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26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5

第050章 沖刷

  在和章太炎會面的時候,楊銳感覺他變胖了,臉色也很紅潤,當他打趣的問道,為什麼會這樣的時候,他的神色卻忽然間黯然,“蔚丹不死,我怕是也不能活啊。這幾個月獄中的巡捕都安排我在伙房幹活,吃的好,幹得少,自然就胖了。”

  鄒容不提起來楊銳一時間都忘記了,他現在被葬在日本,到那天去了日本楊銳還是要是看他的。壓下這事,楊銳說道:“枚叔兄,我們商量了一下,明年四五月,想保釋你出獄。”

  “明年四五月,這是?”章太炎的刑期三年,從被俘的那一天算,出獄是在明年的六月底。

  “工部局不敢再對你下毒手,但是滿清那邊就難說了。我們是想以保外就醫的方式提前把你救出去,再則明年四五月將開一次擴大性會議,好安排下一步的革命的方略。”楊銳解釋道。

  “滿清是不是要立憲了?”章太炎問道,西牢不像巡捕房一樣舒服,這裡報紙不能看,只能寫信和一會一次的探視。

  “是,滿清要立憲了。我們現在正在想對策。”楊銳一臉沉重,他憂心的不是滿清,而是士紳。歷史上辛亥若是沒有他們反水,那也成不了那樣的規模,不過,正是這樣他們對於今後中國的影響極為巨大,以後的復興會的敵人將會是士紳。

  “嗯。有你們在,我都沒什麼好擔心的。”章太炎撫著自己的長須,呵呵笑道。除了在蘇報案的時候引領了一下革命潮流,他其實什麼也沒幹,不過有那一次就夠了,更何況他在西牢裡,想幹什麼也幹不了。說罷他看了楊銳一眼,又道:“竟成婚事如何了,那姑娘找著了嗎?”

  楊銳聞言大窘,現在重要的事情都說完了,花錢買來的兩個小時還有空閒,章太炎開始八卦了。他硬著頭皮道:“找著了,找著了。對了,枚叔兄,我前段時間找了本道德經……”楊銳轉移著話題,說著就把帶著的德道經拿了出來,“此書是一個道士相贈,似乎和現在常見的版本不一樣,這個還要向枚叔兄請教。”

  章太炎接過,翻看之後道:“這也不是古物啊,倒是自己手抄的。此書德經在前,道經在後,必定是戰國的版本。可惜,不見原本。”

  書居然是戰國的,楊銳問道:“戰國不是用竹簡嗎,怎麼能保持到現在?再說這個道德經道德經,怎麼不是道經在前?”

  古文是楊銳的弱項,卻是章太炎的強項,把話題引到這裡,正好撓中章太炎的癢處,他聞言笑道:“老子所著這道德經,本不叫做道德經。或是叫老子,或是叫五千言,而後那些酸儒,亂改名字,更為了講究什麼仁義道德,便把此書改作道德經,戰國之書除了竹簡,也是有帛書的。這經書八成是那道士照著戰國帛書抄的。”

  時間還是不少,楊銳接著請教,“這書不但編排和常見的不同,便是內容也有差異,特別是有些章節字句居然刪了。”

  道德經幾千年傳承,錯字別字不少,但要說整句話刪了可出來沒有過。章太炎好奇的道:“不是抄漏了吧?”

  楊銳指著上次看的地方道:“這裡把那一句‘魚不可脫於淵’給刪掉了。”

  章太炎看了之後,果然這一句已經刪去,他本不以為然,只待把整本書都看一遍之後,忽然站起身來,在會客室裡度著步子,神色也凝重起來。楊銳只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心裡開玩笑的想到,他不會有發什麼瘋了吧。

  章太炎屋子裡轉了一會,只待楊銳要看的頭暈的時候,才停步道:“此書何人所贈?”

  “啊。”楊銳頭似乎又些昏了,“這書是在奉天城一家叫做……太清宮的道觀……”

  “呵,原來是韃子的走狗啊,難怪藏有道家典籍。看來這書卻是真的了。”章太炎譏笑道,怕楊銳不解,接著道:“太清宮必定是全真教的道觀,而這全真教為宋末時王重陽所創,其弟子丘處機毫無骨氣,被蒙古韃子封為國師,掌管天下道教。這些道家典籍,便是那個時候搜羅過來的,這太清宮為全真教之餘脈,有此典籍也是正常。”

  章太炎話題一扯就是千年,楊銳只在金庸武俠裡面看過王重陽丘處機這些人的,想不到這些人居然還是真的,難怪那時候射雕英雄傳出報,章太炎強烈要求把丘處機給換掉。

  楊銳正在想著的時候,章太炎有些興奮的道:“早前還沒有發現這兩句是後人加的,現在看來這兩句刪掉去更符合老子的本意,有這兩句倒真是不妥了。”

  看他興奮的模樣楊銳問道:“刪除兩句這麼重要嗎?”

  “嗯。極為重要。”章太炎撫須說道:“或者說為學術之驚人發現也不為過。”

  楊銳笑,不解。

  “可讀過韓非子?”章太炎問。

  楊銳道:“早前讀過,現在倒是忘記了。”

  “忘記也不要緊,韓非子裡面是否記得有解老、喻老兩文?”

  “記得有。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呵呵,世人都因韓非子解老喻老之文,把老子看作法家,而解老喻老之所以能把老子說成法家,便在於此一句之上,若是沒有這一句,那老子是老子,韓非子是韓非子。其解老喻老之文完全不能立足。”

  楊銳聽得有些無味,在他看來,老莊才是一家,而韓非子卻是法家。兩者能不能完全區分,那是學術上的事情。

  章太炎邊說又邊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轉身的時候見楊銳打著哈欠,知道他對這沒有什麼興趣,笑道:“竟成似乎只是不喜歡酸儒?”

  “嗯,儒家看起來仁義道德,卻是哄人罷了。上位者哪有仁義可言。”楊銳一向對滿口仁義道德的人絕無好感。仁義道德何用,除了愚民之外別無用處。現在中國三十萬小學生和四億多奴隸,就是儒家帶來的。

  “哎,竟成隻看到儒家奴役之術,沒有看到法家的帝王術。”章太炎搖著頭,明顯對楊銳如此感到不滿意。

  “那還請枚叔兄解惑。”楊銳真是不知,只得不恥下問。

  “儒家仁義道德,只是讓草民信奉罷了,權貴老爺們有哪個是講仁義道德的,便是講,也就做做樣子而已。此為愚我百姓之用,可以任人宰割而不反抗,不到天災人禍,易子而食,是不會舉旗造反的。這滿清之所以不像蒙元一般百年而崩,便是用了些儒士,倡儒家之道,如此才奴役我漢民兩百六十多年。儒術之禍,大家現在都已經明白,可這法家之禍,確實少有人警惕,甚至還有將此看作西洋之法。華夏數千年,若是說儒家是騙子,那法家就是流氓。一手軟一手硬,一邊哄一邊殺,便是這樣才獨裁幾千年。”

  儒家可恨,但是法家楊銳卻有點恨不起來,當下道:“可是那秦國……”

  “便知道你要說秦國,”章太炎道:“秦國再強,與小民何干?再則秦國之強,外強中乾而已,便是強的一時,還能強得一世?竟成你之前說還要文化革命,這文化革命是為了建一個雄偉之王朝,還是要興我漢族千萬年?”

  楊銳被他問的一愣,興漢族千萬年是他之前說過,而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這兩年的革命,他沒有絲毫享受到權利的味道,更覺得這革命是一件無比艱苦的工作。若是不革命多好,在滬上的茶樓妓館,老酒恰恰,小妞泡泡,日子過的不要太幸福,哪像現在狗一般的跑來跑去,而且還有生命危險。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革命不成功他就不放手。

  “當然是要興我漢人千萬年!”楊銳回答的斬釘截鐵,讓多年之後每每想起都羞愧不已。

  “即然如此,那漢人不興,國興何益?”章太炎似乎進入了狀態,就差把紙扇扇風,“我再問,竟成可知我漢人原先模樣?”

  “原先摸樣?這,這漢人模樣還是有原先不成?”

  “確實是有原先的模樣,只是大家都忘記了吧。哎,漢人之原先模樣,載於山海經中。”章太炎說完則是長歎,似乎在惋惜。

  “哈哈,枚叔兄,這山海經可是神話傳說,怎可相信。”楊銳聽他說山海經,頓時樂了。

  “那我問你,史記所載可是真實?”章太炎見楊銳不信,反駁道。

  “史記為太史公幾十年所著,便是不真,也假不到哪去。”

  “呵呵。中國自古史家,都說假話,其他不說,就說這孔子,史記上怎麼說的?說‘孔丘,聖人之後,滅于宋’,可若再細究,既是宋人,那麼便如宋國國祖一般,是殷商遺民。當時武王伐紂,伯夷、叔齊餓死不食周粟,箕子外遷朝鮮,而微子降周,故分封于宋,始有宋國。這孔子是宋國人,當為殷商一民,他不思故國,卻一心從周,其所謂的忠,忠在何處?孝,孝在何處?司馬遷敢寫孔子是殷商遺民嗎,不敢!中國後三千年文明,自有史書開始便被篡改,我們若是要行文化之革命,當要上溯三千年,從殷商開始改起。”

  章太炎似乎說得很累,倒是坐了下來。而楊銳卻被一句上溯三千年給迷惑了:“那殷商不是無道的很嗎,武王伐紂,不是因為紂王酒池肉林、挖腹刨心嗎?”

  “呵呵,這也是被酸儒們改了,史記最先改,而後明朝時有人著封神演義,直把事情說的黑白顛倒。武王姬發伐紂時的牧誓,無非是說紂王聽信婦人之言,母雞司晨而已,除此,還有何罪?而後武王姬發打下朝歌,殷民不服,他只得求教殷賢箕子,箕子教導其洪範九疇,武王照行,但幾年後他身死政息,其弟文王為鎮壓殷民,這才演易建制。中國政治文化之變革,莫劇于殷周之交,此前君臣名分未定,而後愈到後來,就愈是君君臣臣。這老子一書,便是作于周朝末年,他思及殷商,對比周朝,有心而發,有感而作,不過,此書因韓非的解老喻老,掩蓋千年。

  文化要革新,不但要看透酸儒之筆墨,更要追思先民之本真。這山海經是神話,可正因為是神話,不訴諸於文字,才不會被人有意刪改。它只是口口相傳,雖會失其形,但卻存其真。西洋各國的神話,不都是如此嗎。讀希臘神話,可以看到古希臘人,讀日爾曼神話,可以看到古日爾曼人,讀印度神話,可以看到古印度人。沒有被禮教權術沾染之先民,只存在於山海經之中,淳樸自然、不羈不馴;而後三千年,卑劣污濁、奴顏婢膝,不往前追溯,怕是文化怎麼革也是新不了,漢人怎麼興也旺不了。”

  章太炎描述似乎讓楊銳看到一個三千年的陰謀,三千年以來,法家用屠刀把專制的反叛者殺了一遍又一遍,儒家用筆墨把歷史的本真塗了一層又一層,待我們今天看去,只見仁義道德,不見血性率真。既然被掩蓋,可中國文化的本真又是什麼呢,如今西風東漸,在此之下我們應該學習什麼,又應該保留什麼?楊銳想追問,但探監的時間已到,章太炎已經被帶了進去。

  章太炎雖走,但他的那番話卻洪水般的沖刷著楊銳的腦海,只覺得之前他對於中國文化的認知完全錯誤,三千年信史原來早就被和諧。渾渾噩噩中,他不斷的思索,細嚼這番話的深意,忽然一陣掌聲想起,身邊陳廣壽道:“先生,該你上臺講演了。”

  “啊!”楊銳像是從夢中驚醒,猛然看向周圍,原來這裡已經是同濟大學堂的開校典禮場,禮堂裡坐著近千年名學生,比學生更多的是滬上的有名望的各界人物,便是和德國不對付的法國領事,也被英國領事拉著坐在楊銳同一排的右側。這個時候臺上的廣播響了起來:“下面,讓我們有請中國教育會的楊先生上臺致詞。”

  前面的德國人剛下去,教育會作為東道主排在第三位講演,而蔡元培自覺地講演的功力不如楊銳,便直接把這個任務交了過來,可上午章太炎的一席話,讓楊銳根本沒想下午講演的事情,他踢踢踏踏的走上了檯子,站在話筒前面久久不語。

  蔡元培等人只覺得楊銳今日行為怪異,從下午進場開始便不正常,現在見他只在話筒邊不說話,心中不由的擔心起來,雖然主持人介紹的時候沒有說他是楊竟成,但日後在場諸人知道現在站在檯子邊說不出話來的人便是復興會的會長,那……

  蔡元培擔心的時候,檯子上的楊銳卻是鞠躬了,只待他抬起頭,又複之前那意氣風發、鎮定自若的摸樣,他歉意的笑了笑,然後開口道:“本來昨日是想好了要說什麼的,但現在面對諸君,又覺得那全是廢話,不說也罷。”

  楊銳話語曬脫,士紳們不知所措,但是學生們卻是笑著鼓起掌來,而今日來的那些洋人,見慣了中國人的拘謹刻板,此刻初見這麼一個不受成規、坦誠自若的中國人,頓時有了不少好感。

  “今日是同濟大學堂的開校典禮,那自然要說說這大學之精神。若將大學比作人,那這精神就是這學校的魂,人魂俱在才可說是大學,若失魂落魄,那只能說是學堂。可若要說大學的精神,那就得先講科學之精神,畢竟,這大學是學習科學的地方。以前曾有人言,‘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聽起來有道理,更是護住了我們的面子,可實際上呢,此話極為荒謬。”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是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名言,楊銳說此言大謬,台下不但士紳忽然有些亂了,就是學生們也迷惑的很。可上面的楊銳已經完全投入進了講演,根本不顧及下面的人有何反應。

  “為何說荒謬,因為這只把科學看成一種術,認為這種術可以捏在自己的手裡,往東往西任聽尊便。科學雖然是有精神的,可在這種人心裡,科學只是一具屍體。其實也是,早在兩千多年前,說白馬非馬的公孫龍就被這些人泯殺了,於是我們中國的科學精神也從此泯滅了。說到這,在座諸君一定會想,這白馬非馬和科學精神有何牽連,這不就是昔年名家之流,吃飽了無聊耍嘴皮子嗎,可事實上,西方的科學精神就是直接從古希臘的哲學思辨傳統而來,也就是無聊耍嘴皮子。當時的人之所以會進行哲學思辨,亞里斯多德歸納過,他認為是因為閒暇,而我們再細究西文的‘學校’(SCHOOL)一詞,就是由希臘文‘閒暇’派生出來的,由此不難看出,科學精神第一條就是無聊,也必須是無聊。試想,若是整日忙於生計,被蘋果砸中腦袋的大科學家牛頓,他會從蘋果落地想到萬有引力嗎?”

  被楊銳講演最先調動起來的是下面的洋人,從翻譯們口中,聽到一個東方用東方的觀念解釋源自西方科學,很讓他們好奇,楊銳一段講完,他們都笑著鼓掌,而後,學生們和士紳們也都鼓起掌來了。掌聲稍歇,楊銳再道:

  “無聊只是科學的前提,可什麼是科學的目的呢?在‘西學為用’的人看來,科學是拿來用的,若是沒用,那就不學。可事實上,科學的第二個精神,恰恰就是無用。今日,我們看到很多科技用在生活的各處,但是追尋其原本,發現他的人往往並不是為了使用。

  有一個故事,關於古希臘的學者泰勒斯,有一次,他邊走邊思考問題,不慎跌倒在水坑裡,一個婢女嘲笑他說,‘真可笑,你連身邊的事都看不到,卻總是想天上的事’。泰勒斯一時間無法反駁,後來,他用實際行動反駁了那個庸俗的婢女——他夜觀天象,知道明年的橄欖將豐收,就事先租賃了當年全部的榨油坊,果然,第二年橄欖豐收了,泰勒斯把榨油坊高價出租,賺了一大筆錢。亞里斯多德對此說到:‘哲學家如果想賺錢的話,很容易做到,但他的興趣不在於此’,而黑格爾則說:‘只有那些永遠躺在坑裡,從來不仰望高空的人,才不會掉進坑裡’。

  正是因為為思辨而思辨,為求知而求知的精神,演繹出西方‘智’的傳統。在西方,曾經有一個功利化的思潮——智者運動,他們以傳授智慧為職業,在他們看來,智慧僅僅是用來滿足功利目的的手段。對此,柏拉圖把這些人叫做‘批發和零售精神食量的商人’。而到後來,智者幾乎成了詭辯的代名詞,而純粹的思辨則登上了大雅之堂,打造了西方兩千多年的形而上學傳統。

  科學之無聊,是因為有閒暇去研究讓你覺得差異的事情;而科學之無用,是因為對真理的求索,不基於功利,而出自本心。這種求索,更是科學家們,安身立命和實現個體生命價值之所在,他們對於真理的熱愛,已經超越了理性的範疇,深認為因為偷食禁果的原罪,使得人們永遠受到沉重肉身的羈絆,若是要超脫這種羈絆,只能是依靠‘靈魂’的力量到形而上的世界裡去探求,生命是有限的,而探索是無限的。人生的意義和價值,就在於掙脫有限,進入無限。這種探尋和超越的姿態,不僅存在於以基督教為核心的宗教信仰裡,更存於在科學的精神之中,是以,我們不得不說,對科學精神的最後一個描述,應當是無限。

  無聊、無用、無限,這便是西方科學的精神所在,可世人只看到洋人船堅炮利、奇技淫巧,卻完全不知這種船堅炮利、奇技淫巧完全是科學修道者副產品之世俗化、實用化。他們茫茫然覺得船堅炮利才是西人強于東方之根本,根本就不明白西方之道在於思、在於辯,而這種思辯正是被湮滅兩千多年的白馬非馬之辯。這種在中國歷史中斷絕了兩千多年的思辨傳統,我們今天將重新挖掘出來,好好的繼承下去,這種繼承中,我們不能功利,更不能急躁,因為科學本就是一種修道,他並不是為了對世俗有用,而是借對真理的追尋以實現生命的無限和永恆。作為中國第一所完全仿造西方大學而設立的同濟,其大學之精神就應該包含科學之精神,其出來的學生,就應當懂得思辨之道、科學之道。”

  楊銳的講演說到這就結束了。他的這邊一說“講演到此,感謝諸君”的時候,在場的洋人教授們便立即起立鼓掌,這些從德國萬里而來、飽經折磨的科學修道者,見到同濟的菩提樹雖然親切,但是他們還很擔心在這科學的蠻荒之地,是否能有人明白真正的科學是什麼,不過這種擔心,在聽罷楊銳的講演後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無聊、無用、無限,這種東方式對科學的總結讓他們嘆服,於是在楊銳一退場的時候,他們就不約而同的最先站起來鼓掌,而在他們的帶動下,學生們、領事們、士紳們也都站起來鼓掌。

  楊銳沒有想到自己的即興講演會得到這麼多人的贊同,見大家站起,又再次鞠躬這才下去。嘩啦啦的掌聲中,小田切萬壽之助邊鼓掌邊對小宗方太郎道:“此人對於西學確有見地。他到底是誰啊?也是復興會的嗎?”

  小宗方太郎道:“這人以前從來不在滬上。”忽然,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再道:“此人姓楊,莫非是……”

  “嗯,調查他!”小田切俐落的說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5

第051章 風暴

  不管怎麼看,說到近代中國思想,嚴複,這個近代中國思想的啟蒙者,都是繞不過去的。楊銳其他的事情都處理的比較馬虎,唯獨對於和嚴複H會面甚是關注,這幾日他滿腦子不再是革命,而只有一個問題:即擯棄舊文化之後,現代化之下,如何重建中國之文明?這個問題問王季同,王季同說當崇佛學,問蔡元培,蔡元培說辦好教育,問章太炎,章太炎回信說一時無解。既如此,楊銳只好前去向嚴複問道。

  開平煤礦一案,嚴複應張翼之邀前往英國為奪回開平打官司,但開平本就是張翼為了私利而賣,他之所以去英國,無非是被朝野相逼而已,嚴複既去,發現事情不對,於是又回來了。他自回來就留居滬上,後又應馬相伯之邀參與復旦公學籌建,上月復旦開學之後,嚴複便成了學校的英文教習。復旦公學初立,為了省辦校舍的錢,便問兩江總督討要了早已不用的吳淞提督衙門暫未校舍。吳淞提督衙門在哪,就在黃埔江口的吳淞灣,離租界有二十公里。復旦不在江灣在吳淞,要去還是有些麻煩的。為了早些赴會,楊銳一大早就從租界出發,出租界前往寶山路,然後走最早修建,但卻修好即拆,拆後再修的淞滬鐵路前往吳淞,早晨出市區坐火車的人不多,加上秋高氣爽,一路走的很是輕快,只待到了吳淞站,也才十點鐘。

  吳淞提督衙門外,雖然已經破敗,但稍經收拾,再掛上一個復旦公學的橫匾,還是蠻有學校味道的,那轅門外的木欄似乎因為腐朽,業也全部除去,但兩側懸掛旌旗的旗柱和照壁,依然顯得老舊。楊銳此次所帶衛士很少,他一副中式打扮,到大門便投貼說求見嚴複先生。

  看門見這幾個人儀表不凡,客氣的請坐,不待一會,一個五十歲上下富紳打扮的人便出來了,圓眼鏡、八字須,神態嚴肅儒雅,楊銳猜想此人就是嚴複,當下起身施禮道:“敢問可是幾道先生?”

  嚴複也是施禮,見他一副中式做派,楊銳倒是有些好奇,翻譯原富、天演論、群己權界論,提倡西學的嚴複居然不是西洋打扮。嚴複並不是一個喜怒於表的人,他邊打量楊銳邊道:“可是著經濟學之楊銳先生?”

  楊銳的名片上寫的就是楊銳二字,清末出名的楊銳有二:其一是戊戌六君子之一,其二則是出了好幾本的西洋商學專著的楊銳,只不過此楊銳兩年前便去了歐洲,一直未歸。

  楊銳笑道:“正是在下。”

  楊銳笑起,嚴複的神色卻是沉下,他走近再問道:“可復興會之楊竟成?”

  旁邊陳廣壽等人一驚,但楊銳還是笑,“正是在下。”

  嚴複聞言到沒有驚訝,只是說道:“此地人多且雜,楊先生還請入內一敘吧。”

  楊銳猜想他是會見自己的,畢竟去年在倫敦他可是見過了孫汶,當下說道:“好,煩勞先生帶路。”

  提督行轅都是有規制的,門房一進便是一個籃球場般大的院子,兩頭是校舍,對面是正廳,穿過正廳,卻又是一個同樣大的院子,只不過分成三段,想來這是教師和學生的宿舍,左轉穿過園月門,便是一個小院,嚴複就住在這裡。

  陳廣壽幾個都在外面相侯,楊銳同著嚴複坐在客廳,等茶的時候,嚴複看著楊銳問道:“竟成今年貴庚啊?”

  想不到嚴複問這個,楊銳笑道:“年紀尚小,還不到而立之年。”

  聞及楊銳還不到而立,嚴複不由的輕歎道:“竟成如此年輕,對西學研究猶深,想不到卻是篤信革命之道。”

  嚴複留學西洋,對於西方文化甚是看重,其所認為中國之有能力者,當為精通西學者,之前見楊銳之書,文華不彰,語句淺白,但論述卻極為嚴謹,深悉西學之精華。本想通過商務印書館介紹和楊銳一敘,但等到相托的時候,卻說此人早已經赴歐洲去了,再到今年滬上血案之後,又有傳聞說這楊銳便是復興會的竟成先生。嚴複本是不信,但剛才相問,楊銳坦然承認,心中不由的很是惋惜。在他看來,楊銳和孫汶完全不一樣,孫汶只是知西學而不精西學,更無自己之獨立思想,而楊銳,已經是能著書立說的了,如此人才去追尋革命之道,實在可惜。

  楊銳不明白嚴複所想,更因為自己不是來拉他革命的,只道:“國家如此,不振起當有滅國之禍,為救國救民,只能取革命之道。”

  “竟成可是要與那孫汶一般要取共和之道?”都是喊革命的,嚴複不由的想起了孫汶的共和。

  “共和雖是趨勢,但現在之中國是萬萬不能共和的。”

  “哦。那不共和,當屬立憲,試問竟成要奉誰為帝?”嚴複再問,他覺得要是楊銳想稱帝,那一定是最好笑的事情。

  “革命之後,中國不再有皇帝!”楊銳道。

  “既不共和、也不稱帝,那這國體到底為何?”嚴複有些好奇了,環世界諸國,不是專制之國,就是立憲之國,要不就是共和之國,前兩者都有皇帝。現在楊銳說不再有皇帝,那專制、立憲都不成,又說不共和,那這國家實在是奇特。

  楊銳聞言微笑,思慮間覺得有些事情不能說,只好道:“之所以說不共和,是因為國家不會如美國法國那般共和。特別是中國民智未開,選舉之制度萬難實行。但這國體,還是仿共和而制,算是初級之共和吧。”

  楊銳這樣的解釋嚴複點點頭認同,不過,他卻並不贊同,“現朝廷已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中國若是立憲,當比革命為好。一旦革命,不但生靈塗地,更會讓洋人藉口牟取私利,到時候國家分崩離析,絕不是百姓之福。”

  “貿然起兵,結果確會如此,但滿清氣數已盡,立憲只不過是他們想苟延殘喘的伎倆罷了。幾道先生真的以為朝廷是想立憲以救國?或是認為那些親王權貴會把權利交給國會?”嚴複所說早在預料之內。楊銳不好全力反駁,只好此般詰問。

  “立憲是天下之共識,朝廷不可逆天下而行。更別說此前日俄之戰,更是明證立憲勝於專制,今俄國確定要召開國會,中國若是落後,當有前車之鑒。”和一般的士紳不同,嚴複倒是深信中國必定是立憲的,並且還是真的立憲。

  立憲之爭,多說無益,楊銳此處略過此處,道:“立憲之事未定,還待五大臣返回時看滿清如何決策。不過這都是明年的事情,此次前來,是要向幾道先生請教的。即不管革命還是立憲,之前的那一套三綱五常都會一掃而逝,那中國之文明,該如何建立?”

  楊銳的問題其實也是嚴複之所想,他沉聲道:“中國之弊,確實在於綱常。若是要革新,當擯棄舊物,以自由為體,以民主為用,鼓民力、開民智、修民德,數十年之後,當有小成。其實國家立憲也好,共和也罷,都應當以教育為本。”

  民力、民智、民德似乎並不比孫汶的民族、民權、民生差到哪裡去。更有“自由為體,民主為用”之新穎之說,其實楊銳對嚴複早前的著作沒有研究,這些其實他在十年前發表在直報上的觀點。楊銳思索片刻,再問道:“請問先生,這民德該如何修,或者說要修什麼德?”

  見楊銳不究其餘,只聞民德,嚴複心下贊許,道:“中國民德之薄,當數恤私、作偽、無恥三者,而之所以如此,不是因為禮崩樂壞,恰是因為三綱五常。那些口口聲聲說‘綱常名教、仁義道德’者,只會升官保官、貪污受賄。若要祛除卑劣。修民德除了要去舊,更要療貧,倉廩實而之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百姓不富,那民德也無從說起,此為如何修德。又言修何德?則在於自由之思想,獨立之人格。唯有如此,才能明瞭其權利義務,而知其義務,才不會恤私作偽,才能建新民德。”

  “幾道先生,那此般獨立之個人,功利化之下,更多人將會是自私自利。便如歐美諸國,自由民主之下,人品也極為低劣,惟利是圖者更不在少數。”楊銳只覺得嚴複所言,還是不能跳出全盤西化的圈子,西方即使有耶穌基督的感召,其道德水準未必高到哪裡去,楊銳從來就不相信自由富裕就會有道德?這不等於說有錢人全都是好人了嗎。

  楊銳這一問讓嚴複一愣,他只想著怎麼跳出儒家三綱五常的圈子,只看到西方工業化之後民眾之富足,卻沒有像楊銳一樣看到後世商業化之下人性的扭曲。他道:“西人之逐利,有損人利己者,也有利己不損人這,更有利己利人者。儒家之取義舍利,實因將利己和損人放在了一起。遍觀西方諸國,雖有損人者,但更多的應為開明自營之人,這些人當不是屬於損人利己者,其對民德無妨。”

  “先生所言,確實如此。但是我所懼者,是人人皆言利、處處皆言利、其在家外言利,其到家中也言利,其人之一生,只為謀利。專制之下,民眾為皇帝之奴隸,自由之下,民眾為金錢之奴隸,若再細究,儒家之三綱五常,是一種控制,自由之經濟體系,是另一種控制,這兩者對於百姓有何本質之分別?想那美國南北之戰,北方說要解放黑奴,而事實上這些黑奴全變做工廠之苦力,雖有名義上的自由,但卻無實質上的自由。甚至,奴隸是農場主花錢買來的,衣食住行,他都會愛惜,而工廠之苦力,全是自由招聘而來,便是死了對於工廠主來說也毫無損失,只要他還有其他的苦力……”

  這一次的話語徹底的讓嚴複沉思起來,他並沒有更好的回答。不過楊銳也沒有太過失望,按照他讀書時的觀念,嚴複是資產階級的思想啟蒙者,他也就只能到達這樣的境界。其宣揚的物競天擇之進化論,在後世的哲學史上也完全被擯棄。

  下午回去的火車上,陳廣壽看著楊銳只看著窗外的風景,不由的道:“先生,我們以後要建一個什麼樣的國家?”他在屋外聽見了楊銳和嚴複的言談,只覺得楊銳說的很可怕,專制是奴役、自由也是奴役。

  楊銳見他發問,似乎感覺到了他的擔心,笑道:“一個不完全被專制奴役,也不完全被金錢手奴役的國家。”

  “不完全?”

  “是啊,不完全。不管怎麼辯解,集權便會帶來專制,同時,不管誰想阻礙,工業化、商業化都不可避免。所以只有部分人不會被專制,部分人不會被金錢奴役。我們啊,只能做到這一步。但是不管怎麼說,這對於現在來說都會是一種進步。要相信我們自己,明天只會比今天更好,不會比今天更壞。”

  聽到明天會更好,陳廣壽頓時笑了起來,他家境貧寒,只想著革命能讓天底下所有窮人擺脫貧困的境地,過剩富裕安樂的生活。楊銳所有文章和言說他都熟讀多次,雖然不至於和劉伯淵一樣都記在本子上,但大多數東西都能背下來。他深信,只要楊銳說明天回更好,那麼明天就真的會更好。

  會完嚴複,滬上事務不少,楊銳本想早走也是不能,只好呆了一個多月,以處理會中各系統的事情,這才買了三日後的船票,準備動身去日本。這短時間之內,除了不見那滿口仁義道德的辜鴻銘之外,其他人都見過了。滬上立憲派聽聞如果立憲,復興會將放棄暴力革命之主張,頓時大喜過望、擊掌相慶。楊銳見他們如此心中也是歡喜,先不管這些人是不是可以運動過來,但最少復興會在國內行事,這些人都不會敵視。掛立憲的羊頭,賣革命之狗肉,此復興會之統一戰線也。

  為了更好的掛好立憲羊頭,復興會和滬上立憲派一起成立了一個週邊組織:憲友會。滬上立憲頭目人物,如張謇、鄭孝胥、湯壽潛、馬相伯、雷奮、夏清貽等紛紛入會,而復興會則有蔡元培、虞輝祖等入會。

  該會的剛一成籌備,虞洽卿就尋來了,他不愧是人精,一見面就道:“竟成,你們這是真立憲還是假立憲?”

  “呵呵,那你說朝廷是真立憲還是假立憲?”楊銳上一次見他的時候,只談了商業上的事情,沒有說立憲之事,他應該是聽別人說了復興會寄希望于立憲,但以他所瞭解的楊銳那種生意做盡、盤子舔光的脾氣,會誠心和士紳們合作,那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你……”虞洽卿聞言頓時指著楊銳說不出話,“你這是舉著黃旗反黃旗!”他不知道的怎麼來了這麼一個經典的描述,比掛立憲羊頭賣革命狗肉形象多了。

  楊銳心裡大樂,笑著說:“阿德兄,你不會因為這個才跑來見我的吧?”

  “哎!”虞洽卿也對楊銳沒有話說,復興會再塗抹上一絲立憲的色彩,那不管朝野,都不會對她有太多的敵對,甚至會以為她只是激進的立憲團體而已。“竟成是想以立憲奪滿人之權了?”

  “這倒不是。”楊銳笑道。“我只想幫著士紳把權力從滿人哪裡奪回來。”

  “然後你們再奪走?”虞洽卿根本不信楊銳這麼好心。

  “阿德兄怎麼只想到奪權呢,復興會現正在致力於教育,沒有空去奪什麼權,立憲有助於教育,那麼復興會自然是支持。”

  “我不相信!”虞洽卿道,就憑藉楊銳把原料控制到源頭,銷售控制到終端,並且還聯合相關行業一切公司的大托拉斯思想,就不相信楊銳會把權力分一半給別人?這個人要的就是控制,從開始到結束的控制。不過,雖然知道楊銳不會分權,但他卻想不出來,復興會立憲到底是要什麼,從蔡元培最近的發言來看,復興會可是裝得比立憲派還立憲派。

  “哎。阿德兄,我說一句實話吧,不管立憲也好,革命也罷。我們都是要權利從滿人那麼奪過來,而奪過來之後,最要緊除了辦教育,就是辦實業。這對於阿德兄你都是百利而無一害啊。”楊銳裝得一副無害的樣子,苦口婆心。

  “可是竟成,我不知道你會鼓吹立憲到底是真的為了立憲,還是為了要毀了立憲?中國極為貧弱,能不打戰就不要打戰。立憲雖然只是緩步改良,但卻是救國之良策啊。”虞洽卿見楊銳坦言相告,也不由的吐露心聲。

  看著虞洽卿好一會兒,楊銳才道:“放心吧阿德兄,只要滿清是真立憲,那我們絕對不會先開戰。”

  虞洽卿聞言還是不放心,他又在客廳裡做了一會,這才起身告辭。虞洽卿一走,王季同就出來了,剛剛他正和楊銳談事,見虞洽卿來,就只好先行回避了。

  “看來有些人還是騙不了的。”他一出來就如此說道。

  “能騙過大部分就好了。中國之社會,底下搞什麼大家都不管,只要表面上你不撕破臉就行,以前想想覺得虛偽,先到是可以更好的掩護革命。”

  “外面好說,我就擔心我們內部。”王季同還是擔憂軍心不穩。

  “不會的,只要做好會員的思想工作,告之他們立憲只是一種戰略,只是為了更好在國內行事就好了。至於底層的士兵等,他們才不懂什麼叫做立憲,只要有飯吃,有餉發,他們不會去想東想西的。”軍中政委制都已經普及,思想也得以控制,只要上面不亂,下面出什麼亂子是絕對不可能的。

  “可我們真的能通過自治奪權嗎?”復興會挑撥上層士紳和滿人爭權相鬥是一,謀劃著以地方自治為名奪權為二。王季同對於權利之爭不甚瞭解,只覺得這聽起來可行,但就怕操作起來不可行。

  “當然能奪權。省一級議會我們不求掌握,其實也掌握不了,但是縣一級的議會,我們還是能控制的,到時候威脅也好、賄賂也好,只要把縣官擺平,再扯著朝廷的大旗,那縣內之事不都是我們說了算嗎?”楊銳奸笑,只覺得這一招縣鄉鎮奪權實在太絕了,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讓復興會落足在基層。待數年之後,滿清就會發現,諸多縣鎮都已經被覆興會以自治的名義“佔領”了。

  “再說,立憲派的盤子在於士紳,可我們並不要依靠這些人,我們的爭取物件是四萬萬不識字的百姓,我們先不要奪北京的權,也不要去奪省、道的權,我們只要縣以下的權,四萬萬民眾才是我們革命的基礎。想想看吧,中國千千萬萬的鄉鎮都有我們的組織,那這天下絕不是滿人的,也不會是士紳的。”

  “名不正則言不順。我所擔心的是,就是萬一滿清真的完全放權,那我們因何種名義起兵?”王季同在意的是大義名分上的事情。

  “小徐多慮了。滿人的權利先不說放不放,假使權利真的落到了士紳手上,那也和百姓的利益相違背,你想,立憲之後要不要修鐵路、要不要建學堂、要不要興實業?這些都必定是要的,可辦這些都要錢,這錢從何來?權貴不能出只能進,士紳自己有但也不想掏,那最終的結果就是落到百姓頭上,到時候一立憲,舉國範圍必定加捐加稅,百姓本就困苦不堪,一旦加稅加捐,必定會暴動以抗議。我們立足于百姓,那麼百姓的呼聲便是我們的呼聲,屆時百姓一動,我們則要引領這種風暴,讓它要掃除的掃除,要保留的保留,屆時塵埃落定,那就是一個新的中國。”

  楊銳說這段話的時候,腦子裡不由的想到後世太祖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時間太久遠,他記得的內容很少,只想起這麼一段話:……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來,其勢如暴風驟雨,迅猛異常,無論什麼大的力量都將壓抑不住。他們將沖決一切束縛他們的羅網,朝著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國主義、軍閥、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都將被他們葬入墳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6

第052章 大勢

  “竟成,你說的是好,但是我很是擔心這又會一次洪楊之亂,民眾發動起來不易,要控制起來更難。”王季同作為一個書生,自然而然的害怕海嘯一般的民眾運動,他只覺得,一旦“海嘯”,那麼地上一切都會化為烏有。而楊銳則不同,多了一百多年的經歷,然他很明白農民發動起來會是什麼樣子,這個烏煙瘴氣、腐朽已極的社會,就是要用海嘯才能沖刷乾淨。

  “所以我們要好好的想辦法怎麼去控制它,並且,我們現在是在滿清的治下去發動民眾,故而不能太劇烈,哪怕是到時候舉義,也是要有諸多紀律和原則,小徐啊,你放心吧。”楊銳雖然還沒有想好發動百姓的具體策略是什麼,但對這個方向是深具信心的。

  “竟成你不把舉義變成洪楊之亂就成。”話說完,王季同又難得的笑了起來,“阿德兄說我們是打著黃旗反黃旗,此話說的確實是這麼回事。他能看出我們圖謀,也不簡單啊。”

  “這些個買辦,一個比一個精明,阿德是和我打過交道,知道我的脾氣,不過也知道我這人是認理的,不是不好說話,這才上門質問。”楊銳想起虞洽卿那一副驚恐的不得了的樣子,也笑了起來。

  “可這些買辦不在少數,以後他們該怎麼辦?”和買辦們打交道愈多,王季同就越是不明白在政治上應該怎麼面對這些人,說他們是洋人的幫兇,卻也是,說他們是中國工商業興旺的代表,也不為過。

  “天通公司不是有洋行計畫嗎,有這個在,買辦不買辦已經不重要了。”楊銳說起了今日的正是,臨行之前,王季同是來向他彙報天通公司的洋行計畫的。

  洋人對中國的經濟控制,除了海關、外資銀行外,還有一個洋行也不能忽視,銷售進口商品的洋行比如蔔內門一般都是打壓中國本地企業,而那些做出口的洋行,則借買辦之力對整個中國的出口產業滲透極深。以絲綢為例,因為外國人難以在村鎮設立烘灶,是以這些大買辦下面的小買辦們就聯合著士紳在各處集鎮建立烘灶,鮮繭送到此處,立馬入灶滅蛹,然後再對外銷售,有這樣一烘灶為重心的收購體系,那麼蠶繭便可順利的買到洋行手上,洋行可以根基底層的產量來“合理出價”,再加上外資銀行適時的抽緊銀根,買辦們資金不足,那些要還貸的蠶農,在高利貸主的威逼下,常常是低價賣繭。

  東北是新興之地,本無士紳,而關內之農村,各種勢力盤根錯節,貿貿然的插手底層商業經濟,勢必會引起士紳宗族的反彈,所以關內的經濟策略和關內相反,是要由外到內,先去國外查看絲襪市場及其他土產品市場,忽然再根據市場情況或是把產品直接買給外國絲襪工廠、或是直接在國外收購工廠自己製造。反正不管怎麼,自己辦洋行都是很緊要的。

  “這次和你一起出洋的有十四人。為穆湘玥、汪孚禮、聶雲台、諸文綺、劉鴻生、孫梅堂、冼冠生、吳蘊初、陳調甫、顧兆楨、邵晉卿、周宗良、沈子槎、陳萬運。只是這些人中吳蘊初還太小,我看他還是以後再出洋吧。”滬上的管理培訓班一直在培養商貿人才,這幾個人算是出洋的第一批正式商貿人才,他們以後都將會是中國在國外產業的頂樑柱。因為搶了吳蘊初的天廚,所以吳蘊初是楊銳點名親要的。

  “只要他自己不怕,那就帶去好了。年紀小也沒用關係,可以給其他人打下手嗎。”楊銳接過王季同手上的資料,看了起來。吳蘊初確實太小,91年的,才十四歲。其中最大的當是穆湘玥,穆湘瑤的弟弟,76年的,比楊銳還大,其他多是二十最左右。他翻著人事資料,沒有出聲,待全部翻完才道:“我在日本還要待半個月左右,他們就直接去紐約吧。屆時我再和他們在紐約相遇。”

  王季同也知道楊銳會在日本停留一段時間,並不以為意,又說到另一件事情,“竟成,現在日本外務大臣已經到了北京,和外務部正在談判東北之事,日本胃口極大,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啊。”

  “東北那邊發動了士紳嗎?還有那個謠言放出去了嗎?”想到這件事情楊銳就頭大的厲害,日本在和俄國談判之前,已經在東北陳兵六十萬,對外號稱一百五十萬兩百萬,雖然這其中都是老掉牙後備步兵,但是滿清還是兩股戰戰,恐慌無比。上個月末張榕入京面聖,已經陳述了奉天之局勢,還以抗擊日人俄人的為名,建議東北自治,但近百萬大軍就在遼陽等地,這些東西都未聽進去。

  “士紳百姓已經發動了,日本要改線的沿線土地也已經收購了不少,就是怕這樣沒用阿。”王季同道,事情的應對他很明白的。

  “是沒有用,只是要挑起百姓對日本的怒火而已,在我們的軍工廠未建立之前,腰杆子還是硬不起來啊。”美國人太軟了,本想和日本硬碰硬一次的楊銳不敢有太多動作,只能是參照後世的安奉鐵路地圖,暗中收買沿線土地,以待今後日本改線的時候製造大量的釘子戶,這種軟性的對抗對於日本還說並不是致命,但軍工廠未建,想打也沒得打。“那謠言怎麼樣了,傳到京城了麼?”

  以謠言對謠言是楊銳的定計,但說到這謠言王季同就覺得的詭異,他道:“已經傳到京城了,‘安奉通,地龍動,十一帝,由此終。’那個董老道編的童謠是好,現在京城巡捕都在抓人,可竟成,你說的明年三藩市地震有准嗎?”

  “會准的。這是科學,我的很多知識都是從這上面來的,摩爾老師是一個比牛頓都偉大的科學家,他的筆記本裡面記錄了他對於三藩市地震的推斷,我相信這是真的。”楊銳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以前瞎扯出來老人摩爾身上,雖然有些牽強附會,但也只能如此。“現在日本人還沒有改線,他們要的只是保留現有的軍用鐵路。明年地震一來,那麼慈禧就死也不會讓日本人改線了,就憑那軍用鐵路,運不了多少貨物的,沒有辦法和我們的鐵路競爭的。”

  王季同搖著頭,還是感覺不可思議,不過在北京的談判不是復興會就能影響的,他看著了毫不在意的楊銳一眼,只覺得這個人太詭異了。默默然的來,默默然的入了愛國學社,開始從不談革命排滿之言,而後卻忽然成立復興會,王季同入會是因為對於鐘觀光的信任和對於滿清朝廷的憤怒,兩年時光,復興會已經變成龐然大物,反清指日可待。這不是奇跡是什麼,而這些奇跡都是有這個人做出來的。這難道是天意麼?

  楊銳沒有想到王季同的心思,他只是想著怎麼樣再給日本設個套,自革命以來,唯一能讓他舒爽的事情就是坑日本人了,可惜三藩市地震太遲,要不然這次談判也就別想再談了。他想了想再道:“那董老道的身份太敏感了,我看我們還是要找一個大人物來宣揚這件事情。”

  “大人物?”

  “是,道教裡的大人物。全真教是韃子的,江西那邊不是還有個龍虎山嗎?那個什麼張天師能不能忽悠出來,或者不要他出面,讓他的弟子出面,地震之前到三藩市去登壇作法。”楊銳說這話的時候面目有些猙獰,一種說不出的戾氣透了出來。

  “可以派人去龍虎山找,但是出不出山就不知道了。為何要去三藩市去登壇作法?”

  “哎,反正我看那些洋教士不順眼,為了傳教無所不用其極。這次讓龍虎山的道士去美國,就是要趁著地震把事情鬧大一些,好讓那些以為上帝是一切的二毛子、洋鬼子也吃個癟。他們不是說上帝很靈嗎,還不如中國的道士靈。”楊銳說的咬牙切齒,這純粹是因為前段時間看了一份基督教報告,他看後幾天都不高興,屋子裡的桌子又被劈了兩張,床也換了一個。其實明朝就有基督教傳入了,但從來就沒有教案,可這清末,處處是教案,縣縣鎮鎮有教堂,這種毫不掩飾的宗教侵略讓他抓狂不已。不過,他不會像義和團一般的去殺教士燒教堂,他有另外一個辦法,即通過道教或者佛教準確預測地震——某本太監文的作品相關裡有二十世紀大地震的記錄,本以為沒用,但用來打擊基督教還是不錯的。

  王季同不知道楊銳怎麼又出了這樣一個怪主意,不過他對基督教也沒好感,笑著道:“若是準確,那最好有道高僧也派兩個去,可以和道士分開建壇作法嗎?”

  “哈哈。”楊銳聞言不由的笑了起來,腦海不由想到一幫洋鬼子穿袈裟的模樣,心中一時大樂,道:“好,那去找人,去找人。找到人,我們再好好籌畫籌畫,看怎麼效果最好。也該是我們超度超度洋人的時候了。”

  臨行前的超度計畫讓楊銳的心情極為暢快,手上的資料可以用到2008年的汶川地震,這一百年間,基督教要夾著尾巴做人了。心輕船快,十一月底他便到了橫濱。看著海岸山色隱隱,楊銳不由得想起前兩年的事來了,兩年前他孤零零的來,灰溜溜的走,而現在手下兵馬成千上萬,口袋銀兩也多不勝數,興奮間,他哼起了某本穿明小說兵臨廣州的橋段中,和他現在用的化名一樣主角唱的京劇,“想當初,老子的隊伍才開張,攏共只有兩三個人,沒一把槍……”

  身邊陳廣壽見楊銳忽然唱起了京劇很是吃驚,不過聽著這詞就笑了,多年以後他把這個情節寫到了自己的回憶錄裡,於是被越劇、昆劇壓的無處生存的京劇就這一句話排了一部大戲,算是苟延殘喘了一陣。

  檢疫完畢,下穿過稅關,謝曉石就在碼頭上候著了,“文老爺……”人潮湧動中,他看見了楊銳幾個,怕他們看不到,揮手喊了起來。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太習慣楊銳這一次的化名——文嗣德。

  楊銳和謝曉石是老相識了,又算得上是半個同鄉,見面親戚的很。一行人坐著馬車,浩浩蕩蕩的往東京趕,車上無聊,楊銳不由得問這一些東京的情況:“現在東京的情況如何,留學生多嗎?”

  “太多了!”謝曉石搖著頭,“真是太多了。官面上說有八千多人,但是這只是公費,有更多的是自費生,他們進學校都不入學籍,只為求知而來,並不為做官。”

  “哦。這樣的人有多少?”求學為做官一向不為楊銳所喜,現在東京居然有這麼多隻為求學的人,他只想著籠絡過來為復興會所用。

  “有兩三千人,這些人家境都不錯,我們曾經動員過他們去歐美諸國,但是他們都說東語已經難學,那英語怕更不好學了,所以都不想去。”東京復興會的作用一向是以建設人才為主(當然軍事人才也在抓緊收羅),東京很早辦了一個歐美留學預備班,而中華時報則常常發佈一些世界大學排名和一些世界大學介紹,引導著學生往歐美去,不過因為路途和語言,自費生很少去不去,而公費生則因為費用想去去不了。

  “不用了,他們很快就會改變主意了。”楊銳想著馬上就要發生的留學生取締之事,這是一個拉人的好機會,就不知道能拉到多少不要出錢的。“其他還有什麼事情嗎?”

  “其他……復興會贊同立憲之說傳到東京,同盟會的民報大罵我們無恥,現在白水先生正在頭疼呢。”民報是同盟會的會刊,前幾天剛要出報的時候,忽然聽說復興會居然支持立憲,頓時把原先的稿子從印刷廠撤了,胡漢民、汪兆民、朱執信、馬君武等連夜寫文,批判復興會為假革命,號召所有復興會員看清復興會卑劣無恥的面目,脫離復興會加入同盟會。

  “同盟會不要去管他,也就一百多個人而已。會內還有其他人什麼反應?”楊銳對於統一戰線的副作用早有預料,這其實也是把“党的建設”列為三大法寶之一的原因,一輛汽車老是急拐彎,要是車架不牢固,早散架了。“党的建設”就是焊條,把所有人焊的死死的,不管你動轉西轉,車子照樣能開,而且越開越快。

  “會內右任兄做了一些講演,效果是有,但是不完全,已經有數人申請退會了。不過其他留學生知道復興會支持立憲後,很是支持,有數百留學生申請入會,其中還有幾個滿人。白水先生對他們倒不知道怎麼辦。”傳聞到了東京之後,復興會的聲望不降反升,滿人都要來入會了。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是他們自己來的,還是滿清派他們來的?”楊銳有點奇怪怎麼滿人也來了。

  “不知道,大家估計這裡面倒是有滿清試探的可能,所以不敢擅作主張。”謝曉石對此也很不明了。

  “也沒用什麼好怕的,收進來便是。不過他們要認可復興會的綱領,若是不認可,那就進不了。進來之後,派去留學便可。要是人多,也可以組建一支別動隊嗎,滿人殺滿人的時候我們可以旁觀一下。”楊銳笑著說道,想著可以命令滿人殺滿人,那會是個什麼樣的場景。

  楊銳自己說的開心,可旁邊謝曉石寒毛都豎了起來,此次他見楊銳,只感覺和兩年前有很大不同,但到底什麼不同,他說不出來,現在見楊銳笑著說看著滿人殺滿人,他頓時發現其實楊銳身上是多了一股殺氣。“先生,這樣好麼?我是說讓他們自己人殺自己人。”

  “這沒什麼不好的,滿人裡面也有窮人,真正享福的是那一些權貴。自己人恨自己才是最可怕的,你不知道朱元璋的親衛很多都是蒙古人嗎?再說同盟會,都是革命,可一旦政見不同,就巴不得把我們踩下去。恨異端總是超過恨異類。”楊銳說話的時候想到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有一次看滿漢辯論,一個滿人居然說什麼嘉定三屠、揚州十日他完全承認,但是這都是漢人在殺漢人,和滿人無關,要報仇找漢人去。此事他印象極為深刻,每每想起就決心以後手上絕不沾滿人的一滴血,但一定要建一支滿人別動隊,專殺滿人,而且到時候史書上一定要寫上,這完全是滿人在殺滿人,與漢人無關。

  想到此的楊銳,滿身的殺氣讓謝曉石渾身的不舒服,不過一會楊銳話題就轉向了,問起其他事情來,“曉石,前兩個月到東京的那幾個人怎麼樣了?”

  “哪幾個人啊?”肅殺之氣忽然間散去,氣氛似乎變的有些局促,謝曉石完全不知道楊銳的私事。

  “就是從天津過來的那幾個人啊?”楊銳心中難為情,只覺得他太不曉事了,但又不好明說。

  “哦。先生說的是那幾個姑娘吧。她們一直都在青山練兵場那邊練槍,還不知道他們對這事情的反應呢。”謝曉石道。

  青山練兵場?楊銳琢磨著這個地方在哪裡,旁邊陳廣壽見狀道:“就在神田區西面十五六裡的地方,那邊本是日軍軍營。”

  “哦,在那邊啊。”楊銳嘀咕一聲,就默默不語了。

  車行到報館旁邊的住處,于右任已經在等著了,他本也想去橫濱接人的,但考慮到他是復興會在東京的代表,一旦去了警察局那邊就要盯著了——日本員警對外國人向來的關注的很,所以只在住所等著。

  “先生。”于右任見到楊銳很是急切,他來東京之後,工作開展的不錯,但是同盟會建立後,會員的發展有些阻礙,而最近的復興會支持立憲之說,在革命學生中給復興會的聲譽帶來了不好的影響,于右任雖明白滬上總部的苦心,但是很多事情是不能往底層透露的,所以很有些被動。

  “哦,右任啊。最近難為你了。”楊銳寬心的道。

  “哎。難為到不怕,就是怕會員不理解啊,有些事情又不能說,真是苦煞我也!”

  聽聞于右任叫苦,楊銳笑道:“右任從陝西千里迢迢跑到滬上的都不嫌苦,怎麼在東京就覺得苦了。”

  見楊銳打趣,于右任只能頹然坐地,他是個急脾氣,苦不怕,就怕冤枉,楊銳見他模樣再道:“東京支部主要是為了爭取留學生的,革命是國內的事情。現在東京一萬多名留學生,傾向革命的有多少?”

  “有八百餘人。”重視資料和調查是復興會的傳統,于右任來東多日,這些早就熟知於胸了。

  “那贊成立憲的學生呢?”

  “一萬多人。”

  “為了八百多人失去一萬多人,值得嗎?再說我們在東京本就是為了吸收那些有才幹的留學生的,他們以後將是建設新中國的骨幹。換句話說,不管他們入會不入會,只要他們好好求學就成。一待革命成功,那麼不管旗人還是漢人、還是洋人,只要是能建設新中國,都將會是國家棟樑。其實東京這邊除了士官學校的那些會員以外,其他人都退出復興會也無關緊要。很多時候,我們不能聽著會員的意見就往他們希望的方向走,我們只能跟著歷史大勢走,這種大勢不是底層會員就能看得到的。再說,愛國主義一直是復興會的旗幟,之前我們舉著它拒俄,現在呢,我們舉著它立憲,這其中沒有什麼不同。”

  “先生,我們不排滿了嗎?”楊銳誰的道理于右任都懂,但是他心中對於不排滿很難接受。

  “誰說我們不排滿的?”楊銳奇道。

  “可立憲不就是要護那滿清朝廷萬萬年嗎?日本報紙都是這麼說。”

  “你啊。哎,還是心地太善良了。日本人當然喜歡中國立憲了,一立憲皇權轉變成紳權,那天下可就是大亂了。他們巴不得中國立憲,就像戊戌的時候他們還想著中日合邦呢。”于右任還是太天真了些,外國報紙特別是日本報紙那能看?!“這樣吧,你明日去通知會員,不,就通知士官學校的那些會員過來,我跟他們好好講講,什麼叫做立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6

第053章 內外

  從陸士第三期開始,復興會就開始吸收會員,只是一開始這件事做的並不好。在1904年11月畢業之前,加入復興會之陸士學員少之又少,而第四期開始,因為復興軍在東北抗俄之舉,復興會在陸士學員中的影響開始加大,不過這個時候他們都還在振武學校,其實這也就是士官預備學校,入校一年零三個月之後,再去日本聯隊實習半年,最後才入士官學校。

  為了保密,于右任並沒有把會面安排在次日,而是在這一禮拜的土曜日——為了吸引士官生加入,復興會專門成立了一個現代戰爭研討會,此會每禮拜聚會一次,專門探討現代戰爭中的武器、戰術、戰略等問題,研討會由楊國弼主持,雖然是研討會,但就是復興會的週邊組織,入會的士官生都是復興會會員。

  這一日的午間,一場關於日俄戰爭的無聲電影放完之後,幾個高大的身影從屋子外面進來,等上了前臺,之前在講解電影的楊國弼清了清嗓子,道:“諸位同志,因為關於立憲問題,很多人心中都有疑慮,所以總會特別派人來東京解釋這一問題。請大家歡迎總會過來的同志。”

  楊國弼是完全認識楊銳的,但他不好說這就是會長楊竟成,也不好說這不是楊竟成,只能以同志稱呼。他先是南京陸軍學堂上學,再從南非軍校畢業,最後又在遊擊隊呆了不少時日,學識、作戰經驗都很豐富,到東京是楊銳點名的,不派一個有能力的軍官過來,不能顯示復興會的水準。

  軍人的鼓掌向來是很熱烈,但是正是因為熱烈,所以聽不出歡迎與不歡迎,長官一下令,下面就手就拍紅了。楊銳站在台前,抬起手往下面壓一壓,示意掌聲停止,道:“諸位同志一直學軍,怕是對立憲為何物並非真正瞭解,我今日就在這裡說說立憲為何物,滿清立憲到底會出現什麼結果。環世界諸國,立憲者有兩種,一為英國,二為德日,哦,現在俄國也在立憲,應該算是德日俄三國,但不管哪種,都是分權,分皇帝的權。滿清立憲的原因和俄國相似,都是專制政府,都因為執政者屢屢犯錯,政府威信掃地,為了挽回民心,這才不得不立憲。由此可見,這種立憲並不是他們一廂情願,而是為時局所逼。

  中國之社會,向來是士大夫和皇權共治天下,士大夫就是士紳,以往朝代,其在地方極有權勢,可是滿清是異族統治,他不敢與前朝一樣把地方讓士紳參與治理,他反而要打擊士紳,清初的時候,文字獄大興,就是為了要打擊紳權,除了殺人,為了防止後來的士紳干預朝政,更是明令禁止士紳干預地方政治,順治九年就頒佈曉示生員的臥碑文,禁止生員上書程言、禁止生員立盟結社、禁止生員干求長官、交接權勢等等等等,地方上的一切權力,都是官員、書吏、差役、鄉役控制。

  種種作為,完全只把士紳排斥在地方權力之外,如此才能保得大清江山萬萬年,可不料想洪楊之亂起,原先被壓抑的紳權忽然間爆發出來,士紳不但干政議政,便是團練也辦了不少,湘軍、淮軍說到底都是紳軍,曾國藩解散了湘軍,甲午湮滅了淮軍,但不管如何,這紳權算是起來了,如今之立憲,便是紳權和皇權相爭之勢,即便滿清用了日本這般的立憲,朝廷掌大權,士紳掌小權,怕也是不能讓這些士紳滿意。

  復興會不是代表士紳利益的團體,革命也不是為了一百萬士紳,革命是為了四萬萬百姓。我們樂於看見權力由士紳從滿人那裡奪過來,這是我們支持立憲的原因,但這不是等於說,權力到了士紳手裡中國就會更好,以當今之士紳風氣,權力在他們手裡百姓不會好到哪裡去。我們所要的,就是先幫著士紳奪權,然後再和士紳分權。

  孫子有雲,兵者,詭道也,革命其實也是詭道。革命要成功,自然便要行詭道、壯勢力,而在行此詭道的時候,為了保密很多話不能明說,作為會員,更作為軍人,你們所要謹記的,只有一條,便是長官永遠是對的。明白嗎?!”

  楊銳說到最後忽然大聲的喝問“明白嗎?”,屋中近二十名的軍校生頓時條件反射式的答道:“是,長官!”

  楊銳很滿意他們的反應,待他們回答之後,又道:“每一個人做好自己要做的事情,那復興會就做好了全部事情,全部事情做好了,那革命就必定會成功。復興會能有今日,便是因為我們能看透歷史之大勢,復興會的立場雖然是百姓,但是為了屈從於大勢,不得不做一些變動,在這種變動中,會員對於復興會要的就是信任,這種信任便如士兵在戰場上對長官的信任是一樣的,我們不是烏合之眾,我們不害怕犧牲,我們就是一支軍隊,你們若全都這樣想,那革命的成功就指日可待了。”

  楊銳的話只能說到這裡,他最後的比喻讓大家所有的疑慮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學生們走後,楊銳對著楊國弼說道:“這些學生怎麼樣,有出色的嗎?”

  楊國弼笑道:“若是整體看,那是一期不如一期,但我們選的都是其中最精華者。這個現代戰爭研討會還是挺吸引人了。”

  “哦,怎麼會一期不如一期?照道理應該是招生面越大,學生素質越好啊。”楊銳奇怪。

  “照道理是這樣,可是因為第一期一回國就當了官,所以後面的這些有很多都是關係戶,他們求學不是為了學軍,更多的是為了做官。國家之風氣,已經是……”楊國弼說完就是搖頭,他家雖然也是士紳,但越是如此,見的事情也就越多,社會風氣如何,他心知肚明。

  “國弼啊,這便是我們要革命的東西,這風氣不換,國家再怎麼折騰也興旺不起來。”楊銳對社會之風氣早就知曉,都氣過了,現在非常淡定。

  “行嚴如何,你來了之後又和他聯繫嘛?”楊銳又問起了章士釗。

  “他,會過幾次,他對於我們復興會越來越是認可,只是礙於鄉情,不好加入罷了。”章士釗的變化也極為奇特,之前一言革命就瘋狂的不得了,激進的不得了,可幾次折騰下來,現在倒是心灰意冷了。

  “他住的近嗎,我倒想去見見他。”楊銳不由的想的之前個意氣風發的書生,若不是他激進的言辭,蘇報案怕也不會發生。

  神田區是留學生的中心區域,章士釗的寓所在海州館,楊銳和楊國弼至,楊國弼先去敲門問詢,待日人房東說在家,這才和楊銳一起進了院子。屋內章士釗聽聞有人找,出來一看,卻是楊銳,頓時大驚,“竟……”一字喊出有連忙掩口,此時旁邊的楊國弼連忙說道:“這是文嗣德先生。”

  章士釗連忙一揖,道:“原來是文先生。”

  楊銳也裝模作樣,笑著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行嚴兄,他日滬上一別,當有兩載,今日能在這異國相見,當時萬幸萬幸。”

  楊銳這邊正在感歎,屋子裡“砰”的一聲,一個聲音大喊起來,“他不入會,就是清廷的坐探!”

  另一個聲音叫道:“我黃興以人格擔保,行嚴絕不會出賣同志!”

  楊銳聽後問道:“誰這麼沒禮貌啊,在這裡還大喊大叫。”

  章士釗苦笑,只是搖頭,道:“文先生怕來的不是時候啊,若要敘舊,當改日為好。”

  本來客隨主便,主人婉言相拒,楊銳倒是應該離開,但他頓時被屋子裡的“黃興”吸引,不知道這個黃興是不是歷史上的黃興。當下道:“行嚴家有惡客,我進去正好把他們趕出來啊,便是不好趕,有我這個外人在,他們怕也不好太放肆了吧。”

  復興會同盟會開始本互不相屬,但傳聞復興會支持立憲之後,兩會便立即勢成水火,當然,復興會沒有在意同盟會的攻擊,一幅不動如山的模樣,中華時報也沒有對民報的言論進行反駁。很多事情是不能爭的,越爭對方越起勁,影響便越大,小人物、小公司和大人物、大公司的糾紛不論結果如何,都是一鬧成名。

  “文先生,這還是回避的好。你們兩派見面怕是會……”章士釗正說著,屋子裡又是一陣巨響,砰砰叭叭之後,像是有一個人被掀翻在地,地板震裂的同時有一聲嚎叫,之前的那個大喊的聲音忽然轉變為白話腔:“丟你老母……”

  另一個聲音道:“林生,不能動粗啊。”

  “走!湖南人幫著湖南人,我們沒什麼好談的。”白話腔又響起,接著就是“嘣嘣嘣”的出門聲,一會便有一個方臉漢子扶著一個摔了腰的清秀學生出來,走過章士釗的時候還很不屑的哼了一聲,手上抓的棒子重重扔在章士釗的面前,這才出了院子。

  楊銳搞不懂他們在做什麼,不過見這兩個人走了,便道:“行嚴兄,現在可以請我入屋一敘了吧。”

  章士釗苦笑,因為他一心只想求學,不想參與政治,使得同盟會不時來逼迫他入會,今天這人是馬君武,他手提大棒本想大鬧一場,但幸好黃興幾個在場,沒有得逞。“文先生請吧。克強和遁初都在,還有……還有弱男也在。”

  “哦。”楊銳笑了起來,他只覺得來的真巧。

  章士釗卻以為他取笑自己和吳弱男之關係,臉上羞赧,忙道:“請進,請進。”

  章士釗的寓所不大,內中陳設也很老舊,怕他在東京過的並不如意,即進屋內,榻榻米上的桌子周邊坐著三男一女,其中寬臉粗壯、身著西裝者,當時黃興;另外兩人年輕的很,一人身著西裝,神情適然,另一人身著和服,戴著眼鏡更顯清秀。

  楊銳一進門,吳弱男便驚的跳了起來,正要說話章士釗已經搶先說了,“這是文先生,剛從滬上而來。”

  吳弱男就是吳葆初的女兒,當初在滬上的愛國女校,見過楊銳的,這一次忽的見這個復興會的會長出現在眼前,很是驚訝,也幸好太驚訝,所以沒有說出話來。章士釗介紹完楊銳,又介紹著其他諸位,“這位是黃克強,這位是宋遁初,這位是劉林生,都是我的同鄉。”

  章士釗還沒介紹的時候,黃興等人看見楊國弼便知道這是復興會中人,念及當年在滬上的援救之情,當下都起身見禮。楊銳也順勢和他們客套了一番,尤其在宋教仁身上打量了幾番。諸人坐定,吳弱男便起身說去備茶,楊銳倒不在意這小丫頭去幹什麼,壓下心中的微微波瀾,對著黃興等人道:“克強、遁初、林生為當世豪傑,一直聞名,但卻為親見,今日真是有幸啊。”

  楊銳一上來就是高帽,黃興只覺得他是客氣,宋教仁、劉揆一兩人只覺得是瞎扯。其實楊銳說的豪傑是有黃興和宋教仁兩人,劉揆一是附帶的,不過此時宋教仁名聲不顯,只是組織了一個二十世紀之支那雜誌(民報前身),其他更無建樹,所以兩人只覺得楊銳在吹牛。

  “文先生可是復興會中人?”自從傳聞復興會支持立憲之後,黃興等人就沒有親會過復興會的人,這次能遇見楊銳,立即就想到質問支持立憲一事。

  “在下確實是復興會中人,克強兄是想問立憲一事吧?”楊銳反問。

  “正是,復興會為革命之組織,怎麼,怎麼可以支持立憲呢?!”黃興本對復興會期望甚高,甚至想和復興會和並,一起高舉反清大業,誰料想這復興會半路卻拐彎了。

  “呵呵,克強兄不要激動。革命排滿是一,救國是二。立憲雖不是殺滿,但也是排滿啊,試想國會議員就那麼幾個,漢人進去了,那滿人就出來,這難道不是排滿嗎?”

  楊銳說的似乎有道理,但是在諸人聽來卻有詭辯的味道,旁邊宋教仁道:“文先生所言的這種排滿,不是真排滿,而是要和滿人以議院為範疇,做口舌之爭。此排滿乃偽排滿也,真要排滿當舉義革命,此才是真排滿。”按照穿越小說的說法,宋教仁是個議會迷,想不到現在就明白議會之爭是個什麼樣子。

  “遁初所言確有道理,但是排滿說到底還是要把滿人趕下臺,革命是一夜之間把他們趕下臺,立憲是逐步把他們趕下臺,便如英國,現在上院的權利怕也是不剩多少了吧。”

  “可英國那是幾百年之成果,更有多次戰爭,這才有了當今模樣。”

  “這個也不是問題,如今全國各處都是民亂,舉旗造反者也不少,華興會之前不是有計劃舉義嗎。屆時各地舉義,那動盪之下,議會裡的滿清勢力將會更少,如此到了最後,滿人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君主,所有的實權都在漢人手裡。同盟會、復興會一外一內,相互運作,這排滿只會更快啊。”

  “你……”楊銳說的極為和藹,但劉揆一總感覺不那麼對勁,他怒道:“噢,我們在外面流血舉義,你們就乘勢奪滿人之大權,這不就是坐享其成嗎?!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楊銳還是微笑,道:“那總要有個人在裡面做內應吧。同盟會諸君都是熱血漢子,難道也能支持立憲?”

  楊銳內外結合的計策雖然不對味,但是湖南騾子黃興卻沒有劉揆一那麼反感,就在他沉思這個所謂的‘內外之策’的時候,旁邊宋教仁道:“同盟會可以在外舉義,但復興會是否能給予一些支援,最少舉義之槍械糧餉,這些都是我們缺少的,若是有復興會支持,怕是能事半功倍。”

  看著宋教仁要把自己套進去,楊銳笑道:“內外之策,不可言傳只能意會。一旦被滿清發現復興會為假立憲,那一切辛苦都付之東流了。是以槍械糧餉復興會怕是不好提供,”宋教仁要槍械糧餉的時候,黃興和劉揆一的眼睛頓時都亮了起來,再聽楊銳說不好提供,又暗了下去,“不過,幫助還是要的。屆時我將彙報到總會,儘早想出一個穩妥的辦法來,可好?”

  復興會一向有錢,這是同盟會一貫的看法,而和復興會合作不但能有一支強軍,更有錢財支持。楊銳本只是會會黃興、宋教仁,但看到這些人對於革命矢志不渝,再想及在天津之時炸的粉身碎骨的唐群英、方聲洞,心中不忍,這才有後面之言。不過他只打算用個人的錢財,和復興會無關——兩年前賣版權給日本什麼出版社的時候,似乎是有銷售分成的,楊銳就打算用這筆錢。

  見楊銳居然肯提供幫助,黃興幾個都是感謝,同盟會初立,孫忠山身無分文、犬養毅向來摳門、法國人則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財政緊張的很,若有復興會之助,那便可以度過難關了。楊銳攔著他們道:“我們兩會雖做法不同,但都是救國為民,革命是為了排滿,立憲也是為了排滿,屆時滿人不在朝堂,天下之事都是漢人說了算,那中國就可以救了。同盟會犧牲多人,我甚是欽佩,今……”說到這,楊銳把廳外的陳廣壽喊了進來,再道:“英雄殉國而死,但後事卻要料理,今囊中羞射,特贈六百金以表崇敬之心。”

  陳廣壽聽說要錢,忙的在夾帶裡取出六百日元遞交給楊銳,楊銳則交與黃興,黃興本不想接,但楊銳剛才說這錢是給諸位烈士料理後事的,方聲洞、曾醒、吳樾還好,唐群英、曾昭文、張繼三人家中卻並不富裕,同盟會雖然在留學生中發起募捐,但因為這些人是炸五大臣、阻止立憲而死,捐來的錢很是寥寥,其他不說,怕是連托棺回國的費用都是不夠,便只好接過。

  楊銳見他接過又道:“我的建議若是總會同意,但復興會用款也不少,所援款項怕也是不會太多,但有總比沒有好。到時候還請諸位海涵了。”

  楊銳說的客氣,黃興等人都是道謝,然後說話片刻便是走了,他們一走,章士釗便道:“竟成兄,你是要支持革命還是支持立憲啊?”

  “革命和立憲都支持啊。”

  “你相信那幫士紳能救國?”章士釗激情過後,看事情都很冷靜,立憲風氣,他並沒有什麼欣喜,又道:“我很是不明,復興會兵強馬壯,怎麼還不舉義反清呢?”

  “呵呵,”楊銳笑了起來,“行嚴兄是考我吧。奪權其實是一件在簡單不過的事情,這就像一杯茶,你要把它變成酒,不是換一個瓶子就能做成的時候,復興會要的是釀酒,不是換瓶。即是釀酒,那自然就要準備釀酒之工人、釀酒之器具、釀酒之配方,這些都要時間,此為一;再則當下之中國,不管你是釀酒也好,換瓶也好,都是要看洋人的臉色行事,洋人一個不高興,那不但酒釀不成,瓶也換不了,所以啊,我們要找一個洋人力量最薄弱的時候,不動則已,動則快如疾雷、迅如閃電、將滿清一擊斃命,到時候不待洋人做出什麼反應,我們事情就辦完了,如此才能讓出最少的利益,以獲得洋人的認可。”

  “可若是要先有一塊立足之地呢,那這酒釀之準備不是更快了嗎?”

  “呵呵,有洪楊前車之鑒,不敢妄動。一不小心不是救國,而是亂國。所以只能因勢導利、趁勢而為。”

  楊銳說的章士釗以前都不懂,但是他到東京之後,他忽然很明白革命有多難,治理好一個國家有多難,這他不問政治悉心求學的原因,“那照此說來,復興會之立憲怕不是這麼簡單吧,也應該時因勢導利之作為吧?”

  “立憲之事,剛才已經說了,這其實也是排滿,到時候內外結合,滿人下臺,國家可興。”楊銳差一點就把自己套進去了。

  “呵呵,竟成兄你一定是在哄我。”章士釗不太相信這就是復興會的策略,但這只是一種猜測,沒有證據。

  見他不信,楊銳只能乾笑,道:“你若不信,那我就沒辦法了。”複又問,“克強他們似乎過的不容易啊?”

  說到黃興等人,章士釗搖著頭,深深歎了口氣道:“竟成兄捐錢當屬好心,但是這只怕會壞事。”

  楊銳奇道:“這怎麼會壞事?”

  “哎……”章士釗再是一歎,又道:“竟成兄不是外人,本說說也無妨,但畢竟是一些陰事,說了不好。還是罷了罷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6

第054章 “謀殺”

  從組織上看同盟會是一個三權分立的機構,但是實際上,因為固有的派系和某種傳統,同盟會並不能按照三權分立的原則實現權利互制的功效。執行部是會中的主要機構,負責人是孫忠山,而司法部判事長為鄧家彥,廣西桂林人,評議部評議長為汪兆銘,廣東三水人。也就是說,會中的三個部門的負責人都是兩廣一系,而湖南這邊,雖有宋教仁、田桐等為議員、為判員,但也有不少其他省份的人參雜其中。

  同盟會從成立之初,劉揆一就不斷向章士釗抱怨興中會吞併華興會,章士釗本不想插嘴,但回身細想的時候,卻感覺是有那麼一絲吞併的味道,若是從公平的角度看,入會的兩廣、湖北、湖南三地人最多,那三部官長最好是各執一部,如此才能真正的三權分立,若是嫌麻煩,那就索性不要弄什麼分立,大家選個頭,齊心協力一起幹好了。

  章士釗在說到“一些陰事”的時候自熱而然的想到了以前想過了那些東西,不過他不好告訴楊銳。

  楊銳也大致能猜到他要說什麼,同盟會本身就是一個極為鬆散的組織,之後之所以會分裂,就是因為內部混亂極為正常。不過這些他沒必要去想,他笑著問道:“聽說行嚴一直在學英語,那是準備去英國留學?”

  “嗯。確實是想去英國留學。”年初章士釗剛到東京極為困苦,後面他在實業女校找了一份工作,這才算安頓下來。

  “去學什麼?”

  “想學法學。”

  “呵呵,行嚴舉得法學是救國之道?”楊銳本以為他會選擇教育或者政治,沒有想到他學法律。

  “嗯。中國之根本,在於沒有善法,也不遵善法,說到底這是一個人情社會。”

  “那行嚴你能跳得出這種人情嗎?”

  這話直接問到了章士釗心裡,他聞言搖搖頭,“怕是不能,但即使不能也要學法。”

  他的回答讓楊銳大笑,一會才歇,道:“本以為行嚴意志消沉,想不到卻勇氣可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好,好。行嚴若是要留學,那復興會可以資……”

  楊銳話還沒有說完就被章行嚴攔住了,“我在東京雖然清苦,但赴英之學費還是能湊齊的,竟成兄的好意我心領了。”

  以章士釗現在的情況看,微薄的工資只能維持生計,要想留學怕是不能。不過這個時代的人不比後世,生存重要但氣節更是重要。楊銳見狀不好堅持,轉過話題聊到滬上愛國學社的事情,特別是講到章太炎借錢只借兩元、還有野雞大王徐敬吾等事,更是哈哈大笑。不過笑過,又想及鄒容、張繼還有幾個學生都已經逝去,心中卻是說不出的傷感。

  楊銳只待快天黑才離開,他既走,吳弱男也想走,卻被章士釗一把拉住,“你去哪啊。不吃飯了嗎?”

  “我要把楊竟成來的消息告訴……”吳弱男此時已經是同盟會會員,為了會中利益革命需要,她覺得要把楊銳來東之事報告給組織的。

  “什麼啊,竟成是把我當朋友才來這裡的。他不想和同盟會諸君見面,那就不要讓他和他們見面。一旦見面,大家又要打起來的。”章士釗來了日本之後便遇見了吳弱男,朦朦朧朧見兩人便有一絲情愫,隨著接觸的越來越多,兩人的關係越來越明朗化。

  “可我是同盟會會員……”吳弱男被他一攔,心中也拿不定主意。

  “哎,同盟會除了會拿大棒子嚇唬人,還會幹什麼?走,吃飯去!”說罷把吳弱男拉了進去。

  身處海州館的章士釗吃飯的時候,在越州館的黃興等人看著面前的料理吃也吃不下,下午差點閃了腰的馬君武又生龍活虎的在大喊大叫:“復興會這是想收買我們!他們這群假革命,就怕我們戳穿他們的假面具,這才想到用錢讓我們封口!同志們啊,這錢不能收阿,不要目光短淺啊!忠山先生離開的時候是怎說的?我們怎麼能為了這幾百金就沒有革命氣節!”

  看著馬君武的口水直噴到料理上,宋教仁的頭又疼了起來,他本來就有些神經衰弱,今日又發生太多事情,使得他用腦過度,加上他和黃興已經被批鬥一個下午了,耳朵都已經聽出繭子了。程家檉、汪兆銘、鄧家彥、馬君武、胡漢民等幾個打什麼主意他心裡明白的很——一旦復興會提供資金支持,那會費由孫汶獨斷的局面就會打破。當初孫汶為什麼能做同盟會總理,不就是他能弄到錢嗎,可他又給了會中多少錢呢,也是辦民報的七百塊而已。

  “可這些錢是給諸位犧牲的同志的,他們家裡也……”雄而不英的黃興再一次的表明這些錢是復興會的文先生捐給諸位烈士家屬的。

  “克強啊,復興會的錢不能收啊!不管是給誰的,一旦收了錢,那我們就失了氣節。”程家檉裝的一幅大局為重的樣子,心裡對復興會越來越忌諱,不過幸好復興會走了彎路,不再和同盟會搶奪革命分子。這一次資助事件必須壓下去,如此才能保證同盟會之團結。

  “若是克強不好出面,那還是由我退回去吧。”說話的是汪兆銘,他其實也明白為什麼這錢不能收,為了顧及黃興等人的面子,便想代他退錢。

  “季新說的對,克強是不好出面的,還是我和季新去把錢還給人家。再去看看,這個文先生是不是清廷的偵探。”胡漢民好死不死又加了一把火。華興會滬上被捕是復興會救出來的,再之前復興會還贈過槍,不拆散兩會這種潛在關係,為孫先生大不利。

  “啊……對!對!對!這個文先生一看就不什麼好人,說不定真是滿清的偵探……”

  馬君武話還沒有說完,黃興便“啪”的一聲,一掌拍在桌子上,道:“什麼偵探不偵探,是不是我黃興也是清廷的偵探?!人家好心送錢,其他任何要求都是沒提,就算是偵探,那這樣的偵探越多越好。”

  忍了一下午了,黃興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在他看來,文先生絕不是什麼清廷偵探,而是復興會的上層人物,說不定是七大常委都說不定,下午他回來本很高興的召集大家來討論這件事情,更想明天由同盟會正式出面和復興會深談一次,可事情只說到一半,馬君武就鬧了起來。這個人就是一條狗,看著誰就咬誰,著實討厭。

  “克強,不要生氣嘛,大家也就是在討論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同盟會自成立起,就是清廷的眼中釘、肉中刺,派人來打探虛實也不是沒有,我們還是要謹慎啊。”程家檉見黃興發怒,不得不出來圓場,之前他也是在章士釗那邊的,見到這個文先生和楊國弼在一起便知道他是復興會的人,當時他心中忌諱,但是章士釗的寓所,不好相阻。

  宋教仁見他們這些人越描夜黑,腦袋越來越疼,忽的站起身道:“好了。別說了,我現在就去把錢退了!”說罷便急匆匆的出了門。

  宋教仁走的急,諸人都來不及攔住,他一走屋子裡的氣氛便是一變,程家檉只覺得今日之事只能到此,不過還是要給留下黃興等人一個把柄,便道:“克強,此事還是要告知忠山先生為好,並且要以此為鑒,儘快通報全體會員,復興會為假革命,是滿清制走狗,任何人不得和他們接觸。”

  程家檉的“以此為鑒”算是把這件事情定了性,黃興心中憋屈,但慮及同盟會初立,要想推翻滿清那就必定要團結一致,不得不沉默不語——昔日他讀洪楊之事,就疼惜天國內亂不止,這才使得反清大業功虧一簣。此間種種,使得他不為一己之私,決心一切以團結為要務。一屋子人的都看著他,好一會兒,他才甕聲甕氣的道:“好,我明日就給忠山先生寫信。”

  程家檉心中暗喜,又道:“好。這件事商議完,那我們就商議如何鼓動留學生罷課一事……”

  宋教仁到達中華時報報館的時候,已經是華燈初上了,楊瑞正好與林獬等人商討馬上要發生的學潮一事——上個月初日本文部頒佈的《關於清國人入學之公私立學校之規則》,留學生本不知道,但上月月底各學校貼出佈告,要求中國留學生“于二十九日前,須將原籍及現在地址、年齡及學籍經歷一律具報,逾期若發生不幸時間,自行負責。”佈告一出,全體留學生大嘩,除在各自學校演說之外,已經上書駐日公使楊樞表示抗議,但管束留學生本就是清廷之要求,所以楊樞根本不和日方做什麼交涉,留學生不滿情緒日漸增長,學潮似乎馬上就要爆發了。正說話的楊銳忽聞宋教仁來訪,便讓林獬、于右任等先行商量。

  站住屋簷外的宋教仁襯著夜色更顯消瘦,清秀的面容上鼻子高挺峻拔,只讓覺得有一股勃勃生氣。他一見楊銳出來,便施禮道:“文先生,敝會商議後,覺得還是不能接受貴方之資助,所以,還請先生見諒。”

  他的話讓楊銳心中微微一愣,不過臉上卻笑道:“遁初此來就是告訴我這個的麼?還是請屋裡相談吧。對了,吃飯了嗎?”

  宋教仁本想說完話然後再將六百日元退還就走人,但楊銳這一句“吃飯了嗎”讓他心中一暖,下午回到越州館的時候,想吃飯也是被馬君武這幫人給吵了。楊銳見他神色一怔,頓時笑道:“這邊還有飯,有什麼事情我們邊吃邊談。”說罷便起先進了門。

  見楊銳進了去,宋教仁也只好脫鞋入內,在客廳坐定,便有下女送了工作餐過來,他看著這一湯兩菜心中感歎,去年這個時候他就在滬上,天天就是吃這個東西——那時候潭州舉義事泄,他卻茫然不知,直到從桃源去到潭州才發現大家都已經撤到了滬上,待他到了滬上四馬路余慶裡的時候,又驚見印捕守門,後面才知黃興諸人具已被捕。諸人雖入獄,但都是化名,故而在復興會幫助下方才脫險,而他當時就一直在復興會下面的一個學校等候消息,只待後面諸人脫險,這才和楊篤生、楊皙子等人一起赴日。

  宋教仁餓極,加之飯菜都是中國廚師做的,甚合口味,很快便吃完了,他這邊剛要起身洗碗,楊銳放下手中的民報讓下女把碗收走了,他笑道:“遁初是客,這碗便不要洗了。”

  宋教仁不好說當初在滬上的時候洗的可不少,只是道:“文先生客氣了。”複有想到退錢一事,他又道:“文先生,復興會為何要支持立憲呢?貴我兩會在中國影響甚大,若是能合作舉義,革命之成功當是不難?屆時趕走滿人,還我漢家江山,這可是蓋世之功勳啊。”

  楊銳只覺得他的話裡有那麼一絲孫汶的味道,想來也是聽多了孫汶的講演才如此的,也不以為意,道:“若是為了什麼功業,我們啊早就不革命了。再怎麼大功業,我想都遠沒有在租界裡茶樓戲院裡,喝茶聽戲舒服。復興會之革命,只是想著如何從政治、經濟、文化上改變中國,若只是換個門面,這革命就太不值得了。”

  “同盟會所言就是要去專制之弊,行民主之政。屆時以中國之資源,為世界之進步國家當是輕而易舉。”

  “這些都是你們的說辭,你看,”楊銳抖了抖手中的民報,道:“上面一大段一大段的都是,我正在看呢?我只想問遁初,以中國之基礎,能行這共和之制嗎?即便是行了這個共和之制,按照貴會孫汶先生的說法,二十年就能富強中國?”

  此話問的宋教仁心中一突,他只覺的這個文先生很是友善,可似乎對於同盟會卻並不怎麼認同,雖然他心中也不認為二十年就能富強中國,但是內外有別,於是道:“若是全體中國人都能似日本人這般具有愛國心,那中國之富強,便是二十年不夠,那也不會超過三十年。”

  楊銳聞言只覺得搖頭,後世排除那十年,也用了五十年,這還有民國幾十年的人才積累和蘇聯的幫助,而現今,雖然科技水準不高,但一窮二白之下,沒有四十年中國怕還只是一個大國而不是強國,他不好再和宋教仁爭辯什麼,這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以現在復興會的立場,自己說什麼怕宋教仁都聽不見去。

  屋中只有楊銳和奉茶的下女,兩人一不說話氣氛就怪異起來,宋教仁此時便把西裝夾帶裡的六百日元拿了出來,道:“文先生,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敝會商量之後還是覺得不應收這個錢,所以……”他說道這,便雙手把錢遞了過來。

  楊銳心中驚訝,但見自己不接手就不放,歎氣的同時只好接過,然後搖頭道:“貴會哎……真是!哎,不說了。”

  宋教仁心中也覺得下午的事情很沒道理,但他不好在楊銳面前說什麼,只是起身告辭,楊銳見他要走,道:“據聞猛回頭之作者陳天華君就是湖南人,我對他仰慕已久,遁初認識嗎,是否可以引見一二。”

  宋教仁想不到楊銳會想見陳天華,本想答應,但想及陳天華之前對君主立憲也有奢望,怕楊銳一見便把人給拉攏過去了,當下道:“星台這段時間課業眾多,先生要見,還是下次吧。”

  楊銳聽出他話語中的拒絕之意,也不強求,當下送他出去。只待轉身回屋,把楊國弼叫出道:“陳天華現在何處?”

  陳天華早就是關注物件,楊國弼道:“他就住在越州館附近,先生要見他嗎?”

  “不要了,見了也沒用,你最好段時間找兩個人看著他,要是他一個人出門,對我們有什麼危險舉動,就……”楊銳說到這裡停止了。

  “先生?”楊國弼不明白楊銳到底要做什麼。

  “算了,沒事了。”楊銳道。

  楊銳回到屋內,林獬、于右任等人的討論算是完了,謝曉石拿出最後的結論道:“一、組織留學生集體聚會,向留學生介紹退學後轉學歐美諸國之切實辦法,二、將日本之學術水準和歐美之學術書評作切實比較,以吸引自費生前往歐美各國留學,三、將前段時間調查整理的留日學生之境況刊出,讓所有留學生看到日本教育之低下水準,四、公佈滬上教育會留學生招生之章程及人數,吸引留學生前往考試就學,五、歐美語培訓班、留學仲介機構人員,要深入到之前調查出來的四千八百名留學生中,說服他們轉學歐美,六、組織留學生向駐日公使請願,要求減少每年官費留日學生之人數,並同意留日公費生轉學他國。”他念完就吐了口氣,道:“就這六條,就怕我們一出報,那員警就上門了。”

  “怎麼,有哪些是違法的嗎?”楊銳奇道,報館是有專門律師的,兩年下來什麼能刊什麼不能刊,編輯們都很清楚了。

  “上面雖然沒有違法,但比較日本和歐美學術水準,還有那個什麼,對,調查出來的留學生境況之事,怕是日本人接受不了。這上面說的日本人太壞了。”謝曉石看過那個調查報告,上面說日本黑心房東為了多住人,對留學生的住房隔了又隔,不斷加價;更曝光一些皮包學校,只有招牌,但沒老師,只要交錢就給畢業證;再有就是說有日本老師從來沒有吃過皮蛋,偶然吃了之後愈覺美味,便將學生的皮蛋偷了一半;再有就是留學生雇用的那些日本下女,不但偷錢,還喜歡把留學生刷牙的牙粉搽在臉上……等等等等,反正就是把小日本說的極壞,他擔心日本人會報復。

  楊銳聽說到後面日本老師偷皮蛋和下女搽牙粉就覺得好笑,更想著是不是要便一個段子——說日本人太窮,皮蛋都吃不起,他想過之後道:“日本人本來就是這麼壞,我們所言都是事實,又沒有胡編亂造。再說,他們可以在朝日新聞說中國留學生放縱卑劣、嫖妓鬧事,我們就不能說他們偷東西?官費留學生每年的給款是四百五十元,一萬多名留學生就是五百多萬日元,每年給日本人送五百萬錢來,但東西呢,就拿到一張假文憑。”楊銳越說越氣憤,只覺得這些留學的凱子上了日本人的大當,他就是拼著中華時報被封,也要把留日學生給攪散了。

  于右任在日本日久,對各種情況也熟悉的很,當下道:“就按先生說的辦,若是報紙被查封,我們也要堅持下去。”

  林獬、林素宗、楊國弼、謝曉石幾個聽了都具是點頭,不過林素宗道:“先生,同盟會似乎也有運動留學生以拉攏會員的做法,就不知道我們和他們會不會有衝突。”

  想不到同盟會也有類似的計畫,楊銳問道:“他們準備怎麼做?”

  “還不知道,有人說提議罷課抗議,但留學生會還沒有定論,要明日大家在留學生會館商議之後才知道。”

  “哦,這樣啊。那現在留學生會會長是誰?”楊銳問。

  “是湖南人楊度楊皙子,不過他似乎並不希望留學生把事情鬧大。”謝曉石一直在做學生工作,對留學生會的情況很是瞭解。“不過學生的情緒很激動,認為在日本只有妓女才會被限制居住,日本學部這是在侮辱中國留學生。”

  “還是不要談那麼多感情吧。”楊銳道:“我們只要把留學日本和留學歐美做各項對比就好了,國內也馬上會大肆宣稱留日之不可取;更會有一些朝廷大員會上摺子給滿清,說留日學生來的越多,革命黨就越多……總之,這是一場整體戰,我們只能打贏,不能打輸!”

  楊銳最後的發言表明了把學潮鼓動到底的決心,在座諸人立即去忙了。只有楊銳還坐在榻榻米上久久不起。他腦子在想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從踏上東京便開始想了——按照資料,正是因為陳天華的蹈海,留學生才開始退學回國的,陳天華要是不死,那學生的情緒如何調動?

  剛才他一時間心軟,想通過宋教仁去見陳天華,但要求被拒後,又讓他有一種無力感和解脫感。這樣似乎給了他一個藉口,不是他沒有去阻止,而是別人阻止了他。他心裡一邊希望陳天華生,因為他是個大好的愛國青年,更是才華橫溢,死了極為可惜;但另一邊又希望陳天華死,如果陳天華身死,那整個在日留學生都會震動,適時再抹黑一下日本,復興會的留學計畫便可借助外力而實現小半。到底該怎麼辦呢?難道,必須要用“謀殺”人命的手段才能達到政治上的目的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6

第055章 相信

  陳廣壽在第二天早上忽然發現楊銳忽然變的很憔悴,他正想說是不是要晚一點去留學生會館的時候,楊銳已經洗刷完畢,開始穿上今日的新行頭——一套黑色呢制緊身的學生裝,一條兩側帶白長邊的學生褲,再戴上一頂黑色類似軍帽的學生帽,帽子後簷上還裝了一條假辮子。一切都收拾停當,楊銳看著鏡子照了照,再對著陳廣壽說到:“怎麼樣,像學生嗎?”

  楊銳笑起憔悴似乎淡了一點,陳廣壽也笑道:“像,像極了。要是再戴……”

  他沒說完,楊銳就一副哈利波特的眼鏡戴了起來,“是這樣的吧?”

  陳廣壽笑著點頭,之前楊銳鬍子有不少的,現在都剃光,一副學生打扮,似乎年輕了不少。楊銳裝扮好自己,那些衛士也都折騰好了,看了一屋子“留學生”,楊銳心中滿意,但待出了院子走在大街上的時候,軍人的行止還是無法掩蓋,楊銳只好和他們保持了些距離,自己一個人走在前面。

  第一次這麼走在日本的街道上,看著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和服木屐,照著初冬暖暖的朝陽,楊銳心情頓時一鬆,只覺得昨晚的鬱結頓時去了不少,不過他沒走多遠,便被一夥日本小孩跟著了,他們追在楊銳身後,不斷的嬉笑喊叫,楊銳聽不懂日文,只待走在後面的陳廣壽和謝曉石派遣的一個學生會員朱劍過來,這才把這些孩子趕走。

  “趕小孩子幹什麼?”楊銳奇異他們的作為,雖是日本小孩,但還是有著應有的童真,若是口袋裡有糖,他還是想給他們幾塊。

  “先生,這些日本小孩……”朱劍看了楊銳一眼,見他真的不知,便道:“他們都是在喊‘ブタのしっぽ奴’。”

  朱劍說的也是日文,楊銳雖然沒有聽懂可也感覺這個詞不是什麼好詞,“什麼意思?”

  “是說豚尾奴。”

  “哦……這裡的小孩都是這般模樣?”

  “嗯,都是這樣。只要有辮子的留學生單獨上街,他們都會追著叫。日本的車夫、下女、店員、反正全都是看不起中國留學生。”

  好心情忽然崩壞了,楊銳不語,只是點頭之後接著走路。清國留學生會館就在駿河台,和楊銳的寓所並不太遠。到那雖只有七點多鐘,但會館裡已經有一百多人在那裡等著開會了,楊銳找了一個角落呆著,他今天只是來看戲。

  學生越來越多,八點鐘的時候,人已經有五六百了,這時候有人上了台,楊銳身邊的朱劍解釋道:“柳學生會會長楊度沒來,現在上臺的是曾鯤化,是留學生生會的幹事長,湖南新化人,早年學軍,但慮及中國鐵路將會列強分割,又改學鐵路。”

  一聽說是湖南人,楊銳便知道此人絕不是復興會員,其他省份還好,便是廣東、廣西也有人入會的,就是湖南,民氣極盛,做什麼都是一夥一夥的。

  曾鯤化上臺之後便開始講演,其實也就是說日本文部怎麼怎麼歧視中國人之類,楊銳聽得沒勁,一會他下去,又有胡瑛、匡一上臺,他們一個湖南人一個湖北人,前為同盟會會員,後為復興會會員,正因為此,兩個的觀點很不一樣,胡瑛提倡留學生全體罷課以抗議日本文部之取締規則,後者則提倡留學生全體退學以抗議日本政府之專制政策。匡一的口才不錯,復興會提供的資料不少,他的一席話贏得不少留學生的拍手聲。

  匡一剛下臺,忽然又有一個女子上了台,楊銳看那女子一身日本男人裝扮,颯爽英姿、身形也是矯健,腰間更是掛著一把肋差,他心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旁邊的會員道:“先生,這是秋瑾。”

  “我知道她就是秋瑾。”楊銳默默的回了一句,眼睛直盯著前面的秋瑾,只想看看她會說些什麼。

  “諸位同學,我們背井離鄉,備受欺淩,不就是想要學習新的知識、新的文化,去改變落後專制的祖國嗎!可現在,日本文部和朝廷勾結起來,利用取締規則限制我們的自由,以讓我們成為朝廷之順民,滿人之奴隸。同學們,我們被日本人叫豚尾奴還少麼?日本文部的取締規則,讓我們在這裡不能自由的讀書和生活。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回到自己的祖國去辦學,為了力學和愛國,我們就該立即離開日本,回中國去!

  ……”

  秋瑾的講演沒有之前那麼多的之乎者也,語言極為質樸親切,講到最後動情處她不由的哭了出來,臺上哭聲一起,台下也悲聲一片,出門在外本就思鄉,再加上在日本無處不在的歧視,更使得大家心生不滿,弱國啊弱國,永遠是最受欺淩之國。

  秋瑾講演完,台下的掌聲似乎要把屋頂都掀破,一個身魁面廣、長髮披肩的學生上臺喊道:“不取締規則我們就回國!”

  “對,不取締規則我們就回國!!!”更多的學生叫了起來。

  集會開到十點多就結束了,學生臨出門的時候,會館門口便有人散發取締規則號外,這不是一人一份的,而是一人十幾二十分,復興會是想要這些人把號外散發到每一個留學生手上。

  留學生的各種聚會接連開了兩日,在次日,也就是12月5日下午留學生會制定了學生自治規則,並印發傳送給全體留學生,其中決定12月6日起先行罷課、再行回國,並確定若有留學生敢去上課,那將以鐵腕手段對付這些敢破壞罷課的學生——同盟會聯合日本浪人、以及各地逃亡東京的會黨分子,組織了一支幾百人的敢死隊,攜帶左輪手槍、大木棒,每天守在各個學校門口,若有敢在罷課期間上課的留學生,就要對他們不客氣了。楊銳見風潮已起,復興會員們也開始做那些品學兼優學生的退學工作,倒沒有留在東京等消息了——其實他是無法安靜等待陳天華的死,在罷課的第二日晚間就驅車去了青山練兵場。

  青山練兵場就在神田區西南十幾裡開外,早前是日本近衛師團、第一師團的訓練地,現在日本軍隊都在東北,此地倒是一空了。楊銳是連夜從神田出發,待到夜裡近十一點鐘才到了訓練場的住所,白茹聽聞楊銳到了,立馬起身前來報告。

  “你們兩個幸苦了。我有事情耽誤了。要不然早就該來看看你們了。”楊銳的話語很失水準,很有欲蓋彌彰的味道。

  白茹心裡知道楊銳並不是來看自己的,而是來看未來“夫人”的。只是長官私事下屬不好妄加評論,只好沉默不語。

  楊銳話說完就知道自己說錯了,於是硬著頭皮不再虛偽,直接問道:“她們兩個怎麼樣了,你介紹一下吧。”

  “是!自到這裡之後,屬下就按照軍中規程訓練兩人,只是方君瑛視力不如程姑娘……”白茹很多時候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程莐,直呼名字似乎是不敬,喊夫人又是不當,“屬下已經安排方君瑛為觀察手,另一位為狙擊手。兩人體格偏弱,肺活量、耐力、力量都達不到軍中標準,此兩月都在按照規程訓練兩人體格。”

  “哦,就只是在做體能訓練了?”

  “不是。射擊訓練上月已經開始,狙擊瞄準鏡已經用壞兩個,專用子彈也打了一千八百三十發。”白茹終於說到頭疼的事情上了,“狙擊鏡損壞太多,加上專用子彈昂貴,後勤那邊已經不給俺們發彈藥了。”

  “這是我的私事,我會掏錢的。”復興會是參照現代公司模式來管理的,內部財務、物質控制極嚴,便是楊銳這個會長也無權私自調用。現在程莐一事完全是楊銳在幹私活,雖然在滬上的時候他已經想王季同等通報了這件事情,但費用還是他自己單獨掏的。

  “這總共多少錢啊?”楊銳再問。

  “加上後續訓練,一共需要五個瞄準鏡、四千發子彈,再配上新槍新狙擊鏡,一共需要一萬塊洋元。”白茹似乎是做買賣的,一下子就算出一萬塊的鉅款。

  此時的楊銳不是初來時那麼無知了,之前他認為清末一兩就是後世一百塊,但日子漸久,就知道按照消費來算並不如此,很多人每月入四兩五兩就可以讓一家五口過上較為體面的生活。從消費的角度看,清末的一兩等同於後世的一千塊。現在白茹開口就是一萬塊,合白銀七千三百兩,那就是說要七百三十萬。

  “怎麼這麼……怎麼算的……”楊銳心中肉痛,但又不說太貴,只好問怎麼算的。

  白茹心中想笑,但忍住了,道:“瞄準鏡極貴,後勤說每一個就要一千兩,這些瞄準鏡造的不是太好,開槍的震動會使得鏡筒和槍身之間產生移位,這個還可以重新校正,但是鏡筒內部零件因為開槍的震動極易損壞,現在看基本是一百五十發之後就開始出問題,上到兩百五十發那就不能用了。訓練加上新槍上的瞄準鏡,一共六個,為六千兩。子彈都是專用的,火藥、彈筒、彈頭都是特製,每一粒都需稱過、量過才能合格,四千發需要五百兩;再則訓練槍加新槍,都是特選……”

  白茹一說到瞄準鏡的價格,楊銳便明白為什麼這麼貴了,他打斷白茹的話,道:“我們部隊的狙擊手都是這樣訓練的嗎?”

  “不是。部隊裡除了三十多個特等射手,其他都是用瞄準筒,此物價錢很低,比槍價還便宜,但狙殺距離太短,一般在兩百米左右,不超過三百米。程姑娘學槍術是用於暗殺啊,還是用瞄準鏡為好,不然命中距離太短,訓練又不足,很是危險。”

  楊銳心中暗罵那該死的蔡斯,但再想這狙擊鏡也就是去年才出來的,新品剛出不但不穩定價錢也高。不過又能怎麼樣呢,再貴還是要掏錢的。

  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楊銳再問,“她練的怎麼樣了,真的訓練完,可算幾等?”

  “程姑娘人聰明,眼神也好,也不怕髒,要是練完,可以算是一等。”

  “哦。”一等射手加上頂級配置,正常射程也就在五百米開外,五百米就是一裡路,真要是殺了滿清大員,她能躲得過去嗎?

  楊銳讓白茹下去了,自己在房間裡走了起來,走到最後,他便開了門,沿著走廊走到房子另一側程莐的住處,立在門口見裡面的燈完全是滅的,知道她已經睡下,正想回身的時候,一個極為警覺的聲音低喝道:“誰?”

  楊銳苦笑,道:“是我。”

  他回答完了裡面就沒了聲音,他站在門外正尷尬的時候,裡面“哧”的一聲,燈亮的同時,房門也拉開了,程莐沒有穿睡衣,只著了一件白衫子立在門口,黑亮的眸子中映著屋內的燈火,再配上短髮之後更加清秀的面龐,絕美異常。楊銳不知道這就是這便是她訓練的裝束——衫子的領子豎起能擋住雜草蚊蟲,他只看到白衫心中就是一緊,目光掃過她姣好的面容,再往下看到某種美好隆起的時候,只覺得嗓子一干,一種熟知的衝動在身體裡升起,他趕忙摒著呼吸,不敢把目光在此處停留,急忙轉移到了程莐的臉上。

  程莐倒是沒有發現身前的男人已經有了某種獸欲,只是看著楊銳說道:“我應該叫你楊銳,還是叫你楊竟成?”

  回到東京的程莐雖然在追悼會之後不問世事,專心練槍。但心理不過關退出暗殺團的陳擷芬、極好武事的秋瑾、還有廖仲愷的夫人何香凝,都時不時的來這裡看看她們,秋瑾也很想學槍術,但方君瑛心中有數,只是婉拒。這些人一來,外面的消息也就來了,特別是在同濟大學堂的講演,後面被證實是復興會會長楊竟成所言。程莐本不知道楊銳就是楊竟成,但一看講演的內容,便知道這是誰的思想,因為以前在滬上的時候,兩人聊到過這些東西,雖然那個時候楊銳還沒有“三無”之說,但文意是一脈相承的。

  得知楊銳就是復興會會長的程莐在震驚的同時,又深深的沉默了下去,她並沒有把此事告訴方君瑛等人,而是在靜靜的等著楊銳的到來,而今天,他終於來了。在楊銳有些支吾的時候,她接著說道:“進來說吧。”說罷轉身入內。楊銳心中一緊,見她進去了,也只好跟著進去,不過他進門的時候還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下周圍。

  雖然是臨時租賃的房間,簡陋破舊,但還是被程莐收拾的極為整潔,房間裡更有著她身上特有的熏香味道,看著榻榻米上的鋪蓋,楊銳只想在這裡……

  他綺念剛生,程莐便道:“復興會為什麼要立憲?”

  話語有些冷,臉上的神色也是冰冷,加上已經剪短的發,明亮的油燈下,楊銳只覺得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既愛撒嬌要人疼又處處為人著想的程莐了,她或許已經變成了一個戰士,想到這些楊銳不由感慨道:“你變了!”

  “是你變了吧。當初是誰說滿清政府不推翻那中國就無可救藥的?”楊銳在打量程莐的同時,程莐也在打量他:這個男人不再只是一個躲在亭子間寫稿、然後間歇性的因為報紙的某條新聞而大發牢騷的書生了,只待他目光不再溫柔,開始針鋒相對的時候,程莐能感覺到一種威壓,這種威壓她在忠山先生身上沒有感覺過,在同盟會諸人身上也沒有感覺過,只在上一次去天津到時候,輪船上對自己大獻殷勤的法國外交官身邊,那個靜靜不語中年武官才有這樣的味道,這是軍人的味道!

  想到此處,再想及楊銳孤身去到東北和俄國人作戰,期間的種種磨難怕是不少,便是性命也常在一線之間,程莐的心中不滿忽然消失了大半,神態也柔和起來。只不過她這便緩和的時候,楊銳似乎被激怒了。這個世界楊銳最親近的人有二,一是程莐,再是鐘觀光。他很清楚革命就是一場有目的的廝殺,很多時候無分敵我,而他也在不斷克服心中慣有的善良和人性,但廝殺的範圍他絕不希望波及到這兩個人,只不過,在他不想波及程莐的時候,程莐已經把革命波及到他了。

  “我沒變,一直都沒變。是你變了!”楊銳的語氣無奈中透著一種冷,像初冬的夜。

  “那你為什麼要立憲?”程莐再次重複之前的問題。

  “立憲即是革命的一種,只不過你不明白罷了。你在這裡習慣嗎?”楊銳不想和她談論革命話題,這或許是兩人能夠和平相處的一種必要前提。

  “我不明白?是不明白你們前段時間說的兩會內外配合之策嗎?”程莐拿著一份秋瑾送過來的“警惕復興會偽革命”的通知,上面有復興會文先生蠱惑同盟會會員的原句和批判之語。

  同盟會的這份通報楊銳早就看了,上面謾駡污蔑、牽強附會,很沒有水準,他看著程莐忽然笑了起來,“如果還是討論這些東西的話,我覺得我們不如各自回去睡覺好了。”

  程莐一直想著楊銳會給自己一個解釋,哪怕騙她也好,只要他告訴自己他還是革命的,那麼她便會立馬投到他的懷裡,便如上次在天津那般緊緊的摟抱在一起。可當自己問這些的時候,楊銳的回答忽的讓程莐一怔,然後她便沉默了下去。

  夜已經很深,初冬的寒意透著打開的房門飄了進來,看著只著單身的程莐,楊銳心中憐惜,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到她身上,道:“練的很累嗎,已經是冬天了,到時候會很辛苦。”

  “為什麼要立憲?”程莐看著他的眼睛,又一次的問到這個問題。

  女人真是煩人,楊銳微微的皺眉,道:“這是革命的需要。你能不能不要再問我這個問題?”

  “不能!我就是要知道你為什麼要立憲?”

  “是不是在你心中只有革命?若是這樣,那我還是回去睡覺吧。”楊銳說著就起了身,待走到門口的時候,又回身望著她道:“什麼時候你相信我,而不是相信別人的時候,那就來找我。另外,記得愛惜自己,你若不在了,我也活不好。”

  又是一次無果的見面,回到房中躺在鋪子上的楊銳如此想到,他只覺得自己與程莐之間總是有那麼一種隔膜,而這種隔膜便是革命。自己是不能向她坦承所有秘密的,不是因為不信任,而是怕她不小心會告訴別人。一旦洩密,挑撥士紳和滿清內鬥失敗不說,光是假借立憲滲透進基層的會員就很危險——復興會會員不少,但還是不能遍及全國各縣,對於多數要深入的縣鎮來說,派去的會員都不是本地人。沒有上層士紳的推薦和本地士紳的保護,他們初到一縣,是難以打開局面的。可一旦需要士紳的推薦保護,那自然就會被那些人知道一些底細,沒有人會去幫助一些不相干的人。如此情形之下,假立憲一旦為士紳和滿清所知,那迎接這些會員的將是一場抓捕,特別是在他們立足未穩的時候,他鄉別土,便是逃也逃不到哪裡去。

  東想西想間楊銳很快就睡著了,這一夜他夢著程莐的時候,陳天華忽然闖了進來,他和那天在留學生會館看到的一模一樣,身魁面廣,一身留學生的打扮,沒戴帽子,披著頭髮在那裡吟唱著猛回頭。

  楊銳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看表,待看到已經是九點的時候,他心裡忽然明白陳天華已經死了。各種念頭在他的心間一一閃過,到最後,他不由的自言自語的罵了一句,“楊銳,你活著幹什麼,怎麼不去死!”

  楊銳的自言自語驚動了外面的陳廣壽,他隔著門喊道:“先生,有什麼事情嗎?”

  “沒有!”楊銳說道,忽然想到餘下的事情,又道:“備車吧。我們等下回東京。”

  “什麼?”陳廣壽一早就和白茹套著近乎,告訴她自己已經把家裡的婚事退了,這輩子非她不娶。誰料現在想要回東京。

  “我說要回東京。你沒聽明白嗎?”楊銳高聲說道,他今天心情極為不好,火氣比較旺盛。他只覺得自己墮落了,以前雖然命令士兵去戰死,但他毫不愧疚,因為那是他和士兵一樣面臨死亡的威脅,更何況,他沒有騙他們;而對陳天華,他什麼都沒做,反而還要借著他的死去達到某種目的,不管結果多麼美好,名義多麼偉大,這都極為骯髒和無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6

第056章 維持會(一)

  楊銳從青山練兵場回到神田後就一直埋頭於退學事務的安排,其實一切都準備好了,甚至教育會的人已經到了橫濱,從招商局包來的幾艘郵輪也已經開到了長崎,三日之後郵輪就會抵達橫濱。

  林獬和于右任還看不到留學生有大規模退學的跡象,但楊銳已經這樣安排,他們在質疑無效之下也只有服從。等楊銳離開房間,于右任問向林獬,“白水先生,先生這是怎麼了?”

  林獬沒有說話,他妹妹林素宗倒是笑了,“還能怎麼樣,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你……”林獬怒視著妹妹。楊銳喜歡一個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的學生之事是林素宗最先發現的,天津過來的幾個人在林獬的幫助下才安頓下來,而白茹的觀察手陳小妞對於愛情的嚮往和天真的本性,讓照顧她們的林素宗瞭解了不少東西,她其實對於那個沉靜而神秘的男子有著莫名的好感,只是她沒有機會去做什麼。

  “我……”林素宗被哥哥一瞪眼就嚇的出門去了,她這邊一走,一個學生就跑了進來,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星台死了。”

  “什麼!”林獬和于右任都驚叫起來。“真的?”

  “真的!在大森那邊的海面被發現的。”朱劍喘著氣,他也是剛剛從留學生會館那邊得來的消息。為了儘快告知報社,這一路他都是跑過來的。

  林獬聽聞這是真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久久才歎道:“真是天忌英才啊!天忌英才啊!”

  旁邊于右任也是難過,在復興會成立之前,章太炎、鄒容、陳天華的分量都不小。革命最重要的不是軍火,而是思想,特別是在一個久久禁錮的屋子裡,把所有人喊醒才是最重要的,不掙脫滿清的愚民之術、行為不逾越那一套三綱五常,那革命決不可能發展到今天如此蓬勃之境地。

  “去告訴先生吧。”于右任久久不語,最後想到這事情楊銳必須知道,就讓朱劍去告訴楊銳。朱劍靜靜的走到楊銳的房間,道:“先生,陳星台君死了。”

  其實楊銳早就聽到了他們的驚呼,在那一瞬間,他只覺得心跳忽然停了幾下,手上寫著字的鋼筆筆端也被他用力折彎了,聽到朱劍的話語,楊銳沒有抬頭,只是輕輕道說道:“我知道了。”

  也許是楊銳說的太輕,也許是楊銳的沉靜讓朱劍以為他沒有聽到。他又大了一些聲音,再道:“先生,陳星台君死了。”

  “我!知道了!”這一次楊銳卻是暴怒,一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發出的巨響似乎整個房子都能聽見。

  陳廣壽知道今天楊銳的心情極差,趕忙上前對著朱劍道:“先生知道了,他對此很傷心。你先回去吧。”

  朱劍還以為楊銳是氣的,一點也沒有委屈,反而帶著淚對著楊銳鞠了一躬,然後轉身回去了。

  楊銳臉上猙笑,只覺得這是對自己最大的諷刺一般,他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陳天華、陳星台這幾個字。不過就在他討厭的時候,林獬和于右任上來。

  “竟成,星台死了,我們應該要出期號外。”文人相憎,但志士相惜,在完全的瞭解陳天華之死後,林獬準備出一期號外,想把陳天華的生平諸事都記錄下來,讓大家紀念陳天華。而于右任,則準備大肆的召開集會,號召全體留學生陳天華學習,以身許國,離開日本。

  “白水兄,我很累了。這些事情就你和右任去辦吧。”說到這裡,楊銳忽然轉身從行李夾子裡取出一疊字錢交到林獬手上,又道:“這些錢幫我交給他的父母吧。”

  林獬看著這一疊子錢,感覺有數千元,不知道這麼多錢交過去是不是妥當,他正想說話,陳廣壽在旁輕聲的道:“白水先生,先生心情很不好。這些事情還是拜託你們辦一下吧。”

  林獬看著滿臉愁容的楊銳,再看看手中的錢,點點頭帶著于右任去了。他下去之後,就立即發動所有編輯和學生去收集陳天華的生平事蹟。翌日的清晨,關於陳天華蹈海自殺的號外就發到了每一個留學生的手上。號外之上陳天華笑容盈盈,但全體留學生卻悲憤不已。很快,12月10日,留學生會館、錦輝館、富士見等集會場所就聚集滿了黑衣白花的留學生。東亞同文學院、弘文學院、經緯學堂、早稻田大學、大成學校、成城學校、振武學校、東斌學校、東亞實業學校、法政大學、明治大學、岩倉鐵道學校、東京帝國大學、東京高等工業學校、外國語學校、東亞商業學校、東京實踐女子學校、女子美術學校、共立女子學校、高等女子實修學校、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等三十多個學校的代表上臺講演,聲淚俱下的號召全體留學生退學,當日下午,留學生會館的骨幹就商議出了歸國辦法和善後辦法共十三條。辦法在第二日便印發各校,一些不在東京的學校則由留學生會出資,拍去電報,通知外地留學生退學。

  12月13日晨,第一批一千五百名留學生全部在留學生會館集結,然後集體步行前往東京新橋火車站,搭乘火車前往橫濱坐船回國,因為火車車次有限,更多的學生等到半夜才抵達橫濱,不過中國教育會早在橫濱準備好了一切,後到的學生立馬上船安頓,乘坐招商局郵輪回國。面對此種情況,日本各界都認為絕對不能對清國留學生妥協,朝日新聞更在12月14日發表針鋒相對的評論:“……要回去的,隨便他們回去,別讓他們在這裡無力取鬧,這種學生,就算我們有心培養他,也死白費心計……”

  中華時報次日就發表社論《別了,東京!》還以顏色:“……某報章說中國留學生有放縱卑劣之性情,但陳星台君以死為此辯之——中國當有為國奉公之人!某報章又說留學生無理取鬧,但留學生行至有禮、秋毫無犯,為了不破壞日本之郵輪,只好搭乘本國之郵輪回國!

  自甲午海戰起,日人辱我留學生之舉處處可見,便連獨自上街幼童都蔑呼其為‘豚尾奴’,其他如車夫、店員、廚師、下女等等社會各界人士,俱辱我留學生多矣!憶及一千多年前日本之遣隋使、遣唐使,中國都是以禮相待,不敢有絲毫怠慢侮辱,而今日日本之社會,對留學生之侮辱隨處可見,古今相比,可見其國之品格、其族之道德。

  中國留學生來日目的雖然不一,或為求學、或為做官,但對日本從無不敬之意,今取締規則出臺,背後不無政治之因素。實不想日本號稱禮儀之邦、文明之國,也會行此勾當,著實讓眾留學生膽寒不已!

  今日,我留學生為求一自由之地安心讀書而退學!今日,我留學生為存一顆炙熱卻無處可燃的愛國心而退學!今日,我留學生收拾最後之尊嚴,登上歸國之郵輪,然後轉身揮揮手道:‘別了,東京!’”

  所有的日本報章都對留學生返國不屑一評,但接連兩次大規模留學生集體回國之後,日本人開始有所震動,他們發現留學生退學不是像之前那樣、幾人、十幾人、幾十人的零星回國,而是有組織的大批回國,按照現在的速度,一個月之內,全國一萬四千名留學生將全部走光。如果這些留學生走光,那麼日本每年將損失五百多萬元收入,更重要的是,一旦留學生走光,那麼教育中國這一代人,影響中國下一代國策的計畫將全部落空。

  在日本人暗驚留學生退學之猛的同時,同盟會諸人仍對陳天華的自殺悲憤不已,特別是原華興會諸人,如田桐、宋教仁、胡瑛等諸人更是義憤填胸,急嚷著要求全體留學生退學。不過在12月17日上午的退學組織會上,事情又有了些變化。

  “這裡面一定有陰謀!”召集大家開會的程家檉最先挑頭,他看了胡漢民和汪兆銘一眼,然後就不言語了。其實他是不好直接出面發言,陳天華死的第二天他就在朝日新聞上撰文,提議全體留學生退學,現在忽然轉變成不支持退學,大家一定會說他出爾反爾。

  “是很奇怪。”胡漢民接過話頭,開始深入起來,“星台出事是八號,可十三號招商局的郵輪就到了橫濱,照算日子,那應該是在六七號的時候就出了滬上,要不然這麼早到不了東京。”

  “是啊!這裡面一定有清廷的在搗鬼……”汪兆銘最後接上,但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胡瑛一巴掌打散了,只聽這個如受傷的野獸的人怒喊道:“你們這是什麼話!之前說要組織罷課抗議的是你們,說退學的又是你們!現在卻說有詭計的又是你們!當初……”胡瑛說到這忽然抽泣起來,他用手指著汪兆銘幾個,“……當初星台就不同意罷課,就是你們非要罷課……你們不罷課,星台就……你們……”胡瑛說不下去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胡瑛的哭聲讓會議停了下來,見場面不利,程家檉只好陪著他也嗚嗚的哭了出來,“嗚嗚……星台,你怎麼就想不開啊……”他一哭其他諸人也開始掉淚。

  哭訴一會,見大家的情緒有點回轉,程家檉又道:“同志們,星台的遺言是要我們‘堅忍奉公、力學愛國’,我們不能讓大家退學啊,一旦退學,那大家的學業就毀於一旦啊!”

  “按照日本之學術水準,這學有也沒什麼好上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程家檉轉著頭找了起來,他記得他特意沒有通知秋瑾來開會的。

  “我在這裡!”那個女生又道,程家檉這才看見一個年輕的女生坐在最門口的位置,短髮和黑色學生裝使得她極不顯眼,“我叫杜雯,直隸保定人,就是前天入會的。”

  聽到是一個新會員,何香凝道:“杜妹妹,你剛來還不懂。罷課不罷課,退學不退學,執行部會有定論,我們作為會員執行就好。”

  “呵呵,這位姐姐,我們罷課是為了吸收更多的會員入會,退學也是如此。陳星台君為國而死,我們難道就不該為國而退學?我來日本三年,日人辱我留學生處處可見,以前為了學業還忍辱負重,可現在觀中華時報各國學術之對比,才知道……”

  杜雯一說中華時報就惹火了幾個人,不過最先說話的是朱執信,“這位同志,會中已經通報過,復興會的一切報刊我們都不能信,更不能看。”

  朱執信是廣東番禺人,白話夾雜在官話,難以讓聽懂,判事長鄧家彥道:“復興會一直在鼓動留學生退學,這是向清廷投誠之舉,更是要斷我同盟會之生路。我們一定要阻止留學生退學,讓大家都留下來。”

  鄧家彥的話杜雯倒是聽懂了,照道理同盟會三大巨頭判事長開口,她應該低頭聽訓,但她自小就對男子別無好感,小時候打小男生、抓蛋蛋之事幹得不少,立馬出言反駁道:“若是留學生全部回國,中國教育會一定無法安頓這麼多人,剩下那些無法就學的回國學生就會加入我們。這對我們不是不利,而是大利。屆時舉國四萬萬民眾被運動起來,清廷當如土雞瓦狗,頃刻可複!”

  杜雯的話語完全超出了在坐諸人的想像,黃興、宋教仁等人很是驚異的看著這個長得象男生的短髮女生,而胡漢民、鄧家彥、汪兆銘等人對她則是怒目相視,只待她的話音剛落,胡漢民便指著門道:“你出去!”

  杜雯一愣,完全想不到給自己的會是“你出去!”三字。胡漢民再次喝道:“出去!”

  男人這幫模樣杜雯見得多了,她起了身,譏笑道:“這就是同盟會,不入也罷。要走可以,把我的入會費還給我!”

  居然還碰上一個要入會費的,在座諸人都是大怒,可杜雯卻是不懼,入同盟會雖三日,但她卻對會中很多事情甚不認可,本想找個時間提出自己的觀點對同盟會加以改良,卻想不到居然被他們趕了出去。

  眼見杜雯深伸著手要錢,站在她旁邊的蔣尊簋立馬掏出一塊錢要打發她走,杜雯接了錢,還對著光看了看真偽,見是真的卻還不出門,反而上前到桌子邊,“咣”的一聲,把同盟會的銀桃子扔到在桌上,牌子打著轉,等銀桃子停下來的時候,杜雯已經出了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杜雯一走,屋子裡的人都是搖頭,而胡漢民心中則是大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他看見那女子的眼神就很慌亂害怕,似乎……似乎這個女子好像隨時可以抓住他的要害一般。杜雯帶來的混亂一會就消失了,程家檉接著剛才的議題繼續說話:“同志們,敵人反對的就是我們堅持的,敵人堅持的就是我們反對的。現在復興會大肆組織留學生回國,這件事情我們就應該反對。我們要號召全體留學生以學業為重,不能退學回國。”

  看到他終於把話說了出來,早在一邊看著的宋教仁起立道:“留學生回國一事和反對復興會無關。日本辱我留學生,我們就應該動員全體留學生退學回國。”

  “對!遁初說的對,我們就應該動員留學生退學回國。”田桐、曹亞伯、曾繼吾、劉道一、蔣作賓都是異口同聲的附和。其中劉道一道:“剛才……我覺得大家回國去各地運動會黨,伺機發動舉義對革命當有助益。”

  “荒謬!滿清正等著我們這些人回國呢,我們決不能回國。”評議長汪精衛看著情況有些失控,不得不訓斥道,今日開會的劇本早就編排好了,目的就是要阻止留學生歸國,但一直被人打斷,他斷然道:“我提議,同盟會成立維持留學同志會,阻止留學生回國。請各位議員舉手表決。”

  同盟會設定之初就有議員二十人(注),湖南湖北加起來只有田桐、曹亞伯、周來蘇、吳琨四人,而兩廣則有馮自由、梁慕光、胡漢民、范制煥、朱執信、汪精衛六人,再加上一水的四川人,如董修武、熊克武、但懋辛、吳鼎昌、王琦,即使湖北和湖南一條心,決議的結果也是被汪精衛所左右。宋教仁起初沒有去細究同盟會的設置,但後面想及此事,只覺得這個三權分立設計的真巧妙,人數最多的湖南、湖北評,議會上不占優,反而是所有四川會員都做了議員,他心中對兩廣一系越來越忌諱,之前就猜想某一日他們一定會打民主表決的招牌,來操縱決議,想不到今天真的來了。

  “要決議就全體同盟會會員來決議,這是同盟會的大事,所有人都應該表達自己的意見。”在湖南湖北諸人都感覺勢單力薄、表決難以取勝的時候,宋教仁拋出了這個辦法。一旦全體決議,那湖南湖北會員占總數的六成以上,到時候結果一定是湖廣獲勝。

  “對!對!我們要全體會員決議。”更多的人叫了起來。

  汪兆銘這邊都準備舉手了,誰知道宋教仁打斷了他的節奏,他正想說宋教仁提議極為不妥,又感覺這話由自己來說很不妥當,這個時候判事長鄧家彥光榮的站了出來,“我以判事長的身份,認為此事不必經全體會員討論。”

  宋教仁馬上回擊道:“此決議需要全體會員的表決才能生效!”

  鄧家彥道:“我是同盟會判事長,有權……”

  “我是檢事長,更有權檢查會內違規之行為!”宋教仁寸步不讓,把鄧家彥頂了回去!

  會議一時間僵持起來,此時黃興說話了,“這次會議就先到這裡吧,我們明日再行商討。”

  宋教仁一聽黃興的口氣便覺得他要私下和胡漢民等人交談,心中不憤,道:“克強……”

  黃興打斷了他,轉頭看著他道:“還是明日再議吧。”再高聲對諸人說道:“大家都回去吧,此事處理不好將有損團結,我們明日再議吧。”

  孫忠山不在,黃興便取代了他的位置,為執行部的部長,加之他素有威望,一幫人都起身出門了,宋教仁見他如此,只好長歎,什麼也不說便走了。

  當日夜裡,黃興敲響了宋教仁的門,只一聞敲門聲,宋教仁便道:“門沒有栓,克強進來吧。”

  黃興拉開門,笑道:“遁初真是能掐會算啊,就知道是我來了。”他剛想笑笑緩和下氣氛,又想起星台屍骨未寒,馬上就收斂了笑容,謹慎的進了屋子。

  宋教仁把看著的心理學講義放下,對著黃興說道:“說吧,克強,和他們達成了什麼協定?”

  黃興見宋教仁一臉冰冷,不由勸道:“遁初,你怎麼對韻蓀和展堂他們就這麼大的意見呢,大家都是革命同志,遇到事情應該好好商量,革命要想成功,不團結是不行的。”

  “呵呵,克強,你真是糊塗還是假糊塗?華興會人數在同盟會最多,但是議員卻只有四人!”宋教仁提到這個就有氣,特別是剛才汪兆銘還舉著民主的幌子妄想操縱會議,這讓他極為憤怒,他越來越發覺得所謂的三權分立就是孫汶的圈套,看來劉揆一是對的!

  黃興見他如此氣氛,但心中仍想著要維護同盟會團結,道:“遁初,革命不是做生意,我們決不能把入股的思想帶到革命中來,這是團結的大忌。”

  見黃興還是一心要維護所謂的“團結”,宋教仁無所謂的笑道:“好吧,克強,你說吧,要我怎麼做才能團結?”

  黃興看著仍不服氣的宋教仁一眼,道:“我們要成立維持留學同志會,阻止留學生回國!”

  “為什麼?!!星台白死了麼?”宋教仁聲音高了起來,瞪著黃興要他給一個答案。

  “因為忠山先生髮來了電報,他希望留學生不要回國。”黃興也是剛從汪兆銘那邊知道此事。

  “為什麼不要回國?回國更可以發動會黨、運動新軍,這是我們商議過的!”宋教仁一邊問一邊猜想孫汶的真實意圖。

  宋教仁瞪著黃興等答案的時候,黃興卻沉默了,良久,宋教仁咬著牙怒道:“孫汶就是日本人的一條狗!”

  “你!……不許侮辱忠山先生!”黃興對事情的原委心知肚明,無法反駁。

  宋教仁本想再說什麼,但他已經很疲憊了,他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緩慢但卻固執的說道:“克強,請回吧。我不會參加什麼維持會。那是漢奸!”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6

第057章 維持會(二)

  “你們這群漢奸!”秋瑾怒駡道,腰間的肋差拔了出來,尺寸多長白晃晃的刀刃甚是嚇人,胡漢民和汪兆銘狂退,旁邊與會諸人也是一陣譁然,他們一邊退一邊叫道:“秋……秋大姐,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們是什麼意思!”秋瑾本已經打包行李準備回國了,誰知道同盟會卻說不要回國,更要勸阻其他的留學生不要回國,昨天杜雯來她這裡訴苦的時候她還不相信,今天一開會居然是真的。

  “我們……我們,”胡漢民和汪兆銘一時間語塞,還是口齒較為伶俐的汪兆銘說道:“如果我們這些同志回國,那麼滿清就有機會在國內抓捕我們,這對革命大不利!”

  似乎終於從白刃的威嚇中回過神來,胡漢民也道:“是啊。秋瑾大姐,現在復興會就在組織留學生回國,他們支援滿清立憲,一定在滬上勾結了官府,等我們一上岸就一網打盡。”

  “這是什麼話!有危險就不回國了?之前開會怎麼說的,不革命者可辦學或轉學,革命者回國運動會黨新軍,以作舉義之準備。你們都忘記了那一日是怎麼說的嗎?”胡瑛怒視著程家檉、胡漢民、汪兆銘這幾個人,只想上前把他們這群出爾反爾的小人撕裂。

  “就是!我們可以自己搭船回國,不坐招商局的船,坐法國船。”劉道一也道。

  胡瑛、劉道一的話立即得到秋瑾等熱血分子的附和,汪兆銘無奈之下只好看向黃興,可黃興卻不明白怎麼回事,坐在那裡老神在在,一言不發,看來昨天晚上的談話白談了,會場裡雜亂良久,汪兆銘眼看著形勢越來越無法收拾,只好硬著頭皮道:“大家聽我一言,大家聽我一言。”他喊了數遍,會場裡才安靜下來。“前段時間,忠山先生從南洋發來電報,他也不贊成留學生回國。”

  他此言一出,眾人都是譁然,秋瑾急道:“汪兆銘,你為什麼扣押忠山先生的電報?!”

  汪兆銘本想搬出忠山先生的意見來說服大家反對退學,誰知道卻把秋瑾抓住了扣押電報的把柄,秋瑾一說他扣押電報,會中其他諸人也都是大喊,“對啊,你為什麼要扣押忠山先生的電報?”

  汪兆銘無言以對間,黃興站了起來,他看著激憤的人情道:“同志們,同志們,大家不要激動,安靜一下!安靜一下!”又看著逼到汪兆銘跟前的秋瑾道:“秋瑾同志,你也坐下吧。”黃興的話大家還是聽的,會場一時間安靜下來。他再道:“兆銘同志,你把忠山先生的電報向大家念一遍吧。”

  汪兆銘正覺得事情就要失去控制,誰知道黃興挺身而出,把局面給穩住了,他放下擔心,道:“忠山先生說,大部分留學生如果歸國,雖然是出於義憤,但卻並不符合策略。另外,忠山先生還擔心,我們這麼多同盟會會員回國,很可能被滿清一網打盡。因此,他建議我們留在日本,阻止留學生回國以發展力量,等待有利時機。”

  汪兆銘話一說完,黃興便道:“大家還有什麼不同的意見嘛?”

  “沒有,沒有,沒有意見。”朱執信、馬君武兩廣一系的人就叫了起來,董修武、熊克武、但懋辛等這些人數少的省份也喊道:“沒有,沒有意見。我們都聽忠山先生的!”

  見局面終於轉了過來,程家檉、胡漢民等人頓時吐了口氣,就在他們放下擔心的時候,秋瑾卻站了起來,抓住肋差白刃怒道:“中國人做事,果然是虎頭蛇尾!”更把是怒視著汪兆銘和胡漢民,喊到:“胡展堂、汪兆銘,我代表全天下漢人,判處你們死刑!”

  汪兆銘大駭,以為秋瑾手中的刀就要回國來,急忙往一側躲避,卻不想秋瑾手上刀子只是一揮,狠狠的砍在了桌上上。秋瑾砍過,又環視周遭,只見目光交接之時大家都避讓不已,心中失望之下又看向旁聽會議的浙江學生,她疾步奔到他們面前大聲道:“難道我們就忘記日本人怎麼侮辱我們的嗎?難道陳星台就白死了嗎?難道我們就不能像吳樾那樣、像唐群英那樣和滿清同歸於盡嗎?”

  她目光灼灼,像燒紅的火炭一般讓諸人急忙逃避,眼見這一群懦夫都不敢出聲,秋瑾再看到一個從前相熟來自紹興姓周的學生,上前用刀指著他道:“回不回國?”

  看著明晃晃的刀子就在指著自己的鼻尖,周同學臉色瞬間發白、兩股也是站站,張著口說不出話來。他本是學醫,後受刺激只想著唯有改變中國人之思想才能改變中國之現狀,於是又棄醫從文,但這只是執筆為槍而已,真要上戰陣和滿清搏殺,他絲毫不敢。前一次安排刺殺任務,他因激動而一時應諾,可事後回想,心中卻是極怕,最終只能以老母要贍養為由改口不踐諾言。其實他兄弟三人,便是死兩人老母也有人贍養送終,何況只是死他一人而已。

  秋瑾忽然間也想起這個當日大肆贊同暗殺,但起誓之後卻又以蹩腳藉口反悔的同鄉,心中大憤,喝道:“投降滿虜,賣友求榮,欺壓漢人,吃我一刀。”秋瑾說完長刃又舉了起來,卻不想身後有人道:“秋大姐,我們還是走吧。我們和他們這些人沒有什麼好說的。”

  秋瑾只聽見這人熟悉,回頭卻見是劉道一,他表情平靜,絲毫不為一屋子懦夫氣氛,目光中更有一種決然。想著確實沒有必要為這些懦夫生氣,秋瑾將肋差入鞘,旁若無人的和劉道一、胡瑛、姚宏業、杜雯幾個帶著些願意回國的學生出了會場,頭也不回的去了。

  最激烈的幾個歸國派走了,剩下的都是不想回國的學生,汪兆銘的維持會很快就建立好了,之前的罷課退學敢死隊馬上改為維持留學敢死隊,對於任何敢退學的學生將用鐵腕手段對付。

  說完維持會的綱領目的之後,大批留學生散去,同盟會諸人則接著找了一個房間開小會,會議的內容就是如何破壞復興會所組織的退學一事,按照前面兩次的情況看,復興會每次將組織一千五百人左右回國,每隔三到四天走一次,按照這個時間算,下一次大規模退學回國將在明日或者後日。

  “我們難道不能和復興會商談一次嗎?”黃興想著之前那個文先生,只覺得都是中國人,沒有必要鬥來鬥去,既然復興會表明其排滿立場,那麼此事就很有可能協商解決。

  “復興會就是漢奸,就是賣國賊。我們革命黨和他們沒有什麼好談的!”馬君武道,復興會一直壓同盟會一頭,中華時報更是對同盟會諸人,特別是忠山先生很是不敬,他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

  “就是!我們和漢奸沒有什麼好談的!”朱執信也道,他想起了那一日的那個叫杜雯的女生,開口閉口都是中華時報,很是不滿。

  黃興不理他們這兩個激烈派,直接問向程家檉:“韻蓀你是怎麼想的?我們現在的立場是留學,他們的立場是退學,兩者相爭,對於革命不是什麼好事,只會徒讓日本人笑話。”

  “克強,這是敵我矛盾,不是國別之爭。若真是留學生全部都回國,那我們怎麼向忠山先生交代?我們這次一定要打擊復興會,把留學生的領導權奪過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壯大。”幾夜功夫,程家檉終於想好了這次鬥爭的口號,那就是留學生的領導權。

  “對。留學生全部走光,那我們留在東京也沒有任何意義,只有更多的留學生在東京加入我們,那革命才能發展的起來。復興會一定是不想看到我們壯大,這才釜底抽薪,要把全體留學生騙走,我們決不能讓他們得逞!一定要把復興會打下去,把他們趕出東京!”胡漢民此事一改之前被秋瑾持刀恐嚇的模樣,再一次的從容起來。

  “一旦和復興會交惡,那就將使我們兩會自相殘殺,到時候你殺我、我殺你,無始無終,恐怕就是忠山先生也不願如此吧。”因為昨晚黃興的相勸,宋教仁本不想說話,看到他們幾個要把事情越做越絕,不由得的出聲相質。

  “誰說的?忠山先生在電報裡……”汪兆銘一時激動,頓時說漏了嘴,旁邊胡漢民頓時扯了他一下,他這才醒悟改口:“……在電報裡強調一定要阻止留學生回國,他一定會支持我們的做法,畢竟要阻止留學生回國,那就一定要打壓復興會。”

  孫汶的電報裡確實有要打擊復興會的意思,而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復興會撈過界了——在香港的謝纘泰、李紀堂等人已經加入了復興會,並還在香港成立了復興會香港分會,按照標準廣收會員。孫汶不能親自赴港,只能由陳少白前往勸阻,但謝纘泰等人本是楊衢雲一系,和孫汶這邊早就沒有了牽連,甚至在癸卯年大明順天國起義時,就已經不理孫汶一系了。謝纘泰等和會黨結盟孫汶並不忌諱,但是和風頭最盛的復興會結盟孫汶就極為擔憂了。

  宋教仁察言觀色,只覺得這些人早把事情計畫好了,也不再說話,只看著他們在會上表演。兩個多小時的會商,在黃興的竭力反對下,同盟會最終確定了和復興會鬥爭的底線——只打傷、不打死。

  冗長的會議開完,宋教仁回去的路上只想著剛才的會議,越想越覺得如此決不妥當,思考間,卻不由的走向了中華時報報館,他行到門口才發現自己居然到這裡,既來之則安之,他正要敲門的時候,卻發現門上被貼著封條,原來報館已經被員警查封了。

  復興會鼓動留學生歸國一事,起先是不明顯的,但當留學生開始大規模集體歸國之後,所有人都能看到中華時報在此活動中取得作用。於是,日本當局在一邊命令犬養毅勒令孫汶阻止留學生回國之外,一邊要求東京都知事查封中華時報,雙管齊下中,在同盟會決定阻止留學生回國的同時,中華時報報館也被查封了。

  楊銳得知報館被查封的時候也就在當日12月18日的下午,當時朱劍慌慌張張跑到他的寓所彙報之後,他只覺得這根本不是查封,而是栽贓——中華時報向來都極為注意不觸犯日本法律,也不在報上詆毀日本之對華政策,即便有什麼要驚醒留學生的,也只是在留學生會館的集會上組織代表發言。這次報館被封一是說報紙有違日本出版法令,再是說報館涉及匿藏軍火等物,所以不但封報紙,還要抓人,特別是林獬、于右任、楊國弼三人都被帶走。估計是日本人以為復興會在群龍無首之下,只會在同盟會的打擊下崩潰。楊銳對於日本封報抓人的作法並不擔心,他們都很乾淨,日本人這種做法其實只是隔離而已,事後他們都會被放出來。不過他只能猜到日本的算計,卻絲毫沒有想到同盟會居然會半中途轉向,由支持退學變成阻止退學。

  復興會行事一向隱秘,在東京最大的公開組織就是中華時報報館,宋教仁找尋無果之下,只能回到自己的寓所。見他返回寓所,背後跟著的兩人頓時從暗處現了身,一人道:“英士,我們回去向組織彙報吧。”

  被他喊英士的人是一個斯文儒雅的穩重男子,他聞言道:“在等一會,他去找復興會的人沒找到,說不定還會幹其他什麼。”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見宋教仁又出了門往另一處去。

  越州館,程家檉寓。

  “他的確去了中華時報報館?還和劉揆一起去了章士釗寓所?”程家檉問的有些急切,他早就猜到華興會很多人都不是和同盟會一條心,其中就以章士釗、劉揆一、宋教仁為代表,即便是黃興也不完全站在忠山先生一邊,今天下午在留學生會館的會議就是明證!那黃興起先不出面阻止歸國派,只待汪兆銘說出忠山先生的電報這才開始表態,百分百的是怕以後翻帳,有這份電報,那事情就可以推到忠山先生頭上,好把自己洗白。

  “是的,我看的很清楚,他散會之後就去了中華報館,但是見報館被封,之後只好回寓所,進門不久又出去找劉揆一,然後再和劉揆一去了章士釗處。”英士其實叫陳其美,東京警監學校學生,本在滬上同康泰絲棧做會計,但滬上血案發生之後,他便決意要赴日留學以救中國,到東京安頓之後,本想加入復興會,但一打聽,說同盟會就是反清最大之團體,復興會也馬上要加入,便入了同盟會。

  “哦!早知道會是這樣,華興會還是和復興會藕斷絲連啊。”程家檉其實是自言自語,他很早就發現黃興等人極為推崇復興會,在忠山先生來東京之前,更是想和復興會組織一個全國性的反清團體,幸好當時被劉揆一阻了一下,要不然今天之同盟會就不是以忠山先生為領袖的同盟會了。

  陳其美見程家檉自言自語,不要搭話,但心中卻有定計,只是程家檉還在思索,他只好在一邊靜靜等著,待程家檉回過神,他這才決然道:“韻蓀兄,丈夫不怕死,怕死事不成!我們只要……”

  12月19日晨,風雪之下朱劍在留學生會館指揮著諸人給回國留學生編隊,好一起趕往火車站,忽然卻見一個聲音由遠及近的大叫,“不好啦,不好啦。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只待喊話的人跑到眼見,朱劍一把抓住,道:“怎麼回事?哪裡打起來了,哪裡打起來了?”

  來人神色慌慌,手指著西邊說道:“在那邊,在那邊,同盟會的人說不許退學回國,要留學生回學校去。我們的人和他們力辯,他們凶的很,一言不合就開始打人。”

  朱劍大怒,這同盟會真他媽的朝三暮四,昨天還說要退學的,今日就說不要退學了。他馬上和匡一拉著幾個人往那邊跑去了,可人還沒有到哪,卻聽見幾記槍聲,一個聲音高喊道:“復興會殺人了!復興會殺人了!”

  朱劍心中一驚,跑的更是快了,待到了現場,卻見幾百名學生都是逃散,場面一片混亂,他推開人群,見有兩個人倒在地上,晨色中能看到地上的殷紅,想不到真的殺人,朱劍呆在當場不知所措,反倒是跑在後面的匡一急急趕到,見狀大喊道:“快救人啊!快救人啊!”說罷把地上的兩人扶起,兩人都還有呼吸,匡一一邊讓人止血,一邊讓人去找車,準備把人送去醫院。

  他這邊還是想著救人的時候,幾個員警卻現身了,不說分由的把這些人一拷,全部帶回警局,匡一心中無愧,本不擔心被抓,而是指著地上躺著的兩人用日語說道:“快送他們去醫院!快送他們去醫院!”

  員警卻掃了一眼雪地上的兩人,道:“他們已經死了。你還是不要擔心他們,先擔心你自己吧。”說罷讓人把兇手丟在地上的手槍撿起,一起帶回了警察局。

  12月19日一整天天空都是陰沉,但是比天更陰沉得還是楊銳的臉,他已經沒有心事劈桌子了,而是在想這件事情的各種可能。為了防止日本浪人破壞,復興會在幾天前就給一些骨幹會員配備了短槍,並告知只能自衛,不得殺人,而此時卻開槍殺人了,這是自己人做的嗎?如果不是自己人做的,那會是誰呢,黑龍會嗎?

  楊銳在沉思的時候,陳廣壽敲響了房門,道:“先生,檢查過了,當時我們沒有任何一名配槍會員在那裡。而且全體會員的槍械都檢查過來了,子彈沒有短少。這事情絕不是我們自己人做的。”

  楊銳聞言沒有什麼表情,他心中也認為不可能是自己人做的,自己的人進行槍擊培訓的時候,都是要求危急的時候打四肢即可,不要傷及要害,可按照律師瞭解到的資訊,中槍的兩人都擊中軀幹,更因為送醫不及時,其中一人還因留血過多而死。

  陳廣壽見楊銳無動於衷,有點焦急的道:“先生,現在同盟會諸人已經包圍了中華報館,說是要燒了那裡。他們人多勢眾,我們怕要攔不住了。”

  “燒就燒了好了。”楊銳不想和那群腦殘有什麼過多的交涉,只是問道:“匡一、朱劍他們幾個怎麼了?”

  “律師沒有見到他們。會面的警吏長說他們幾個人的事情很嚴重,只待整理好證據,就要提起公訴,開庭審理。”

  “那留學生呢,都已經去火車站了嗎?”楊銳再問。東京骨幹被抓,槍殺案再一出,很多事情都開始混亂了,楊銳其他不管,只想著自己的人有沒有事,還有就是要辦的事情有沒有辦成。其他抗議也好,燒房子也好,都是扯蛋。

  “已經去了一部分,但有好幾百人被同盟會給攔住了,說是不准回國。他們的人很義憤,說我們是滿清的走狗,殘殺同志的兇手。有不少留學生收了影響,已經不想回國了。”陳廣壽說的極為委屈,只覺得自己被別人算計了。

  “通知下去,如果同盟會再有暴力行為,堅決予以制止。不要惹事,更不要怕事!一旦我們服軟,他們不但要得寸進尺,更會以為兇手真的就是我們。”楊銳本想和東京的會員開會,但現在復興會諸人都應該處於被監控狀態,自己出面極為不妥,只能傳話。“還有,吩咐律師那邊要跟緊案件,對於警察局提供的證據我們都要有記錄,防止他們栽贓陷害;趁沒下雪,兇犯現場也要馬上派人去拍照探查,看看有什麼疑點,還有那些在場的學生,更要一個個去問,看看當時的情況到底是怎麼樣的;再有,通知情報網,收集日本內部對此事的看法,這個陰謀,一定是日本人幹的。”

  楊銳一口氣說了一大堆,他能想到也就是只有這些了。陳廣壽立馬把楊銳的命令通過無線電發到東京總站,骨幹們都被抓,但是收發資訊的通訊站還是在正常運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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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8章 維持會(三)

  電波傳送到東京總站,電鍵滴答聲中,收訊室的通訊員剛看到電文的開頭就嚇了一跳,他接手之後立馬按照規定把電文給到通訊科科長李光儀手中。李光儀山東臨沂人,就讀于東京法政大學,他猛一見電文抬頭,便立馬關門譯電,待十多分鐘時候,他才把同鄉趙保泰、段萌遠叫了進去。

  “馬上按照這個去辦!”李光儀壓著激動,他不好告訴他們自己接到了會長的電文,按照無線電的傳送距離,那說明會長已經到了東京。

  “小岩兄,這是?”趙保泰看著紙片上的命令,有些不解。

  “沒有這還是那的,趕快去吧。”李光儀很是焦急,之前白水先生、于右任等人被抓,他還是以為東京的指揮層已經被敵人一網打盡了,想不到啊!想不到啊!“還有,事情辦完,各省的負責人也知會一聲。現在我們要做的,除了保證自己的安全外,最重要的就是退學了。”

  趙保泰、段萌遠也明白事態的嚴重性,看完命令就各自分頭去了,李光儀目送著他們遠去,目光就要收回的時候,卻見中華時報報館方向冒起了濃煙,他心中一怔,使勁的猛跺幾下腳這才回了房間,繼續草擬電文以請示目前的情況的應對,甚至,他覺得應該開一次各省代表的擴大會議,以堅定各位同志堅持下去的決心。

  中華時報報館起火的時候,在程家檉的寓所,陳其美滿頭是汗,他已經把事情說了好幾遍,可程家檉還是一臉不相信。其實這事情也真的、真的是太巧了,有人做了他想做的事情,並且做的更絕,這真是讓他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英士,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事情會有誰呢,復興會嗎?”在陳其美要起身離開的時候,程家檉最後問道。

  “我的本意是等他們打鬥的時候,再開槍打傷一兩個自己人,只是打傷而已,甚至只想嚇唬嚇唬,可還沒有動手就有人先開槍了,當時天色暗的很,槍一響大家都轟散了,根本沒有看清楚是誰。”陳其美再一次的複述當時的情況,“復興會不可能做這種事情的。最有可能的是……”

  說到這裡陳其美不敢往下說了,同盟會是怎麼起來的作為骨幹會員他很清楚,其他人可以得罪,有些人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相信這是你做的!”程家檉道:“現在我們只能認定是復興會做的。”

  “我知道了。韻蓀兄。”陳其美鬆了口氣,然後轉身下去了。

  報館大火燃起的時候,楊銳不在住所,而是在去章士釗寓所的路上,他感覺有人在不斷的挑動復興會、同盟會之間的相鬥,而他現在最應該做的,就是儘快和同盟會交涉,雖然他卻最討厭這種在對方主觀認定之下的解釋,這種解釋極為無效,但是卻不能不為之。

  “竟成……你怎麼來了?”章士釗初見楊銳便嚇了一跳,這段時間留學生不是罷課就是退學,他這個做老師的也無事可做,只能呆在家裡,這個月估計要付不了房租了。

  “我怎麼不能來,事情都到這個地步了。這次來還是要請你幫忙的。”楊銳心中發苦,但臉上卻是笑的。

  “哎……”章士釗搖著頭,他完全知道楊銳說的是怎麼回事,“死的人是同盟會的,就怕他們不肯善罷甘休啊。”

  “行嚴怎麼不問我,事情是不是我們做的呢?”楊銳感覺現在最在意的是一種信任,想不到章士釗居然不問事情到底是不是復興會做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那些人向來是以暴代法,兩會相爭,自然會有走火之事。現在最重要的是善後,一旦大家鬥起來,那就只能給日本人徒增笑耳。”章士釗搖著頭,只覺得革命黨不管是那邊都比較衝動。

  聽聞章士釗的言語楊銳有些失望,不過想也是,現在的革命黨,有那個不激烈的。當下道:“那就辛苦行嚴跑一趟了,我就在這裡等你吧。”

  革命同志一死一傷,同盟會內部頓時憤怒了,越州館黃興寓所擠滿了人,諸多聲音嚷嚷著,要復興會付出代價。黃興連喊幾次安靜都無濟於事,就在剛才,宋教仁出言相勸,說復興會不可能這樣做,便被馬君武一棒子打了下去。宋教仁被打,胡瑛等一些湖南人馬上站了出來,把馬君武的棒子搶了去。討伐復興會的會議,差點變成湖廣一系和兩廣一系的爭鬥,其他諸省的會員,激動的站在兩廣那邊,穩重的則沉默不語。章士釗一到這裡,完全擠不進去,後來好歹傳進了話,宋教仁跑了出來。

  “遁初,你這是……”章士釗看著宋教仁臉上的瘀傷,嚇了一跳。他是同盟會的檢事長,想不到也被人打了。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宋教仁一說話臉上就疼,音調都有些變了。“行嚴此來何事?”

  “復興會的文先生在我那,他想和你們談一談,”又怕宋教仁會不願,再加碼道:“文先生在復興會中極有影響,你們這樣鬧下去也不是辦法,有什麼事情坐下來談不是更好嗎。”

  宋教仁聞言苦笑,指著自己的臉道:“這就是要坐下來談的結果,現在那幫人都瘋了。要談估計要過一段時間等大家情緒穩定之後才好談。”

  章士釗也明白現在不是坐下來談的時候,但他來的時候看見了中華時報報館的大火,急道:“等過幾天又要出大事了,今天報館被燒,明天要再是出個什麼事情,那就再無談的可能了。”

  宋教仁本想眼不見為淨,但章士釗話語一激,倒是忽然明白事情現在不解決,那等後面大家都死了人、殺紅了眼,那解決起來那就更艱難了。於是道:“我進去和克強說一說。你等著我。”

  下午三點,在黃興的竭力爭取下,同盟會和復興會的談判定在了留學生會館二樓,陳廣壽等本不想楊銳親自赴險,但時下頭目都在警察局的監獄裡,楊銳還是固執的要親自前往。他在兩點三刻的時候到了會館,一見會館卻見裡面站滿了人,一個個對著他怒目相視,他倒是不懼,就這幫學生還沒有什麼殺傷力的,只待進到會議室,見到黃興身邊坐著的兩個日本人,心中才有些擔憂。

  同盟會諸人已經選好了位置,他們在靠門的一側,讓給楊銳幾個坐靠窗的一側,楊銳心中暗笑,拱手虛禮之後,不以為意的坐下,但卻並不說話,只是掃了對面諸人一眼,然後點煙靜坐。商談是楊銳要求的,但他不想先開口,他想聽聽同盟會諸人要說什麼。

  看著楊銳旁若無人的模樣,胡漢民心中大怒,大聲道:“文先生只是來這裡抽煙的嗎?”

  “當然不是。只是你們都不說話,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楊銳並不知道同盟會內部的紛爭,只覺得此人滿口廣東腔,怕是孫汶的死忠。

  胡漢民還想說話的時候,被身邊的黃興拉住了,他道:“文先生,此次邀我們會面,總要有些說法吧。”

  “說法,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大家還是和平相處的好。”莫名的被栽贓,辯說不清的情況下,楊銳只能把事情往後拖延。

  “說的倒好!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了,復興會就是韃子的走狗。我們沒有好談的。”又是一個人拋出狠話,楊銳聞言就想說‘不談就不談,大家殺一場再說’,但想想卻又忍住了。道:“復興會是不是韃子的走狗,不是閣下來判斷的。同盟、復興兩會合則兩利,鬥則兩傷,為今之計,大家最好還是等日本法院的消息吧,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總會水落石出的。”

  “文先生,不管此事是復興會有意為之,還是下面會員擅作主張,同盟會都不會善罷甘休。此乃我們擬定的一份要求,若復興會能做到,那我們大家都等法庭的消息再說。”說話的時程家檉,楊銳一進來他就打量了好幾遍,對楊銳好奇的很。

  陳廣壽接過他遞過來的要求,第一條看過神色便是一變,楊銳接過一看,不由的笑了起來,念道:“‘一、復興會須登報向同盟會及受害同志致歉,並保證不再發生類似事情……’,貴會第一條就已經認定復興會就是兇手,那我們還有什麼好等的,這無非是如何善後的事情了。現在就是日本員警也只呼我們的人為嫌疑犯,可在你們這裡到是已經給判刑定罪了。”他說著便把紙彈到了桌面上,後面的那些也不再看,只想看看同盟會到底要怎麼樣。

  楊銳的反應不出程家檉所料,他其實要得就是談判破裂,立即道:“既然這樣,那就真的沒有什麼好談的了,就是不知道文先生……”他話音未落,黃興就攔著道:“文先生,即是談判,總是要回來商量的,還是請看其他幾條之後再說吧。”

  楊銳其實也就是要做個樣子,聞言笑著又拿起那張要求看了一遍,奇怪的道:“退學一事為什麼要停止?之前同盟會也在鼓動學生退學回國嗎?”

  “同盟會歷來就不贊成退學,只是贊成罷課。”胡漢民道,立場的轉變使得他不由得無視之前的種種作為,仿佛同盟會從來都沒有參與過學潮一樣。

  “同盟會在本月十日便有鼓動留學生退學的文章發表在朝日新聞上,現為外面的海報欄裡面,怕還是能找到不少退學的口號吧。”說話的時林素宗。楊銳此行四人,除了陳廣壽和葉雲彪之外,在東京本地就只有林素宗一人了,她是女生,本不好來,但考慮到在東京的其他會員能出面的都在警察局,其他的多不好出面,便只得同意她來了。

  “那是有些會員的個人行為。”汪兆銘辯解道,同盟會這邊七人,除了黃興、胡漢民、程家檉之外,還有他和田桐、宮崎滔天、平山周。“同盟會歷來就不支援退學一事,只是組織留學生罷課,以抗議日本文部省之取締規則。復興會和滿清韃子關係說不清道不明,鼓動留學生留學怕是要斷了同盟會的生路吧。”

  汪兆銘極為善辯,自己鼓動之事推的一乾二淨,反而把復興會鼓動退學和滿清聯繫在了一起,楊銳笑道:“難道同盟會離了東京就過不下去嗎?這到底是革中國的命,還是革日本的命?復興會可從來沒有把總部設在他國的領土上。”

  見楊銳語帶諷刺,胡漢民道:“文先生,這是同盟會的內部事物,現在復興會要馬上停止組織留學生回國,此事沒得商量。”

  “沒得商量那就不要商量了。我和漢奸賣國賊沒有什麼好商量的。”楊銳終於明白事情怎麼會這樣了,同盟會居然由支持退學變成反對退學,這槍擊一案,說到底也是為了留學生退學一事。日本人開槍,同盟會出面,事情無非就是這樣了。

  “你!”這幾天被多人罵過漢奸的胡漢民終於暴怒了,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你們復興會要為犧牲的同志償命!”

  楊銳沒理他,直接問向黃興:“克強兄,同盟會到底是要了結此事還是要把這事情鬧大?再有,留學生退學和此事有什麼關聯?留學生走後,最心疼就是日本人,難道同盟會是日本人開的,日本人說什麼,同盟會就要做什麼?”

  看著楊銳的言辭越來越不客氣,平山周道:“文先生對我們大日本有……”

  “中國人談判,什麼時候日本人可以插嘴了!這裡是留學生會館,要說話滾出去說!”楊銳爆喝,他的耐性快要消耗殆盡,對黃興等人算是會忍一下,對於日本就沒有必要客氣。

  “平山先生是我們的朋友,更是同盟會的會員,請文先生說話客氣些。”因為某種不能表述的原因,黃興不得不為平山周說話。

  “呵呵。原來是這樣……”楊銳看著憤憤不平的平山周,笑了起來。“難怪!難怪!談來談去也麻煩,今天我就這麼說吧,槍擊案一事,兇手未定,我建議大家還是靜心等待日本法院的判罰結果好了,大家有什麼本事用在法庭上。至於留學生退學一事,既然兩會立場不一,那就讓留學生自己決定去留,拿著棍棒拉著人家不讓回國,這可不算什麼本事。要是這種事情傳到國內,被報紙一宣揚,怕這同盟會的名聲就和漢奸、賣國賊連在一起了。”

  “傳到國內也是復興會故意為之。我警告貴會不要在滬上的報紙上污蔑同盟會。”第一批回國的學生中,同盟會的人也有不少,一到滬上看到報紙上都是同盟會阻止留學生回國的新聞,不得不把拍電報通知東京,汪兆銘也是今天剛收到電報。他萬萬想不到,東京的中華時報封了,滬上的中華時報卻把東京的事情宣揚開了。

  “呵呵,敢做還不敢認啊?要真是查出來時復興會殺了人,那復興會沒有什麼不敢認的。”

  “文先生今天倒不是來談判的?”黃興只覺得會議完全脫出了自己控制,復興會這邊似乎已經攤牌了。

  “那是你們的要求很莫名其妙。今天到底是談槍擊案一事,還是談退學一事?”

  “槍擊案是因為退學一事而起,要阻止再一次出事只能是先不要退學。”黃興也開始有些激動,捶著桌子說道。

  “是,對。那怎麼不說貴會不來阻止留學生退學,事情怎麼也不會發生呢?”楊銳反駁道。

  “我會自然有我會的立場,所以要防止再發生類似事件,復興會就要停止組織留學生回國。”黃興也發現事情的分歧就在此處,解決了這件事,那其他的都好解決。

  “為什麼要復興會停止,同盟會為何不停止?”終於說到焦點了,楊銳只想聽聽他們有什麼本事說這樣的話。

  “因為同盟會有人犧牲,而且兇手是復興會員。更因為同盟會是革命党,而復興會支持滿清立憲。”黃興只覺得眼前的文先生極不好說話,都到這個時候了,為什麼還不退讓一步以消弭兩會的爭議呢?難道他們真是滿清的走狗。

  “復興會可以停止組織留學生回歸……”沉默半響之後,楊銳終於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他話一出口,同盟會諸人心中都是一喜,而楊銳身邊的陳廣壽只是差異的看著楊銳,在他的印象中,先生表面好說話,但是骨子裡是極為孤傲的。“不過這只是在東京,到了橫濱那就是另一會事情了。”

  “不行!復興會必須把在橫濱的人都遣散,也不能再招攬招商局的郵輪來東京搭乘留學生回國……”胡漢民眼見開了口子,就想著把這個口子撕大。

  “是不是滬上那邊的人也要解散?已經回國的學生要送回來才合你們意?”楊銳見他如此,不怒反笑。

  “若是可以,那就最好。留學生學業為重,回國之後學業便毀於一旦,能回東京複課于己于國都很有利。”汪兆銘還以為楊銳是真的是要退讓到滬上去了,馬上就說出這麼一番話。

  楊銳笑而不語,黃興道:“滬上的事情不在這次的討論範圍之內,復興會要停止組織留學生回國,橫濱那邊也要停止。”

  ……

  會談一直持續到深夜,最後的協定無非是復興會不要組織留學生回國,更是有復興會不要在東京立足的要求,楊銳是恨到極點反而微笑,留學生走後東京就不再是復興會的重點關注地區,除了不承認兇手一事外,其他的事情莫不答應,而之所以如此,是他寧願對同盟會妥協,也不願意兩會相爭被背後策劃此事的日本人恥笑。不過對於同盟會諸人,包括黃興華興會這邊,他都再無絲毫好感,反而有一種深深的恨意,什麼同盟會,一群日本人養的狗而已!

  留學生會館二樓,在楊銳走後黃興去了隔壁,卻見本在隔壁旁聽的宋教仁和章士釗站在窗口,看著楊銳的馬車遠去,不言不語。

  “遁初……”黃興談判完畢,心中只覺得解決了一件大事,看到他們的樣子很不是解。

  章士釗回頭看了黃興一眼,道:“克強覺得同盟會贏了麼?”

  “不是同盟會贏了,而是我們大家都贏了,只要我們兩會不發生紛爭,那就最大的勝利。”起先的談判極難,但後面開始文先生似乎沒有原則了,事情答應的極快,甚至最後程家檉提出復興會要退出東京他也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同盟會雖然在東京成立,但最先在東京站住腳的還是復興會,有它在東京,對同盟會的成長大不利。

  章士釗剛才談判的時候就在隔壁,日本式的建築本就不隔音,談判的內容他和宋教仁聽的一清二楚,談判一開始楊銳還據理力爭,但到最後卻完全放棄,這就讓他很擔心。自古能居人上、幹出一番大事業者,意志都極為堅韌並且孤傲。楊銳章士釗見的不多,但憑感覺還是覺得此人不是那麼好說話,他不做什麼大讓步還好,若是這樣沒有原則的讓步,那心中的憤恨可想而知。被這樣一個兩年功夫就打造龐大復興會的人憤恨,實在不是同盟會之福,更不是華興會之福。

  “經此一事,克強覺得我們和復興會還有合作的可能嗎?”宋教仁在隔壁聽著,也覺得同盟會諸人的要求極不合理,槍殺案兇手未定,就以此為要脅,要復興會如此如此這般這般,著實讓他這個旁聽的臉紅。他雖然不明白文先生的身份,卻知道這份協議的結果雖然使同盟會得到了東京,但將永遠失去一個強有力的盟友。

  “為什麼不能合作,兩會如果都是革命黨,那就應該合作一起推翻滿清!”黃興還沉靜在文先生識大體,消弭兩會紛爭的高興中,絲毫沒有感覺到兩會之間已經深深的畫上了一道無可逾越的橫溝。章士釗看著黃興臉上的差異,深深的歎了口氣,然後一言不發的走了。

  楊銳是哼著歌回到寓所的,他雖然哼著歌,但是陳廣壽卻絲毫不敢說話,一路無話直到下車的時候,楊銳才莫名的說了一句,“好彎的月亮啊!”

  和楊銳猜想的一樣,復興會退讓的第二天,林獬等人就放了出來,第三日匡一等人也被保釋出來,只是中華時報還沒有解禁,依然不能出報。林獬出來看著燒成焦土的報館,沖到灰燼裡就四處亂翻亂挖,不過一會兒他就力竭坐在地上大聲痛哭,楊銳知道他對報館的感情,不好上前去勸阻,只待好一會他在林素宗的安慰下才制住眼淚。

  “白水兄,別哭了,滬上那邊還等著你去辦報紙呢。”楊銳不好告訴他東京再也沒有中華時報,只能勸他去滬上。

  “為什麼要去滬上?這邊不辦了嗎?”林獬悲傷之餘聽聞還有報紙可辦,頓時有了些精神。

  “這邊報紙日本人還在封著,等那日解封你再過來吧。”楊銳勸慰道。

  “好。好。我先去滬上!我先去滬上!”林獬點著頭,抓著一塊燒結了的排版鉛字,怎麼也不肯放手。

  楊銳在次日耶誕節的晚上離開了日本,退學計畫雖然被陰謀打斷,但最先走的都是復興會相中的學生,雖然只走了三千人不到,但也已經夠了,而他到達紐約的時候,東京的情況再一次彙報過來:槍殺案最終因為證據不足,匡一、朱劍等謀殺罪不成立,當庭釋放;而留學生雖然沒有復興會組織回歸,在同盟會的竭力阻止下也還是走了六千多人。

  楊銳吹著大西洋的海風,讀著來自東京的電報,心中不由的歎了口氣,在東京的時候極為氣憤,但是到了紐約,空間轉換之間心情又平和了不少。何必跟一群狗去較勁呢,他自言自語的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7

第059章 信息

  楊銳來美國的事情不少,細算下來應該有六件,一是和小約翰•洛克菲勒的商談;二是在美國賣人造黃油;三是找到哈裡曼,洽談安通梅鐵路事宜;四是見見羅斯福——當然,這要人家願意見他;五是早前培養的軍工人才,這次要確定好回國計畫;最後則是既然復興會打著立憲的招牌,是不是能忽悠下美國這邊有錢的華人士紳,弄些捐款也好。腦子裡想著這幾件事情,楊銳還是趕緊先瞭解資訊為妙,所以在紐約呆了一日,就去往哈德福特城面見容閎。

  容閎似乎比之前更老了些,背也更加佝僂了些,只有握著的手還依舊溫暖,他對於楊銳的到來十分高興,看著他朗笑著的臉,楊銳似乎感覺兩年前的那件事情或許真的不是他所為。

  “哈哈,竟成你總算來了啊。”容閎抓著楊銳的手使勁搖晃。說不出的高興。這兩年來他雖然只專注于軍工人才計畫,但國內的局勢還是關注的,看著復興會因為東北拒俄鬧出那麼大的聲勢,心中很為楊銳的愛國心表示高興。

  “純公,本早想來的,但日俄停戰之後,事情太多給耽誤了。”楊銳看著他欣喜的樣子,有些感動,都七十多歲的人了,還憂心為國,真是……

  “好好。東北日俄停戰,復興軍怎麼辦?繼續停留在東北嗎?”容閎不明白復興軍的規模,還以為是遊擊隊。

  “已經撤回關內了,關內去的人在東北水土不服,所以打完戰只能撤回去,加上關內的革命才是最重要的,要打倒滿清,還是只能從關內想辦法。”楊銳再一次的撒謊,他覺得這項技能越來越成熟了。

  容閎也知道東北戰後的情況,和談之後等於日俄兩家瓜分了東北。他感慨的道:“東北也不能丟啊!”

  “不會的,我們在遼西靠近蒙古這邊還留些不少人,和幾股蒙匪搭上關係,完全能在當地落住腳的。東北啊,不會丟!”楊銳這一次說的真好,容閎雖然不明白楊銳留在遼西部隊的規模,但見他說東北不會丟,也就姑且著信了。

  見面的激動歇下,兩人進到書房,容閎把軍工人才計畫的向楊銳做了一個詳細的描述:自03年末開始的實行的人才計畫,迄今已經有兩年了,兩年的時間,培養了五百六十多名技術骨幹,當然,錢也花的不少,去年一年的花費已經超過了原來預估的二十四萬美金,已經達到三十五萬美金了,而之所以造成費用猛增,除了人數增加之外,就是用於練習的材料和機器的費用極大。受訓人員雖然不要工資還要付培訓費和從師費,但能得到親手實踐的機會不多,特別是鉗工、車工等這些操作性很強的工種,完全是經驗積累出來的,沒有足夠的操作量難以提升其技能。

  前半年的受訓使得大家很清楚造槍、造彈的流程,但知道是知道,工作一上手就露了怯,做出來的東西極糙不說,還大多不能用。瞭解此項情況的楊銳細想之後,立即出資購買全套的車床,當然不是數字上的全套只是品種上的全套,然後裝在實習工廠,同時購買工廠內部的基材,有機器有材料,受訓人員日夜練習,不懂的就問洋鬼子,不肯說的就塞錢,一年下來所有人技術水準都提高的極快。本來要06年中完成的培訓,現在就已經可以結束了。

  容閎說完軍工的情況,問道:“竟成什麼時候帶他們回國啊?”

  “應該這次回去的時候吧。不過洪門的黃大佬不是說他不同意,這些人就不會回國嗎?”楊銳不由得想起了司徒美堂轉告的那番話,心中有著些許擔心。

  “這裡面是有不少人是洪門中人,但是完全聽命于黃三德也未必,貧苦人家,為了一份生計入洪門是沒有辦法。可現在這些人最低的工資都有一美金,比那些開洗衣店的老闆好多了,現在美國排華之風嚴重,他們如果不跟著我們走,是不是能找到工作都說不定,美國人很多時候是先看膚色再看技能的。”容閎的二兒子容覲槐就是軍工人員的頭頭,又是廣東人,對於這些受訓人員瞭解的很。

  “既然這樣那就好辦多了。”楊銳心中不覺鬆了口氣,“不過黃三德那邊還是要去一下的,畢竟當初這些人可是他介紹過來的。”

  “去也好,大家留一份情誼對今後有幫助。”容閎也希望楊銳和洪門關係,更希望他能和孫汶等人合作反清。

  “純公,這次來是除了軍工一事,倒還想看看能不能和美國的上層社會取得關係,他們是不是能幫助中國革命?”找不到太好的藉口去瞭解洛克菲勒、哈裡曼、還有羅斯福,楊銳只好問的很籠統。

  楊銳說到在美國上層尋找幫助,容閎並不驚訝,而是會心的微笑,說道:“這是革命成功的重要的因素,但是按照目前的情況,復興會很難獲得他們的支援,畢竟現在中國最大的在野黨應該是‘PET’,不過他們已經失去了那些上層人士的信任。”容閎搖著頭,對康有為等人大失良機而可惜不已。

  “PET?”容閎說的是英文縮寫,楊銳有些錯愕,一時沒明白這個是個什麼組織。

  “就是PROTECT-THE-EMPEROR-SOCIETY,換成中國的說法就是保皇黨。”容閎解釋道:“在庚子年的時候,美國這邊就有資助他們的想法,不過當時很多條件大家都談不攏,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宗教。”

  “宗教?”楊銳不明白還以為談不和的是利益,誰知道確實宗教。

  “是的,宗教。康有為堅持治理中國要用儒教,而不是基督教,這就是使得那些上層人士很失望,在他們看來,中國是一個很野蠻、愚昧的國度,供奉一些邪教的神靈,只有皈依基督,成為上帝的羔羊,那片土地上的人才能獲得拯救。”作為一個常常接觸上等社會的中國人,容閎對一些隱秘的事情有所瞭解。“如果說宗教只是一種長遠的利益,那麼去年的抵制美貨則使得他們對眼前利益也有所顧慮了,他們害怕一旦革命成功,中國就會像抵制美貨一般不承認之前答應的利益,所以……”

  容閎說的確有其事,看過基督教簡報的楊銳知道那些洋人教士對於中國的看法,也明白抵制美貨對全體美國人震動,雖然在滿清的壓制下,美國並沒有遭受什麼嚴重的損失,但抵制運動的氣勢已經讓美國在華外交官極為恐慌,很多美國領事都在私下抱怨美國的排華政策,楊銳想著這些,道“看來這一次來的不是時候。純公,羅斯福總統是個怎麼樣的人?”

  “他,一個理想主義者。雖然他出身於共和黨,但是他並不完全代表大公司的利益,他反而支持工人罷工,也正是為了要獲得工人的選票,他才積極支援排華法案。並且這個人很機巧,一邊討好著工人,一邊又對一些有背景的銀行家妥協,比如他和摩根的關係就很不錯,哪怕他在任紐約州州長的時候曾經和摩根等人的關係很糟糕。不過要說他完全的代表財團的利益也未必,04年哈裡曼的國家鐵路公司就被他肢解了,而現在政府對於標準石油的打擊也是他著手制定的。”

  想不到羅斯福還和哈裡曼以及洛克菲勒敵對,楊銳問道:“鐵路公司難道沒有什麼背景嗎,還有洛克菲勒,他已經完全壟斷了美國的石油供應,並且小約翰的岳父就是奧爾德里奇,他不單是參議員,更在國會裡有著極大的影響力,難道羅斯福……”

  看著楊銳也對美國政壇有所瞭解,容閎笑道:“哈裡曼完全沒有背景,或者說背景太淺,所以羅斯福拆分他毫無顧忌,並且一旦拆分,紐約的銀行家們就能大撈一筆;而洛克菲勒,那是因為老約翰太摳門了,自己一個人獨佔了整個石油生意,以一個家族的實力和整個上層社會對抗,他一定會落在下風的。並且,全美國的人都知道老約翰是一個極為邪惡貪婪的人,當年為了搶奪煉油廠,老約翰和他的搭檔幹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事情,雖然小約翰接手之後一直在進行慈善事業,可是幾十年的觀念不是短時間的慈善可以扭轉的。打擊洛克菲勒,不但財團希望,普通民眾也很希望。”

  想不到兩個要商談的合作者都是落水狗,一個已經被整過一次了,一個則處於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情況之中,楊銳不由有些後悔當初把專利半賣半送給了洛克菲勒而不是摩根。“可是純公,在標準石油公司壟斷煉油業之前,美國的石油產業一片混亂,價格昂貴不說品質也參差不齊,正是因為標準石油的壟斷,才使得這個產業有了更大的發展,民眾難道會看不到這種變化嗎?”

  這個時代的壟斷和後世完全不同,壟斷完全是為了更好的提供產品和降低價格,那些工廠主們有一種一往無前的開拓精神,他們希望看到自己的產品銷量擴大、價格降低,包括後來的福特,也是基於家家買的起汽車的理念生產著廉價的T型車。從某種意思上說,雖然達到壟斷過程中有著諸多黑暗面,但是在壟斷之後,托斯拉組織並沒有通過壟斷獲得更多的溢價,而是降低了售價。

  “民眾只相信報紙的宣傳,而財團則眼紅洛克菲勒的利潤。如果真要的找美國的財團支持中國革命,我覺得還是應該找摩根一類的財團。”容閎心中權衡著,不斷的思考有些事情是不是要告訴楊銳。

  “我知道他,但是我感覺他太過貪婪了。”楊銳說出了當初不選擇摩根選擇洛克菲勒的原因,當然,他沒有對容閎明說自己已經和洛克菲勒搭上線了,現在東三省以及江南等地的美孚煤油就是由天通公司在承銷。

  “他是很貪婪,紐約的銀行家都很貪婪,但正是因為貪婪才有可能會因為利益而支持中國革命。康有為在逃亡海外之後,就認識了一個美國人,叫做荷馬裡,他非常熱衷於中國的革命,他和美國的上層社會有著諸多的聯繫。比如,他開辦的用於保皇黨訓練軍人學校的擔保人,就是現在的國務卿伊萊休•魯特,而且他和紐約的銀行家也有不錯的關係。”權衡之後的容閎覺得還是要把一些事情告訴楊銳,從太平天國到現在,他見過的俊傑不在少數,但真正能改變中國的在他看來極少。楊銳的優勢在於他完全明白怎麼才是一個文明的中國,並且,他並不認定自己就是中國的救世主,沒有那種舍我其誰的氣勢。這是他最為欣賞的,在年老的容閎看來,有才幹而沒欲望的人,才是中國之福,不然即使愛新覺羅王朝覆滅,又出現一個楊氏王朝,於中國而言毫無助益,無非是一個歷史的輪回罷了。

  楊銳在想著荷馬裡是何許人,容閎則在想未來的中國將會是一個什麼樣子。書房沉默了之後,楊銳問道:“這個荷馬裡現在還在幫著康有為訓練保皇軍嗎?”

  “不在了,他和康有為因為一些事情已經鬧翻了,兩人之間已經結束了。不過因為抵制運動,之前有意資助中國革命的銀行家也退縮了。竟成可以先和他聯繫,他就住在洛杉磯。”容閎不好解釋自己怎麼知曉的這些事情,索性不提,只要這楊銳去與他們會面。

  在哈特福特的日子不長,待週末回到紐約的時候,留守的虞自勳把一些信件交由楊銳,第一封就是愛麗絲•羅斯福,楊銳還以為這個女子已經忘記了自己,一到紐約只是寫了一份短信去問候,想不到她的回信卻很熱情;第二封則是科爾賓將軍,這是在預料之中的,他很喜歡楊銳這一幫中國牛仔。

  “竟成,要先見誰?”虞自勳看著讀完信的楊銳問道:“呵呵,這個愛麗絲可是來了兩次,她是不是對你……”他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若不是這個愛麗絲是總統的女兒,楊銳都要把這個人忘記了,他也笑道:“你想歪了,什麼也沒有。不過,我聽說她似乎在美國瘋的很,你這邊有消息嗎?”

  從上次四刃計畫之後,虞自勳的常駐地就改為美國了,對於本地的情況也多有瞭解。“是個,她完全是一個新聞人物,而且都是不好的新聞,竟成你和她見面還是要小心……”

  “還有什麼其他緊急的事情嗎?”楊銳不想在議事的時候談論一個女人,只好把話題掐斷,轉到另一處。

  “有!前面來的商務小組做了一份調查報告。我們的人造黃油計畫可能要黃。”

  “什麼?”楊銳極為驚訝,他記得後世有人造黃油的。

  “是的。在美國難以實行。”虞自勳再一次肯定道:“主要是法律問題,我還是讓他們過來說吧。”

  楊銳很多的奇思妙想在面對現實的時候無法實施,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會是最後一次,只不過這一次是最為失望的,穆湘玥早來一個多月,已經從文字上完全推翻了楊銳的人造黃油、奶油計畫,這個文字主要是就是法律。資本向來是趨利的,雖然在上個世紀沒有發明氫化油技術,但人造黃油還是有的——澄清的植物油硬化之後完全可以參雜在天然黃油裡,這個還是屬於有人道主義精神的,更有甚者用死去的牲畜、丟棄的皮鞋帽子煉製黃油,使得美國食用油市場一片狼藉。在乳品協會的遊說下,1877年,美國政府就人造黃油採取了管制行動,1886年,對於人造黃油開始立法,到了本世紀,人造黃油的市場已經是微乎其微,在1902年,美國大部分的州又通過了反色法。即,禁止對人造黃油染色,如染色,那麼要收取十美分一磅的染色稅,並且銷售商品的時候還要標明是人造黃油、奶油。

  楊銳之前的計畫就有參雜、染色的意思,這在美國完全行不通。美國的乳品協會已經把人造黃油的口碑毀的不能再毀了,而且即使老實的納稅、標牌,可一旦佔領了市場,那麼萬一乳品協會又嚷著要加稅怎麼辦?1886年的時候,人造黃油的稅收才兩美分,而現在已經是十美分了。

  聽完所有的報告,楊銳對著一屋子的學生道:“那麼,我們應該是怎麼辦?”領導是做決定的,至於辦法,都是下面的人想。

  穆湘玥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道:“辦法就是不要賣人造黃油,跳出這個個圈子。”

  楊銳感覺有點意思,追問道:“怎麼跳?不賣人造黃油賣什麼?”

  “另外取一個新名字,不要叫黃油,這樣就能避開法律的限制。乳品協會的最忌諱的是植物油打著黃油的牌子和他們搶生意,如果我們說這種油就是植物油,並且宣傳他的功用比黃油以及美國人常用的豬油好,那沒有那麼多麻煩。”說話的是陳萬運。他就是後世三友毛巾的創始人,一二八事變為了尋找藉口,日本浪人就是挑的他的工廠鬧事的。不過這些楊銳都不知道,他只覺得這個寧波人手勤腳快,而且不愛說話。

  “哦……”楊銳之所以要冒充黃油,就是因為黃油價高,可要是說成植物油,那能賣多少錢?四十美分?三十美分?二十美分?“你準備賣多少錢一磅?”

  見楊銳問到關鍵性的問題,陳萬運緊張的同時又有些興奮起來,“大概在三十美分左右。不過如果單獨用罐子包裝之後,就可以不按鎊賣,按罐賣。”見楊銳還有一些疑慮,他再道:“美國人的食用用油主要是黃油和豬油,黃油的價格很高,很多地方都要超過六十美分;豬油卻很便宜,一般只有十五美分左右,不過豬油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儲存不易,天冷也許可以存放半年,但天熱半個多月就可能變質,從工廠出廠到廚房,即使美國鐵路發達,但供應期也在三個月以上,所以一般人吃的豬油多多少少都有些變質。”

  三十美分的售價楊銳一聽就感覺留學生計畫的資金是要另想辦法了,三十美分拿到手的估計只有二十五美分,這樣就等於盈利率減少了三分之二,也等於要多賣三倍的氫化油才能挽回這個損失。

  “市場容量呢?我們一年能賣多少?”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這東西到底能掙多少錢。

  “全美食用油市場大概在五億到六億鎊,如果植物油能打開市場,那麼銷量應該不會少於六千萬鎊,只是……”陳萬運問道:“洋人會讓我們掙這麼多錢嗎?”

  “專利買到了嗎?”專利不是為了限制別人的,而是保護自己的,楊銳完全不想專利能限制美國人。

  “不需要買。英國人只在英國註冊了專利,美國還沒有註冊。”虞自勳只想著人造黃油不行,一時間忘記了專利的事情。“我們已經在註冊了,在美國還沒有人知道這個東西,專利到下個月就會出來。”

  “如果專利可以沒有問題,那麼我們在法律上就有進入這個市場的資格,不會在半路上被法院裁定侵犯了別人的專利。至於其他,就看看怎麼運作了。”楊銳想著過幾日要見的小約翰•洛克菲勒,只能期望能拉他入夥作保。

  “你們去制定計劃吧!”楊銳對著學生吩咐道:“一定要找美國人來做,我們定大的原則就行。特別是產品的包裝、名字,一定要找專家,這地方什麼亂七八糟的宗教都有,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得罪了。”

  楊銳交代完就打發學生們走了,然後對虞自勳道:“這事情還是要落實到洛克菲勒談,你見過他的,說說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吧。”

  “不像個二世祖。”虞自勳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雖然輿論對他和他父親一樣沒有好評,但他人很好打交道,特別是炒國債一事對我們很感謝。據說他剛出來的時候,據說因為炒股票被一個股票販子坑了一百萬美金,所以他炒國債掙錢算是對輿論的反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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