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0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5

第108章 天亮(七)

  “快看!那!”一個眼尖的士兵忽然找到了那個清國少年,他正沿著莊子往東面跑去,竹上少佐看著遠處奔跑的少年,搶過旁邊士兵的步槍,瞄準之後“砰”的一槍打過去,遠遠的只見那奔跑中的少年渾身一震便栽倒在地,待他想要爬起來再跑的時候,竹上少左拉動槍栓,扣動班機又是一槍過去,然後那個少年不動了。

  看著東洋大人槍斃逃跑的小兔崽子,馬三寶很是幸災樂禍,他早就知道那小兔崽子是個禍害,只不過他聽不懂日語,根本不知道洋大人已經相信那個小兔崽子的話。當日軍大部繞過阻擊的一連,奔向村莊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看出不對,只等他將因為奔跑從懷裡掉了一地的日軍軍票撿起來之後,他才發現日軍原來聽信小兔崽子的話,完全跑錯了方向。見那小兔崽子死了,馬三寶對著竹上少佐討好的笑道:“大人,殺的對啊,早就該殺了,俺就說了那……”

  馬三寶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旁的吉田中佐一刀劈掉半個腦袋,然後剩下的身體挺了一會便倒下去了,抓著的日軍軍票落了一地。吉田中佐收回了帶血的指揮刀,神色如常的入鞘,對他來說,之前那個清國少年時可恨的,這個滿腦子是錢的清國人更是可恨,如果他不去揀那些軍票的話,自己也不會跑到這裡來。劈完馬三寶的吉田中佐猶不解恨,他飛起一腳把馬三寶殘體踢到了一邊,大聲罵道:“清國人都該死!”

  處境危急,竹上少佐沒管吉田中佐正在火頭上,說道:“閣下,目前看來獨立軍的司令部是在村莊內部,我們應該馬上行動!”

  楊銳背著槍從司令部趕到莊子西面的時候,戰鬥卻在北面打響了,因為週邊戰事緊張,莊子外面的第二道塹壕其實只有殘破的工兵營在固守,五百多人要防守方圓八百米的莊子,人員還是很分散的,只不過日軍突破第一道塹壕之後沒有直接奔莊子裡來,而是跑向了村外北面的土地廟,就這樣幾分鐘的耽誤,使得工兵營長林松堅得以把士兵不斷的抽調到村北。沒有霰彈槍、沒有迫擊炮,只有步槍、手榴彈和工兵鏟,靠這些東西能抵擋住日軍這一個大隊嗎?林松堅不知道,也來不及想這個問題,他只知道,不堵住那就全完了。

  沒有試探,沒有花俏,日軍的第一次衝鋒就是三個中隊,這些士兵很多都是特意挑選出來的老兵,久經戰陣,根本不顧對面射來的子彈和手榴彈,兇悍的往前直沖,只不過他們就要衝到守軍陣地的時候,忽然一下子從地面上消失了,待到後面的士兵趕上來的時候,才發現前明的人已經掉在一條深深的壕溝裡,橫七豎八的人串在細長的木矛上,死了的沒死的都慘不忍睹。前面看似平坦的路面怎麼會出現這麼一道壕溝呢?佐藤中尉來不及細想,在守軍的彈雨裡他帶著人沿著壕溝轉了一段,試探之下發現都是這樣的陷阱,於是只能回去了。

  林松堅看著日軍的第一次衝鋒就這樣結束了,臉上有了微微的笑意,莊子本來就有防胡匪的壕溝的,部隊駐防之後他又佈置了一下,找些了沒用的帳篷把幾個關鍵入口邊的壕溝都遮了起來,上面再撒上一些薄土,不明所以的人一旦走上去就要掉下壕溝被那裡的木矛洞穿,至於自己的部隊,則有特定的通道。

  第一次進攻意外的失敗了,又不斷的看到村莊裡的守軍越來越多,竹上少佐說道:“閣下,我們再進攻一次,如果還不能進入村莊的話,我們只能往北面進攻了。”

  “往北進攻?”吉田中佐很詫異。

  “是的。現在我們沒有器具,壕溝無法突破那很有可能會被敵軍包圍在這裡。既然不能進入村莊,那麼我們就向後攻擊獨立軍的前線部隊,他們兵力不多,而且在我們連續進攻下應該很疲勞了,如果遭受來自後面的攻擊之後一定會混亂,這樣第一師團就可以沖進來了。”竹上不愧是有腦子的參謀,進攻敵軍司令部和側後攻擊敵前線守軍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有沒有殺死敵軍首腦並不重要,關鍵是要讓敵軍的防禦崩潰。

  “不!竹上君。”吉田中佐並不如認同他的主意,“這樣那幫噁心的市井之徒以後就更會誇耀自己的能耐了。絕不能讓他們功勳建立在我們的鮮血上!”吉田中佐說的斬釘截鐵。他也是讀了陸士後再讀陸大的,年輕的時候拿著姐姐的賣身錢到東京求學,因為窮的只能穿草鞋所以時常被東京人恥笑,由此他發誓要出人頭地,十幾年後當初的窮小子已經是大日本皇軍的聯隊長了,但對十幾年前的種種往事還是猶記在心。往北進攻就是幫助第一師團打開局面,想到自己辛苦一場卻在幫助那些市儈的東京人立功,他完全不能接受!

  “閣下……”竹上常三郎少佐完全想不到聯隊長年輕時貧窮的經歷,以為他只是氣話,還想再勸,只不過馬上被吉田中佐給拒絕了。

  日軍休整片刻又發起了第二次進攻,這一次也很快的被打退,竹上少佐又道:“閣下,既然不進攻北面,那麼我們還是以小隊為單位分散進攻村莊吧,守軍不可能有足夠的兵力防守所有壕溝,只要有任何一個小隊沖進了村莊,都會給他們帶來極大的混亂,而後方一旦混亂那前線的士兵士氣就要崩潰了。”

  只要不用自己的血塗亮那些無比市儈東京人的肩章,吉田中佐任何策略都會同意,於是在短暫的安排下,這八百多名日軍分成了二十多個小隊,繞著村莊轉了起來,楊銳和警衛連就在莊外西北側,他本打算從側翼進攻這支日軍,可剛安排下去就看見整支日軍分成無數支小隊四處亂鑽,此情此景頓時讓他心裡一涼,這可是他最怕的一種了,這些小股的日軍一旦突入村莊,那麼四處破壞之下後方就會混亂,後面混亂那麼前線就極有可能會崩潰。難道自己就要交代在這裡嗎?他仰頭望向天際,天空中看不到太陽,只見早晨的殷紅詭異的雲層更加的低了,細密的雲層變成作了一串串葡萄,垂在空中把藍天都給擋住了。望著這殷紅似血的雲,楊銳想:若是我就在這裡死了,這些學生還能按照我之前留下的遺書革命嗎?我寫的那些他們能相信嗎?以後的中國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又是軍閥混戰、日本入侵?……還有她怎麼樣了,嫁人了嗎?她回的那份信到底說了些什麼?……

  即將兵敗的當口,楊銳腦海裡閃出無數的念頭,他無比不甘卻又無比迷茫,這也許就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吧,他安慰自己道。不過又想到自己死後的名聲,也許以後的網路論壇會不斷的爭論自己是否算賣國賊吧,想到著他不由的笑了起來。

  日軍的小隊已經突入了莊子,四處都是他們弄出的爆炸聲,幾股黑煙從莊子裡升了起來。陳廣壽心中反復的想著是不是要帶著楊銳逃出去,不過回頭卻看著楊銳仰著天笑了起來,頓時一時間愣住了。

  “先生,現在日軍進了莊子,我們應該突圍了。”

  “現在不好突圍,前線部隊都被日軍咬著,無法突圍。”

  “先生,”陳廣壽看了看周圍,低聲說道:“我說的是您突圍,不是前線的部隊突圍。”

  “不行!”楊銳想都沒想便斷然拒絕了。這次被圍,說到底還是他的問題,要是他沒讓小銀鳳上自己的床,那事情就不會到這一步了,因為自己使得全軍覆沒,然後自己再皮毛不損的逃出去,他做不到!他無法背負這樣沉重的愧疚活下去!

  “先生,勝敗是兵家常事,日本間諜的事情錯在我們,那天晚上要不是我跟烈祖說先生這麼大也應該找個女人了,他也不會放那日本女人進來!”陳廣壽說出了那一夜的隱情,心中頓時一空,想到徐烈祖的死他更是決心要把楊銳保護出去。

  陳廣壽的話讓楊銳有了些明悟,是啊,這個時代男子結婚都是在十七八歲,自己都是二十八了,二十八歲還沒老婆在這個時代不可想像!楊銳想到這歎了口氣,說道:“你留下一個排保護我就好了,其他人都去莊子裡清剿日軍,越快越好,亂的久了前線就要崩潰了。”

  見楊銳還是不聽勸,陳廣壽忽然身子一矮跪在楊銳面前,“先生,我求您了。快走吧!”

  “你!”楊銳最恨的就是跪拜了,即使在清末他也不想跪任何人,也不想自己教出來的學生跪。“你起來!”

  楊銳的話語陳廣壽無動於衷,他不但不起來還是重重的地面上磕頭,“先生,快走吧!”

  “你真是……”楊銳見無法讓他起來,只要轉身對著警衛連的其他人說道:“現在聽我的命令,馬上……”

  楊銳話還沒有說完,警衛連就跪了一地:“司令,還是撤吧!司令是好人、重義氣,可俺們都是司令救的,要是司令有的三長兩短,俺們……”

  都是不聽命令的,楊銳無奈,他拿過前後的步槍,卡上刺刀,說道:“你們要跪就跪著吧。老子還有幾千人在裡頭,我要護著他們的後方。”說罷就要往莊內而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就被陳廣壽抱住了,他仰著頭道:“先生,來不及了。還是快撤吧!”

  “放開我!”楊銳想生氣卻又生不出來。

  “不放!”陳廣壽仿佛是徐烈祖附體,平時柔順的他現在無比的剛烈!

  “不放我就開槍!”楊銳把步槍扔掉,拔出佩槍對著自己的太陽穴。他大聲喊道:“要死就死一起,要突圍就一塊突圍。就這樣逃了我算什麼?!”

  也許是看出看出楊銳是動真格的,也許是被楊銳的氣勢鎮住了,陳廣壽手一鬆,楊銳的腿就抽了出去,看著先生拿著手槍越走越遠,他立馬從地上爬了起來,警衛連的士兵也爬了起來,端著槍匆匆的跟了上去。

  楊銳再度進入莊子的時候裡面敵我兩軍已經殺紅眼了,幾百名日軍圍攻著司令部,工兵營數百殘兵苦苦強撐,隨著越來越多的日軍背著炸藥往前沖和守軍同歸於盡,工兵營以軍校生為骨幹,也帶著士兵扔掉工兵鏟,背著一捆捆手榴彈往日軍人堆人沖,聲聲爆炸之後總有幾個鬼子被拉了墊背。雙方就是這樣的自殺性攻擊下打的越來越原始、殺的越來慘烈,地上的屍體越來越多,鮮血越來越厚,所有人……所有人都忘記了一切作戰技能,只憑著動物的本能在肉對肉的搏殺……看著身邊的士兵越來越少,日軍沖的越來越前,林松堅也背起一捆手榴彈,正當他起身的時候,日軍後面忽然響起了一陣呐喊,這是楊銳帶著警衛連從日軍後面猛衝了進來,這群生力軍的出現頓時把日軍從後到前穿了個透,隨著警衛連極有章法的廝殺,日軍越來越少。

  終於是緩過來了,林松堅看著遠處壓著日軍狂刺的警衛連,手榴彈的沉重使得他身子一軟跌倒在地。日軍竹上少佐也看出來己方已沒有攻克敵軍司令部的希望了,轉而帶著日軍沖到莊子裡四處放火製造混亂,雖然警衛連盡力追剿,但是莊子裡還是被折騰的一塌糊塗,十幾處房子已經被點著了,楊銳立即命令士兵滅火,然後自己則回到了司令部,正當他在祈禱著前線軍心不要動搖的時候,接完電話的貝壽同跑了過來,“先生,北面陣地……被突破了!日軍很快就會……”

  “什麼?!”楊銳驚的跳了起來,一直認為應該是南面,誰知道……

  “楊,你應該突圍了!”雷奧此時站了起來,昏暗的半地下室裡,他整整儀錶,一點也不慌忙。“我會帶領部隊堅守到最後一刻,你快走吧,你的革命需要你。”

  “不。要走一起走。”楊銳搖著頭,忐忑著、猶豫著,不過一會他就平靜下來,他重重的坐了下去,無比堅定的說出另外一句,“要死死一塊!”

  楊銳話一說完,外面就吹來一股風,把半地下室全身是汗諸人吹的全身一涼,桌子上的檔也吹了一地,這邊還沒有涼爽完,外面的沙塵便被風卷了起來,風越吹越大,沙塵越卷越多,頃刻間天地中所有的沙塵都被卷了起來,天空那殷紅詭異的雲層已經不見,整個天際都暗了下來,世界仿佛只有風的存在。這是怎麼了?楊銳吃驚的望著外面越來越大的狂風,不明白這鳳是怎麼起來,司令部的諸人也是一樣的驚異,忽然,幾個帳篷給掀翻了,風卷著它們往北飛去,昏暗的天際下這些帳篷一會就不見了。

  這時候忽然有個參謀喊道:“啊……是南風。是南風啊!”他高興的跳了起來。“我們有救了!我們有救了!”

  楊銳看著參謀興高采烈的樣子,只感覺自己是在做夢,一句話就惹來一場昏天暗地的狂風,這是老天爺再救自己嗎?南風,是南風,風往北吹,這樣的話北面如果乘著風沙來一場突襲那麼……還有南面,如果日軍突襲的話,應該……正當楊銳想趁著風做些什麼時候,幾輛裝彈藥的馬車被風卷了起來砸在了門口,外面的電話線也在隔壁通信兵的驚呼聲中被狂風像拔野草一樣連根糾起,然後消失在已變的迷糊一片的天際裡。

  見不斷的有沙塵灌進來,參謀們連忙把門窗都關的緊緊的,屋子裡又點亮了馬燈,一窩子人都圍坐在一起。

  “楊,你一定是上帝的寵兒,連上天都在保佑你!”雷奧無法想像為什麼好好的就刮起了狂風,而且這風刮的不早不晚正是時候。他只能用上帝來解釋,他拿起之前沒有喝完的酒說道:“敬你!上天的寵兒。”

  雷奧說完,就猛灌了一口,只是不小心喝的太快嗆了出來,眾人看著他那副狼狽的樣子,一時間都笑了起來。

  楊銳聽他說的這麼玄乎,也笑了起來,“現在風大日軍無法進攻,但風總是會停的,到時候……”

  雷奧終於喘過氣來了,他打斷楊銳的話說道:“不會停的,要不然上帝就不會讓它刮了。相信我吧!”

  雖然和楊銳的很多爭論裡,雷奧一直是錯誤的,但是這一次他正確了,從上午九、十點鐘刮起的風一直刮到了日落,風停了下來之前,突入北面陣地的日軍被謝澄的三團乘著風沙趕跑了,而當天晚上週邊陣地雖然有少許交火,但是一晚上都平安無事。待到第二天的早上,所有陣地都發現日軍消失不見。楊銳很不理解日軍為什麼會徹底消失,只當他登上莊子內的瞭望台,從望遠鏡裡看到南面烏雲一般飄來的軍隊時,瞬間便明白了,那是俄軍,俄軍在撤退!大規模的撤退!看來終於是脫險了,擔心了一夜的楊銳一下子癱坐在瞭望臺上。

  此時,一隊騎兵沖進了莊子,領頭的馬德利多夫上校縱馬高喊著,“烏拉!烏拉!”然後對著瞭望臺上的楊銳喊道:“王,我回來了,我帶援兵回來了!”

  楊銳看到他的這副賤樣怒火就上來了,自己在拼命的時候這個王八蛋卻不見蹤影,援兵一根毛都沒見到,他抽出手槍便甩了下去,手槍正中馬德利多夫的鼻子,然後上校先生慘叫一聲捂著鼻子溜走了。

  砸過馬德利多夫這個賤人之後,楊銳的心似乎平靜了下來,他平躺在高高的瞭望臺上,望著明淨如洗的蔚藍天空,此時初春的朝陽照射在他的臉上,柔潤的暖風細撫著他的頭髮,如此舒爽的春日讓他不由自主的唱出歌來:

  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

  那時的我還沒有剪去長髮;

  沒有鬧革命也沒有她;

  沒有無日無夜的廝殺;

  可當初的我是那麼快樂;

  雖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在橋下、在田野中;

  唱著那無人問津的歌謠;

  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在那時光裡;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這春天裡;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5
丙卷 浴火

第001章 晨會

  安東是一個熱鬧的地方的,雖然因為戰爭讓原本興旺的木材生意一落千丈,但是安通奉鐵路的修建又使得無數的築路工人蜂擁而來,每日放工的時候,這些從山東逃荒來的漢子一改昔日的窘迫模樣,穿著鐵路上的工衣,大大咧咧的揣著剛發的票子,在縣城裡的大小酒肆小攤上吆五喝六,一個個喝的暈暈乎乎、滿臉通紅;男人們喝酒,隨來跟著伺候的女人們也在街市上四處轉悠,或是扯幾尺花布、或是秤幾兩冰糖,在磨磨唧唧的討價還價之後,然後從懷裡拿出一個帕子疊成的布包,小心的打開之後露出裡面花花綠綠的票子,按照講定的價錢抽出幾張舊一些的付帳,然後再把帕子小心的包回去,穩穩的放在懷裡。

  張坤坐在車裡,透過半掩的玻璃窗看著那些人手裡的票子,臉上說不出的滿足,那是關東銀行的票子,整個安東在流通這種新銀票。“只要我掌握了貨幣發行權,我不在意誰掌握法律。”張坤不由的想到了以前在培訓班上學到的這句話,以前聽讓人神情振奮,而現在……幾個月的歷練讓他明白,掌握貨幣發行權不是那麼容易的,要有權、要有錢、還要有槍!

  “文叔,到了嗎?”張坤理了理因為坐了太久而弄皺的西裝,再一次的問道。

  “少爺,快到了!今天城裡學校開運動會,現在街面上都是學生。”司機身邊頭髮花白的老人回身答道,他是張家的老人了,張坤莫名的在滬上混了一段時間之後便在東北立了業,以前父親身邊的老人都被他挖了過來,仿佛要在這關外之地再建一個張記錢莊,只不過等在家頤養天年的文叔過來之後,這才發現這不是二十多年前的張記錢莊,而是比以前錢莊大無數倍的銀行,其餘諸人對少爺在關外闖出這麼大局面很是欣喜,但是文叔卻想的不一樣,他只感覺到了這裡面的兇險,在幾次試探規勸被張坤拒絕之後,他便噤聲了,小心的做好該做的事情。此時,白斯文從車上玻璃鏡子上看著後座少爺年輕的臉,說不出的感慨,要是老爺還在的話……

  “哦,原來是學生啊!”自從前年中國教育會進入東北之後,東邊道各縣都辦起了新學,通過銀行內部的總帳,張坤大概能猜到這個中國教育會也是復興會的下屬機構,他看著前面裝著校服、排著佇列的學生,心中的些許不耐煩消散了不少。

  “要弗萊學,弗萊學?”感覺到了似乎要遲到,白斯文坐在洋人司機的旁邊,用僅知的洋文給司機說道。

  洋人司機早對他變異了的英文很習慣了,趕忙的點點頭,又探出頭去看著車邊跑步前進的黑人保鏢,嬉皮笑臉的打了幾個招呼。

  興高采烈的學生很快就過了馬路,汽車一直往前,最後駛到財神廟街的沙河鎮值年公會門口,方才在一排排轎子間早已預留的停車位上小心的停下來。在白斯文的伺候下,張坤從車廂裡鑽了出來——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輛花了兩千五百美元純粹買來撐場面的美國汽車,也不習慣身後那群黑人保鏢,只是按杜先生的說法,你是開銀行的,沒錢也要裝有錢,不把場面撐大一些,誰來存錢誰來貸款?所以他不得不天天坐汽車招搖過市。

  “啊呀!張老爺來了。快請!快請!”聽聞外面洋馬車的聲響,裡面等著的公會董事一會就出來了兩個,見到張坤下了車趕忙上來見禮,至於張坤身後的那些昆侖奴,大家都已經習慣了。

  張坤也拱手道:“諸位老爺早啊,在下可是來晚了。”他邊說就邊度著步子,跨過腐爛不堪的門檻,穿過早已鏽的不成樣子的木質包鐵的公會大門,往裡而去。

  雖然張坤太過年輕,但是這兩個會董還是一臉的巴結,待張坤進了院子還沒有到堂內的時候,他們趕緊跟在後面小聲的說道:“張老爺,上次那個……”

  商人間並不要多說太多,張坤聞言笑了起來,“蠻好,蠻好!兩位老爺放心吧,這個月十五之前就會有信兒了,屆時將會有人去到貴府……”

  “啊……那這可是……”年長的會董有種說不出的高興,“明日晚間若是張老爺有空,還請聚春苑一敘。”

  “這個……”想不到這麼老實巴交的人也會去那種地方,張坤心裡範嘀咕,不過正好此時已經進到內堂,連忙打哈哈的道:“內人在家,王老爺咱們還是改日、改日。”

  隨著張坤的到來,坐在堂中苦等的諸位會董連忙站了起來,張坤先拜了拜會堂內趙公明的像,然後再和他們一一見禮,此時早等在一邊的公會總理張克誠笑道:“張老爺,今日是否還是照舊?”

  “這個,滬上那邊今日跌了三毫,咱們也按照這個來吧。其他的都照舊吧。”張坤看著大家期盼的臉,笑著說出這個並不太好的消息。

  果然聞言之後的會董都是失望,而且是生意越大的會董越是失望,他們並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而只是比較奇怪罷了。“以往幾年也沒有跌的這麼快的啊?這今年是怎麼了?”

  “是啊!這才三月剛過啊,有那麼快收繭子嗎?”

  “這可不是收繭子就跌的,江南春茶早就上來了,歷年只要收農貨的時節,這洋厘(本土銀兩對海外銀元的比例,因為常常漲跌之在忽、毫、厘之間,故稱洋厘。)哪有不跌的。記得當年胡大人不就是這麼給逼死的,那幫洋人,沒一個好心眼的。俺勸諸位啊,還是趕緊把手上的貨都放了,早點買些洋貨回來的好。”說話的是剛才迎接張坤的公會副總理王時中,他可是商業世家了,從祖爺爺輩開始就做糧食買賣,東邊道地面上只要是做大豆豆粕生意的,莫不知道此人。因為常常拉著大豆去滬上交易,王老爺對江南的情況很是明白。

  張坤聽到有人說起胡雪岩的舊事,心中猛的一震,恍惚間連忙喝了口茶,此時各位會董的下人已經帶著今日洋厘跌三毫的消息跑回去了,只有公會裡的諸位會董默默唧唧還在說這洋厘不斷下跌的事情。看著他們的樣子,張坤不由的感覺自己這樣每天來這麼一回實在是無聊,不過,雖然無聊他還是要來的,按照慣例,作為安東最大的、特別是滬上那邊也有分支的錢莊老闆,每日的洋厘漲跌、還有各種官帖、羌帖、銀錢、莊票的兌換比例都是要他來決定的。這畢竟,當下的中國錢業混亂,貨幣多不勝數,開門做生意往往不能只收一種錢,因此各種貨幣間的兌換比例就極為重要了,每次清晨,公會不把洋厘以及各種錢票的比例敲定,那安東城的店鋪開了門都不知道怎麼定價收錢。

  只是,在張坤看來,這事情太過平淡了,錢業背後的刀光劍影一般人是看不到的,比如說著洋厘,明說是一兩銀兌換一塊三角六分的洋元,但是在滙豐這些外資銀行的操作下,這個比值是在不斷的變化的,而且每次的變化都是有利於洋行出口商,十忽才一毫,十毫才一厘,十厘才一分,不要看這一毫一厘的不起眼,累計算下來也不是小數目,而且更重要的不是銀兩對銀元的損失,而是因為整個錢業的銀根緊縮,使得百姓不得不把茶葉、蠶繭低價賤賣,當年的胡雪岩胡大人,不就是因為在這上面動了洋人的銀子才被逼的錢莊倒閉變賣家資的嗎。

  張坤在想著這些是是非非的時候,旁邊公會總理張克誠湊了過來,雖然他的年齡比張坤大上不少,但每每面對張坤,舉人老爺張克誠還是客客氣氣的:“行健啊,昨日可還有一事,大家可是要找你商量的。”

  “張老爺請講。”

  “昨日午後,日人高山會通來過了。”

  “高山會通?”張坤從腦子裡翻出這個人來了,“他不是軍政官嗎,來公會難道要入會?”

  “哎。就是入會也沒然敢收啊。”張老爺想著那個兇神惡煞的小鼻子,腦門就皺了起來,他說的無比糾結,日本人的難纏他可是明白的,“他是來問我們公會為何不收日軍手票的,還說不收日軍手票就是大鼻子的偵探什麼的……”

  原來是這事情,日俄之戰日本人自己戰費不夠,所以只好以戰養戰,進了東北到處買東西不給銀錢,只給軍用手票,按照復興會粗略的統計,從去年年中到現在,其發行的軍用手票其數額已經超過了一億元五千萬元,估計到戰爭結束要超過兩億元左右。這麼多的軍票充斥在東北的貨幣市場,使得原本就因為俄國人佔領東省官銀號的官帖逐步被擠出了市場。

  “那張老爺怎麼說?”張坤笑著道。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不答應了。”張老爺說的大聲,但是心中的底氣卻是不足的,他昨天可是一推三六五的那事情推到了各位會董身上,今天他是來張坤這裡找依靠的,按照他打聽來的消息,這個新來的浙江人,不要說在安東,就是在奉天和京城關係也是極硬的。

  “哦,就這樣被張老爺打發了,呵呵,那就沒事了不是。”張坤一點也不想去摻和日本人的事情。

  “可,可……”張老爺一不小心就自己把自己套了進去,“賢侄,這個日本人可不是好對付的,俺估摸著他不比之前那個什麼大朗,再說他是新官上任,總要燒幾把火的,要是……”

  張老爺話還沒有說完,公會院子的大門就被人“嘭”的一聲推開了,張坤帶來的幾個黑人保鏢見來人氣勢洶洶,立即“哢嚓”一聲將霰彈槍上了膛,不過白斯文一看來人,立馬將他們的舉動欄了下來。

  “哈哈,原來各位都在這裡,呦西,呦西。”在幾個日本兵的護送下,一個日本軍官穿過院門,直接往內堂裡來,堂內的會董都赫然的站立起來,齊刷刷的將目光對著來著不善的日本人。

  “張會長,昨日鄙人說的軍票一事諸位可有商議好?”這個缺了條胳膊的日本軍官三十余歲,黑臉膛,細眼睛,臉上的表情不由的讓張坤想到了銀行裡天天吃生肉的外國狼狗。

  “啊。高……高大人……這個……我等還在商議軍票一事……”張克誠昨日可是說接受軍票一事要和諸位會董商議的,本是推脫之詞,可誰料想這個一根筋的日本今日真的殺來了,搞得他一時間慌了手腳。

  “那你們就商議吧,鄙人就在這裡等著,為了防止馬賊侵害,鄙人的部隊已經把商會院子都保護起來了,大家不要擔心。”高山會通話說的客氣無比,但是話裡的意思讓站著的公會會董們腿不由的抖了幾抖。日本人對付異己者是個什麼樣子,看去年修鐵路的時候那些不願意賣地地主的下場就知道了——一律以俄國偵探的名義槍斃!

  張坤看著院子裡的日本兵,心裡不由的一緊,但是來東北之後畢竟是見過了血——這樣一個巨有錢的錢莊老闆想讓水匪、胡匪不打主意都難,而且他還有很足的底氣,除了院子裡這十個黑人保鏢,在看不見的地方還有一杆神槍對著他到過的任何一處。他再次喝了口茶,然後站起身,對著堂內站著的諸人說道:“諸位老爺,在下先走一步。告罪了。”說罷就出了會堂,他這邊一起身,院子裡的保鏢都護了過來,將他圍在中間。

  高山會通早就看見了坐在會堂內不懂聲色的張坤,這個安東最大錢莊的老闆他可是早就聽說過的,巨量的資金、極硬的背景、和米國及英國領事良好的關係,這一切都不得不讓他重視中國年齡不大的商人。

  “閣下,商會正在商議接受大日本軍票一事,現在就走了太不合時宜了吧。”

  “在下行內還有要事,諸人不都是在商議嗎,只要總理將結果通知在下便好了。在下告辭!”說罷便在保鏢的護送下往院門走去。

  高山會通畢竟是新來的菜鳥,壓根不知道錢業上的事情,這畢竟日本是和中國不同的,哪有這麼亂七八糟的銀錢、紙幣啊,他無法明白只要張坤的關東銀行不收各錢莊和各位會董拿來軍票,這些會董就是關門也不敢收這種廢紙的。院門口的日本兵把張坤一行攔著的時候,帶隊的日軍曹長看向高山會通,這些黑人比自己高太多了,純粹的身體對抗兩個日本人也不知他們的對手。

  看著對方去意已決,高山會通揮了下手,院子門口的日本兵把這一行人都給放開了,張坤走到院門,回身朝院內拱拱手,然後一抽身就不見了。

  主角已走,公會裡的會董都泄了氣,這雖然不是他們最滿意的結果,但是這總比張坤當著面答應日本人收軍票,背地裡再坑大家一把的好。張克誠看著張坤一走,目光在十多位會董變了色的臉上掃一把,低聲對著身邊的張丕純道:“你也出去,放出風去,讓全城罷市!”

  “啊,老爺……”張丕純只是小商人,因為和總理張克誠同宗這才被拉進了商會做了總理的下人,他不太明白老爺的意思。

  “你這個打扮出去日本人不會攔你的,出去就各處放風去,就說公會被日本人圍了,他們要全城商家只收軍票,其他銀錢紙鈔一律不收,不然就以俄國偵探論處。”現在大金主浙江人張坤走了,看他的意思可是不會收軍票的,他這人背景硬日本人不敢動,張克誠可就是一舉人罷了,背景有限,他只能把水攪渾,讓那些小商小販給自己當沙包才能解除眼下的困局。

  即是商人那自然精明,要不然張克誠也不會帶著他入會,張丕純聞言立馬知道這事情應該怎麼操作,他輕輕應了一聲,就低著頭一副下人的模樣,畏畏縮縮的出去了。

  張克誠眼巴巴的看著張丕純鑽過日本人把手的院門,剛舒了口氣的時候,旁邊站在的王時中也輕輕的吐了口氣,兩個舒氣的男人對望了一眼,目光交會時一切都心領神會了。

  院子內各位會董被日本人逼著商議的時候,張坤已經坐在洋汽車上了,車徐徐的往前開,兩側的黑人保鏢端著槍緊跟著。

  “少爺……”坐在前排的白斯文想說什麼,但又止住了。

  “不會有事的!”張坤安慰著道。

  “少爺……”白斯文還想說什麼,但從玻璃上看到張坤用力緊逼的嘴便又止住了,這個少東家是什麼脾氣他是很明白的,他很像老爺,但比老爺不同的是累積了二十二年的仇恨讓少爺的行動更加大膽決絕,他背後是什麼人白斯文不敢想像,但看少爺的言行舉止,背後那股龐大的勢力已經完全操控了少爺的心,所以他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

  車廂裡的沉默被一個外邊一個奔跑的人所打亂,“那是張克誠的親戚吧?”張坤道。

  “是的,是他的遠親,似乎叫什麼張丕純的,他怎麼出來……”

  “出來就好了,看來事情開始好玩了。”張坤難得的笑了出來,“文叔,車裡面還有前幾日到的杭州新茶吧?”

  “有啊,就是你身後的盒子裡。”

  “那我們掉頭,去美國領事館。”張坤肯定的說道,他可以斷定這張丕純出來之後跑這麼快,鐵定是要做什麼事情,對於這,他很高興往裡面加一把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5

第002章 按單紡織

  1903年耶誕節剛過,美國駐安東領事館便開館了,感覺到此地極為重要的駐華公使康格先生,把久在臺灣的詹姆斯•大衛森調到安東做了領事,自從清日戰爭此人去了臺灣之後,便一直在那裡,公使先生相信,憑藉他的學識和在臺灣九年的記者經歷,將能很好處理安東這個日美勢力混雜口岸的各項事宜,同時為了更好的瞭解這片新劃入美國勢力範圍的山林之地,康格公使改變昔日一地一個領事的規矩,另外給安東加派了一個叫弗雷德里克•克雷爾副領事,他也是一個記者。在美國人看來,這片占了整個遼東一半的山林之地有太多未知的東西了。

  福特車的司機亨利很樂意的往美國領事館駛去,在那裡,他又可以看到領事先生漂亮的女兒了。雖然為境況所迫,他現在只能給一個黃種人當司機,但是並不說明他就由此平凡的度過一生,他相信用不了幾年,自己也會在遠東發大財的。

  領事館門口的衛兵沒有阻攔,而是直接讓車開進了這個實際上通化鐵路公司購買,但最終卻做了美國領事館的豪華庭院。張坤的車停在另外一輛紅色福特豪華車的旁邊,在他下車的時候,領事大人便出來,他微笑的對著張坤拱拱手,然後用半生不熟的客套話說道:“泥嚎泥嚎,米斯特張泥真是尊貴的客人,窩這裡噴比生灰。”

  聽著美國領事怪異的漢語,張坤和白斯文很不自然,張坤拱著手,直接用洋涇浜英語說道:“達先生,我不是貴客哦,只是上次見面之後就沒有再敘,實在是太遺憾了,這次我的朋友從杭州帶來了些春茶,所以我特意給您送了一些過來,想和達先生一起品茶。”

  和所有的美國領事一樣,詹姆斯•大衛斯也取了一個中文名字,叫做達飛升,這個華人師爺取的名字雖然有一股子平步青雲的感覺,但是姓達,姓這個姓的人也太少了吧。

  領事達飛升先生聽到有杭州新茶,一時間鼻子下的鬍子便翹了起來,東北這個地方太寒冷了,遠沒溫潤的臺灣住的舒服,特別是這個地方沒有茶,沒有好茶,這讓這個半中國化了的美國人極為的不適應。

  “真是太感謝了。請!請!”達飛升高興的說道。

  新茶喝了好三遍,正事就開場了,張坤清了下嗓子,“達先生,這日俄奉天之戰怎麼樣了,似乎都已經十多天了,雙方還沒有分出勝負嗎?”

  “哦,已經結束了。是的,昨天就已經結束了,日本人取得了勝利。”領事先生小聲的說道,在安東城內電報局被日本人控制的時候,只有洋人的消息是靈通的。

  難怪日本人今天這麼囂張,張坤心中想到,“俄國人又是像上一次在遼陽那樣的安全撤退嗎?”

  “不,這次他們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俄國軍隊損失了十萬人,其中有三萬多人被日本人俘虜了。”領事先生邊說邊搖頭,仿佛也是不相信這個結果一般,“米斯特張,這對你的生意有影響嗎?”

  “不!不會有什麼影響的。”張坤肯定的說道,面前這個美國領事就是他的一個客戶,雖然他只是把很少的錢存在自己的銀行了,“我只是很驚訝目前日本人的貨幣政策。”

  “噢,他們有什麼新的變化嗎?”見說道日本人的情況,領事先生連忙的放下了茶杯,正色起來。達飛升九年的臺灣經歷使得他更瞭解中國的情況,中國人之間流傳的“官員怕洋人,洋人怕百姓,百姓怕官府”這個怪異的迴圈他是很明白的,作為站在百姓和官府之間的這些紳商是其中的關鍵性力量,而坐在他面前的張坤又是可以左右所有紳商的終極力量,此人的話一向是他遞交給北京公使館報告的重點。

  看到達飛升的注意力被吸引過來了,張坤說道:“現在日本人已經把安東商會包圍了,他們希望商人們接受日本軍票。”張坤沒有說值年公會這個洋人生疏的詞,而是用了商會這個西方人更瞭解的稱呼,其實也是,沙河鎮值年公會就是安東商會,或者說是東邊道商會,遼東山林大部分的買賣都是在這裡成交的。“如果商人們被迫接受了日本軍票,那麼在這種軍票只有日本銀行可以兌換的情況下,商人們只能購買日本的商品了,比如說日本的棉布……”

  張坤話說到這裡就可以住口了,他其實只是來扇風點火的,或者官方一點、文縐縐一點的說,他是基於中美兩國人民的深厚友誼,對達飛升這個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做一個善意的提醒,其他多餘的話他不能說也不消說。實事上,他的目的達到了,此時的達飛升已經神情嚴肅的站了起來。

  對於後來的美國人來說,中國這塊大餡兒餅已經被其他諸國瓜分的差不多了,便是廈門的美國租界,也是清政府為了引入美國制衡日本採用的權宜之際,法國人在珠江流域、日本人在閩江流域、英國人在長江流域、德國人在黃河流域,整個中國便於經商的地方都被各國占的差不多了,便是人跡稀少的關外,也被日俄兩國瘋狂搶奪。面對如此的形式,美國只能可憐兮兮的賣一些日用商品,棉布是其中的一大塊,占整個貿易量的一半以上,而東北這個不產棉花又極為寒冷的地方自然是棉布消費的大戶。當然,這個市場不是那麼容易得來的,而是美國銀行家和棉布商人通過十多年激烈的價格戰從英國人手裡拼搶過來的,可隨著庚子事變俄國人的南下,昔日付出巨大代價的市場將要丟失,於是美國開始支持日本,但當日本在遼東站穩腳跟之後,他們也開始下意識的排斥他國商品,這是所有美國人始料未及的。如果說俄國人排斥美國煤油只是要錢的話,那麼日本排斥美國棉布就是要命。

  遠東複雜而激烈的鬥爭,美國國務院一直看在眼裡,羅斯福總統在一直四處宣揚的戰爭調停也是基於此種背景,日俄兩國任何人獨佔東北對美國來說都是不利的,只有兩國的戰爭不勝不負才對美國最為有利,如此,在雙方都需要美國的情況下,美國在東北的利益才能確保。特別是在遼東山林這塊以安東口岸為基點,安通奉鐵路為主幹的美國勢力範圍的豎立,更是加強了美國國務院要調停日俄戰爭的決心。

  張坤看到歷來嘻哈的達飛升嚴肅起來便告罪一聲開溜了,剩下的便是看日美兩國如何鬥法了。他在新開的七道溝市場轉了一遍,然後便回銀行了。在他回銀行的路上,他發現街面的店鋪已經有不少關門了,更看了縣太爺成大人的官轎,他拍了拍司機的肩膀,車子停了下來。街對面的官轎見洋馬車停了下來,在衙役的指揮下也停住了,見轎子停下張坤便讓司機開過去,汽車還沒有停穩,縣令成大人就從轎子裡探出身來,“行健,哎呀,他娘的不得了了!那些天殺的東洋人把公會給圍住了,還說會董不答應就不許回家,現在都關了好幾個時辰了。”

  縣令成老爺是蒙古正白旗,雖然讀過些書中了舉但還是難改蒙古漢子粗狂的本性,一開口就是“他娘的”,不過這縣令可要是比前任高欽好多了,愛財是愛財但最少是個不怕事的。

  看著成老爺的大餅臉,張坤說道:“成老爺,早晨我在公會的時候那日本人剛好到,那時候他們可沒有說什麼啊,現在現在居然把各位老爺給軟禁起來了?真是有辱斯文啊。”

  “就是他娘的。這東洋人怎麼能……怎麼能作此行徑呢?這和匪盜何異?真是不可理喻!”成老爺不明白張坤和日本人在公會裡的短暫交鋒,還以為張坤走的時候東洋人客氣著呢,至於後面怎麼鬧翻了要關人,那就不明白了。

  “本縣還要速去查看。”成老爺正色道:“不過現在市面上謠言紛紛,不少店鋪都他娘的已經關門罷市。行健,你也是公會一員,此時當格守信義,不得罷市,以防此事越鬧越大、亂中生變。”

  聽到縣令大人吩咐,張坤立馬一禮說道:“成老爺真不愧是本縣父母,體恤民生,洞察民情,真是讓學生欽佩不已。”

  似乎很滿意張坤的馬屁,成老爺客套幾句便縮回官轎裡,然後急急的往財神廟去了。他一走,張坤也上了車,已經是初六,滬上那邊應該要來人了。張坤趕回銀行的時候,俞子夷已經等了少時間了。

  張坤一見到俞子夷心裡便是一驚,他在客廳裡只是和俞子夷很輕鬆的打了幾句招呼,然後便帶著他去裡內裡的書房。

  “先生可好?”張坤問的是王小徐。

  “嗯。很好!”俞子夷也是一個話風緊的人。

  “這次……”

  “你上次提的計畫已經有結果了,這次我是帶樣板過來。”俞子夷邊說著話變成懷裡把東西拿出來,他其實並不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只知道這個東西重要,重要的要讓他這個先生的第一助手親自來遼東一趟。

  張坤看著他拿出的匣子,連忙接過,說道:“還請到客廳喝茶,我……”

  俞子夷點點頭,張坤便送他出去了。

  緊捏著薄薄的匣子,張坤很是急切,在俞子夷走了之後他馬上鎖上了門,在桌子上明亮的檯燈下,準確的輸入密碼之後,匣子便打開了——裡面是一疊市面上常見的日軍手票,裡面有拾錢、貳拾錢、伍拾錢、壹元、伍元、拾元六種,每一種都有數張,兩張嶄新的,三張破舊了的。拿著放大鏡仔細的吧所有的軍票都掃一遍,張坤又從桌子下拿出幾套原版的日軍軍票,將這幾種軍牌對比起來,從最頂上“軍用手票”的這幾個漢字開始,然後是漢字下方的代表日本皇家的菊花,再往下的仙鶴,一直到“大日本帝國政府”下面的“明治三十七年發行”,都仔細看了好幾遍。

  書房裡磨蹭了大半個時辰,待張坤出來,俞子夷的茶已經換了好幾遍了,他笑著道:“遒秉,真是對不住了,忙起來就忘記了時辰。”

  “呵呵,不急,不急。”俞子夷笑道,等著的時候已經拿出一本書在看了,他其實也是這樣的,忙起來的時候哪有那麼多功夫客套啊,張行健他是知道的,此人和謝韜甫一起算是金融方面的雙壁,在一時間無法找到人才的情況下,新設的關東銀行便由他們兩人一起打理,只不過因為業務的關係謝韜甫在銀行開業不久便去了英國,現在關東銀行都是他在打理。

  “先生那邊還有其他的囑咐嗎?”

  “先生還交代了一些話,他說你送去一些布樣,現在看下來,款式花樣雖然有幾種,但都是沒問題的。就是棉紗不好選,有些棉紗很差,有些棉紗很好,滬上那邊的商行裡最差的棉紗有,可最好的那種棉紗怕是找不到。現在給你看的那種不好不壞的棉紗,這不知道好不好用。另外就是說美國那邊已經找到了那種最好的棉紗,只是要從那邊買過來,然後再織再印最後運到關外,怕是要在半年之後了,現在天氣漸暖,這布還賣的出去嗎?”

  俞子夷不明白這話裡說的是什麼,但是張坤卻是很明白。因為貿然間要印刷一兩億的紙幣,日本國內的印刷廠完全忙不過來,於是,大面額的,比如伍元、拾元這兩種就用了是好的鈔紙,印也是國有直屬印刷廠印的;而小面額的,比如拾錢、貳拾錢、伍拾錢、壹元這四種用量大的,就沒有那麼講究了,紙質一般、印的也差。暗語裡棉布就是軍票,款式花樣就是版面和工藝,而棉紗就是鈔紙。現在先生的意思是說,軍票各種質地的版面,不管是木刻、石板還是鋼板,他都已經解決了,就是鈔紙難辦,小面額的那種鈔紙是有的,可大面額的鈔紙沒有,現在只是用了一般的鈔紙印了,你看看能不能用?另外就是最好的鈔紙據說美國有貨,可買來印好再運到東北應該是半年之後了,那時候還有用嗎?

  “不需要去美國買棉紗了,現在的棉紗就是夠用了。遒秉兄我們先行用飯,待你回去的時候我便能統計好各種棉布的數量,你帶過去,滬上那邊按單紡織便可。”張坤高興了起來,其實能在小面額的軍票手上造假便好了,他並不是要牟利,而是想借著無數假軍票使得日本人在東北的貨幣信用崩潰。

  俞子夷仔細的把張坤的話記了下來,第二天他便辭別了張坤去了鐵路公司。

  籌備了一年的多的安通奉鐵路終於在兩個月前開工了,當然,為了吉利,特意請先生算了個日子,也就是在農曆二月二十八,西曆四月二日弄了一個浩大的開工奠基慶典,慶典由鐵路公司總理杜亞泉主持,那時可是人山人海、賓客如雲,特別是花了十萬兩,由李蓮英不知道怎麼弄來的慈禧老佛爺賜的“福”字一亮出來,全場諸人都跪了一地,這可是了不得的事情,向來慈禧老佛爺的“福”都是賞賜給當朝大員、皇親國戚的,這次居然能給一條民辦鐵路賜“福”,可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俞子夷也在通化鐵路公司安東辦事處,看到了這個“福”字模子澆出來的金字掛在高高的大堂裡,感覺有些匪夷所思,杜亞泉看著俞子夷疑惑的目光便道:“人家可是聰明人,都已經亮出風了,說之所以賜‘福’,是因為安通奉鐵路建在關外山林之地,念及其造福關外百姓所以賜‘福’了。我看啊,去年辦七十大壽,含章兄買了什麼長頸鹿啊、袋鼠啊、非洲獅子、猩猩啊,那麼多海外祥瑞、奇珍異寶獻上當時一,再則這鐵路可是建在黏著朝鮮的地界上,這可涉及到軍國大事,特別現在日本人打得俄國人節節敗退,日後這東邊道可是多事之秋了,有這麼條鐵路鎮在這,長白山地區華人一多,爭其權益來可是要中國占優。”

  俞子夷聽完他的解說心裡倒是有些明瞭,卻不想杜亞泉看四處沒人,又低聲的道:“其實這倒是個別字。”

  俞子夷不明所以,連忙仔細看那個在高高的供桌上,被香燭貢品供奉的“福”字,卻什麼也沒看到,正想問,杜亞泉又道:“你看那個示字,是不是寫成了衣?”

  有他體現,俞子夷倒是看明白了,這個示還真的寫成了衣字,他不由的笑了起來,說到:“既然是別字,秋帆兄你還……”他說到這又停住了,這慈禧賜的“福”敢不掛在最尊貴的地方供起來嗎,“難怪秋帆兄掛這麼高,難怪難怪。”

  俞子夷連說幾個難怪,杜亞泉卻是苦笑,“我這也是沒有辦法,雖然沒人敢說慈禧的字是別字,可要是這事情最終傳到了那老太婆耳朵裡,可就是不好了,以後隨便使些絆子就有我們好受了。含章本是好意,卻給我惹了這麼大的麻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5

第003章 工地

  閒聊既畢,俞子夷問道:“秋帆兄,現在鐵路進展如何?”

  聽聞提到鐵路,杜亞泉笑了起來,“很好,很好。都準備一年了,不好怎麼行?小徐那邊有什麼交代?”

  低頭看向周圍,見沒什麼人,俞子夷才小心的說道:“先生說日俄戰事即將完結,要不了多久日本便要生事了。還說日本人手段層出不窮,要秋帆兄小心。”

  俞子夷一直在洋輪上不清楚日俄奉天之戰的消息,而杜亞泉這邊在前兩天戰事剛剛完結的時候便收到了楊銳發來的密令,即清查鐵路公司聘用的非復興會的各色人員,一些重要的崗位必須要仔細核查其出身等能予以信任。杜亞泉不明白為什麼楊銳如此突兀的發來這樣的密保,但心底下猜測應該是楊銳那邊被日本人算計了,要不然語氣是不會這麼堅決的。

  “去年的時候就按程式在清查了,不過鐵路公司的上層人員大多是旅美的廣東人,日本人說不了白話,混不進來的,這些是技術上的;其他比如財會、管理、庶務都是滬上培訓班派來的,這些雖然在滬上的時候就已經審查過一次,但來到這還是按照程式監控;至於本地士紳、特別是股東推舉的那些親屬、同鄉之流也都先考試卡了一下,後面進來都在一些並不重要的崗位。”杜亞泉不單是個積極的人,更是細緻的人,鐵路公司裡佈置的滴水不漏,他大致說完鐵路公司的人事概括,又道:“其實現在鐵路公司最難不是日本人破壞,而是這東邊道本屬山林之地,土方量巨大,土木作業艱難啊。”

  “哦,之前滬上那邊還擔心鐵路會被本地士紳,特別是旗人所阻撓呢,看來先生是多慮了。”俞子夷聽杜亞泉之言說道,東北雖大多是關內流民,但是旗人眾多,家產甚巨,特別是這些個旗人很多都是和朝中大人通著關係的,要從他們的土地上過,就是有尚方寶劍也沒什麼作用,想不到他們這次倒沒有鬧什麼亂子。

  聽俞子夷說到那些旗人地主,杜亞泉搖著頭道:“幾百年下來,那些個旗人沒有破落的,要不是持家有道,要不就是朝中關係深厚,這持家有道的還是在少數,靠著皇親國戚關係的可是不少的,這些入了股的旗人還好,大家是以銀錢說話,只要他不吃虧也不多話,就是那些沒有入股的,本想著趁著鐵路公司收地的時候狠狠的敲一筆,安東這邊就有幾戶預估到築路路線,事先強買民地,打算再高價轉手賣給我們。”

  “後來呢?”杜亞泉說道這裡便停住了,搞得俞子夷很是好奇。

  “後來……後來,反正是解決了。我們待會還是直接上工地上去看看吧,遒秉啊,估計你應是從來沒有見過那幾萬人一同勞作的場面,呵呵,應該看看,應該看看。”杜亞泉說著說著忽然就把前事略過,然後直接說上工地了。“不過啊,我這裡不比行健哪裡,可是沒有洋汽車的,只有騾馬,過去可要辛苦了。”

  有很多事情是不需要細說的,日俄戰亂,俞子夷大致也能猜到那些敢趁機要脅鐵路公司旗人的下場,雖然是立場不同,但是想到那結局心裡也是一寒,他連忙跳過這件血淋林的事情,問道:“秋帆兄,你這個鐵路公司也是關外最大的公司了,怎麼不要買幾輛洋車撐場面啊?”

  “鐵路公司場面已經很大,再撐就破了!”杜亞笑道,把剛才的陰靂一掃而空,“待會你去工地上看看便明白了,再說,車我們也是有的,不但有數目可比關東銀行多。”

  俞子夷到了工地上便明白杜亞泉所說的“場面已經很大,再撐就破了”是什麼意思,起起伏伏的大地上,一條路基筆直馳過,無數的紅旗飄舞下,數不清的藍衣漢子在路基兩邊勞作,喊著的號子即使隔幾裡遠都能聽見,蒼茫的大地上忽然出現這麼條路讓人驚歎,第一次看見著迷多人在一起勞作也是讓人驚歎,更驚歎的是,遠遠的工地上,還有不少冒煙的大車,又高又大,在路基下忙碌著,俞子夷問道:“那是火車頭嗎?”

  “呵呵,那個不是火車頭,是毛毛蟲!”杜亞泉說了一個奇怪的詞,他是懂洋文的,這個像火車一樣的大物件雖然按照楊銳的說法是叫拖拉機,按洋人的說法叫卡特彼勒,但是杜亞泉還是喜歡喊他們的直譯名稱——毛毛蟲,“是上個月剛到的,四台就花了五萬美元,真不知道竟成是怎麼想的。”

  俞子夷是第一次見這種冒煙又冒火、像火車頭又不走鐵軌的東西,他問道:“這東西不好用嗎?”

  “用是好用,可是常常壞,我私下問了開這個的洋人,他說這個還是試驗機,就被竟成弄來了,純粹是拿我們當凱子啊,要不是這東西力氣大,我早就想不要了。”杜亞泉對這個叫毛毛蟲的機器瞭解的很徹底,這個在地上爬呀爬的東西根本就是個樣機,楊銳看來從美國那邊發過來每月例行發來的各類情報合集後,便決定要訂購這個玩意,卡特彼勒這個名字在杜亞泉看來一點也不稀奇,真不知道楊銳是怎麼想的。

  杜亞泉說著話的時候,兩人已經到了長兩丈高一丈的毛毛蟲旁邊,這個冒黑煙幹苦力的傢伙根本就沒有輪子,只有一條怪異的鐵帶,“嘣嘣嘣嘣”的吵雜聲裡它走的慢慢吞吞,真的是像一條毛毛蟲。毛毛蟲雖然走的慢,長的也醜,裡面裝著的鐵件碩大無比,但在其巨大的鐵鏟下,路基上的大土堆毫不費力就背其鏟平了,看著車身上面顯眼的“CAT”的標誌,俞子夷忽然想起來了,這似乎是復興會海外分部投資的公司,他在總部的整理密檔的時候看到過這個“CAT”的標誌。看著杜亞泉仍然不滿意的目光,他又不好告訴他這個事情,是好在機器的吵雜聲裡大聲的道:“這東西幹活厲害啊,一輛要頂三十個工人。”

  杜亞泉聽到他的話搖搖頭,然後伸出手比劃了一個八和一個十,意思是說這個東西可以頂八十個工人的工作量。

  俞子夷看著他的比劃,待過了這段問道:“秋帆兄,既然能抵上八十個工人,那麼這東西就不貴阿。”

  “那不是這樣算的,你知道開這個東西的洋人薪資多少嗎?”杜亞泉說道:“那個洋人可是特別花了高價請過來的,一天可是要十美元的,平常一個工人一天才兩角錢,八十個人一天也才十六塊,這些省下來的錢都給他拿了。還不算這東西壞了的修理錢,還有每天燒的木頭、煤錢。要不是說安東這一段要快點修,這東西算下來還是不要的好。”工程資金雖然說沒有問題,但杜亞泉很清楚資金的壓力,能省錢的地方他都會儘量去省。

  很多東西知道也不能說,俞子夷只好問其他的事情,“秋帆兄,開工近兩個月了,這鐵路修了多長了,能把之前計畫的這幾段修好嗎?”

  “安東這邊修好是沒問題的,就是奉天那邊估計日本人不讓修啊。”去年做的安排是過年之後安東這段就開工,從安東縣城一直往北修,穿過日本人的簡易軍用鐵路,修的越遠越好,至於安東城外到大東溝(今東港市)這一段,則相對沒有這麼急迫;而奉天那邊穿東清鐵路那段,則是要等日俄奉天會戰之後,但是從日本人的樣子來看,那邊不給修的可能性較大。

  “和他們交涉過來了嗎?”

  “奉天將軍增祺和他們提了這個意思,但是日本人沒有回聲,還把奉天到新民屯這一段搶來自己在修。不過,原來撫順煤礦那邊倒有一段連著奉天的運煤鐵路,被一群鬍子搶下之後賣給我們了。”杜亞泉早就關注著橫穿東清鐵路那段了,只是情況很不容樂觀。

  “鬍子?”

  “是,鬍子,日本人在東北拉了很多鬍子幫著打仗,前段時間大戰的時候,這些鬍子和日本人說好了,不要發餉,只要他們搶著什麼都是他們的就成。”說到這杜亞泉笑了起來,“後來,他們在前段時間就把整個撫順的俄國人給打跑了,將俄國人在那裡的煤礦、鐵路都搶了下來,煤礦賣給了興京的老張家,運煤的鐵路就賣給我們。”

  “鬍子都這麼厲害嗎?”俞子夷有些驚訝,不過看著杜亞泉臉上發自內心的笑,他忽然明白了,“哦,是。鬍子很厲害,呵呵,還是厲害點好。”

  一切似乎都是挺好的,沿著路基走到一處,俞子夷忽然看到前面路基之上橫著一道橋,橋上有著諸多力夫拉著一條大車,忙問道:“這是?”

  “這就是日本人的軍用鐵路,因為地我們前年就買過來了,他們就只能從上面架著走,他們原先不願架橋,想從我們路基上穿過,後面幾經交涉,特別是美國領事說情,方才同意架橋。”這些都是鐘觀光在的時候做的事情,杜亞泉毫不知情,只是看了之前的記錄才知道事情的經過。

  俞子夷也聽說過這條日本的簡易軍用鐵路,問道:“即是鐵路,怎麼還要靠人拉?”

  “當初日本人為了要修的快一些,所以鋪的是手動輕便鐵路,這種路上跑車不用車頭,行車完全是靠人力推的。”

  “那不是和以前開平煤礦一樣,用人用馬拉嗎?”隨著清廷對鐵路態度的轉變,之前開平煤礦馬拉火車的事情被報紙宣揚了出來,俞子夷不由的笑了起來,他又問道:“那現在大戰都基本結束了,這條路什麼時候拆?”

  “拆?”杜亞泉使勁搖頭,“日本人還想擴大呢,怎麼可能拆呢。現在他們的工程師都在另選線?不但鐵路在選線,就是陸路也在清查,安東這邊你是看不到了,遼陽、奉天那邊日本人只要有路的地方都在測繪,甚至連人口都在統計,我看啊,請神……也不是請神,反正是送神難了。”

  形勢被杜亞泉說的這麼緊張,俞子夷有點笑不出來了,“日俄兩國雖然大戰沒有,海戰不是還沒有結束麼,若是海戰……”

  “海戰俄國人沒有打就輸了,繞了大半個世界,行程幾萬里,機器磨損、人員士氣、補給、情報,這些都是日本人占優啊。本來俄國人的計畫是波羅的海艦隊和遠東艦隊合兵一處和日本人決戰,現在遠東這塊全沒有了,單靠這支疲師怎麼也是贏不了的。去年的時候我還不信竟成的話,哎,現在看來……這日俄之戰就是什麼時候收場的問題的。你過幾日回到滬上,可要和小徐好好的說說這邊的事情,我今日帶你來此也就是想說,日本人對遼東可不會那麼容易放手的,滬上的報紙要轉轉風向了。”

  看著路基之上那一排排的人拉火車,俞子夷似乎有點明白了,之前雖然宣傳日本人對遼東有圖謀,但是很多時候都是文字之說,沒有真憑實據,按照昨天在張坤哪裡瞭解到的軍票資訊,以及現在看到的軍用鐵路,俞子夷感覺到了某種急切,“我回去就向先生詳細的說說這邊的事情,只是現在滬上的報紙基本都是向著日本人的,漢口、天津、北京也都是如此,我們的雖然在這些地方雖然都有報紙,但是還是有點不成氣候啊。”

  “那就想辦法!”杜亞泉重重的說道,隨著日本的全面勝利,從各個方面傳來的資訊讓他很是擔憂,就目前的勢頭看,日本有將整個遼東吞併的可能。

  “是。是。”俞子夷也是重重的點頭。

  “還有這條安奉鐵路,若是真的修成,那麼我們這條安通奉可就多餘了,最起碼從安奉走可以省一半的路,到時候大家都會直接走安奉而不會繞個彎到通化再到奉天的,雖然竟成有後備計畫,但還是能拆掉最好,就是拆不掉那最好也不要擴線。”

  “我記下了。秋帆兄放心吧。”俞子夷道,他現在可是明白隨著日俄戰事結束,東北這邊的日子將要難過起來,很多事情不趁著現在佈局,那麼等日俄停戰之後就來不及了。

  看過鐵路的當日下午,俞子夷就帶著各種檔從安東上了去天津的船,之後又從天津轉船才到了滬上。近半個月的旅程把他累的夠嗆,但想到身上的重托,他還是在下船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後馬路萬安裡總部。

  半個月的離開似乎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但是當他進入總部上到三樓之後卻發現所有人手臂上都是掛了塊黑紗,他不好詢問,只是一直上到四層,見裡面燈亮著便按照暗號敲了下門,只聽見裡面有人起身,開了門把他迎了進去。

  俞子夷看到王小徐的第一眼看到他手臂上也有黑紗,不由的心中一突,難道是東北那邊出什麼事情了嗎?自己才剛走啊。“先生,這是……”

  “遒秉,還是說說東北的事情吧。”王小徐打斷了他,直接問東北的事情。

  俞子夷只好將張坤和杜亞泉的兩份密函遞了過去,王小徐接過卻是沒有看,只問道:“你去了之後感覺那邊如何?”王小徐一直關注著東北,但是卻一直沒有去過,以前東北來人的時候他不好問人家那邊怎麼樣,現在俞子夷回來他倒想好好瞭解那邊的風土人情。

  “很荒涼的地方。”俞子夷不知道為什麼第一句就說了這個,他見王小徐呆了一下自己也愣住了。

  不過一會王小徐就笑了,“你從那邊回來一到滬上,當然會感覺那裡很荒涼了。還是說說比較具體的吧。”

  “是的。先生。”俞子夷道:“安東縣只有十萬人口,但是此地處於中朝兩國交界,濱海臨江,算是東邊道最繁華的地方了,因為關外很多人都是山東這邊逃荒過去的,人情風俗還是和山東一帶相似。”

  “好。”其實俞子夷在安東也就待了兩三天,要說細還是不可能,王小徐知道剛才恍惚了,於是把話題轉了一個,“日本現在已經打贏了陸戰,把俄軍逼退到了四平一線,他們在安東這邊如何?”

  “情況很不好!”和人情風俗不同,對於日本人的舉動俞子夷已經想了一路了。“秋帆兄說,現在日本有把整個遼東吞併的可能,特別是現在似乎是在清查佔領之地的人口、道路、森林、礦務等等,他很擔心一旦日俄海戰結束,日本人就要把遼東諸地郡縣化了。”

  聽到杜亞泉說到郡縣化,王小徐搖了搖頭,不過他沒有打斷俞子夷的講訴,只是悄悄的用筆在本子上畫了一記。

  “……去年五月份,日軍在鴨綠江邊強築了軍用鐵路,並且把附近的民田私地據為己有,現在這條鐵路就橫在我們的鐵路之上。另外秋帆兄還說,據打聽日本人還在四處探測重修這條鐵路,應該是想把它擴大,秋帆兄很擔心這條鐵路一旦重新修建將會和我們爭利,他想總部這邊能不能想想辦法讓日本人修不成這條鐵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5

第004章 墓穴

  俞子夷說了很多,王小徐本子上也畫了不少,其實關鍵的地方還是安奉和安通奉兩條鐵路的競爭,不過這樣的競爭並不是像杜亞泉說的那樣激烈,復興會對於這條鐵路的論證一直沒有停過,甚至,比如蔡元培還認為那兩千多萬去修鐵路很不值得,要是這些錢有一半投入到教育之中,那麼對於整個中國的教育將完全上一個臺階。不過,這個提議一出來就被否決了,其他不說,最少,忽然冒出個比滿清學部都還有實力的教育會,怎麼去解釋這些錢的來由呢,難道說是士紳捐助的?

  “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來。”王小徐道,該聽的聽完了,就該看了,之後就是看看張坤和杜亞泉兩人的密信了。

  俞子夷起身正要回去,但看見王小徐身上的黑紗,不由停住了,再次問道:“先生,發生什麼事情了?”

  王小徐在他問問題之前已經在打開密匣,聽他問又把密匣放了下來,房間裡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屋子裡木格窗裡透進來不少清明時節難得的陽光,但木格的縫隙不大,明亮光柱只是星星點點的落在屋子的地板上,整個房間還是籠罩在檯燈之外的黑暗裡。沉默了有一會,王小徐才道:“遒秉,蔚丹不在了!”

  “啊!不……蔚丹……上次看……好好的……就要出獄,他不是……”俞子夷面色大面,語無倫次了已經。

  “是,你走的時候他還是好好的,但是你回來他就不在了。”王小徐說的沉重,口氣也是幽幽淡淡,不過聽起來卻那麼的悲傷。

  “……”俞子夷聽他再次說不在了,一時間沒了語言,他只感覺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他怎麼就不在了呢?”俞子夷心中發涼,緩過來之後又問道。

  見俞子夷還不死心,或者因為他最終都會知道所有事情,王小徐道:“你走了一個星期左右,我們在西牢裡的暗線就傳信過來,說蔚丹不見了。後來我下令再查,才知道他已經……沒了好幾天了……屍首扔在西牢牆外……”王小徐越說聲音越低,到最後不由的已經說不下去了。

  “蔚丹是怎麼死的?那太炎先生呢?”王小徐沉寂下去的時候,俞子夷卻激烈起來,雖然鄒容不是他的同學,但是在愛國學社的那些時間大家還是有很深的感情,特別是蘇報案之後,鄒容在章太炎的邀請下主動入獄,這對所有人都有巨大的震動,在當時,主動入獄就是主動求死,生和死之間鄒容和譚嗣同一樣選擇了死。在那之後,“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就成了俞子夷的座右銘。

  “他在獄中生病之後就被送到西牢外的醫院,服了工部局醫生開的藥後,第二日就突然死了。太炎先生說,第二天十點他去看的時候,蔚丹已經氣絕好幾個小時了。”

  “怎麼可能一個晚上就死了?那一定,那一定是被他們毒殺,毒殺的!”俞子夷跳了起來,去遼東之前他去過西牢探視過的,鄒容入了西牢很不習慣,之前本有生病,但看到報紙上所載的復興軍攻俄戰記,病又有了起色,那一日他還連作幾首詩說要送給復興軍眾將士,誰知道一趟遼東回來故人卻已逝!

  王小徐看著激烈異常的俞子夷,說道:“冷靜,遒秉,你要冷靜,心裡面時刻要有紀律,我們可以死,但是死的要有價值!……現在我們已經請了醫生給遺體做檢查,不過現在租界裡的醫生聽說是做這個事情,全部都拒絕了,我們只好讓日本那邊邀請醫生過來上海,過幾日等他們到了之後就能知道原因了。如果他真的病死那麼一切還好說,如果他是被毒死,那麼我一定要所有人都償命!”

  從來都很平和的王小徐忽然暴怒了。是啊,即使是當初章太炎、鄒容被滿清淩遲處死,那他也只是仇恨和悲傷,但是現在鄒容再過七十天就出獄了,就這麼的被卑鄙的毒殺又怎麼能讓他不氣憤?!

  “是的。先生。”俞子夷忽然的冷靜了下來,他對王小徐鞠躬之後就離開了。

  鄒容的暴斃使得所有知情人心頭都是一暗,萬安裡總部、中國教育會、中華時報,除了商業系統外的所有組織都在手臂上掛起了黑紗,當然,為了不使人員暴露,這黑紗只是在內部場合佩戴,外出一律取下。而主持這件事情的,不是王小徐,而是教育會的成員吳葆初,在前年因為蘇報案,章、鄒等人入獄的時候他就熱心奔走,甚至還怕律師費不夠更是捐了三百洋元。

  ……

  和滬上陰鬱變換的天氣不同,東北的原野上已經是一片春色了,明媚的春光下縱使戰爭還沒有結束,但春天的已經在目光所及的各處。在四月十日的大撤退中,獨立軍就按照計畫帶著殘兵,撿著俄軍幾十萬人丟棄的一切值得帶並且能帶的東西跟著撤退,同樣是按照計畫,這些拉物資的騾馬在到達鐵嶺之前就轉向往翁圈嶺老巢了。在俄軍沒有守住鐵嶺,又再次退到四平的時候,獨立軍第二批新訓練好的士兵趕到了前線,這使得一萬殘兵又回到兩萬四千人一個整軍。雖然再次補充了兵源和從南非回來的第六期士官生,但獨立軍在之前的戰鬥中元氣大傷,也只是按照軍令格守在自己負責的陣地上。

  馬德利多夫上校很驚訝獨立軍為什麼能從一萬出頭變成兩萬四,他待整條戰線安頓下來之後,便要往楊銳哪裡求教,甚至,他還想楊銳是不是能多變出些讓人來。現在俄軍不包獨立軍只有十七萬部隊不到,加上獨立軍這兩萬四千人也不超過二十萬,對面的日軍雖然也只有十七萬人,可是俄軍在大撤退的時候完全是亂了,士兵已經根本不聽軍官的任何命令,只允許軍官乘坐的火車被扔掉武器的士兵擠滿,庫羅派特金雖然在鐵嶺已經準備好防禦工事,但是日軍一上前俄軍就瘋狂潰退,然後毫無次序的一直退到了四平庫羅帕金特準備到的第二道工事,幸好本在後方保護鐵路的米西琴科騎兵軍上來阻止日軍一陣,整支部隊才停了腳步,重新編制進入陣地。

  人心惶惶中,忽然看見從東面舉著俄軍軍旗的獨立軍補充部隊,所有的俄毛子在驚恐之後都立馬集體歡呼烏拉。在目前的局面下,有任何一小點勝利或者失敗都會被無限放大,拉高士氣或者再次後撤。特別是軍中的革命分子在四處傳言,說日本人用了東方巫術,九日那場讓防守奉天南面第三集團軍潰敗的狂風,就是日本巫師弄出來的,要不然日本人不可能突破俄軍堅固的防線。謠言越傳越盛,俄軍的隨軍牧師和憲兵隊反復勞作,情況方才好一些。

  “我要見王,我已經很久沒有……。”馬德利多夫一身少將軍服威武的很,只是鼻子上貼的狗皮膏藥讓他的威武破壞了不少。

  “司令不見客!”陳廣壽看到他就很不爽,特別是他還升官了——為了表彰獨立軍守住了俄軍的後路,楊銳、雷奧、馬德里多夫還有一些骨幹軍官都提了軍銜,沙皇本來還要對這些人授勳,但是考慮到楊銳是黃種人,就只好只對雷奧一個人授勳了。

  “我有重要軍情彙報……”馬德里多夫還是不死心。

  “有事找雷將軍,司令不見客。”陳廣壽還是這麼一句話,就是不放他進去。

  看到陳廣壽的樣子,少將先生只有敗退了,陳廣壽喝退他之後就一直站著外面,仔細的聽著裡面的聲響。只從那一日脫困之後,楊銳就什麼事情都不管了,軍中的一切都交給了參謀部負責。

  馬德里多夫剛走,劉伯淵就來了,他拿著一份電報,看向陳廣壽,陳廣壽搖搖頭,劉伯淵本來想走,但是走了幾步又轉身回來,這次陳廣壽小聲說道:“先生還是那樣,飯了不吃,要麼睡覺,要麼大喊大叫。”

  “可我有急事啊。”劉伯淵道。

  “不是說了什麼事都交給雷參謀長了嗎。”

  “那是軍務,這次是滬上小徐先生來電,急事。”劉伯淵一臉焦急。

  “是緊急、還是重要?還是又緊急又重要?”陳廣壽仍然不放行。

  “你……”劉伯淵急了,“你這是什麼話啊?”

  “不是緊急且重要的事情一律不進。”陳廣壽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情況。”

  再次看了陳廣壽一眼,劉伯淵提了口氣想說什麼又松下去,是啊。這一戰死了多少人,現在先生都認為是他自己的原因造成了,這……這其實還是政治部的問題,清查的時候只查到了黑龍江胡匪楊大新頭上,只知道這個女人是他劫來的老婆,至於怎麼劫來的,在那裡劫來的,一概沒有查到。他想到這便把電報手上的電報給了陳廣壽,說道:“你把電報給先生吧。蔚丹死了,有可能是被滿清勾結洋人醫官毒殺了。”

  “什麼?!”這個消息太讓人吃驚了,陳廣壽不由的聲音大了起來,他以前雖然看鄒容那副調調不喜歡,而且還被鄒容諷刺過學好外語當洋奴之類,但自從在南非聽到鄒容自投死牢之後,他便對他轉便了看法,敢為革命而死的人總是讓人敬佩的。

  “你看電報吧。”陳廣壽作為楊銳的警衛連,許可權要比一般人高。

  陳廣壽搶過電報,看來又看,之後便滿臉激憤的進了楊銳的臥房,不過在進入離間的時候他還是在門口小聲的喊道:“先生……先生……”

  屋子裡的門是虛掩的,陳廣壽剛喊了兩聲就被一本書砸了過來,嘭的一聲,書砸在門上把陳廣壽嚇了一跳。又待了一會,陳廣壽又道:“先生,滬上急電。先生……”

  “交給參謀長。”裡面一句話甩了出來。

  “不是軍報,是……是蔚丹出事了……”

  裡面沉默了一會,“他怎麼了?已經出獄了嗎?”

  “不是,他……他被滿清勾結洋人害死了。”

  “放屁,牢裡面不是有我們的人看著嗎?”

  陳廣壽見楊銳這麼說倒不知道說什麼了,正當他還要喊的時候,裡面椅子一響,一個臉色發暗、鬍子拉碴的人把門拉開了,他沒有說話一把就把陳廣壽的電報抓了過去,看了一行就沒有再往下看了,只聽他說道:“哎!死了,都死了,怎麼我不死呢?!”

  “先生,你……”陳廣壽好不容易見楊銳拉開門,馬上就鑽了進去,房間裡只點了一盞馬燈,但亮度卻調的極小,細微的光芒下,陳廣壽只見房間亂的一塌糊塗,各種寫滿了字的紙片扔的到處都是,他又看到放在小桌子上一點也沒用動的饅頭,不由的說道:“先生,你不能這樣不吃東西啊。”

  “吃東西又能怎麼樣,吃了他們就能活過來嗎?”楊銳幽幽的道,一點也沒有以前的生氣。

  陳廣壽沒有說話,只是把房間裡的東西理了理,然後出門把外面的新鮮的饅頭拿了進來,然後一聲不吭的出去了。

  哀莫大於心死估計便是現在楊銳的狀態了吧。起初在起風之後的第二天早上,看見俄軍滾滾而來,他還有些逃出生天的欣喜,這畢竟他帶領著部隊撐下來了,特別是在那樣的情況下自己雖有動搖,但最終還是堅持下去了,他為自己能在生與死之間做出選擇感到高興,這是以前的他做不到的,可是現在他卻做到了,這對他而言不得不說是一個奇跡。可是當他欣喜完之後,去到醫護營,一陣陣怎麼也壓抑不住的慘叫、一堆堆年輕卻已經僵硬的屍體、一塊塊怎麼扯都扯不夠的裹屍布,這一切都讓他的那一點欣喜消散的無影無蹤。

  從此他便開始恍惚了,他不知道怎麼離開醫護營的,不知道怎麼到了鐵嶺,更不知道怎麼到了四平,他整日都躲在帳篷裡,屋子裡,那也不去,什麼也不說,他真不知道要做什麼、該說什麼,他在不斷的否定自己——來東北就是個錯誤!選擇通化就是個錯誤!參加日俄戰爭就是個錯誤!相信張宗昌就是個錯誤!和那個女人上床就是個錯誤!長著下面那個東西就是錯誤!……所有的所有都是錯誤!

  楊銳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天,鄒容的死訊讓他不由的從自己躲避的墓穴裡爬了出來,恍惚間他不知道怎麼的拿著《革命軍》便讀了起來,從“掃除數千年種種只專制體制,”開始一直讀到後面的“爾其率四五萬同胞之國民,為同胞請命,為祖國請命……”方才不再那麼的恍惚,不那麼心如死灰。要死也要把一切都幹完再死吧,他這樣對自己這樣說。

  當楊銳從屋裡出來的時候,陳廣壽已經高興的在外面等著了,直待楊銳把臉洗了,把鬍子理理齊、頭髮整整好之後,他感覺之前那個無比自信的先生又回來了。

  “你去把淵士叫過來吧。”楊銳正拿起碗要喝粥,忽然想到之前的那份電報。

  “是,馬上去!”陳廣壽跑也似的出去了。不待一會,楊銳粥還沒有喝完,他拉著劉伯淵便回來了。

  “蔚丹的事情小徐怎麼處理?”楊銳的電報只看了個大概,現在只知道鄒容暴斃,而且懷疑是滿清勾結洋人醫生幹的,其他的他沒看完就丟開了。

  劉伯淵電報是看過的,所以心裡很清楚,便道:“小徐先生在租界裡找洋醫驗毒,但是所有的醫生都不肯……”

  “都不肯?”他剛開了個頭就被楊銳打斷了。

  “是的,都不肯,後面小徐先生又找了衙門裡的仵作,但是仵作似乎也看不出來,只有一個年老的仵作說他在早年見過這樣的事情,那個案子是奪產兇殺。”

  “只是他這樣的猜測是沒用的,滬上沒有醫生的話,可以到國外去請醫生。”

  “對。小徐先生已經去日本請了醫生過來,過幾日大概便有消息了。”雖然這些電報裡都是寫了,但劉伯淵見楊銳難得的出屋子,多日的不正常也慢慢的好了,很高興的和楊銳這樣的一問一答。

  “日本?日本醫生?”現在日本兩個字是楊銳的禁語,他聽到就無比的頭疼。

  “是的。日本那邊最近,現在天氣已經轉暖,要是從歐美請醫生來不來不說,就怕來了那……天氣這麼暖,到時候就難以……”

  “日本就日本吧。要是怕天氣緩,就放到冰窖裡去。”

  停棺之處一般都是祠堂、善堂,冰窖還是沒有進去的,不過現在楊銳一說,劉伯淵馬上醒悟了過來便道:“我馬上去提醒滬上……”說完就馬上要起身。

  “你等等。我還有其他話要和你說。”楊銳把他攔住了。又對外面的陳廣壽說道:“你去安排發報吧,發完電報之後回來叫人把帳子圍起來,近百步則格殺勿論!”

  楊銳交代的極為嚴厲,但是陳廣壽聽的卻是一喜,往日那個自信無比的先生又回來了。他欣然立正道:“是!”,然後便下去了。

  陳廣壽走後,楊銳沒有急於說什麼機密大事,而是接著說之前話語繼續問道:“日本醫生就日本醫生吧。如果查出來蔚丹真的是毒殺的,小徐要怎麼辦?”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05章 興中會

  “小徐先生在電報裡沒有說查出之後怎麼辦,他這封電報就是來和先生商量對策的。現在為了隱蔽組織,他只是讓吳葆初牽頭,由他出面請洋醫來查找死因。”

  “吳葆初是誰,好像很熟悉,他是我們的人?”

  “他不是我們的人,他是之前淮軍將領吳長慶之子,時人稱其為四公子之一。”

  “他不是我們的人,還會幫我們辦事?”

  “先生,會的,前年蘇報案的時候他還四處為太炎先生、蔚丹等求告。”

  劉伯淵這麼一說,楊銳便明白了。這是一個異於後世的時代,這個時代的人不是個體自立的,而是被各種關係和思想禁錮在一塊,父親犯罪兒子如果不全力隱瞞就是不孝,同鄉求告要是見死不救那就是不仁,朋友有難不一起擔待那麼就是不義,當然很多人只是嘴上這麼說,真正做的卻是另外一套,但實際上還是有不少人會按照這種道德律行事,畢竟這都已經幾千年了。

  基於這樣的邏輯,吳葆初在維新的時候和章太炎交好,所以吳葆初即使知道章太炎犯的是滅九族重罪也是要救,而虞洽卿即使已經猜到楊銳很有可能是一個反賊,但他還是裝著不知道,甚至假如哪天楊銳被抓,他不挑頭出來營救,那就是不仁不義。這其實是一個超穩定的社會,所有人都被仁義道德、忠孝節烈捆綁著,更有著同鄉、同窗、同科種種扯不斷的聯繫,這裡面的人沒有立場只有情誼,除了真正的深仇大恨,做人處事都會留那麼一線,全然不是後世那種只在錢上面有關係其他一切沒關係的模樣。

  在這樣的社會裡,建立一個真正的現代的集權政黨還是很難的,因為會員無法割斷這些原有的聯繫,組織的純潔性、獨立性無法長時間保證……不過現在復興會在愛國主義的號召下、特別是在東北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已經脫離了這樣的牽絆,可是如果回到江浙那邊鬧革命,這種看不見的思想繩索又怎麼斬斷呢?雖然自古有大義滅親的說法,但是這種大義其實也是道德的一種,所謂三綱五常裡面的綱常也是有高下的,大義滅親以及忠孝不能兩全其實就是為了君滅了父而已,難道真的要把前明後裔的弄出來,然後對大家說:一切為了皇上?這也太……

  楊銳不知道的怎麼的就想出了這麼一大段東西,而對面的劉伯淵見楊銳明顯的走神了,他也就停了下來。不過只待等了一會,楊銳便說道:“小徐還沒有想好查出毒發身亡的話之後該怎麼辦?”

  “是的,先生。”

  “如果蔚丹是毒發身亡,那麼就走司法程式,把證據準備好,找律師向租界公廨控告巡捕房謀殺!”

  “司法程式?控告巡捕房?打官司嗎?”劉伯淵很是疑惑的看了楊銳幾眼,他懷疑楊銳還處於之前恍惚的狀態下還沒有好過來。在租界和租界巡捕房打官司,這……

  “別這樣看著我。打官司只是造勢而已,為的是事情鬧大,只要我們這邊提起上訴,租界公廨不接,那麼報紙就可以說他們心裡有鬼,坐實他們的罪名;他們接了那更好,有驗屍的報告在,他們判我們輸了,那麼不但連巡捕房,就連租界工部局都會威信大跌,如果他判我們贏了,那就要交出兇手。”

  劉伯淵似乎有些明白了,西方的那一套邏輯雖然和中國的不同,但也是有其固有的缺陷,從這個缺陷出發,自然能有所作為。

  “不過要這樣做還有幾個前提,一是要把蔚丹的父母接過來,因為要以他家屬的名義起訴,再是要把證據、包括那個請來的醫生保護好,最後是操作這件事的這些人,除了要保證他們的安全之外,還要告訴他們要堅持到底,因為事情一鬧大,到時候官面上的、私人情誼上的都會參合過來,或說這樣會挑起外交糾紛、或勸原告息事寧人,這些都要事先防範。其他則是我們掌握的各地報紙,要全程報導,全面跟進,把輿論掀起來。前面告巡捕房的時候不要著重說什麼革命,就說是洋人故意毒死了中國人,這樣百姓都會被挑起仇恨,事情越鬧越大,工部局就越有可能會棄卒保車,把背後的滿清推出來。這個時候,報紙宣傳的重點就是滿清的惡毒專制了。”

  楊銳說的時候,劉伯淵不知道從那裡變出了一個小本子,詳細的把楊銳的話記了下來,待他記完,又問道:“其他都好解決,要是工部局不把滿清供出來呢,比如審到最後不了了之,或者乾脆就審個幾年怎麼辦?”

  “很簡單。那就是抬死人壓活人了。”楊銳聲音一沉,目光銳利了起來。

  “我明白了。要是不了了之,就認定工部局和滿清是勾結在一起的。”劉伯淵說道。

  “另外,電報局的人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如果能從和這件事情有關的電報裡找到滿清幕後策劃的證據,那就更好了。”

  雖然現在復興會大部分都是用無線電報,但是有線電報也是關注的重點,電報局按照慣例在發完電稿後都會留一份底稿,復興會在裡面的人應該能拿到。甲午之時李鴻章在馬關談判的密電就是這樣日本被竊取的,當然重要的官方電報都是加密的,不過甲午的時候有汪鳳藻,現在復興會也有徐錫麟,作為江寧布政使恩銘的親信,一般官用的密電碼他還是能拿得到的。

  “好的。我馬上回去安排。”劉伯淵點頭道。

  “你不要著急,找你來是有其他的事情。”楊銳開始說起了大事。“上次的間諜事件讓我們的損失嚴重,所以……”

  見楊銳說到上次的間諜事件,劉伯淵立馬站了起來,對她們兩姐妹的審查是政治部做的,雖然當時有些一些不明白的地方,但是誰也沒有想到一個女鬍子居然是日本人,“這事情還是我這邊的……”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要說最有問題的還是我,無欲則剛,我的問題最大。但是這次我們吃虧了,下次就不能再這樣了。所以這一次我要和你說的是把政治部的一些事情獨立出來,組建軍情局。”楊銳說到“無欲則剛”的時候,臉上一陣滾燙,這事情不能怪別人,其實還是應該怪自己,與其說是自己思維固化,因為小銀鳳腳上沒有穿木屐的痕跡就認為她不是日本人,還不如說自己精蟲上腦,獨立軍被圍困不是他的錯,但是徐烈祖的死完全是因為他,想到一個這麼年輕的生命就因為他而死,他很愧疚。

  楊銳的話讓劉伯淵坐了下來,他見楊銳說完話就沉寂了下去,便道:“先生,這軍情局是……”

  “主要是將政治部情報收集和反間諜這些功能獨立出來,”不是愧疚的時候,楊銳接著道:“情報是極為重要的,日俄之戰日本就贏在了情報上,而上次被圍,我們就輸在了情報上。所以我們要加大情報方面的力度,特別是對日本,大戰之後我們的位置決定我們以後的敵人將是日本,不全面瞭解他們的動向,不清除我們自身的隱患,以後還有三檯子、四檯子的事情發生,這種代價太大了,我們無法承受。”

  “伯琮回來了嗎?”楊銳又問道。一期三個政治生,除了劉伯淵,還有錢伯琮和張承樾兩人,之前兩人是留校負責校務的,但是現在隨著政委制度開始正式施行,楊銳已經讓錢伯琮回來主持這件事情。

  “他……他沒有回來。”錢伯琮本來應該隨著第六期畢業生的回歸,但是他卻因為有其他的事情沒有回來。

  “他為什麼沒有回來,之前不是已經決定他隨著六期一起回來嗎?”楊銳眉頭皺了起來。

  “南非那邊有新的情況。”劉伯淵似乎在考慮在用詞,斟酌著,然後道:“布林之戰後南非勞工奇缺,但是金礦卻是愈來越多,所以當地礦業公司就提議從中國引進二十萬華工,這個計畫去年開始,去年六月第一批華工就到了南非。最初的華工待遇還好,但是越到後面待遇越差,很多時候無法吃飽,之前答應的薪資也無法兌現,現在每日要在礦井之下工作十小時,並且每日要鑿兩尺石孔一個,否則分文不付……”

  “他們薪資多少?人數有多少?”楊銳在這個時代聽到太多華工的傳聞了,但是在南非有這麼一大批華工還是出人意料的。

  “薪資之前招工的時候答應一個月五英鎊,但是到了之後只有一點五磅,但是因為吃不飽,他們只能在礦區自己買飯,因為是住在柵欄裡,礦區的東西是外面街面上價錢的十倍,所以他們一月下來一文不得。”說到這,劉伯淵頓了一下,然後低聲道:“按照錢伯琮的彙報,興中會在當地已經有分會。”

  “什麼?興中會?”楊銳不由的驚的站了起來,南洋和美洲洪門是孫汶的地盤,難道說南非也是他的勢力範圍嗎?歷史上從來沒有非洲興中會的消息,怎麼現在忽然出來了個南非興中會,難道是自己改變了歷史?

  “是的,先生。”雖然對於楊銳為什麼驚訝不清楚,但是他還是按照錢伯琮的報告介紹道:“他在探訪華工的時候,遇到了在礦業公司文員的謝纘葉,此人即是興中會會員,據他所言,前年他和他兄長謝纘泰,聯合昔年洪秀全的族侄洪全福等人準備起事,但是事不密……”

  “等等!”劉伯淵還想說下去的時候,楊銳把他攔住了,他似乎好像在哪裡聽說過這件事,還有謝纘泰這個名字,對,似乎是在前年的時候,在美國,在容閎家裡,他說過他之前和謝纘泰還有聯繫的,但是自從大明順天國起義失敗之後,便和他斷了聯繫。

  思路理了一下,楊銳對劉伯淵道:“你接著說吧。”

  “是的,先生。事後伯琮說,當時謝纘葉估計是看出他探視華工,有所圖謀所以和他搭話的,在謝纘葉說了自己是興中會員之後,伯琮也說了自己是復興會員,這個謝纘葉估計是從國外報紙知道我們復興會的,並且極為讚賞我們北上抗俄之舉,所以越談到最後便越是希望和我們聯合。”

  “和我們聯合?”

  “是的。據謝纘葉所說,興中會其實是有兩支人員組成,一是由楊衢雲創立的輔仁文社,一是由孫逸仙在檀香山創立的興中會,乙未年(1895),兩會合並,合併之後對外稱為興中會,楊衢雲任會長。當年便籌畫在廣州發動一次起義,可惜事敗,事後香港英人迫於清廷壓力,勒令楊衢雲五年不准入境,在此期間,他便在約翰尼斯堡、彼得馬利茨堡、洛倫索馬貴斯這幾地成立了興中會;而那次舉事之敗之後,輔仁文社人員人員和孫逸仙檀香山諸人就鬧翻了,待庚子惠州起事再失敗,楊衢雲被清廷刺客槍殺後,兩系人員算是徹底決裂了,前年的舉事便完全是由輔仁文社的人組織的,根本沒有讓孫逸仙參與。”

  想不到興中會便有如此隱情,真是讓人匪夷所思,楊銳一直認為興中會就是孫汶創立的,可在真實的歷史上,1900年之前的興中會大部分力量都來自于輔仁文社,而在1900後兩會鬧翻,孫汶才成為興中會的會長,不過這個時候的興中會只是原來檀香山孫文的興中會了。

  “如果謝纘葉這些人可以加入復興會,並且認可復興會的理念,遵守復興會的紀律,那麼我們可以和他們聯合,不過這些條件他們會同意嗎?”楊銳對輔仁文社、楊衢雲、謝纘葉等人毫無瞭解,所以從謹慎的角度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應該會同意。和謝纘葉交談之後伯琮分析,現在輔仁文社這些人經歷前年的起義已經很式微了,現在在四處活動的也就只有謝纘葉一人,其兄謝纘泰基本已經不參與反清事務了。輔仁文社的力量估計只有香港、以及楊衢雲早年在非洲建立的興中會,他去南非也是正是希望能從華僑、華工中找到反清力量。”

  “哦,那他在德蘭士瓦金礦公司幹什麼,難道是想策反華工造反?”

  “確有此意。但是不是造南非的反,他是希望能從華工發展革命分子,然後待這些華工期滿回國之後,再行舉事。乙未年、和前年的舉事讓謝纘葉感覺到憑藉會黨無成功之希望,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了華工身上。”說到這,劉伯淵不由心懷崇敬的看了楊銳一眼,謝纘葉所說更是印證了楊銳之前的觀點,即不可依靠會黨革命。

  楊銳沒有看到劉伯淵的目光,只是在想如果真的按照錢伯琮所說,把輔仁文社聯合進來也是可行的,但是謝纘葉所談的這條路是不是要走下去呢,那些華工是不是真的可以向謝纘葉想的那樣,可以依靠嗎?

  “現在那邊的華工有多少人?”楊銳問道。

  “按照謝纘葉的統計有三萬八千餘人,現在每個月大約會新到一兩千人,估計到今年年末,將有六萬人。”說完他又補充道:“這些勞工大多都是直隸、山東、河南人士,也有一些是來自兩廣,但數量很少,華工和礦業公司簽的合同是三年,三年之後他們便能回國。”

  劉伯淵說的樂觀,但是楊銳卻不是這樣想的,“那現在華工的傷殘死亡率有多高,現在這六萬人,三年之後有能剩下多少人?”

  劉伯淵被楊銳問的心頭一震,這個問題他答不上,不過按照一般的估計,農場中的華工還好,礦井中的華工便不是這樣了。“待我回去之後發電報詢問伯琮。”

  “嗯。還有一個,就是三年礦井之下的勞作,吃又吃不飽,三年以後他們出了礦井還是能開槍嗎?再有他們簽的是三年的合同,可如果三年之後礦業公司不放人怎麼辦,這可是幾萬人不是幾百人,在南非那個地方,就是逃也不知道逃到哪裡去。所以你在回電的時候,要把這些情況和伯琮說清楚,不要一下看到這麼多人,就腦子發熱,覺得可以趁此機會擴大人員。越多人越難管理,越多又需要更多的糧餉,一旦管理不好,那麼整支軍隊就會崩潰,到了那個時候之前所有的心血就白費了。我們要擴大,但是只在自己能控制的前提先擴大,這就像軍隊一樣,沒有足夠的訓練有素的軍官和政委,再多兵也是沒用的,一個不好,還會像二師那樣忽然就叛變了。這個教訓很深刻啊!”

  “是的,先生!”二師叛變給復興軍帶來災難性的損失,這是一個無比深刻的教訓。

  “至於輔仁文社那邊,我們可以和他們談談,如果他們願意,那麼可以在滬上談,先和小徐那邊談,如果有什麼小徐那邊解決不了的,那麼可以和我談。等日俄停戰,東北局勢穩定住了之後,我就要離開了。”楊銳想到幾個月之後便要離開這裡,心中頓時有些不舍,他覺得在這裡自己得到了歷練,他不在是之前的宅男了,已經是一個經歷了血與火的革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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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模式

  “先生,這麼快就要走嗎?”劉伯淵說道。

  “是的,東北的情況要穩定,滬上那邊也是要穩定的。”楊銳道:“淵士,其實現在我們軍隊也好,組織也好,之所以有這麼大的聲勢,完全是因為我們北上抗俄的原因。這抗擊外敵,是一杆可以吸引所有國人的大旗,但是如果當我們調轉槍頭打滿清的時候,這杆大旗就未必能用了,這個時候,那些只是為了抗擊外敵而加入我們的人,就未必會真的和我們一致,特別是當我們革命的成功率很低的時候,組織裡出現叛徒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我想在今年年底,或者在明年年初在滬上要開一次代表大會,要加強復興會的組織建設,讓所有會員知道在日俄戰後我們要面對的任務,這是一件很要緊的事情,只有在會上統一想法,那麼在以後的革命裡才能獲得成功。”

  劉伯淵作為政治部負責人很清楚現在復興會的策略,之前根本不是幹什麼革命,而是通過拒俄、抗俄這杆大旗製造聲勢,並在日俄的戰事裡,左右討好,全力發展鍛煉自己。真的較真起來,復興會從成立一點也沒有反清過,反而很像是在為清廷出力,幫其驅逐俄人,這也是華興會等人說復興會完全是假革命的原因,但是從另一個方面說,復興會此舉只是在磨刀,通過在東北的歷練,軍隊已經有了四萬人,會員不包括軍隊裡的,也已經有三千多人,這在諸多反清勢力中算得上是龐然大物了。可是這個龐然大物卻不是完全是建立在反清的基礎上,怎麼樣從抗敵外敵轉變到對內革命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

  “先生,那軍情局該如何?”錢伯琮留在了非洲,使得楊銳的安排無法實現。

  “這事情你也先管起來吧,過幾天把計畫報給我,沒有問題的就馬上組建。哦,對了,現在部隊的政委準備怎麼樣了?”實在是想不到什麼人適合情報工作,臨時抽調過來,然後再換人又不好,所以楊銳還是決定這件事交給劉伯淵的好。

  “好的。嗯,是,人員是都有了,六期的政治科畢業生前段時間已經回來了,但是他們還沒有和士兵打交道的經驗,東北話也不標準,在隨軍夜校裡培養的那些也還不夠成熟,所以現在他們都在跟著前幾期的老政委學習。”劉伯淵最近都是在忙這件大事。之前忙著擴軍,只著重于軍事建設,但在楊銳擬定的建軍方略裡面,思想建設也是軍隊重要的一環,“為什麼會逃荒?”“為什麼要打仗?”“我們的目標是什麼?”“未來的新中國是怎麼樣的?”等等這些最基本的問題都是要跟士兵講明講透。每一個連隊都要有一個政委、有一個會支部,這是組織指揮槍的重要保證。

  聽聞政委制那是就要全面鋪開,楊銳點點頭道:“這就好,軍隊中的組織的思想建設極為重要,這個工作一點也不能放鬆,特別是現在大戰結束,我們正好有時間去解決這個事情。士兵大多都是山東來的逃荒百姓,政委們要和士兵交心,要開好訴苦大會,讓他們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受這樣的苦,明白這個國家是個什麼樣子,更要明白以後建立的新中國是什麼樣子。講得時候要注意結合實際,不要講脫離實際的東西,這些他們都聽不懂。在宣傳的時候都圍繞這一點:就是以前跟著滿清皇帝,一定會吃苦受難,現在跟著復興會,大夥就能吃飽飯。對於百姓來說說,能全家能吃飽飯,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是的。先生。”劉伯淵趕緊把楊銳的指示記下了,“跟著復興會,大夥就能吃飽飯”這一句被他重重的圈了起來。以前的老政委們也反映過士兵的思想工作問題,認為什麼集權啊、改革啊、復興啊,士兵都聽不懂,而後勤那邊的消息是,士兵都是不挑食的,不管吃什麼,只要量足能吃飽,他們就什麼話也沒有。百姓的問題,還是吃的問題,特別是怎麼能吃飽的問題。想到這,劉伯淵對今後的思想工資越來越有信心了。

  政委的事情說完,楊銳把劉伯淵打發走就陷入沉思了,隨著越深入革命,他越是明白戰爭的殘酷和發動群眾的必要性,之前他認為,你要有人有槍就好,但是掌軍之後,就發現如何穩定住部隊是一件極為不易的事情,軍隊不是公司,不是你賬上有多少錢你實際就能用多少錢,軍隊必須要有凝聚力,特別是去年礦工營的事情,發土地是解決了問題,但是發完土地士兵就像回家種田、孩子老婆熱炕頭的過日子。當兵在眼下的中國人心中不是正道,特別是這還是一群有反志的鬍子,誰願意跟著鬍子老打仗啊?而之後助俄抗日和助日抗俄,除了原本對日對俄有仇恨外,士兵們很多都是在金錢和打完戰退伍的誘惑下動員的,一旦戰爭結束,又不是立馬在東北起義,那麼怎麼樣穩定部隊就是一件大事了。

  該怎樣維繫住部隊呢?楊銳重新翻出了大一學的毛概和之後的馬經,再一次把重要的地方通讀了一遍,略去那些虛華的文字,他只看到了兩個字:鬥爭!或者具體的說是:階級鬥爭!馬經裡面說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而毛概裡面說的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三大法寶:統一戰線、武裝鬥爭、党的建設。其中最關鍵還是武裝鬥爭,統一戰線是鬥爭的策略問題,而党的建設則是如何發起鬥爭的問題。

  鬥爭的力量從何而來呢,一是來源於階級仇恨,作為壓迫最深的無產階級,他們都是苦大仇深的。怎麼把這些仇恨挖出來,這其實就是訴苦大會,據說淮海戰役的時候,被俘虜的國軍一旦開過訴苦大會之後,那麼就立馬就轉變陣營,因為這些士兵大多是受苦的人,既然是受苦的那就是無產階級,為了消滅剝削階級自然要立馬上陣消滅蔣匪軍,因為他受的苦難就是代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蔣匪軍帶來的。

  除了階級仇恨,再就是有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新中國的理想。為了這樣一個美好的理想,為之奮鬥為之犧牲才是應該的,不去奮鬥不去犧牲則是覺悟不高的表現。

  要挖掘階級仇恨,要實現偉大的理想,那麼就必須要做好党的建設,思想建設就是把黨員人生觀轉為無產階級人生觀;組織建設就是要一切服從党的領導,而作風建設則是為了杜絕腐敗和聯繫群眾,這一切都是為了發動群眾和領導群眾。

  三管齊下,這樣的組織和誰統一戰線就能把誰爭取過來,統一的最後是自己變得更強大,因為任何軍隊的下級都是受苦百姓,訴苦之後,告之為什麼受苦的原委,再告之可以有一個桃花源記般的社會,那些受教育的士兵十有八九要立馬反正。有著深仇大恨的群眾,在党的統一指揮下,不顧犧牲去追求一個最美好的世界,這樣便成了一只有信仰的部隊。

  想著想著,楊銳便把思考出來的結果寫在紙上,他自我感覺已經把毛概裡面的精髓提煉出來了,至於什麼馬經,那只是用哲學、歷史發展、資本、剩餘價值等為這個模式做注解,並不是關鍵。難道復興會也要這樣的改造嗎?這樣那些來自地主家庭的學生怎麼辦?正是他們所處於的階級帶給了士兵這些勞苦大眾苦難。當初只想著帶領學生來東北參戰,其他的並未多想太多,而現在,急於求成的後果也來了,即一旦實行毛概的那一套,那麼軍隊自己先反了自己,不實行毛概那一套,用愛國主義能留住多少士兵?這些分了地的士兵都巴望著回家種地,哪有心思打仗啊。

  想到這裡思路已經是到頭了,楊銳在紙上重複的寫著階級仇恨、理想、一切服從組織的領導,寫著寫著腦子裡不知道怎麼跳出來陳勝吳廣,不過學這些東西實在太久遠了,他記得不多,只是忽然覺得當初陳勝動員屯兵起義的時候似乎就是這麼個套路,“天下苦秦久矣”和“戍死者固有十六七”就是挖仇恨,而“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就是豎理想,最後他們弄的魚腹書和什麼“大楚興、陳勝王”就是党的建設。

  原來自古造反都是這樣一個模式啊,寫完之後幾句古文的楊銳忽然有一種頓悟,只覺得眼前忽然明亮起來。

  楊銳豁然開朗的時候,劉伯淵已經到了政治部,前幾日的心頭的陰靂已經一掃而空了。日本間諜事件發生之後,劉伯淵一直在自責,他只恨自己當初怎麼就那麼草率就認定小金鳳沒有問題,特別是聽到先生恍恍惚惚的不理事務,更是憂心不已。在他的心目裡,先生就是復興會的父親,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個父親一手建立起來的,沒有先生就沒有復興會,沒有復興會就則沒有新中國。

  “那些政委們教的怎麼樣了?”劉伯淵問向范安,他早為老人已經有點獨當一面了。

  “士兵裡面選出來的可以,就是外面回來的那些,有些人還是不怎麼接地氣啊。”范安是復興軍的老人了,雖然說話做事都很是得體,但是在軍中日久,性子也變得直爽起來,他已經把復興會當做自己的家了。

  “哦。哪些人,怎麼回事?”劉伯淵聞言把手上寫著的東西放了下來,所有的政委都是嚴格挑選的,不光是士兵出身的,還是軍校出生的,性格、家底、思想經過多次挑選,這也是軍官好培養,政委不好培養的原因,可現在忽然出現了異類,這不得不讓劉伯淵重視起來。

  “新來的這批裡面有一些比較愛乾淨,塹壕裡的兵都是泥兮兮的,他們倒好,怕弄髒靴子不願意去,俺當時就說了,按照規定,政委必須和每一個士兵談心、拉家常,打戰的時候士兵上了陣地,他們也要以身作則和士兵在一塊,不然官兵怎麼一致。”說到這范安緩了一下,又說道:“怎麼感覺後面的來的越來越差啊,之前的都是一個比一個強。”

  “這一批人招的比較倉促了,畢竟第六期有三百多人,比前面四期加起來還多。下一批就不會了。”劉伯淵解釋到。為了跟上擴軍的步伐,軍校那邊也做了一些調整,一年不再有四期,而減為兩期,學制也將相應的延長,估計第七期畢業就要等到明後年了。嘴裡雖然這樣辯解,但是把楊銳的話語抄進小本子之後,劉伯淵對副官說道:“去。通知新來的那些政委集合,我倒要看看他們誰愛乾淨。”

  三聲短促的哨子聲之後,在營地裡午休的政委都立刻在政治部外面的空地上集合,新老政委加起來有兩百二十多人,他們年齡都不大,一百以上是軍校政治科培訓出來的,還有小部分是從士兵裡面選拔出來思想覺悟比較高、能說會道的士兵政委。

  “報告長官,部隊集合完畢,部隊應到兩百二十三人,實到兩百二十三人,請指示!”值日官粗著嗓子喊到。

  劉伯淵對他回禮之後道:“稍息、立正!向右轉,跑步走……”

  劉伯淵帶著隊跑在最前面,隊伍在他的帶領下往西面而去,十多分鐘之後路過一片水塘也沒有停下,他直接就下了塘,池塘不深,整支隊伍跟著一起涉水而過,上了岸之後帶隊的他繼續往前,特別是那裡泥濘就跑向那裡,只待一個小時之後回到政治部,整支隊伍都已經變了顏色,之前乾淨漂亮的軍服上面都糊滿了泥漿。

  “立正!稍息。”

  看著眼前滿身泥漿的士兵,劉伯淵開始訓話:“知道為什麼要跑這一趟嗎?知道為什麼要把全身弄成這樣嗎?有些人知道,有些不知道。今天不是故意要整你們,而是要你們明白一個道理,就是我們現在是在革命,既然是革命那就要犧牲,犧牲的不單是性命,還是尊嚴,還有禮義廉恥。我知道,我很知道,我們很多人都是把禮儀廉恥看到比命還重,可是禮義廉恥比革命還重嗎?比國家、比民族還重嗎?

  知道嗎?日本要打我們的時候,他們的狗屁皇帝為了造船飯都不吃?他們有幾十萬女人在國外賣身,一個國家居然要自己的女人去賣身,這還有什麼禮義廉恥,可小日本就這樣的起來了,現在還打敗了俄毛子,你可以說他無恥,但是你不能說他無用!

  你們這些人都是層層挑選出來的,前線的士兵都要靠你們去鼓動去團結,可有人居然怕弄髒了靴子,居然不願意去前線,你們這是連日本妓女都不如!這還是復興會的會員嘛?這還是部隊的政委嗎?我看這樣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和滿清的綠營沒什麼兩樣,今天我們推翻了滿清,明天就是別人來推翻我們!我說的這些人,回去寫一份檢討過來,不把錯誤認識清楚以後類似的事情還要發生。”

  劉伯淵說完還沒有走,部隊也是立著不動。在佇列裡掃了一圈之後劉伯淵這才說道:“立正、解散!”

  劉伯淵解散後就這樣一身是泥的進來政治部,外面的軍衣脫掉換了一套,然後再洗了一把臉,才恢復之前的模樣。

  范安看著他這副樣子,笑道:“真是好漢眼裡揉不進沙子,你這樣一整,這些人晚上都不要睡覺了。”

  劉伯淵剛把那些菜鳥整了一遍,還沒有忘記范安這邊,他道:“我說你當時看見那些兔崽子那副模樣,當時就要教訓他們,過了一天我再來效果不好。你也給我寫一個檢討過來。”

  見劉伯淵說笑,范安馬上把手上的一張紙遞過來道:“這就是俺檢討,還請審閱。”

  劉伯淵知道他手上不是檢討問道:“這是什麼?”

  “看來不就知道了嗎。”

  劉伯淵接過,一看便笑了起來,“今天晚上就能看?”

  “能,劇本早就寫好了,排練了好幾個月,一定能演出味道來。”宣傳一直是政治部的重點工作,之前已經有了小說、評書等作品出來,但是按照楊銳一直念叨的戲劇沒有弄出來,這其實是現在所有的戲劇都是講究腔調的,聽戲的人只是聽那個調子,而未必是要瞭解裡面的故事,可是對於復興會來說,故事才是最重要的,再說,一旦講什麼腔調哪裡去找那麼多的名角啊。所以幾經折騰,直接把滬上的話劇搬了過來,然後再按照山東大戲的摸樣給編了調子,算是把戲的形式給確定下來了。至於內容,除了方言的關係,故事的情節在復興會幾個大才子筆下,還是寫的催人淚下的。

  “快去,請先生晚上來看戲。他最近悶的慌,看看正好。”劉伯淵對著副官說道。

  旁邊的范安立馬攔住,“淵士,你就別請了,這齣戲就是讓大家哭的,你請司令來幹啥啊?”

  “嗨,你就不懂了,先生不是看戲,而是要看咱們把戲排出來了。”劉伯淵更瞭解楊銳,知道悲不悲不是重點,重點宣傳上政治部有多了一個有力的武器,“快去請。”他對副官喊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07章 訴苦

  當日晚間,一出名為血債的話劇在政治部的大帳裡開演,其實說是開演,不如說是彩排。這部劇的背景取在山東萊州一帶,講述的是農民許老漢一家自甲午以來遭受的苦難,四個兒子中,大兒子在旅順幫清廷扛活的時候被日本兵所殺,二兒子為了保衛村裡的玉皇廟被洋人教士指使著官府所殺,家中的地也被教民給搶了,自此,徐老漢跟著老實巴交的三兒子夫妻帶著小兒子去了京城,去的時候整個山東天災人禍、饑民遍地,貪官狡吏草菅人命。徐老漢為了小兒子的婚事著想,路上撿了個小媳婦。一家五口到了京城後,有手藝的三兒子開了修鞋鋪子,小兒子做了人力車夫,兒媳婦、小媳婦在家伺候老爹,這日子過的和和美美。

  可日子沒安穩多久,庚子年,有點手藝開修鞋鋪子的三兒子因為不修殺人洋兵帶血的靴子,被洋兵汙做義和團給殺了,媳婦也被……之後上吊死了。關內無法立身,聽聞關外容易討生活的小兒子,帶著老爹和小媳婦闖了關東,誰知道走到半路上,盤纏用盡,自己去偷糧食的時候被旗人地主給抓了,在被復興軍救出之前,老爹餓死了,小媳婦被旗人老爺侮辱之後自盡了。

  整出戲編的很好,演的也很好,裡面的一些對話雖然表達的道理很深,但是用語卻很樸實直白,讓所有人都聽得懂。特別戲裡面對於中國現狀的分析也是由淺入深的,大兒子死于國家貧弱,二兒子死于洋人勾搭下的官府,三兒子本想逃避,但即使是天子腳下也不得安生,至於小兒子的遭遇,則更是說明國家的現狀為何會如此,特別是加入復興軍前,一個軍官還給小兒子解釋了復興軍的為什麼要幫著洋人打洋人的道理。

  戲裡面除了講道理,情節也是很煽情,只是楊銳一點也沒有哭,他問向旁邊流著淚的劉伯淵:“這齣戲排的很好,劇本是誰寫的?”

  楊銳的問話讓劉伯淵頓時一呆,他沒想到楊銳沒有看之前的解釋,便道:“先生,這齣戲是真的,不是編的。”

  “是真的?!”

  “是真的。現在小兒子就在一旅三團當排長,團長李叔同聽了他的遭遇,就把這事情稍微的加工了之後寫出來了。”劉伯淵一邊擦著淚一邊說道,之前他看劇本的時候還沒有這樣激動,可是演萬卻不知道自己怎麼哭了出來。

  “三團李叔同?”楊銳想起這個人來了,說道:“那這個小兒子人如果不笨,又有戰功的話,把他提拔起來做連長。”

  “是,先生!”劉伯淵答應到,其實他早有此意,豎典型是應該是的,越一級提拔,特別是不超過連長是和參謀部溝通好了的,當然,為了不影響戰鬥力,這種基於政治上的提拔其實並不是太多。

  提拔完原型人物,楊銳又道:“地方韻味已經很足了,演員演的也好。不過能同時開演多少出這樣的戲?”因為沒有麥克風之類,每次觀影的人數在一個營左右,人多了就難以聽清看明。現在部隊四萬多人,要全部過一遍得五六十次。

  “現在已經有三個劇組,全軍都看一遍估計要一個月。”因為戲中的對話都是山東方言,滬上那邊的人無法幫上忙,因此可以演戲的人就少了。

  “這太少了。還要增加人,最少要有五個劇組。”楊銳指示道:“另外,演的時候配音的那些吹鼓手可以去滬上那邊找人,這些人會奏樂就成,最好就是配樂裡面把二胡加進去。”

  劉伯淵一邊謹記,只待楊銳說道二胡,一愣之下便明白了,他是江蘇人,二胡是常常聽的,那些演的悲的地方來一段二胡真是再好也不過了,他立馬說道:“好的,先生。我馬上給滬上那邊發電報。”

  “除了這齣戲之外,還有其他的戲嗎?”楊銳是知道後世文工團的,宣傳的威力不光是要對外吸引革命者,組織內部也要反復的宣傳,一定要把仇恨給挖出來,要讓所有人恨,這是自古造反的動力源泉,只嚮往美好理想是沒用的,後世那些經典的革命文藝作品大多數都是挑起仇恨的,還有少部分是為了豎立犧牲榜樣的。恨永遠是革命文藝的主題。

  “還有三部,不過還是排練……”

  “那就抓緊排練。文工團是很能激發部隊戰鬥力的。還有就是戲劇和訴苦會要結合起來,范安,現在你辦的訴苦會能哭的出來了嗎?”楊銳說著說著又想到了文工團的另一種形式訴苦會——看通了毛概之後,他已經是大徹大悟了。

  “司令,俺想了不少辦法,現在哭是一定的,是不是能整個營一起哭,俺就說不定了。”范安本身就是受過苦的人,之前對礦工營訴苦失敗之後,他便反復思量,做了很多改進。

  “還是說說你想了什麼辦法吧?”楊銳怕他對訴苦會理解的不深,有心向考考他。

  “俺……”感覺到司令一心要考自己,范安渾身一緊,說了一個字後面就失聲了。

  “你別急,慢慢說,慢慢說。”

  “是,司令。”范安緩過神來了,開始說道:“訴苦會要讓大夥都哭,怎麼訴很緊要,訴什麼苦也很要緊。上一回礦工營,訴的也不好,訴的苦也不對頭。”范安一邊說,一邊看著楊銳臉上的神色,見到楊銳有贊許的意思,說才更加流暢起來。“當初開訴苦會的時候,找的是一些外面的被洋人欺負過的人,能說從頭到尾說自己怎麼被欺負的其實不慘,欺負的很慘的人沒說兩句就自己哭了,所以效果不是很好,再說當時貪多,開會的時候所有礦工都聚在一起,場面亂轟轟的,台下的人一點也聽不清上面再說什麼。”

  范安大致說完之前的教訓,就停住了直望著楊銳,他畢竟是受過苦的,自己也不是天子門生——范安在心裡可是認為以後楊銳是要做皇帝的,那些軍校生都是天子門生,所以他並不如那些天子門生那般自信,說話做事都會察言觀色。

  “你說的很對,訴的形式很重要,訴的苦也重要。看來你是真的知道之前為什麼失敗了。”楊銳不負他的期望,對上面的那些話表示很大的肯定,“那明白這些不足之處,現在又有了那些改進呢?”

  “報告司令,現在訴苦會……”說到這,范安卻停下來了,然後滿臉緊張的道:“司令,走不遠就有一個佈置好了的訴苦會場,是給這些政委培訓用的。俺等待您去看看嗎?”

  想不到還有現成的訴苦會場樣板,楊銳笑道:“好啊,去看看。”

  范安說的訴苦會就在看戲帳篷的不遠,楊睿在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讓人點好燈了,只是馬燈的數量不夠,裡面很是昏暗。不過,楊銳一走進去就感覺神情一暗,這個小帳篷與其說是訴苦會場,不如說是靈堂,最前面的訴苦台背後,是一個的用松枝和紙花編成的祭奠花環,花環下面供奉著被害者親屬的靈牌,一副大大的“吐苦水億起舊恨,表決心莫忘新仇”的挽聯掛著訴苦台的兩側,格外的醒目,會場的四周還貼滿了各式的標語,整個會場莊重肅穆。

  “司令,這就是現在佈置的訴苦會場,開會的時候上面還要擺的大廣播,這樣說起來話來大家都聽得見。”范安一直在觀察著楊銳的神色,看到楊銳的神色由不解轉變為贊許的時候,他才開始說話,“以前基本都是找外面的人來給大夥訴苦,這樣不好,不能感同身受,現在的做法是在士兵裡面找典型,一個會場可以坐一個營,一個營裡頭總有不少是受了洋人和韃子的苦的,找那些受過大苦、說話也說的清的來說,那效果就最好了,說的時候最苦的那幾個要放在中間,等他們開始說的時候,全營就想哭了,他們一說完,那全營就哭開了。

  等大家哭過,政委再上去,跟大夥說為啥這麼苦,怎麼樣才能不這麼苦,這樣大夥都能聽見去了。”見楊銳點頭,范安再道:“然後再讓大家給死了爹娘祭靈,最好是在靈前起誓報仇,這樣一趟下來那就都成了好兵。”

  “好。不過,這一套有做過嗎,做下來效果怎麼樣?”楊銳很驚訝他能把訴苦會搞成這個樣子,不說別人,就是自己一進來,也不得不給這種氛圍感染,他臉上在對范安贊許的同時,心裡卻不由的多想了幾下。

  “有,只要是能哭出來的,那效果就很好。哭的越慘哪效果就越好。部隊的軍官說哭前一個營打敵人一個營,哭完一個營可以打敵人兩個營。”部隊之前也是有一些政委的,一些政治上的辦法還是用過了,在多次的經驗中,范安總結出了這麼一套辦法,現在他只是對楊銳簡單的介紹,要是說的細的話,估計一個晚上都不夠。

  “好!好!你做的很好,值得表揚啊。”楊銳知道他說的沒錯,只要是自己的仇恨被哭訴出來,在不是勸解而是在鼓勵的情況下,那麼仇恨就會非常深刻的滲入靈魂裡,特別是還有一個群體效應在,一帳篷裡面都是哭聲的話,就是不哭也要被引哭了,同仇敵愾之下,戰鬥力自然要馬立馬上去。

  表揚完范安,楊銳又道:“還有個需要注意的問題,就是很多人訴的苦不是洋人的苦,不是滿清的苦,而是說的時其他人比如地主啊、商人啊之類的苦,在大家哭完做總結的時候,政委會要善於總結,要把這些人也歸納到滿清為代表的獨裁媚外的政權上來。為了防止突發的情況,最好要事先就做好準備,知道什麼情況該說什麼話。反正一句話,之所以會受苦,就是滿人不好,就是清政府不好。至於什麼荒災啊、水災啊,劫難啊,反正都是滿清搞得鬼!”楊銳有點進入了狀態,開始深入的發表意見,“另外,就是一定要把我們以後建立的政權和滿清做對比,要說我們的好,說滿清的不好,要具體的說好在那,不要空洞。

  還有,上次不是有一份滿清的黑材料嗎,把那些滿清的借款、賠款、割的地,慈禧每次辦的壽花的錢,每餐吃多少個菜,都打著比分說給士兵聽。還有找人去瞭解山東那邊的實際情況,為什麼會有那次水災要做個解釋,為什麼會有天災也要做個解釋,還有那些捐稅,這個捐是為什麼收的,那個捐是為什麼收的,要把這些東西都聯繫起來說,這樣他們才能在邏輯上知道自己的苦就是滿清害的。”

  囉囉嗦嗦一大堆說完,劉伯淵的小本子又變出來了,而范安則慢了一步,等他的副手幫他拿本子來的時候,楊銳已經說完了。其實只要懂得拉仇恨那麼思路就通了,大家能想到就不會少了。楊銳所有的話意思就只有一個:天災人禍、生老病死、包括母豬不生仔、喝涼水被嗆,都是滿人害的。而士兵呢,就是要記住這個仇。

  訴苦說完了,那接下來就是三查三整了,按照筆記本裡面那本沒有寫完的撲街文說的三查就是查階級、查工作、查鬥志,三整是整紀律、整作風、整制度,只不過楊銳在引出這些東西的時候,把查階級換成了查底細,其實士兵會淪落到逃荒,底細基本都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訴苦可以,就不知道三查三整怎麼樣了?”楊銳問道。

  一說三查三整,劉伯淵和范安的神色就是一變,兩人對視一眼,劉伯淵道:“先生,這個可能涉及到了軍官,並不是這麼好做啊。”

  “涉及到了軍官?”楊銳有點奇怪。

  “是的,先生。”劉伯淵斟酌著詞語,然後說道:“其實軍官這邊都還好,只是大家家境多不錯,看泥腿子自然就……就有點不是那麼的重視……”

  劉伯淵說的很是委婉,但是楊銳還是能理解他的意思,軍官都是來自學生,這個時代能讀得起書的基本都是有錢的,像陳廣壽這種家裡窮的還是在少數,家裡本就是個少爺,軍校裡又是要被教育的要做一個有榮譽的軍官,每個人的皮鞋都擦的亮的不得了,這樣一擺譜,怎麼可以和士兵打成一片。這確實是個問題,特別是這些人能選出來進軍校總是有才華的,持才傲物是這個時代讀書人的固有特點。

  “紀律方面呢?”楊銳又問道。

  “紀律都還好,都是來革命的,又受過軍校教育,所以紀律都是很嚴。就是……就是徵瑞那邊有打罵士兵的行為,不過那些士兵都服他,而且上次大戰之後,那些士兵也轉變過來了。現在的情況都還好。”劉伯淵說道,陸夢雄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感覺到楊銳對他一直很看重,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不過線他還是很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又是陸夢雄這個傢伙,上次就是他帶著新編營堵住了日軍的夜襲,真是麻煩的啊。心裡想了一下,楊銳道:“你以政治部的名義,直接給他個人下警告,下次再打罵士兵的話那就紀律處分,這個傢伙就不能消停一點啊。就是要違法軍規,也要注意分寸啊。”

  “先生,這不好吧。現在他的兵都被他訓的很服貼,要是政治部一介入,士兵要知道有人給他們撐腰,那可就都反了。”劉伯淵考慮到的是隊伍的服從性的問題,所以有此一說。

  “不能姑息啊。要是被他打的士兵、被打的軍官跑了怎麼辦?仇恨都是平時積累起來的,現在沒機會,等一旦有機會,心中有恨的人就會報復。現在不是追究之前的事情了,而是說要讓徵瑞以後不要隨意打罵士兵,這個很重要!另外派去新編營的政委你選一個,要壓得住場子的。”楊銳說道。這話完了後他又對范安道:“訴苦的時候如果有士兵說軍官打罵士兵,也一併記下來,不要怕這樣會亂了等級,不給士兵做主那我們就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得不到支持那思想教育就無從做起。戰時或者說軍事上的事情,部隊聽軍官的;平時或者非軍事上的事情,部隊聽政委的,這是復興軍的治軍的基本原則。”

  “是,先生!”

  “是,司令!”

  劉伯淵和范安回答的異口同聲,楊銳的話完全把政委的地位拔到一個很高位置,這是讓他們始料未及的。之前他們只是從軍紀上去管理軍隊,當然,這其實主要是對士兵而不是對軍官,畢竟都是同學,即使有不嚴重的違紀,政治部這邊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而且自軍隊成立以來一直在打戰,軍官的作用極為重要。但現在馬上就要停戰了,同時政委也配齊了,所以楊銳要做這樣的調整。

  當然,這種轉換是要先和所有軍官吹風通氣的,隨著幾場戰下來,軍官的威勢已成,要他們老老實實的聽政委擺弄自己的部隊,還是要先做他們思想工作的,而且這個工作只能楊銳來做,因為他是組織的創始人,是軍隊的創始人,只有他才能有這樣的威望去壓服他們,這雖然難,但他必須去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08章 神父

  看著他們兩人欣喜的樣子,楊銳心裡卻是沉重了,要是沒有小銀鳳這擋子事情還好,憑藉自己的之前的威望和戰時的表現,任何人有意見都可以壓下去,可是有這麼一檔子事情,那他無比耀眼的形象裡就有了一絲黑暗,這絲黑暗是這麼的令人討厭卻又無可奈何,雖然陳廣壽最後的話能讓大家明白,是他做主把小銀鳳放進來的,但是萬方有罪,罪在朕躬啊。當然自己也可以把黑鍋一扔,全面扣在陳廣壽頭上,自己借此洗白,可……

  自己還是不成熟啊!楊銳離開政治部之後想著政委的事情,不知道怎麼就得到了這麼個結論。或者,對於外部的敵人、甚至對於軍隊裡的士兵他要狠的時候可以狠,但是對於這般學生,他卻無法狠起來,可是歷來成大事者,他的戰場都是兩個,一個是在內部的,一個是在外部。最難處理的對內的鬥爭,太過軟弱那你就無法勝利。這就是政治,你可以犯罪,但是不能犯錯!……

  就這樣的胡思亂想的,楊銳沉沉的睡了過去,睡夢裡,小銀鳳有不知道怎麼跑了進來,兩人正歡好的時候,徐烈祖忽然拿著槍把小銀鳳打死了,他正要質問徐烈祖為什麼要開槍的時候,徐烈祖身後眾多學生都憑空冒了出來,他們的後面還有無數臉色慘白的士兵,開始大家還只是在問他為什麼他們會死,而後來不知道怎麼的,他們一改昔日對他的尊崇摸樣,全部都在指責他、唾駡他。他正想的辯解的時候,徐烈祖手上的槍對著他就“叭”“叭”兩槍,“啊!”的一聲,楊銳從迷夢裡驚醒了。

  “先生……先生……”楊銳啊的時候,外面守著的陳廣壽忽然闖了進來,自從楊銳恍惚後,他就一直睡在楊銳的屋外。

  “我……沒事,沒事。”看著陳廣壽一臉的緊張,楊銳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動,“哎……我夢見烈祖了。”

  “先生……”陳廣壽見楊銳一臉憔悴,心裡說不出的痛心,他感覺烈祖的事情似乎成了先生心裡永遠的傷口。

  “給我拿根煙吧,”楊銳道:“你也別蹲著,坐下吧,一起抽一根。”

  “嗯。”陳廣壽答應著,從身上掏出一包香煙,給楊銳點上,然後給自己點上,火柴摩擦時的,耀眼的光茫把整個房間都照亮了。

  真是想和陳廣壽說說心裡話,但是呢,楊銳什麼都說不出來,他現在所想的、所擔憂的只能自己一個人獨自保留,就是連一個夢都不能說出去。真是無奈的!陳廣壽見楊銳不說話,也沒有說什麼,兩個大男人只是在深夜面對面的抽煙,這也算是比較怪異的事情了。一根煙抽完再來一根,然後楊銳就讓陳廣壽回去睡覺了,之後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想問題,然後在天亮的時候沉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政委們還是俺計畫分配到了連隊,他們按照步驟開始和士兵一個個談話,按照復興軍的編制,一個連有兩百二十人,其中三個戰鬥排一個後勤排,另外還有通訊、偵察、火力、衛生、炊事五個班,這兩百多人一個個的談過來,還是要花不少時間的,所以楊銳並不著急怎麼對於軍官們進行整頓,他還有最少兩月的時間去想怎麼整肅軍官。

  不過楊銳認為自己還有時間的時候,雷奧便找來了,軍人性格的他沒有問候楊銳之前怎麼了,而是一見面就問道:“你派的政委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楊銳有點短路了,他是後世來的,怎麼去解釋政委的作用呢。“他們……軍官是使用工具,政委是呵護工具,讓軍官更好的使用。”找不到更好的解釋,楊銳只能打比方。

  “可是士兵不是工具,如果這些人不做政委,做軍官的話,那麼我們可以有更多的軍隊。”雷奧無法理解楊銳的解釋,想得很單純。

  “不。不。軍隊沒有控制就會瓦解。”楊銳連忙說道:“他們……他們其實就是神父。”

  “神父?”

  “是的。神父,他們和士兵談話可以更瞭解士兵的心理,對一些士兵的思想會有很大的幫助。這樣士兵們在打仗的時候將會更勇敢。”楊銳實在是找不到什麼詞語,忽然想到俄軍裡面的那些隨軍教士,所以把政委比作神父。

  “哦。我明白了。”雷奧似乎有些理解了,不過他想轉身離去的時候,楊銳又把他喊住了。“雷奧,以後,神父的權利在平時可能會比軍官的作用要大。”

  “什麼?”雷奧第一次聽到如此荒謬的問題,神父只是幫助士兵們祈禱的,可現在按照楊銳的說法卻神父變成了上一級軍官。“楊,你還沒有好過來嘛?是不是忘記吃藥了?”

  楊銳被他說的哈哈大笑,不過邊笑他還是邊說道:“你……真是……太幽默了……”

  可是雷奧卻不知道只是那裡說錯了,楊銳知道很難跟他三言兩語把話說的很清楚,於是忍住笑道:“在中國,只要自己手裡有軍隊,那麼軍官就會去想著怎麼用這支軍隊為自己謀利,他們不會效忠誰,或者說很難效忠誰。現在我們革命,皇帝一倒下,那麼各地有野心的人都會出現,在沒有皇帝的中國,他們都會通過自己手裡的軍隊為讓自己成為一個國王。這是中國的傳統,穩定幾百年,然後混亂一陣,那些有野心的人互相廝殺,直到有一個勝利者出現。我說的你明白嗎?”楊銳怕他不瞭解,所以說了一些又停下來問他。

  “我明白!但是這些軍官都是我們自己培養出來的,他們都很尊重你,如果你這樣做的話,就等於在說你未必信任他們,這對於你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利。”雷奧雖然聽懂,但是他還是不贊同楊銳的思維。

  “是啊。我也是在想這一點。忽然告訴軍官們他們的權利不是完整的,而是要受到制約的,對於大家的信任還是會有所損害的。只是,軍隊和黨派不是靠著信任組織起來的,這應該是靠制度。比如德國皇帝信任你,但是你的作戰計畫是有參謀部制定的,你的物質是又後勤配給你的,這些其實都是在防止你帶兵造反。”

  神父權利大於軍官初聽起來很荒謬,但是把問題往大處說就不是這樣了,中國宋朝的時候就對軍隊做了分權,樞密使、轉運使就是參謀部和後勤部,至於後世為了更保險加了總政。如此三管齊下,誰反的了。

  楊銳說的很有道理,但是雷奧還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楊,怎麼我感覺你越來越像一個官僚?難道真的人都會改變嗎?”

  雷奧這話說的很沉重,楊銳之前也把政委、軍隊整風這件事想的很清楚。現在的復興軍是靠在他和學生的師生情誼才擰在一起的,可是不說其他,軍校生,一期二期他帶過,三期四期也在之前談心教育過,但是五期之後就沒有過多的接觸了。只是憑藉師生情誼不能團結多少人,當人數到一定的數量,那麼整個組織就會分裂化。這就好像一個個體戶,手下有幾十人、幾百人的時候,你一出現大家都叫大哥,每天工廠走一圈,基本都不會有什麼紕漏。但是,人數上了幾千人,那就不是你憑藉哥們義氣能管的了。按照組織行為學的概念,管理幅度是有限的,一旦超越那就會失控。現在的復興軍已經到了個體為公司的時候了,改的時候雖然會損傷原來那些人的積極性,但是務必要改,不改無法穩定無法發展;同時滬上復興會已有三千多人,也是到了要改的時候了。

  “雷奧,靠人和人之間的信任是沒有辦法支撐一支軍隊一個國家的,我現在要把整個組織都改變一下,要把因為私人關係而維變成靠制度維繫。這是我們強大的必有之路,沒有這樣的轉變,那麼以後一定會發生很多意外。”面對雷奧的問題,楊銳真不知道怎麼去回答。

  “也許吧。”雷奧回答的很無所謂,他現在有點失落了。“我覺得人生裡最寶貴不是能有多麼大的成就,而是在於你有多少的朋友。而現在,我感覺你好像開始轉變為一個我所不認識的人了。你這樣做會讓所有人互相提防,大家就像盯賊一樣的互相看著,這並不好。真的,這並不好。按照這樣,你終有一天為了你的目的而失去你的朋友。”

  作為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雷奧的價值觀讓楊銳很是無語,他記得似乎原來愛國學社的吳稚暉去到英國之後也變成了一個無政府主義者,政治是骯髒的,但不是你不去碰政治政治就會來碰你的,都已經上船了,還假裝在陸地上,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了。

  “雷奧,我會考慮你所說的意見的。政委現在只是和士兵做一個彼此的瞭解,現在我不會馬上宣佈之前我跟你說的決定,我會和在滬上的那些商量這件事情。”楊銳打算先退讓一步,自己也在思考一下,實在不行再以滬上的名義把政委這一條推下去。從現在起到辛亥還有六年,假設提前起事也還有四五年,這四五年絕不能出任何問題。不把部隊控制的嚴嚴的,一旦出問題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楊銳電報發給王小徐的時候,他正在租界華人醫院的實驗室外面,等著藤野醫生的檢查結果——趕時間的情況下,東京分部不知道哪裡找了一個醫生,王小徐本來擔心來人不行,但是看他在實驗室擺弄東西倒還是很專業的。

  “先生,蔚丹的妹妹到了。”俞子夷輕輕的在王小徐耳邊說道。

  “到了嗎?哦。都安排妥當了吧?”王小徐從焦急中回國神來。去請鄒容的家人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其父正是因為他思想叛逆所以出錢讓他離開巴縣,其兄因為他太激進而被取消了秀才資格,駐重慶的復興會員去他家請人被擋了出來,前年鄒容在滬上出事的時候,其父就已經生怕株連惴惴不安,現在聽說還要和洋人打官司,那更是害怕。去請的人好說歹說都是沒用,待出了院子倒是被鄒容的二妹叫住了,然後,沒有請到父親的人請來了妹妹。

  “是的。安排好了。先生你什麼去見她?”俞子夷道。

  “就現在吧,等在這也沒死。”王小徐道。

  在龍門客棧裡,王小徐見到了卞小吾和楊滄白——在卞小吾的撮合下,重慶的公強會也於前年併入了復興會,而楊滄白則是公強會的組織人。王小徐和他們見禮之後便道:“怎麼樣了,你們,哎,……”

  王小徐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他也知道請人困難,但是誰料到父親沒有找到,找來了妹妹,幸好之前請的律師說只要直系親屬便可,他這才放下心來。

  “先生,是我出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卞小吾說道,他收到電報就去了鄒容家,第一次去了還好,不過沒說多久就被請出來了,之後再去都不讓進門,不得已才拉了鄒容的妹妹出來。

  “哎,人都已經來,我們還是說說事情怎麼安排吧。這個二妹同意出面嗎?”王小徐問道。

  “願意,不願意就不出來了。”卞小吾道:“我和庶堪上船之前就問過她了,她要是不敢也會把她帶過來。”

  “先生,鄒蘭膽子不小,不過她說想只見見蔚丹的遺體。”旁邊楊滄白道。

  “不行。蔚丹死不瞑目,在牢裡面還生過病,實在是……”王小徐聽說要見遺體,馬上就搖頭,大但一會有感覺這樣不妥,畢竟是親人,不見遺體總是不好的,又道:“哎,一會我來安排吧。現在她人還好吧?”

  “還好,現在蔡夫人正在和她說話,就是坐船累了點,其他都還好。”卞小吾道。他們兩個男人有些事情實在是不方便的,現在蔡元培夫人黃中玉被俞子夷請來了,對鄒蘭的照顧才細緻起來。

  “她現在這樣跑出來,家裡那邊有沒有給交代?”王小徐又問道,他實在是擔心鄒容他家那邊又出什麼事情。

  “蔚丹的大哥蘊丹知道這件事,他沒有反對也沒用贊同。他說鄒蘭和鄒容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走了也更好。”卞小吾說道,語氣很是無奈。革命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有太多的人為了生計只是對滿清畏畏縮縮。鄒容之父是一介商人,商人則更是在意利害得失。自前年他加入復興會,回重慶辦報以來,其所鼓吹的革命也只有年輕的書生和熱血的學生回應,其他的不管是士紳、還是百姓都不明白這幫娃子為什麼要這樣的鬧騰。

  “哎。好吧。我先進去看看。”王小徐能體諒他的無奈,這其實也是他的感知,復興會三千多會員,大部分是中國教育會發展而來的,基本都是書生和學生,至於會黨分子,在楊銳的督促下一直考察的很嚴格。

  王小徐敲門進入了里間,黃中玉正在和一個年輕的姑娘說話,那姑娘十七八歲,臉甚白,眉目間有些鄒容的模樣,王小徐一見不知道怎麼就感覺是鄒容在自己眼見,心裡面一酸。她們見王小徐進來便都站了起來,王小徐知道那個姑娘就是鄒蘭,沒有說話便深施了一禮,然後道:“鄒姑娘,蔚丹是為國而死的,我……我們沒有保護好他。”

  和楊銳相處的久了,王小徐的北方話鄒蘭還是能聽得懂的,他看了王小徐一眼,然後又看了看旁邊的黃中玉,說道:“我要見我哥,請先生……”

  鄒蘭一口重慶話,王小徐聽的不是太明白,和她聊了一會的黃中玉說道:“先生,他說他要去見見蔚丹,不然放心不下。”

  “好。也是應該去見見的。”王小徐說道。鄒容的遺體被全面的整理的過,雖然有解剖,但是也都縫合,穿上衣服也見不什麼,只是他在牢裡面很不習慣,餓的是瘦骨嶙峋的,見者無不落淚。他之希望這個姑娘不會被嚇壞。

  王小徐離開華人醫院的時候,黃浦路日本駐上海總領事館,總領事小田切萬壽之助正在和助手說話。

  “閣下,現在清國人已經準備起訴巡捕房了,因為租界的醫生都不願意介入這件事情,他們就從日本請了醫生,現在正在對鄒容的遺體進行化驗,如果一旦發現是毒害的,那麼事情就會變得舉國轟動。”

  “那個鄒容是不是以前在同文書院讀書的留學生?”小田切萬壽之助問道。

  “是的。他原來考取了官費生,但是清國四川總督知道他思想向來反叛,所以便取消了他的名額。之後他自費來到東京就在同文書院補習日語,書院中的老師們對他的幫助很大。”說道這,助手看了領事先生一眼,又說道:“前年的時候,出書的經費也是書院的人提供的,本來沒有預想他會鬧出那麼大的聲勢,但是他已經成為推動清國革命的一個重要因素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09章 預備

  “呦西。”助手的話讓小田切徹底回憶起之前的事情,《革命軍》在清國知識份子中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而鄒容等人的入獄更是使得一系列反清組織的開始出現。東亞同文書院那些人做的還是很好的,特別是從鄒容的入學、寫書、出版他們都在全程説明,這才使得清國革命有今日的規模。“現在,為鄒容之事籌畫的人是誰,他們有什麼背景?”

  “閣下,現在為鄒容之事奔波的是之前愛國學社諸人,我懷疑……懷疑這些人就是清國復興會分子,其主持的首腦人物就是王季同。”助手一邊說一邊把一張王季同的相片遞了過來,這說是相片,不如說是一張畫像。

  小田切看過之後道:“復興會還是幫了帝國很大的忙的,松花江大橋就是他們炸斷的,不炸斷大橋,露國在奉天決戰的時候將會有更多的兵力。”說到這,他又問道:“他們的會長竟成先生還沒有消息嗎?”

  “閣下,很遺憾,還沒有消息。但是推測說他們的會長就是滿洲的復興軍之中,外號叫做齊天大聖。按照清國的神話,齊天大聖孫悟空就是造反的,所以,這個復興軍首領應該就是他。”助手綜合了各方面的情報,不由自主的把齊清源的角色說成了楊銳,雖然不正確但還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掌握軍隊衝殺在前線是革命領袖的一貫作風,加上齊天大聖的外號,讓他們不得不做如此想。

  “很好。對於鄒容的事情我們一定要暗中幫助,要讓這些清國革命分子把事情鬧大,但是切記不要留下任何痕跡,現在大英和我們是盟友,不能因為要鼓動清國革命分子就讓盟友惱怒。”小田切很明白現在的日本還是處於火坑邊緣,海戰沒有勝利還是要掉下深淵去的。到時候一旦英國見死不救,那麼日本的末日就來到了。“另外,藤野,你也要去見見他。”

  這邊剛說不要完全出面,又說要去見藤野,助手有些奇怪的看著小田切,小田切道:“如果鄒容不是毒死的,那麼就讓我們的人建議這些革命分子不要起訴,只在報紙上宣揚鄒容是被清國政府毒死的;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死的,那就要更要去見見藤野,關鍵的時候要讓他以帝國的名義為重,不要完全介入這件事情,該回國的時候就要回國。”

  “哈伊。”助手終於是明白了小田切的意思,他其實是怕日本醫生出庭作證惹惱了英國人。“我一定按照閣下的意思去辦。”說罷他便出去了。

  清明早過,已是穀雨。天氣晴一會雨一會,冷冷熱熱的讓人不知道怎麼穿衣衫。狹小的里間裡,王小徐正和蔡元培商量鄒容的事情。此事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蔡元培在翻看日本人藤野出具的化驗報告和相關照片,按照上面的說法,鄒容是被毒死的。報告全部看完,蔡元培滿臉激憤,“滿人愚貪,誰料想還如此卑鄙惡毒,我們一定要為蔚丹討回公道!”

  “是要討回公道!”王小徐道:“竟成、炳麟、自勳,還有遠在歐洲的憲鬯、華峰先生都是這個意思。只不過華峰先生擔心勸我們要小心從事,要保全好自己。我覺得華峰先生說的很有道理,只要這事情一旦鬧大,那麼有人之心便可以探知那些是我們的人,那些不是我的人。這委實不是件好事情。”

  “有心之人?”蔡元培在蘇報案之後便一改昔日之平和,決心和滿清死磕,歷史上其組織的暗殺團就是這樣來的,只是現在加入了復興會,所管教育會之事眾多,使得其沒有那麼的偏激。不過到底是怨恨在心的,現在面對鄒容的事情在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了,他只想轟轟烈烈的鬧一次。

  “是的。日本人一直在調查我們。”王小徐輕聲說道:“甚至,鄒容的《革命軍》大部分也是日本人所作,或者說是日本人幫其所作。”

  王小徐的話語頓時把蔡元培驚的跳了起來,他指著王小徐說不出話來,“你……你這是……你……”

  王小徐一臉平靜,沒有在意他的驚異,“確實如此!他們去大同書局出書的詳情,炳麟已經告知我了。之前所有的書局都不肯印這本反清之作,後面是鄒容的以前在東亞同文書院的同學介紹他到大同書局的,印的時候價錢也收的很低……”見蔡元培還是一臉的不相信,王小徐道:“我不是說蔚丹是日本特務,而是說他因為年輕、思想也反叛所以被日本人趁機利用了。壬寅年(1902)年,他自費到了東京補習日語的時候就是在東亞同文學校,明明是學日語的地方,可是給他學的卻是諸如民約論、法國革命史、美國獨立……”

  “學這些本來就很正常,日本接觸西洋比中國早,書院裡有這些書沒有什麼不……”王小徐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蔡元培打斷了,他還是無法接受鄒容被日本人利用的觀點。

  “可這些在日本國內都是禁書!”王小徐一句話也把蔡元培給打斷了,他通過潛入東亞同文學院的“螢火蟲”更是瞭解了日本在中國國內的佈局和滲透程度,加上楊銳在東北的事情,他現在已經有點談日本而色變了。“日本現在是天皇制,說是開了國會,但還是專制政體,這一類攻擊國家政體的著作一律不允許傳播,當權者是不會讓日本學生學了民約論來要求日本改革的。”

  面對鐵一般的事實,蔡元培這個嚮往民主和革命的革命者沉默了,他不是不相信,而是無法接受。他甚至在想自己腦海裡那些已經認為是天經地義的東西有多少是日本人有意灌輸的,更可怕的是,他想到了商務印書館新編的那些針對新學的教材,那些都是商務印書館在和日本人合資之後,仿造著日本教材,在日本人的建議下編寫的,想到不單是教育會的學堂,便是全中國的學堂都要用這些教材時,他頓時坐不住了,他道:“我要去印書館!”

  “你!”王小徐不知道他為何這麼反常,說道:“事情還沒有商量完呢。”

  蔡元培一臉焦急,說道:“小徐,事情很大了,哎!我……”

  “有什麼你就說啊。”王小徐道,他看蔡元培還是很焦急,已經坐不住了。

  “孑民,你這是到底怎麼回事?”王小徐心細,感覺他不是因為鄒容之事焦急,一定是另有他因。

  見王小徐攔著自己,蔡元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道:“之前編的教材可能有問題。”

  “教材?”王小徐還是不解,他並不完全瞭解教育會的內部事務。

  “就是新學的教材,教育會下屬的學堂需要新的教材,各地官辦、民辦的學堂也需要新學教材,菊生先生(張元濟)之前建議我們兩家合編一套小學堂教材,我欣然同意。可是因為時間緊急,我們很多東西都只能參照日本的小學教材。另外,日本的顧問也提了不少意見。所以我擔心這教材裡面也是有很多日本人刻意安排的內容。”

  “這事情急不得。”王小徐道:“教材只要沒有下發就沒事,就是下發講的時候有所側重也是沒事。現在我們的問題是不要把復興會在滬上的實力暴露出來,一旦暴露將會被日本人偵知那以後就很危險,特別是教育會裡面的青年團,你要給他們開會,讓他們在鄒容案期間不要參與進來。”

  “這可能很難做到。”蔡元培道:“滬上報紙眾多,一旦起訴,學生們不可能不知道。”

  “不是不讓他們知道,而是說不要他們鬧起來,或者不要他們最先鬧起來。青年團員要遵守會中的紀律,即使他們想鬧,也要等其他學校現鬧起來再鬧。教育會關係到太多東西了,竟成就常說,可以沒有錢,但是不能沒有人。一旦太早出來鬧,那麼對教育會之後的發展不利。孑民,你這邊要隱忍。”王小徐苦口婆心,生怕他一時激動就亂了方寸。

  “我明白了。”蔡元培重重的點頭道。“我回去就去找青年團開會,把這個意思貫徹下去。”

  和蔡元培談完,兩人就先後的離開了,蔡元培先走,王小徐則在他走了之後才從後門離開。越來越深入瞭解地下世界王小徐越發謹慎,為了防止別人跟蹤自己每次和重要的人物碰頭都回換衣服帽子,然後再幾個相同打扮人的掩護下,四處活動。

  人力車在租界東奔西跑,幾經奔波王小徐又進了一個虹口美租界這邊的弄堂,下車之後進到院子,負責復興會宣傳工作的柳亞子和王小霖已經在等著了。王小霖是管理培訓班的學員,前年蘇報案的輿論便是他負責營造的,而柳亞子則是從南洋公學退學再入愛國學社特班學生,因為身體較弱,眼睛近視,所以當初只留在滬上理事,去年中華時報辦到滬上來之後,憑藉出色的文才他便成了報紙的編輯,此次兩人接到王小徐的通知前來密會,一時間還不明白要做什麼。

  “進去裡面說吧。”王小徐把頭上的圓帽子摘了下來,對著院子裡的兩人說道。大家坐定,王小徐道:“今天從日本來的藤野醫師一緊驗過蔚丹的遺體了,證明他是被害死的。”

  王小徐話音一落,柳亞子就站了起來,王小徐見他如此便道:“坐下吧。站起來也沒用,人死不耐複生。今天要你們來就是明日我們就要對巡捕房提出訴訟,報紙這邊要跟緊,要把輿論掀起來。”

  聽王小徐這樣說,旁邊王小霖道:“先生,怎麼樣個節奏為好?是大面積的鋪開,還只是小範圍的宣傳?”

  “先小範圍宣傳,”說道這他又對柳亞子道:“你這邊負責把前期宣傳的稿子寫好,要多幾種風格,選擇不同的側面描繪這件事情,不要讓人看出這些是有人故意為之的。還有就是特別要注意的,中華時報不要衝在最前面,就是發文言辭也要收斂一些,最多讓我們其他幾個小報先出來鬧。”說完柳亞子王小徐又對王小霖道:“你這邊還要通知我們全國各地的報紙,反清的調子開始不要太高,以陳述事實為主!”

  柳亞子和王小徐都是點頭,王小徐道:“先生,那這樣的話還是花一些錢的好,很多報紙都是可以買版面的。就是外文報紙難辦些,除了德文新報和日本的上海日報,其他比如北華捷報(後改為字林西報)、文匯報、中法新會報,因為編輯也是外國人,還是有些難左右的。”

  王小徐對報紙研究的還是不深,問道:“那申報和新聞報呢?”

  “申報編輯前幾次下來關係已經很熟悉了,新聞報是美人福開森辦的,此人是南洋公學的總辦,上次就是他倡議引渡章鄒等人的,還有保皇黨的時報,這兩家立場完全是站在滿清那一邊的,怕是難上他的報紙,至於萬國公報、字林滬報應該沒有問題,外交報、東方雜誌則是商務印書館辦的,這兩家完全沒有問題。”王小霖在滬上越久,什麼報紙上什麼新聞,持什麼立場越是明白。

  “那就是說華文報紙裡就是福開森的新聞報和保皇黨的時報會幫著滿清說話了?”

  “也不儘然,申報是也是美人美查辦的,真到事情鬧大,他估計也難以中立,即使不站在滿清那邊,也不會幫我們說話,到時候只能靠中華時報作為我方喉結了。印書館的東方雜誌讀者也不少,但他畢竟是雜誌,所以……”

  “先生,只要我們把學生們宣傳起來就好了,他們將是輿論的主力,這些學生出來街面上鬧一鬧,那麼事情就越會越來越大的。”旁邊柳亞子道。

  “學生是要鬧的,但是最好是從其他學校開始,教育會下屬的學校還是先安穩些好,要鬧還是讓製造局的廣方言學堂先鬧吧。”王小徐知道學生、商販、市民將是鬧事的主力,其中學生是最容易熱血上湧的,商販要是加捐也會鬧事的,上次人力車夫抗議工部局加捐,就是鬧的不小,至於市民,真的出了什麼大事,像前年拒俄,參與進來的也不少。

  王小徐說完又問王小霖道:“新聞報、時報除外,申報、萬國公報、字林滬報這三家能不能買過來?”

  “萬國公報和字林滬報可以,但是申報很難,最多就是通過其編輯儘量站在我們這一邊,不完全倒向滿清那一邊。或者,讓他從此到終到站在中立的角度發新聞應該可以,但是就怕滿清跟福開森說什麼,然後福開森和申報的老闆美查說什麼,這個美查只是個商人,無所謂立場不立場的,他為了自己的生意,到最後很有可能會站在滿清這一邊說話。”

  “嗯……那滬上以外的其他地方呢?”滬上的事情再怎麼談就是這樣了,華文報來說,美國商人美查的申報、滿清走狗美國人福開森的新聞報、以及復興會的中華時報三者鼎立,都是滬上的大報,日銷量都在一萬五千份以上,只要申報能中立,外加萬國公報等,正輿論還是能占優的。

  “其他地方有影響的報紙,天津的大公報、京津泰晤士報中文版兩種,漢口為漢報、京城是京話日報和順天時報、廣東則是香港華字日報和羊城日報、至於關外則是我們的東北日報了。以上幾種,京津泰晤士報是英國人控制的,漢報和順天時報是日本人辦的,其他都是國人的報紙,要站著我們這邊說話還是不難的。就是廣州的羊城日報也是保皇黨所辦,前期聲討巡捕房的時候會在我們這邊,之後聲討滿清,估計會幫滿清說話了。”

  “如此看來就是漢口那邊要看日本人的態度了。”全國轉了一圈,也就漢口是薄弱點,畢竟漢報辦的久,在當地影響力大些。

  “是的。那邊我們的報紙剛辦了不久,所以影響力要小不少。”王小霖道。

  “既然有報紙就好了,前面聲討巡捕房的時候日本人難說會不會支持,但是後面聲討滿清,他們估計會站在我們這邊的。就這麼先開始吧,明天那些小報就先把事情抄起來,中華時報這邊過一天再報導,立場不要太偏,最關鍵的是要引導輿論。其他有什麼變化,我會隨時通知你們的。”王小徐還是怕年輕人沉不住氣,再次告誡道。

  “好的。先生。”柳亞子道。

  證據、原告、輿論、教育會、加上吳葆初那邊的律師,似乎什麼事情都準備好了,但是王小徐反而有些不安起來,在化妝回到萬安裡之後,他坐在暗室裡仍然在想明日之後的事情。前年蘇報案一事,算是復興會引導輿論的預演,是借洋人對抗滿清,而這次鄒容一案,在開始的時候,則完全是劍指洋人的巡捕房,真是和前次不可相提並論,越是如此,處事就越要謹慎。明亮的煤油燈下,王小徐思量許久,之後便開始寫電報了。他想把去年派去東北參加復興軍的竺履占、王季高的部隊抽調回來,去年兩人在家鄉解散平陽党、烏帶黨之後,剩餘的兩百多名骨幹都去了東北,一年的戰事使得這支部隊越發精幹,現在日俄戰事已了,完全可以調回來,特別是租界因為不允許華人停棺,鄒容的遺體放在四明公所,還是要派人加以保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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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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