。神仙不是,但是財神卻是一定的,說到做生意,舉國都難出其右,可他做生意又和常人不同,完全是西洋人那一套……不對,和西洋人也不同,反正就是異與常人。”張謇一邊回憶楊銳的點點滴滴,一邊說著自己對楊銳的印象:“而且此人好幾年前就已是腰纏萬貫了,浦江東岸的那個味精廠、氯堿廠,還有長興煤礦,可都有他的股份,實在是想不到這樣的人,怎麼會去革命。”張謇搖著頭,很為楊銳惋惜,這革命要麼是那些廢了科舉,前路已絕的書生,要麼就是借此標榜的名流狂士,可這楊銳哪個都不像。

  楊銳之事,趙鳳昌知道的還是不多,今天聽張謇一言,驚訝道:“哦。這天字型大小還有楊竟成的背景?哎!難怪這復興會能舉事,有錢有槍啊!”說到這,他焦躁的站了起來,在房間裡度起步子來了,“天字型大小居然和復興會有牽連!天字型大小居然和復興會有牽連!這不是說,東北通化那邊,不就是復興會的老巢嗎?!這……這……這楊竟成,這復興會已經是尾大不掉了啊!”

  和復興會合作經商之事,張謇誰也沒有說過,本來他還想退了長興煤礦和通化鐵路公司的股份,卻不想復興會居然支持立憲和他站在一個戰線上,這才沒有退股之事,而現在,原本支持立憲的復興會卻忽然舉事,還一下子就把杭州給占了,這,讓他如何自處?他擔心的憂慮,又讓原先說這是好事的趙鳳昌,聽完之後一番話後又擔心起來。

  “竹君,你這是為何啊?”張謇不明白他怎麼會這樣。

  “要想君主立憲,這革命之勢不能太強,太強則變成民主立憲。現在天字型大小歲入百萬,而復興會又已占浙省,這不是富可敵國嗎。一旦他們在浙江站穩腳跟,兵精將足,那北伐可是一定的了。”趙鳳昌早上就收到了張之洞關於杭州舉事的電報,他料想這事情對於立憲開國會大有助益,便建議湖北新軍緩行,而張曾敫那邊由他去找復興會的人通融,雖然復興會正在被租界抓捕,但是龍門客棧卻一直是開著的,借此他也算達成了目的。

  復興會今日通電,但趙鳳昌已經料到除了閩浙總督丁振鐸,其他各地督撫將會毫不所動,只有光緒帝宣佈立憲開國會,方才會調兵圍剿。可卻沒想到復興會有天字型大小作為依仗,若是這樣,那他之前想的那些方略可就錯了。

  “季直兄,那這天字型大小復興會到底占的又多深,他們占了多少股?”趙鳳昌又問道。

  “怎麼,你想動天字型大小?”張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搖頭道:“這個動不了的。”

  “動不了?”滅門令尹破家縣令,在中國還沒有官府幹不了的事情。

  “這裡面不但有親王貝勒的股份,還有洋人的股份,至於那通化鐵路公司,已經拿去美利堅上市了,你要一動,那美利堅人會怎麼說?”張謇因為是股東,早就被告之了這件事情。

  “這不是中國的鐵路嗎,怎麼能去美利堅上市,這不是賣路嘛?”趙鳳昌驚道。

  “可是朝廷批了啊。商部尚書載振還在的時候批的。老佛爺也准了。各個股東也同意了。”楊銳沒有把鐵路賣掉,最後受到起酥油的啟發,想到還是可以上市賣掉,還有天字型大小的其他公司,只要能上的,都打包拿去美國上市,趁著明年美國股市掉下去之前先撈一筆再說。

  “我得去找楊竟成!”趙鳳昌站了起來,眉頭打著結,只覺得復興會已經是國內一股勢力,而且這股勢力已有一省之地,再加上天字型大小這個日進鬥金的商號和與美利堅人的關係,一旦做大那中國必定內亂不止,現在趁其勢力未張,就要先行壓制。

  “季直,你那去找楊竟成?現在工部局到處在抓復興會。”雖然外面傳言這是在抓大盜、軍火販子,但是滬上頭面人物都知道,這是復興會得罪了英國人和兩江總督。

  “復興會能抓的乾淨嗎?”趙鳳昌反問,“唯有把復興會引到君主立憲上來,其危害才能殆盡。現在抓他們再多的人,殺他們再多的人,都於事無益。”趙鳳昌說完就告罪一聲去了龍門客棧。在夜裡十點鐘的時候,他在法租界見到了蔡元培。

  “鶴卿,這麼晚造訪,是想面見你們的會長鼎天先生。”沒有客套,趙鳳昌第一句話就是正題。

  蔡元培本以為他是為張曾敫來的,正想再次說明張曾敫性命無憂的時候,卻不想他要見楊銳。他只好道:“竹君先生,現在本會鼎天先生不會滬上啊。”

  “啊。不在滬上啊?”趙鳳昌很是失望,他被想和楊銳深聊一場,觀其人、聽其言,以確定此人是否真的會禍亂中國。

  蔡元培不好說楊銳已經受傷失蹤,不光是復興會,就是工部局也沒有找到人,他仿佛已經消失了。“竹君先生,此來找本會鼎天先生有何要事呢?浙江張大人那邊一切都安好,就是底下的士兵在早上抓人的時候有些得罪。”

  杭州既然佔領,張曾敫沒死就是大幸,趙鳳昌道:“鶴卿啊。復興會當是為救國而設,可不能亂國啊。現浙省立憲法開議會,為天下之首倡,這是好事。屆時在各地督撫暗中回應之下,那國會必定是要開的。國會若開,那就應該偃旗息鼓,不能妄動干戈啊。”

  趙鳳昌和蔡元培都是憲友會之成員,大家相熟所以話說的這麼直白,不過此時蔡元培一直考慮的是,開國會算不算是一種成功,是不是可以不通過武裝革命,而是通過議會革命來改革中國。當然,先不說這樣的可行性,國會一開,那滿清皇帝該如何處置?難道讓他像英國女王那樣母儀天下?

  “竹君先生。開國會是我會所希望的,排滿也是我會所希望的,這兩者並不矛盾啊。難道非要留一個滿清皇帝在嗎?”蔡元培細想之後,還是把復興會排滿到底的意思說了出來。

  “這……”趙鳳昌搖頭,他正式擔心復興會為民族狹隘之念所困,做出亂天下之事,想不到真是如此。“鶴卿,哎!”趙鳳昌忍不住再歎,“我對滿人也素為好感,可這中國真的萬萬不能民主立憲啊!屆時皇帝一去,你讓那些倫常之下的士紳、百姓如何自處?西人是法制之國,我們是倫理之國,而這皇帝卻又是倫常之首,他一去那倫常不在,就要天下大亂啊!”

  此言說罷,見蔡元培似乎聽了進去,他再道:“原先那一套倫常太老舊,是要舍去,你們所暢言的民主、自由是要實行。可這總要一個過度啊。你看那科舉之制,如果不是廢的這麼快,而是緩個十年二十年,那那些書生秀才,也不會去造反啊。兩千多年的倫常,不等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死了,怕是去不掉啊。”

  趙鳳昌越想越覺得沒有皇帝,對於眼下的中國來說是一件無法想像的事情,這不是中國人就是比西洋人低賤,而是習慣如此,小民們為何常常要高呼皇帝萬萬歲?不是因為他們喜歡皇帝,而是皇帝一死,那天下就會大亂。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兩千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們,唯有皇帝身強力壯,那自己的日子才可能太平安康,若是皇帝換來換去,或者乾脆沒有了皇帝,那就是亂世,這是歷史的慣性,不是大字不識的他們能夠擺脫的。

  “竹君先生,我會對此已準備,先生就請放心吧。”蔡元培想到了他那個聰慧的學生,很是心平氣和的道。

  看著蔡元培好不所動,趙鳳昌沉默之後道:“難道你們鼎天先生是想……”

  “呵呵,竹君先生誤會了。滿清下臺之後,不可能再會有皇帝。排滿為復興會第一任務,這點不會更改的。”蔡元培解釋道,關於楊銳私下向委員會解釋的“一國兩制”,他不能對趙鳳昌透露分毫。

  “復興會主民主立憲,而其他諸省都主君主立憲,那中國就要戰亂不止了,戰亂不怕,就怕戰亂之時,為外敵所趁啊。”雖然不知道復興會怎麼解決倫常喪失的問題,但蔡元培不肯說,趙鳳昌也只好心裡歎息。

  “其實我們要的只是滿清台下而已,諸省旁觀即可,說到底這是復興會和滿清的決戰。難道漢人會站在滿清那邊?”從趙鳳昌的言語中,蔡元培知道自己杭州舉事雖然魯莽了些,但卻剛好踩到了滿清中央和地方鬧變扭的節點上,地方督撫養賊自重,巴不得復興會鬧大點,好讓光緒帝開國會交權。不過這些人也是狡猾,陸軍不曾派,但是海軍、水師派的不少,看來是想完全封鎖浙江海面,好讓復興會實力並不太過膨脹。還有這次趙鳳昌夜訪,也是要來探知復興會的態度,方決定今後的策略。

  蔡元培想到此處,為了彌補先前強硬排滿的表態,又道:“竹君先生,要不然這樣好了。先生所提君主立憲之必要,我會在討論一二,若是滿清皇帝能把權力都交給國會,或者這國會確實能治理好中國,那復興會就先浙江自治,並不北伐。要是滿清皇帝不願交權,那我們大家就一起打到京城去。”

  蔡元培的表態很快就傳到了湖廣總督府,然後又轉到了兩江總督府,再由兩江轉到直隸總督府和載澤貝勒府,袁世凱看過,最後轉到慶王府、盛京將軍府、兩廣總督府。至於陝甘、雲貴、四川、閩浙四督,陝甘升允是支持裁督並反對立憲的,四川總督錫良雖然對裁督沒有表態,但也是支持立憲開國會,雲貴總督岑春煊此時就是京城,也表示願意裁督——這雲貴總督一職本是慶袁算計他,以讓他遠離中樞之計——立憲也是贊同,但認為國會不能早開,最後就是閩浙總督的丁振鐸,在自己轄區內出了這麼大亂子,剿滅亂黨都來不及,那想到裁督開國會之事。

  “東翁,這復興會還是放縱不得啊。要不然,養虎成患,反受其害啊。”兩江總督府內,勞乃宣對著閉目不已的端方說道。“還有那馬鞍山鐵廠,也要不開的好。”

  湖北轉過來的電報,除了判斷復興會實力比想像中龐大之外,還告之了天字型大小、通化鐵路公司之事,雖然復興會沒有殺張曾敫,但如此一來,他前程盡廢,張之洞對此也是惱怒不已,要不是顧忌裁督和開國會,怕是早已集結好的湖北新軍已經開拔東調了。

  “馬鞍山鐵廠還是要開的。而且開的越大越好。”端方和勞乃宣想的想反,“現在鐵價低廉,讓復興會把錢投到這個無底洞裡頭,那不是更好嗎?便是建好了,那一噸鐵又能掙幾何?便是二十萬噸鐵,一年也賺不到一百萬兩銀子,明日就讓人告之那姓虞的,鐵廠不開個二三十萬噸就不要建了。還有滬上的那個什麼陸行,如果復興會一意孤行要北伐,那就毀了它。”

  大致能猜到端方所想,勞乃宣道:“東翁,這滬上陸行,可涉及洋人啊!一旦輕舉妄動,那……”

  聽聞提到了洋人,端方微微一頓,道:“天字型大小不就是賣味精、洋胰、還有燒鹼賺錢嘛,這……這……”他忽然想到一個東西,笑道:“他們不是要用鹽嗎?這些鹽可就在兩淮之地採買的,屆時把鹽價提個五六倍、十幾倍,不就成了嗎?要是再不成,那就讓各地的衙門查禁他們的味精、洋胰,我就不信,會治不了這些亂黨!”

  端方胸有成竹,但勞乃宣卻道:“東翁,復興會之巢穴,滬上一處、通化一處,他們實業為根,各處的學堂、軍隊當為枝。這根牽扯到洋人,怕是難以挖盡,便是滬上滅了,通化也還在啊。我看還是雙管齊下,一邊挖根,一邊削枝方是正途。”

  勞乃宣說的在理,端方邊聽便便點頭,他又道:“這挖根之策,就依照東翁之策;而通化那邊,鐵路不動,那幾個煤礦能不能收回呢?至於削枝,中國教育會勢力極大,最好是能並到學部,便是不並,也要派人監督,查其課業,防其聚眾造反;軍隊嗎……現在先不動,只需牢牢封死海岸,不讓他們補給軍資,只待開國會的聖旨一下,那就要速速剿滅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2

第084章 各方(二)

  杭州通電震驚天下,官場上面在各自串聯,商紳之間也在聚會集議,別省的不提,浙江這邊就是鬧哄哄了。只是浙江商人眾多,會館也不少,但都是各做各的生意,各有各的會館,杭州人有錢江會館,寧波人有四明公所,紹興人有紹興會館,湖州人有湖州會館。這些人還是少有集中議事,只在去年浙江全省鐵路公司成立的時候,全省十一府都派了代表參加,選了湯壽潛為公司總理,南潯首富劉鏞的二兒子劉錦藻為副總理,另外還有全省各府都有一名董事,共十一名董事,外加五位查帳人。

  這個鐵路公司就相當於一個小型的浙江省議會。這一次復興會在浙江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更宣佈浙江獨立自治,可是把所有商紳都嚇了一跳,諸多在滬上的浙江商紳當日便又湊到了一起,不過因為時間倉促,有一些董事並不在滬,但事情緊急,諸人還是在天後宮的浙寧會館商議此事。這些人有鐵路公司總理湯壽潛、副理劉錦藻、董事有嘉興沈新三、杭州蔣海籌、寧波虞洽卿、紹興孫問清,溫州胡煥,另外則是嚴信厚、朱葆三、虞輝祖等一些個浙商的頭面人物。

  鐵路公司總辦湯壽潛是標準的職業經理人,他最先把各處彙集來的消息向在座的諸位通報了一邊,“杭州今天早上五點鐘被覆興會光復,駐紮在各處的巡防營、練團、新軍,還有滿城裡的滿營都被革命軍俘虜,全城各處都被覆興會控制。除杭州外,金華、紹興、嵊縣、海寧也被覆興會控制,各處都說他們軍紀森嚴,與民秋毫無犯。

  現在復興會推的浙江都督是鐘枚,余杭人,舉人出身,據說是復興會裡面的一個標統,以前在東三省帶著一些嵊縣人和遼東馬匪一起拒俄,戰功卓著,殺了的俄國兵據說有上千人。日俄決戰之前,據說就是他帶人炸了松花江大橋,使得俄軍增援不及,日軍最後大勝。事後日本天皇要授予其寶星勳章,被他婉拒……”

  湯壽潛說到這,在座諸人不知道誰帶頭鼓起掌來,於是一屋子的人都拍掌,杭州董事蔣海籌而兒子蔣抑卮說道:“我見過他,他家就住在鴻源坊裡,以前他是在南洋公學的,後面……想不到去東三省了。”

  蔣抑卮說完就被他父親拉住了,現在是全省士紳集會,他這樣說話很不穩妥。發言雖然被打斷,但是主持人湯壽潛卻是滿臉微笑,浙江能出這樣的英雄人物,當是浙江之福,在座諸人也是因為這個才鼓掌的,他見眾人都歇了下來,清清嗓子又道:“現在杭州被覆興會光復,各方的反應不一,京城裡面還不知道什麼消息,但料想各省督撫只想一心立憲法開國會,不會馬上派兵圍剿,而洋人見復興會並不侵犯其利益,也沒有馬上做什麼聲明,怕是要中立了。”

  湯壽潛話音未落,朱葆三道:“洋人收到消息要比我們早,我來的時候,聽說滬上的各國領事已經開過會了,為了不使戰爭擴大,他們已經派軍艦去封鎖杭州錢塘江了(杭州灣),他們是希望浙江那邊和朝廷和解。英國人不想任何戰爭發生在長江一帶。”

  “能和解嗎?”浙商中最有名望的嚴信厚沉聲說道,他說話的時候看著虞洽卿和虞輝祖,他們和復興會的關係可是在坐諸人都明白的。

  虞輝祖不好說話,倒是虞洽卿察言觀色,見諸人都看著自己,便道:“復興會的人我是熟悉,不過說太熟也是沒有。現在光緒上臺,一出來就和往年一樣操切,還又抓著權力不願意開國會。有復興會刺激刺激京城那些黃帶子也是好的,要是這等情形下,還是不開國會,那我們就和各地督撫一起去京城和那些皇親貴族講講理。”

  虞洽卿所言雖然沒有半個反字,但反清之意在座諸人都聽得懂,嚴信厚聞言卻是撫著鬍鬚,笑了起來,又問道:“要是光緒皇上同意開國會,那又當如何?”

  他此話一出,諸人就開始沉思了,虞洽卿道:“那這國會能有多少權?”

  國會是國家權力的重心,但是要想滿人全部交權,那天下人都是不信,滿人也是不肯。虞洽卿是生意人,行情如何他很是清楚,現在復興會一省之地都沒有占全,要想滿人交太大的權力,怕是很難。不過他的問題倒是把在座諸人都提醒了,這國會若是真的開了,那能有多大的權力呢?

  “一半。”嚴信厚答道。

  “一半?”諸人很是不明。

  嚴信厚再道:“若開議會,那欽定議員和民選議員各占一半。浙江因為是首義之地,所以可以多給三個名額。”

  嚴信厚今天其實就是盛宣懷派來的,而盛宣懷這樣做又是貝勒載澤吩咐的。載澤是一心想開國會做首相的,但浙江這邊革命黨的虛實不定,是以想先用以前弄出來的議會方案拿來和江浙士紳透個底,瞭解這邊的意思。他希望光緒一宣佈開國會,那浙江這邊就息了刀兵,如此就萬事大吉了。

  條件一開出,眾人都是面面相覷,好一會寧波幫的首領朱葆三才道:“蓧舫兄,這是誰答應的條件?”

  “葆三,這個就不要打聽了。你姑且信之就好。”嚴信厚嘴風極嚴,居然要大家姑且信之。

  鐵路公司副理劉錦藻說道:“官字兩個口,現在形勢所迫逼他們這麼答應,那以後會如何還未可知啊。我看還要有一個條件,那就是浙省以後完全自治的好。以前要交的賦稅、賠款,我們都交上,其餘諸事朝廷以後就不要再過問了,裡面要怎麼治理都是我們浙江人的事情。”

  一聽說浙省完全自治,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來,不過嚴信厚卻道:“那支復興軍怎麼辦?現在聽說杭州那邊正在招兵買馬。看樣子是要北伐。”

  嚴信厚所說真的是一個問題,要是朝廷所有的條件都答應了,復興會那邊還要北伐該怎麼辦?這時候諸人又是把目光看向了虞洽卿和虞輝祖,只待這時候,虞輝祖不得不說話了,“浙省獨立,可不光是浙人之功勞,現在事情成了,倒急著浙江獨立,那其他諸省怎麼辦?現在最要緊還是先把隊伍拉起來,手裡面沒有槍,朝廷會聽我們這幫商人的?在座誰沒有報效過?不要說朝廷,便是湖州知縣我們都對付不了。現在不是可真不是和談的時候,一待革命軍散去,那以後我們還是任由滿人宰割。”

  虞輝祖聽著劉錦藻的話心裡就很不舒服,要不是此人是湖州絲商的頭領,他可是要痛駡過去了。這什麼人啊,當復興會是在給他打仗一樣。

  嚴信厚聽著虞輝祖所言,道:“含章,那要是朝廷答應這些條件,復興會還要北伐?打到京城去?”

  見嚴信厚把焦點對準自己,虞輝祖也沒有辯解自己不是復興會的,他和復興會的關係大內部小圈子裡可是人所皆知的。他也看著嚴信厚道:“蓧舫先生,這國會可是有好幾種,有英國的,權力十足,有德國的,權力一半,有日本的,權力極小,更有俄國的,完全是個擺設。現在先生說的國會,當是那種?若是像俄國人的那樣,隨便弄些個位置來哄哄大家,那還不如打到底的好。”

  錢業是嚴信厚的專長,但是議會政治卻並不為他所知,虞輝祖一說這麼多種議會,嚴信厚就傻了眼,他撫著鬍鬚道:“這個我可以明日再問京裡面,看看這議會的權力有多大,現在京裡面最想知道就是,若是開了大家想要的議會,浙江也自治,復興會是不是能延期息鼓?”

  眾人的在被虞輝祖一連串的國會介紹震醒了一下之後,此時又把目光看向虞輝祖,其實虞輝祖在這群商上中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商人都是現實的,他們在乎的是實質性的東西,像什麼驅除韃虜的他們並不在乎。感覺到眾人的關切,虞輝祖笑道:“蓧舫先生,我又不是復興會的會長楊竟成,要不要打仗,我這個局外人怎麼能知道。不過,這復興會和滿人已經有血仇,真要是偃旗息鼓,那滿人能放過復興會這些人?”

  載澤那邊敢來摸底總是有良策的,嚴信厚道:“這個並不難啊。京裡面的意思是由國會出錢,比如像浙督鐘枚等,當贈白銀三萬兩,然後他拿這筆錢先去出國遊學幾年,待學成歸國之後,改新換一個名字,官是照做的,只不過要進新軍怕是不能了。復興會其他諸人,也是可以如此遣散,會長楊竟成,可贈白銀十萬兩,不過他只是白身,就不要再做官了,他不是喜歡寫書教書嗎,可以到京師大學堂,也可以在滬上的南洋公學,總辦一職可以讓他做,不過不能再鼓動學生謀反了。還有蔡元培也是如此,他是翰林出身,可以先到學部做侍郎,日後學部也可以交給他管……”

  嚴信厚真的有備而來的,不但吃准了在座士紳的心理,還吃准了復興會諸人的喜好,當虞輝祖第二天下午把這些事情告訴蔡元培的時候,蔡元培馬上大笑,道:“這時誰出的計策,真是攻於心計啊。”

  虞輝祖搖頭道:“當今京城裡,要開國會的滿人親貴就是那麼幾個人,不是載澤,就是耆善,我看更有可能只耆善,此人有賢王之稱,又在管轄著巡警部,怕是對革命黨知之甚深啊。”

  蔡元培道:“滿人那邊可以先不管他,士紳們怎麼說?”

  “都是有家有業的,沒有人想把戰打到底。”虞輝祖說道,昨天在會館他很多話不好明說,“不過他們還是推薦了湯壽潛為浙江省議長,其他各府也選出了一些人,準備等過幾日就回杭州召開省議會。”

  “他們會回去就好。這樣最少在浙江一省我們是占著大義的。”蔡元培確信開議會這一步沒有走錯,但面對如此形勢他一個人也應付不過來,德國的鐘觀光、美國的虞自勳還有通化的徐華封都對軍務、政務都不熟悉,手底下的學生又太過年輕,經驗不夠的情況下難以有什麼好的建議,他不由得的歎道:“要是竟成在就好了。”

  “還沒有找到人嗎?”虞輝祖也是今日才知道楊銳之事。

  “沒有。整個泥城橋都搜遍了,其他地方也都是找了,還是沒有找到人。”蔡元培眉頭皺的實在是疼了,他把眼鏡摘了下來,捏著因為緊鎖的眉頭道:“已經三四天了,哎……”

  “現在工部局還在抓人嗎?我們不是已經照會了他們嗎?還有枚叔、小徐他們,也該放出來了吧。”總部就靠蔡元培一個人是不行的,楊銳既然找不到,那章太炎、王季同總應該先出來吧。

  “照會也沒用啊。枚叔還好,小徐工部局居然要起訴他什麼縱火罪。這些英國人是準備把我們斬盡殺絕了,你看,我都是那邊呆不下去了,才搬到法租界的。”杭州照會了,滬上昨天下午派人去照會過了,但都不能改善工部局對於復興會的態度。

  “那我去找美國領事古納,他這人還是能說的上一些話的。”見英國那邊不改敵對的態度,虞輝祖只好利用自己的關係去遊說美國領事。比較,因為通化鐵路和去年的抵制美貨運動,他現在是公認的美國奴才。

  “含章,沒有用的。洋人在北京有公使團,在滬上有領事團。所有的事情都由公使團和領事團一起討論應對,決議一旦做出,那任何國家都不得違背。”蔡元培已經派人去見過德國人了,大致知道了洋人的態度,情況很不好。“現在杭州那邊,因為沒有殺洋人,所以他們還不急於干涉,不過滬上的各國艦隊昨天下午通電前就去了杭州灣,說是說防止事態惡劣,確保本國僑民生命財產的安全,但其實就是去封鎖杭州灣、威懾革命軍的。杭州那邊來電說,運軍火的商船被他們給扣押了。”

  聽到洋人全部都站在滿清那一邊,虞輝祖也是有些洩氣,復興軍現在還是勢單力薄啊,要是再斷了外面的彈藥槍械,那這戰怎麼打?他慌亂之後再道:“那朝廷那邊怎麼樣,清兵什麼時候會到杭州?”

  “朝廷那邊的形勢倒是對我們挺有利的,現在北洋兵變剛剛平息,袁世凱剛剛被治軍不嚴革職了,調北洋是不可能的。湖北新軍又藉口糧餉不足沒有開拔,其他地方能派的兵卻是沒有。聽說光緒在早朝的時候大發脾氣,說要是國內的督撫不馬上派兵彈壓,他就要借洋兵助剿。”

  “借洋兵助剿?!”虞輝祖大驚道:“借哪國的洋兵助剿?”

  “京城裡傳出了的消息是借日本兵,但是英國人據說對此反對。至於為什麼反對,我們到不得而知了。”北洋兵變平息之後,逃到天津的一些達官貴人才轉回京城,復興軍舉事本來大家也想逃的,但一聽那是在浙江,離京城遠得很,又暫且安了心,於是八大胡同的生意才變的好了起來,八大胡同有生意,那復興會就有情報。這些都是北京那邊傳過來的消息。

  聽完北京的消息,虞輝祖倒是有些放心,他道:“現在就看光緒帝了,要是他還是和各地督撫硬頂不開國會,那我們的時間就可以多一些,若是他忽然轉了性子服軟了,那我們就危險了。”

  “是這個道理!就是這個道理!但是我看這個光緒的脾氣,不是比以前更好了,而是比以前更壞了。我看第一次圍剿不打疼他,他是不會對各地督撫服軟的。”蔡元培對形勢看的越來越清楚,可正是對形勢越來越清楚,他越感覺到一種無奈,復興會現在仿佛陷了一個泥潭之中,無法掙脫——打敗清軍,那光緒服軟開國會,最後復興會被光緒、各地督撫、還有支持立憲的士紳一起圍剿,舉事失敗;不打敗清軍,自己占不住地盤,最終變成流寇,舉事也失敗。怎麼算復興會都是為人作嫁,蔡元培想不到什麼辦法來堪破此局。

  局勢就在復興會、各地督撫、士紳、朝廷以及洋人之間膠著。不過沒有蔡元培想像的第一次圍剿,在杭州通電的第六日,光緒就下發聖旨,確定今年年末開始選舉,明年年中召開國會。而據說光緒作此妥協,是因為肅親王耆善議事的時情緒激動,在光緒又一次否定大臣們召開國會時,高喊著“大清列祖列宗”,然後撞柱以求死諫。而後已經是上書房行走的梁啟超,也頻頻勸說,這開國會的聖旨才下。

  光緒作了一個選擇,由此贏得了督撫和士紳的讚揚,如此復興會這邊蔡元培也要做一個選擇,但是當他第二日看到在報紙上明發的欽定憲法大綱,特別是第一條所寫的:“大清皇帝統治大清帝國,萬世一系,永永尊戴”的時候,就出奇的憤怒了。都什麼時候了,這大清皇帝還要“萬世一系,永永尊戴”!

  忍下怒氣,他又再細看全文,只見上面分述君上大權和臣民之權,雖然內政權力大部分劃歸內閣,但是軍權卻還是在光緒之手,司法、外交光緒仍可以介入,另外就是光緒還有召集、開閉、停展及解散國會的權利。這個憲法大綱雖然不是俄國式的,但完全是德國和日本的綜合版,皇權並沒有受到根本性的制約。蔡元培根本想不出為什麼各地的督撫和士紳怎麼這麼簡單就被收買了,他是想不出,可是各地的督撫士紳卻全是心照不宣、舉手歡慶。在他們看來,國會只是一種形式,只要這種形式確立下來,那打開的口子就會越來越大,這就如英國一般,皇權將會一點點的從上院讓度到下院這邊來。

  針對光緒開國會的舉措,復興會再一次全國通電,除了高舉排滿大旗之外,就是指責滿清此立憲為假立憲,此國會為假國會,號召所有漢人站起來推翻滿清腐朽的統治。不過這一次通電算是白通了,第二日各地的報章上,諸多言論就指責復興會堅持排滿革命為亂國之舉,如此戰亂不止最後將招致外國干涉,而列強也在次日對杭州軍政府表態,認為復興會執意挑起戰爭,將破壞遠東的和諧,對此各國政府非常遺憾。

  在舉國上下都聲討復興會的時候,趙鳳昌再一次的拜訪了蔡元培,這一次趙鳳昌卻不似上次那般焦急,而是有一種勝券在握的從容,朝廷對於復興會開出的條件還是未變,就是浙江有限度的自治,復興會解散,各首領贈金出洋。不過談判很快就結束了,這一次蔡元培沒有再掩飾復興會革命的最終目的,而只很肯定的告訴趙鳳昌,以及趙鳳昌後面那些人:復興會和滿清朝廷勢不兩立!

  蔡元培打發完滿臉遺憾的趙鳳昌,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過來了。不過看著那個只有一米五八,卻又一副西式打扮的孫汶,蔡元培感覺到一陣一陣的不舒服。洋人的身材都很高大,西裝穿在他們身上很有一種自信的味道,而若是穿在身材矮小,卻又故作老成留著八字須的孫汶身上,就有點不自然了。

  “孫先生此來當時是為何啊?”在法租界一個僻靜的茶樓,蔡元培看著孫汶說道。

  “鶴卿,現在形勢對革命極為不利,我此來是想見貴會的竟成先生,然後大家一起商議革命大計。以一起推動革命成功。”孫汶一開口就點出了當今的形勢,並要見楊銳。

  “竟成現在不在滬上,孫先生有什麼事情還是和我說吧。”說到楊銳蔡元培心頭就是一暗,快十天了,還不見人,怕是已經不測了。

  復興會沒有找到楊銳,工部局還有應桂馨也沒有找到,蔡元培此言一出,眼神中的黯淡立馬就被同孫汶一起來的陳其美看見,他嘴角微微一笑,心裡認為可以認定楊銳已經死了。而孫汶也早就知道這一次暗殺,此刻聽聞楊銳不在滬上,也大致能猜到原因,於是不就再提楊銳,而是直接說道:“現在的朝廷已經是洋人的傀儡,革命要想獲得成功,就必定要獲得洋人的支持。這是我二十餘年革命生涯得來的經驗,我想把它放在今日,還是不會錯的。”

  孫汶確實是一個良好的演說家,他一邊說著自己的見解一邊看著蔡元培的神色,見蔡元培已經凝神在聽,又朗聲道:“為革命漂泊多年,雖無成果,但是一些關係還是有的。我想,若是能借助這些關係,那麼對革命可是大有助益的。我的老師康得黎,和英國各界的政要極為熟悉,他很多時候能影響和左右英國的遠東政策;而在米國,有一個叫荷馬裡的米國人想追隨我一起革命,他非常熱心中國革命,之前康有為的保皇軍,就是他訓練的,米國的國務卿魯特和他有親屬關係,另外紐約的大銀行家,他也都很熟悉;至於日本、法國,也都一直在支持中國革命。我們革命不能光看國內的形勢,也要看國外的形勢,不能只想著借助國內的力量,還要借助國外的力量,如此革命才能事半功倍……”

  孫汶個子矮小,但聲音確實洪亮,特別是他對於革命必須借助國內外力量的觀點,不得不讓蔡元培去掉輕視,開始重新審視這個人。待孫汶說完長篇大論,蔡元培道:“孫先生所言極是,那現在我們又該如何做呢?”

  一聽到蔡元培說“我們”,孫汶心裡便笑了起來,他道:“革命二十餘年,今日好不容易看到了曙光,實在是大快人心啊!我準備馬上去歐洲,遊說各國政府,讓他們支援中國革命。另外,同盟會雖然沒有復興會那樣的強軍,但是死士卻還是有的,他們現在正在來杭州的路上,有些已經到了杭州。我希望鶴卿能排除黨派成見,讓所有的革命者團結起來,一起保衛杭州!”

  看到孫汶既不求名,也不求財,更沒有提兩會合並之事,只是一心向著怎麼讓革命成功,蔡元培只感覺以前復興會對他誤會太深,當下站起來緊握著孫汶的手道:“孫先生當時革命之楷模啊!孑民敬佩的很。”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2

第085章 圍剿前

  滬上梅雨時節的天氣總是讓人厭煩的,時陰時雨,有汗也發不出,憋悶的很。不過這一切對於行腳醫生陸守先來說卻並無阻礙,他反而有些歡喜,當然,這歡喜並不是因為梅雨,而是因為另外的事情。

  看見門外的雨勢漸小,在茶館避雨的陸守先打起油紙傘,挽起褲腳,沿著街道往四馬路行去,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半個鐘的功夫,他便到了棲鳳書寓,此時院子裡的人正在等著他,聽到門外下人的招呼聲,屋子裡有些局促不安的仙鳳才心定下來。

  陸守先被小贊領進院子,一進院子,便見仙鳳站在屋簷下,怯生生的對他福了一福,道:“士諤先生幸苦了。”

  陸守先忙回禮。其實他也就二十八九歲,早年雖名醫唐純齋學醫,去年才滿師來滬上行醫,可醫術一般,名聲也不彰,但每次來仙鳳都要親自到院子裡迎接,讓他心中大慰的同時,又覺得自己是在對不住人家禮遇。進了屋子待仙鳳撇開下人之後,他小聲的問到:“公子情形如何了?”

  仙鳳一說傷勢,臉色便是一暗,道:“吃了先生開的方子,失禁的時候尿已經不那麼黑了,就是這段時間傷口開始化膿,人還是醒不過來……”

  陸守先是仙鳳諸多仰慕者之一,在服藥幾次傷勢不見好轉的情況下,仙鳳不得不把他找來了。陸守先初來還以為美人有恙,卻不知道是為了一個男子治傷。該人明顯是中了槍傷,雖經人取彈包紮,但傷者卻仍不見醒,最後當看他到那一粒取出的彈頭時,方才感覺這人是中毒了。這是什麼毒陸守先並不知曉,但凡中毒都是要排毒,於是結合原有的方子,陸守先又開了一副以泄為主的藥,不過是大黃、黃苓之類,其實也是楊銳命大,子彈不是直接命中他的背部,而是穿透一個護衛的手臂之後才射入背心,這使得子彈打斷肋骨便停滯,同時上面的劇毒也少了不少,現在他是半靠著中藥解毒,半靠著自身免疫來復原傷勢。

  聽到尿已經不那麼黑了,陸守先心中大定,道:“尿不那麼黑了,那是說說毒性有所解。不過老排毒也是不好,本來傷後失血體質就虛,今天藥吃過之後,明日要緩一緩,養一養。如此才能不傷根本。至於那傷口化膿……”陸守先沉思片刻道:“現在梅雨已來,此種天氣最易發膿,所以還是要用西人的酒精清洗創口,去膿化肌的好。”

  陸守先說完,仙鳳這邊便用心記下了。不過一會陸守先又道:“先前那人留下的黃色藥粉,你也可以用一些上上面。那東西我拿回去試驗過,就是化膿生肌的。”

  陸守先說的黃色藥粉就是磺胺粉,葉雲彪處理完傷口之後留下不少,但是上面什麼標示也沒有,仙鳳不敢亂用,而陸守先見到縫合的創口上有這個東西,便帶回一些去試驗,發現這藥粉著實是神奇的,這其實也是陸守先最近歡喜事情中的一件。行醫是他的本職,但他另外的一個愛好便是寫小說,特別是寫一些武林志異的故事。現在床上那個莫名的傷者,美人和傷者之間說不清的關係,還有那些神秘的藥粉,都讓他對這所有的事情充滿好奇。

  陸守先交代著一些對於傷者要注意的事項,而後又上樓細看了傷情,其實背上傷口化膿倒不嚴重,就是尿還是黑的,陸守先心中歎氣,但也只好安慰道:“這尿是比之前淡了,脈象也要比前兩天沉穩,就是這病要養,怕不是一兩個月能好的。還有就是毒傷肝,而肝又開竅於目,肝和目能辯五色……”

  仙鳳聞言一呆,喃喃道:“那他……以後還能看得見東西嘛?”

  “自然能看得見,但這要毒解了才能好。”陸守先解釋道,仙鳳正待再問的時候,院子外面卻傳來了小贊的聲音,“小姐還是醫病呢,貴鳳姐還是晚些來吧。”

  貴鳳卻道:“我就是來看看妹妹的,怎麼你還要攔我嗎?”說罷就把小贊和一旁的娘姨推開,然後直往門裡面沖。

  貴鳳是棲鳳樓的老人了,只不過她素來對仙鳳別無好感,這其中妒忌有之,脾氣不合也有之,大家都是草窩子裡的雞,可這草窩子便便飛出一隻鳳凰來,這讓她如何受得了。特別是仙鳳還真是賣身不賣藝,這……這不是做了婊子又立牌坊嗎?不光是她,就是剛做生意的珠鳳也眼紅的緊,這次看到又有行醫上門,兩個女人便想過來挖苦挖苦。

  貴鳳進了門的時候,仙鳳已經和陸守先下了樓,貴鳳一見到行醫便道:“呀喲,先生啊,我妹妹這是什麼病啊,這十來天可是天天煎藥啊,那藥渣子倒的整條路都是,我們兩個姐姐都擔心死了。”

  貴鳳嘴上說擔心,但臉上卻滿帶這笑意,陸守先在之前就被仙鳳交代過了要保密的,現在聽聞貴鳳問,便道:“噢,沒什麼大病,就是有點脈象不齊,吃吃藥調養調養就好了。幾位聊,我就告辭了。”說罷拱拱手便走了。

  行醫一走,珠鳳便上來抓住仙鳳的手臂問道:“妹妹這是怎麼了,莫不是上次的傷還未好。”珠鳳說的是上一次吞芙蓉糕之事。

  見這兩個明為關心,實則看笑話的人,仙鳳也是笑道:“妹妹只是頭疼腦熱而已,吃吃藥就好了。倒是貴鳳姐姐何日贖身啊?唉,應公子現在可是鴻運當頭啊。若不要快一點過門,這怕是……哎,負心郎君苦命姐姐啊。”

  仙鳳身子纖細,但心性卻很是剛直,有人剛罵上門來,她就敢打回去的性子。是以遊戲報的李伯元說她是身為下賤,心比天高。她一句“負心郎君苦命姐姐”頓時把貴鳳的臉都氣綠了,其實這應桂馨以前只是圖貴鳳這裡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可現在他走了運,卻是少來了,替貴鳳贖身之事卻完全是忘記了。

  貴鳳臉綠過之後便是發黑,黑過了才變紅,咬著細牙道:“姐姐們來啊,就是想讓妹妹不要把那藥渣子倒的滿街都是,不知道的人啊,還以為我們棲鳳樓裡面的女先生都病了。”

  仙鳳聞言知道下人們事情沒有做好,還是習慣把藥渣子潑在路面上,好讓行人把晦氣帶走,心下只想著待會要交代下面的人勿要如此,這次倒忘了回擊。貴鳳這邊說完,見仙鳳不說話,以為找回些面子,有些高興的起身出去,不過臨出門的時候還道:“本以為是個清高的,誰料想也是爛貨一個,爛了就爛了,還說真沒脈象不齊啊。”

  “呵,我再怎麼爛賤也比倒貼人家不要的好。姐姐就在這棲鳳樓養老好了,以後做媽媽也不錯。”仙鳳又見他滿嘴潑糞,氣呼呼的回擊道。只待她們兩個人出了院子,她才對著屋子裡站著的娘姨和小贊道:“以前不是說過了嗎,這個時候不要放人進來。”

  仙鳳性情剛烈,但對下人倒是挺好,她此言一出,小贊便道:“剛才只聽敲門,問是誰卻不說話,一開門那貴鳳她們便大力推門進來,欄不住啊。”

  看著小贊可憐的樣子,仙鳳只好道:“那以後不說是誰就不要開門。還有,以後的藥渣子不要倒在路上了,晦氣不晦氣,該來的時候就來,該走的時候就會走。”

  “該來的時候就會來,該走的時候就會走。”鐘枚也是如此說道。他此時正站在饅頭山上,看著那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同盟會會員,正和張承樾鐘光誥說著話:“我們只要把槍發給他們,然後派駐軍官指揮他們就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

  鐘枚是無所謂,但政委張承樾卻不是這麼想,他道:“軍隊如果不完全聽命於我們,那武裝他們就是自己給自己添亂。蔡先生怎麼能同意這樣的事情呢?”

  “蔭閣,不管來多少同盟會會員,可浙江都督還是我就行了,現在是復興會領導了同盟會,而不是同盟會在領導復興會。我們只要抓住這一點就行了。再說現在光緒居然這麼快就立憲了,那滿人的新軍估計就快到了,這個時候我們可是要團結一切要團結的力量啊。”張承樾考慮的是復興會指揮槍的問題,而鐘枚所想的則是如何保住現有的革命果實,並且擴大革命的問題。

  “哎,我只是看了東京之事的簡報後,只覺得這同盟會欺人太甚了。而且兩會實為革命黨,但是宗旨不一。現在養大了他們,以後定會反受其害。”饅頭山本來是巡防隊的兵營,雖是兵營,但卻破敗的很,一下雨老是漏雨,只不過其他的軍營都住滿了,同盟會的這兩百人只能在此。現在這些人正在打靶,隨著軍官射擊的口令,“砰、砰、砰……”的槍聲之後,黑火藥子彈開槍之後特有的白色煙霧,在潮濕的天氣中久久不散,使得營區裡一片朦朧。

  “你是這樣想的?”走到山頂東邊的石頭上,鐘枚反過身來看向張承樾,一本正經的問道。

  “不這樣想,還能怎麼想?便是太祖朱元璋也是先滅了陳友諒再行北伐的。我擔心的是,我們北伐下來之後,陳友諒倒是在身邊起來了。”張承樾史書讀的不少,歷代造反奪天下都是這樣的一個規律,“攘外必先安內,這是太祖朱元璋的做法,反觀崇禎,先外而後內,最後不得不被李自成所滅,身死國滅,讓人惋惜。”

  看著張承樾真的是這樣的想法,鐘枚倒是笑了起來,“蔭閣,你說的我都懂,但是皇帝自我們這一代而終,這些規律也將自我們這一代而終。專制是打出來的,共和則是談出來的。老是在舊圈子裡面轉悠是不行的。李鴻章所說三千年之巨變,正是時也。難道我們這些人就會跳不出這個三千年的死結嗎?”

  “共和光靠談是出不來了。”張承樾搖頭道:“中國的事情,變是會變的,但不在我們這一代,最少我們死後才能變吧。”

  “呵呵,你到比我悲觀多了。”鐘枚道。

  “不是我悲觀,事實皆是如此。”張承樾依舊述說這自己的看法,“亂世槍桿子一定要硬。”

  “那現在還能怎麼樣?這幾天,不光有同盟會的人,日知會的人,還有一些哥老會的人都來投奔,這些人雖然不多,但是裡面的人才還是不少的。這其實是我們擴大影響力的最好時機,萬萬不能趕他們走的。再說,我記得以前在南洋公學的時候報紙看到一句話,是美利堅總統羅斯福說的,他說‘說話要溫和,但是要帶一根大棒’,西人稱之為大棒外交。當下復興會也要如此,軍隊不能丟,但是對於其他革命團體說話要溫和。”

  鐘枚的比喻有趣,張承樾正要說話的時候,下面同盟會的人已經過來了,來的人是同盟會的趙聲,他是江蘇丹徒人,之前在江蘇新軍任教練,因為在部隊宣揚反清,被兩江總督端方偵之,後因為徐紹楨力保,免職了事。這次杭州光復,他聞訊就來了,算是最早來的同盟會會員。

  “伯先。”鐘枚遠遠的就拱手笑道。

  鐘枚是笑著的,可趙聲臉色卻不好,他提著杆林明登中針槍,敬禮之後說道:“大都督,這槍械……”他說著便把這杆槍遞了過來,“這東西,真的沒法用啊。還有子彈,回潮的厲害,有一個士兵,連打了四發子彈都不著火。”

  鐘枚早就看到他手上的杆槍了,也知道他來反映是什麼問題,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把那杆槍接了起來,這槍其實是鏽壞的,不光連護木,便是連槍筒子槍機上面都是鏽跡——本來就是潮濕地方,再加上根本不保養,能這樣算是美利堅的雷明頓槍廠對得住大清了。

  張承樾沒有說話,鐘枚拿過槍說道:“伯先,這槍都有二三十年了,比我們年級還老,是不好用啊。可你們來得晚的,沒槍了啊。”

  “這……”趙聲來了杭州最久,又曾是新軍教練,早就知道軍政府軍械極差,最好的槍是花衣裳部隊的,都是德國連發步槍,或是漢陽造,前期時間招的新兵還有毛瑟71/84步槍,到後面便只剩林明登了,至於那些國產的連發快利槍,故障率極高,根本就沒有那個要。

  “大都督,難道不能外購槍械嗎?”趙聲說道:“那個日本人萱野長知,不是說能買到日本現役軍隊的退役步槍嗎。”

  “哎,現在整個杭州灣都被洋人和清兵給封死了。買了槍也運不進來啊。那個萱野長知怕也是沒有辦法把槍弄進來吧。”外購槍械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商路暢通,南非那邊多幾萬杆步槍,就是運不進怎麼辦。

  “運不運得進來倒是不知道,可總是要試試啊。”趙聲一直在軍營訓練士兵,外面的情況倒是不知道的,其實孫汶這一次派了不少人過到杭州,但大多是週邊人員,嫡系到只有胡漢民還有留日學生喬義生、方漢城等人,而黃興此時已經到了香港,正在和許雪秋籌畫潮州起義。胡漢民知道復興會高層已經同意同盟會來杭州協助守城,一來便大力推薦喬義生等人,說這些人可自帶一軍,想讓同盟會也抓住一些部隊。

  其實中國的事情照常來說都是面子關係為重,同盟會千里來助,軍政府多多少少都要賣點面子,不過負責訓練的鐘光誥只認數不認人,同盟會諸人全部參加考核,考核不過的全部當兵,甚至幾個體制弱的留學生,當兵都不要,氣得胡漢民只跳腳,把狀告到鐘枚這裡,鐘枚軍校出身,仗打過不少,明白軍中諸事馬虎不得,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真要把關係面子弄到部隊裡,那和滿清沒有什麼兩樣,也是堅決維持鐘光誥的決定,最終胡漢民只有以破壞兩會團結的名義報之孫汶,不過此時因為孫汶已經在海外的郵船上,此事方才暫時作罷。喬義生、方漢城幾個最後也沒有進入部隊,而是去了政務部,軍隊這邊同盟會能拿得出手還是只有趙聲一人。

  “已經試過了,船都被洋人給扣了。”鐘枚苦笑道:“估計是要我們革命軍還比較弱小,他們認為靠滿清就能收拾我們,要不然那些洋鬼子都要直接下場子了。”

  “情況這麼嚴重嗎?”趙聲臉色數變,軍政府現在的情況他可是知道的,械劣難用,補給不足,再則是新兵眾多,雖然已經在賣力的訓練了,但老才半個多月時間,能有什麼效果。

  “是很嚴重。清兵的前鋒已經到了湖州了。嘉興、寧波都有清兵開進。他們怕是要三路進剿了。”看著趙聲逐漸凝重的臉,鐘枚又笑著道:“其實這也是滿清韃子看見我們槍械彈藥匱乏,要給我們送槍送炮來了,我們可不要辜負他們的好意啊。”

  “是,大都督!咱們一定不辜負他們的好意,定要把那槍炮都接過來。”鐘枚是軍政府的都督,又被宣傳成拒俄英雄,在全軍的威望極重,現在面對滿清的三路圍剿毫無懼色,趙聲也深受感染,恨不得決戰就在明日。

  幾人在饅頭山暢聊的時候,下面射擊訓練結束的士兵,又被拉出營外在山腳下練習挖掩體。這洋人封鎖強制彈藥,但是鐵鏟之類的民用物資倒沒有限制,一萬兩千人的獨立旅算是大部分人都配了一把通化產的工兵鏟,這種工兵鏟為通化特種鋼廠所制,做的纖小鋒利,鏟頭一邊是開刃一邊是鋸齒,裝上長一點的木把不必刺刀的威力差到哪裡去。不過工兵鏟的格鬥操還沒有教,現在只是在訓練挖掩體,並且是最簡單的單兵掩體,構築塹壕、交通壕、避彈所,以及近迫作業都還沒有教。

  趙聲看著下面的土木作業現場,說道:“大都督,這樣打戰倒是聞所未聞啊,不過這樣的話那傷亡率可以大大的減少。”

  “日俄打戰就是這樣的。以後的戰場怕是看不到人了。”鐘枚一邊虛應著話,一邊看著山下那些人——因為沒有足夠的軍裝,也不想要清兵的那種垃圾軍服,新招的部隊穿的五顏六色的,不過再怎麼五顏六色鐘枚還是能分出來那些是當地的百姓,那些是同盟會來的盟軍,那些是哥老會的會黨,這些當中,還是當地招的百姓挖的最快,其他人還在挖臥壕、蹲壕的時候,他們已經在挖立壕了,而同盟會來的那些人算是最慢的。

  鐘枚在山上看土木作業的時候,山腳下某處英國駐華武官柏來樂,泰晤士報南方記者霍蘭德,正在看著這群衣衫不整,形同流寇的士兵在挖土。柏來樂問向旁邊陪同他的謝纘泰,“米斯特謝,他們是在幹什麼?”

  復興會注重培養軍、科、政、商這幾方面人才,外交這邊卻一時無人,而在香港的謝纘泰聽聞杭州舉事成功,便帶著一百多廣東籍會員過來,他的本意是一邊守衛杭州,一邊為廣東方面訓練軍事人才,卻不想沒人可用的鐘枚聽聞他是澳州華僑,更是精通英文,便讓他代替那些個通事,把外務管了起來。浙江是英國人的勢力範圍,雖然英國現在站在滿清那一邊,但為外交計,蔡元培還是勒令鐘枚接待這些個以記者身份過來的英國使館人員。

  參觀路線都是軍政府安排好了的,參觀會看的事情也早有交代,謝纘泰微笑答道:“我們的彈藥非常不足,所以,我們只能藏起來,然後再適當的時候還擊。”

  聽聞謝纘泰語有所指,柏來樂也是笑道:“英國艦隊是不應該攔截你們的商船,但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革命軍可以和清政府和解。米斯特謝,你們只有不到五千名訓練有素的士兵,還有一大批新兵,並且彈藥並不充足,這樣的情況下,和解對於你們是最有利的。當然,這純粹是我的個人建議,並不代表任何一個政府。”

  “立憲並不能給中國帶來期望,反而會使中國更加混亂。”謝纘泰沒管這到底是他個人意見還是官方意見,而是鄭重其事的道:“喬治,我希望你能把這個意見轉告給貴國政府,真的。立憲只會讓中國變的亂七八糟,從而減少國民創造的財富,這對於英國是很不利的。如果能有一個廉潔的政府,然後改變現在的這一切,那麼對於任何人來說,就是有益的。喬治,只有我們才能把蛋糕做大,換做任何人都不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2

第086章 十年(一)

  “把蛋糕做大?”謝纘泰轉用楊銳的說法讓柏來樂微微一怔,而後他又會心的笑了起來,他看著了看濮蘭德,再道:“噢,這真是個新奇的說法。我喜歡你們這樣。”

  旁邊的濮蘭德卻是不語,其實英國人當中就他和復興會打的交道最多,從蘇報一案的時候他就開始接觸蔡元培、章太炎等人,之前他可以說一直在保護著這些人——更是保護租界工部局的威嚴,但去年鄒容一案又讓他走到了復興會的反面,他的舉措間接的造成“滬上血案”,而後他自己也因為某種壓力,不得不被迫從工部局總辦的位置上辭職,變成泰晤士報在中國南方的專職特派記者。由此,他對於復興會有一些好感,更有一些怨恨。既希望復興會這些昔日被他保護的人作出一些巨大的事情來,又期望造成自己的失業的他們成功之後都失敗。

  “謝先生,現在所有的報紙都在指責你們破壞中國的和平,在這樣的情況下,復興會還要堅持戰爭嗎?”濮蘭德忽然問了一個尖銳的問題,因為局勢的轉變,復興會似乎從英雄變成了一個攪局者,一個不受歡迎士紳的人。

  “中國人有句俗話,叫做‘好了傷疤忘了疼’。那些反對復興會的人忘記了滿清的妥協是怎麼來的。如果我們在將來的某一天被滿清政府打敗了,我們這些革命者都被砍了頭,那麼後顧無憂的滿清仍然會和以前一樣的殘暴專制。權利只有制衡才不會被濫用,而想要制衡那麼就不能忘記在身後帶著一把步槍,我們就是民眾的步槍。而現在,因為殘暴的統治者換上了笑臉,說了幾句好話,他們就把要把槍給丟了。這是中國人的悲哀!”謝纘泰知道洋人聽得懂什麼,但是他不能確定自己說的是不是洋人想聽的。

  “那復興會將會和政府軍戰鬥到底是嗎?”濮蘭德面無表情,而是飛快的把謝纘泰的話記下來,之後又問了一個問題。

  “我們會戰鬥到最後一個人!”謝纘泰斬釘截鐵的說道:“雖然我們的實力很薄弱,但滿清要消滅我們一定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整個政府將會因為這次戰爭而垮臺。”

  濮蘭德看著謝纘泰認真的神情不自覺的點點頭,在記下他的話之後,又在“戰鬥到最後一個人”和“政府因為戰爭而垮臺”這幾個詞上做了記號。他再一次的問道:“那復興會要達到什麼樣的目的才會停止戰爭,或者說什麼復興會想要幹什麼?”

  “光緒必須退位!”謝纘泰說道。濮蘭德聽的不是很清楚,他再問的時候,謝纘泰再道:“光緒必須退位!所有的權利收歸國會,然後按照公民的意願重組政府;同時,我們還要滿人還清所有的政府欠債。”

  謝纘泰這一次說的很清楚,濮蘭德一邊疾筆飛書,一邊搖頭,他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不過考慮到革命者本性,他對此又很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日間的參觀很快就結束,晚上他在杭州城內的住所整理筆記的時候,柏來樂找來了,“濮蘭德,有空嗎?”

  濮蘭德知道柏來樂的身份,也明白剛來的他是想瞭解一些杭州的事情,於是把稿紙放在一邊,收起筆道:“嗯,喬治,你進來吧。”

  “我是想……”柏來樂其實和濮蘭德並不熟悉,他正想找些話的時候,濮蘭德道:“是想瞭解杭州,瞭解叫復興會革命組織吧?是的,我很早就認識他們所有人,他們現在的首領蔡,還有被關在監獄裡的章,還有那個倒楣的鄒……他們真是一群很有熱情的革命者!就像是一百年前的法國人,非常的天真……”

  “哦,那他們殺人嗎,我說的是滿族人,我來的時候,很多人都在討論這邊的滿族人已經被殺光了,然後埋到了西湖裡面。”柏來樂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本來他的行程是去甘肅、新疆一代探查清國的陸軍情況,但是杭州的事情使得朱爾典把他派到這裡來了——沒有什麼比戰爭更好檢驗一支部隊的戰鬥力了。他今天才到。

  “我是在起義的第三天到的,我並沒有聽到有殘殺滿族人的消息,他們只是被關在一個軍營裡,而且所有不合法的財產都被沒收了。他們還組建了一個法庭,然後對那些懷疑有罪的人進行審判,其中最多的罪行就是受賄。”濮蘭德來的早,看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他們按照清國現有的法律來審判,受賄一百二十兩以上的,絞刑;貪污一千兩以上的,砍頭。每次有官員砍頭的時候,民眾都去圍觀,你知道的,清國人很喜歡看砍頭,特別是那些貪官被砍頭他們都在一邊圍觀叫好。真是一個野蠻的民族!”

  絞刑是濮蘭德可以接受的行刑辦法,但是砍頭他無法接受,只覺那樣把頭砍下來太過殘忍,不過柏來樂畢竟是軍人,對此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妥,他不想去瞭解杭州城內怎麼樣,他只想知道起義軍的事情,他道:“那麼他們大概有多少部隊,有多少人是他們這段時間緊急徵召的?他們的武器裡有多少是下午我們看的雷明頓步槍?”

  “大部分都是雷明頓步槍。”濮蘭德說道,其實他的消息是來自躲在拱宸橋租界的杭州將軍瑞興的幕僚說的,他因為丟失杭州,已經被皇帝革職了。“可以肯定的是,現役軍用步槍不會超過五千支,並且彈藥不足,其他的都是雷明頓步槍和亨利馬蹄尼步槍,還有一些清國仿造的仿曼利夏步槍,不過這些槍支據說很不好用……我並不知道他們有多少部隊,但是從規模上來看,他們應該不會超過一萬人,大概有一半以上的人是最近半個多月徵召的,訓練並不充分,甚至,我都懷疑他們的軍官不會訓練士兵——他們並沒有進行佇列訓練……”

  “佇列訓練在作戰中已經不重要了,現在對於起義軍來說,最關鍵是教會士兵開槍。”柏來樂糾正著濮蘭德,排隊開槍時代已經過去了,一支只會排隊的士兵只是一群花架子,“還有他們下午的挖土訓練也很重要,看到了嗎,他們有統一的鏟子,並且這種鏟子做的很小,很方便攜帶,這將提高他們在戰場上的存活性,這支部隊確實是參加過日俄戰爭的,也許清國的政府軍要吃虧了。”

  柏來樂對於起義軍評價的不同讓濮蘭德高興起來,並不完全是他向柏來樂提供資訊,柏來樂是一個極富經驗的武官,他的觀點要比一般的人準確多了,這是泰晤士報需要的。

  “那麼,那麼是不是說,只要時間足夠的話,他們可以用單發步槍戰勝連發步槍?”濮蘭德問道。

  “我並沒有這樣說,起義軍幾乎沒有大炮,並且從今天下午靶場的訓練看來,他們使用的子彈發火率不高。”雖然隔得很遠,但是柏來樂還是很敏銳的注意到一些細小的地方,“政府軍也許會在某些情況下吃虧,但是他們最終會贏得勝利的。就像米斯特謝說的那樣,要消滅這一支起義軍,政府軍一定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濮蘭德和柏來樂聊著戰事的時候,已經轉移到滿城杭州將軍府的軍政部裡,一場戰前會議正在召開,從東北剛來的參謀周思緒和站在大幅的地圖前介紹道:“嘉興方向,上午的情報說北洋來的第六鎮的前鋒已經在乍浦上了岸,統制官是一個滿人,叫蔭昌,一旦第六鎮到了,那麼加上原有的杭嘉湖巡防營,那這個方向的敵軍將超過兩萬人;江蘇的新軍也很快,大部已經過了蘇州,小部分到了湖州,來的是我們之前推測的第九鎮,統制官是徐紹楨;還有就是閩浙總督丁振鐸這一次把沒有練成的第十鎮也調過來了,帶隊的統制官是孫道仁。”

  周思緒一邊說,旁邊的文書就把三鎮的位置都標了出來,“除了第六鎮沒有到齊外,第九鎮已經到平望鎮,前鋒沒有南下而是向西折向了湖州,用意是防止我們向北竄入宣州;紹興這邊也是,丁振鐸的主力已經從上虞退回到了余姚,估計也是在等第六鎮。天津傳來的消息稱,北洋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良錫,大規模的租借日本商船運兵,北洋第六鎮於昨天登船離港,最遲四日後抵達乍浦。”

  周思緒介紹完敵情,環顧四周,都是復興軍的老人了,不慌不急,正等著他說下文,他不由的訕笑下,再道:“總參的意思是,坐以待斃就不如主動出擊。現在最早的那批新兵第一期訓練馬上要結束,同時杭嘉湖一帶支援我們的百姓多,所以,趁著北洋第六鎮立足未穩之時,大部隊放開杭州,直進嘉興,而後新兵部隊過嘉善,直取松江。滬上為租界之所,財稅要地,一旦有失,那便涉及到中外觀瞻,此為滿清之必救之地。屆時,平望、湖州的第九鎮,乍浦的第六鎮,就不得不往滬上方向救援,他們一動,那我們就有機會,或伏擊,或取其巢穴,就看當時的形勢了。”

  說完嘉興、松江,周思緒再說紹興,“大部隊離杭,在余姚的丁振鐸一收到消息,很有可能會趁杭城空虛,從余姚西進。對於第十鎮,總參的意思是放他們到紹興縣城,等第十鎮過錢塘江的時候再動手,一為退出縣城的紹興民團擾其後路,二為留守杭州的部隊于錢江西岸阻敵,三為軍裝局的那些修好的水雷在戰時順江而放,使登岸的清軍沒有後援……”

  “軍裝局有水雷嗎?”主官會議,張承樾一般不發言,但是他一打下杭州的時候就去了軍裝局,根本沒有看到水雷。

  “軍裝局沒有水雷,但是機器廠有。”周思緒說道:“機器廠是光緒十一年的浙江巡撫劉秉璋辦的,辦到光緒十八年就辦不下去了。但這七年造了不少東西,除了步槍子彈之外,水雷也不少,這些水雷雖然鏽的厲害,但是軍工那邊說只要換掉發火引信,還是能用的。”

  周思緒很快就介紹完了整個作戰計畫,眾人思索的時候,也是從東北剛來的林文潛上校道:“直進松江是想調動第九、第六兩鎮東去,可萬一在湖州的第九鎮,或是第六鎮不東調而是直接南下,或者是大部東調,小部分南下的話,杭州怎麼辦?”

  “現在我們並不清楚湖州有多少第九鎮士兵,如果清軍有超過一協的部隊南下,那杭州守不住,只能撤離。如果是小部隊南下,那就看它和第十鎮之間是不是有配合了,如果雙方時間不一致,那我們可以先解決一面之敵,然後再解決另一面之地。或者說,只要清軍南下的部隊不超過一個協,那杭州還是守得住的。”周思緒對於總參的計畫吃的恨透,明白這一佈局的要點就在敵軍南下。

  “那留守杭州的是那些部隊?”鐘枚問道。

  “老兵留第二團的一個營,其餘的,包括投誠過來的新軍和巡防營都去嘉興。至於後面的新兵,留下三千人。這樣加上二團一營,一共有四千人。”周思緒拿出一張紙,看著上面的資料說道。

  杭州因為新兵多,第一期新兵招了兩千餘人,加上投誠過來的清兵共有四千人,這樣剛好可以一個老兵帶兩個新兵。不過後面再招的,就沒有老兵可帶了,只能是用東北抽調來的軍官團作為部隊的支撐。現在二團一個營留守杭州,那就只有三百名老兵,按照三三制配套六百名第一期新兵,這裡就只有一千人;再加上後面兩期第一期訓練未完的三千新兵,硬仗是打不得的,但是只要面對的不是新軍的一個協,這四千人還是能頂一些用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3

第087章 十年(二)

  “那最少要留第二期新兵,他們最少還教過刺刀術,第三期的那些,東南西北都分不清。還有,那些什麼同盟會、哥老會的爛人我不要,日知會的那幾十個可以給我。其他炮不管,飛雷炮最少要留下一半。”林文潛再道。他是遼東山地軍第六團的團長,東北抽掉的軍官以他的軍銜最高。

  現在浙江方面軍分為兩個旅,一旅是以三三制為原則,老兵新兵一配二的原獨立旅一、二團擴編的精銳部隊,該部有六千餘人,為主力部隊,武器其本是無煙火藥連發槍,少部分用的是黑火藥的九子毛瑟(毛瑟71/84式);二旅則完全是新兵部隊,近五千人,全是第二期、第三期新兵,沒有完成最基本的訓練,全靠東北過來的兩百名連排長,還有武備學堂的學生支撐著整支部隊,武器基本是用黑火藥的林明登單發步槍,沒有連發槍。同盟會、哥老會的人都是第三期新兵,林文潛對他們不喜,認為連百姓都不如,只喜歡日知會的那些人——這些人很多都是湖北新軍的士兵。

  林文潛的要求並無出格,而且飛雷炮這段時間也造了不少。不光軍裝局裡面有庫存的黑火藥,就是那些發火不著的黑火藥子彈,拆開烘乾製成飛雷炮彈也是不錯。作戰室裡的軍官商議之後,修補過細節的作戰計畫發到了東北,東北閱後又發到滬上法租界,最後在穆湘瑤的解說下,蔡元培同意之後,命令又轉回了杭州軍政府。

  當日晚上。作戰命令就下發了。留守杭州的是原獨立旅二團三營的周肇顯部,還有新編的第二旅第一團,其餘部隊將於近日做好開拔準備,其實說開拔也是做做樣子的,真正攻佔嘉興的部隊在半夜裡就走了。此時嘉興為清兵所占,復興軍據守桐鄉,雙方對持于洪合鎮一帶,少有交火。不過因為這嘉興並不在京杭大運河線上。加之此地有杭嘉湖的巡防營在,考慮到後勤的第九鎮並沒有分兵駐守;而北洋第六鎮之所以選擇乍浦,是因為此地為清末的通商要鎮,碼頭眾多,補給通暢,先到的那一個標,也只是謹守乍浦、平湖兩地。並不前出嘉興。

  復興軍在暗中前出嘉興的時候,紹興這邊也做出調整,當日晚間,駐守紹興的部隊和紹興的民團的負責人就通知到縣衙裡開會——原先不想設什麼紹興民團,但考慮到要激起紹興本地人的反清鬥志,在陶成章的建議下特意招了五百紹興本地人從軍。發了一些未必能打出子彈的江南快利步槍,再整了些統一的粗布衣衫,看上去似乎比正規軍還要威武些。

  傳令的軍官把命令宣佈完之後,問道:“執行命令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問題!”二團三營的周肇顯起立道,他早就想大幹一場了。

  傳令官看向民團的名義負責人陶成章。只見他看了旁邊的秋瑾一眼,道:“那我們撤向哪裡?”

  “隨便哪裡。關鍵是要藏起來,等第十鎮過境到了蕭山渡江的時候,再出來四處破壞。第十鎮都是福建人,對於本地沒有你們熟悉,河面上亂轉一定比不過你們,到時候四處放冷槍就行。”說到這裡傳令官喊來一個衛兵,從他雙手捧著的木箱子裡,拿出一個比拳頭略大的陶罐說道:“扔這個也行。不過這是土制的,威力是小,但是中了就不好受了。”

  “炸彈?!”陶成章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他紹興民團裡的那些快利槍著實難用,除了上面的刺刀嚇人些,其他就只能壯膽,但是有炸彈就不一樣了。“能給我們多少炸彈?”

  “能給你們五千個陶罐子,還有就是足夠的黑火藥,還有技工可以給你們兩個。”傳令官的意思是要他們自己造。

  “這東西我們能造的了?”紹興是秋瑾陶成章等人的家鄉,光復之後願意投軍造反的人有,但不願意造反的占絕大多數——剛光復的一兩天一說要割辮子全城人都躲在家裡,秋瑾無奈,改用饅頭勸誘,但傻子才會為了兩個饅頭丟了性命,最後割辮子之事不了了之,全城的人都是把辮子盤在頭上——不過,給錢的情況下,要他們做這個還是願意的。

  “完全能造。”傳令的軍官微笑道,其實這東西杭州那邊不是不能造,而是故意的要紹興自己造,究其原因是很惡毒的。“這東西其實就是一個大炮仗,沒有什麼技巧,放好引信,壓實了就行了。五千罐若是分到紹興全城,每家每戶也就只要造五十個就好了,也就是一兩天的功夫。杭州那邊的工價是做一個六十文錢,大家搶著幹,已經造了一萬多了。”

  “好!”陶成章看著那箱子裡的炸彈就有不少底氣,特別是打來的都是福建兵,更想著可以借此鼓舞士氣,獲取民心。“撤出城就撤出城,等滅了第十鎮之後,我們定要殺到鎮海去。”

  杭州的反圍剿佈局其實處於己方完全處於弱勢的情況下佈置的,作為剛入伍的新兵,有事可幹和不斷的小勝,將樹立他們的信心,而一旦原地等待,或者直接和滿清的新軍對陣,所有資深的軍官都相信,新兵們一定會潰逃——這其中不光是紀律的問題,而是因為滿清新軍都有成建制的炮營,火炮的威力並不為這些剛拿起槍的泥腿子所知曉,只要滿清新軍的大炮一響起來,自己這邊的軍心一定是動搖的。

  軍隊這邊的命令都已經下發,政務部那邊在次日也開始行動,除了籌糧籌餉之外,那些被囚禁的滿人,也全部挪到錢塘江邊挖戰壕。當然,“囚禁”這個詞只是濮蘭德的說法,謝纘泰很大方的帶他參觀了整個滿營,還准許其拍照。其實滿人住的是之前的兵營,居住條件不能算太差,但和早前的滿營相比絕對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食物是普通的米飯,菜肴也是百姓常吃的鹹菜。在謝纘泰的解釋下,復興會的之所以“囚禁”他們、要他們做工,是因為這些人領了“旗餉”,他們用做工的錢來抵消之前所領的旗餉,一旦旗餉還清,那麼他們就可以重歸自由。

  旗餉濮蘭德是知道的,他好奇的道:“這也就是說,他們和復興會是債務關係?”

  “不是。”謝纘泰笑道:“應該說他們和軍政府之間存在債務關係,而他們本身的資產並沒有辦法證明是合法獲得的,所以他們只能通過做工來還債。其實這些錢他們是很難還清的,本著人道主義原則,十年之後他們將重歸自由。”

  “十年?”濮蘭德說道。

  “是的,十年。如果有人替他們擔保或者償還,那麼他們現在就可以離開這裡。”不處死滿人是軍政府的確定,從法理的角度說,不比他們的祖先,他們和漢人只存在債務關係,拿了幾十年的旗餉總是要還的;從陰謀論的角度看,不殺他們比殺他們更好,一旦清兵再次佔領杭州,那麼這些拉糞車的、掃大街的、挖戰壕的旗人就立馬要翻身,顯示做主子的威風來,屠殺是一定的——其實就是要滿人大規模的屠殺漢人,並且屠殺的越多越好,唯有屠殺才能製造仇恨,也唯有仇恨能喚醒所有沉睡的百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3

第088章 共存亡

  張元濟再一次看到蔡元培的時候,只感覺認不得他,原來那個斯文的男子,現在變得雙目赤紅,鬍子拉碴,臉頰也消瘦的很。唯有他再次對自己笑起的時候,他才依稀的找到以前蔡元培的樣子。他虛禮之後歎道:“孑民,你倒是變了!”

  蔡元培大致能猜到他來的目的,也是歎道:“筱齋兄,我卻感覺是別人變了。”

  “非要一戰嗎?”張元濟再問。

  “恩,非要一戰!”蔡元培說的決然,哪怕眼前這個人曾經對自己有恩。

  “那我現在就可以回去了。”張元濟笑道。

  “別!”蔡元培忙的幫他攔著了,“我今夜就要去杭州了。有些事情還是要請你幫忙。”

  “啊!”張元濟大驚,杭州現在已經是死地,蔡元培卻要去。“孑民,你不能去那裡!”

  “我怎麼不能去?”蔡元培笑的決然,“現在復興會諸多委員,只有我在滬上,我必須去。帶家人一起去。”

  “可是杭州已經是三面圍剿,那可是死地啊。再說,你怎麼去啊?”張元濟原來是受兩江總督端方之托來和蔡元培談和的,只不過一見面就知道談無可談,正想離去卻不想蔡元培要舉家親赴死地。

  “坐船去啊。”蔡元培看他焦急,只好安慰著他,扶著他的肩膀,讓他端坐在椅子上,然後道:“既是選擇了革命,那就要革命到底。”

  “可你們到底要幹什麼,革命可不是送死啊!現在國會已經開了,那皇權一步步的會式微,民權慢慢的會壯大。這不和你們革命要的結果不是一樣的嗎。”對當下中國張元濟和蔡元培一樣的憂慮,兩人都選擇從教育入手去改變現狀,只不過蔡元培走的急,而張元濟走的緩罷了。

  “來不及啊。筱齋兄。”蔡元培不好說開國會本是復興會亂滿清之計,國會一開,那滿漢矛盾不是緩和,而是激化,如果滿人自身行的正還好,可滿清那些見不光的事情,一旦開國會,那麼將會天下皆知。比如,一年四百萬兩旗餉不提,光是皇室的花費就高達八百多萬兩白銀,遠超日本皇室的三百萬日元(約合兩百萬兩白銀),而這八百萬兩還沒有算上內務府每年三四百萬兩的自有收入,若是這些全加起來,那麼每年為滿人花費的錢在一千六百萬兩以上,這些錢相當於全國財政收入的十分之一,這還是常費,不能有什麼慶典、婚禮、葬禮(注)。

  張元濟看到的東西,想到的東西遠沒有蔡元培看的那麼深刻和徹底,他見蔡元培決心已定,只好頹然道:“那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得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沒有那麼嚴重,就是我一個學生,想託付給你。”蔡元培忙的攔住張元濟,把最重要的事情說了出來。

  “你的學生?”張元濟有些迷糊。

  “是的。我的學生。人還很小,只有十歲左右。他的兄長都在南洋公學的中院上學。我若是去杭州,還請筱齋兄督促他的課業。”蔡元培說完,又怕張元濟嫌麻煩,再道:“其實也只要看待兩三天就好,過幾日便有人來接他。”

  蔡元培會完張元濟,又見了蔣維喬和虞輝祖,他看著兩人道:“我這次去了杭州,短時間之內便不再回來了。教育會和天字型大小便要你們多費心了。”

  虞輝祖看著他道:“形勢當真到了你一定要去的地步嗎?”

  “嗯。杭州岌岌可危,我應該去。”蔡元培說道,後又問:“端方那邊把鹽價提高了數倍,還勒令兩江等地不准賣味精等物,影響很大嗎?”

  見蔡元培不談去杭州之事,轉談商業上的事情,虞輝祖感覺他去意已決,只好長歎道:“影響很大,兩江味精的銷售頓時銳減四成,南京那邊還有吃了味精會得瘟疫的傳言,估計也是他們編出來的。肥皂也銷的不好。不過現在正在和一些人談合作,即我們出原料,他們辦工廠,以後我們只把油料和燒鹼賣給他們,讓他們去造肥皂賣肥皂。”

  聽說虞輝祖這邊有了辦法,蔡元培高興了些,又問道:“那馬鞍山鐵廠還有通化那邊怎麼辦?滿清有沒有動什麼手腳?”

  “端方傳話過來了,說馬鞍山鐵廠不許建十萬噸,要建二十萬噸的大鐵廠,至於鐵廠配套的鐵路和煤礦,都是和徽商合資的,他怕是動不了。通化那邊他要動可是問過美國人,加之那邊我們也和當地的士紳都綁在了一起,他也沒辦法動。”說起商業上的事情,虞輝祖神色凝重起來,但為了不使蔡元培擔心,只能挑一些好的說。

  “端方為何還同意建鐵廠呢?”蔡元培還是奇怪這個事情,又問道。

  “端方雖然毒辣,但還是開明的,知道這鐵廠建了于國於己都有大好處的,所以會同意建;再則,現在鐵價低廉,新廠剛開成本奇高,前面幾年就是個無底洞,一個不好就好虧本,漢陽便是如此,不建這個鐵廠他就擔心我們的錢拿去鬧起義了,建了的話名義上是我們的,但實質上一道聖旨就會變成大清的,最後還有一條,也是我最近苦想才得知的,這端方素來親德,當時鐵廠本來是想訂美國機器,但他力主用德國的,我看他前次去德國的時候,一定和德國人許諾了什麼,這邊鐵廠要是不建,他在德國人那邊下不了臺。所以……”

  滿清對天字型大小的打壓愈來愈重,不過細究起來,馬鞍山一處、通化一處、味精一處、肥皂一處、起酥油一處、還有大豆榨油的豆餅以及煤礦各一處,滿清能動的就是馬鞍山、味精、肥皂和長興煤礦這幾處,這其中,鐵廠不是說辦好就能辦好的,沒有個幾年磨合,成本下不了,動了也沒用;味精和肥皂受損最大,但是因為銷售網路已經深入到鄉鎮,滿清有沒有品質監督局,所以影響是有,但不致命;至於長興煤礦,現在商人們知道天字型大小和復興會有牽連,都有點打落水狗的意思,煤礦的股份怕是要全部賣掉。

  聽聞虞輝祖說的有道理,蔡元培的心放寬了不少,他又看向蔣維喬,道:“以後教育會的事情可就要託付給你了。”

  蔣維喬看著蔡元培的認真樣子,再看想虞輝祖,道:“我會把教育會撐下去的,但是留學生那邊花的錢極多,現在……其實教育會牽扯到了各地的士紳,只要錢有著落,那教育會就能運轉,我就擔心含章兄那邊供給不上啊。”

  蔣維喬說完,蔡元培還沒有說話,虞輝祖就道:“天字型大小不少廠都在美國上市了,實在不行,上市賣股份的錢可以挪用,這筆錢真的不算是,鐵路那邊就有一千萬;再則日本人一直很眼紅我們在通化的煤礦,雖然他們現在看我們的危難,出的煤價極低,但一噸一兩還是能賺到的,屆時一年賣四百萬噸煤,也能把損失的錢補回來。”

  蔣維喬只聽說有錢便愁眉頓展,蔡元培聽說一頓一兩便心中極為驚訝,道:“那豈不是一噸煤才二兩多?”

  “是,日本人開了四日元一噸的價錢。核算下來就只有二兩三錢一噸,委實不高,更比當今的行價低了二兩,而且合同一簽就要簽一億噸,我們現在正在談,總是會有辦法解決的。”虞輝祖看上去精神滿滿,但心裡卻很是沉重,這段時間他每天早上五點鐘就會自動醒來,他是睡不著,每天聽到都是這裡被打壓,哪裡被抵制的消息,他就有一種自己被截肢感覺。並且現在滬上的商人都知道天字型大小的後臺已倒,不少人想來撈一把,要不是甬商素來抱團,加上美國人力挺,這天字型大小怕真是要被搶了去。

  “商業上的事情我不知曉,但現在這形勢下,以穩為要,萬萬不可急於求成、孤注一擲啊。竟成向來極為忌諱日人,和他們做生意還是要小心為好。”蔡元培教書可以,但是做生意、打仗完全不行,只是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壓著他身上,讓他不得不扛,“還有教育會那邊,不管併入滿清學部也好,獨立也好,法政學校是第一要維護好的,這是我們將來治理國家的根本,竟成出事之前,吩咐辦的農學學校也要儘快辦好,這是極為要緊的;再有就是那兩所大學,不管名義上也好,實質上也好,我們都可以對洋人讓步,只要裡面的學生能學到東西,學校的規模能擴大,那就行;留學生這邊除了庚子退款要抓緊,其他就看含章的了,錢多些就多派,錢少些就少派,西人說羅馬不是一日建成的,中國也是如此,竟成想著革命一成功,什麼都準備好了,我看這太難了……;最後說各地的中學、小學,若是沒錢,那就維持現有規模,便是沒錢也不能多收費,這不但關係到教育會的聲譽,更關係到復興會的聲譽……”

  面對著蔣維喬和虞輝祖,蔡元培嘮叨了一個多鐘頭才把事情吩咐完。到了晚上,他又把穆湘瑤叫了過來,不過穆湘瑤一來,蔡元培看著他好久都沒說話,好一會他才咬著牙道:“劉光漢找到了嗎?”

  穆湘瑤搖頭:“他早躲到江寧去了。”

  “真是知人知面不在心啊!”蔡元培每次說到劉光漢都要感歎一句,想當年在滬上的時候,這劉光漢和妻子何震,因為激烈倡議革命,被稱為東方的普魯東和索菲亞,便是劉光漢這個名字,也是因為決心革命從劉師培改成了劉光漢,現在讀來卻極為諷刺,再多的革命文章還不如滿清朝廷的一個舉人名頭。

  “東北那邊已經調了人過來,他們活不久了,還有應桂馨。”穆湘瑤說的東北來人其實就是白茹那種的特級射手,當年禍害復興軍的小金鳳和張宗昌都是他們處理的。

  “恩。”蔡元培點點頭,“還有小徐和枚叔要保護好。特別是枚叔再過兩天就出獄了,他雖出獄,但因為被工部局驅逐出境,在滬上租界待不了,我已經幫他定好了去美國的船票,你到時候一定要護著他上船,還有我那個學生,早前家裡已經答應他出洋求學,他也會在船上,他也要看護好。”

  “明白!”穆湘瑤沉聲道。“不過,其他的叛徒怎麼辦?”

  “哎……”蔡元培一聽到叛徒就覺得心裡疼的很,現在國會即開,大勢在滿清,被抓的會員十有八九都叛變,經他們自首舉報,江蘇、安徽、湖北、江西、四川、山西、陝西這些省的組織都被破壞殆盡,報紙上天天有人登報退出復興會,要不是直隸袁世凱自身難保,怕是山東、直隸、河南三地的組織都是不保。“形勢所致,這幾千人殺是殺不完的。除掉劉光漢夫婦,還有一些甘為爪牙、為虎作倀的叛徒就先停一下吧。這一次滿清國會一開,端是立竿見影,真革命假革命立馬就涇渭分明了,哎,這個局要再怎麼布過,還是要竟成回來吧。”

  “明白了。先生!”穆湘瑤見蔡元培提到楊銳,心中就沉上幾分,能搜的地方都搜過了,他只感覺先生這一次怕是……

  簡單的把滬上的事情交代完之後,蔡元培便連夜上了開往杭州的郵輪,他一走,陳其美便知道了。“真走了嗎?”他問向吳乃文。

  “真的走了,屋子裡的燈一晚上都沒亮。他此時出滬上那一定是去杭州了,看來我們在報紙上發的那些文章奏效了!”吳乃文知道陳其美的算計,與暗殺蔡元培相比,把蔡元培趕到馬上就要被清軍佔領的杭州送死是上上之策。

  “去了就好!我就知道他回去。”陳其笑道:“這樣也省得我們動手,不過這幾日我們可是要在報紙上大肆宣揚蔡元培赴杭州,誓與杭州城共存亡之心,讓他無路可退。還有杭州展堂那邊也要讓他想辦法鬧起來,反正最好讓蔡元培死在杭州。”

  陳其美高興,吳乃文也是陪著高興。他再道:“那巡捕房和西牢那邊要不要動手把王季同和章太炎弄死?等復興會這些首領都死了,那麼中山先生就是眾望所歸了。”

  “王季同我們別管,自然有人會對付,再說他一旦判刑,最少就是十年。”陳其美把復興會這些人都謀算了一遍,感覺最忌諱的還是章太炎,便道:“章太炎按刑期算是這個月29號出獄,也就是過兩天了。此人因蘇報一案名望甚大,還是先殺了他好。你去西牢那邊轉一轉,看看地形,他一出來就弄死他!”

  蔡元培坐著美國船到紹興的,他其實還沒有到紹興的時候,就收到了復興會進佔嘉興的電文,他對此不憂不喜,只在登岸的時候,看到碼頭上擠滿了歡迎的人群,更看到大字寫就的“蔡會長誓與杭州共存亡!”的橫幅,這些讓他心中一陣激蕩,他此來確實是想與杭州共存亡的。

  “先生,你怎麼來了呢?!”軍政府都督鐘枚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其後是他的堂弟蔡國卿,陶成章、秋瑾、謝纘泰,還有同盟會的胡漢民、哥老會的張百祥等人。

  “我怎麼就不能來。”蔡元培答道,而後他又看向迎接的其他人,朗聲道:“孑民此來,是與大家患難與共的。現在全中國的人都在反對我們,都在罵我們亂國,特別是原先浙江省議會的那些議員,跑到了滬上之後,在報紙上頻頻攻擊復興會禍國殃民、荼毒梓桑。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以前他們對我們笑臉相迎,而今日卻和我們反目成仇?因為他們和我們的立場不同,因為他們都是有錢人,革命不革命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可我們一旦投身革命就是矢志不移的,我們不會妥協,我們要和滿清打到底,我們要把愛新覺羅從皇位上趕下來,要把那些騎在漢人頭上的旗人趕下來,更要把那些只會阿諛奉承,只會中飽私囊的狗官趕下來。我們要推翻這個腐朽的王朝,要光復舊時的河山,更要再造一個新的中國……”

  或許是為革命所刺激,平日裡溫文爾雅的蔡元培變得極富有激情,他的聲音不大,但他的話語卻在這個陰鬱的下午傳的很遠,甚至,站在最週邊的士兵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每聽他說一句就使勁的跺腳鼓掌一番,他們已經被這種激烈的氣氛所感染了。

  在紹興短暫的停留之後,蔡元培被眾人護著一起過了錢塘江,只待到了杭州將軍府,鐘枚才有時間向他彙報軍情。“先生,杭州太危險了。你不應該來。”撇開旁人,只有蔡元培一個人的時候,鐘枚急切的說道。

  “你們不是在這嗎?現在清軍大舉壓境,我是來給你鼓勁的。”雖然不懂軍事,但蔡元培還是明白杭州的險惡,不過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來。

  “可……”鐘枚心中焦急的很,嘉興雖然在拂曉就拿下,但是部隊傷亡不小,很多新兵,其實包括有些老兵也是初經戰陣,經驗不足吃了大虧。

  “別可是了。”蔡元培道:“嘉興那邊怎麼樣了,清軍被我們調動了嗎?”

  一問到關鍵問題,鐘枚就滿頭髮炸,他搖頭道:“還沒有。也許滿清還沒有收到嘉興被占的消息,或者是帶軍的統制還在請示上面的官兒,反正他們都還是沒有動。”

  昔日蔡元培在穆湘瑤的解釋下,倒也明白這個作戰計畫的關鍵是第六、第九兩個鎮有沒有被鐘光誥所部引向松江,只有他們被引向松江,復興軍才能以快吃慢,現在滿清不動,那很有可能計畫要落空了。“若是滿清不追鐘光誥,直接南下,那我們這邊該怎麼守?”

  “他們只要有一個鎮南下,我們就不是怎麼守的問題了,而是直接撤往嚴州的事情了。”沒有任何作戰計畫是萬無一失的。若真是滿清調動不成,後備的計畫就是西撤。

  蔡元培聞言眉頭一皺,道:“真這麼嚴重?必定要撤嗎?”

  “是的。先生!要是超過一個協的新軍南下,我們就守不住。”鐘枚這幾天一直在憂心這個問題,杭州能不能守得住就全看清軍的動作了。“其實這半月功夫,能招這麼多新兵進來,最重要的就是新兵大多是流民,這些流民求的是能吃飽。真要是按照標準,裡面有三千合格的就算不錯了。加上這些人根本沒有完成訓練,靠他們守城是萬萬守不住的。”

  鐘枚這邊正說著守不住,參謀周思緒的聲音從外面傳過來道:“蔔今,這杭州能守住的!”

  周思緒是剛拿到清軍往東調動的電文,急衝衝的過來彙報,他看見蔡元培在吃了一驚,敬禮之後道:“先生好!”

  蔡元培聽他說杭州守得住,便道:“這是怎麼了?一會說守得住,一會說守不住的。”

  “先生,我說守的住是因為清軍已經開拔往東了。第六鎮和在平望的第九鎮都開拔了。看樣子是要去追第一旅。”周思緒滿臉高興,把電文遞了過來。無線電是復興軍最大的優勢,同時隨著東北過來的偵察兵,讓浙江這邊的偵察力量大為加強。

  “好!”鐘枚只覺得心頭的大石頭落地了,只要第六鎮和第九鎮往東而去,那第十鎮就好對付了。

  杭州這邊高興,剛到滬上的端方卻不高興了,他是半夜裡接到嘉興被占,亂黨東進松江的消息,“這復興會是要打滬上啊?!”端方看完電文驚道。

  “我看未必。”勞乃宣的鬍子似乎越撫越長,他在端方之前就看了電報,心中已有定計。

  “哦……”端方睜著睡眼看著勞乃宣。“還請先生指點。”

  勞乃宣連忙客氣,最後說道:“東翁,賊軍這般不顧巢穴,直取松江,怕是調虎離山之計啊。而且我還聽說賊首蔡元培去了杭州,若是第九鎮不去松江,而是南下去杭州的話……”

  勞乃宣意思點到了就停了,端方也細想這復興會此舉的意義何在,他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復興會舍杭州而取滬上是為了什麼,只覺得的勞乃宣說的在理,可是他又道:“第九鎮若是南下,那滬上怎麼辦?一旦有失,那可是……”

  “東翁,滬上巡防營本就多,再說洋人的軍隊也不少。就是丟了滬上縣城,也能很快奪回來。而杭州那邊,賊軍極弱,第九鎮南下不但能破杭州城,若是趕的快些,估計還能抓住賊首蔡元培,這才是破敵之首功啊!”勞乃宣局勢看的透徹,只想著為端方獻計邀功,他見端方不被自己言語所動,心中一動,再道:“東翁,若是怕宮中怪罪,可向外宣稱,將與滬上城共存亡便可,宮中最喜臣子置生死于度外,一旦看到這個,定當龍顏大悅。”

  “可萬一……萬一復興軍真的攻城怎麼辦?”端方其實擔心丟了滬上被光緒怪罪,可勞乃宣的辦法好是好,卻將他置於險地。

  “東翁,這不必擔心啊,滬上縣城本就在洋人兵艦大炮的射程之內啊,有洋人的大炮,賊軍便是攻進來也最多只占半個滬上城,東翁必定毫髮無損。”勞乃宣確實是胸有成竹。

  “毫髮無損便好,毫髮無損便好。”危險既無,端方不斷點頭中,更想到這是撈名望的好機會,當下道:“那馬上打電報給第九鎮,讓他們不要追復興軍了,全鎮馬上掉頭南下,直取杭州。還有,明日去找些報館的記者來,告訴他們,本帥將於滬上城共存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3

第089章 稻草

  浙江局勢正在惡化的時候,孫汶已經抵達了洛杉磯,他搭上了美國白星公司最快的郵輪,十七天就橫穿了太平洋,他過稅關的時候,小個子荷馬李此時已經在碼頭等他了。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荷馬李一直熱心於中國的革命事業,戊戌年的時候他便毛遂自薦成為康有為下面的軍官,庚子年,他甚至以保皇黨中將的身份帶兵追殺慈禧以解救光緒,而之後,他和康有為的關係開始惡化。

  “荷馬!”孫汶熱情的與荷馬李緊緊擁抱在一起,在尋求日本幫助被婉拒之後,孫汶沒有想去法國,而是直抵美國,他要找的就是荷馬李。

  “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孫!我接到你的電報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們已經佔據了中國的一個省。太了不起了!”在孫汶的電報之前,荷馬李通過國內的報紙瞭解到了中國發生的革命,那時候他就非常的興奮,正要動身去中國的時候,孫汶從滬上發去的電報,電報上讓他想辦法為中國革命獲取美國政商界的支持,而後他在這半個多月的時間裡一直在做這件事。

  “不,不。馬上在中國的廣東將會發生另一場起義,到時候廣東也會被革命軍佔領。荷馬,我這次是來尋求你的幫助的,現在杭州的革命軍已經被封鎖了,他們急切的需要步槍和子彈。這是最棘手的!”孫汶剛下郵船,還不明白國內的局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只記得蔡元培提過革命軍奇缺軍火。

  身患殘疾的荷馬李帶著孫汶艱難的上了一輛馬車,而後他喘著氣道:“我知道,我知道。孫,在你來之前,我已經和一些大人物談過了,他們對於中國發生的革命一直很關注,並且,他們也想通過合適的方式支援中國的革命者。”荷馬李說的都是好消息,孫汶正想微笑的時候,荷馬李又道:“不過,美國政府的支持態度被英國人壓制,浙江是英國的勢力範圍,總統並不能明確支持美國政府協助革命者,並且,那些大人物們更分不清楚同盟會、復興會的差異,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個組織,還是兩個不同的革命組織?”

  “不,荷馬,以前同盟會和復興會是兩個組織,但是這一次起義是兩會一起合作的,同盟會的軍隊現在就在杭州準備和清軍作戰。”孫汶一臉真誠的看著荷馬李,然後道:“我和復興會的蔡元培先生一致認為,只有團結起來才能推翻滿清的統治。所以,你可以和那些大人物說,復興會和同盟會是同一個組織。而我,則是這個組織派赴美國尋求説明的代表,我們希望獲得他們的幫助,並且這種幫助的回報極其豐厚。”

  “這樣就解決大問題了,孫!”荷馬李早前去約見那些大人物的時候常常被這個問題困擾,現在既然同盟會和復興會是同一個組織,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他高興的道:“這太好了。我們現在有一個紅龍計畫,我相信他對於中國的革命將有巨大的幫助。”

  “紅龍計畫?(注)”孫汶從字面上並不能瞭解這個計畫到底說的時候,所以十分的好奇。

  “是的。就是紅龍計畫。”荷馬李強調道:“我的合夥人叫布斯,他以前是紐約的股票經紀,他現在退休了,不過他的同學艾倫是個大人物,他是紐約的大地產商,在東北部有深厚的關係,同時認識很多有權勢的人物,他可以給我們一筆巨額貸款,但是條件很苛刻,只有六個月的期限,並且,他們還要雲杉木漿、石油、電報郵政十五年的專賣權,還要鐵路、礦產……”

  “荷馬,現在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革命要想成功,條件並不重要。”孫汶一聽到巨額貸款就忘記了步槍和子彈,至於條件,只有能推翻滿清,任何條件他都可以答應,畢竟洋人要只是特許權而已,若干年後,這些特許權完全可以收回。

  看到孫汶這麼的急切,荷馬李便道:“好吧,那麼我們今天晚上就去找布斯,我相信他一定會很高興的,還有他的朋友艾倫已經從紐約趕過來了,明天早上就要到。”

  美國天黑的時候,中國剛好天亮。錢塘江邊的碼頭上,孤零零的木船邊,胡毅生登船之前抓著胡漢民的手道:“大佬,你什麼時候走?清軍馬上就要打來了,杭州保不住的。”

  “我不能走,中山先生還有任務交給我,你此去潮州,一定要多加謹慎,打槍的時候別沖再最前頭。革命一次不行還可以下次,保住命最要緊!”借著潮州起義的由頭,同盟會一些骨幹都被胡漢民在大戰之前撤出杭州,其中就有他的堂弟胡毅生。

  “那我也不走了……”胡毅生說著就要把行囊放下來,“我也不必復興會的人差,最少我還在青山學校訓練過。”

  “別胡鬧了。現在清軍是四路壓境——連金華那邊都不樂觀,留在杭州幹什麼?送死啊!”胡漢民說著就把胡毅生的行囊拽了起來,然後拴在他的背上,最後把他推上船,又不放心的吩咐道:“記著大佬的話。”

  胡漢民送往胡毅生,再回到政務部的時候,朱執信神神秘秘的找來了,他亮出一份電報,道:“中山先生來電了。”

  “哦。先生要我們做什麼?”胡漢民一邊搶過電報,一邊問道。

  “先生正在和美國人談判,他要我們在杭州堅持下去,特別是要幫助復興會在杭州堅持下去。但是我看這形勢……”朱執信最先看電報的,上面說的東西,以杭州現在面臨的情況來看很難實現。

  “哦……”胡漢民很快看完了電報,又把電報還給了朱執信,道:“現在清軍幾路圍攻,還是要辦法讓復興會堅持下去才是。”

  “我也是這麼想的啊!可你出去的時候。大都督也就下令,讓所有人在十二個小時打點行裝,準備撤退。”朱執信其實是來找胡漢民商量的,他知道胡漢民腦子比自己好用,或許能想到辦法。

  “什麼!這……這怎麼能不戰而逃?!他們這樣置革命於何地?”胡漢民大怒,復興會不在杭州死守那對同盟會的計畫可是大不利,他沉思片刻,突然道:“不行,我要去找趙聲。”說罷從朱執信手上搶過那份電報,徑直出去找人了。

  朱執信本以為他要去找蔡元培或者鐘枚,但誰料到他會去找趙聲,這撤退和趙聲何干?不過一個鐘頭之後,胡漢民帶著並不情願的趙聲去到了杭州將軍府,他沒有去找大都督鐘枚,而是直接求見蔡元培。

  “鶴卿先生,我們現在是不是要撤退?”時間緊急,胡漢民沒有客套,一見面就把問題挑明瞭。

  蔡元培聞言一頓,而後才道:“確實如此,現在滿清第十鎮、第九鎮已經逼近,這兩個鎮加起來有兩萬人,杭州我們守不住,只能撤退。”撤退並非蔡元培之所願,但局勢如此,他在鐘枚等人的勸說下,也就息了留守杭州之心,此時間胡漢民前來詢問,倒是耐心的對他解釋。

  聽聞撤退是真的,不知道這個消息的趙聲臉色一沉,猶豫的神情少了不少,而胡漢民則立即大聲道:“鶴卿先生,杭州是革命首義之地,不能丟了啊。丟了杭州,那麼全國的革命形勢就將毀於一旦啊。現在同盟會正在潮州準備起義,待此一舉成功,滿清士氣就要一衰啊!”

  看著焦急萬分的胡漢民,蔡元培溫和的給他和趙聲倒了一杯水,然後道:“撤離杭州是不得已的辦法,撤離杭州也不是說以後就不革命了,只要我們這些人還在,那革命之火就不會滅的。現在復興軍的主力都在外面,留守杭州的都是未經訓練的新兵,這杭州實在是難以守住啊。”不知道怎麼的,蔡元培把鐘枚幾個用來勸他的話語用在了胡漢民身上,期望他們能和自己一樣不要被杭州的得失而影響。

  “鶴卿先生,中山先生正在和美國商談支持革命一事,這個時候撤,對於外交斡旋大不利啊。”胡漢民說完,便把孫汶的電報遞了過去,然後道:“因為事情還沒有談成,這份電報只是先生發給我們的,待明日中山先生和美國人商談之後,具體的電文就會發給鶴卿先生。”

  孫汶力主的去獲取外國支持是蔡元培認同的,只是當下局勢變化的太快,他沒辦法等美國的支持了,他看過電報之後道:“展堂啊,美國那邊的消息我們沒有時間等啊,現在來的不是清軍一個鎮,而是兩個鎮,如果說第十鎮還能打一打的話,那南下的第九鎮怎麼也是攔不住啊。我一會就親自回電報給孫先生,把這邊的情況告訴他……”

  見蔡元培還是不同意留守杭州,胡漢民急得只有用力暗中推了趙聲一把,趙聲此時正在想著當今的局勢應該如何應對,卻不想胡漢民把自己猛的一推,再看他時,卻見他眼神犀利的看著自己,於是他喃喃之後,決然道:“鶴卿先生,第九鎮我有辦法對付……”

  蔡元培並不認識趙聲,見他說有辦法對付不由的轉過頭來。扯謊並不是趙聲所願,但想到之前胡漢民對自己強調的“為革命計”,他又只好硬著頭皮說道:“鶴卿先生,我之前就在第九鎮任第三十三標統,我和第九鎮的統制官徐紹楨結拜過兄弟,他本是前明開國大將徐達的第十四世孫,素有反清支志,而且軍中士兵、底層軍官傾向革命的不少,鶴卿先生,我可以去說降他,這樣清軍的攻勢不但頓消,我們還能獲得一個鎮的強軍啊。”

  “什麼?!”蔡元培聞言大驚,只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他盯著趙聲急切的問:“你說的可是真的?”

  趙聲的說降計畫成為杭州之戰的一個轉折,幽閉的作戰室內,鐘枚、張承樾、林文潛、周思緒幾個看著激動的蔡元培說完之後都是不語,蔡元培看向諸人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若是趙聲說降了徐紹楨,那麼杭州之圍立解,我們還能……”

  “先生,我們能給徐紹楨什麼?”本不願打斷蔡元培的話,但考慮到軍心士氣,張承樾還是出聲了。

  “什麼能給徐紹楨什麼?”蔡元培不明白張承樾的意思。

  “先生,徐紹楨現在是滿清的統制官,光月餉就有一千兩,比你和竟成先生、枚叔先生、小徐先生這些人一年的餉銀加起來還多。而且現在是滿清在圍剿我們,徐紹楨又素有知兵之名,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們現在的境地……”復興會底層人員待遇不差,反倒是高層的薪資不多,比如楊銳,蔡元培等,每月不超過二十五元,這還是考慮到現在的社會主要是男人出去幹活,而不是像後世那般男女都出去工作而設的。

  “可他是徐達的第十四世孫,又素有反清之志,如果派熟人去說降,那麼他很有可能就會起義。”最讓蔡元培震驚的是徐紹楨的身世,他認為有這樣身世並且素有反清之志的徐紹楨,造反不造反只是一念之間的事情。

  “先生,他要造反早就造了,也不會等到今日。”張承樾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按照政工科的課程,人的行為與他的處境以及成長環境息息相關,一個已經是四十五歲的人,正在意氣風發之時,絕不可能像年輕人一般,《革命軍》讀兩遍就萌生反心,他會比任何人考慮的更實際,甚至,會中對滿清新軍的軍官滲透計畫,張承都是反對的。因為人都是現實的,如果真的在新軍找到了位置,那麼昔日的革命誓言立馬會忘得一乾二淨。革命是什麼,革命對大部分人來說就是謀一個前程。

  張承樾的堅持讓蔡元培很難受,他只覺得這些學生經歷了三年革命之後完全變的陌生了,雖然他們的模樣變化不大,但他們想的東西卻和以前不同了,或者說,他們已經成熟了起來,而蔡元培這個師長,在面對這些理直氣壯說出觀點的學生時,只覺得自己老了,他不由得感覺到一陣失落。當初在南洋公學的時候,可是他興致勃勃的說,而學生們仰慕著的聽啊。

  蔡元培失落間,作戰室的氣氛忽然尷尬起來,幸好這時候通信兵把門敲響了,“報告,滬上的電報。”

  鐘枚接過,看後又給到蔡元培,然後道:“先生,滬上的遒秉來電了,他認為按照以前的資料看,徐紹楨確實對革命黨人有好感,趙聲在軍中宣傳革命一事,也是因為他力保才免職了事的,但他會不會造反,還不能確定;還有就是第九鎮的士兵多數是書生,所以革命思想接受的快,其中第三十三標的革命黨最多,其中也有我會會員……不過,在當今的情況下,徐紹楨會不會反,這個很難判斷。”

  王季同不在,這封電報是俞子夷發的,他作為王季同的助手,對於各地清軍的情況比較熟悉,但裡面那些人復興會員,他是不知道的。不過,這些對於蔡元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他起身說道:“就這麼定吧。要撤的人可以先撤,但是我會在這裡等說降的消息。”他話說完就出去,鐘枚見狀,趕緊跟了過去。

  “先生,你不能在這裡等啊。現在第九鎮已過橫塘,晚上就可以抵達塘棲……”鐘枚在後面追著蔡元培,還是想讓他回心轉意。

  “就是到了塘棲,那也離杭州有六十多裡路,蔔今,你這麼害怕清軍嗎?”對於鐘枚的勸說蔡元培毫不所動,還反過來激將鐘枚,他這邊說話,不想蔡國卿等人過來了,他一見到蔡元培便道:“孑民,我們不能撤啊!現在只要去說降了第九鎮,杭州不但能守住,還能多一鎮強軍啊。”

  胡漢民找過蔡元培之後,又急匆匆的去找政務部部長蔡國卿,當鼓動完蔡國卿之後,他又派著人去過江去找陶成章、秋瑾幾個,多日的觀察,他很明白復興會哪些人是狂熱的,哪些人是理智的。他現在做的就是讓那些狂熱的革命者對說降有所期望,他相信這些人會像落水的人一般,死死抓住說降這根稻草不放。而與他同謀的趙聲,並不對說降的結果那麼的悲觀,雖然他並不是徐紹楨的結拜兄弟,雖然徐紹楨未必是前明徐達的第十四世孫,但憑藉著昔日徐紹楨對自己以及軍中革命黨人的照顧,還有自己在軍中的關係,他還是感覺此事大有可為。

  因為對說降的期待,軍政府在當日的中午又開了一次會,最終考慮到敵軍較遠,所以決定再等一日,按照鐘枚的話來說,再等一日便是到了生死攸關的臨界點了。第九鎮抵達塘棲,六十裡地咬咬牙一日就能走完,這樣他們明天晚上就兵臨杭州城下了,若是分兩天走,那後日可就要打進杭州城了;而錢江東岸的第十鎮已經過了紹興,今天到蕭山之後,明天就可以渡江了。明日再不撤的話,那大家就要交代在這裡了。

  下午飲過壯行酒後,趙聲騎著馬往北而去,送行的諸人看著他遠去心思各異,鐘枚環視諸人一眼,沒說話就回去了,此時杭州將軍府內空空蕩蕩,完全不想二十多日前那般熱鬧,議會的那些議員走了,各個部門的人也都走了,如今只剩下司令部的衛兵和自己的副官還在。他沒有進到府裡,而是徑直走到院子裡的那兩根旗杆子下面,仰頭直望,鉛雲密佈的天際上,又有一場雨就要落下來,而旗杆子上的軍旗,卻如沒有生命般的垂立不動,只待他仰望良久,在雨點落下的同時,天際裡才起了風,垂立的軍旗像被什麼東西牽動了一樣,慢慢的在雨水裡舒展飄揚開來,鮮紅的像一抹濃重的血。

  “大都督,下雨了。”身後的副官說道,示意鐘枚趕快進去。

  “你也叫我大都督。”副官是鐘枚在嘉興的時候收的一個小鬼,以前都是叫鐘枚叫長官的。

  “我……大家都喊大都督啊。”小鬼一臉迷糊,大都督到底是什麼他不知道,但只覺得這三個字比長官叫起來威風多了。

  下雨的時候,趙聲已經出了艮山門,當隨行的衛兵要他躲雨的時候,他卻搖頭拒絕了,現在敵情危急,第十鎮明日就要渡江,他恨不得現在就飛到徐紹楨面前,然後一通話語讓他帶著第九鎮全體官兵一起起義。

  只不過六十裡的路程不是一會就能到的,加上這段時間都是下雨,泥濘的道路甚是難行,當他接近塘棲的時候,也就是半夜了。既然到了地方,他就沒有什麼好掩飾了,隨身帶著的馬燈全都點亮,果然,還沒有靠近塘棲的時候,黑夜裡邊傳來拉槍栓的聲音,一個鎮江口音大喊道:“什麼人?”

  趙聲聞言心中一熱,他幾乎都能猜出這個喊話的是誰,當下也用鎮江話大家道:“老子是趙聲,不認得了嗎?”

  趙聲一出聲,對面的人就是一陣低呼,一會有個聲音急切的問道:“是柏先兄嗎?”

  趙聲聞言心中大定,大笑道:“龔士芳,我的聲音都認不得了,回頭賞你二十軍棍!”

  趙聲這邊一笑,黑暗裡便冒出一排端著槍的人來,為首的龔士芳看著拎著馬燈的趙聲,驚喜道:“真是柏先兄啊!”說完又急上前抓著他的手,然後道:“快,快,把馬燈滅了。”

  他此言一出,趙聲亦是很警覺,忙的對自己的人說道:“快,把燈滅了。”

  馬燈一盞盞的熄滅,趙聲握著來人的手道:“士芳,現在軍中情況如何?這次來杭州,是徐統制率軍嗎?”龔士芳是軍中反清的積極分子,趙聲對他還是很信任的。

  “是徐統制率軍。”龔士芳在黑暗裡點頭說道:“你走之後,端方還想把那些有革命傾向的管帶都拿下來換上自己人,可徐統制官不讓,最後這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趙聲聽得這種情況,心中頓時大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龔士芳又道:“柏先兄這次來是帶領我們起義的嗎?”

  趙聲拍著他的手道:“正是此意,走,快帶我去見徐統制,我們第九鎮要陣前起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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