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20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2

第030章 違背任務罪

  楊銳說的很肯定,其實他能肯定的只是一戰一定會爆發,現在的摩洛哥危機就是徵兆,難以肯定就是革命是不是真的能成功,而且對於日本在一戰中的收益,他只憑藉記憶認為日本掙了十億,其實是不止的,整個一戰日本不但還掉了之前欠的三億外債,同時對外債權增加到了十七億之多,這樣算起來日本在一戰掙了二十億。不過日本能掙二十億,中國卻是未必能,排除工業化基礎、工人規模等因素之外,關鍵是要看日本同意不同意中國掙錢,畢竟中國把商品高價賣給英法,和中國把商品低價賣給日本,再由日本高價轉賣給英法是兩回事,到時候是哪一種結果就看復興會能做到哪一步了。

  對於近代的中日關係而言,是中國的血肉養育了日本這頭怪獸,明治維新只是讓日本有了工業化的萌芽,馬關賠款讓日本的工業化有了雛形,而後的一戰中借著轉手高價倒賣中國物資和搶佔歐洲退出後的中國市場,讓日本基本完成了工業化。可中國要是忽然崛起了,那第一個要衝出來阻攔的便是日本,一戰之時中日必有一戰,要麼復興會象袁世凱一般,接受二十一條,要麼雙方打一戰:中國贏了,日本崛起之勢被打斷,從此沒落;日本贏了,歷史按照原來那樣發展。

  當然,楊銳畢竟不是一個歷史研究者,他不可能想到這麼深的地方,他現在所想的是革命如何才能儘早成功,同時在怎麼樣在技術上為一戰做好準備。他說的雖然很有道理,但是徐華封還是神情嚴肅,中國從來就沒有說道理的習慣,只有講人情的傳統。楊銳的為國之謀雖然無可指責,但有良藥而不祛病,與天理良心相悖。

  楊銳在和徐華封商談後的次日,陳廣壽把一封緊急電報送了過來,楊銳只看到“範蠡”二字就吃了一驚,再細看內容,才鬆了一口氣。范蠡其實是一個代號,本身是民間幾大財神之一,但在復興會其代表的就是關東銀行的張坤。

  “給小徐……不要,給秋帆……也不行,還是給含章發報吧,讓他最好能拜訪一下美國駐滬總領事,說一下關東銀行是通化鐵路公司的關聯銀行,讓美國人施加些壓力,爭取早日把人放出來。”楊銳交代道。當初王季同、蔡元培的復興會會員身份暴露,自己可是欠虞輝祖一個交代的。

  楊銳的電報發往虞輝祖處,只不過此時的虞輝祖還在生氣。王季同出事的第二天,虞輝祖除了去醫院看望眾人之外,就一直閉門謝客。他只覺得自己被欺瞞了,楊銳、王季同、鐘觀光等人根本不相信自己,甚至阿德知道的都比他早。雖然出事的當天上午,王季同向他坦言了一切,但是他更希望的是楊銳親自向他解釋說明,而楊銳,身在東北,頂著座山雕王啟年的名頭,遼東各處都掛著通緝畫像,在沒有徹底清除這個影響之前,出東北是萬萬不能的。所以,最後的結果就是虞輝祖不理公事,天天自娛自樂了。

  “含章還是不見客嘛?”蔡元培問道。當初前面一排就他毫髮無傷,弄得一回去黃仲玉就把他抱著痛哭了一場,現在王季同養傷,滬上的事情都是他在管著。

  “是的。我敲了門還是不開,和上回是一樣的。”穆湘瑤說道。

  “那我要親自去了。”蔡元培接過電報起身,便要出門。

  “先生。怕是不行吧。他那個門房阿貴說過了,說是除了竟成先生和憲鬯先生,誰也不給開門。”穆湘瑤虞府可是去了不少次,但是每次都是不讓進,門房電報也不收,塞進去也扔出來。

  蔡元培也才想到這個,不過現在安東出了事情,他可是知道這個範蠡的重要性的。“就是爬我也要爬進去,走吧。”

  虞輝祖的府邸也是和其他有錢人一樣,建在法租界寶昌路上,蔡元培到了門口照樣被門房攔著,裡面只說老爺不見客,蔡元培靈機一動,說自己就是楊竟成,門房請示之後便開了小門把他迎了進去,虞輝祖已經在客廳等著了,不過他一見是蔡元培,臉色立馬是變了,不悅道:“孑民,你為人師者,怎麼也學小癟三一樣哄人。”

  蔡元培早就猜到會被他罵一頓,毫不在意的道:“只要能見到含章兄,再怎麼小癟三,我蔡元培能認了。”

  虞輝祖見他如此,又怒的把端著的茶盞重重的放到了桌子上,蔡元培不驚不怒,直接坐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張報紙來,“含章兄,看看這個是誰?”

  虞輝祖瞪了他一眼,只待接過,一看便是嚇了一跳,這是一個頭戴俄國大氊帽的華人,長髮遮臉、鬍子拉碴,很是兇惡,但眉目間長的和楊銳有些相像,他又再看旁邊,上書:遼東巨寇王啟年,打家劫舍殺人越貨十惡不赦,賞白銀萬兩緝拿歸案,若有匿藏,罪同……

  “這是……”虞輝祖看完問道。

  “這就是竟成啊。”蔡元培知道不給他解釋怕是心中鬱結難消,所以只能違反紀律了。

  “什麼!!”虞輝祖大驚。這個王啟年可是有名的助俄胡匪,滬上諸人只要一提到此人都說是國門不幸,出此漢奸。誰料想這王啟年確實被大家視為愛國英雄的楊銳,這讓虞輝祖不由的大驚失色。

  “含章兄,還請先安坐,待我一一道來。”蔡元培忙的把他安撫住,又使眼色讓穆湘瑤出到門外,以杜絕隔牆之耳。

  待一切都妥當,蔡元培才道:“含章兄,竟成怕真的是不能來了,現在這樣的畫像遍及遼東各地,雖然清廷、日人畫的不像,但奉天碼頭、幹道、車站各地都是日人偵探,就在兩個月前,竟成差一點就被日人的偵探炸死,幸好命大,只是耳朵被震聾了。不是竟成不想來,是他來不了;憲鬯也是,前段時間在德國累出了病,還吐了血……”

  蔡元培說到楊銳的時候,虞輝祖的臉色便不自在了,在聽楊銳沒事也就放了心,現在又聽說鐘觀光吐血,忙道:“啊!憲鬯他……”

  “含章兄放心吧,憲鬯已經無礙了,只要悉心調養便是。”蔡元培安慰道:“復興之會,本是在前年拒俄時由竟成發起,憲鬯、自勳、小徐、還有我,依次入會。這可絕不是為己身謀私利,完全是見我中國有亡國滅種之危機,才奮起抗爭。當初竟成等也想邀你入會,但想來總有一個人出面在外應酬,他們幾人都不是舉人,又擔心一旦入會便有殺頭之禍,含章兄家族興盛,若是真的被……那諸人可都是良心不安了。”

  蔡元培解釋的都是實情,可是虞輝祖仍然生氣,“你們不讓我入會就能證明我不是革命黨嗎?前次遊行之事一出,大家都說我也是革命黨。即便是不讓我入會,可也要和我說明白啊。噢,你們倒好,只待大事將舉的時候,才告知我一句:我是革命黨……就這樣對我交待?這把我當什麼啊?哎,孑民啊,你們瞞的我好苦啊!”

  “是。是。我等太過年輕,處事並不得體,這,還是請含章兄海涵啊。”蔡元培見他抱怨,趕忙站起身一禮。不過他心中卻鬆了一口氣,感覺虞輝祖的氣開始消了。

  虞輝祖埋怨完,又道:“還有,這個遼東巨寇是怎麼回事,竟成不是已經認賊作父了吧。”

  “不。竟成絕不會是認賊作父。”蔡元培立馬說道,見虞輝祖神色稍緩,又道:“日俄兩國一虎一狼,都是貪我東北豐腴之地,助俄抗日、助日抗俄都是一樣,竟成為革命計,只能是加以投俄,以壯大我會勢力……”

  “只待日俄戰事一了,竟成就要在關外起兵反清?”虞輝祖聽到這不由的插了一句。

  “不是。”蔡元培搖著頭道:“關外之兵只守關外,不攻關內。竟成這是想保我中國在關外之權益,東北一旦起兵,日俄一定助剿,便是不幫滿清助剿,也會要脅我諸多好處,所以關外不能起兵。”

  說了這麼多,聽到這裡虞輝祖終於點頭了,他其實也不是守舊人物,庚子之後可是去過日本的。自從鐘觀光在東北投資後,他對當地的情況就極為關注,不單看商務印書館辦的外交報,便是洋人的報紙也讓文書翻譯給他聽,日俄是什麼角色他很明白,之前通化鐵路公司引進美國人是為什麼他也清楚,現在日俄戰畢,東北四方勢力交錯,誰盲動都會被另外三方壓制,若是復興會貿然起兵,不是做了洋人的傀儡,就會是另一個洪秀全。

  “竟成還是識大體的。”虞輝祖肯定的道:“只是……哎,不怪你們了。你們也難啊!”

  虞輝祖這話說的蔡元培心頭一熱,眼睛發酸,是啊,真難啊,能到今天的局面可是各個人置生死於度外得來的,可即使是這樣,在關內也沒有什麼大的規模,舉義、革命成功還遙遙無期。

  “你去告訴竟成一聲,我也要入會。”虞輝祖一字一字的道。

  “什麼?含章?”蔡元培驚道,他可是沒有期望虞輝祖要入會的。

  “你就這麼跟他說吧,我也要加入復興會。”虞輝祖再道:“上次遊行,我是看沒白了。這朝廷外則喪權辱國、崇洋媚外,內則殘忍暴虐、荼毒四海,不革命絕無天理。既然大家已經做起來了,那就把這事情做成,建一個新朝廷,把那些失去的權益都收回來,把那些壞洋人都趕出去。重振我泱泱大國之威!”

  “太好了!含章兄……唉!好啊!”蔡元培做通了虞輝祖的工作,又見他一心想要入會,心中大喜。不過想到虞輝祖身份的特殊性,又道:“含章兄,我代表復興會歡迎你加入。只是你的身份特殊,又常要和滿清大員打交道,所以還是要保密的好。再則,之前小徐一直是以你文書的身份出現,為謹慎記,這邊還是要大張旗鼓把他開除為好,還有朝中大員那裡,還是為此再打點一二的。”

  蔡元培所言都很對虞輝祖的心思,對於王季同,他其實早就在士紳之中傳言自己用人不慎,誤交匪類了,至於當朝大員們,打點可歷來不少的。“嗯。我就按照你這個去辦,只是入會在何處入?”

  “晚間你來龍門客棧便知。”蔡元培笑道,忽然他想起之前的電報,道:“對,對。關外出了大事,關東銀行的總辦張坤被日本兵給抓了。竟成說讓你去找美國駐滬總領事,最好能……”

  一說關外出事,虞輝祖便站了起來,急問:“什麼時候的事情了?日本人為什麼抓人?”

  “東北的電報剛到,”蔡元培看著電報說道:“說關東銀行總辦涉嫌詐欺罪還有什麼違背任務罪,早上的時候,就把張坤給帶走了。”

  蔡元培還沒有說完,電報就被虞輝祖搶走了,張坤他知道的,挺好的一個後生,當初可是把印鈔廠管的井井有條,他電報看了一遍,便往外喊道:“阿貴,備車!”

  詐欺最和違背任務罪都是日本國內的罪名,詐欺罪就是詐騙罪,而違背任務罪,則有些難理解了,似乎是怠忽職守的意思,但是關東銀行可不是日本銀行,那來什麼職守,張坤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裡,不斷的在想著被指控的兩個罪名,只覺的很好玩。一個中國人會被日本人說怠忽職守。

  早晨銀行剛去財神廟街的時候,一隊荷槍實彈的日本兵便把他圍住了,那些黑人保鏢看著大堆的日本人心裡發麻,但是職責所在,也還是圈成一團準備硬拼。這時候日本駐安東領事岡部三郎出來唱白臉,說有事請張老爺出去一敘,張坤不上當,說有什麼就在這裡說,這時候唱黑臉的高山會通就跳出來說要是不去談,那就開槍。保鏢再怎麼多也沒有辦法和軍隊扛,想到彼此兵力懸殊,張坤交待白斯文幾句就跟著日本人去了。只是他被安排坐在這個房間裡之後,就沒人管他了。

  中午腹中饑火中燒的時候,門被重重的推開了,滿臉凶相的高山會通走了進來,他沒有跟張坤說話,只對門外說了一句日本,便有兩個矮墩墩的日本兵拖著一個滿身是血、腥臭無比的人進來,那他低垂著頭,高山會通一鞭子狠狠的抽在這人的腦袋上,用聽不懂的語言說道:“抬頭,看,抬頭,看。”說著又連抽了幾鞭。

  那人似乎已經是半死,只是高山會通連連狠抽,這才吃力的抬起頭,神情恍惚的看了張坤一眼,然後又垂了下了,高山會通見他如此,不用鞭子,直接踢了幾腳,那人吃疼才再次強力抬起頭,只看著張坤好一會才把頭垂了下去,高山會通見目的達到,揮揮手把這個人拖出去。

  “張先生,你滴什麼的幹活?”高山會通不可一世坐了下來,他似乎很喜歡把那只斷手放到顯眼的位置,以此來表明他的功績。

  “我啊?呵呵,我開錢莊的啊。”張坤只覺得這個日本人話裡有話,很是警戒起來。

  “不!不!張先生,不是開錢莊的,是幹這個的。”高山會通說道,便從懷裡抓出把日軍軍票,重重的砸在張坤面前。

  張坤早就猜到被抓是假軍票的原因,但心有所持,臉色紋絲不動,笑的更是燦爛了,拿起一張軍票說道:“高山先生,這不是你們大日本的軍用手票嗎?滬上那邊的錢業公會不認這個,鄙行可是沒有經營啊。”

  一聽張坤說自己不經營日軍手票,高山會通就是一鞭子抽在桌子上,那一次他圍了安東值年公會,弄得全安東罷市,更惹來英、美兩國領事非議,被上級狠狠的訓了一頓。事情沒辦成,還惹來一身麻煩,真是讓驕傲的高山視為恥辱。而面前的張坤,可就是罪魁禍首。

  “張先生,你的錢莊馬上就可以關門了,你自己也馬上會被大日本帝國槍斃。哈哈。”高山會通邊恐嚇著,邊盯著張坤細看他的表情。

  “是嗎?”張坤淡淡的說了一句,自從上次高山會通為了值年公會後,他便知道這個人是個草包,這樣的人他根本就看不起。他是害怕,但要是把害怕顯露在這個草包面前,他便是死也不會。有見過貓在老鼠面前求饒的麼。

  張坤不理不睬的樣子讓驕傲的高山會通極為氣憤,他能從張坤的眼神中讀出一種東西,這種東西他上學的時候在那些優等生的眼睛裡也看見過,這是他最為厭惡的。他拿起把桌子抽的吧吧響,直到外面的門被敲響了,一句日語傳進來的時候,他才站起身,狠狠的瞪了張坤一眼才離去。

  “閣下。”之前不可一世的高山會通一見到岡部三郎就變了一幅樣子,恭敬的不得了。

  “他怎麼了?”岡部三郎問道。

  “他……他什麼也沒說。”高山會通只顧著耀武揚威了,根本沒問幾個問題。

  “哦。”岡部三郎沉思起來。剛才帶入房間的人是一個假軍票販子,最近一個多月以來,朝鮮、奉天各地出現了很多假軍票,這些軍票印刷的很逼真,非專業人員根本分辨不出來,而且軍票的造價者並不是為了牟利,假軍票中拾錢、貳拾錢、五十錢這種小面額的最多。假軍票一出,日本國內就高度重視——本來錢就不夠,除了外債,軍票也發行了近五億(含朝鮮),要是軍票的信用崩潰,那日本可沒有五億現金可補。

  日本人開始以為是俄國人做的,但是調查下來,發現這假軍票基本是從安東、營口、山海關幾地流入奉天的,朝鮮那邊除了牙山外,大部分的假票也是從奉天流去的,根本不是從哈爾濱那邊過來。疑惑之中,通過各處的馬匪和間諜,日本人很快就抓了一批販賣假軍票的小販,嚴刑之下,問出個頭目來了,剛才拖進來指認的就是那個頭目。只是張坤早就把手洗的很乾淨,他借助復興會所網羅了一批朝鮮土匪在各地散發假軍票,根本就不和他們接觸。

  看著岡部三郎一直在想問題,剛才高山會通又聽說那個朝鮮人不認識張坤,他急道:“閣下,現在怎麼辦,要行刑嗎?我相信,只要一用刑,那個清國人就會……”

  “不。高山君。”岡部三郎有點煩這個草包了,“他在清國是有權勢的人,沒有確實的證據,我們一旦用刑,除了清國,其他各國公使一定會像政府抗議的。”

  “可……”高山會通不明白時政大事,“我相信,就他這樣的上等人,是很怕死的……”

  岡部三郎還是搖頭,這個人的關係網內通到了北京慶親王那裡,外則連上了米國,再有他本是浙江人,和滬上的錢業公會關係密切,一旦用刑卻又沒有得到證據,那不但是日本政府被動,便是他自己也要被國內訓斥,提早卸任回國的。

  “閣下,米國公使派人送函來了。”外面的助理喊道。

  “嗯。他們說什麼?”岡部三郎問道。

  “米國領事說很關注這起案件,他希望能知道案件的細節。”

  “八嘎。米國人就會指手畫腳,上一次也是他們最先想我們抗議的。”高山會通雖然草包,但還是吃打記疼的。“要是上次沒有米國人干涉,安東的商人早就接受帝國軍票了。還有這個張坤,他就是安東商人的後臺,如果這次能讓他接受帝國軍票,那些商人也會馬上接受軍票的。”

  “高山君,你覺得他是膽小鬼嗎?”岡部三郎問道。

  “閣下,像他這樣的富家子弟,只要一看到血就會害怕,要是上了刑場那估計尿都要嚇出來。他一定是個膽小鬼!”高山會通軍中呆的久,自認為看人還是有些準頭的。

  “那好!你去辦吧。”岡部三郎在高山會通會通耳邊低語了幾句如此說道,他覺得有些事情不能太謹慎,該狠的時候還是要狠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3

第031章 刑場

  高山會通興沖沖的去了,岡部三郎待他走後拿起米國領事的來函看了一遍,雖然說是普通公函,但更卻像是照會,上面說的並不全是關東銀行總辦張坤被扣的事情,更主要的說的是有米國背景通化輪船公司輪船被扣一事。來函上的語言極為公事化,甚至有些倨傲,岡部三郎讀罷,把信函緊緊的扭成一團。

  不過,他能做的也是如此了,現在的外交形勢不能讓他對米國採取什麼強硬措施——經過一年多的戰爭,日本國力損耗殆盡,前線四十多歲的預備役軍人都是常見,雖然上個月的海戰日本大獲全勝,但這對於陸上戰爭沒有太大的助益,現在日本最希望的就是在米國總統希歐多爾•羅斯福的調停下,日本保住既得利益,並且問俄國索取大筆賠款。

  “田村桑,那艘輪船上有搜查到什麼嗎?”岡部三郎問道。

  “閣下,上面沒有搜查到什麼。”

  “沒有?!搜查的仔細嘛?”岡部三郎又問,按照朝鮮人的招供,假軍票就是通過通化公司的貨輪運送的,而和他接頭之人就在安東的一家大錢莊裡,叫做范老闆。有著這樣詳細的情報,岡部在輯安那邊把通化輪船公司的船扣了,同時也把張坤給抓了,可誰知道卻是白忙活一場。

  “很仔細,除了一些食鹽,沒有任何違禁品。”

  “那就把船放了吧。”岡部無奈的道。他覺得這事情沒辦好,以後的升職怕是沒戲了。

  “閣下……”助手知道日本大本營對安東這邊的壓力,“我建議把輪船開到船廠,解體搜查。”

  “不行。現在米國已經在遼東占住了腳,一旦沒有找到證據,米國抗議之下,我們在南滿的權益就會受到損失,這個時候不能把事情鬧大。通知輯安吧,放行!”岡部並沒有被功勳之類沖昏了頭,大日本的利益比他的升職重要的多。

  “哈伊!”田村崇敬的對著岡部三郎深深一躬。

  高山會通一回到問詢室,便二話不說把張坤拖到審訊室,張坤還沒有進審訊室的時候,就已經聽到裡面的皮鞭聲和慘叫聲,等他走到裡面,一股股屎臭味、血腥味直撲他的鼻翼,一個血人正被吊著拷打。高山會通讓人把張坤吊了起來,看著這個上等人已經變色的臉,他哈哈大笑,“張先生,你滴販賣大日本帝國軍票,罪不可赦!”

  “放屁!證據何在?”從高山會通的眼睛了張坤看到一種得色,小人得志便是這副作態,軍票的事情他清楚的很,要是能查到他這裡,那除非滬上的印鈔廠被端了,可這印鈔廠之前就是他管的,內中細節他清楚的很。他相信,小日本死都拿出證據!

  “你的供詞就是……證據。”高山會通說道,他這邊還沒有說完,目光就落到張坤吊起左手戴著的金表上,他吞著口水,踮起腳想把這金表摘下來,可他實在是太矮,加上又是個殘廢,夠不著的他便大罵道:“馬鹿!把繩子放下來。”

  繩子終於放了下來,高山會通摘下金表,小心的用袖子擦了擦,再放到耳邊聽了聽聲音,這才心滿意足的塞進懷裡,自覺收穫頗豐的高山會通態度好了一些,笑著道:“張桑,你滴老實的把事情交代了,就可以……”

  金表可是張坤心愛之物,眼見被他奪了,罵道:“強盜!一窩子強盜!”

  見張坤嘴硬,高山會通大怒,“八嘎!”目光四下一轉,對著旁邊的水桶一指,兩個日本兵硬把張坤拖到桶邊,然後死命把他的腦袋按了下去。這水不知道在這裡有多少時日了,張坤猛一入水,只覺得奇臭無比,使勁掙扎,卻被上面兩隻手按住,如此一會他胸中一口氣用盡,只待呼氣卻又灌了一喉嚨的臭水,咳又咳不出,只覺得腦子發暈,胸中發脹,就在他以為肺要爆炸的時候,上面兩隻手一鬆了,他這才探出頭,邊咳嗽邊喘氣。

  “嘎嘎……張先生,你這何苦呢,禁酒不吃吃罰酒。”高山難得說了一句順溜話,“要是你滴能告訴我,軍票是哪裡來,我們大日本帝國會保護你,你的錢莊生意也會越做越大……”

  張坤一直咳不出肺裡面的水,但高山會通就在他耳邊說話,還是很明白日本人的意思的,只待他咳聲稍頓,才壓著氣道:“休想!”

  “哼!”高山會通感覺到這個上等人似乎不是他想像的那麼好對付,一時間大怒,不待發令便親手把張坤按倒水裡,這次浸在水裡的時間比上次長不少,待高山鬆手,不是張坤自己起來的,而是日本兵把他從水裡拽出來的,出來的張坤許久沒有動靜,只待高山對著他的胸捶了幾拳,方才激烈的咳了出來。看著奄奄一息的張坤,高山會通知道不能再來了,不然人就要死了。他罵道:“馬鹿!把他吊起來。”

  整個下午張坤水中煎熬,臨到最後的時候,高山會通的問辭卻是變了,不再說他倒賣軍票,而是說他不收軍票,張坤雖然被折磨的夠苦,但聞此卻明白日本人拿自己沒辦法,而且他們用水刑一直在顧及著什麼,他猜測,也許晚上他就能回去。張坤猜測的完全正確,日本人是在顧慮著什麼,同時在傍晚的時候他便被提出了牢,但卻不是回家,而是——刑場!

  已經是黃昏了,軍營西邊的荒地上立著一根根木杆子,一個個衣衫襤褸、全身帶傷的犯人死狗一般的拖到柱子邊,這些原本奄奄一息的犯人一到這裡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立馬大哭大鬧起來,求饒起來,一些鬧得凶的更是想掙脫逃走,這時候原本準備槍斃的軍官跑了上來,一頓刺刀下去那犯人就不喊了。結果完犯人,軍官只是一揮手,最外面的人便把這死人抬走了。

  “預備……射擊!”行刑的軍官喊道:“砰砰砰……”一排槍聲之後,那些極力嘶喊的聲音沒有了,整個世界一片清淨。

  看著張坤發愣的臉,高山會通找到了一些滿足,他笑道:“張桑,你不誠實,而且對大日本帝國很不友好。我只能把你交給他們了。”張坤嗓子發幹,但是卻沒有說話,高山會通又道:“我就在這裡。你如果不想死,可以叫我。”

  他話一說完,張坤便被兩個日本兵拽了過去了,拖到柱子上用之前帶著的繩索綁了起來,張坤沒有掙扎,他此時倒是明白日本人真的是要把自己槍斃在這裡。他身子顫抖著,但卻沒有喊叫掙扎,他不屑於此,更明白便是求饒喊叫也是無濟於事,至於招供出軍票內情,那他是死也不會的,洋人已經把父親害死了,難道做兒子的為了保命要投靠洋人?更何況復興會是為全天下人之福祉,與國恨相比,家仇不報又算的了什麼?臨近槍斃的關口,張坤腦子裡一片混亂,但聰明的他很快便讓自己從雜思中脫出身來,他只望著遠處的被暮色所覆蓋的山巒,平靜無比。

  “預備……”行刑的軍官又喊了起來,這次的調子他拖的似乎更長一些,但終於,他喊道:“射擊!”

  “砰砰砰……”又是一排槍響起。閉目等死的張坤在槍響之後卻發現自己還能呼吸,身上似乎也沒有受傷,他正在詫異恍惚的時候,岡部三郎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啪啪的給了高山會通兩記耳光,大聲的道:“張桑是大日本帝國的朋友,你怎麼能對他開這樣的玩笑!”

  他那邊教訓完高山會通,又疾步趕了過來,在幾個日本兵綁著解繩子的時候,他對著張坤深深的一鞠躬,大聲道:“張桑,在下管束不利,讓您受驚了。”

  張坤在岡部三郎教訓高山會通的時候便明白這是日本人的算計,心中發狠,但是臉上卻是微笑,“岡部先生太客氣了。剛才我只是對貴國的牢房很是好奇,所以才讓高山先生帶著我參觀了刑訊室,後面又想再看看刑場,體驗下槍斃是什麼感覺。岡部先生誤會了。”

  張坤的話語讓岡部三郎心中大驚,假槍斃的主意便是他出的,剛才張坤被綁著柱子上的時候,他還在一邊看著,暮色裡他看不見張坤已經全身發抖,只是覺得張坤臨刑前不喊不鬧,真是一條漢子。視死如歸已經不易,可張坤在事後卻毫不動怒,這樣的人如何能讓他不驚?

  “實在是太對不起了。”岡部三郎又是一個鞠躬,他只覺得自己得罪這樣的人很是不該。“請讓我後日在太白樓擺宴給張桑壓驚賠罪吧。”

  “呵呵,岡部先生真的不要太客氣了。這何罪之有啊?”張坤被解了下來,自己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又道:“剛才行刑的時候只覺得金表太重,便讓高山先生拿著了,真是太謝謝了。”

  張坤一說金表,高山會通臉便是一紅,不過幸好暮色裡沒人看見,他忙的把已經捂熱的金表從懷裡掏出來,雙手遞了過去了。張坤見他這副樣子心中輕笑,接過後帶上,便在他們陪同下出了刑場。

  日本軍營外邊早就聚滿了沙河年值公會的諸人,早晨張坤沒到公會便被日本人帶走的消息頓時傳遍了整個安東,一時間眾人都是大驚,正商量對策的時候,又聞張坤涉及造假日本軍票,所以被帶走了。傳信之人說的有鼻子有眼,還說運軍票的輪船已經在輯安扣住了,上面查了幾千萬的軍票。

  聽聞如此消息,本在商議營救的沙河年值公會中人就都散去了。只待下午才有消息說輯安那邊的輪船上毛都沒有找到一根,而且美國領事已經照會了日本領事,說如果沒有確實證據,不得無故扣押美國公司輪船。局勢此消彼長,大傢伙又聚在會長張克誠家裡商議對策,待到日落,聽聞京城的美國公使也過問此事,事情上升到了這個級別,便是有罪怕也是死不了了,於是眾人都是坐著轎子跑到日軍軍營門口抗議——張坤可是安東的大財神,他關東銀行的放款數額極大,這幫人都借了不少,並且這款可不是只放幾日幾月,而是幾年,並且利息極低,像王時中這種注意多、手腳快的早就用貸款買了繅絲機,開了繅絲廠。

  張坤一出軍營諸位老爺便高聲問好,張坤見有這麼多人前來捧場,不由的作了四方揖,不過就待他要走到自己那輛洋汽車的時候,他對著眾人壓壓手,然後轉身向岡部三郎說道:“岡部先生,今早我來的時候是協助調查軍票一案的,現在調查完了,你總要給我、給大家一個交代啊。我們做生意的名聲第一,還望岡部先生體諒。”

  岡部三郎現在計策失敗,北京的訓令把他罵的滿頭是包,現在本想悄悄的把張坤送走了事,誰知道張坤當著這麼多人面的讓他給個交代,交代是可以給的,但當著這樣多人的面給交代,那麼以後他再安東怕是做不下去了。岡部三郎只看著張坤,而張坤也看著岡部三郎,目光交織中,岡部三郎終於低下了身子,在眾人的期盼中對著張坤微微一躬,道:“實在是我們太魯莽了。張先生是清白了!”

  “好!好!……張老爺夠爺們!”圍觀的公會諸人頓時拍手喊叫起來,自從去年日本人進了安東,整個市面上便被他們搞的烏煙瘴氣,上次居然還派兵圍了公會,真是把安東當作日本的殖民地了,現在親眼見日本領事向張坤鞠躬道歉,一時間心中志氣大漲。

  張坤看著岡部三郎這麼能屈能伸,心中倒是有些忌諱,便道:“岡部先生,我這人有個脾氣,不好的事情睡一覺就忘記了。”

  張坤說的委婉,但岡部三郎卻知道這事情算是結束了,對著張坤道:“真希望張先生是我們大日本的朋友。”

  “呵呵,岡部先生,那就先把我們當人看吧。”張坤說罷,抱拳一禮,便往洋汽車上去,白斯文早已把車門拉開,不過他剛一屈膝上車,腿便是一軟,正要倒下的時候,白斯文把他一把托住了。“少爺小心。”

  張坤聞言心中一暖,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他從早上到現在粒米未盡,加上被折磨、驚嚇了一場,汗不知道出了多少,現在一坐到車裡,之前的勁氣便都消散,還沒有到家便在車上睡著了。

  安東軍票一案隨著釋放張坤而徹底結束,案件雖然結束,但是更多的假軍票卻在朝鮮和奉天出現,隨著軍票的氾濫,軍票的信用一落千丈,不光是商家,即便是那些為日軍幹活的苦力,都因為日軍只發軍票而大規模逃亡。滿清朝廷終於愛民如子了一回,外務部總理及領班軍機大臣奕劻照會日本,請其用日幣代替軍票,並同時知會各國奉天軍票問題,在輿論及和調停大勢的背景下,日本於次日宣佈橫濱正金銀行在盛京、遼陽、大連、牛莊等地的出張所下月起辦理軍票兌換業務,而安東據說也將設立一個正金銀行的出張所,負責兌換軍票。

  聞訊前來的杜亞泉聽著張坤講前次的事情,最後問道:“行健,假軍票那麼多,要是日本人連真票都不兌換,那百姓不是遭殃了嗎?”

  “不會的,秋帆兄。當初印票子的時候,我特意交代印刷廠不要印的那麼深,那種假軍票,圖案、紙質都是真的,就是上面顏色印的淺,用力挫幾下那色就掉下來了。”張坤早就想好了這些東西。

  “哦。”杜亞泉不懂所謂的印的深印的淺,聽張坤所說不害及百姓那他就是放心了,不過,“那我們印一場下來不是都虧了啊,那些成本、工資怎麼辦?”

  見杜亞泉又擔心票多貽害百姓,又擔心自己虧本,張坤臉上笑了起來,說道:“這種印的淺的只是大部分,還有三百萬是印的深的,這些日本人分辨不出來。日本人一直在收軍票,只有到最後結束的時候,對照印鈔數才知道自己把假票也收進來了。這三百多萬,減去成本、人工,還是很有些賺頭的。”

  張坤說罷,杜亞泉便是徹底的放心了,只是杜亞泉放心可張坤卻一直是憂心的,軍票造假的雖然使得日本軍票信譽頓失,但是現在正金銀行卻要上來了,復興會錢雖多,但是再多也沒用辦法跟有國家背景的正金銀行比。

  “秋帆兄,新來的總督趙爾巽可有關係?”張坤問道,此次杜亞泉來隻想看他是不是已經沒事了,而張坤要見杜亞泉則是另有他事。

  “有一些關係。”張蓉之忘年交黃中慧之父,商部狀元黃思永和他還是有些交情的,這個黃思永可是曾經在太平軍中做了多年文書的。“行健你待如何?”

  “現在日人軍票雖毀,但是正金銀行卻又上來了,我感覺日本人有所圖謀,所以……”張坤只想說下去,卻被杜亞泉打斷了。

  “有所圖謀?難道是要進攻通化?”杜亞泉驚道,通化這一帶都沒有俄軍,所以日軍沒有藉口進入,只是戰事結束和談開始,日本人便開始四處亂竄了,即使是通化新城都會有日本人要求參觀,不過,新城屬於私人地盤,護廠隊不會放這些日本人進去的。

  “不是。不是。”張坤知道杜亞泉誤會了。“我說的是錢業之事,日本的這個橫濱正金銀行已經在牛莊、大連、旅順、盛京、鐵嶺、丹東都設了點,現在回收軍票又是用正金銀行的銀行券,他們只是要下一盤大旗啊。”

  “那這不是說我們之前做的都無用了嗎?”杜亞泉明白他的意思,日本圖謀的是金融權。

  “這個不是了。日本軍票是強制發行的,不收也好收也好,都得拿著。而正金銀行是商業機構,之前他們就已經發行了銀行券,這銀行券是可以兌換成銀元的,再說它是日本政府指定的對外貿易銀行,負責結匯和對外擴張,不可能倒閉,把那些草紙一樣的軍票變成正金的銀行券,老百姓口袋裡的錢算是安穩了,不再試只能買日本貨才能把軍票花出去。不過,我擔心正金銀行會借著這次兌換會擴大他的銀行券的發行範圍,老百姓知道這個能換銀子就未必會著急把銀行券換出去。”

  “難道不能當時就把軍票換作銀子嗎?”

  “怎麼可能?”張坤笑道:“現在日本大戰方止,國內根本就沒錢,日俄和談若是俄國賠款還好,要是不能賠款,那日本可就背上八億國債了。所以在談判結果沒有出來之前,正金銀行一定會限制銀元兌換數額,而在談判之後,俄國如果沒有賠款,國庫裡假如又沒有新債借進來,那問題就很大了。到時候便可以擠兌正金銀行了,即使日本會以國家的名義扶持他,可正金的信譽也就垮了。”

  “哦。”杜亞泉又是哦的一聲,他的工作主要是實業,對於錢業的東西一概不知,他覺得帶回去可要好好看看錢業上面的東西,免得只會說“哦”。

  “奉天之前有官錢銀號,但庚子只是被俄人洗劫一空,前年官錢銀號複業,但去年日俄戰起,兵災之後商業蕭條、銀根甚緊,官錢銀號影響力式微,這也是關東銀行券可以快速佔領遼東山區的原因。現在新總督到,那自然會整頓錢業,若是能把官錢銀號接受過來,變之為官督商辦、或者官商合辦,那對於我們操控東北錢業可有極大的好處,最少,該號發出的紙票能通行東北各地。”張坤把這個問題想了好久了,現在見正金銀行有坐大之勢,不由得放下謹慎,打算開始推動這件事情的發展。

  “若是官督商辦還好,若是官商合辦那……”杜亞泉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就是擔心滿清忽然來個翻臉不認人。

  “不管是官督商辦,還是官商合辦,這個銀號的主導權都要抓在我們手裡,以後待借著官皮把各地的關係都熟悉了,那即使是以後滿清把我們趕出銀號,也無關緊要。只要熟悉了各處的商號、錢莊,關東銀行的紙鈔也是通行無助的。”

  如果將紙鈔也是作為一種商品的話,那麼商號、錢莊、票號、當鋪就是經銷商了,這些經銷商使什麼錢,那最終到百姓手裡就是什麼錢。關東銀行之所以能在安東立足是因為通化鐵路公司,但通化鐵路公司的鐵路只在遼東山林一地。要想把紙鈔商品推向全東北,還得靠“經銷商”支援,可是現在中國金融業是叢林時代,再小的縣政都有自己的錢莊、票號,復興會不能把鐵路修到全東北,但若是借著滿清的官威,那就不一樣了。張坤是想借雞生蛋——即使以後滿清把關東銀行清出局,但只要各地分行的人還在,憑藉之前的老關係,關東銀行成為東北最大的也是很簡單的事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3

第032章 風潮

  張坤的辦法確實是好,即便是杜亞泉這種外行人都能感覺到這個辦法極為重要,他把張坤的提議記錄下來,待等下再把這個構思發給楊銳。不過這時杜亞泉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來了,即楊銳交代的小額助農貸款。

  通過資本滲透到農村,用借貸關係把農民和自己捆綁起來,這是當初楊銳訂的東北站住腳的基本策略之一,這其實也是關東銀行和農資公司開辦的原因,張坤作為關東銀行的總辦能想到的自然是在錢業上自我實力及影響力的擴大,而楊銳作為一個革命者所希望的是銀行和農資公司相配合,讓所轄地區的百姓富裕起來,當然,這個過程中免不了會有“通化鐵路公司就是好”之類的宣傳,但是總體來說,百姓是得實惠的。特別是現在的農業,天災水災不少,只要有一兩次歉收,那百姓就會被高利貸所套住,舊債未償,新債又起,如此一直到失田失屋,淪為佃農。

  楊銳希望的事情,是張坤不希望的,或者說是關東銀行不希望的。現在的關東銀行就是遼東的中央銀行,除了對一些工商業戶實業放貸外,他基本的客戶就是錢莊,而這些錢莊在各地的分支下面又有一些大小地主、糧店、大車店,這三種人就是高利貸主,他們一般用自身的資本對農戶放貸,但每每銀錢不夠的時候,就會到錢莊告貸,然後再轉手加利貸給農戶,因為這些人本身就是農業從業者,對行業本身很是瞭解,加之各地交通不便、資訊不暢,狹小的市場之下,豐收之時他們往往聯合起來打壓糧價,獲得巨利並導致自耕農破產。關東銀行要施行助農貸款,那麼就會和最下層的地主、糧店、大車店爭利,這對於關東銀行以後的發展不利。

  杜亞泉大致說完楊銳的小額助農貸款,張坤沉思了片刻道:“如果要讓關東銀行直接介入農村,那各個錢莊的老闆對於我們就不會那麼客氣了。這個先不說,真要要放貸到農村,就要瞭解農村,現在農資公司那邊做的怎麼樣了?”

  “寬甸、懷仁、通化、輯安、臨江、興京、撫順,還有新移民的地方都做的很好。而遼南要差一些、遼西那邊就不太順利了。”杜亞泉道。遼東是復興會的老巢,又有軍隊壓陣,還把地主土豪清了一遍,效果最好,遼南借著老張家的關係,也算站住了腳,就是遼西各種勢力盤根錯節,難以滲入。

  光說好張坤是不信的,他要有實在的數據,他道:“那些地區業務員對本區的農戶熟悉到什麼程度了?”

  聽到張坤問的這麼細,杜亞泉笑了起來,“他們已經對下轄的各村各莊的人丁、田畝、信用、農技、嗜賭程度都編了冊,”他拍著張坤的手道:“絕對做的比日本人還細,有好好業務員就在本轄地娶了媳婦,算是在當地落了籍。”

  農資公司的模式是一集一店,一店兩門市,一門市收糧食收土產,一門市賣種子賣農具。除了門市以外,又按照集市影響範圍的大小分區,每一區都有一個業務員,負責賣農資收糧食,這些業務員基本是山東逃荒過來的農民,選用的標準除了可靠之外就是能說會道,他們在忽悠同鄉買種子賣糧食的時候,順便把人家的閨女也忽悠了,算是完成了從無產者到有產者的轉變。

  張坤對於農資公司的內情不是很清楚,但是聽聞杜亞泉說的這麼細,他點頭道:“好!如果真的對農村瞭解的這麼細,那助農貸款是可以放得,就是……”說到著,張坤也無奈起來,“就是農業本是靠天吃飯的,風險極高,一不小心那就要……”

  杜亞泉明白張坤的顧慮,笑著道:“這你就放心了。現在農資公司已經雇了一批洋人,準備在各地建立了氣象站和水文站,雖說不能杜絕天災,但災前預警還是能做到的,另外像遼東的絲業,市場如美國、法國,產地如義大利、日本,還有江浙、四川、湖廣都派了人去收集當地的絲業情報,屆時全天下的絲綢銷量、蠶繭產量如何我都知道,價高價低、早賣遲賣也是心知肚明。”說到這,杜亞泉歎道:“我現在才知道,種田應該是這樣種的,哎!科學種田、緊跟市場,這兩個有一個做不好,這農業也就做不好。”

  杜亞泉像張坤描繪了一個不一樣的農業,在他的描繪裡,農業不再是土裡刨食的行當,而是像是一個巨大的工廠,百姓是工人,農資公司是管理者,而關東銀行要做的就是提供資金讓這個巨大的工廠轟隆隆的運作起來。

  “嗯!我明白了。”張坤說道:“不過最後還有一個,就是為了維繫住關東銀行和各個錢莊的關係,小額助農貸款最好不要用關東銀行的名義,最好是能再成立一個農業錢莊,然後用這個錢莊的名義給農戶貸款。”

  “哈哈。難怪竟成那麼看重你,你們都想到一塊去了。”杜亞泉笑了起來,“竟成已經把名字都想好了,這個錢莊就叫做農村信用合作錢莊。你負責把從滬上融來的錢放貸給他們就行了,一旦虧損,也是農資公司擔著,影響不了你關東銀行的聲譽。不過還有,你手下那些幹將要派幾個人過去教教他們,不然等錢莊一開起來,他們那幫泥腿子可是要亂了套的。”

  “好,好。秋帆兄,我明日就把人給派過去。”張坤笑道。“不過你給別忘記了官錢銀號一事,只要能拿下它,那我們就真的可以自己印錢了。”

  張坤和杜亞泉聊的暢快,同在一個城裡,日本領事館諸人聊的卻極為憋屈,當然,這並不是完全是因為前段時間的軍票一案,而是由關於日俄戰爭的賠款,在海戰結束之後,日俄雙方都有意和談以結束戰爭,不過,當日本按照國際慣例向羅斯福委婉的提及賠款問題後,該消息被西方媒介所知曉,於是所有的報紙都批評日本人野蠻血腥,一家美國報紙評論道:“日本難道想把人類的鮮血當做討價還價的工具嗎?”甚至有報紙謾駡日本人是“黃色小猴子”,是基督教教徒的敵人。

  “竹田君,米國報紙真的這樣說我們嗎?”岡部三郎的助手田村留著淚問道。

  輕輕的談了口氣,竹田君道:“是的。高平閣下參照普法戰爭的賠款,提出俄國需要向我們支付十三億盧布的賠款,並且希望羅斯福能在調停的時候提及此點,但是羅斯福只說,他希望只是和平!知道嘛,和平!當初讓我們開戰的時候,他們說露國是怎麼的邪惡,怎麼的貪婪,現在我們花了巨大的代價打敗了露國,可他們只要和平。我們提出賠償,他們說‘拿人類的鮮血當作討價還價的工具’!我們的血,我們的犧牲已經變的毫無價值!我們……”叫竹田的日本人似乎喝的差不多了,“帝國被米畜和白皮豬欺騙了!打下的土地不能吞併,索要賠償又不支持。帝國啊!幾十萬玉碎的將士啊!”

  情緒太激動了,隨著竹田二郎的言語,屋子裡的日本人都哭了起來,竭盡全力打這一戰,可打完之後才發現被坑了,歐美諸國、特別是法國有七十億的俄國戰爭國債,如果俄國支付巨俄戰爭賠款,待破俄國破產那麼歐美銀行家們都將血本無歸。於是,不對日本賠款、或者少向日本賠款是大人物的共識;而羅斯福,真的是只要和平而已,鑒於日本海軍的完美表現,他很是在意離日本不遠的美國殖民地菲律賓的安全,任何能有助於日本強大的事情他都要阻止。在這樣的政經背景下,加上亞洲一直被基督教人氏看作是野蠻之地,所以對日本的謾駡和蔑視也是理所當然了。

  高山會通也哭的淒慘,他可是直接從戰場上下來的,戰爭有多慘烈他可是極為清楚的,雖然在大人物身邊他一直都是謹言慎行的,但這次他不由得對岡部三郎:“閣下。米畜欺人太甚,每一次我們要做什麼,他們就來破壞,帝國要佔領南滿,就一定要把米畜打出去。”

  “是啊!岡部君,美國人的勢力在遼東越來越穩固,不排斥他們,帝國的權利無法得到保障。”唯一一個喝的不算醉的村上說道,他是正金銀行派往安東開設出張所的主任,在瞭解到遼東的情況後,他認為自己的工作前景極為不妙,有米畜和當地士紳的支持,他是沒有辦法和關東銀行競爭的。

  “不!村上君。不能這樣做!”岡部三郎打著酒呃,低垂著頭,迷迷糊糊的說起話來,“帝國要結束戰爭就需要米國人幫忙調停,帝國不能在打下去了。現在的世界是白種人的世界,我們、不管我們做什麼,都會被白種人指手畫腳。”

  岡部三郎話一說完,叫竹村的日本人就“八嘎”一聲的撲了過去,邊廝打邊罵道:“這就是大日本的外交官?嗯。這就是大日本的外交官!”

  兩個人的扭打讓房間裡一片混亂,作為岡部助手的田村想勸架也是被竹田裹挾進去了,不過竹田也是個蠟頭槍,打著打著卻忽然呼呼的睡過去了。岡部一番折騰酒倒是醒了不少,他搖搖晃晃的坐騎,搖頭道:“若是帝國只有這樣的莽夫,那我們永遠會被米畜踩在腳底下。”

  “岡部君,那我們應該怎麼辦?”村上問道。

  “忍耐!只有忍耐才會讓米畜幫助我們。日本現在是很悲慘、但更悲慘的是波蘭和印度,只要帝國能牢牢的踩在清國身上,獲取所需的原料和市場,那我相信總有一天帝國會崛起!”

  “可現在米畜已經完全佔領了遼東,我們現在只有遼南和遼西以及盛京等地,這次和談,作為調停人的米畜,難道不會讓帝國割讓一部分利益嗎?按照更上層的傳聞,米畜的鐵路大王哈裡曼想購買南滿鐵路……”

  “什麼!”岡部三郎大驚,如果俄國不對日賠款,那南滿鐵路將是帝國唯一的戰利品。如果這個戰利品都買給了美國,那幾十萬將士就白白犧牲了。

  “八嘎!”岡部三郎黑臉漲紅,雙拳高舉,一改昔日溫文儒雅文明人的作風,開始野蠻起來!“該死的米畜!該死的米畜!我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村上沒管岡部的抓狂,而是自己唱起和歌來了:

  四方(よも)の海(うみ)

  みな同胞(はらから)と

  思(おも)ふ世(よ)に

  ……

  “村上君,也許我們可以打擊米畜……”和歌聲中岡部三郎冷靜了下來,他思索著,終於有了辦法。

  “什麼辦法?”一聽到岡部說有辦法,和歌也不唱了,村上的眼睛直瞪著岡部。

  ……

  六月的太陽毒辣辣的曬在張園的草地上,園子裡的草木一片蔫然,園子外的街道上也不見行人,但園子裡的人聲卻是鼎沸的,安愷第大廳不管裡面外面都擠滿了人,一個聲音在廣播裡大聲的道:“美國之禁止華工,各處之虐待華人,無異黑人,且較黑人而尤劇……美人假文明之名,行野蠻之實,真是慘無人理!我等國人具要團結,不買美貨、不訂美貨、不運美貨,此三條做到,便可要求美國重訂新約,我海外同胞方能在海外不受……”

  演講之人說的動情,誰料台底下卻有人竄了上去,搶過話筒便道:“兄弟們啊。我們只在這裡喊破了天那些有錢人都還是照樣買美貨、訂美貨、運美貨,遠的不說,就說四馬路上的通化鐵路公司,修一條兩千萬兩的鐵路,就有一千萬兩買的美貨,他從美國請來的工程師,一天的薪水就是十美元啊,而我們的華工,一天才兩角錢。十美元對兩角錢,這可是幾十倍啊。要抵制美貨,就要把通化鐵路公司打到,不但要把滬上的鐵路公司打倒,我們還要去東北,把通化的鐵路公司也打到!”

  “一千萬兩的美貨!”“一天十美元和一天兩角錢!”如此明晰的數字讓安愷第例外的愛國人士瞬間便是大罵不已,人群中立馬有人呼喊出來:“打倒通化鐵路公司!打倒賣國賊虞輝祖!打倒通化鐵路公司……”

  呼喊聲起先很小,但後來卻越喊越大,最後整個張圓都沸騰起來,見口號喊得差不多了,最先搶上臺的那人又高呼,“兄弟們,我們現在就去問問虞輝祖,看看他為什麼要買美貨,問問他為什麼要給美國人那麼多錢……”

  激動起來的人群總是容易衝動,在一些人的帶領下,安愷第內外的一千多人浩浩蕩蕩的出了張園,直奔四馬路而去,隊伍一路上要麼喊著口號,要麼唱著一些淒慘的詩歌:

  化工苦、華工苦,踞天踞地無門述;

  當年欲辟新鴻蒙,招之使來作苦工;

  此時篳路山林啟,揮之使去如鄙履;

  ……

  一千多人出了安愷第把張園裡的人都裹挾了進來,出到街口已經有近三千人了,這三千人氣勢洶洶,沿街的巡捕一見彈壓不住,立刻兔子一樣的跑向了巡捕房,通化鐵路公司的辦事處是在四馬路教堂街上,這教堂街本是錢莊一條街,當初把公司辦事處設在這裡主要是為了能更好的在滬上融資,從張園出來的人群走到教堂街並不需要多少時間,路途之中雖有巡捕設卡阻攔,但沖在最前面的人很是強悍,仗著人多的優勢輕易的就把巡捕薄薄的防線沖到了一邊,接連沖過兩個警卡,隊伍終於到了教堂街,此時通化鐵路裡面才收到資訊,說是有一大票小癟三帶著人要來搗亂,辦事處的經理正要給虞輝祖打德律風,卻發現拿起話筒裡面什麼聲音也沒用,焦急下只要派人去傳信,可去了沒多久,便聽見外面亂哄哄的人聲,一個聲音高喊著:“打倒賣國賊虞輝祖!”緊接著便有無數的聲音如此喊出來,“打倒賣國賊虞輝祖!”

  “快!把大門關了。”經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臉色瞬間白的嚇人,但也知道避讓已經不及,只有先把大門關上等巡警驅散才是正理。這邊正要關門,外面的人群裡忽然飛出一面石頭、磚塊,把關門的人打得頭破血流,門只關了一半,裡面正要忍痛合上的時候,外面的就有一堆人“轟”的沖了進來。

  沒有人知道在當時有多少人沖進了通化鐵路公司,在巡捕房對所捕人員的問話中,沒有任何人承認自己進去過屋子裡面,更坦言自己和後來的放火沒有任何干係,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當時自己被擠在人堆裡,只見聽前面亂哄哄一片,不一會就聽見“打死人了……”的喊叫聲,自己正想跑的時候,前面就冒起煙來了,這個時候大家都慌了,自己也跟著人群往後退……

  當日,通化鐵路公司滬上辦事處被遊行的人群搗毀並放火焚燒,裡面的辦事員兩個重傷,五個輕傷,騷亂之後,各處的報紙並沒有站在鐵路公司這邊,而是讚揚遊行之人有愛國精神,認為對於這種賣國賊就應該如此嚴懲。面對如此情形,鐵路公司的總董虞輝祖不得不登報聲明,鐵路公司所購物資裡只有少部分是美國貨物,其他包括鋼材全都是本國材料,所聘的工程師也都是華工,他們本就是在美國飽受虐待的華工。

  虞輝祖的聲明堪稱及時,但是再怎麼及時在全國抵制美貨的風潮中也毫無用處。各地的報紙已經把虞輝祖和通化鐵路公司當作不顧華工生死,只求私利的賣國典型。漢口漢報給出的資料很詳細,把公路公司訂購的美貨在報紙上一一羅列出來,同時還按透露,通化鐵路公司和美國人的私下協議——即鐵路建成之後將交由美國公司管理。此私下協議一出,舉國都是譁然,這個私下協議其實只在大股東內部流程的,畢竟,地處戰亂之地的通化鐵路要獲得融資支持是一定要讓股東放心的,而要讓股東放心莫過於以夷治夷,昔日極為有效的融資保證現在卻成了抵制美貨風潮中萬人唾駡的把柄。

  輿論對於通化鐵路公司不利,但是也不是一邊倒,復興會的報紙雖然不好站在通化鐵路公司一邊,只能發一些抵制美貨風潮的其他新聞,但滬上美人福開森的新聞報和維新派汪康年的時報以及眾多小報對陣,天津的大公報和北京的京話日報、順天時報對陣,漢口的漢報則在武漢一家獨大,期期都有通化鐵路公司、虞輝祖的負面新聞,此外,還有廣東、福建的報紙因為當地華僑眾多,對於通化鐵路公司多有批判。

  “這大公報怎麼會站在我們這邊說話?”自從那日的打砸事件之後,蔡元培就想著怎麼能扭轉局勢,但是王小霖這邊使出十二分力氣,都沒有辦法和整個民意對抗,他能做的只是儘量轉移輿論的視線,但是整個六月都平安無事的,全中國都是抵制美貨、華工受虐的新聞。

  “大公報是天津的報紙。”王小霖說道:“直隸總督袁大人對於抵制美貨並不支持,而且按照北洋的管轄範圍,東北向來是他的地盤,早前李鴻章引俄以拒日,現在日俄各占東北一半,那引美抵禦日俄應該是北洋的上上之策了。”

  “哎!”蔡元培不由的歎氣,早前他就知道日本一定不會退兵,但事實真的到了眼見他還很是鬱結,東北大好之地,現在就給日俄兩國瓜分了。他懊惱的道:“你確定漢口的漢報是日本人的報紙,還有順天時報?”

  “是的,先生!我們把各大報紙近三年的社論、時評做過分析,這兩家報紙從來都是站在日本人那邊說話,所以我們可以肯定他們是日本人的報紙,要不是就是被日本控制了的報紙。”王小霖的工作做的極細,縱使日本人操控這些報紙做的很是隱秘,但還是能從報紙多年持續的態度裡看出很多東西。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3

第033章 四刃

  “那時報呢?他們也是日本人的報紙嗎?他們這次言辭極為激烈,以前更常常為日本辯護。”

  “時報不是。”王小霖對蔡元培的政治智商有些頭疼,“時報是海外保皇黨康梁在國內的喉結,保皇黨的最大募捐來源就是美洲華僑,時報激烈的言辭可以討好華僑,屆時對保皇黨的捐款就多了。”

  美國只要有華僑的城市就有保皇黨,戊戌逃亡海外的康梁舉著偽造的皇命詔書四處騙錢,最後甚至還辦起了保救大清光緒皇帝公司,以此為名,四處招搖撞騙。但從戊戌年到現在,七八年的時間華僑早對那種保皇言辭厭倦了,而現在天賜良機讓他們有機會重獲華僑好感,所以他們都在賣力鼓吹抵制美貨一事。

  明白時報竭力鼓吹的原委,蔡元培不再說話,保皇黨不可懼,可懼的則是日本人。從鄒容的《革命軍》的開始,蔡元培慢慢的也如會中其他諸人一樣對日本人時常保持著警惕,從獲知的細節來了,這次的抵制美貨運動,日本人在裡面不斷的推波助瀾,通化鐵路公司滬上辦事處被燒是一列,現在對虞輝祖的攻擊也是一列,奉天等地的學生遊行也是一列。正值美國調停者日俄戰爭的關口,日本人是不敢直接出面,只能通過這樣委婉的辦法來阻止美國勢力對於東北的滲透。

  瞭解到日本人這麼處心積慮,蔡元培不由的為日俄和談之後的遼東擔心起來,如果美國人不能強硬的支持遼東的當地勢力,那麼通化那步祺怕是難活啊。蔡元培思索著,揮揮手讓王小霖出去了,可王小霖剛走,穆湘瑤又來了,兩人在門口交錯的時候穆湘瑤狠狠的瞪了過去,王小霖卻是低著頭疾步走開。

  “先生,虞先生的府上被人扔了東西……”

  “什麼東西?”

  “一個血淋林的狗頭!”

  “什麼!”蔡元培站起身,卻又無助的坐下,他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要是以往他說不定會鼓動學生參加遊行,可現在,一旦介入軍國大事,他才知道很多事情光熱血之勇是不足持的。

  “是日本人幹的嗎?”

  “是一幫子學生幹的,帶頭的叫胡適。就是咱們的學生,看到是自己人,我就讓人把他給放了。”穆湘瑤現在接手滬上所有重要人物的安保工作,同時一邊在探查清幫的情況,以待某一日把他們徹底拔掉。

  居然是自己學校的學生,蔡元培閉目歎道:“哎!這些學生,真是……含章兄沒有嚇倒吧?”

  “這倒沒有。虞先生拿著狗頭還很高興,他現在帶著它去了美國領事館。”

  “什麼!他帶那個去幹什麼?”蔡元培大吃一驚。

  “虞先生說,他的名聲早在前次給慈禧祝壽的時候就已經臭了,之前罵他滿清奴才,現在再多一個賣國賊也無甚要緊。學生送了一個狗頭,真是送的好!他正好可以帶著他去向美國人表忠誠。這樣或許安奉鐵路就回來了。”穆湘瑤說的自己都搖頭,之前他還是覺得虞輝祖只是個好好先生,沒什麼了不起,現在才知道他是一個如此忍辱負重之人。

  和滬上學生、市民熱辣辣的聚會抗議不同,等抵制美貨的風潮傳到遼東等地,有旅美背景的高級華工在某一日全部罷工了,致使安通奉鐵路建設全線基本停工,他們的要求很少,只要通化鐵路公司不用美貨、不用美人,那就無條件復工。

  “有日本人在裡面搗亂嗎?”剛視察完圖們江一帶移民,正要去看鐵路的楊銳有點發怒。

  “滬上的事情一定是有日本人參與,但是鐵路公司……確實沒有!”劉伯淵滿臉嚴肅,通化鐵路對於發展遼東經濟極為重要,只不過這鐵路公司不屬於軍隊,政治部能瞭解裡面的事情,但是要控制很難,一幫子廣東人說話誰都聽不懂。

  “陳大發呢?他在做什麼,也罷工了?”

  “他沒有。他昨天請了那些旅美華工的頭目喝茶講數,不過他威望不足,而且那些華工罷工不是因為要加錢,就是要鐵路公司支持中美改約,看來他們早先在美國受了不少苦。”

  “改個屁約!這幫王八蛋一個比一個蠢,也不想想,國家不強大,不要說美國,就是墨西哥要欺負你也就欺負你。”楊銳脾氣又上來了。“還有那個杼齋那邊,去了滬上那麼久,打醬油啊。你告訴他,別瞻前顧後,趁著現在是德國人做領袖領事,趕快把什麼興武幾都給我清了,家門口都不安寧,居然還有小癟三搗亂,算什麼事情啊。”

  陳廣壽在一邊沒有說話,只把楊銳交代的都記了下來,他這便還沒有寫完,楊銳又道:“鐵路那邊,山東來的工人還是老實的,讓人看看能不能把開山啊、運料啊,反正簡單的能做的事情先做。還有,日本人鼓動抵制美貨的風潮,你們看看能不能抓住些把柄,好讓美國人知道這事情是在火上添油。”

  “先生,這個……怕是很難的。”劉伯淵說道:“日本人一概都不出面,只讓保皇黨出面鼓動,我們要抓證據還是難的。”

  “那你們想想怎麼反擊吧。不反擊只挨打,那事情會越來越大。”楊銳道。

  只是防守不反擊不是楊銳的風格,真要是日本人在裡面,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的。楊銳剛預測完的第二天,便有消息傳來說鐵路的公司江浙那邊的一些股東要求退股,待公司按照之前的章程把這些人清理之後,京城又傳來不得了的消息:說安通奉鐵路途經的興京為龍脈所在,鐵條鋪地、重車賓士,實在是有傷龍脈,建議朝廷勒令通化鐵路公司改線,以安龍脈。

  滿清關外三陵,最重要的其實就是永陵,這才是愛新覺羅氏的祖墳,按照後世傳言,這永陵背後的啟運山高高低低共有十二個山包,每一個山包就對應一帝,滿清十二帝在位時間的長短和山包的大小一一對應,端是玄妙的很。之前雖然鐵路規劃的時候已經繞了路,朝中大臣都已經覺得無礙,可這風水一說信則有,不信則無,真要是此種說法被大家說中了,那改線就可是必定的了。

  杜亞泉扯著陳大發,急急忙忙的到了通化新城,楊銳和陳大發早在西雅圖的時候見過面,本是一起回國的,但楊銳中途又跑到其他地方去了。陳大發在遼東日久,很明白楊銳和其背後勢力的能耐,很多時候拿著尚方寶劍的鐘觀光征地不著,但第二日人家就會把地契乖乖的送過來,沿途的廬墓也是如此,之前不遷或是要脅高價,過幾日再去發現錄墓早已遷走不在。

  “大哥!”陳大發見到楊銳便如此招呼。

  楊銳看之前白嫩瘦弱的他已經變得黝黑壯實,高興的捶捶的他的肩膀,笑道:“呵呵。你啊,這一年辛苦了。”

  陳大發一頭亂髮渾身酸臭,見楊銳客氣,便不要意思的道:“哎。這次的事情我沒做好,大家在美國受苦太多,一激動就這樣了。”

  “這次的事情也是美國人欺人太甚了,鬧一鬧也好。”楊銳不想給他太大的壓力,況且現在最重要的不是華工復工,而是要以防萬一,重新選線。

  楊銳把他拉到大幅的地圖旁邊,指著通化到奉天這一段問道:“若是這一段我們不修了,會損失多少錢?”

  陳大發不知道京城的傳言,聞言大驚道:“啊。這一段為什麼不修了?”

  楊銳拍拍他的肩膀道:“鐵路可能要改線,我想知道這一段都放棄大概要損失多少?”

  陳大發看著楊銳不似開玩笑,認真的思索之後道:“奉天、撫順、興京那邊只做了準備工作,因為奉天那邊日本人不讓修,所以開工的只有撫順和興京。撫順那邊因為人多,工作做的最……”

  做工程的人說起話來有條有理,但楊銳只想知道一個大概的數字而已,便打斷他道:“你就別這麼慢條斯理的了,我要知道的是大概損失。”

  陳大發被楊銳一逼,愣了愣便道:“二十萬人已經發了三個月的工錢,還有一些已經用了的物料,以及一些勘路的費用。如果重新選線快的話,那麼最少要浪費兩個月時間,這樣加起來就是耗費了五個月。這些還是少的,若是另選它線,那麼施工難度,路線長短都會增加全線的造價。”

  “二十萬人五個月的工錢……”杜亞泉心中默算,“每人一天兩角,算起來這裡就有二十萬了,再加上用掉的材料,重新選線的花費,怕是有三十多萬塊了吧。”

  楊銳也在心中大概默算了一下,得到和杜亞泉相當的結論,三十萬對於整條鐵路來說很少,但單獨算,可是一筆大錢。操他娘的小日本,楊銳心中暗罵道。

  “你就別管新線了,現在公司已經決定不走奉天了,也不走撫順,我們計畫把鐵路修到這。”楊銳手指從通化一直往北延伸到一百二十多公里的梅河口,然後在這個地方重重的敲了敲,“鐵路修到這裡就成了。”

  陳大發不知道楊銳的算計,看著梅河口道:“可這裡就是一條死路啊,沒有連接關內外鐵路,那麼客流量一定很少,收益不容樂觀,股東也怕是不願出資。”

  陳大發知道通化鐵路公司的資金不寬裕,全靠籌措股本。鐵路如果不和鐵路網交匯,收益可想而知。

  “資金你就別擔心了。公司買鐵軌的錢已經一次性的支付給鋼鐵公司了。前段時間那些嚷著要退股的人也都退了錢,我們現在有錢獨自修建這條鐵路。鐵路修到梅河口,看似位置不佳,實際卻是四通八達,此地往西一百二十公里就是四平,往北一百六十公里就是寬城子(長春),就是不接東清鐵路,只要再多走十公里就是吉林省城,這裡就是松花江的水運起始點,貨流量極大……”楊銳對著地圖侃侃而談,似乎早就是胸有成竹,其實他早就感覺安通奉鐵路花費極為浩大,兩千萬兩修這麼一條曲曲折折的路實在是浪費的很。

  借著風水問題,他想以繞路為幌子先把鐵路往北修到梅河口,待今年年底哈裡曼買南滿鐵路不成,他就直接去找哈裡曼談談,只要美國人支持,俄國人不反對,那麼鐵路從梅河口向北延伸到一百六十公里外的長春是沒有問題的。這樣東清鐵路在南段就有兩條支線,一條是原有線路,另一條則是長春經通化直抵安東,這條路線的長度和原來的安通奉相等,建造費用略多一百萬兩,但因為是在安東出海,要比走日本人正在興建的大連出海省一百多公里。若是美國人談不攏,那楊銳就只有自己跟俄國人談了,再談不攏,那就只能修到吉林,和松花江水路對接。

  楊銳想的很多,但這些想法有一個前提,就是日俄兩國的勢力範圍分界不在長春而在四平。歷史上就是因為兩座日本軍人的墳墓,使得兩國勢力的分界線劃在長春,但現在,這兩座日本人的墳墓完全不存在,所以分界必是會在日俄對持的昌圖、四平之間。按照俄國人脾氣,山林地區並不注重,歷史上停戰和談的時候,俄國就把東北東面的大片的山區讓給了日本,使日本的勢力範圍一度靠近牡丹江,現在兩國的分界線不在長春而在四平,同時獨立軍又佈防在四平以東的山區,相信憑藉在戰爭中的表現,讓俄國人把東面的山林交給獨立軍也未償不可。

  楊銳的謀算很多,但是很多都是沒有辦法和陳大發解釋的,因為日俄和談勢力範圍劃分的結果、哈裡曼購買南滿鐵路的結果都是以後的事情,他不想說出來,省得洩密並被人當作神棍。最後的結果便是陳大發拍著腦袋迷迷糊糊的去了,趁著現在停工,他正好先去柳河縣勘路選線,只待北京那邊改線的命令一下來,那邊就可以動工了。

  陳大發走後,杜亞泉擔憂的道:“真的要改線嗎?修到梅河口,雖然離寬城子、吉林都近,可也還是條斷路啊。”

  “放心吧!秋帆兄。再往北一點要麼松花江,要麼北滿鐵路。”楊銳悠哉悠哉的喝著茶,一點也不擔心鐵路的事情了。

  “可俄國人願意嗎?”杜亞泉還不放心。

  “他們恨的日本恨的不得了,怎麼會不願意?北滿鐵路接上了我們的鐵路,那麼日本人損失可就大了。”楊銳越說越笑。

  “那日本人要是抗議怎麼辦?”

  “他沒有辦法抗議,改線是他們鼓弄出來的,修到梅河口大家都沒有話說,至於梅河口往北的一百多公里,都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他抗議什麼,要抗議就找俄國人好了。再說這一段要修也是後面的事情,到時候軍工廠一建,要打那就看他能借到多少外債了。”

  “什麼,要打仗?”杜亞泉有些吃驚。

  “嗯,修到梅河口不會打,但是一旦從梅河口往北,那日本人就要來硬的了。這一百多公里怕是難修的很的。”楊銳話說的輕鬆,但神色卻有些猙獰,不過一會他就平和了下來,又道:“你去找找,這東北那個和尚、道士最靈驗,日本人用風水坑了我們一把,那我們可不要太客氣,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

  杜亞泉奇道:“竟成你是想借術士之口,讓日本人的安奉鐵路修不成吧,可那邊沒有滿清的陵墓啊?”

  “陵墓是沒有,但是地震可以有。”楊銳笑道。

  “地震?”杜亞泉不解。

  “是啊。要是這個術士能連續兩次預測出大地震,然後揚言說只要安奉路修成,那麼奉天就會大地震,然後龍脈便會震斷,那鐵路怕是怎麼也修不成了吧。”

  楊銳說的輕鬆,杜亞泉卻神色凝重,沒有相信也沒有不相信,復興會早就傳言楊銳是天授神通,能知前三百年,能算後三百年,他頓時不再多問,只是把事情記下便出去了。

  楊銳現在已經沒有辦法顧及自己是神棍謠言了,他走後又把劉伯淵叫了過來,讓他發動軍情局在日本的情報網找幾個樂意為國獻身的浪人。

  “先生,這是?”劉伯淵不解。

  “知道日本的三刃外交嗎?”

  劉伯淵還是不解。楊銳只好解釋道:“最早的一刃是刺殺當時的俄國皇太子、現在的沙皇,甲午之時刺殺李鴻章為二刃,最後刺殺朝鮮閔妃為三刃,這便是日本的三刃外交。現在你要做的就是派人在日本看准一個浪人,然後過去說問題:‘我是黑龍會的,想為天皇陛下盡忠嗎,’他如是願意,就好吃好喝招待著,然後待八月份運到美國朴茨茅斯……”

  “美國?朴茨茅斯?”

  “是,日俄兩國將會在那裡談判,因為是在美國,俄國人不會嚴加防範的,到時候讓日本浪人上去開槍也好,動刀也好,反正要搞成第四刃。這樣的話,要麼日俄重新開戰——當然這個可能性很小,要麼日本的談判籌碼減少,獲得的好處也要減少。”

  楊銳把四刃計畫說出來,劉伯淵很是興奮,不過到底是沉得住氣,喜悅過後,劉伯淵又問道:“找人是最關鍵的,要是日本人不相信我們怎麼辦?還有,派誰去負責這件事情?”

  “用錢收買一個賭徒就行,然後讓他去忽悠一個蠢一點的浪人就好了,事後再滅口就是。現在日本死了那麼多人,隨便找一個浪人都恨俄國恨的入骨。關鍵是要保密!至於誰負責……”楊銳想了想,腦子裡閃過一個人,“就讓張實去吧,海戰之後他也休息的差不多了,讓他上。他以前在日本呆過一段時間。”

  那一夜張實從旅順往芝罘,跨海的時候碰上了日本的驅逐艦,火炮對射之中他在護送人員的保護下跳海逃生,算是命大抱著木頭飄到了海岸,但岸上日本也在四處搜捕,他只能和幾個死裡逃生的俄國人一起跑到了天津俄租界。日俄海戰他雖然沒有提供什麼關鍵性的情報,但俄國人對他還是禮儀有加,六月之後他便在軍情局的掩護下出了俄租界,回到滬上了。

  “他的畫像怕是日本人都知道了吧?”劉伯淵也認為張實是最好的人選,但是對日本的黑龍會還是有些擔心。

  “你就放心吧,他長的那麼不起眼,頭髮鬍子換一換,除非見過他的人,要不然沒有人認得出來。你見了王啟年的畫像了嗎,畫的那個鬼樣,誰能認得出來?”楊銳想起自己的畫像就好笑,畫的一點也不像嘛。想到這他又問道:“我的替身找好了沒有?”

  又聽聞楊銳問到這個問題,劉伯淵有點犯難,他道:“找到一個長的像的但是沒有這麼高……”

  “有多高?”

  “不到一米七。”

  “那就穿增高鞋了。”又怕他不懂,“鞋子裡面塞一些木頭踮起來就好。”說到這,想到自己幾個月之後就要離開,楊銳看著外面鬱鬱蔥蔥的森林,很是捨不得。東北多好,山清水秀,白天可以吃野山雞燉野蘑菇,晚上寫完書往床上一躺,聽著陣陣松濤就睡著了。真是該死的滿清、該死的列強,要是這個國家能像後世那般不要他來拯救,那日子過的不要太爽。可現在為了革命為了救國,女人沒有、享受沒有,百年之後還要惹來一身駡名,這鳥事誰愛幹誰幹去吧。

  “東京那邊怎麼樣了,華興會的人不是說孫汶要過去嗎?”對照著自己“薄弱”的革命意志,楊銳不由得想到為革命東奔西跑的孫汶。從決心革命後多次聽到他的名字,但一來東北,實際的把革命工作做起來的時候,這個人就似乎淡忘了。不過,東京鄒容等人的葬禮之後,那邊的革命黨就說他要回來了。

  “聽說已經到了橫濱。”劉伯淵說道,他有點不解楊銳怎麼這麼關注孫汶。

  “哦。就到了橫濱啊。”楊銳淡淡的說了一句,他只知道同盟會是七月底成立的,現在已經是七月初,歷史似乎又提前了一點,自己的出現究竟改變了什麼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3

第034章 同盟會

  1905年7月13日下午兩點,東京麴町區駿河台富士見樓。

  一千一百名留日學生將這個日本高檔集會之所擠的滿滿的,在眾人的拍掌聲中,一個身著鮮白西裝的小個子中年男人出現在講演臺上,一片掌聲之後,他開始講演:

  “兄弟此次東來,受到諸君的熱心歡迎,很是感激!想來沒有什麼報答諸君,只能把我這幾年的革命見聞,還有之前我們大家商定的救國方針,和大家商討。

  兄弟從西到東,中國到米國聖路易斯觀博覽會,後來又從米國到英國、到法國,最後到日本。離開東京兩年,很多事情都是變了,我真是料想不到啊,更料想不到的是今日能與諸君在這裡相會。最近我們中國人的所想所言,都是大聲疾呼,怕中國會和非州、澳州一般。前兩年還沒有這樣的風潮,由此看來,我們中國是亡不了國了。這都我國文明一日比一日進步,民族的思想一日比一日增長,所以帶來的影響。從此看來,我們中國一定沒有滅亡的道理。

  ……

  有人說歐米共和的政治,我們中國怕是用不上,說由野蠻而專制,由專制而立憲,由立憲而共和,這是天然的順序,不可躁進;我們中國的改革最好是用君主立憲,萬萬不能共和。殊不知這樣說完全大錯,我們中國的前途就像修鐵路,此時修鐵路是用最初發明的蒸汽車,還是用最近發明的蒸汽車?這是婦孺都明白的事情……

  又有人說中國人民的程度,此時還不能共和……我從日本經太平洋到米國,路經檀香山。此地百年前不過是野蠻地方,可如今卻已經由野蠻一躍而變成共和。我們中國人的程度,會比不上檀香山的土民嗎……”

  臺上說的熱烈,台下拍掌聲不斷,但是在會場前排坐著的謝曉石聽著講演卻不是那麼的對味,他這次是作為中華時報的記者進來了,之前在一些留日學生的鼓動下,對孫汶這個革命大家很期待,但他的講演聽到一半卻有些很不以為然了。革命向來都是循序漸進的,專制都治理的不好的國家只能是先立憲而後共和,國家的治理怎麼能和蒸汽機這種工具相提並論……

  謝曉石嘴上嘀咕著,旁邊的于右任卻是看了他一眼,他是作為復興會的代表參加集會的,他似乎聽見了謝曉石的嘀咕,微微的向他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嘉賓一排除了謝曉石嘀咕,另一側的北一輝也對著平山周低聲說道:“原來他是西歐主義者……”平山周沒有說話,只是瞪了他一眼。

  幾人各自思量的時候,前面孫汶的講演便結束了,台下在早前參加籌備會的七十名學生的帶動下,拍掌拍的很熱烈,不過,即使熱烈,這些留日學生也都是看熱鬧的多,現在正值暑假,無聊之際來見一見被通緝的革命黨也是好的,若是有幸還可以從革命黨說的話中,揣測出什麼東西來,如此也好賣好於朝廷,為自己的仕途有所助益。

  孫汶講演完,其他諸如宮崎滔天、程家檉、張繼等人也都一一上臺講演,只待近五點鐘的時候,講演結束。于右任和謝曉石上前向孫汶等人告別,孫汶抓著于右任的手道:“右任啊,下個禮拜我們的新組建的中國同盟會就要正式成立了。我非常希望貴會也能一起加入到這個新組織中來,這樣的話我們的力量將會更強大,推翻腐朽的滿清朝廷、創立共和將指日可待!”

  孫汶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激動中沒有出來,滿面紅光、說話洪亮,通過平山周等人的介紹,他對復興會異常重視,雖然今年早些時候在布魯塞爾和朱和中、賀之才等人,就運動學生和新軍問題辯論了三天三天,但他還是認為只有依靠會黨革命才有希望,復興會有一隻幾百人的軍隊,比會黨更有力量,若是能入盟,那就再好不過了。

  于右任這邊還沒有搭話,旁邊黃興也說道:“右任,上禮拜同盟會籌備的時候,你說沒有接到會中的通知,不能代表參加,現在同盟會成立在即,這次可萬萬不能耽誤了。”

  上禮拜同盟會籌備會于右任是知道的,那時黃興等就過來寓所做他個工作,但是他可是沒有接到這方面的指令,滬上的王季同受傷不理事,會長楊銳又不知蹤影,現在會務工作都是蔡元培在代理,加上抵制美貨一事又搞得焦頭爛額,實在沒空去討論全體解散加入同盟會的功夫,于右任想到這些,於是說道:“上次諸君的意見我已經傳達到會內了,但是最近抵制美貨風潮勢頭正盛,若是要商議此事也是要看7月20日中美是否改約,若是能改,那麼抵制風潮散去,大家可以商議此事,若是美方不該約,那這風潮可是不知道要持續多久了。諸君,還是先不要等鄙會答覆了吧。”

  于右任拒絕的委婉同時又讓諸人說不出什麼毛病來,復興會和華興會都是屬於大的反清組織,會員眾多,內部事情也多,便如華興會,因為黃興做不了領袖,副會長劉揆一便表示堅決不加入孫汶的同盟會。面對于右任的話語,孫汶大為失望,黃興、宋教仁心思沉重,平山周若有所思,只有向來脾暴躁的張繼,大聲說道:“現在我們是組建全國性反清團體,你們不加入,那如何革命?蔚丹之仇如何鍀報?”

  前年在愛國學社之時,章太炎、鄒容、張繼、章士釗四個已經結拜了兄弟,除了章太炎和鄒容入會了之外,張繼和章士釗都沒有入會,張繼是因為太過魯莽,章士釗則是因為自己老是給革命添亂,害人不淺,對革命已經心灰意冷。張繼話似乎有點不加入同盟會就不能革命的意思,于右任想到會中所作所為,心中暗笑,嘴上說道:“蔚丹之仇時候未到,時候一到立馬就報。至於革命,本會從成立起便對革命矢志不渝,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早日推翻滿清,復興中華。”

  “那為什麼不參加同盟會?我們等革命不為名利,有什麼好商議的?”有人開頭,自然就是有人接尾,這次說話的是馬君武,廣西桂林人,和汪兆銘同為兩廣人氏,似乎有點孫汶的嫡系的味道。他在壬寅年(1902)的時候就仰慕孫汶的名聲,特意從東京到橫濱拜訪孫汶,座談良久,接受孫汶的革命思想之後,次年春天在留學生新年懇親會上,當著滿清貝子和駐日公使的面,他和劉成禺登臺高呼排滿革命,眾人譁然。

  馬君武言辭鋒利,于右任也是口齒伶俐,他笑道:“據聞同盟會提倡的可是共和,要如美國一般自由民主,若是真的要講自由民主,那總是要問問大家要不要參加的好。”

  于右任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馬君武待要再辯,卻被孫汶攔住了,他又上前握著于右任的手、語重心長的道:“右任啊,入盟一事關係革命大業,貴會萬萬不能輕忽啊。滿清看似腐朽,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加之最近又有練兵三十六鎮之計畫,不團結那革命難以成功啊。”

  孫汶說的在理,于右任坦然道:“團結是有助於革命成功,孫先生的話我一定會轉告會內的。”說罷對諸人拱拱手,飄然去了。

  眾人是看著于右任謝曉石走的,待見他們騎著自轉車遠去,孫汶忽然道:“這自轉車很貴吧,復興會很有錢嗎?”

  旁邊宋教仁想到自己那份半死不活的二十世紀之支那的雜誌,歎道:“中華時報就是復興會所辦的,每週兩期,留學生幾乎人手一份,錢是不會少的。”

  “哦。”孫汶哦了一聲,還沒有說話,馬君武便道:“我看復興會立場未明,保清的事情做了不少,但反清之舉倒是沒有見過。便是蔚丹,寫革命軍之時都還不是復興會的人呢。”

  “不可妄言啊。前年我們籌備長沙起義的時候,便是復興會送的槍支,去年行刺王之春被捕,也是復興會出面保的人。復興會借北上拒俄練兵,現在戰事已了,舉義怕是不久了。”雖然一直都沒有和復興會合作成,但黃興為人實誠,之前贈槍救人之恩,他可是一隻記得的。

  聽聞復興會舉義在即,孫汶忙問道:“克強你有他們要舉義的消息?”

  孫汶一問,平山周等人也趕忙上前側耳聽著,只聽黃興笑道:“復興會組織嚴密,分工明確,再說我只見過他們管內務王季同,還有就是之前愛國學社的蔡元培,其他頭目都不知道是誰,更不曾見過,那裡知道他們內部的事情啊。”

  “哎!楊度啊楊竟成,這兩人怎麼感覺這麼像呢。”看黃興也所知甚少,孫汶不由的歎了一句。此次孫汶到東京是受到宮崎滔天催促的,當時他正在倫敦,本想去柏林見見幾個熱情的留學生,但收到宮崎滔天的電報和匯款後,便直接從倫敦坐船到了東京,一到橫濱宮崎滔天便把目前的局勢給孫文介紹了一遍,不過作為孫汶的死忠、黑龍會的編外人員,宮崎滔天對於犬養毅推動同盟會成立的深層原因不甚瞭解,他只知道犬養毅這次是極力要支持在東京的學生革命者,以成立一個全國性的革命組織,至於這個組織的首領,內定為孫汶。

  犬養毅出錢出力要推動中國革命,孫汶收到電報便急急趕來了,可誰想到學生雖言革命,但人數卻不多,上禮拜的籌備會就是加上日本人也才只有七十多人,他之前本想動員留學生會會長楊度入會,但兩人辯說三日,楊度還是不贊成共和,只願立憲;而復興會這邊,雖和于右任相談甚歡,但他不是會中首腦,無法決定入盟一事,不過看形勢復興會怕是不會參加了。

  聽到孫汶的惆悵,宮崎滔天在旁也是歎道:“這也許就是中國士的悲哀吧!”

  眾人談話的時候,會場已收拾完畢,此時與會者早已走光,黃興看著程家檉正在記帳,忙上前去問道:“今天來了這麼多人,應該有很多人入會吧?”

  程家檉剛好寫完,也不回答,只道:“以後會越來越多的。”

  黃興只想著今日來了一千多人,總有幾十人入會吧,不待再問,抓過本子一看,心頓時涼了下來,他問,“都在這裡了嗎?是不是還在蔭雲那裡?”

  組織講演會的程家檉一臉疲憊,說道:“全在這裡了,就十三人,一人一塊會費,還不夠付租會場的四十錢,這些學生都是暑假無聊過來湊熱鬧的,革命黨還是稀奇物,大家聽過沒見過,總是要過來見識見識的……”

  程家檉正說的時候,孫汶卻是過來了,黃興連忙拉著程家檉讓他噤聲,這邊程家檉雖然停下了,但孫汶早就猜到了他們在說什麼,他拍拍程家檉肩膀上的灰塵,親切的道:“前期的入會的同志少,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與初次起義相比較,我現在是樂觀百倍啊。”

  看到入會數字的兩人本很是洩氣,現在被孫汶一鼓勵,頓時覺得全身都是力量,程家檉說道:“先生不愧是革命家,久經風浪,今後一定要向先生學習。”

  孫汶聞言笑道:“不,我沒有什麼好學習的,我唯一值得驕傲就是遭受任何打擊、面對任何困難,我推翻反清、建立共和之心都不曾懈怠。我們現在的新同志都是留學生,思想活躍、才幹出眾,但意志卻還需要更堅強一些,受到挫折也不要氣餒,革命成功雖然不遠,但革命的每一步都要我們信心百倍的去做好。”

  孫汶說著話,旁邊的會員都聚攏了過來,只待他一句“信心百倍的去做好”,諸人都熱烈的拍掌,孫汶看著諸人的樣子,滿臉微笑,一隻手叉在腰間,揮舞著另一隻手又道:“甲午年,我在檀香山創建中國第一個革命團體興中會時,雖經鼓吹,但響應者寥寥,隆記報的老闆程蔚南君勸我作罷,我卻不願,既然革命,那就要排除千難萬難,堅持到底,後幾經磨礪,至最後有二十四人與我一同入會!”孫文話一說完,已經圍成一圈的同志都使勁的拍掌,待眾人掌聲稍歇,孫文再道:“去年去到米國,本想運動華僑為革命捐錢捐物,但米國之華僑大多都已入了康梁的保皇黨,對我革命之言論並不接受,但我還是無懼於聽著甚少,在米國游埠半年有餘,行程幾萬里,將革命之聲遍佈米國各地。”

  又是一種激烈的掌聲,孫汶最後道:“庚子之前,講革命者極少,而庚子之後,倡言革命者多矣。今日我們等有這麼好的革命基礎,有這麼多年富力強、才華橫溢的同志,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即便今日入會只有幾人、十幾人,但來日便會有幾百人、幾千人、上萬人!試問,如此之下,這革命何以不能成功!這共和又何以不能建立!”

  孫汶說到精彩處,圍著的眾人手都拍腫了,只待回去,張繼還是回味孫汶那鼓動十足、振奮人心的演講,可但他高興的把下午富士見樓的事情說給劉揆一聽之後,劉揆一哂笑道:“真不愧是孫大炮啊……”

  “你!”張繼很不高興,“霖生,你怎麼能這樣說孫先生?你沒有看見見他他在富士見樓的講演有多精彩!”

  “精彩?精彩怎麼只會有十三人入會?他說‘革命何以不能成功!共和何以不能建立’,那我問你,他說了這個革命怎麼做才能成功嗎?共和怎麼樣才能成立嗎?”

  張繼見他不尊敬孫汶,正想生氣,不過他這樣一問,想說的話又噎在喉嚨裡,劉揆一見他發傻的樣子,大笑,然後說道:“我們現在不是說要不要革命,而是要說如何革命,孫汶說了半天都放在大炮,即使革命方略需要保密,但這段時間你們東忙西忙,忙出什麼來了?你知道章行嚴怎麼說嗎?他說‘黨人無學,妄言革命,將來禍發不可收拾,功罪比不相償。’”

  “你不就是不滿克強沒有當上這同盟會的首領嗎?這樣你這個副首領也是沒指望了。”屋子外一個如此說道,來人走到門口一看,原來是程家檉,他同著宋教仁一起進來了。

  “我……我如何要做這副會長,我只是不同意孫汶平均地權之議罷了。不光是我,便是其他同志也不同意此點。”劉揆一辯解道。

  “平均地權之說,孫先生在籌備會上已經解釋過了,你要是不同意當場便可和先生辯駁,現在事情過了倒在這裡說風涼話了。”程家檉可是庚子之前就在橫濱就拜訪過孫汶,仰慕的很,同時他極為重視同盟會的組織事宜,這也是日後會中之人常言:“孫氏理想、黃氏實踐、程氏組織”的原因,可現在,同盟會還沒有正式成立,劉揆一不但不參加,還在一邊說怪話,這讓他如何能忍受?

  劉揆一聞言站起,也不和他對辯,只是穿上木屐出去了。程家檉見他出門,不好阻攔只得在一邊生悶氣,這時宋教仁問張繼道:“溥泉,你以前在滬上不是和復興會那幫人很好的嗎,章太炎也是你結拜兄弟,怎麼不能把他們拉進會來。”

  張繼性子雖然衝動,但腦子不笨,現在給劉揆一潑了下冷水想想似乎那孫汶就是在放大炮,其革命之綱領除了口號之外空洞無物,還不如自己看中華時報上救國之論說。他正想著這個,宋教仁卻問道章太炎,他不由得道:“復興會的事情,我什麼都不知道,當時只聽蔚丹說學社有個教西學的先生是革命党,我沒親見。再說枚叔關在西牢裡,一個月才能探視一次,一次只能是一人,復興會諸人都已經安排好了,我總共只去了一次。其實我在滬上時間不長,蘇報案後,便去了湖南;王之春一案後,便來了東京。”

  宋教仁正在向他所瞭解到的楊銳,程家檉卻又問道:“那行嚴呢?他為何也不入會?你們兄弟一場,不能勸勸他嗎?”

  章士釗文名尤佳,便是在東京也是很有名氣,更是華興會的初始會員,他不入盟很是讓大家不解。作為兄弟的張繼還是知道一些原因的,他道:“行嚴蘇報一案,害得報館被封,枚叔和蔚丹入獄;去年刺殺王之春,他又是好心辦壞事,次日就去巡捕房探望萬福華,以至使得巡捕順藤摸瓜,把大家都抓進巡捕房了;前段時間蔚丹又被滿人害死。這般經歷,讓他覺得自己才短力脆,無法革命,再有嗎,剛才霖生說了,他只覺得我等黨人不學無術,妄言革命,將來禍發不可收拾。”

  “什麼不學無術,我看章行嚴是被滬上巡捕房嚇破了膽。”程家檉大怒,對章士釗這種不堅定分子大為鄙夷。

  程家檉這樣說章士釗,但宋教仁心裡卻是認同這樣的觀點,革命就是破壞,但破壞之後卻要建設,現在党人都是書生,東京這邊三個月速成班都沒有畢業便揚言要革命,革命毫無方略,更無人才之培養,假定日後革命成功,又當如何治國?

  宋教仁心裡這般想,但當著程家檉的面卻不好說出來,看他惱怒難消,他便把話題轉到另外一處,道:“也不知道這復興會到底入不入盟,他們只說要商議要商議,怕是到最後都是商議不成。”

  “商議只是托詞,我看復興會根本就不會入盟。”程家檉訕笑道:“人家有錢、有槍、有人,還會稀罕和我們這些人混在一起?當初你們在湖南舉義,人家一出手就是幾百杆槍。我看,這復興會就是個假革命,一邊站拿著華僑的血汗錢,一邊打著愛國救國的幌子,結果幾年下來,什麼也沒幹,說是反大清,還不如說是在保大清。前些日子我聽青年會的人說,癸卯年的時候,這個楊竟成就來過東京鼓吹革命,大家辯論之時,他居然說要和滿清談和,這種人還革什麼命!”

  程家檉雖然也是青年會的成員,不過他當時沒去聽楊竟成講演,宋教仁那時候還在武昌,更是完全不知此事。但他很想知道當初楊竟成說了些什麼。他道:“韻蓀,當初楊竟成到底說了些什麼啊?”

  “當初他說的似乎是有限革命、集權政府、深度改革、復興中華。”已經過去兩三年了,當時別人轉告程家檉之後,他一聽不是排滿,再聽不是共和,便沒有興趣聽下去了。所以只記得這十六個字。

  “可現在復興會的綱領不是這十六個字啊?這有限革命和集權政府現在都改過了。”宋教仁心中把這十六個字複念了一遍,頓時發現不對的地方了。

  “遁初,你管他改不改的……”程家檉道。

  “不對,韻蓀,就集權政府一句便能看出許多問題來,”宋教仁說道:“我們同盟會是要創立共和政府,可復興會早前卻說要創立集權政府,哎。我看兩會怕真是走不到一起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3

第035章 伊人

  “先生,我們真的不能和同盟會合作,一同推翻滿清嗎?”問話的是俞子夷,他看到從東京來的密報,不由得希望能兩會合作,早日推翻滿清。

  王季同聞言低聲道:“為何要早日推翻滿清呢?”

  養傷日久,雖然傷口已經結痂,但說話還是不能大聲。孫汶、黃興等在東京大造輿論,籌建新革命團體,復興會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孫汶的講演還公然的刊登在中華時報上面。面對此種情況,會中的大多人都認為不必要加入,都是革命,大家各幹各不要互相干涉就好,持這種觀點的一般都認為復興會兵強馬壯,何必入他會奉他人為領袖;至於和華興會有舊者如俞子夷等,則本著革命早日成功的願望希望兩會合作。而委員會的七個人也都認為沒有必要去加入同盟會,只有在牢裡面的章太炎認為兩會要提攜並進,其他諸人鑒於同盟會被日本人滲透甚至連合作都不想。

  “為何要早日推翻滿清……”王季同的反問很奇怪,俞子夷思索道:“便是反清也不能太早嗎?”

  王季同不想說話,只用手在桌子上寫道:大學生幾何?骨幹官員幾何?

  復興會所言大學生只是洋人大學裡的大學生,而不是中國國內大學堂的學生和日本三個月速成班出來的學生。癸卯年到現在,復興會外派西洋留學生已有數百,而同濟大學堂的學生最多只有一千,再加上滿清派往歐美等地的學生,全中國大學生還不到三千,憑藉這點人想要建設新中國可是萬萬不能。而骨幹官員其實就是指政務學校的畢業生,先不管這些政務畢業生的立場如何,單純算數量還不到一千。科技人才沒有,政務人才也不夠,革命之後全國一片散沙,到時候真會是功過不能相抵。

  俞子夷想畢王季同的意思,越發是明白革命不是光憑熱情就能成事的,用內部月報的話來說,這是一個系統工程,雖然他對華興會諸人有著不淺的感情,可……見王季同似乎要睡著了,俞子夷起了身,輕輕的出去了。

  7月20日午後四時,東京赤阪區靈南阪本珍彌邸。

  一片掌聲中,會章討論完畢。待掌聲稍歇,黃興又道:“按先生所倡三權分立之原則,現在執行部總理為孫忠山先生。”話一說完,掌聲又是一片,“評議部部長為汪兆銘,……司法部總長為鄧家彥……”

  籌備了近一個月的同盟會終於成立,在座諸人都很是高興,只覺得革命指日可待、大事可期,直到散會都是大呼萬歲。諸人雖散,孫汶、黃興、方君瑛等幾人卻留了下來。黃興道:“潤如同志,革命向來有三途,為鼓吹、為舉義、為暗殺,鼓吹不提,舉義我和總理已經開始籌備,只是這暗殺一般女子較宜,我和總理之前在籌畫組織的時候,覺得應該在執行部的下面增設一個實行部,負責暗殺。不過為了掩人耳目,剛才在會上的時候沒有公開。既有暗殺部,便要有一個能擔此大任的人,我會會員女子中,”說到這,黃興又看了下孫汶,再道:“唯潤如同志常能以德服人,處事穩重持成,慎密果斷,我們和總理都認為此任非潤如同志莫屬。”

  黃興說完,孫汶又道:“革命党多次舉事,滿清防範甚嚴,唯女子才好接近滿人官員,克強等人很早就研製了炸彈,只是苦於機會不得。同盟會初立,還是要多實行幾次暗殺,才能打擊滿清的威望,以提升我等黨人的士氣。特別是現在全國立憲之聲囂囂,不進行破壞,那麼康梁之輩的氣勢更盛。”

  會中兩大巨頭一起遊說,方君瑛心中雖然忐忑,但也沒有拒絕,她只說自己性命不計,就是怕壞了革命大事,最後只說要考慮三日,方才決定是否接受這一任命。待方君瑛走後,孫汶道:“克強,這……能行嗎?”

  “忠山先生,你就相信我吧。潤如同志要是馬上答應我還會覺得選錯了人呢,暗殺唯有謹慎才可成功。”黃興對東京革命之人素來瞭解,暗殺一事之前雖有楊篤生等在負責,可毫無成效,究其原因還是男子隱蔽不便,女會員中他只感覺方君瑛能擔此大任。

  “那就好。現在報紙上都說滿清要立憲了,雖然其立憲也為假立憲,但卻極能蠱惑民眾,對我等革命大為不利,我們啊一定要破壞它。”日俄戰停,雙方都接受和談,立憲派們頓時四處鼓吹日本之勝是立憲之勝,俄國之敗乃專制之敗,輿論鼓吹之下,滿清的親貴大臣,還有各地督撫也持此意見,就在前幾日,朝廷已經宣佈派五大臣出洋考察憲政了。

  “忠山先生說的對,”黃興又小聲道:“這事情早有佈置,現在我會會員楊篤生就在京城,他與軍機大臣瞿鴻機早有鄉誼,一些消息還是能打探出來的。”

  “哦!”孫汶大喜,以前舉義,都是因為沒有內應,現在有這樣一個人可以連通軍機處,那對於革命大有助益,他忙道:“那這個瞿鴻機能否……能否運動到我們這邊來?若是成功,他可為中國第一任大總統。”

  孫汶對瞿鴻機的為人不太瞭解,本想說推他做皇帝以讓他支持革命,但同盟會既立,皇帝怕是不好當了,只能是做大總統。黃興對於他的話有些疑惑,但不好告訴他這個瞿鴻機可是清流一系,向來清廉的很,更是忠君的很,怎麼可能會鬧革命。“忠山先生,這個怕是很難了。此人為老舊人物,不是官位可以打動的。現在滿清都在準備五大臣出洋考察一時,楊篤生已經被安排為這些出洋大臣的隨員。”

  孫汶和黃興正談論著怎麼破壞滿清立憲之時,方君瑛已經回到了寓所,只是她一見門,便感覺都氣氛不對,她看著方聲濤、方聲洞問道:“怎麼回事?”

  “姐,他派人來過來了。”方聲濤說道,他說的“他”其實是方君瑛的未婚夫王簡堂,是個富家子弟,跟方家有姻親,也在東京留學。不過婚前為了避嫌,他和方君瑛從不來往。

  方君瑛一聽說他來了,臉色卻是一變,問道:“他派人來幹什麼?”

  “還能幹什麼,”年小的方聲洞說到,“他要你不要去革命了,要早日和他成婚。那人一說這話,我就把他給打出去了。你都還沒有過門呢,就管到這裡來了。”

  聽聞果然是自己擔心的事情,方君瑛的心思更是重了。她之前在兩大首領讓她出任實行部部長的時候,除了擔心自己幹不好之外,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婚事了。月初的時候聽說方家大多都入了革命党,這王簡堂就派人來打聽過,現在估計是知道自己真的入了革命黨,所以才有這一出。

  “我聽說他也入了會?”方君瑛道。

  “嗯,聽誰說他是好像也入了會,我當初還奇怪這麼老實的人怎麼也革命了,原來他是為了你不讓你革命啊。你知道他怎麼說的嗎,他說革命有男人就行了,女人還是在家裡養孩子的好。”方聲濤在組織中認識的人多一些,幾經打聽,發現這個王簡堂爺既然也入了會。

  “難道革命是男子的專利嗎?”方君瑛聽聞反駁道,不過她也只能如此反駁。她和王簡堂的婚事是父母訂的,革命可以反,但是這婚約她是反不了。她反駁完就回房去了,不過越想心裡越不痛快,便走到了對面程莐的屋子裡,她還沒有敲門門就開了,程莐端了杯茶笑著道:“瑛姐,進來喝茶吧。”

  剛才在客廳的對話程莐都聽到了,她只覺得那個什麼王簡堂一點也配不上方君瑛,只是父母媒約在身,從世家出來的女子是不好抗爭的,倒是她,小時候學的是西學,思想獨立,該反抗的時候還是會反抗的。

  “程莐,你在幹什麼啊?”方君瑛喝了一口茶,燙水入口,腦子頓時精神了過來。她看見桌子上都是票券。

  “這個啊……這個是忠山先生過幾日講演的門票啊,我在蓋章呢。”程莐一邊說道一邊收拾這些東西,收著收著又道:“不知道誰想出來的,票賣得比活動大寫真都貴。你看,這特等座次居然要兩塊錢,真不知道能不能賣得出去。”

  方君瑛也知道賣門票的事情,她看著程莐認真的樣子,笑道:“大概是會中經費緊張吧。呃,忠山先生不是讓你做她的英文秘書嗎,你怎麼又在負責賣票蓋章了?”

  “忠山先生遍游歐美,英文肯定流利,我做他的秘書也幫不了什麼忙。”程莐把東西收拾完,坐在方君瑛的身邊笑道:“我還是喜歡和瑛姐你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好。”

  見程莐說笑,方君瑛道:“你跟我在一起?我可是想要革命,推翻腐朽的滿清,讓天下百姓都好日子過,可現在,他卻不要讓我革命……”

  “英姐你剛才不是說了嗎,革命並未是男子的權利,我們女子也是可以革命的。”程莐說著話的時候,不由的想起了一個魂牽夢繞的人來了,若是他也對自己說自己不要革命,只要生孩子就好,那該怎麼辦啊?

  看著程莐說著話忽然發愣了,方君瑛使勁的拍了她的肩膀一下,把程莐嚇了一大跳,她見方君瑛笑著看著自己,臉頓時紅了,羞躁難耐下,她背了過去。方君瑛卻是笑,邊笑便道:“又在想誰了吧。”

  程莐大羞,轉身撲在自己的疊好的被子上,不好意思的道:“這……我……沒有的事。”

  方君瑛早知道她為什麼來東京了,看她的樣子就知道愛已入魂,只可歎那個人卻不知道在哪。想到這她一點取笑的心事都沒有了,她問道:“你就這麼傻等著,他會來找你嗎?”

  方君瑛問的問題是程莐這兩年來一直想的,她好一會才答道:“他以前答應過我,只要我不見了,他就回來找我。”說完這個,她又紅著臉道:“前幾天我做夢了……夢見滿清的兵勇追著我,我無路可逃,然後……”

  看程莐幸福的樣子,方君瑛不想打破,她追問著:“然後什麼啊?”

  “然後啊……”程莐紅著臉,“然後……他忽然就出現……把我救了。”

  程莐說完這話臉已經血紅,又把臉捂到被子裡去了,方君瑛忍者笑,用最近看西洋童話做了結尾,“……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你……”這話說的程莐更羞,扔著枕頭就摔打過來了,方君瑛忙道:“好好。我不笑你了,我不笑你了。”

  兩個女人的打鬧好一會才停了下來,方君瑛只覺得鬧了一場,心情忽然好了很多,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接受實行部部長一職,也許,還沒有到結婚的時候,自己就犧牲了吧。只是程莐這樣美麗的姑娘,若是犧牲就太不值得了。

  “你為什麼要革命啊?程莐?”平靜了好久,方君瑛忽然問道。

  “我……為什麼革命?”程莐忽然有些感傷,她道:“我們一家都是革命黨啊。我阿爸是,我哥哥也是。”

  “什麼?”躺著床鋪上的方君瑛直起了身子,看著程莐問道:“你家怎麼會全是革命黨?”

  程莐目光有些游離,淡淡的說道:“我阿爸就是上次忠山先生說的程蔚南,我家住在檀香山,甲午年的時候,我爸便入了興中會。後來我哥哥——唯一的哥哥聽說要推翻滿清也入了興中會,他後來在惠州舉義的時候被清兵打死了……”

  程莐說著,眼淚卻不知道怎麼的珠子一般的掉下來,哥哥死後父親就對她管束的很嚴,不想她也像兒子一般死於非命,只想她好好的嫁到表親家裡,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教育和榜樣的力量是無法扭轉的,她在滬上看蘇報,參加張園的講演會,以及認識楊銳,都是被這種內心潛在的東西所驅使,她只覺得楊銳身上雖然有一種出世的疏離感,但他傲人的才華和對於國家民族的熱忱對於革命是極為重要的。當然,這只是她一開始的想法,越到後面她便越覺自己離不開這個人了。可楊銳本著現代人的習慣,和她在一起並不說自己的字,同時她和愛國學社諸人都不認識,而到了東京之後用完積蓄的窘迫,時事關心的少,這些都讓她並不知道楊銳已經是一個革命者了。

  蒹葭蒼蒼,白露未霜。所為伊人,在水一方。程莐能做的,除了相信,唯有等待。

  ……

  同盟會在籌備著怎麼從東京殺向北京,而復興會則琢磨著怎麼從東京殺向美國。

  張實一身和服,在酒館裡已經好久了。六月份回到滬上之後他便一直空著,現在總算接到了任務,這又讓他振奮了起來,只覺得這一次“四刃”計畫要比早前賣情報有難度多了,不過他喜歡這樣,越有難度那麼完成之後越有成就感。

  楊銳隨口一說的事情真正到落實起來是很有難度的,張實憑藉著在日本的情報網算是對日本的底層社會有了一些了結——明治初年撤藩設縣、並且通過債券的形式把領主的土地買了下來,使得百姓從沒有人身自由的佃農變成了自耕農,雖然當時可作為銀行資本的買地債券差一點就把日本的金融體系給毀了,但畢竟百姓的日子算是要比以前好過了一些。可好景不常,1890年自由民權運動被強令制止、國有產業私有化之後,底層的農民還有一些下層的藩士那生活就極為困苦了。

  完全西化之下,沒有人不愛錢的,即便號稱有武士道精神也是如此。不過,張實沒有按照情報網的建議去最窮的北海道一地找人,而是來了最為開放的港口橫濱。當他把酒壺裡的清酒鬥喝完的時候,一個渾身是汗的日本人急急的從外面跑了進來,他一見張實便跪倒道:“大人,實在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八嘎!”張實罵道:“就這樣讓大人在這裡等著你嗎?滾出去!”

  來的日本人聽見張實發怒,更是把頭垂的更低,便是張實把杯中的酒都潑到他臉上,他也不敢說話。張實現在身份是華族,是高人一等的貴族,雖然他的身份憑證是偽造的,但在橫濱沒有人會調查他,只要他不惹到不該惹到的人。

  其實小田三郎應該被罵,他賭性難改,拿了張實的錢雖然也賣力幹了活,但是賭博總是需要時間的,特別是忽然手氣好的時候,那就賭局就更是相持不下了,待到最後他輸得一乾二淨的時候,這才想起來和西竹大人約定的時間似乎過了好久了。

  張實重新叫酒再喝,小田三郎只好一直跪著不說話,只待一個鐘之後,張實喝的有點迷糊了,他才問道:“馬鹿,你今天除了去賭錢還幹了什麼正事嗎?”

  聽到張實搭理自己,小田大喜,忙道:“大人,我已經找到您要的人了。”

  “哦。找到了嗎?”張實假裝不介意的道:“殺過人的嗎?”

  張實選人的標準是有沒有殺過人,這點小田是知道的。他點著頭,“是的,大人。他一定是殺過人的,雖然貧窮,但還是保持著武士的尊嚴,我相信這一定是您找的人,以後到了露國一定可以保證您的安全。”

  “嗯!好,明天這個時候,你把他帶過來吧。”張實從懷裡扔出幾張錢丟在小田身上,打發他走了。

  小田三郎拿著錢鞠著躬興沖沖的跑了,待他走後,另一個穿和服的男子跑了過來,張實早就和他認識,說道:“他找的人可靠嗎?”

  “這次這個不知道。”來人說道:“是個唱浪花節的武士,估計是窮的夠嗆了,不過年齡比較大了。”

  張實搖搖頭,“年齡太大的不好,還會唱浪花節,這麼低賤的事情不符合武士的身份。還要再找才行。”

  來人皺著眉頭,也在想這件事情,已經瞎折騰好多天了,找的人都不可行。他忽然道:“東京的留學生會員裡面有人認識一個日本人,叫駒井德三,自稱是朱明後人。說現在還是恨滿人恨的入骨,其希望為革命出力。如果我們能找他……”

  “假的!”張實斷言。

  “假的?”

  “如要是恨滿清恨的入骨,那一定是跑到中國去找反賊了,哪會在這裡忽悠留學生說自己是朱明後人,一定是要讓我們上鉤。”

  “哦……”

  “我們還是多指望下大阪的孫實甫為好。”張實已經厭煩這樣找人了,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想出來的,這純粹是大海撈針啊。他覺得要另想辦法。

  大阪孫實甫家,虞自勳早在前年就和孫實甫認識了,那時候張謇在大阪的一切招待都是他負責的。他是這邊的大股票商,現在更是天字型大小在大阪的代理商。

  “虞老爺真是難得來大阪一次啊。”飯後一杯茶,孫實甫對著虞自勳說道,他是浙江人,好早就在大阪做買賣了。

  “呵呵。孫老爺太客氣了。”虞自勳笑道:“最近銷量如何?”

  聽聞虞自勳講道銷量,孫實甫搖著頭,長歎道:“這一年來日俄終戰,對中國的進口關稅就不知道提了多少倍,哎。要不是你當初提點了我一下,讓我在股市上掙了些錢,今年都怕是過不下去了。”

  “哦。孫老爺沒有那麼嚴重吧?”虞自勳道。

  “你不在大阪是不知道啊,現在日本人打贏了俄國,完全是不把中國放在眼裡了,就是店裡面顧的拉車送貨的小工都嚷嚷著要漲價,一有什麼不順意的,就知道叫員警過來。真是把我們當三等國民了。”孫實甫邊說邊搖頭,他在日本已經很多年了,甲午前還好,沒有麻煩,他還感覺自己還是個外國人,可甲午戰時店鋪就被搶了一回,叫了員警也沒有人理睬,戰後馬關條約一簽,那他和其他華僑就是二等人了,到如今,又低了一等,變成三等人了。

  虞自勳看著他歎息的樣子,心裡不斷的在衡量求他幫忙的風險,雖然自己明面上已經完全辭去了天字型大小的一切工作,但不管怎麼樣,暴露還是不好的,是說還是不說呢?虞自勳猶豫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3

第036章 彌撒

  很晚的時候,虞自勳從孫實甫家裡退了出來,他並沒有就“四刃”計畫去讓孫實甫幫忙,而他之所以這麼決定,是因為孫實甫對於最近滿清立憲舉動——即五大臣出洋的讚揚,按照之前會內的情報,九成九的華僑富商都是保皇黨,把一件如此秘密的事情告知孫實甫,那麼孫實甫必定會告知保皇黨,而同盟會中有日本人的暗探,保皇黨便沒有嗎?

  7月25日,虞自勳回到了東京,不過他入港的時候遇到了些麻煩,他坐的船被限制不准靠岸,虞自勳正在船上擔心的時候,岸邊傳來幾聲炮響,他使勁的從人群中擠向欄杆,但卻沒有看到什麼,只待上了岸,他才發現那時美國的代表團。

  “美國人來幹什麼?”虞自勳坐在榻榻米上面,看著對面的張實問道。

  “還能幹什麼,和日本人來分贓的吧。”張實白天在岸上的時候便看見員警在清理碼頭了,周圍的日本人都歡呼米國人的到來,所有人都大呼“天皇萬歲”,弄得作為華族的張實也不得不虛應喊了幾聲“天皇萬歲”,邊喊邊想到他們都是在切割中國的土地,他心情頓時難受了起來。

  “哦。”虞自勳可不知道這次來的是美國戰爭部部長威廉•霍德華•塔夫脫,雖然他和日本人的共識只是針對朝鮮和菲律賓,但是對於中國而言同樣是至關重要的。“我們還是說說計畫什麼辦吧?”他道。

  “按以往那樣只能是大海撈針,”張實一點也不著急,不過他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虞自勳看後,沉思起來,一會他也在桌子上寫了幾個字,他寫完張實又寫,這次他看完沒有在動作了,良久,他才到:“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先請示總部吧,這個事情不是一般的困難,事情的環節越多,出錯的概率就越大。”

  張實點點頭道:“我會儘量把事情做好的。”

  ……

  美國三藩市,沙加緬度街洪門總堂。

  “基贊,你沒有和楊竟成聯繫嘛?”總堂大佬黃黃三德說道。

  “是有聯繫,不過只是人才計畫一事。”司徒美堂額頭上有些冒汗,因為去年孫汶的提提,黃三德一直致力於將洪門幾十萬社員重新註冊,並借收註冊費為手段,收集鉅款,這些錢或為革命所用、或為公堂基金,黃三德對此樂此不疲,對他而言,這不但能收錢,還能一改昔日洪門一盤散沙的局面,屆時致公堂或許真的就能號令江湖、莫敢不從了,只不過這計畫各個堂口的堂主並不贊同,而司徒美堂的安良堂倒沒有反對,只是現在黃三德明顯的是想讓安良堂為孫汶服務,並且極力推動復興會和同盟會合併,這是司徒美堂沒有想到的。

  “哦。孫汶之同盟會,為國內反清之第一大團體,屆時復興會和同盟會合併,再和致公堂內外協作,一起推翻滿清朝廷不好嗎?”黃三德想著孫汶的承諾,心中便很是急切,通過之前的交往,他知道復興會是有力量的,沒有力量不可能花這麼多錢去進行什麼人才計畫,若是復興會也加入同盟會,那麼革命真的是指日可待了。

  “復興會和同盟會,兩會宗旨不一,萬難協同,便是強行合併,那對反清大事並非有利。”司徒美堂早知復興會的集權之說,也深深認同這才是救國之道,所以才敢當面反對黃三德。

  黃三德忽然笑了起來,“呵呵。基贊,你不是已經入了復興會吧?”

  “沒有!”司徒美堂大急,若是他入了復興會那就是背叛洪門,這可是要三刀六洞的。“我只是覺得楊竟成說的更有道理,其與孫汶只救國理念完全不同,所以才有此言。”

  “沒有就好。歷來只有別人加入洪門,沒有我們加入別人。”黃三德喝完茶輕輕的道了一聲,看著安良堂在復興會的支持下威勢愈盛,他還是要借門規和分堂合併一事好好敲打敲打安良堂。“楊竟成何時能再來美國?”

  “我不知阿。”司徒美堂剛鬆了一口氣,他對楊銳的行蹤並不知情。

  “那你就讓他抽空來吧。”黃三德說道,怕司徒美堂不從,他又再道:“人才計畫裡面的人可都是洪門的,這些人他要帶走,總是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吧。”

  司徒美堂只有諾諾,出了總堂也是心思沉重,只待他回到波士頓,堂中的兄弟阮本萬問道:“大佬怎麼說?大佬怎麼說,我們這些堂口都合併嗎?”

  司徒美堂渾身沒勁,道:“合堂總是要合的,不然洋人像逗蟋蟀一樣挑撥著我們堂鬥,死也是白死。現在的麻煩就是不知道孫汶當初給了大佬什麼好處,他現在完全就是站在孫汶一邊。還要讓我把楊兄弟找來,要他和孫汶合併。”

  阮本萬笑道:“上次孫汶游埠的時候,我就感覺這個人大言不慚,他一定是許了好處給大佬,要不然大佬怎麼會挺他。”

  “可是楊兄弟那邊,也是給了好處給他啊?”司徒美堂還是不明。

  “你啊。給你一萬美金,和承諾革命之後給你一百萬美金,那個更動人心?”阮本萬見他迷糊不得不又打了一個比方,“楊竟成做事太較真了,你看孫汶一分錢沒花,只隨便提了一個合併分堂的計畫,大佬就高興的不得了,要真是合併了,光註冊費便有幾十萬美金,你說楊竟成能給他幾十萬美金?再說了,只要孫汶在空口許諾大佬一個官職,那可要比幾十萬美金更引人。”

  “大佬會相信?”司徒美堂打架可以,也重義氣,但玩心眼完全不是大佬們的對手。

  “怎麼不相信?基贊阿,你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太簡單了,你看看他為孫汶一事花了多少心血。而這個楊竟成又沒有和孫汶一樣加入洪門,又不是廣東人,又沒有想大佬許諾革命成功之後給什麼好處,你說大佬會便向誰?”

  阮本萬說的很有道理,只是司徒美堂侄感覺楊銳為人客氣、學識過人,加上兩人談的來,自然只覺得楊銳好過孫汶,可黃三德卻只和楊銳見過一面,但卻同著孫汶游埠遊了大半年,加之大佬想的和他想的完全不同,自然就會偏向孫汶了。

  司徒美堂沉思的時候,外面馬仔敲門道:“大佬,復興會來人了。”

  “什麼?”司徒美堂和阮本萬都是一驚,難道說曹操曹操便到嗎?

  此次來人還是虞自勳,他算是復興會的洲際聯絡員了,哪裡有事跑哪裡,全世界亂飛。帶著從新制定的“四刃”計畫,急急找來了,日俄和談已經開始,他不能再耽誤,便不管旅程勞累,連夜來會。

  司徒美堂以及阮本萬和虞自勳早就相熟,幾人客套之後虞自勳便道:“此次前來,還是有大計畫相求的,還望……”

  司徒美堂不待他客氣便道:“有事情只有我們能做得到,那我安良堂必定幫忙。”

  虞自勳見他爽快,也不廢話,直接到:“竟成的意思就像想在朴茨茅斯傷一個人,一個俄國人。”說罷,他便從懷裡把俄國和談代表的謝爾蓋•尤裡維奇•維特的相片和資料給他遞了過去。

  日俄和談是從8月9日開始的,虞自勳和張實幾個坐了最快的船,也是8月17日才到,之前雖然讓在美國的會員前往偵察和談情況,但這只是偵察,真正要動手可是要安良堂協助。司徒美堂少有看報,一聽說虞自勳要他要傷一個人,只感覺這是小事情,即便聽說是俄國人也無所謂,只是阮本萬聽說之後拿過相片,又在屋子裡找了一些報紙,看過才神色緊張的道:“這是個大人物啊!”

  司徒美堂抓過報紙,看過之後問道:“為什麼要殺他?”

  虞自勳笑,“不是殺,是傷!最好是重傷!而且,也不是我們出面,而是日本出面動手。”

  司徒美堂不解,旁邊阮本萬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奧——我,好!好!好啊!”他驚訝完,對著司徒美堂道:“大佬,這事情一定要幹!一定要幹!”

  不過他這邊激動,司徒美堂卻指著情報說道:“很難下手啊。他們都在海軍基地裡面談判,住的溫特沃思旅館我以前做海軍水手的時候去過,那地方都是有錢人才能去的,兩處都不好下手。還有怎麼才能裝成日本人?”

  虞自勳笑道:“不要擔心,總是有機會的,日本人已經在朴茨茅斯了。”

  虞自勳說話的時候,跟著西竹大人的小田三郎很是享福,他每天晚上都不想睡覺,只怕一覺醒來這就是一場夢。西竹大人在碼頭找了那麼久的武士,誰知道最後誰也沒要,只是覺得他做事情得力,帶著他做為隨從到西洋來了。雖然,雖然,每天要抄一些莫名其妙的文件讓半識字的小田很是頭大,可這和這美妙的旅程、漂亮的女僕、時時受人的尊敬比起來,有算得了什麼呢。西竹大人真是我的大福星。但願我永遠也不要離開他!小田三郎虔誠的祈禱著,然後才關燈睡去。

  “事情怎麼樣了?”張實問道。

  “都談好了,司徒那邊很支持!”虞自勳道。

  “人選好了嗎?”

  “嗯。司徒本想自己動手,後面被人勸了,找了底下幹活最俐落的馬仔,人我帶來了。”

  “呵呵,有多厲害?我就怕出問題。”

  “沒事的。一切都已經交代好了。司徒說那個馬仔重義氣,完全靠得住!你這邊如何?有機會嗎?”

  “也許有。”

  “什麼叫也許有?”

  “就是老天要讓我們成就會有,不讓我們成就會沒有。先生你馬上離開吧,不然出問題事情會很麻煩。”

  “嗯。我知道,你一定要保重!”

  “嗯。保重!”

  ……

  謝爾蓋•尤裡維奇•維特男爵終於明白了當年李鴻章的感受,他陷入了極大的矛盾中,並為此無法睡眠。他在後來的回憶錄上寫道:“那不是勝利者的條約,而是戰敗的條約,俄國已經很久沒有簽訂這樣的條約了……一方面,理智和良心告訴我,如果我明天簽訂合約,那將是多麼幸福的一天,而另一方面內心的呼聲則提醒我:‘如果命運之神不讓你去簽訂朴茨茅斯和約,你將更加幸福,否則別人就會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因為沒有一個人——甚至俄國沙皇,尤其是尼古拉二世——願在祖國和上帝面前承認自己的過失和罪行。’”

  晚上精神上的折磨並不妨礙維特男爵在白天嚴肅的、慎密、銳利的言辭,他竭力的阻止日本外相小村和高平的進攻,逐字逐句和日本人討價還價,為俄羅斯挽回利益和面子。只不過這事情非常艱難,陸戰一敗塗地,海戰全軍覆沒,而美國,雖然俄國海關已經降低了美國產品的關稅,但是羅斯福還是隱隱的站在日本一邊。面對這樣的局面,維特唯一能夠期望的就是報刊和輿論了,在談判前,維特對代表團就是定下五條戒律,其中有三條就是於此有關,比如“鑒於報刊在美國有巨大的作用,對報界的一切人物要特別的客氣和藹。”同時,他又要求“要將民主的美國居民拉到自己一邊,對他們要非常樸實,非常民主,不要有一點傲慢氣息。”

  8月20日,星期日。談判已經進行到第七輪了,雖然在第二輪的時候,維特大大的表演了一回——針對日本的要求和彼得堡的逼迫,他故意大聲對柯洛斯托維茨說,讓他去查詢回國的船票,並且在波士頓和紐約的報紙將日本過分的要求發表出來,假裝談判馬上結束。日本對此只能妥協,並且重新把考慮了關於第一條的要求——不過,再怎麼表演對於事實來說都於事無補,8月18日,因為賠款問題和薩哈林島割讓的問題,談判陷入僵局,似乎已經不可避免的破裂了。

  “男爵閣下,今天是禮拜天,我們還要去聖公教堂做彌撒嗎?”柯洛斯托維茨說道,上個禮拜日俄國代表團就在維特的要求下前往附近的英國聖公會教堂做彌撒,他認為這事情會造成良好的印象。

  “哦……”維特男爵正看著一份來自彼得堡的訓令,皺著眉頭說道。“是的。今天是禮拜日,我們應該去。這會讓大家對我們有一個好印象的。”

  維特說完便把手上的一切丟開,回到房間更換好衣服之後,代表團的眾人都已經準備好了,他帶著大家一同出了旅館,等到了教堂他發現第一場彌撒已經開始了,為此他只能等待第二場,他雖然站在教堂的外面,但是因為教堂外的廣播,卻能聽見裡面唱詩班的聲音:

  “上主,求你從一切災禍中拯救我們,恩賜我們的時代……”

  彌撒似乎快要結束了,維特男爵在奉獻曲中禱告,只等一切都做完,他感歎道:“是誰把這個東西裝在教堂裡,這真是一個天才的主意。”很明顯,他說的是廣播。

  “據說這是去年發明的,然後小約翰•洛克菲勒把它買來了,最後給每一個教堂都安裝了這麼一個東……”柯洛斯托維茨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啪”“啪”兩記槍聲,然後男爵閣下就摸著肚子倒下了,場面一時間極為混亂。後來,他在紐約時報採訪的時候說,“那個邪惡的日本人頭上綁著日本的國旗,野蠻的沖了過來,當時我們正在教堂外面虔誠的做彌撒,他開第一槍的時候,我就想把男爵閣下擋在身後,可日本人太殘忍了,他一定從哪裡聽說了男爵閣下是代表團的代表,所以一定要置男爵閣下于死地……我呼籲,全世界的白人聯合起來,所有的基督聖徒聯合一起,聲討這種野蠻血腥的行為……”

  “日本殺手”對於俄國談判代表謝爾蓋•尤裡維奇•維特男爵的刺殺引起了整個輿論的譴責,雖然男爵閣下最終因為搶救及時,沒有死亡,但這種野蠻的刺殺,特別是在男爵閣下虔誠的做彌撒的時候開槍,幾乎就是對所有基督聖徒的宣戰。

  開始的時候,日本代表團極力的否認刺殺和日本有關,他們猜測到這也許是一些犯罪分子所為,但很快,朴茨茅斯的麥克警長就用實際行動回擊了日本人言辭,刺殺當天他在巡視的時候發現一個行跡可疑的黃種人,他勒令對方站住的時候,對方卻朝他開槍射擊,於是他立即用高超的槍法把嫌犯擊斃了,通過搜查嫌犯的物品警察局找了一個小旅館的鑰匙,當員警們打開房門的時候,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房間裡除了有俄國代表團的照片、行動細節,還有溫特沃思旅館附近的地圖。當然,最震憾的還是兇手在房間裡留下的遺書。

  從遺書中得知,刺殺俄國男爵的日本人叫小田三郎,日本川崎縣人,他的兩個弟弟都死于日露戰爭,他對於政府與露國和談極度失望,在無法改變一切的情況下,他通過努力在賭場裡贏了一大筆錢,然後策劃刺殺露國談判代表的行動。讓人驚異的是,除了要刺殺露國代表以外,小田三郎還認為美國總統羅斯福也是一個歧視日本的白種人,是他欺騙了日本政府,把日本拖入了談判,所有在刺殺露國人之後,他還計畫要刺殺美國總統羅斯福。

  遺書的震撼性使得整個美國翻了天,吵吵鬧鬧之中,人們已經使得報紙忘記了表揚勇敢的麥克警長,當然,報刊的遺忘無關緊要,麥克警長已經升為朴茨茅斯警察局的副局長了。

  波士頓某處,聽完彙報的虞自勳看著報紙上麥克警長燦爛的笑臉,不由的罵了一句,“真是便宜他了,五千美金啊,普通人要十幾年才能掙的到。而且關鍵還是名利雙收啊。不但收了錢,連名也撈到了,還升了官。在美國做員警真好。”

  張實笑道:“呵呵,沒有他事情不會辦的這麼順利的,最少,他的言辭會死死的把小田三郎定成兇手。”

  “可安良堂的兄弟和這個小田三郎完全長的不一樣的。”虞自勳還是有些擔心。

  “沒事。看到那個兄弟動手的只有俄國人,相信他們不會那麼蠢吧。”

  張實說話的時候,朴茨茅斯海軍醫院,經過一天的搶救,謝爾蓋•尤裡維奇•維特男爵蘇醒了過來,他剛一醒,柯洛斯托維茨就發現了,他用勁握著男爵閣下的手,說道:“閣下,太好了。您終於醒來了!”

  維特迷糊著,他好一會才想起昨天的事情來了,他問道:“那個兇手抓到了嗎?”

  “抓到了,”柯洛斯托維茨把紐約時報拿了過來,指著上面的照片說道:“就是他,員警已經把他擊斃了,另外在他的房間裡還找到了策劃暗殺的證據,對了,這個瘋狂的日本人還要讓刺殺羅斯福總統!”

  維特定定神仔細看了看報紙上的照片,驚訝之後沒有說話,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問道:“昨天做彌撒的時候,有誰是我站在一起的?你把他們都叫過來,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發生在美國朴茨茅斯刺殺案使得日俄談判一度中斷,並且因為有確實證據表明兇手還要刺殺美國總統羅斯福,美國的熱血揚基們自發的組織起來,要驅逐邪惡的日本人出境。不過事情在羅斯福的干預下很快就結束了。羅斯福雖然生氣,但他在一邊譴責日本的同時,一邊給予俄國支持,建議就前面七輪談判所達成的內容為准,雙方立即簽訂合約。

  維特對於立即簽署條約沒有太大的異議,因為之前所承諾的都是日本人佔領的,他就是要求贖回也是不可能的,而日本方面,小林和高平鑒於現在的國際輿論和日本國內的經濟狀況,只能對此表示同意。於是,8月25日,日俄朴茨茅斯條約簽訂,該條約除了使是日本現在佔領的南滿俄屬資產有了一個正當名義之外,就是俄國正式承認了日本在朝鮮的利益。至於其他,日本什麼也沒得到。

  條約簽訂的當日,幾萬名民眾聚集在東京日比穀公園,他們認為刺殺是露骨人的陰謀,小田三郎是一個好人,不可能做出刺殺這樣的事情。他們要求廢除條約,繼續戰爭,抗議很快就變成了暴力,憤怒的市民燒毀了內部大臣的府邸和各處的派出所,造成數千人受傷,數百人死亡,雖然騷擾在次日被軍隊鎮壓,但很快就波及到了日本各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3

第037章 照相館

  楊銳收到“四刃”計畫簡報的時候,已經是8月29日了。他看著簡報心裡直呼可惜,畢竟,按照俄國和滿清對於東清鐵路的合同,哈爾濱到旅順的鐵路是應該是先有滿清贖回,然後俄國再將贖回款項按照日軍實際佔領的里程數,交由日本。按照估計贖回東清鐵路需要兩億盧布,這是一筆大錢,滿清即便是能付,也是要問洋人借貸,而且東清鐵路一旦贖回,那復興會建的安通梅鐵路就沒有太大的價值了。

  想到著,楊銳心中放過,其實他即便是想達到這樣的結果,那也是不可能的。按照後來解密,8月17日當天,日俄雙方就東清鐵路達成了共識。不過即是如此,因為刺殺事件,日本也損失了本該割讓的薩哈林島(庫頁島)南部,並且在國際上顏面大損。原本借著自己優待敵軍俘虜,在國際上標榜自己是文明人的日本政要,被這一記狠狠的耳光,直打得鼻血長流、眼冒金星,事後日本外相小村壽太郎勒令國內要查明事情真相。但真相怎麼查都是不明的,即便是唯一知情的麥克副局長,也在幾個月之後的某天晚上忽然掉進下水道,一命嗚呼了。一切都很是匪夷所思,但一切都沒有絲毫證據。

  楊銳把“四刃”計畫的放進檔案袋,在絕密選項上勾了個S,然後又封存時間上批註:一百年。之後便把這個袋子扔一邊,再看下一個檔,打開,最上面卻是一篇文章和一張相片,吳樾的暗殺時代。

  革命党人暗殺滿清官僚的歷史似乎從庚子年興中會的史堅如開始,之後又有陶成章北上刺慈禧,再有楊篤生等人的暗殺團以及王漢之刺鐵良,但暗殺成為風氣,還是成吳樾開始,特別是他所著的暗殺時代,被其友人趙聲投在了中華時報上面:

  夫排滿之道有二:一曰暗殺,一曰革命,暗殺為因,革命未果。暗殺雖個人可為,革命非群力即不效。今日之時代,非革命之時代,實暗殺之時代也。復仇為援兵,則愈殺愈仇。仇殺相尋,勢不至革命而不以!予願死後,化一我兒為千萬我,前者僕後者繼,不殺不休,不盡不止,則予之死有濟也……

  文章的後面還有吳樾北上臨行前和另外趙聲爭向北上的對話:

  吳問:“舍一生拼與艱難締造,孰為易?”

  趙某曰:“自然是前者易,而後者難。”

  吳曰:“然則,我為易,留其難以待君。”

  議遂定,臨歧置酒,相與慷慨悲歌,以壯其行。

  “我為易,留其難以待君。”楊銳小聲的念到,感動之餘隻覺得惋惜,心緒稍寧,他把劉伯淵叫了過來。劉伯淵早就知道楊銳會問及此事,因為很早之前,軍情局就被命令去找到這個叫吳樾的革命者了,只是茫茫人海,楊銳雖然提前了好幾月下命令,但這個吳樾的交際圈子只是華興會的楊篤生、岳王會的趙生、陳由己,以及沒有改變歷史時的蔡元培、張榕等人,但前面都和不屬於復興會系統,後者蔡元培沒有提倡暗殺,而張榕現在則是朝廷命官,於是幾經折騰,等軍情局找到保定高等學堂的時候,吳樾已經放暑假了。

  “先生。這件事情我們沒做好……”劉伯淵低聲道,他也覺得這樣的革命者犧牲了極為可惜。

  楊銳背著他,他一說話便把手舉了起來,示意他不要說話。“這個吳樾還有什麼家人嗎?”楊銳這樣的問道。現在是八月底,歷史上吳樾身死是在九月底,但滬上血案使得滿清內心更加驚慌,不儘早表示出一些積極進取的精神,提前派五大臣出洋,這天下怕是真的要坐不穩了。

  “家中還有老父,還有兩個兄弟,另還有未婚妻。”人沒有找到,但家事還是查的很清楚的。

  “去,找到他們。把他們接到滬上吧。不過他們要是不願意就不要強求了。”說道著,楊銳忽然感覺自己忘記了一個問題,“他是華興會的還是岳王會的?”

  “炸彈是楊篤生等人在滬上造的,應該是華興會的。”

  “不管什麼會的了。先找到了,帶到滬上再說吧。”楊銳說道。他只覺得對於為國而死的人,無分黨派。

  “是。先生。”

  “還有,把吳樾之事通告全軍,讓所有士兵都知道這件事情。”又怕劉伯淵會錯了意,楊銳再道:“只是讓他們知道,並不是要他們學習什麼。”

  “是。先生。”劉伯淵再次說道。

  ……

  同一時刻,北京琉璃廠火神廟西夾道,永真照相館。

  天色昏暗中,方君瑛看著外面圍過來的巡捕身上的“勇”字,全身是汗,只覺得天似乎已經全黑了下來,房間裡的諸人都看著她,靜的只有心跳聲。

  “未今之計,只有拖到天黑。一待天黑,我和溥泉斷後,希陶、程莐、四嫂、擷芬、聲洞先走,只要趁黑上屋頂沿著屋脊走到東面路口大樹,那就可以先躲一下,待明天天亮便可出城。”

  方君瑛此言一出,房間裡都是亂了,程莐只抓這她的衣服,用力搖頭。而方聲洞則喊道:“不行!我留下!”

  旁邊唐群英也道:“怕死就不來了,大不了就是一死。為什麼我要先走?”

  “我一個人行了,事情都是我惹出來的,我要是連累了大家,死也不眠目。”說話的張繼。

  ……

  “都不要吵了!”平時最安靜的曽醒喊道。待諸人都驚訝的看著她,她目光炯炯,望著張繼說道:“清兵是跟著溥泉和君瑛過來的,即便是七弟留下,身材不同,死也是白死,我說的可對?”

  張繼握著拳頭,狠狠的捶在自己的頭上,再重重點頭道:“四嫂說的對!”

  曽醒問完張繼,如有實質的目光在方君瑛、唐群英、程莐、陳擷芬四人臉上掃過,最後看著方君瑛道:“你四哥死後,我自覺得自己也死了。我不懂什麼是革命,我只懂得生對我來說已經很苦,而你們四人要麼有家,要麼未嫁,以後的路還長的很。今日我死而你們活,是快事;你們死而我活著,則是白死。”

  曽醒說完,程莐就撲到了她懷裡大哭,臉色煞白的陳擷芬也哭了起來,唐群英本對沉默寡言的四嫂無從看重,現在看她決斷如斯,心中大歎,敬佩不已。她正待說什麼,外面的巡捕的喊聲便傳進來了,“裡面的亂黨聽著,你們已經被圍住了,束手出來就擒,可饒爾等……”

  喊話還沒有說完,早站在門後的張繼大罵道:“饒你娘!有種就進來啊。”他邊說著,一把領過個圓瓜炸彈,從半開著的門縫裡扔了出去,炸彈引信造的不好,結結實實的落在地上還是不炸,可這一下還是把外面的巡捕兔子般嚇的四散逃開,一個個邊跑邊喊“炸彈!有炸彈!”前幾日在正陽門那邊的炸彈可是炸死了不少人的,現在京裡只要聽到炸彈就怕的不得了,紫禁城還特意的把圍牆加了三尺。現在就看見炸彈就在自己眼前跳動,說不怕純粹瞎扯,哪有不趕緊逃命。

  炸彈終於滾到一邊停了下來,看著四散的巡捕,之前離的遠遠的帶隊官長拿著鞭子使勁揮舞,大罵,“都他娘的一群窩囊廢,趕緊給我圍上去,快!要是跑了亂黨,要你們的腦袋!”

  看到大人站的遠遠的,眾巡捕兩股戰戰之下,見到炸彈沒炸,又硬著頭皮、哆哆嗦嗦端著槍圍了上去,可還沒走幾步,又是一顆炸彈扔了出來,這顆可是響的,“轟”的一聲,似乎把半個北京城都炸的搖晃,巡捕急忙奔退,正找大人的時候,卻聽見大人的聲音已經在巷口外了。

  張繼扔完炸彈,大樂:“這般清兵這般沒用,若是我們有……”

  他話還在說著,“噗噗”的子彈就打在照相館的大門上,顯然,外面的巡捕已經顧不得之前大人吩咐不要驚擾聖駕的叮囑了,慌的向革命黨開起槍來。張繼索在門後面,他把最後一個炸彈抱在懷裡,對著方君瑛等人道:“別耽擱了,馬上走吧。現在清兵來的少,現在槍聲一響,人會越圍越多,到時候想走也走不了。”

  方君瑛只是不舍,但身邊曽醒又是一扯,“快走!不然大家都要死在這裡。”

  知道這不是猶豫的時候,方君瑛點點頭,帶著大家往裡屋走去,此時方聲洞已經用桌子搭好了梯子,瓦片也已經撥開,和唐群英一起已經在屋頂,正拉著陳擷芬往上爬,只待陳擷芬上到瓦梁,只聽木頭一陣咯咯聲,三個人站在上面梁子無法承受,站在下面的方君瑛忙道:“快!不要站這麼多人,屋樑要塌的。”

  吳樾的炸彈讓整個北京城都是驚慌不已,此一彈,使得上至帝后、重臣,下至侍僧、娼寮,無不遷系其中。炸彈案發,清廷立即傳諭責成步軍統領衙門、順天府、工巡局、督辦鐵路大臣等,確切查拿,徹底根究,從重懲辦。但此時京城的巡捕正處於革新時期,辛丑合約簽訂之後,清廷從洋人手裡接受了北京城,設善後總局,同時在日本人川島速浪的支持下,開辦了北京警務學校,次年又在內城辦了工巡局,因為員警學校規模不大,兩萬多人的兵勇不是說整頓就能整的好的,又本著優先內城的原則,直到今年七月,外城才參照著內城辦了工巡局。這外城工巡局初立,本就亂的一塌頭糊,而這些巡捕其實就是之前的兵勇,沒辦法瞭解日本人搞了那一套現代員警制度。這邊正一頭黑的時候,革命黨的炸彈卻是響了。

  朝野恐慌中,主持偵破的肅親王耆善趕忙從天津調“長於緝捕”的趙秉鈞進京破案,巡捕們四處拿著吳樾的照片,終於發現了些線索,而張繼看到報紙上滿清故意發的假新聞,以為據點沒有暴露,正去找吳樾的同黨孫岳時,不想桐城會館佈滿巡捕,他在京城之中繞了兩圈以為脫開了巡捕的跟蹤,可是這些巡捕都是本地人,張繼哪能繞的過他們,遠遠的吊著只待他和方君瑛進了照相館才去報信。不過也是清廷輕敵,以為這一對小夫妻手到擒來,天不黑派來便衣過來探查的時候,被望風的曽醒看出了端倪,雙方大驚之下,方君瑛等連忙關門商議,而巡捕則急忙調人圍捕。

  當眾人都趁著暮色上了屋頂、沿著屋脊逃走的時候,大批巡捕終於趕到了永真照相館,帶隊的楊以德是隨著趙秉均從天津過來的,以前是守更打梆子的,後來在天津老龍頭火車站當檢票員,有過人不忘之能。他初來北京,也不熟地形,只能從之前圍住這裡的巡捕口中探知情況。

  “大人,亂党就在照相館裡頭,就一對夫妻……可他們有炸彈啊!”巡長被剛才的炸彈嚇的慌,到現在腿都是抖的。

  楊以德沒在意他的聳樣,只問道:“怎麼現在都沒有動靜?人不是跑了吧?”

  “沒有,沒有。”巡長一聽說亂黨跑了,頓時嚇了一跳,“卑職都圍著呢,都圍著呢。這巷子口一堵,他們還能飛天不成。”

  楊以德只覺得問這些巡捕也是白問,只待把自己帶來的人散了出去,他可不是只在巷子口堵著照相館,而是把這些天津帶過來的巡警散佈各處,同時弄來不少火把馬燈,把整個西夾道照的通亮。方君瑛她們剛走片刻,曽醒就被透門而入的子彈打死了。雖然和她不熟悉,但張繼心中還是一片悲涼,他不由得唱起了《文昭關》:過了一天又一天,心中好似滾油煎,腰間空懸三尺劍,不能報卻父母冤……

  裡面的亂黨還在唱戲,外面的巡捕巡警大喜,卻不知道裡面的張繼已經把炸彈吊了起來,只待他們進來就拉動機關,一起同歸於盡。靠著牆角等待死亡的張繼此時心中想到了鄒容,“蔚丹小弟,大哥就來陪你了。”黑暗中,他高興的笑了起來。

  緝捕永真照相館的亂黨,使得主持偵破事宜的肅親王耆善身上的壓力減輕了不少,雖然他只得到兩具屍體,並且還倒貼了七八個巡警,但屍體就是證據,就是同黨,就是成績。不過萬萬讓耆善想不到是,就在他早間收到報告的時候,另外幾個革命黨已經化妝逃出了外城。逃脫的幾人心中都是戚戚,只有方君瑛強打著精神,雇了個大車像出門遊玩般往天津而去。此時的天津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四處都是巡警,本以為剛出虎口又入狼窩的時候,忽然聽路人道美國代表團來了,大家這才鬆了口氣。

  在租界旅館安頓下來,諸人看著張繼和曽醒犧牲的消息悲痛不已,方聲洞嚷著就要去報仇,方君瑛一巴掌打在他頭上。只待把他被打醒,他也是啕哭起來,一班子人在房間裡痛哭沒多久就惹得隔壁住戶大罵,不過幸好這裡已經是租界,罵罵也就停了。

  等所有人哭聲停了,方君瑛道:“我們一定要報仇,最好的報復就是下一次五大臣出洋的時候再炸一次!”

  方君瑛的言語頓時讓房內的諸人都抬起頭來,唐群英道:“這一次有楊篤生為內應,我們都沒有成功,下一次滿清防範的更嚴,我們能成功嗎!”

  “沒有成功不是因為計畫不周,而是炸彈引信造的不好,之前吳樾的那顆是車廂震動,提早激發,而……”說道這方聲洞不由得想到了已經犧牲的張繼,聲音低了下去,“有一顆就沒有爆炸。”

  明白了原委,唐群英決然道:“好!那我們就再炸他一次!”

  他們三個人說的正好,但是程莐和陳擷芬卻沒有答話,看著大家看著自己的目光,程莐心中雖慌,但還是不由的把手伸到方君瑛手裡,重重的點頭;而陳擷芬從那天晚上開始臉色一直都是煞白,現在見大家看著自己,正想點頭,卻不想身子一軟,已經暈了過去。

  正在東北的楊銳根本不知道這個時空他最在乎的人已經經歷了生死,他現在正在忙著部隊“遣散”之後的各項事宜。本著朴茨茅斯條約的精神,日俄兩國是要同時撤兵的,這撤兵最先要解決的就是雙方招納的清國土匪。日本人聰明,直接把東亞義勇軍以招撫的名義塞給了滿清,而俄國人,因為朝野的輿論,類似後世偽軍性質的獨立軍是無法招降的,於是遣散就是唯一的辦法。

  楊銳對於遣散早有意料,俄國人是侵略者,而獨立軍是妥妥的賣國賊,要是這賣國賊被招撫可是天大的笑話,不過他不在乎賣國賊的名聲,他要的是實力。軍中大帳內,包括一旅在內主要將官都過來了開會,這次會議的主題其實就是商量遣散之後復興軍的發展。

  參謀部的貝壽同正把眼下大致的情況給諸人做介紹:“目前,包括後方人員在內,我軍共計有四萬另一百餘人,其中第一旅九千餘人,獨立軍兩萬五千餘人,後方基地駐守人員包括新兵四千余人。”眾人聽著這麼多人,心中一喜,但貝壽同轉到軍械上的時候,大家便高興不起來。

  “遣散之後,步槍一共有三萬一千多杆,後膛火炮……”貝壽同話沒有說完,眾將就哄哄了起來,三萬一千餘杆槍,即使減去每連的後勤排、炊事班這種非戰鬥組織,那人手一槍也是不能。

  楊銳看著大家擔心槍支不夠,不得不清咳了一聲,待大家的驚了下來,然後道:“步槍基本上夠,現在俄軍五十萬軍隊撤退在即,運來的軍火再運回去很是麻煩,差的九千杆槍,將會通過一些私下的辦法從俄軍手裡買過來,另外還有一些彈藥也將這樣購買,但是這買賣只能做一次,購買的子彈再加上原有庫存,每槍配的子彈至多也不會超過兩百發。這個問題只能待明年才能解決。”

  話已經講開,楊銳就感覺很多事情還是要交代的:“……獨立軍之前是按照俄軍模式編制的,但考慮到以後我們都是在林子裡面,所以全軍的整編也要馬上展開。連以下編制不變,營級由三連制,變成五連制,團級不變,還是三營制,旅級和師級都是二二制,四萬人將編成一個軍、兩師、四旅、八團、二十四個營,一百二十個連。

  為什麼要這樣編制,因為我們以後所處的地方都是山林,山林之中就是有無線電報也常常聯絡不便,在這樣的地區發生戰鬥,關鍵就是看連長的素質,連長們打得好,那戰就打的好,連長要是不行,你官再大、人再多也是不行。為此,以後的訓練也是將轉變為山地作戰訓練,後勤的騾馬也將增加。至於以後的地盤……”楊銳站了起來,走到身後掛著的大幅地圖前:“西到遼源、撫順,北到永吉、敦化,東到中韓邊境,南到寬甸,都將是我們的勢力範圍。不過大部隊除了原有三個基地之外,主要駐紮在敦化、安圖、撫松、蒙江(靖宇縣,1908年設縣)、磐石等地。這一帶最早是韓邊外的地盤,光緒八年(1880),清廷對韓邊外招安,但這個地區還是沒有納入清廷的管理之下。整個東北,不打戰也不招安,能讓我們立足的地方也就只有這裡了。”

  楊銳說完,便有人站起來提問,“可這畢竟是韓家的地盤,我們在那裡不會和他起衝突嗎?如果起了紛爭,那……”

  “韓家的利益在於夾皮溝金礦,我們只要對金礦沒有興趣,那麼就沒有嚴重的利益衝突。而且政治部在去年就和現在韓家的家主韓登舉有過協商,幾萬名鬍子跑過去,雖然嚇人了一些,但是不要和他搶金子,他還是不會有什麼意見,也不敢有什麼意見。”楊銳話一說完,大家轟的一聲的都笑了,楊銳也笑了起來,不敢覺得作為領袖還是要威嚴點好,於是笑過便忍住了。大家見楊銳不笑,也停歇了下來。

  楊銳再道:“其實要雙方不起衝突,一是我們要嚴格約束部隊,不做任何違民之事;另外就是部隊士兵有家有口的,都要把他們的家眷接過來,那些沒老婆,墾殖公司將從山東大批的運進女人,給他們配上老婆。”說到這,楊銳不由的又歎氣:“現在關內災荒不斷,民不聊生,哪像我們在東北這樣衣食無憂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4

第038章 入關(一)

  關於“遣散”安置的會議接連開了兩日,兩日內把復興軍之後各項事宜都大致安排好了,當然,在實際實行的時候還是會有諸多問題,這就要靠留守的軍官團根據情況積極應對了。在最後的人事安排中,楊銳為新編山地軍軍長,雷奧為參謀長,軍部參謀有貝壽同、徐敬熙、郭弼、黃福錦(南京陸軍學堂退學生)、徐大純(南陸退學)等;軍政治部為劉伯淵、范況、范安、馬邦德等;一師師長齊清源、二師師長雷以鎮,四個旅長分別為:李烈祖(代)、陸夢雄、方彥忱、謝澄;八個團長依次為:陶大勇(代)、李叔同、潘承鍔、彭清鵬、黃大鈞、林文潛、林大同、張昌國;其他兵種:工兵林松堅、騎兵項驤、鄭蘭庭,炮兵程志瞂、李成源,輜重朱履和。

  人事安排雖無大礙,但楊銳卻是要走的,現在東北的戰事結束,關內的革命要著手發動了,若是老在東北,和復興會總部分離,不能全域指揮很不方便,再則,美國那邊雖然用廣播和洛克菲勒家族搭上了線,並且有一次愉快且豐盛的合作,但要進一步的獲得支持,還是要楊銳親自前往拜訪的,虞輝祖、虞自勳等人有些話不好說,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楊銳要走,雷奧也要離開,趁著現在俄皇對獨立軍還有印象的時候,找機會讓俄國大開方便之門,讓復興會的學生進入俄國的海軍學校、陸軍學校,還是很有必要的。與雷奧同往的還有陳去病,他將收斂著對俄國的敵視,以期望俄皇可以免費接受中國留學生、或是仿造德國,在哈爾濱辦一所高等大學堂——俄國雖是末流列強,但他再怎麼末流也是一個半近代化話國家,年產鋼三百萬噸,怎麼也要比中國先進。

  既然首腦要走,那麼走後的安排還是要佈置的,軍隊這邊,第一負責人是雷以鎮——楊銳這話說完齊清源眼中有些失望、第二是劉伯淵、第三是齊清源、第四是貝壽同、第五是李烈祖;而民政這邊,則仍然是杜亞泉為首的那一套行政班子。

  一切都交代完畢,散會的當日,楊銳找雷奧喝酒。山林之上的火堆旁,吃著剛剛燒熟的麅子,喝著碗裡的烈酒,陣陣松濤中,楊銳躺倒在凳子上仰頭望天,繁星點點之下不由的感歎:若是光看這燦爛的星空,怕是誰也分不出今世和來世來;若是反過來,從星星那頭看地球,那會是怎麼樣?怕現在自己所做的、所犧牲的,在外星人看來是很無所謂吧。廝殺在人類的歷史上總是連綿不斷的,而為了光明正大的廝殺,人們創造了很多定義:民族、國家、教派、階級、主義、恩怨……等等等等,可若是以一千年來看,這些東西到最後唯有民族能存在,可若是時間再漫長一些,那不要說民族便是人類也不復存在了吧。

  楊銳不知道怎麼看到星空之後會有這樣極為虛無的亂思,不過這也是在一霎那,當他起身喝酒吃肉的時候,眼前的一切又讓他回復到了現實世界,他的革命不只是因為民族自身,更是有無數的屍骨與鮮血在壓抑著他的靈魂,他必須給這些人一個交代:或是自己也死去,或是革命成功,不然,他的心靈無法安寧。也許,孫汶也是這樣才堅持革命的吧,排除滿清的通緝,陸皓東等人的死怕也已經困束了他的靈魂。

  “你明天就要走麼?”楊銳正在遐想間,雷奧不知趣的問道。德國人有兩種,一種是刻板到最後還是刻板,另一種是刻板到最後昇華出一種美來。顯然,雷奧不是康得和巴赫,他是雷奧。

  “是的。革命不是東北的革命,而是全中國的革命。”楊銳沒好氣的道,不過想到雷奧的重任,他又道:“我在想,俄皇接見你的時候,你不會什麼都不會說吧。”

  “不。我已經把那些話背了很多遍了,雖然……”雷奧皺著眉頭,很不自然的道:“雖然那些話非常的噁心!楊,是不是當權者都喜歡這樣?如果沒有刻意的奉承,那麼他們就會很失望?哎,他們太可憐了。”

  雷奧說的有趣,楊銳大笑,確實是如此啊。如果沒有“XX萬歲”和“千秋萬代、一統江湖”這些東西,體會不到臣子的忠誠,做皇的帝怕是每天都要戰戰兢兢了。楊銳笑完道:“這就像那些熱戀中的女人一般,隔一天不說‘我愛你’,她們就會很不安……”

  楊銳的比喻很不恰當,並且這個比喻讓他自己和雷奧都是神色一暗,片刻之後,楊銳強笑道:“雷奧,也許明年、最遲後年,你在南非的朋友們就可以到東北來了。”

  “是這樣嗎?”雷奧有些驚異,南非軍校一直在擴大,如果那些人一走,那估計學校就難以辦下去了。

  “當然。不過並不是所有的人。”楊銳說道:“我們在南非發現了好幾萬的中國人,也許,這些人我們可以弄過來,編成一個海外集團軍。”

  “什麼?!”雷奧這次不是驚異而是驚訝了,“楊,這不可能!葡萄牙人不會讓我們這樣做的。”

  “不,可能的。”楊銳胸有成竹的說道:“他們並非單純的軍隊,而是屬於農墾性質的,也就是和前幾天我們討論的預備役一樣,平常的時候他們只在農場裡幹活,只在某些時候做一些特定的訓練,比如熟悉槍械、射擊、投彈等等,他們可以在四五年的時間裡,完成軍隊半年的訓練便可以了。”楊銳說的是東北預備役計畫,即所有移民,都要參加民兵訓練,以做到藏兵於民。

  “哦……可即使葡萄牙人沒有發現什麼,只知道那個農莊裡有很多中國農民,但這樣的你的財政能夠支撐嗎?”雷奧說道點子上,“現在東北的部隊每年最少需要四百萬馬克,而南非,這新建的軍團也需要一大筆錢……”

  “錢不成問題……”楊銳道。

  “不。不。”雷奧搖頭,“最關鍵的是你怎麼讓這個軍團在合適的時候出現在合適的地方,然後可以正常的進行作戰?雖然南非到中國不需要經過蘇伊士運河,但你們怎麼把他們運回來呢?你沒有船隊,即便你有商船,那也沒有海軍,清國政府派一小支驅逐艦隊便可以讓船隊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雷奧說的確實是最關鍵的東西,海外軍隊即使能隱蔽,也難以運回。楊銳有點興致蕭索的道:“也許,也許在起義的時候,我們能獲得外國人的支持,或者是英國、或者是美國、或者……是德國,只要有任何一觀國家支持,那麼船隊就可以在滬上,或者青島、天津靠岸,”雖然說的看似很有道理,但楊銳自己都是不確定,他把碗裡的酒一飲而盡,道:“也許我太想當然了吧,但是有可能的話,我還是想把軍隊先組建起來。商船隊現在也在準備組建,現在中國所有的進出口都已經被外國洋行壟斷著。”

  楊銳雖然說的遙遠,但雷奧還是問道:“楊,軍隊是軍隊,商業是商業,這是你常常提到的。如果你把軍隊和商業混在一起,那麼後果並不會太好。”

  “不會的,商船隊只會是因為商業而存在,美國的松木每年都大批的運到遠東,而中國商品也在不斷的出口,商船隊即使不掙錢,也不會虧損。財務是良好的,雖然錢總是不夠用。”說到這,楊銳笑了起來,“軍官、槍械、彈藥也是如此。”

  聽到楊銳似乎已經有成熟的考慮,雷奧沒有再潑冷水,他在中國待的越久,就越明白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國家,當有一次他看著一個中國人要把剛出生的女嬰溺死的時候,他渾身顫抖,憤怒的從那個人手裡把孩子搶了過來,他似乎認為這就是當年麗蓓嘉懷上但卻沒有生下的孩子,他要好好的把她撫養大,並且更希望楊銳以後能把一切罪惡都掃除掉。

  談話停了片刻,楊銳又道:“雷奧,歐洲如果大戰,德國很不利,你……”

  “德國的勝利失敗和我沒有關係,沒有那個愚蠢貪婪的皇帝,德國人會過的更好,他多在位一日,德國以後的苦難就更多一分。”雖然時間久遠,但雷奧還是對德皇深恨不已,他悲切的說道:“楊,我只希望你以後可以賣那種黃色的藥品給德國,至於陸用無線電最好不要賣給德國。越是讓她的軍隊顯得強大,那皇帝就越會認為他可以奪取全世界,但德國憑藉她處於的位置和現有人口,她沒有辦法在未來的戰爭獲得最終的勝利,也許戰爭開始德國有優勢,但是幾年時候她註定會失敗。”

  從摩洛哥危機開始,德法關係就變得極為緊張,而雷奧雖然處身事外,但仍然關注著歐洲局勢,不過在前段某段時間,他忽然對歐洲不聞不問了。楊銳看著他痛苦的神情,關切的道:“怎麼了,雷奧?”他強調道:“你知道我們的力量,也許我能在某一些事情上幫助你。”

  雷奧搖著頭,“沒用的。前段時間,我接到我的老師的來信,他在信中確認他不會被皇帝任命為總參謀長一職,雖然他的名望和能力完全能擔當此任。”

  本著信守承諾的原則,雷奧一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和楊銳細說的,當然這些事情在他看來並不會對楊銳產生什麼影響。可在事實上,這又會影響楊銳對未來的規劃——雷奧的老師戈爾茨男爵是一個有才能卻又性格堅毅的軍人,並且他並不同意施利芬計畫,正是基於這兩點,德皇才不任命他為德國新的總參謀部長。戈爾茨男爵之所以反對施利芬計畫,首先在於比利時和法國北部的交通設施無法支撐龐大德軍的後勤,同時最近幾年在法國的幫助下,俄國的鐵路能夠使得俄軍更快的動員;其次是實施施利芬計畫就要進攻中立國比利時,這會使得英國對德宣戰,並且會使其他的中立國疏遠德國,最要命的是,英國的宣戰會使得海上通道被封鎖,德國皇家海軍將無法和英國海軍抗衡,沒有暢通的航道,德國就會逐漸失血,最終輸掉整場戰爭。

  而在於戈爾茨男爵的謀劃裡,他將西線將建立要塞等防禦工事,憑藉這些工事微弱的德軍將支持十八個月或者更久,男爵相信法國並不能速戰速決,並且他還希望法國會在進攻中侵犯到中立的比利時或者瑞士;而在東線,開戰之初德軍就借助解放波蘭的口號使自己獲得波蘭及波羅的海各國的支持,在佔領波蘭的同時繼續向東推進,不過,這種推進不是為了佔領莫斯科,而只是為了打擊俄國士氣,在東線勝利並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德軍主力才調回西線。施利芬的計畫立足點在於速戰速決,而戈爾茨男爵則是立足於長期戰爭。如果從歷史的角度看,他的計畫要比施利芬計畫好多了,最少波蘭、波羅的海等地可以給德國提供一部分資源,並且最重要的是:英國的歷史慣性以及議會性質的政權,並不會從一開始就對德國宣戰並封鎖北海,這樣能使德國多獲得一些戰略物資。

  戈爾茨男爵在和雷奧的通信中,並沒有說道自己的先東後西的戰略主張,他只是聽聞自己的學生居然在遠東訓練了一支軍隊,並且這支軍隊還參加了日俄戰爭的正規作戰,雖然不是和俄軍作戰,但戰爭中的指揮官要比那些所謂的觀察員對敵我兩軍的情況瞭解多了。男爵只是想從自己學生的口中瞭解俄軍的各項情況,當然,在確認失去總參謀長的位置之後,他還是不由的在信中對自己的學生髮發牢騷。

  楊銳並不知道事情到底是什麼,之前他還幻想者通過雷奧老師的關係排幾個學生到德軍,最好是到總參謀部實習,當然,這是他的幻想,不過現在幻想破滅他微微有些失望。他只好說道:“那你的老師一定會很失望……”

  “不。他並不為失去這個位置而失望,而是因為他是一個敢於反對德皇的人,並且他認為戰爭不要輕易的挑起,因為它很難被結束,如果他在這個位置將能確保德國不輕易開戰。而總參謀長將由小毛奇這個只會見風使舵的傢伙擔任,再加上一個權力巨大、好大喜功的皇帝……”雷奧凝噎著,“也許某一天戰敗的最好的結局就是皇帝退位吧。”

  想到德國的歷史,楊銳感覺能明白他的痛苦,更覺得他有著常人沒有的先見之明,不過,越是這樣的人或者越是痛苦,眾人皆醉我獨醒,想想也覺得可悲。

  “喝酒吧,喝酒吧。”氣氛越來越不好,楊銳大聲說道,又不知怎麼想起來幾句古詩:“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這一夜雷奧是爛醉,楊銳卻是越喝越清醒,他似乎有點迫不及待的入關,參與到轟轟烈烈的革命之中去。在次日四更天的時候,他便起了身,只待收拾好之後出到營外,卻見外面站滿人——都是這兩天開會的將官,一見楊銳出營,便有人喊道:“敬禮!”

  “唰”的一聲,微微的星光之下幾十名軍官齊刷刷的對著楊銳敬禮,楊銳只感覺心口有什麼堵著,說不出話,他只好莊重的回禮、久久不下,只待隨著胯下緩緩前行的軍馬,離的諸人很遠了他才放下手。天色將明未明之際,楊銳頭也不回的走了,他感覺,在前方,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

  隨楊銳入關的除了陳廣壽警衛連挑出來的骨幹,還有武功了得的小葉子和狙擊手白茹和她的搭檔。為了偽裝,兩個女人是當作夫人坐在馬車裡,槍柄改造成可折疊鐵框的毛瑟步槍藏在鏤空的車把上,其餘諸人都是行商打扮,便是楊銳也把前腦勺的頭髮剪的很短,扣上一頂瓜皮帽,下巴刮了個乾淨,再在腦後墜根假辮子,活脫脫是個商行老闆。一行人輕輕巧巧的從四平出發,沿著官道到了昌圖。陳廣壽挑的人裡頭高矮老少都有,加上現在日俄已經談和停戰,南北商旅漸多,日軍沒有做什麼細緻的搜查就放這行人入了關卡。

  楊銳一到昌圖就看見了自己的通緝令,有清廷懸賞的,更有日軍懸賞的,對比之下還是日本人夠意思,妥妥的五萬日元,差不多是滿清的五倍,看完通緝令楊銳搖搖頭就走了,他一點也不怕被發現,因為日軍盯著的王啟年正在四平某青樓天天聽曲子。雖然沒有被抓的擔憂,但是一路上還是有很多的煩惱,比如,從早上到了奉天開始,進城之後的一行人就被無數穿和服的日本妓女騷擾:

  “老爺,要睡一次嗎?”大家走著走著,路旁忽然冒出個神色恭敬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她鞠著躬說道,又怕大夥嫌貴,再補充道:“只要五角錢,很便宜的。”

  楊銳幾個無法,只好避開,進到城裡大車店正要休息,一會又是一通敲門聲,打開卻又是穿和服的日本妓女,她恭敬的鞠躬,然後道:“老爺,要睡一次嗎?”這邊說不要關上門,她又走到隔壁敲門,然後再問:“老爺,要睡一次嗎?”大車店每個房間這些妓女都要問一次轉一圈,或是被男人拉進房,或是被趕出去,這才消失。

  中午吃過飯的時候,接完頭的陳廣壽回來了,楊銳劈頭問道:“這奉天怎麼回事,這麼多日本妓女?”

  陳廣壽出去也碰上不少,見楊銳問便道:“都是日軍帶來的,聽說光是奉天城就有兩千多個,還有一些日本工匠,都在日軍的保護下和本地人搶生意,現在全城的人都說這日本人占著還不如俄國人占著。”

  兩千多個妓女把楊銳嚇了一跳,全奉天城也才十多萬人,根本吃不消兩千多妓女啊,莫非日本人以為中國男人沒有見過女人麼?看來日本人是窮瘋了!他不想這個,又問道:“火車打聽的怎麼樣了,能高價買到去營口的票嗎?”

  “買不到。聽說這幾天都停了,只有到旅順那邊的。”

  “旅順就不要去了,那地方全是日本人。”楊銳思考起來,是走鐵路由山海關入京,還是做大車到營口然後坐船到天津。

  這個時候陳廣壽道:“先生,我們過夜還是換一個地方好,這些妓女基本和黑龍會有關聯,我們這麼些男人,不叫她們陪睡惹懷疑,叫了萬一看出什麼東西來更不好。”

  陳廣壽說的有理,楊銳道:“那去哪裡?”

  “道觀。”

  “道觀?”

  “是。就是西北角樓,進出都很方便,那邊有專門給香客住的院子,我已經定好了一個。”陳廣壽也是問的本地的情報員,幾處寺廟道觀他最後就選的這處。

  聽說哪裡是在城角上,楊銳放寬了心,城外頭是不好住的,一大幫人太過惹眼,而奉天停車場附近又是偵探關注的焦點地區,城裡頭反而是最安全的。他這邊點頭,一行人借著走親戚的名義又是出了大車店,往西北角去。

  其實大車店走到那邊並不是太遠,只是城內都是土路,馬車似乎要比成外還要顛簸,不到一刻,便到了西順城街,跳下馬車的楊銳入眼便是一個古宮廷式的門樓,豎著一個不大的門匾,上書“太清宮”三字。門樓看顏色似乎有些年月了,做的雖然排場,但柱子屋樑上的彩漆都已經斑駁,露出的木質的裡層。樓頂的黃瓦也是破舊,瓦縫間擠滿了落葉灰塵,只是簷角的望獸並沒有被時光打磨多少,襯著兩棵鬱鬱蔥蔥的大樹隨風搖弋的樹蔭,仿佛是一個個活物。

  主人和女眷都已經下車,便有觀中的道童引往旁邊的廂院,院子不大,卻極為潔靜雅適,特別空氣裡面有一股淡淡的香火味,聞之有些心曠神怡,院中雖然只有八間廂房,但安頓二十多個人還是不難的,道童把諸人引到便退去了,陳廣壽見他走開,使著眼色讓幾個人出去望風和安排退路,白茹也帶著助手四處觀察著,尋找最合適的狙擊地點。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4

第039章 入關(二)

  所有人都很忙碌,唯有楊銳無所事事,而午後的燥熱又讓他在屋子裡坐立不安,他無聊間帶著陳廣壽幾個在道觀裡面四處轉了起來。

  外面太陽雖毒,但樹蔭底下的徐徐清風還是讓人感覺極為涼爽,道觀雖大,可中間一大片樓閣都是倒的,唯有去往最裡側的老君殿,此殿年歲久遠,灰瓦斗拱,極為古樸,穿過門外入口處豎著的六塊高高的碑石,過門樓再沿前後廊往裡,便是殿內了。垂花木閣式的內殿有著老子的坐像,幾根檀香正在香爐裡燃著,給人一種世外淨土的味道。楊銳並不是來朝聖,看著端坐閒適的老子,楊銳不由自語道:“據說這電腦就和老子的陰陽之說有關。”

  旁邊陳廣壽不明白楊銳說的什麼,好奇道:“先生,電腦是什麼?”

  “電腦?”楊銳只感覺自己說漏嘴了,只好轉進:“其實就是二進位,我們一般是逢十進一,而效仿陰陽之道的二進位是逢二進一。比如〇,還是〇,一還是一,但到了二就不是三了,而是一〇,三則是一一,四呢便是一〇〇,五,就是一〇一,就這樣逢二進一,所有的數字都只用〇和一表達。”

  陳廣壽沒有學過二進位,但聽楊銳這樣描述便大致能瞭解這種二進位是何物,只是,“那只有〇和一來表達有什麼用處呢?大家已經習慣了一到十?”

  雖然轉進卻又被陳廣壽繞了回來,楊銳苦笑,暗怪自己多嘴,只好道:“我們人是習慣了一到十,可機器卻不認識這麼多數,它只認得〇和一,便如電燈,只有開和關,開若是一,那麼關就是〇,開開關關連綿不絕,那麼一切都可以用開和關來表達了。”

  楊銳的解釋充滿了二把刀的味道,陳廣壽和小葉子聽得很是迷糊,不過不知道何時進入殿內的一個老道聽完之後卻如有所思。他拂塵一掃,緩步上前施禮道:“無量福,貧道有禮了。”

  這個道士五十多歲左右,似乎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楊銳看不出深淺,見他施禮,也抱拳一禮,但並不說話。道士其實只聽得楊銳所說的二進位很有意思,忍不住想找人探究一二,“貧道雖不明西洋算術,但道家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陰陽雖能顯現萬物,可無三則萬物不生、諸生不靈,這二進之制是否也只是仿造萬物?”

  聽到道士居然要和自己探討道家問題,楊銳笑道:“道長明鑒。二進位其實也就是類比世界而已,並不是真的要創造世界。”想到自己住在道觀,又誇獎道:“道家陰陽之說,確實是玄妙無比,這道德經一書已經遍及世界了。”

  老道士卻是一個明白人,西風東漸之下他哪會不明白現在的世道,搖頭歎道:“現今只見洋人的教堂遍及各地,那有道觀建到西洋的。”說罷又上下打量楊銳一眼,再笑道:“午間極熱,居士若不困乏,還請移步到小齋一坐,貧道也好焚香煮茶,以泌心腑。”

  想到也午間無處可去,楊銳笑答道:“那就叨嘮道長了。”說罷跟著道士到了殿側道士們的居室。老道在觀中似乎應該是主持一類的人物,住的地方很是寬敞亮潔,他說是焚香煮茶,待到坐下,事情卻都是小道士幹了。

  茶湯甚熱,一入口便直穿肺腑,滾燙之餘身上忽然生出一股涼爽來,再配上靜心的檀香,楊銳只覺得心中的煩躁已去,滿身都是舒爽,情不自禁道:“真是好茶!”

  老道聞言笑道:“此茶為福建武夷山所產,早前有功德主帶回遼東賜予貧道。今日和居士有緣,當以此茶奉客。”

  出門在外,道士和尚女人據說最不好惹,楊銳搞不清道士要幹什麼,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東西被他看出端倪,也就笑呵呵的謝過。老道再問,“居士非本地人士,此次入關還是出關?”

  楊銳臉上嬉笑,心中提防,道:“在關外日久,這次是入關辦事。”

  “哦……”老道長歎了一聲,低頭不知道念了什麼經文,念完後道:“如今世道不穩,貧道剛剛為居士祝頌祈福,居士此行雖有驚無險,但還是往東面走的好。”

  楊銳有點不解,笑道:“道長多慮了,入關陸海兩路往東都是不便,還是走營口出海的好。”

  楊銳雖然如此說道,但老道並不搭話,沉默中只待一頓茶喝畢,楊銳示意陳廣壽佈施,可不料想老道並不接過,他從身邊接過道童的木匣,雙手遞給楊銳道:“今日和居士有緣聚此,甚幸甚幸。此為本教道德經一部,特贈于居士,以為紀念。”

  楊銳見他送的是道德經,紙書一本,照想不會太過名貴,便先接過,不過只待木匣入手,很是沉重,才感覺這應該是檀木所制,正想拒絕又感覺已經接過,只好把木匣遞與陳廣壽,再從懷裡掏出五百兩的銀票,道:“既受道長之禮,無以為謝,只能捐些俗物給道長,以早日修復觀中倒塌的大殿。”

  陳廣壽剛才佈施的是五十兩,現在楊銳這邊翻了十倍,老道眼睛眯笑,吩咐道童接過,再道:“其實貧道更想居士能賜一幅墨寶于本宮,以留後世。”

  楊銳大窘,推辭道:“在下文墨不通,字跡醜陋,還是免了吧。”

  楊銳推辭,可老道卻硬要題字,無奈之下只能用鋼筆在白紙上大書“太清宮”三字,這才回到廂院。楊銳走後,老道細心的亮幹墨蹟,再小心的收拾好,最後交由道童好生保管,這才喜顏於外。多年之後,楊銳才知這道士便是全真一系龍門派的掌門人葛月譚,此道精通梅花易數,算得今日有貴不可言之人過境,便想方設法求得墨寶一幅,以待他日做鎮宮之寶。

  楊銳不知道自己被老道算計了一次,拿著個檀木匣子回到住處,打開卻見裡面書本的紙質脆黃,猜測應該是古物。待翻開,發現書的順序和之前看的不一樣,以前看的道德經是道經在前,德經在後,而這本卻是德經在前,道經在後,再細看內容,也有不少的差別,除了“大器晚成”寫成“大器免成”之外,差異最大的是道經的倒數第二章,以前的原文是:將欲歙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與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而此書中,寫到“是謂微明,柔弱勝剛強。”便沒後文了,後面那句“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完全剔除。

  楊銳看著此處,不由得的想到,難道是抄漏了?可多讀幾遍又覺得去掉後面那句,行文似乎更加通暢,前面的語句都論述一種樸素的辯證法,強弱只是相對的,萬物運行的規律可以讓強者變弱,弱者變強,所以得出結論:柔弱勝剛強。而後面“魚不可脫于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不再是單純的論述哲理,而是把這個哲理運用到軍國大事之上,這如同是一個富有智慧的深沉哲人忽然蛻變成一個陰險狡詐的政治家,由出世轉成了入世,再翻看書中其他所有章節,都只是論述哲理,從不言及權謀。油燈之下,楊銳似乎有些明悟,這兩句確實不合全文,可去掉又意味這什麼呢?

  一本道德古經折騰了楊銳一夜,待天明要出城的時候,陳廣壽來報,說往營口那邊已經封了路,日本人似乎是查什麼人物,楊銳問道:“那西面呢?”

  “西面沒有什麼動靜,就是……”陳廣壽對於迷信的抵抗力比楊銳弱很多,他道:“先生,西面要走到新民屯才能上火車,此處為遼西胡匪聚集之地,說不定之前張宗昌所部在那。為安全計,還是走東面為好。”

  張宗昌這個名字很久沒有出現在楊銳的耳朵裡了,他聞言瞳孔有些收縮,道:“淵士那邊搞什麼啊?殺個人都沒殺掉,還有那個小金鳳,趕緊做掉!”

  陳廣壽也對兩人恨之入骨,道:“先生,淵士已經派人出去了,我們走的時候才查到他們的下落,也許到天津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損命了吧。”

  楊銳也知道事情急不得,歎了口氣,又想走遼西那邊確實是危險,自己和張宗昌所部雖然少有接觸,但萬一被他們從身材舉止上看出來那就冤枉了,於是道:“那就往東走安東吧,大家小心些。”

  陳廣壽領命,眾人便出了奉天往東出城。此一路雖然不好走,但卻比較太平,只是過了鳳城邊門鎮快到湯山鎮的時候,官道對面飆來一隊三四十人的騎馬巡捕,楊銳等人連忙讓開,可這些巡捕沖過之後又回馬圍了上來,大家都是一慌,私下戒備只等情況不對便要發難,負責對外應酬的徐寶根笑著對巡捕說道:“諸位爺,俺們只是小商小販啊,實在是不曾做……”

  徐寶根沒有說完,就被已經下馬的巡捕頭頭一把扯開,幾個巡捕直接上前圍著三輛馬車,頭頭大喊道:“裡面的人給老子下車,老子看看有沒有藏窩洋人。”

  三輛馬車中兩輛坐的是白茹和她的搭檔,另外一輛是收發電報的通訊車。巡捕頭子大喊,裡面卻沒有動靜,他這邊正拉槍栓,用槍對著馬車的時候,警衛連諸人手上也摸出了武器,楊銳估摸著邊門鎮剛過幾裡,在這裡動手不太好,正要下令讓馬車裡面的人出來,卻不想週邊一個眼尖的巡捕忽然喊道:“槍!有槍!是鬍子……”

  巡捕一喊,事情就不可收拾了,自己不開槍對方就要開槍了。“啪、啪……”警衛員的短槍立馬響了起來,這些巡捕拿著長槍,圍過來的時候早就被警衛員計算好了,此時只待槍聲一開,三十多個人頓時被打倒一半,只是左輪槍子彈殺傷力弱,只要沒有打中要害,對方還是能開槍回擊的,十秒不到的對射中,警衛連也有人中槍倒下。楊銳在槍響之初便被陳廣壽拉下了馬,一頭撲到在路邊,只待槍聲響過,陳廣壽才放楊銳起身,這個時候只聽得衛生員的聲音,“快!快!繃帶,繃帶……止住血!”

  楊銳聞言心中一寒,不知道誰受了傷,待上前一看,原來是徐寶根倒在地上,鮮血從肚子上直冒——他剛才就在巡捕頭頭的旁邊,槍聲一響那巡捕頭子一槍沒被打死,手上的步槍對著徐寶根就是一槍,因為是近距離中槍,7.92MM的子彈把肚子打出拳頭大的一個血洞,衛生員把大卷大卷的繃帶塞在血洞上面,可還是止不住血,看著血源源不斷的冒出,衛生員看著楊銳和陳廣壽,無力的搖了搖頭。

  眼看著兄弟沒了氣,之前蹲著徐寶根身邊的兄弟徐財根,急急的跑到那個已經死了的巡捕頭頭面前,幾腳跺下去之後,又拔出手槍對著屍體把槍膛內所有的子彈都打光。看著這幫鬍子連屍體都開槍,早前一個裝死的巡警立即蹦的從地上跳了起來,跪倒在地上大喊道:“大爺饒命啊!大爺饒命啊。”

  徐財根正要裝彈把他斃掉,陳廣壽上前把他拉住,然後一腳把那個巡捕踢到,喝問道:“說!什麼來路?幹啥圍我們?”

  巡捕不敢避讓,被踢之後見鬍子頭目問話,忙道:“啊!各位好漢,不是圍你們呐,不是圍你們呐!俺們是聽大人的話找洋人啊。”

  “找洋人?那個大人的下的令。”

  “張……張大人下的令。說是安東走……走丟了幾個洋人,要俺們……俺們……”巡捕結結巴巴的說著,忽然見其他人拿槍上前,立馬成地上跳了起來,“啊!別殺我,別殺我!”

  葉雲彪見他起身,一手便把他制住,巡捕半跪在地上,掙扎不能。這邊另外的士兵從巡捕頭頭身上搜出一張文告,陳廣壽抓過,只見上書:今有美利堅人艾裡斯氏、克拉拉新地氏、麥克米蘭氏、科爾賓氏,為馬匪所綁,沿路各縣巡捕、丁勇見可疑人皆要查問探尋,若有知情不報、藏匿匪類者定斬不饒……。文告上面還有四人的畫像,很明顯,這四個人有三個是女子。

  陳廣壽看完,上前對楊銳道:“先生,是有美國人被胡匪綁了。這些巡捕以為我馬車裡有美國人。”

  楊銳皺著眉頭,聞言一點也沒有輕鬆,他娘的這純粹就是走火,不過現在殺了一地的巡捕,自己還一死三傷,真是出師不利,再則之前自己不怕查,可現在殺了一地的巡捕,馬車上都粘著血,便是聞聞味道也知道不對了。他打開地圖,看後到:“此地不宜久留,遲則生變。馬上收拾,再讓通訊員發報……”

  楊銳還沒有說完,通訊員便跑了過來,緊張的道:“報告。那電臺被打壞了……”剛才槍一響一個巡捕就緊張的對著馬車開了一槍,人沒有打著,把電臺打壞了。

  “能修好嗎?”楊銳問。

  “不能,裡面的玻璃管打碎了。”

  “沒事,”楊銳說道:“這裡到安東很近,人沒事就好。”三極管壞了那可不是通訊員能搞定的事情了,楊銳只好婉言勸道。

  一行人連忙把倒在地上的巡捕給收拾了,最後活著的那個也結果了。只待收拾妥當,陳廣壽上前問道:“先生,怎麼走?”

  “能怎麼走?”

  “可以分開,分出一小批人護著先生還是一直往東去安東……”

  “不行!”楊銳搖頭道:“此地已經是敵境,分兵不妥。再說這裡死了這麼多的巡捕,一旦事發那這條道上所以的客商都要抓去盤問,我們得換一條路。”

  “換一條路?”

  “對。北上渡靉河,換成寬甸到安東那條道就安全了。如果還不行,就直接到鴨綠江畔做通化輪船公司的船出安東。”楊銳只覺得剛才的事情實在太巧了,同時他對滿清的文告並不相信。上面說找洋人,可下面為了不出錯,只要是可疑人物估計都會抓起來。

  “明白了。先生!”陳廣壽領命道。

  五分鐘之後,隊伍下了官道進山,帶著的馬車也遺棄在山溝裡,死者已葬,傷者則有幾人扶著,快速往北而去。其實這靉河是鴨綠江的一條支流,由西往東的注入鴨綠江,從官道到靉河並不太遠,臨近黃昏的時候諸人來到河邊,只是此時正值盛夏,河水暴漲,激流洶湧,一裡多的河面無法強渡。只待沿河找船的時候,情況又是一變,幾記槍聲從不遠處傳來。

  大家聽得槍聲都是一驚,以為是巡捕追來,不過這槍聲響了幾下卻是停了,徐財根跑過來道:“報告。這槍聲不是巡捕的。”

  “不是巡捕的?”

  “不是。巡捕的槍是德國槍,子彈裝藥多,聲音沉,這槍聲倒有點象日本人的金鉤步槍,響聲脆的很。”徐財根是老鬍子了,雖然正規戰打的不行,但要說綁票望風、穿山越嶺自不在話下。

  “有多遠?”楊銳問道。

  “不遠,一兩裡的功夫。”

  “那先派人去摸摸看看,其他人往另一邊撤。這股人應該是就是綁票的鬍子,我們靠的太前要麼被巡捕一鍋端了,要麼這些個鬍子以為是搶買賣的,到時候兩面打起來更是把巡捕招惹來了。”美國人的生死和楊銳無關,他不想英雄般的去救人然後自己給陷進去——要麼被鬍子當巡警打死,要麼被巡警當鬍子打死。

  往西面走了半響,去摸情況的人回來,“那邊莊子裡有一大票鬍子,確實就是綁票的鬍子。”徐財根親自去探的情況,此時回來急報情況,“不過那莊子外可有不少船,看樣子是從安東綁了人,直接從鴨綠江划船過來的。”

  “鬍子有多少人?知道是哪條道上的嗎?”楊銳聽說有船心裡一喜,只想弄個兩艘船渡河。

  “人數有四十來個,看路數好像是大孤山那邊的,拿著都是日本槍,倒像是日本的東亞義勇軍。”

  “日本槍?大孤山那邊也就是的李逢春、朱二角的人了,只是沒聽說他們入東亞義勇軍啊……”陳廣壽對各處的鬍子都熟悉的很,聽徐財根的說法,有些不解,“再說他們的向來是坐地收錢的,沒聽說他們綁票啊。”

  “別猜了。先吃飯,吃完飯一會去救人。”楊銳下令道。

  陳廣壽等人不解,只看著楊銳。楊銳道:“美國人、日本槍、不綁票的鬍子,還有四處無頭蒼蠅一般搜查的巡捕,這些都能說明被綁的是美國的大人物,而綁的地方就在安東,那是美國人在遼東最大的通商口岸,這擺明瞭是要打擊我們和美國人的關係。這是一定是日本人的陰謀。”

  這確實是一個陰謀,被二十幾把槍堵在屋子裡的李逢春如此想到。“俺真他娘的瞎了眼,藍黑牙,你他娘的有沒有良心?當年不是老子,你早就在海裡喂魚了。”

  “大當家的。你是救了俺,可這麼多年來,該還的都還完了。各位弟兄們辛辛苦苦收的錢,不是被你賭光了就是被你給了自家親戚,你他娘的啥什麼想到過俺們這些苦哈哈的兄弟。”藍黑牙不光是牙黑,便是嘴也挺黑的,三言兩語就把各位弟兄的怒火給點著了。

  “別他娘的廢話了。動手宰了他再說,再把這些大鼻子也給宰了,俺們好回家分錢去。”另外一個鬍子大聲嚷道。

  “別他娘的胡說。小鼻子全不是好東西,咱們是上了他們的當。這些大鼻子全是洋人官府上的人,真要是殺了他們,別說大家家沒得回,就是大孤山也要給炸平了。”自己人數少,見外面的人要上前,李逢春急道。

  “弟兄們,別聽他娘的瞎說,他是給洋人嚇破了膽子,庚子年的時候俺們洋人殺的還少嗎?上!上!”圍在外面的藍黑牙又使勁喊話,鼓動著剛剛反水過來的人上前,他相信只要槍聲一響起來,這些剛過來的人就不會這麼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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