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18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7

第020章 仁和裡

  從早上被天上掉的餡兒餅砸中之後,應桂馨就一直哼著曲兒,他在衙門裡又待了會,便揣著兩千兩的銀票鑽到了來時的轎子裡,本想去大煙館,但到了五馬路又探出頭讓轎夫改往仁和裡,仁和裡剛拐過彎,通過轎簾子便看見了“棲鳳寓”三個字,他剛下轎進門,一個下人便看見了,跑過來招呼,又趕緊的往離間喊道:“應老爺來了。”

  下人的聲音一喊,裡面的娘姨便佯笑著出來了,迎著他進內門,待他走到廳中,本要是出來迎著的貴鳳卻不見影子,他一屁股坐在椅上上,正像問貴鳳是不是出局去了,這邊娘姨便開始說話了,“應老爺可是好啊,去哪裡發財了啊?我們先生幾個月不見老爺的面,都還以為應老爺回寧波去了呢。”

  應桂馨知道貴鳳的這個娘姨厲害,一張利嘴說起人來挖苦的很,只好呐呐的道:“前段時間,道台袁大人讓我去辦差事,去了揚州一趟,當時走的急,實在是沒有辦法和你們先生打招呼。這不是,我一回滬上,就尋來了麻。”

  “應老爺去揚州了啊,前幾天長福說看見應老爺就在後馬路的大煙館裡,莫不是他看錯了,天下還真有找的一模一樣哦。”

  應桂馨扯謊沒有扯圓,只好假裝沒有聽見,拿著下人遞過來的水煙抽了起來,一口抽畢他問道:“貴鳳呢,她出局去了嘛?”

  “我們先生啊,自從應老爺走了就茶不思飯不想,那有心思出局啊。不信你倒是可以翻局帳看看,看我說的……”

  娘姨正說著,貴鳳便從里間出來了,她早就聽到了外面下人的喊聲,一說是應老爺來了,立馬便想出門,但臨到門口又停住了,在裡面躲了半響才出來。

  應桂馨看著貴鳳出來了,心中一喜,只感覺兩月不見,她似乎有更好看了一些,當下說道:“前幾個月啊,道台袁大人安排我去了揚州,在當時走的急,現在呢,回來就來看你來了,”應桂馨邊說著話邊看貴鳳的神色,只見她根本不看自己又道:“走的時候啊,這天氣還是蠻冷,現在倒是熱起來了,你這衣衫穿的太厚,等下我帶你去四馬路洋行裡廂買點衣衫首飾。”

  聽說他要給自己買衣衫首飾,貴鳳假裝緊繃的臉不由的笑了一下,神色倒是沒有之前那麼沉了,只是娘姨在旁邊道:“我們先生啊,自從應老爺走了之後,就啥子事情都不想幹,出局也不去,還被媽媽打了好幾次。應老爺,你這次可是要給先生多買點好看衣衫,把先生的面子給贏回來。”

  娘姨敲著邊,應桂馨聞言假裝義憤的道:“你媽媽還敢打人?我馬上去喊人過來給你要個公道。你幫她做了嘎麼多年的生意,幾個月不出局,她就要打人?!她買你的時候也就花了一百兩,現在,你一年下來給她掙的可最少有五千兩……”

  應桂馨說的大聲,旁邊的娘姨還想說什麼卻是被貴鳳止住了,貴鳳坐在椅子上,拿著大煙槍,一邊裝煙一邊道:“上次,你以前帶了苪老爺來過了。”

  “苪老爺?!”應桂馨有些慌,范高頭死後他借著他昔日的名頭,偷偷的去了不少大煙館收之前的洋藥帳,十幾家下來也弄到了三四千兩,不過這些錢早就不知道花哪裡去了。

  “是啊。他還問我有沒有見你,我說沒見到,他就沒問了。”貴鳳知道應桂馨是幫會裡的人,不過她倒是不害怕,反而很多時候還要討好應桂馨,一些應桂馨不讓她去的局她就不去,她現在已經二十六了,小時從二三開始做,堂子、長三,一直坐到書寓,這麼多年下來這行算是做膩了,只想著有個靠山好出面贖身,然後帶著自己的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銀錢、首飾,出去找個老實人嫁了過日子。只是媽媽一直在算計著她的私房錢,上次有一回說贖身,一開口就是六千兩,這個價錢要是出的來,那她出去可就身無分文了。

  貴鳳的話頓時讓應桂馨安了不少心,他接過貴鳳幫他裝好的煙槍,美滋滋的吸了一口,心中的煩憂頓時去了不少。他這邊正抽著,外面下人又是一聲喊道:“珠鳳出局了。”

  他不由的問道:“珠鳳也出局了?”

  貴鳳點點頭道:“翠鳳贖身了,我這邊又好幾個月沒出局,媽媽只好讓珠鳳出來做生意了。”說罷,她鳳目一轉,又道:“上次媽媽說了我贖身的事情……”說到著,貴鳳發現應桂馨已經把眼睛閉上了,她心中一歎,手中的帕子絞的更緊,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應桂馨一通鴉片煙抽完,再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只夢見自己抓住了復興會的魁首竟成先生,然後朝廷大賞,讓他做了滬上道台,身著四品官袍,前呼後擁的好不威風,正夢到緊要處,樓上忽然傳來一聲琵琶聲,頓時把他給吵醒了,應桂馨頓時是惱了,一把桌子上的茶盞掃到了地上,罵道:“缺西,那個人在彈琵琶,彈又彈不好,擾人清夢。”

  他這邊一醒,貴鳳便知道了,見他掃倒了茶盞也不慌忙,一邊叫娘姨來清理,一邊道:“拉三。去年冬天媽媽在大街上買的,寶貝的不得了,請了不少師傅來教她,只想著把她當以後的搖錢樹。”

  “大街上買的?就大街上隨便拉一個人也能做書寓?你媽媽腦子進水了!”應桂馨氣發完就不惱了,反而對大街上買人很好奇。

  “就一個賣唱的老頭子死特了,這小姑娘沒得錢埋只能賣身葬爺。媽媽見她可憐就買下了。”

  “哎呀,你媽媽什麼什麼時候變的嘎麼菩薩心腸了,街邊上的小姑娘也要?”

  “當然要,我買來的時候才九歲養了好幾年才做生意,這小姑娘十四五歲,買來一兩年就可以做生意,你真以為她是看人家可憐啊,她是看出這小姑娘長的好看。”貴鳳雖然從骨子裡不喜歡比她年輕十多歲的小姑娘,可也不想多說這個人,於是轉口道:“上次媽媽說了我贖身的事情,她可說要六千兩銀子。你要幫人家想想辦法。”

  貴鳳邊說著就邊膩在應桂馨身上撒嬌,應桂馨被她纏的沒有辦法,於是道:“六千兩太多了,你做了這麼多年生意,媽媽總要少算點。”

  “那你幫我去講,實在不行,”貴鳳低著聲音說道:“你那幫朋友可以來幫幫忙阿。”

  應桂馨的那幫朋友早就想找他問他要賬了,現在他在滬上可是一個朋友都是沒有,此時見到貴鳳央求,不好跟她說內中的事情,便道:“現在我是在忙一件大事,要真是做的好來,那以後可就……”

  說到贖身誰知道他卻說自己要辦大事,貴鳳立即背了過去,不想和應桂馨說話。見到她生氣,應桂馨只好從懷裡面抽出那一疊剛捂熱的銀票說道:“我又不是哄你,你看,這就是道台袁大人給的兩千兩銀票,他可是要讓我辦的一件大事,若是這事情辦好了,你這邊贖身一分錢都不要花。”

  一疊銀牌抖動的聲音讓貴鳳又轉了過去,眼睛直盯著那疊銀票說道:“大人又讓你去揚州辦差?”

  “這次不是。就在滬上辦差。你知道滬上的革命黨嗎?”應桂馨神秘的問。

  “切。就是前年罵皇帝的那幾個啊。我怎麼不曉得?”

  “現在工部局牢裡面有一個革命黨死特了,他們便誣賴是朝廷毒死的。而且聽說他們的魁首竟成先生就是滬上,若是把這個人抓住了……”說到這應桂馨聲音就大了起來,他仿佛又感覺自己穿上了四品官袍。

  “喲,就是你抓住了革命黨,這功勞可不是你的。上面的大人還不是要把好處都撈去了。”貴鳳這些年生意坐下來,官場商場都精通的很,她看這應桂馨完全是在唬弄自己,又要不高興了。

  應桂馨趕忙道:“這次可不是。你可知道,皇帝的小舅子就是在這滬上的?”

  貴鳳搖頭。

  應桂馨又道:“早上我去見道台大人的時候,又四處打聽了一下,說是這事情本來是皇帝的小舅子在操辦,只是昨天晚上沒有抓到人,可惜的很。若是我把這革命黨抓住了,那就去找這個志大人,然後……到時候不光是我,就是你贖身還是小事情啊。”

  “那你還不去找你的那幫朋友幫忙?”

  “我……”應桂馨見她又提到范高頭那幫子人,心中悶的很,他總不能告訴她,自己已經和那幫子人沒關係了吧。“那反賊的魁首,就是在租界裡頭,以前那幫朋友在租界裡都犯過事情,不好進來。現在麻,你以前不是接過幾個清幫客人的局啊,我倒想你幫我介紹介紹,大家一起把事情做成,那好處大家都有份。”

  說來說去,原來這應老爺是要自己幫忙的,自己的忙他倒是沒有幫,他倒會是打主意。貴鳳想到這心中一狠,一把就把應桂馨手上的銀票搶了過來,說道:“我幫忙,那我也是有份,這些錢先放我這裡,你要用再拿去。”

  應桂馨一不小心銀票就被她搶了去,後面千求百求終於拿回了一千兩。不過錢雖去了一半,但是貴鳳還是立馬給他尋來了一個在租界幫會裡能說的響話的人——法租界大空子黃金榮的手下徐福生。空子就是說不是幫會裡的人,江湖上沒有輩分,只是這黃金榮靠著法國人撐腰,身上又是一身老虎皮,在租界裡很是能吃的開。

  兩人見面客套一番,絲竹聲裡,邊吃飯邊說這正事。徐福生聽了他的事情之後便道:“應兄弟,你這事情可不是太好辦。現在主事的是吳公子你說不好動。又說,你要抓的人是在英租界,英法兩界雖然相鄰,可官面上卻像是兩國一般互不往來,你這個幫可不好幫啊。”

  應桂馨也知道這事情難辦的很,剛才的交談讓他知道才徐福生是麻皮金榮的手下,這黃金榮現在只是個法租界巡捕房的小頭目,只會糾結一幫小赤佬幹點小活,壓根上不了檯面,可是對於他來說,即使是小頭目也是救命稻草啊,他說道:“徐兄弟,不瞞你說,這事情可不光是滬上道台安排的,而是京裡面軍機大人們交辦的差事。你想啊,前年說是要引渡革命党沒引渡成,現在好不容易弄死了,可最後革命黨又要打官司,萬一這事情漏了出去,那朝廷的面子往哪裡廂放?各地的革命黨怕是又要鬧起來了。”應桂馨不知道這鄒容是不是滿清買通洋醫毒死的,但他現在只能說是,然後拿著雞毛當令箭,忽悠這徐福生幫他辦事。“若是徐兄弟幫忙把這事情辦成了,那朝廷可是有重賞的。”

  徐福生被他忽悠了一通,心中還是有些動了,他問道:“要是事情辦成了,朝廷能給些什麼好處?”

  “這……”應桂馨自己都不知道辦好了差事能有什麼好處,怎麼能回答的了他?幸好他坑蒙拐騙幹的多了,再忽悠一把也不是不行。“朝廷的意思這事情還是要隱秘的好,就是賞也還是要暗中賞賜,要不然被那些報紙記者知道了,又是要鬧得滿城風雨。你們老頭子都已經在法租界做了捕頭,再出來就沒意思了,到時候徐兄弟可以出到華界做個巡長,如此以後做洋藥的買賣也方便啊。”

  租界裡面有巡捕,華界那邊看著租界裡面巡捕管理的好,一時興起也準備辦員警,不過這員警畢竟是洋人的玩意,現在只有兩批結業,開了城西、南兩局,可這華界這麼大,只靠兩局人是不夠的,所以以後這員警還是要擴大。徐福生跟了黃金榮不少年,知道老頭子能有今天,除了有一個得力的姘頭,更多的得益於他在巡捕房的地位。要是自己也能在華界警察局裡有個一官半職,那……

  徐福生有些心動了,不過他也是眼睛熱了一下,便把這股衝動壓了下去,他問道:“應兄弟,你現在在滬上縣衙是何職啊?”

  應桂馨知道他動了心開始盤底了,便道:“我現在什麼官職也沒用,只是幫著志大人跑跑腿,辛苦的很。”

  “志大人?”徐福生只曉得道台姓袁,縣令是姓汪,姓志倒是還沒有聽說。

  “志大人啊……”應桂馨拉著調子,然後說道:“他以前可是筆帖式,更是當今天子的大舅子,雖說辭官暫居滬上,但是再怎麼說也是皇親國戚,更何況這事情可是滿人自己家的事情,真要是保全了朝廷的名聲,那這賞賜可是不小的。”

  應桂馨說的在理,徐福生頓時沉思起來,不一會他又道:“志大人的意思是不管抓不抓反賊頭目,只要讓這件案子審不成便可?”

  “是這樣的。打不成官司最好。若是能抓住人,那就更是好了。”

  “嗯。你還說這主事的吳公子不能碰,可那苦主就住在吳公子家裡。還有那訟師也是個洋人。”徐福生又問。

  “確是如此,吳公子不能動。洋人你們能動麼?”應桂馨也是找不到辦法,只好希望徐福生能把洋訟師做掉。

  “洋人誰敢碰啊?”徐福生瞪了他一眼,不過他卻接著說道:“不過,這些活人都不能碰,死人倒是可以碰的。”此話說完他便笑了起來,不過笑的難看的很。

  “死人可以碰?”應桂馨不明白他想到了什麼辦法,一時間急道。

  “呵呵。這……”這次輪到他吊應桂馨的胃口了,應桂馨趕忙請教,這徐福生才道:“租界可是不好停屍的,可要是把死人放在華界革命黨怕是不敢。這樣說來,這滬上只有一處地方能停屍了。”

  應桂馨雖然在滬上多年,但是對於停屍房可是一無所知,所以徐福生說了之後還是一臉迷糊,徐福生見他迷糊也不吊胃口了,便道:“英租界不放、華界不放,那死人便只能放在四明公所了。”

  徐福生說完應桂馨還是愣了半響,終於,他想起幾年前的一些事情來了,馬上完全明白了這裡面的關節,頓時大笑了起來,他興奮的站起身來,向著徐福生作了一揖,然後說道:“徐兄這計策實在是高啊!小弟自愧不如。”

  徐福生也是大笑,他只感覺自己已經把事情給辦成了,被朝廷封了個華界總捕頭,然後合著法租界的老頭子,肆無忌憚的走私洋藥,那銀子啊……

  仁和裡的夜色已濃,在兩個男人的笑聲裡,一把二胡淒涼的響了起來,開始的時候曲音磕磕巴巴,但是一會像是找到節奏,整個曲子便如江水入海般的流暢起來,曲子激蕩、滄桑、卻又帶著些婉轉,讓人聽了還想再聽,只是合著曲子歌唱的聲音倒是太過稚嫩,完全唱不出歌詞原有的韻味,不過即便如此,還是有不少人跟著調子輕輕的哼著:

  浪奔、浪流、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

  淘盡了、世間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8

第021章 定策(一)

  五月的陽光從雨雲中落了下來,曬在黃浦江兩岸。江面上船來船往,洋人的輪船、華人的帆船,把整條江擠得密密麻麻。俞子夷不顧頭頂正烈的陽光,更沒有把碼頭上擁擠的旅客當回事,他只是手搭涼棚的望向江水去的方向,尋找著要等的船。

  他這邊正望著,旁邊的小胡跳了起來,指著前面大聲叫道:“在哪邊,在那邊。他們來了!”

  順著小胡指的方向,俞子夷終於看到了要等的船,那只是一艘只有五百噸的小船,擠在洋人的大輪船旁邊顯得特別的矮小,可雖然矮小,但它仍使著勁、吐著煙,蹣跚的往黃浦灘行來。俞子夷不由得激動的跳了起來,他也不管輪船上的能不能聽到,一時間揮舞著手大喊起來,已經兩年了,都不知道他們變成什麼樣子了。

  焦急中,俞子夷叫喊了一陣終於等到了輪船靠岸,他正在打量船上的乘客的時候,幾個聲音叫喊了起來,“遒秉……遒秉……”

  “啊……卜岑……卜岑,杼齋……杼齋……”幾個昔日的同學都冒了出來,俞子夷叫喊不停,更使勁的出口的地方沖去,可到了出口卻被幾個管事的漢子攔住了,雖然是自家航運公司的碼頭,但是這些管事的也沒有讓他進去,他只好在欄杆外揮手。

  許久不見的同學終於再次聚到了一起,俞子夷心頭發熱,只感覺自己像是吸了鴉片一般的興奮,和他一樣,鐘枚、穆湘瑤、費毓桂、鐘觀誥、單毓年五個人也是高興的很。幾人剛見面便是一陣摟抱,許久才分開說話,俞子夷看著他們的裝束,辮子都是剪掉了,身上穿的也是類似軍裝式的西式衣衫,加上久經殺場,身上透出一股幹練自信的味道,完全是把身著長衫、瘦瘦弱弱的自己給比下去了。他不由的感歎道:“早知道我就跟你們一起走的好。”

  他此言一出這幾人都是大笑,想當年出洋的時候,先生可是說過,“此去生死未蔔,大家要安排好後事才能動身。”雖然大家決心革命都心存死志,但這話還是把諸人嚇了一跳,本來高興自己通過體檢的同學倒是有些羡慕起留下的人來了,不過此時見俞子夷這樣感歎,幾個人都感覺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付出的也很是值得。

  領頭的鐘枚道:“遒秉,你就別羡慕我們了,你這身子骨要是拉去練練,不要半年,殺起洋人來也不會為我們差到哪裡去的。”

  鐘枚說殺洋人說的大聲,旁邊穆湘瑤頓時提醒道:“卜岑,這可不是關外了。禁聲。禁聲。”

  鐘枚卻是不理,他可是接任齊清源帶遼西遊擊隊的,大半年下來,殺了不少俄毛子,早就視殺人如吃飯般簡單了,而且殺多了俄毛子,再看洋人也不想以前那樣敬畏,只覺得這些個白皮豬真打起來還沒有中國人耐疼呢。看著碼頭上來來往往的洋人,他不由的舔舔舌頭說道:“好多洋人啊!”

  別人不知道,但是和他一起的費毓桂、單毓年、鐘觀誥幾個和他共事的久,很清楚這就是他殺人之前的口頭禪,頓時都笑了起來,費毓桂笑道:“完了,洋人太多,咱們子彈好像不夠。”

  單毓年感覺他說的不對,於是道:“對這些洋毛子還用子彈,梓怡,你坐船暈了頭吧,一頓刺刀就解決了。”

  旁邊鐘觀誥卻感覺他們說的都錯了,大聲道:“都不會以戰養戰!這樣太不經濟了。要是我,先圍起來,再扔幾把刀進去讓他們自相殘殺,殺剩的那些就整編,絕對是頂用。”

  一上岸就說怎麼殺人,而且殺人還有怎麼多花樣,俞子夷聽著心都抖了起來,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他們這麼自信了,原來都是殺人殺出來的。他只待他們笑玩,才道:“大家趕緊走吧。先生在等大家。”

  他這邊說走,穆湘瑤道:“我們還有人在船上啊。還有……還有永番他們沒有下船……”落葉歸根是國人的傳統,所以借著這次,早先犧牲學生的屍骨都運回關內了。

  “小胡會安排的,你們幾個跟我走就好了。”俞子夷道,他早就知道這個情況了,一切都安排好了。

  “不行。我要看著他們下船,然後護著他們到地方。”鐘枚幾個異口同聲的說到。

  感覺到了他們的決心,俞子夷不再堅持,把早先帶著的黑紗也掛了起來。此時乘客都已經下完,船工在護送人員的指揮下小心的把船內的棺木運了出來,看到棺木出來,鐘枚似乎忘記了自己已經身處滬上,還以為自己仍然是在東北那塊蒼茫之地,他大聲的喊道:“敬禮!”

  他這邊一喊,穆湘瑤、費毓桂、單毓年、鐘觀誥四個人都是立正敬禮,無比鄭重。立在一邊的俞子夷看著棺木上的漆黑,原本明亮的心也不由的灰暗起來,二十多歲風華正茂,可說走就走了,這一生,他們只能永遠存在於記憶中了。

  把棺木護送到四明公所,在回到龍門客棧的時候,王季同早已經在那裡等著了。鐘枚幾個見到王小徐,也是一個敬禮,然後才坐下說話。王季同看到他們的做派,心中不由的欣慰起來,他笑著道:“看到你們,感覺要比工部局的巡捕威風多了。”

  俞子夷聞言笑了起來,他在碼頭可是領教了他們殺意,工部局那些巡捕還不夠他們這些殺的。他笑起來,鐘枚幾個也笑,他們不好說王季同沒有誇獎好,只感覺這先生畢竟是沒有上過戰場的,對於見過血的兵和沒有見過血的兵分不出來。

  “先生,讓你久等了。”回來的五個人裡面最為柔婉的穆湘瑤客氣的說到。

  “我不急。我不急。倒是你們辛苦了。都坐下吧。從關外到這裡幾千里路呢。”王季同看著他們很是高興,笑呵呵的道。

  幾個人在王季同的招呼下坐了下來,王季同道:“本來想讓你們先休息,但是現在局勢很是不好。工部局已經和滿清勾結在一起,前天已經動過一次手了,我估計這兩三天他們還會幹些什麼的。我們復興會雖說總部就是在滬上,但是這邊的力量一直很微弱,保衛這一塊,只有一些暗線和包打聽,再就是人力車行我們控制了幾個,他們大多是蘇北人,人是聽話,但是這些人都沒有上過戰場,更沒有拿過槍,對上巡捕還有滿清的捕快怕是贏不了的。現在,我讓竟成派你們回來,主要的任務就是幫著總部在滬上租界立足腳跟,再是匯合這王金髮、竺紹康、熬嘉熊等去浙江打開局面。這兩件事情都是不容易,租界裡幫會林立,江浙一帶會黨也是不少,怎麼著手,就是我們最要琢磨的了。”

  上船之前幾個人基本上有了安排:穆湘瑤是滬上人,他的任務主要是加強滬上的力量,擴大己方的勢力;而鐘枚和鐘觀誥一個是杭州人、一個是寧波人,鐘枚的負責浙西,鐘觀誥的負責浙東;至於單毓年和費毓桂,兩個都是蘇南常熟人,負責蘇南。所以蘇北的那邊的工作還要再選人。還有就是明日才到的王金髮和竺紹康,以及那些本來平陽党和烏帶黨的骨幹,將安排回浙江,這支部隊將是目前復興會在關內的唯一武裝。之前的安排是這樣的,但是王季同之事證明其實滬上總部也是很不安全的,特別是因為王季同面貌的外泄,滿清的探子怕是時刻都在租界各處盯著。所以計畫還是要有調整的。

  王季同一番話說完,俞子夷把準備好的簡報分發給大家瞭解情況,諸人翻看之後,看到王季同居然差點被綁了,鐘枚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舔著舌頭,陰測測的笑道道:“呵呵,好多韃子啊!”

  開會的房間很是隔音,大家都在靜心看簡報的時候,他來這麼詭異的一句,讓俞子夷頓時感覺房間裡冷了三分,不過他說完,卻沒有再言語了。又過了一會,大家都看完了,王季同道:“打戰我是不懂的,如何策劃還是你們來說吧。”

  他們幾人互相看了一眼,“軍師”穆湘瑤最先說話,“現在我們要關注的地方其實就是三個,其一是江蘇,那邊徐寶山勢力極大,他出身清幫的江淮泗,按輩分算是理字輩,早前雖然和泰州洪門任春山結了兄弟,但現在已經被清廷招了安,為了投效滿清,更為了擴張勢力,洪門一系都被他剿滅了,淮河以南長江沿岸都是他的勢力範圍,所以江蘇統一戰線最為要緊,不過在團結他的同時也要加緊鞏固我們的勢力。”

  統一戰線是穆湘瑤剛學會的名詞,雖然拗口,但意思明白,他的意見諸人倒是認同,這種鹽梟本就不和滿清一路的,其招安無非是為自己打算罷了,只要己方能不損害他的利益,雙方有了交情,那麼以後就可以發展自己的勢力,甚至,瞭解徐寶山為人之後,順著其自私自利的本性,後期想辦法招撫他,或者策反他的勢力也不是不可能的。

  江蘇說完,穆湘瑤又說道浙江:“徐寶山招撫後大殺洪門兄弟,江湖上已經失心失德,我們如果能打入洪門並獲得一個比較高的位置,那麼收復這些被他打散的洪門會眾就很會很順利。之後我們先不往北,先往南,浙西巢湖幫最盛,余孟庭同志雖然入獄,但熬嘉熊同志在,浙東則又有王金髮、竺紹康等浙配合下,佔領鞏固浙江不難,到那個時候,北進便是時候了。”說完浙江,穆湘瑤緊接著說滬上,“滬上雖亂,但是都是小幫小派,我們要在這裡立足,最關鍵是耳目沒有他們多。而且這個地方列強和滿清勢力交錯,所以一個不好洋人和滿清會扯進來,所以這裡當是情報第一,武力第二。簡報上說讓一個同志加入清幫,在裡面獲得一個高一點的輩分極為可行。”

  穆湘瑤的策略很有操作性,王小徐點點頭道:“興武六的張善庭已經推說不和我們見面了,杼齋,這該如何是好?”

  穆湘瑤道:“這個不是最重要,我回來的第一個任務就是保護先生的安全。至於清幫,時機成熟就可以動手,一動手就要致命。”

  俞子夷道:“興武六、和興武四的人員不少,但我們把閘北那邊的洪門的人加進來的話……”

  “不要!”說話的是鐘枚,他看完簡報沒有去想江浙的事情,只是看到滿清敢綁架王季同,心中恨的不得了,“湖州三和興武四的關係不好,但這次我們的目標只能針對興武六。先生是在英租界出事的,當時幾經換裝之後憑藉滿人的豬腦子能抓得到,那就好像一顆子彈殺了三個俄毛子那般運氣,這事情一定是興武六在搗鬼,最少是他們的人在通風報信。不過我們動他們不能以這個藉口,其實藉口並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把他們的底細摸出來。”

  費毓桂這邊也說道:“對,情報搞清楚了,到時候甚至可以讓狙擊手點殺他們的大頭目,其他小嘍囉就散了。洪門的主旨是反清複明,動了不好,特別是在滬上動了不好,我們和興武六的爭鬥最好對外宣傳為內部火拼,畢竟這清幫早先不就是叫做安清會嘛,安清啊安清,不安清,滿清怎麼會放心呢。”

  “對。我們就要掛著安清的招牌,賣反清的狗肉。”單毓年說的好玩,大家都是笑了。房間裡的氣氛一時熱烈起來。

  俞子夷笑畢,又問道:“那我這邊要怎麼準備,軍火要些什麼?”

  “手槍要十幾支,但子彈要多,步槍我們已經帶了一些,在有炸藥最好要幾百……”說話的是鐘觀誥,俞子夷就嚇了一跳,忙道:“衡藏,滬上這裡可不是東北,哪有多少炸藥啊?”

  鐘觀誥還是沒有完全的從東北的狀態中回復過來,他還是把興武六當成俄國人,聽了俞子夷的話笑了起來,“哦,我倒是忘記了,你就隨便看有什麼傢伙吧。不過這興武六能在英租界站住腳,和巡捕房的洋人沒有關係是不可能的。我們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後,離間他們和工部局的關係很是重要。我腦子笨,你們要是有好的離間之策可以講出來。”

  鐘觀誥說的在理,但是大家都不瞭解實際情況,所以想不到什麼。王季同見大家沒有好的意見,說道:“興武六那邊的事情已經在查了,一有情況就會彙報過來。”

  “這樣最好了。只有瞭解底細才能離間工部局和興武六。”鐘觀誥想了想道:“不過再過幾天,王金髮和竺紹康的部隊就會坐著天津的船到港了,這幾百人一到,興武六就會警覺,所以這幾天就要查清興武六的堂口和骨幹,萬一他們有什麼舉動我們也好馬上動手。我們這次隨船帶的武器不多,而且槍支在市區太過暴露,還是要準備些冷兵器的好。”

  幾百號人應該準備什麼兵器呢?俞子夷正想著的時候,鐘枚說道:“能殺人就行,別那麼講究,我看斧頭就挺好,買也好買,藏也好藏,砍起人來……”

  鐘枚還沒有說完,就被旁邊的穆湘瑤拉了一下,他的意思是先生在這,王季同和楊銳不同,畢竟是沒有見過血的,還是委婉的好。

  鐘枚被他拉住,馬上明白過來,不過話都說了不少了,只好對著王季同訕笑一下,不過王季同卻不以為意,他道:“其實簡報裡還有個情況沒說,就是那天晚上被抓的同志找到了,他們的屍體飄到了陸行那邊。雖然查驗下來時被毒蛇咬死的,但怎麼可能兩個人都被毒蛇咬死?而且還都咬在腰上,這完全是滿清欲蓋彌彰的伎倆。”

  王季同一說被抓的同志死了,俞子夷心中一驚,腦袋血液上湧,只感覺一陣頭暈,他可不是象鐘枚等幾個見過血的,好一會才恢復正常。他大聲道:“我也要去殺韃子!”

  “你不能去!”王季同道。其他幾個同學也讓他不要去。俞子夷雖固執,但是勸了一番下來,知道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給大家添麻煩的,只好作罷。

  大家都已經商量完畢,穆湘瑤這邊開始分配任務道:“先生,你看這樣安排可好。耆仲和梓怡兩個先回江蘇,一人負責調查各地的情況,一人負責接觸徐寶山;卜岑還有衡藏先留在滬上,等待和王金髮等會面,卜岑這邊想辦法加入洪門,把江蘇那邊潰散的洪門會眾聚攏過來,然後再運動收編浙東的會黨,衡藏就和王金髮他們在一起,立足於浙西。我則負責滬上,除了保護總部,再就是把興武六趕出英租界。”

  穆湘瑤參謀出身,安排的都很細緻,王季同道:“可以,就按這樣行事吧。洪門的名義已經解決了,卜岑完會後留一下,嘉興的熬嘉熊下午便到,他一直在浙西運動會黨,到時候我們一起見見。洪門曾國璋的會眾被趕到滬上,已經山窮水盡了,加上他這人太貪,手下都已經和他翻臉,待過幾天打聽到劉福彪等人的下落,便可以借著洪門的名義,軟硬兼施,收服他們。事情是這樣安排,但你們要謹記,這次要應對的都是幫會中人,這些人不是我們的同志,惡習不少,更有可能會朝三暮四,大家還是要小心一些。”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8

第022章 定策(二)

  穆湘瑤聽王季同說要小心,心中暗樂,當初在東北的時候,遊擊隊因為在遼西活動,涉及到的各種勢力很多,為了純潔隊伍,政委工作都是由他這個二把刀代做的,政委到底有何作用,他是很清楚的。現在他獨自在滬上,江浙各地需要的政委相信東北那邊也是會配屬過來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諸事安排完畢,王季同讓大家會房間休息,屋子裡只留了鐘枚一個,鐘枚看見他連俞子夷都安排出去了,心中便有些緊張起來,但畢竟是經歷過生死的,他深呼了兩口氣,然後端正的坐在一邊靜默不語。

  王季同看著他的樣子點點頭,第一期裡杭嘉湖的學生不少,楊銳在這麼多人只派他回來,還是有原因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說道:“卜岑,入會馬上兩年了,可有什麼感想?”

  本來以為王季同回直接安排任務,誰知道是說這個,不過鐘枚一點也沒有不耐煩,他沉聲道:“只恨晚入會五年,要不然國家早已光復了。”

  見他這麼說王季同笑了起來,是啊,要是復興會早成立幾年……不過想到這著他搖搖頭,要是真的早成立幾年,不說別人,就說他都是不會入會的,當時他還是醉心于康梁戊戌變法,只待變法失敗,這才看清寄希望於光緒那個怯弱皇帝我中國復興無望,這只是一;另外對他刺激最深的,其實是癸卯年(1903)滿清居然要同意俄國的那七項條件,這完全是喪權辱國。當初竟成也是這時候才忽然轉變揚言要革命的。真是時也運也,任何的組織都只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出現。

  王季同感歎完,又道:“卜岑對於皇帝怎麼看?我中國是帝制為好,還是共和為好?”

  鐘枚雖然是個殺神,但是在讀軍校之前可是個舉人。其實當初南洋公學的特班學生都是從各地彙集來的精英,是滿清培養用來未來治國的棟樑之才,只不過因為一個墨水瓶和拒俄運動,他們就和滿清一刀兩斷了。鐘枚默想一會,然後道:“有道是天下大勢,久分必合,久合必分。當今天下已有必分之勢,庚子年東南互保便是此勢之端倪。革命之後一旦共和,那各地勢必將分崩離析,各自為國;可要在革命之後推行帝制,也無可能,如今西學東漸,越到後面共和越會是人之共識,貿立帝制將會是自掘墳墓。”說道這他又是一歎,“自印度、波蘭接連被外族所奴役,種族主義便開始發端,再經蔚丹等鼓吹,如今我國排滿主義盛行,其實若當今的皇帝是漢人,那麼行君主立憲之策也不是不可。”

  復興會雖然有思想教育的檔,但是這些學生們學識深厚,並不完全會被那些檔束縛思維,這其實是他們的可貴之處,也是可怕之處。對於學生們的這種情況,楊銳是有所警惕,他前段時間提議的政委制估計就是針對這個的;而蔡元培則是提倡民主,或者他早年在南洋公學特班的時候,已經告訴這些學生要民主,可以說沒有他灌輸的民主,這些學生當時也不會退學。而王季同則是中立,他認為一味思想完全一致那麼思想將會僵固,到時候除了委員會之外,下層的人員都會變成党奴;當然,一味的象蔡元培當初那樣講究民主,那麼整個組織則將毫無鬥志一盤散沙,活力和戰力、民主和紀律,兩種之間還是要把握好度的。

  王季同對於鐘枚的認識深為認同,天下分崩離析之勢已成,但是世人觀念又日益趨向共和,庚子年的時候,就在張園,第一屆中國國會便已經召開了,此會雖然沒有存活多久,但一葉落而知天下秋,滬上作為中國思想最為開放之地,已經預示了今後天下之亂世。

  “卜岑,你說的很對。”王季同肯定的道:“不過中國情況極為反常,今四萬萬五千萬人口,識字者只有一百余萬,也唯有這一百余萬人聽說過共和,剩餘者則不知道共和為何物。這一百余萬人雖少,但通過公權、紳權,完全可以操控這剩餘的四萬萬四千余萬人,一旦共和,那麼只是這一百余萬的共和,而不是四萬萬五千萬人之共和。海外革命黨對美國之三權分立極為推崇,其實按照竟成的說法,我中國其實也是三權分立的,皇權、紳權、民權,三者也是分立的,只不過王朝越久,三權越是含糊不清。有士紳勾結官僚壓榨百姓的,這是紳權勾結皇權;有士紳糾結著百姓鬧事造反的,這時紳權拉扯著民權;我們之革命當為四萬萬五千萬人謀福利,不是為一百余萬人立共和,更不會再立皇帝。這是會章上明文所載,不可違背。”

  王季同說了不少,但還是沒有解答共和與帝制的矛盾,鐘枚心中雖疑但神情卻是平靜,王季同看著他的樣子,再次點頭,然後道:“卜岑,以後你要是對所做之事有所疑惑,那麼謹記我會宗旨即可。”

  鐘枚謹記點頭。“是!先生。”

  “洪門的主旨一向是反清複明,要想運動洪門,沒有什麼比反清複明更有號召力了……但是這口號喊了幾百年,卻少有成者,倒是洪秀全以拜上帝會為形式,起事之後吸收了眾多洪門會眾,你可知,洪門為何不能成洪楊之事?”所托之事極為重大,臨開口的時候,王季同又改口問了其他的問題,他還是覺的慎重一些好。

  “洪門反清複明之口號,已經喊了兩百多年了,到今日,反清仍是應該,但複明則變得空洞無物,已經不能號召人心了;同時洪門之中惡習眾多,入會要錢,儀式過繁,會中也多為良鏽不齊,常常打家劫舍,毫無紀律;另外最要緊的是,洪門山堂林立,無統一領導,聚散無常,漂流靡定,難以和大規模清兵相抗衡。”洪楊之事已過去了五十多年,但對革命來說,還是有很多經驗教訓在裡面,值得深思總結。

  鐘枚說的都切中洪門之弱點,王季同點頭道:“好!不管是洪門也好,會黨也好,其實都是有這樣弱點,運動會黨的最終目的是吸收會黨、重組會黨,如此才能徹底將他們變為革命之力量,不過那些會主、堂主是不會那麼輕易的把權力交出來的,除了武力相向,還要用另一套名義去吸引他們。”說到這,王季同從懷中拿出一個白玉匣,站起身,雙手遞給鐘枚。

  鐘枚見他鄭重,也站起身,雙手接過,開打白玉匣子,裡面卻是一疊明黃的綾錦,錦緞網底上祥雲瑞鶴,絢麗多彩,他心頭一鎮,在王季同的示意下小心的展開綾錦,唯讀了開頭手便是一抖,驚道:“這是哪裡來的?!”

  王季同不以為意,只是說道:“你先看吧。有事看完再說。”

  鐘枚見他鎮定自若,心下開始冷靜,拿著綾錦了讀下去,只見上書:

  大明岷王詔曰:夫自東虜入關、竊據中夏,神州陸沉久矣!二百餘年,衣冠掃地、文憲無遺,苛虐無道、暴政橫生,強鄰日逼、不可終日。推厥種種罪由,何莫非東虜愚黔首、虐漢族所致。以是孤特命鐘複漢為東南都督,聯絡義士、共起義師,與我同胞同仇敵愾、光復華夏。至若有不肖匪徒,妄譏義師,結眾抗衡,是甘為化外,自取罪戾,當表天下,與我漢族諸父兄子弟共誅之。咸使聞之。黃帝二千七百五十年五月一日。

  詔書內容淺白,鐘枚讀完,盯著末尾那個“岷王之寶”的鈴印說道:“先生,這是真的嗎?”

  王季同道:“都是真的。鈴印是當年朱元璋賜予岷王朱楩的王室印信,而這綾緞,也完全是前明的式樣。”王季同不好直說這印信是掉包來的,綾錦是從朝鮮王宮偷賣的,兩者都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先生是想以此來運動洪門及會黨?”

  “嗯。這是幾位先生商量的結果,要運動洪門及會黨,以前明宗室的名義最好,有此大義,你吸收改組會黨才能更加順利。”

  鐘枚感覺忽然冒出一個前明岷王詔書很是莫名,他之前以為關內的事情也和關外一樣,遇到不服的就扛槍直接硬上。可到了關內,卻發現事情不同了,難怪王季同要撇開旁人。

  看著鐘枚還是不解,王季同再解釋道:“在關外,我們之所以能如魚得水,最主要的是打著拒俄的名義;而在關內拒俄的大義已經不能用了,能用的只能是排滿。會黨本是洪門分支,歷來提倡反清複明,外人要想切入,極為艱難,但有一個詔書就不同了,只要有不服者都可殺之。”

  “可是……可是會黨向來保密不嚴,一旦詔書外泄,那麼即將招致滿清圍剿,若是在整合會黨初期,那對革命極為不利。”詔書太過重大,鐘枚能感覺到滿清知曉後的恐懼。

  “所以詔書不能讓不信任的人知曉。民主平等對於讀書人有用,反清複明對於洪門會黨有用,豐衣足食對於百姓有用。復興會今後的革命將分三個層面,各個層面都有自己的策略,為了早日推翻滿清,我們要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那我們屬於會黨層面?”

  “是。竟成常言,革命的力量在於下層社會,可這下層社會又被洪門會黨所把持,不清理控制會黨,那麼我們的革命之事無從做起。你們這些人其實是為今後發動百姓開路的,只有你們控制了會黨,百姓才能發動。不然別說發動百姓,就是自身的安全都無法確保。”

  王季同把工作的策略說了大概,鐘枚完全領會他的意思,想到這,他不由得將手中原本燙手的玉匣握的緊緊的,運動會党就要運動洪門,而運動洪門這就是鑰匙了。

  房中諸事說畢,房門卻敲響了,門外一個聲音說道:“先生,敖先生來了。”

  王季同道:“好。請敖先生進來吧。”說罷他便讓鐘枚把詔書收起。

  敖嘉雄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文人,但是其狀貌卻很是壯實,動作也是頗有威勢,他進來便是對王、鐘兩人一禮,然後對著鐘枚道:“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位便是北上拒俄之英雄,鐘卜岑兄弟?”

  少有人會在王季同面前如此大方自然的,旁邊和他相熟的俞子夷笑道:“夢姜兄好眼力。一眼就看出來了。”

  俞子夷說的時候,他正在和鐘枚見禮,王季同見他是個自來熟,便不再介紹了,說道:“大家還是坐吧。夢薑是我會在浙西的負責人,在嘉興影響很大,卜岑,今後你在浙西諸事還要多聽夢薑之策。”

  敖嘉雄秀才出身,早時做過師爺,只不過和知縣不合,很快就離職了。庚子年後參與革命,前年加入中國教育會,年底加入復興會,算是會中老人了。鐘枚對於敖嘉雄的資料在簡報上看了一下,雖然知道他是自己的同志,但他久居軍旅,客套之言早就忘光,只好拱手為禮。

  敖嘉雄早就想在嘉興組建團練,但卻不成功,今見鐘枚一股軍人彪悍之氣,便想把不由複打起了團練的主意。王季同早知道他所想,便道:“夢姜,卜岑可不是回來辦團練的哦。”

  敖嘉雄笑道:“小徐兄,那卜岑當作何事?只要能有助革命,那我定當竭力相助。”

  “浙西會黨眾多,卜岑的就是要收編這些會黨的。”

  聽聞鐘枚要收編會黨,敖嘉雄吃了一驚,道:“去年我也想運動會黨的,可是這些會黨對於統一組織很是抵觸,說如果脫去原有組織,怕他們是不會相投。”

  “是啊。其他的地方也是這樣。不過如果各地會黨只是在名義上入會,實際上卻還是因循舊制,那麼一旦有事,那還是不相統屬,毫無戰力。”會黨最大的問題就是這個,那些會主、堂主都是自立門戶的,要想讓他們從一會之長轉變為別人的下屬,怕是永遠不能的。王季同說完又道:“夢薑,你還是說說浙西這邊的會黨吧,也好卜岑多瞭解情況。”

  敖嘉雄早有準備,掏出一本冊子說道。“嘉湖之間,除清幫洪門外,其餘大多為鹽梟,號稱潘門,別稱慶幫,其內又分三派,一為主幫,系浙東溫台人,一曰客幫,系皖北江北人,又別號巢湖幫,一曰光蛋,具為洪楊之亂後遣散的散兵游勇。三派之中,巢湖幫最為悍勇,其本在蘇南一帶活動,但是徐寶山降清之後,不斷在各地剿殺昔日同黨,他們便退到了太湖一帶。浙江私鹽盛行,浙西一帶更甚,餘岱出鹽處,每斤不二三文,私販售之內地,亦不過八九文,而官鹽在三十文左右,官鹽因為要課稅,即使其減價也須二十余文,也與私鹽相差太甚。雖有緝私兵丁,但洋面廣海口多,又有太湖為之蔽,固捕不甚捕、防不甚防。”

  敖嘉雄說的詳細,不過在鐘枚看來都沒有說到點子上,待他一口氣說完,他便問道:“夢姜兄,請問這些鹽梟人數有多少,武器多是些什麼,在當地民望如何?”

  “這些鹽梟大多是裁勇出身,槍械精熟,一股人數少則幾十,多則上百,船械皆利,一般船為十數隻,快槍幾十餘杆。再有他們長年棲身水域,水路嫺熟,對潮汐漲跌也甚是清楚,官兵實難剿滅。至於民望,那就是看首領了,管束的嚴那麼自然民望就高,反之則毫無民望。”

  “余兄弟現在似乎在牢裡?”鐘枚想到簡報上的資訊,不由的問道,他想不通作為會員怎麼會被關入牢獄。

  “確實是。”說到這敖嘉雄有些訕訕,余孟庭其實是他發展的會員,對於鹽梟的很多內情都是他提供的。此人為安徽廬江人,自幼習武,曾入清軍當營勇,後被滿清遣散,他入會之後難改舊習,因開賭局被清吏關押在秀水獄中。“他好賭難改,今年年初被清吏抓捕。我現在正在想法子救他出獄。”

  滿清的兵勇都是好賭成性,便是一般的流民對此也極為上癮,在軍中,禁大煙容易,但禁賭難。鐘枚聽了敖嘉雄的介紹,杭嘉湖一帶最忌者應該是水路不熟,潮汐不明,水上面打戰和陸地上很多不同,環境不熟那估計連敵人都找不到,如今之計,唯有找到懂水路之人,才能在杭嘉湖地區打開局面。

  “那如今這些鹽梟都有那些幫派?”鐘枚想畢,又問道。

  “大的有夏竹林、王老四、蔡老七等、江北阿四、石老大、夏小鞭子、吳小麻子等幫,其中最大為夏竹林,有船二十餘艘,幫眾兩百餘,快槍也多,有一百餘杆。為人兇悍狡險,在眾幫派中素有威信。前段時間,我曾與其密會過,但是他的意思和其他的會黨一樣,入盟可以,但是要入會改編重組卻是不願。”敖嘉雄除了在嘉興當地四處運作之外,還想著收編一些會黨,但是一談那些渠魁都是搖頭,只願入盟絕不入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8

第023章 國殤(一)

  見敖嘉熊頭疼這個問題,鐘枚笑道:“夢薑不需擔心,我們先好言相勸,不服者打散再整編即可。”

  敖嘉熊大驚,他之前不是沒有想過這個辦法,急道:“如此,那麼是和所有幫派為敵,萬一這些會黨投降滿清,那對革命可是大不利。”

  鐘枚說道:“那我不打他們那就不投降滿清了嗎?”

  鐘枚此言讓善辯的敖嘉熊一噎,確是如此啊。鹽梟雖多,但是每幫人數極少,官府基本不把他們當回事,也就沒有招撫之議。可即便是如此,也是有主動降清者,比如沈小妹便是主動投靠滿清的。

  “會黨再多,只有抓在手裡的才是力量,只入盟不入會毫無用處。江蘇徐寶山都是可以借著滿清之力剿滅各處會黨,那我們也可以一面以反清大義團結所有會眾,一面販賣私鹽以擴大組織。其中若是不服者,那就是滿清走狗,殺之而後快也無不可。”鐘枚這話說得殺氣騰騰,敖嘉熊聽的心中一驚,知道以後這太湖怕是難以安靜了。不過想來那些梟雄也多是為非作歹之輩,殺了也沒用什麼好的。當下也沒用異議。

  會黨諸事就談到了這裡,王季同先讓鐘枚去休息,然後再和敖嘉熊到了另外一處談溫台處會館之事,除敖嘉熊外,還有馮豹、陳夢熊兩人,他們都是復興會嘉興分會的成員。

  嘉興本是洪楊之亂的重災區,大亂平定之後,田畝十有九荒,故而當地官員四處招徠流民墾殖,以溫台之民為多。當初招佃時這些無主荒田田賦甚少,一般只交地方捐稅,不納國家糧賦,只是中國之慣例向來是官走政息,經過幾十年的休養生息,嘉興恢復往日的繁華,見此情景,官員們或是說加捐、或是說加租,或是阻撓其置產,反正是花樣百出,使勁撈錢。而溫台之民素來強悍,頗有反抗精神,於是去年敖嘉熊想設立溫台處會館,代“客民”納賦稅,更想辦舉辦團練,以控制財兵二權。

  他的計畫一提上來,楊銳便嚇了一跳,這不是土地革命的簡化版嗎?抗租抗捐,編練民勇,一旦地主或者官府逼迫,那一定是會起兵作亂的。當下對敖嘉熊的提議無比重視,不但特別抽調了轉款用於建設會館,還專門派人進去吸取農村工作經驗,以求可以將嘉興的經驗推廣到關內各地。

  “小徐兄,會館年底會館落成,影響頗大,若是另在松江、湖州、杭州這三地再建會館,那麼聯絡會黨,只待時機成熟,那麼……”敖嘉熊對於之前會中大力贊助他見會館很是高興,去年年底會館建成,又想在整個杭嘉湖地區鋪開。

  王季同皺眉道:“夢姜是想行自立軍的故智?”

  “確有此意,會中資金甚裕,如是能如自立軍一樣發放‘富有票’,那革命指日可待啊。”敖嘉熊常和北京開妓館的陶成章通信,北京的妓館預計要花費二十萬兩,這讓他大為吃驚,如果開一個妓院都花二十萬兩,那麼復興會每年經手的銀錢當在百萬以上,於是他自然的想到當年唐才常的辦法:一、在杭嘉湖地區主要城市開設會館,設立機關以招待會黨;二、按照會黨結拜的傳統,開堂放票,憑票可零錢一千文,三,廣撒贏錢之下,將會黨統一到會館名下,並建立軍隊。

  “夢姜,當年唐才常斷餉之後,這自立軍可是立馬潰散啊,更不說會黨紀律敗壞,不聽指揮,擾害良民。”王季同發現去年批一千兩給他建溫台處會館是個錯誤,運動百姓的精髓不在是不是有會館沒會館,而是在於有沒有把百姓組織起來。

  王季同雖然不悅,但是敖嘉熊還是堅持道:“小徐兄,當今之際,應儘快發動會黨,早日舉義。唐才常若是當年能再有三十萬兩,怕那時候的結果難以預料啊。如今在杭嘉湖一帶,只要每年有區區十萬兩,三年之後,便可有一支數萬人之軍隊,到時候南取杭州,北進南京,革命指日可待啊。”

  看著他還是癡心不改,王季同歎道:“夢姜,之前傳來的檔你難道沒看?”

  敖嘉熊一愣,只好辯解道:“小徐兄,去年會館既設,不過已過交租時日,再說,我是秀水人,溫台之民對我不是太信任,我便從從樂清請了地造、乃新來會館為幹事,只是客民很不好說話,對我們也是愛理不理,只讓我們喝茶,談話都不好我們談。至於交租一事,也只是有他們的頭領和我們交涉,那人對我們也很不信任,商談片刻便直說明年交租之時再談,而今我想來,還是先發動會黨的好。”

  敖嘉雄的越說王季同心就是越涼,會館去年年底建成,他詢問過嘉興工作開展的如何,敖嘉熊說這邊因為秋租已交臨近過年,便推說事情要到來年才能運作。年後復興會的事情也多,忙著忙著王季同也就忘記看他這邊發來的工作月報了,至於楊銳,日俄戰事正酣,那有心思去管幾千裡外農民工作的實驗田啊。

  “哎。夢姜……”王季同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忽然感覺他這個大總管什麼都沒有做好,當然,這也有他早期沒有重視敖嘉熊工作的因素,其實他對於嘉興那邊的急切也是因為楊銳戰後開始記起這件事情來。“夢薑。我不知道你是不知道怎麼去運動百姓,所以轉變為運動會黨,還是你從開始就想著要運動會党而不是百姓?”

  “我……”敖嘉雄真不好怎麼解釋。

  旁邊的馮豹道:“小徐兄,會館也不是沒有運動百姓,便是過年之時夢姜兄還是請了戲團去給溫台之民唱戲。百姓其實很不好運動的,我們去到村裡,大家都以為是收捐要賬的,後來多去了幾次才好一些,但是一旦我們要他們入會,就都走開了,以前談的很熟悉的人都推說別人入了他才入,到最後一個人都不入。”

  “確是如此啊。”會館的另一個幹事陳夢熊也道:“我算是今年年初才到嘉興的,同去村裡面的時候,那些村正、族長都是要趕我們走,說我們這是要入邪教。還不讓村民和我們說話,說我們來多了會給莊家帶來災禍。我們幾經商量,還是覺得運動會黨的好,如此更有成效,一旦起事,也能馬上有一股武力。”

  ……

  看的出來嘉興那邊真是的做了不少工作的,只是百姓不歡迎他們,王季同對此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自小讀書,家中雖有地出租,但也是帳房出面收租,對於怎麼運動農會一概不知。在敖嘉熊三人的訴苦中,會議毫無結果,他這邊要想去運動農民,敖嘉熊等人毫無頭緒,無法勝任;而敖嘉熊等要他批准擴建會館、招納會黨的計畫,王季同也是沒有同意。在復興會草擬的工作策略中,除去還在準備的新軍策略,關內三條戰線,運動百姓和運動會党完全是兩個系統,百姓這邊是不會涉及到武裝的,這樣前期開展工作會比較有利,不過等運動百姓成了氣候被地主和官府鎮壓,那就另說了。

  王季同和敖嘉熊等人商量畢,便把會議的主要內容發到了東北,不過楊銳的回電卻不如之前那麼迅速,只待第二天一早才回電要求將敖嘉熊等人的工作筆記在滬上抄寫一份,給他寄去。其實楊銳對於怎麼在和平的情況下發動群眾一無所知,他知道的無非是土地革命,分田分堂客罷了,現在關內根基未穩,杭嘉湖地區又不是山區,即使建立根據地也不能長久,這邊他只是想做試驗而已,只是這個試驗開沒有開始就要結束了。無奈之下,他只好從第一手的資料上找原因了。

  王季同剛把複抄工作筆記的事情安排下去,麻煩就來了。虞輝祖那邊派了店夥過來傳信,說法租界四明公所出事了。王季同細問,才知道法租界當局不曉得從哪來瞭解到四明公所裡面有不是寧波人的靈柩,強令要公所移出。

  四明公所是寧波人在滬上同鄉會館所在,其除了同鄉聚會之用外,更重要的是作為寄柩之地。中國人向來都是有葉落歸根的傳統,而會館通過寄柩更可以團結所有在滬同鄉,甚至,即使是赤貧之人,也可以由公所代付託運靈柩回鄉的費用。雖然這占地三十畝的四明公所成立於1803年,當年英法租界還未出現,但之後租界出現,法租界越擴越大,並且天主教徒們極其不喜歡在自己身邊有異教徒的義塚和神像,於是在1874年,租界以築路為由,強迫公所遷出,事後被寧波同鄉會抵制,遂作罷,並承認四明公所並勒石為證。不過二十四年後,法租界又迫令公所搬遷,但是這次除了寧波同鄉會堅決抵抗之外,滬上各界都積極支持,於是法國人又只能作罷。

  王季同腦子裡回想著四明公所和法租界的種種爭端,只感覺這次的事情是有人特意針對鄒容一案,他在屋子裡坐立不安,只待派去打探消息的穆湘瑤回來,他急問道:“問清楚沒有,到底怎麼回事?”

  “我們被人算計了!”穆湘瑤肯定的道。“先生,這次一定是事出有因的。”

  王季同點點頭道:“是的,我也是這樣的感覺。這是釜底抽薪啊,蔚丹的靈柩只要一出公所,那估計……”

  穆湘瑤早就知道想到了這個可能,他急切的道:“難道四明公所那邊就不能不聽命於法國人嗎?中國人的地方,為什麼還有聽洋人指手畫腳。”穆湘瑤是急瘋了,現在的中國其實就是洋人指手畫腳的。不過他之所以急,還是在於他打聽來的消失是,昨日進入四明公所的復興會諸位烈士也要被趕出來。

  “晚上,我和……我和虞洽卿談談吧。”王季同沉重的道。

  王季同念叨的虞洽卿此時就在四明公所,1898年保護四明公所的時候,他可是出了大力的,要不是他鼓動商人罷市、工人罷工、華捕罷崗,並允諾給所有罷工人員按月發薪,估計這四明公所早就不在了。不過,現在應對的局勢和之前不一樣:在第二次四明公所事件時,公所和法租界是有約定的,即,公所只能為寧波人服務,可鄒容以及昨天運來的四具靈柩都不是寧波人。虞洽卿不知道法國人怎麼知道這些的。不過這些都不管,現在最棘手的是,不移棺,那就要移所,真的要再來第三次四明公所事件,他不想,特別是那些人都不是同鄉。

  “含章,你當真不曉得後面四具靈柩是誰?”虞洽卿盯著虞輝祖問道。

  “我不曉得,只曉得是關外運來的。阿德,諸位會董是何意啊?”虞輝祖不是會董,收到消息更晚一些,等他到了公所的時候,諸位會董都已經走了。

  “會董的意思是把靈柩移出去。”

  “什麼?!”虞輝祖有些吃驚,“你要曉得裡面其中一個可是革命黨,官府就等著你移出去。這蔚丹雖然不是我們同鄉,但他可是含冤而死,現在正在和工部局打官司。”

  虞輝祖說話的時候,虞洽卿正盯著他的臉,看著他毫不作偽的表現,虞洽卿歎了一口氣。他其實很早就猜到楊銳就是復興會的魁首竟成了,只是看在同鄉以及合作朋友的面子上,他一直沒去追查,不過這次從關外的四具靈柩,更然讓他深信楊銳就是復興會魁首,而且他就在東北。

  “含章,你真的不曉得什麼嗎?”

  “曉得什麼?我曉得是法國人又要找藉口逼迫我們搬遷。”虞輝祖聽聞會董決議要把靈柩都移出去很是氣憤,他出頭的晚,上一屆會董選舉他沒有趕上,要不然他在公議上死也不會讓諸人做出這樣的決定。

  “可這次是我們理虧啊。我們之前是和……”

  “有什麼理虧不理虧的,死的是中國人又不是外國人,只要公所放得下,有什麼不好放的。”

  “含章,最前一次為了保住公所,死了七個人,上次為保住公所死了二十個人,這一次你要死多少人?!”虞洽卿1898年事件的實際經歷者,他不想再有一次屠殺,特別自己還是被屠殺者。

  “我……”虞輝祖實在是說不出什麼,他的激憤無處發洩,只好一拳捶在桌子上,“砰”的一聲把茶杯都震了起來。他雖然來滬上來得晚,但也常聽同鄉們講起當年四明公所之事,當時法國人把公所的圍牆都拆了,持續到早上遊行也在法國水兵的射擊中潰散,當場就死了十七人,事後傷者又死了好幾個。

  王季同天黑之後才到法租界和虞洽卿碰面,只不過向來輕鬆的虞洽卿忽然深沉讓王季同感覺奇怪,於是本來想好的話不知道怎麼的忍著了,他想聽聽虞洽卿說什麼。

  “小徐,竟成到底是個什麼人?”沉默了半響,虞洽卿忽然問道。

  “什麼什麼人?”王季同多說了一句廢話,好借此拖延一下,看看虞洽卿到底要說什麼。

  “哎,小徐,大家都是兄弟,我的為人你也知道,怎麼到現在還在瞞我?”虞洽卿情緒似乎有些低落,似乎動了感情。

  “到底怎麼回事,阿德?”王季同猶豫著,虞洽卿算是幫了復興會不少忙,特別是在味精工廠初立的時候,沒有他的背書,估計陸行那邊開不多久就要被人擠掉。

  “現在法國人說,靈柩裝的都是革命黨,特別是從關外回來的,都是復興軍的人。”虞洽卿不知道從哪裡聽來的消息,有人說這是胡扯,但他卻感覺這是真的,特別是他下午的時候,他驗過了屍首,都是身著軍裝蓋的也都是軍旗。

  王季同不知道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底牌,但是以他對虞洽卿的認識他會這樣的開門見山的合自己談,一定是有原因的,於是他道:“嗯。是,他們都是復興會的人,我也是復興會的人,竟成也是復興會的人。”

  猜測變成了現實,虞洽卿心中仍是一震,幸好,他還是沉住了氣,下意識的點了一支煙,不過他忘了自己是不會抽煙的,咳了好一陣才安靜下來,他漲紅的臉問道:“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癸卯年拒俄的時候,竟成最先發起,後來我參加了。”

  “憲鬯、含章、自勳都是吧?”

  看了他一眼,王季同道:“含章不是。阿德,你問的我都答了,如今你要怎樣?”

  “不是我要怎麼樣!是會董們決定要我讓你把這些靈柩都移出去!我……我知道這樣做有違良心,可……”虞洽卿是公議之後才驗看的屍首,雖然明白這些人是為國而死,可他又知道這事情沒辦法對任何人說。

  他忽然站起來,道:“小徐,我是做不了革命黨,但是我向來敬佩革命黨。不管是鄒容還是另外幾個義士,他們能做到的,我都做不到。我不但做不到,還要趕他們走,我……我對不住他們!!”他說完對不住,便對王季同鞠了一躬,然後久久不起。

  看著他的樣子,王季同輕輕歎了一口氣,也對他微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開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0

第024章 國殤(二)

  “納尼?真的是復興軍?!”駐滬總領事小田切看著過來報告的助手說道。

  “是的,閣下。現在法租界方面都在傳這則消息,估計明天就要見報了。而法國人鑒於法俄關係,已經下令要把鄒容以及這些人的棺木都驅逐出租界。”助手是剛收到底下人傳來的消息,之前小田切說過有復興會的任何消息都要立即向他彙報,所以即使很晚了,他還是來了。

  “消息是哪裡傳來的?確切嗎?”小田切忽然感覺這是個討好復興會的機會,他知道,之前這個復興會是拒絕和大日本合作的。

  “是仙樂堂傳來的。說是法租界黃金榮的手下說的。”助手說道。仙樂堂是早前玄洋社辦的高級妓院,遍佈中國各地。因為開設的早,它在滬上一千多家妓院中很有名氣,很多上層人士都喜歡去那裡。

  “呦西。”小田切不再說話,不過也沒有讓助手離開,他想了好一會才道:“你明天去他們的大本營龍門客棧傳信,就說如果義士的靈柩無處安放,那麼可以移到虹口安葬,我大日本帝國將以國禮待之!”

  ……

  余慶裡,中國教育會總部,幽暗的房間裡即使點了煤油燈也是昏暗,不過比房間更暗的是諸人的心。這是一次滬上的擴大性會議,參會的有王季同、蔡元培、蔣維喬、金天翮、劉光漢、于右任、邵力子、王小霖、穆湘瑤等人,所討論的就是四明公所移棺一事。

  最先發言往往是激進分子,一坐下劉光漢便道:“虞洽卿本不是好人,他買辦出身,認賊作父,斷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他平時會做人,藏的緊,你看,現在一有事就把麻煩往外推,這些洋買辦都是靠不住。我提議,把教育會的學生發動起來,再讓這些學生帶動全滬上的學生,讓他們鬧起來,只要一旦死了人,事情就會鬧大……”

  “什麼叫一旦死了人,事情就會鬧大?你想讓誰去死?”對於劉光漢的激進言論,蔣維喬最先開口反駁,學生都是他的寶貝,要鼓動教育會中的學生去死,他絕對不同意。

  “那就花些錢,讓流民、癟三沖在前頭,當年虞洽卿保四明公所的時候,就是這樣幹的。那時的價錢是二十兩一個人,租界外閘北那邊流民多的是,我們就出三十兩,請一千個人也才三萬兩。”說話的是金天翮,他既心疼學生又想鬧事,於是就想了這樣一觀折衷的辦法。

  “一千個人太多,三四百就夠了,不過光學生還不夠,還要發動商鋪罷市。”邵力子道。“還有讓那些給法國人幹活的洗衣工、傭工也要讓他們罷工。”

  辦法是很好,幾人說完,大家都看向蔡元培和王季同,只待他們定計。不過他們兩人還沒有說話,穆湘瑤便道:“我們怕是很難做到上次那樣的,我們的影響力太小了。上次四明公所事件的時候,滬上人丁也就一百萬,可寧波人就有三十萬,而且寧波人開商行的多,手底下的夥計更不少,一旦鬧起來,差不多整個滬上一半的人都在鬧事,而我們才多少人,就是全滬上學生也不過三萬多人。只要寧波同鄉會沒有說鬧事,這事情怕是難鬧起來。”

  穆湘瑤本就是滬上人,對滬上本就很熟悉,現在又因為要對付興武六,更是著勁去瞭解滬上的各種事情。在他看來,如果寧波人不參與鬧事,那毫無勝算。

  “三萬人也是不少,不管其他學生來不來,就是教育會所屬的學生也有一萬多人。指望那些有錢人、洋買辦出來鬧事,還是不想的好。”劉光漢還是很堅持自己的看法,他又看向蔡元培,問道:“孑民,你是浙江人,和虞輝祖、虞洽卿他們熟悉,你能讓寧波幫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蔡元培搖頭,他知道的秘密比一般人多,若是四明公所的會董不同意鬧事,他也是沒有什麼辦法的,他問道:“除了鬧事還有什麼辦法?”

  于右任道:“若是靈柩移出公所,疏通滬上縣令,應該有地方放置吧?”

  于右任為陝西三原人,因作反詩被清廷革去舉人並通緝,去年亡命逃到滬上,入教育會,後又辦神州日報,和劉光漢的國粹學報同為中華時報之補充。憑藉他逃命時官員私自報信的經驗,他認為滬上官員是可以疏通的,這畢竟,私宜和鄉情很多時候是比朝廷文書更為重要的。

  “不行。因為蔚丹一案幕後的主導者就是滬上道台袁樹勳,他怎麼會有地方放置靈柩?蔚丹之死,他可是脫不了關係的。”王季同道。他已經把事情翻來覆去想了好幾遍了,其中的一些關節很是清楚。

  “會審公廨還沒有受理此案嗎?”蔡元培知道事情很難,但是沒有想到事情這麼難,甚至王季同被抓捕,還死了兩個會員。

  “沒有!會審推說化驗室還沒有化驗完畢,只有化驗完畢,確定蔚丹是毒死的,才會開庭審理。”王季同道。

  “那一定是洋人的托詞!這些洋人都不是好人。”劉光漢道,他本名劉師培,揚州人氏,家貧卻極重舉業,但自從癸卯年河南會試不中,他便不再返鄉而久留滬上,與教育會諸人廝混並加入了復興會,更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光漢。說話寫文都極為激烈,前幾天還把在報紙上揭露德國霸佔山東之陰謀,更是想要和德國領事對辯,後來經蔡元培勸說,放才作罷。

  “還是讓學生遊街的好,明日就是土曜日,學生下午都不上課,這些學生先鬧起來,法國人有什麼舉措,我們再想辦法。”邵力子道。

  “是不是能這樣……”在蔡、王兩人就要讓大家舉手表決的時候,王小霖說話了,“之前的策略是通過官司揪出滿清,從而打擊滿清朝廷的威信,現在情況有變,原計劃不能實現,那麼能不能同意法國人的要求,把靈柩移出來……”

  他人小言微,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劉光漢打斷了,“我們就是要和洋人對著幹,他們越是要讓我們移,我們就是不移!”

  王小霖一被打斷,就不知道該不該往下說了,不過王季同知道他一向有辦法,便道:“你還是把話先說完吧,大家也聽聽,現在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

  有王季同支援,王小霖點頭接著道:“拒俄一事,已是全國公認之舉,我會能有今日之規模,也全賴有復興軍在東北抗俄。若是我們把四具復興軍將士遺體身份公佈,然後再行移棺,英烈無處安放,那麼舉國都將為之震動,此為一;若是出了租界,滬上道台等想要驅趕,那就將靈柩運至日本,日本此時留學生眾多……”

  “砰”的一聲,王小霖話沒有說完,穆湘瑤便捶著桌子站了起來,他瞪著王小霖怒道:“我復興軍將士不是貨物,那能這幫搬來搬去的!要去日本,躺到棺材裡你自己去!”

  雖然王小霖的提議甚好,但是當下卻是死者為大,入土為安,真要是運去日本,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了。王小霖一心只想著挑動輿論,卻沒有顧忌穆湘瑤等的同窗之情,當然,他是培訓班出生,和軍校生、工廠生不是一個系統,不過也正是因為沒有感情在,他才能提出這樣的建議。

  “可……”王小霖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惹毛了軍官系,還是爭辯道:“現在各處都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他們如果移出租界,若是滿清不願,那也無法入葬啊。”

  “你……”穆湘瑤火氣已經上了頭,根本聽不見任何話,他只想著永番他們已經為國犧牲,可是死後卻不能連安歸鄉里都不行,還要像個道具一樣搬來搬去,他拿去茶杯就把裡面的水往王小霖潑去,會議一時間大亂。

  “杼齋!”蔡元培把他給喝住來了。

  除楊銳外,對於軍校生影響最大的就是蔡元培了,此時他一說話,穆湘瑤便不好再發作,不過他心中悲憤難止,道了一聲“我出去了”便走了。

  穆湘瑤一走,討論一時間便停下來,王小霖這邊用著手絹擦著衣衫,沒有發怒也沒有尷尬,他只是感覺穆湘瑤太感情用事了,這完全不是他要驚擾亡魂,而是滿清在一個勁的搞事,要想烈士亡魂早安,就要想盡一切辦法引導輿論,讓更多的人知道滿清對內殘酷鎮壓、對外奴顏婢膝的本質,如此革命的力量才會迅速壯大,滿清朝廷才能早日推翻。

  會場沉寂了好一陣,于右任道:“小霖的提議是好,可是對犧牲之烈士委實不公。他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還是我們來吧。”

  這邊委婉的拒絕,劉光漢卻又變了,他道:“如此一來,那輿論完全在我,這可不是滬上一地鬧事了,而是全國大鬧一場。前段時間林獬來信說,東京留學生已經上萬,那些可都是最好的革命種子,若是這樣一去,立刻便能激起義憤,反清之人將會更多,同時還可以揚我復興會為國為民之名聲,還能讓梁啟超那些保皇黨閉嘴,孑民,這可一舉數得阿!”愛的越深恨的越切。會試失敗劉光漢可是真和滿清徹底翻臉了,他現在是只要能推翻滿清、有利於革命,那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幹!

  “申叔!”蔡元培叫住了他。相對于他的激烈,蔡元培還是道學先生,很多事情都有原則,並不是從骨子裡反清的,教育救國在他心裡還是占了很大分量的。

  “還是舉手表決吧!”王季同作為會議的召集人,今天晚上是一定要想出辦法來的。“贊同移棺的舉手。”

  他話一說完,劉光漢就把手舉了起來,接著是王小霖、再是金天翮、于右任,穆湘瑤走後,房間只剩八個人,這裡是四票,結果還是不定。王季同看著沒有舉手的三人說道:“孑民、竹莊、仲輝,不移棺還有何策?你們真想讓法國人殺學生嗎?一旦開槍,那事情的性質就變了,這將不再是漢人和滿人的事情,而是華人和洋人的事情,你們可別忘記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排滿。”他說罷又看著邵力子,道:“若是我死了,只要對革命有利,縱使是粉身碎骨也無憾!”

  王季同說完,便把手高舉了起來,蔣維喬和蔡元培對望一眼也是舉手,而邵力子,看見大家的目光都盯著自己,最後也是舉了手。王季同看見大家都舉了手,心中並沒有輕鬆,而更是凝重的道:“現在我們討論一下,明天應該如何施行吧……”

  翌日清晨,王季同剛起床,俞子夷就尋來了,他一見面就道:“先生,真的要把永番他們送到日本去嗎?”

  王季同點點頭道:“是的。這是昨天晚上大家的表決結果。”

  “可是……”俞子夷看著王季同堅定的神情,本來想好的說辭都不知道怎麼開口了。昨天晚上杼齋找到他,把事情和他一說,他也氣憤的不得了。不過想了一夜之後,倒是冷靜了下來,臨時想了些措辭但一見王季同就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是杼齋找的你吧?”王季同道。

  俞子夷點頭。

  “哎!你們還是太年輕了。只看得自己受了委屈,根本沒有看到輿論大局。當初太炎先生決心反清,去到東京發現沒有任何一家報紙敢提‘排滿’二字,於是就組織‘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年紀念會’,借追思前人來鼓吹排滿革命;蘇報一案,你真的以為太炎先生是腦子發熱,不但自己要坐牢,還要拉著蔚丹、龍積之一起坐啊。他這完全是為了鼓吹革命、鼓吹排滿。我們這中國就像一個禁絕的屋子,大家都睡著了,你不鬧出些事情,不見些血,是沒有人能起得來的,只有用血、用恨才能讓那些原本麻木的人振作起來,才能睜開眼睛看清楚這中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竟成常說,四千年傳承,就看我們這一代了,我們做的好,國興族存;做的不好,那從此再無中華!

  永番他們的事情,不要靜悄悄的入葬,應該鬧的轟轟烈烈。我們就是借此告訴全體國人:在滿清朝廷局外中立的時候,在所有人都頓足觀望日俄的時候,是漢人!是無數復興會員!在為國捐軀!在抛灑熱血!這是一件能讓無數中國人警醒、振奮的事情!而復興會,就是應該讓全體國人都知道這麼回事情。現在,東北、東京那邊已經都在準備諸事了。我們要讓所有人都明白他們死的價值!”

  寡言的王季同不知道怎麼有這樣的長篇大論,他其實一夜沒睡,當晚商量完細節,他就把會議的結果發給了楊銳,等到天快亮的時候,東北那邊的回電才到,他本已經等的困乏,但是看完楊銳的電報卻沒有一點睡意,他感覺昨天晚上的決議是完全正確的,他要讓永番他們死的有價值。

  王季同的一番話說的俞子夷啞口無言,是啊。相對他們的所想,先生說的才是真理。為什麼要靜悄悄的入葬呢?為什麼就不能昭告全天下他們就是為國而死的呢?為什麼就不能讓國人知道他們的壯烈功績呢?

  “先生,我懂了。”俞子夷低聲的道。

  “哎,你懂了不行,還要杼齋、卜岑他們也懂啊。”

  早晨的談話就這樣的結束了,正待王季同要出門的時候,德律風響了,文書接完電話過來道:“先生。龍門客棧那邊說有日本人求見。”

  “日本人?哪裡來的日本人。”

  “是的,先生。那邊說的是日本駐滬總領事小田切萬壽之助派來的,他說是為復興軍之事而來。”文書也奇怪為什麼日本人參與進來了。

  “好的。我知道了!”

  帶著些疑問,俞子夷問道:“先生,日本怎麼也來了?”

  “來了就來了。正好一起見見。”王季同道。

  “先生,這不符合保密守則!”

  “我已經不需要保密守則了。那天晚上,那個什麼朝廷的志大人,他已經把我的模樣記得很清楚了,再過兩天估計縣城那邊就會有我的緝拿畫像。見見吧!”王季同道。

  早上七點半鐘的時候,王季同在龍門客棧見到了找來的日本人,這個日本人四十歲上下,平頭,八字鬍,穿著一身緊身的西裝雖顯瘦小,但卻是一幅幹練模樣。王季同在打量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王季同。

  “先生此來有何見教?”王季同禮後問道。

  “未請教?”對方也是作揖,漢文不僅流利,口音也很純真,完全聽不出是一個日本人。

  “鄙人姓王,先生如何稱呼?”

  “在下宗北平,奉大日本駐滬總領事小田切閣下之命,前來求見貴會竟成先生。”叫宗北平的日本人道。

  “抱歉,竟成先生不在。宗先生有事請與我說吧。”王季同一直在腦子裡想日本人中有那個人叫宗北平的,他相信此人絕非普通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1

第025章 國殤(三)

  四明公所所占的位置很獨特,一邊向東黏著華界,一邊在西占著租借,它其實就是一個直角三角形,背靠滬上縣城西北處的護城河和城牆(今人民路注1),北面是寧波路(今淮海東路),西面是八裡橋路(今雲南南路)。

  要想從四明公所出來,一條路是往北右拐走公館馬路(今金陵東路),往東一直到江邊碼頭。但想來法國人是不允許的,同時這條路都在法租界內部,不能和滿清有所衝突;另一條路就是南下走八裡橋路,從滬上縣城的西門入城,然後穿過縣城直抵江邊,不過八裡橋路是條斷路,過去就是護城河,無法通行。最後的結果只能是從寧波路往西走,上了寶昌路(淮海中路)往南,走格洛克路(柳林路)、茄勒路(吉安路),到了辣斐德路(復興中路)便往東,出法租界入滬上縣城西門(注2)。

  這樣就相當於在租界了繞了一圈,法租界走了三裡路,然後入縣城再走四裡,出城就到江邊碼頭了。法租界無所謂,只是從老西門一進滬上縣城,那情況會是怎麼樣就只有天知道了。

  鐘枚、向小平兩個正在擦著從關外帶回來的瑞典制96毛瑟步槍,他們是想待眾人進入滬上縣城的時候,若是滿清開槍射擊眾人,那就要點殺那些狗官。槍械本從東北帶過來的時候就保養過了,現在只是再擦了一遍槍而已。

  “先生也要去遊行?”鐘枚問道。

  “是,蔡先生也去,他們都去!”邵力子搖著頭,很是不解,當初特班那麼多同學中,他可是手無縛雞之力,最像文人的了。

  “這沒什麼,憑諸位先生的為人,要都躲在後面,讓學生去送死是不可能的。”鐘枚拍拍槍,小心的把它塞入一根粗大的轎杆裡。

  “可是萬一先生有事,那對革命大不利!”邵力子道。

  “我也不想誰有事,可這次我們就去找事的!”鐘枚決然道:“想當年,保皇黨的譚嗣同都敢視死如歸,我復興會難道連保皇黨都不如?對那些土雞瓦狗,有何懼!仲輝,不要讀太多書了,讀的越多,膽子越小。”

  他說道著,又對穆湘瑤道:“那個姓王的小人是不是也去遊行?”

  “屁!他說先生要讓他掌控輿論,所以不能去。就是個沒種的賤胚,只會讓別人去死!”穆湘瑤對王小霖還是猶恨不已,他認為都是這個人,還有那劉光漢才把事情搞成這樣的,不但讓永番他們不能入土為安,還讓幾個先生沖在遊行隊伍的前頭。

  “艸他媽的。下次我見著他,要他好看!”鐘枚狠狠的道。

  志贊希讀完復興會發在滬上各報上面的遊行公示,大為高興,對跪在地上的應桂馨和聲說道:“夢卿,你這次可是立了奇功,不但把鄒容一案給攪黃了,還把復興會諸人給逼了出來。好啊。真是太好了!快,快起來吧。”

  應桂馨大喜,不過還是謙虛的道:“全是仰仗大人栽培啊。”

  和他們倆的歡喜不同,滬上道袁樹勳心中卻很是憂愁,他猶豫了半響才道:“志大人,這事情怕是革命黨故意要鬧大的吧,要是我們一旦抓人,那群情激憤,可就要出大事了。”

  “抓人?哼!我還要殺人呢!”志贊希對袁樹勳越來越不滿意了,他現在已經徹底的把他看成了俞明震第二,只知道討好革命党,根本不把朝廷當回事。“來啊,把各處的巡警都叫過來,再去江南局那邊去找找,看有沒有賽電槍,有的話也運過來。我就是要看看,是革命黨的腦袋硬還是我大清的子彈硬!”

  袁樹勳聽他要去找賽電槍,手便是一抖,會客廳內的氣氛也在忽然之間緊張,志贊希似乎也感覺到了這種緊張,故意笑道:“袁大人,不把革命黨都趕盡殺絕了,您這滬上道台怕是不好向京裡面交代啊。”

  “下官無能啊!讓朝廷煩憂,實在是有罪,有罪。”說著袁樹勳忽然跪到在志贊希面前,摘下頂子道:“下官如此無能,卻還愧據此位,實在是不該啊。還請志大人致電軍機,將老臣開革的好。”

  看到他這副作態,志贊希心中恨極,這些漢官,有好處就上,有壞處就避,誰都不想得罪,滑溜的很,他咬牙獰笑,“好!袁大人如此為皇上分憂,本官就代你致電軍機吧。”說罷把他的頂子接了過去。

  袁樹勳見他接手,心中大安,他可不怕軍機真的會把自己革了,再說,這志贊希無非是皇上的小舅子,根本就不是個官,他電報一發除了能把自己摘出去之外,什麼用也沒用。他出了官衙,在轎中想想還是不放心,又叫過家僕,耳語幾句看著他跑往租界方才作罷。

  遊行送棺的時間定在下午四點鐘,但是蔡元培卻早早的洗了澡、吃了飯,黃仲玉像往日一般才伺候著,給他拿過外套,蔡元培穿起,她又幫著他扣扣子。蔡元培仰著頭,看向屋子牆上他早日寫的一幅字。不過今日的妻子和往日不同,扣子扣了半天都沒扣上。

  “孑民,能不去嗎?”

  “哦。你知道了啊。”蔡元培想到妻子是會看報紙的。

  “嗯。能不去嗎?你要是……”說到這黃仲玉忽然的抽泣起來,很早以前她就有一種不安,到今天,這種不安越發是強烈。

  “不行。我們不去,誰去啊?”

  “那我也去!”

  “不行。你要是去了,孩子怎麼辦?”蔡元培說著,自己把最後一個扣子扣上,然後說道:“等我回來。”

  ……

  1905年5月6日,農曆立夏,土曜日,只是這一天還未放學,便有無數的學生、市民等在法租界寧波路上,他們之中很多人是得到通知來了,更有些是看了早晨的報紙自己尋來的。昨天晚上決議後,王小霖馬上調出原來幾人的照片,配上文字,再把移棺的原由說成是滿清逼迫,最後再號召“具有愛國思想者”前去為烈士送行。滬上本來報業發達,城市又不大,出報沒有多久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復興軍之事本就因為那些戰地日記炒的火熱,對於裡面的人物不說學生,就是大人也都耳熟能詳,現在猛一聽復興軍就在身邊,更被滿清逼迫不得在滬上停棺,如此遭遇讓所有人都是義憤填胸。報紙刊出不久,虞洽卿就同著兩個會董找來了,不過在王季同的勸說下,他們的提議還是作罷。

  下午三點鐘的時候,早就過來幾輛馬車把靈柩裝上了車,就等著運至碼頭了。王季同站在公所門口,看著外面黑壓壓的人群,心中裡不由的有了些暖意。

  “先生,縣城了聚了數百名員警,還有一些不知道哪裡調來的清兵,還有……”俞子夷頭上留著汗,“有人去龍門客棧傳信說,江南局那邊有兩挺馬克沁機槍被抬到了縣城裡面。”

  一聽馬克沁機器,王季同瞳孔便收縮了一下,他道:“卜岑他們人呢?”

  “進去了。都進去了。”

  “那就沒事了。”王季同笑道。

  “先生,還是讓我們走在前面吧。你……”

  “既然革命,就要赴死。與其夜裡被抓,死的不明不白,不如死在今日,也好喚醒我漢民之魂!”看著俞子夷還想阻擾,王季同怒道:“不要作婦人之仁!不死人怎能革命!讓開,別誤了永番他們的船!”

  四明公所前黑壓壓的人群像是被什麼東西攪動了,分成了兩邊。站的遠遠的人們,只看見公所門外一杆火紅的鷹旗忽然立了起來,初夏的和風中,寬大的旗幟隨風飄揚著,像是一抹滾燙的血。沒有哀樂、沒有喧嘩,鷹旗緩緩的前行,後面跟著一個並不整齊的方陣,方陣的後面是一輛輛馬車,靈柩安放在馬車上,也蓋著血紅的旗。

  隊伍剛上了寧波路,一片鎂光燈閃亮,那是滬上報館的記者在給隊伍拍照,公共租界的總辦濮蘭德也在裡面,作為參與者,他實在想不到鄒容一案最終會變成這樣的結局。當然,作為一個記者,他喜歡這樣有轟動性的事情,不過讓他遺憾的是,無法找到人做採訪,他只能用文字和圖片在泰晤士報上,向英國民眾介紹這個神秘卻又極富戰鬥裡的革命組織。隨著隊伍的走遠,他帶著助手跟了上去,他相信,在華界,革命黨一定會和滿清政府發生什麼的,對此,他很期待!

  滬上縣城的老西門其實是叫儀鳳門,進門沿著肇家浜就能一直通到大東門,不過這路走到一半的時候,就是滬上縣官衙。這次遊行是革命黨堂而皇之的穿越滬上縣城之舉,若是真是成了,那滿清朝廷的威望將頹然掃地,但若是清廷開槍殺了人,那全世界都會譴責滿清的野蠻殘暴。志贊希是滿人,他只知道對漢人不兇狠那政府就沒有威信,所以這次他要把那些革命黨一網打盡,只是滬上縣令汪懋琨卻不似他想的那麼簡單,本來他也想溜走的,但是志贊希說他守土有責,不能避讓,到此,汪縣令才明白道台袁大人做官的功力來。

  “那些反賊還沒有來嗎?”志贊希坐在縣衙,不知道怎麼的極為煩躁,他很是擔心自己在這裡嚴陣以待的消息被革命黨獲知,然後他們不來了。

  “稟大人,反賊剛出了法租界,就要進城了。”王捕頭說道,不過聲音打著顫。

  “怎麼?害怕了?”志贊希問道。

  “不……不敢。”王捕頭有些慌張,不過他還是道:“大人,那革命黨裡面具是學生,若是貿然……”

  “大膽!本官處事,還要你指手畫腳嗎?來人啊,拖下去,打五十大板!”志贊希看完復興會的遊行告示還沒有高興一個鐘,就有多人來縣衙求情,打發完這些人後外面又報來了許多學生舉旗抗議,志贊希大怒,派兵驅散後還不解氣,他現在覺得整個滬上都是革命黨或者革命黨的同情者,所以只要有人忤逆他就要立威。

  左右很快把王捕頭拖了下去,汪縣令站在一邊,似乎看見那個捕頭是笑著被拖下去的,心中不由大恨。他也想這麼跳出這潭渾水的時候,外面忽然有人高喊:“稟告大人,反賊要入城了。”

  “好!來了就好!”志贊希大喜,站起身來道:“快,都散開,躲到側街上去,反賊一到縣衙門口,聽到炮聲,就一舉拿下。若是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衙前站著的諸將都渾渾噩噩的喊道:“紮!”然後然後便佈置去了。

  出了法租界,對面的就是滬上縣城的西門了。因為年久失修,城牆破爛不堪,地基也沉的厲害,使得城門極為低矮,門前護城河也是黑臭,至於那些河邊棚子裡的棚戶,更是衣不遮體、麻木茫然,他們對這樣一大串隊伍好奇的很,許多野孩子更是跟著隊伍一起行進。

  看著紅旗被那黑黑的門洞吞噬,王季同拉著蔡元培的手道:“孑民,來生再做同志!”

  蔡元培看他如此,也激動的反手握緊他的手,“來生再做同志。”

  遊行的隊伍終於到了縣衙,但是沿路都是學生和市民護在兩旁。志贊希雖然調集了所有的巡警、各處的練勇、江南局的親兵一千余人,士兵多,學生更多,這一千多人死死的被學生堵在各處,即便是縣衙警戒之外,也被學生們圍起來了。看著這些半人高一臉稚氣的學生,帶隊的將官實在是不忍開槍,只好驅散,但是驅散一下又馬上圍了過來,圍著不說,更有諸多人大喊:

  “是不是漢人啊?幹嘛幫這滿人殺自己人……”

  “滿清奴役我中華兩百六十餘年,你們還要做奴隸嗎……”

  “這些都是拒俄的英雄,你們有種也去關外殺俄國人啊……”

  “我爹是兵部侍郎的師爺,要是你們敢傷人……”

  學生們的圍堵和喊叫讓埋伏在各處的兵勇煩不勝煩,眼看著紅旗打到衙門口,衙兵點燃門前的小炮,“嘭”的一聲炮響,兵勇們就待沖出,學生們已經堵上,一頓亂戰之後,學生倒了不少,可是巷子還是沒有沖出去,有些兇悍的一頓刺刀把人刺散,但出到街面上又被外面的人堵上了,這些就不光是學生了,很多都是看了報前來護送的市民,兩邊扭打起來未必是這些雙槍將贏。

  局面越來也是混亂,但混亂也是外邊混亂,隊伍裡的鷹旗還是不緩不急的往前行進。志贊希此時已經出了衙門,看到四處密密麻麻的人群頓時嚇了一跳,等他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又看見反賊越行越遠,自己卻束手無策,他心中頓時大急,大喊道:“都是反賊!都是革命黨!都該殺!都是反賊!都是革命黨!都該殺!”

  應桂馨跟著他屁股後面不知道說什麼好,對於他來說,開槍不開槍都無所謂,只想能升官就行。只是,看到護著隊伍的那些學生,還有那些跟在隊伍中的洋人記者,他感覺一旦開槍那一定會誤傷無辜,到時候洋人一報導,那不要說升官,就是志大人都怕是不保。不過,他還是有計策的,“大人,這些學生都被革命黨蠱惑了,真的要是開槍那一定會引起洋人非議,若是……”他看了一眼志贊希,待大人凝耳傾聽的時候,才道:“……革命黨總是要出城的,若是能在東城門上架槍往下射,這樣就不會傷及無辜了。”

  “好!”志贊希正愁沒有辦法,急道:“快去辦!殺一個反賊賞銀一百兩,殺一個頭目賞銀五百兩,殺了那個竟成先生,賞銀一千……不,五千兩!”

  “劄!”

  學生們在後面堵著清兵,看到大東門越來越近,王季同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之前在路過縣衙的時候,聽到外面學生的慘叫聲,他正要回身卻被俞子夷攔住了,後面再聽見那個學生呼喊的聲音,他才放了心。此次穿越滬上縣城,讓他更是明白滿清朝廷是怎麼的不堪一擊,也許,要不了幾年,革命很快就會很成功的!

  他正想著,卻忽然看見前面走著的旗手身上爆出一團血花,同時他自己身軀猛的一震,像是被錘了一錘,就在他還沒感覺到疼的時候,刺耳的槍聲傳了過來,啪啪……砰砰的很是激烈,不過,這槍上沒響多久就停了。

  城頭上的槍都是瞄準隊伍打的,雖然一會就停了,但還是有不少人中彈,眾多倒地流血的人讓隊伍亂了起來,大家都恐慌的看向四周,生怕還要中槍,後面的學生記者也沖了上來,竭力的喊叫和不斷拍照。王季同轉過身,看著驚慌的諸人想出聲安撫,但身上的疼痛卻讓他無法大聲說話,於是他挪著步子,蹣跚的走向那杆倒地的軍旗。拾起旗幟,拄著旗杆,抬頭望向這隨風飄揚的鷹,白雲藍天的襯托下,他只感覺這軍旗是那麼的紅!王季同握著軍旗沒有再回頭,而是艱難的前行,他知道回頭是沒有用處的,唯有舉著旗不斷的前行,由自己去召喚眾人,混亂才會結束,隊伍才能前進。

  隊伍裡俞子夷剛把身邊同志的眼睛合上,又看到前面飄揚的旗幟和蹣跚前行的王季同,他一邊大喊一邊沖了過去。俞子夷的喊叫讓所有人都望向前方,看著艱難前行的軍旗,隊伍忽然的靜停了下來,行列也不再混亂,受傷的包紮止血,犧牲的合力抬起,片刻之後,整支隊伍便跟著旗幟出了縣城。

  站在北側城牆上的小田切放下望遠鏡,說道:“很難想像,他們是一群支那人。”

  “是啊。支那太大、太古老,總有一些東西讓人猜想不到。”早上和王季同見面的宗北方也放下望遠鏡,無奈的歎道。

  “宗方桑,你還是認為主宰中國命運的必為湖南人嗎?”

  “不!復興會已經有了一種精神,主宰中國命運的必定是他們。今後我的工作,要麼讓他們親近我們,要麼就毀掉他們。”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1

第026章 國殤(四)

  船到長崎的時候,于右任都還沒有從那一日的刺激中回過神來,他腦子裡一會是眾人倒地流血的場面,一會又是王季同舉旗前行的場面,當日的種種已經灼刻在他的心上,無法忘的去。

  在愣神回想的時候,外面的人道:“右任,日本醫生上來了,你不是說頭痛嗎,要不要讓他來看看。”

  看說是日本醫生,于右任忙道:“是,我是頭疼的緊。快請進來。”

  一個短髮白衣的醫生進來,于右任把他請到旁室,對完暗號後道:“是虞先生?”

  “是我。”虞自勳笑道,自從鐘觀光去了德國後他就回了日本,只是隨著日本警視廳越來越關注復興會,他的活動越來越隱秘。

  于右任忙的抓住他問道:“虞先生,滬上怎麼樣了?小徐先生怎麼樣了?”那一日到了碼頭,靈柩上船之後,傷者才被送去了租界醫院,于右任一直在船上,對後面的事情一概不清楚。

  “右任,放心吧。他們都沒事。”虞自勳道:“只是我們還是犧牲了七名同志。”

  “嗯。”於右任用力的點點頭,“總有一天這仇是要報的!”

  “哎!他們雖然犧牲了,但犧牲的有價值!”虞自勳說道:“現在滬上血案轟動了全世界,幾乎所有國家都在譴責滿清野蠻血腥!哎,當初我在報紙上看到你們只把那些兇手打傷,很氣憤你們怎麼如此書生意氣,可現在看來,你們的手下留情更顯得滿清無比殘暴。”

  虞自勳說著,從醫藥箱裡取出一疊報紙給到于右任:“這是最近的一些報紙,你在船上沒事可以看看。”

  于右任點點頭,接過之後問道:“此去東京還有多久,我到了那裡應該怎麼做?”

  “此去東京還有三四天的路程,東京那邊都已經準備好了,到時候林獬會在碼頭接你!到時候還會有一場遊行。”

  “遊行?!”經歷過那一次之後,于右任對遊行這個詞很敏感。

  看著于右任的樣子,虞自勳笑著解釋道:“日俄之戰,規模出乎日本人的想像,它一半的軍費都是來自國外借款,國內也被搜刮的很徹底。戰事日久,日本人都窮的不得了,加上陸戰死的人又多,很多國民都有情緒。現在剛好中國有這樣的事情,大肆宣傳能緩和下國內矛盾,更能讓國民看到世界各國都站在日本這一邊,這樣也好讓國民繼續忍耐啊。”

  于右任對於日本國內的情況不是很熟悉,見此道:“只要能宣傳我會精神,沒有什麼不好的。虞先生,我去到東京要小心什麼?”

  虞自勳聽他問,便從懷裡掏出一個小本子,“該注意的事項都在裡面,你看後就燒了。另外,特別要注意的是,日本員警對中國人監督的很嚴,對革命分子更是嚴密監視,你談話、見客還有找下女要格外的小心。”

  “明白了。我一定會讓日本人什麼東西也得不到。”于右任早前就被培訓過反諜,復興會內部也一直在強調小心日本間諜,他到想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厲害。

  看到他一臉的認真,虞自勳笑道:“右任,不要這麼嚴肅嗎,對於日本人還是要給些消息的,不過真真假假參在一起。”看到于右任不是很明白自己的話,虞自勳笑道:“沒事,你就按照會內手冊上的來吧。”

  虞自勳待了沒多久就出去見下一個病人了,他走後於右任又把他說的話回想了一遍,重點的地方都牢牢的記住了,然後再打開他的報紙看了起來。日文雖然看不懂,但是日本中夾雜的漢字還是能看懂的,找到前幾日的報紙,很多都是用“血案”“慘案”“國民の英雄”作為標題,有的上面還配了照片,對遊行的隊伍、槍擊過後的現場都做了特寫。可于右任畢竟是不懂日文,於是只好翻過,開始翻看虞自勳留下的小冊子。

  于右任到達到達長崎的時候,東京牛込區黃廑午寓。正當屋中眾人劇烈討論的時候,外面傳來陳天華的喊聲,“廑午,廑午,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已經到長崎了,已經到長崎了……”

  聽見是陳天華的聲音,黃興問向左右,“星台這是怎麼了?”

  “許是復興會的人快到了。”宋教仁道。

  他這邊說著,陳天華卻沖了進來,他拿著一張紙片,激動萬分的道:“他們到長崎了,幾日後便可到橫濱啊。他們可是……”說到這,陳天華卻是哭了,“廑午、待他們到的那一日,我們都去橫濱迎接吧。”

  在座諸人對陳天華這種激動作態早就見的多了,黃興道:“星台,我們就在商量那一日的歡迎會呢,你坐下來吧。”

  旁邊宋教仁道:“星台,滿清如此殘暴,中國不革命不可成吧?”

  陳天華聞言道:“哎。我所喜者是我中國也有人能出關拒俄,雖人少,但卻足代表我華夏之精神耳。”

  宋教仁聞言一滯,陳天華自年初被保皇黨所蠱惑,居然想離日本到北京向滿清朝廷投書獻誠,不過幸好黃興發現的早,大家輪番做他的工作,雖然還沒有說服於他,但最少他暫時沒有北上投書的意思。

  “復興會只是拒俄,何成有過反清?”說話的是張繼,字博泉,河北滄州人,他性格和陳天華一樣,也是極為激烈,只不過他的激烈起來不是流淚,而是動武。“這些人面對屠殺自己的清兵,只敢擊傷不敢斃命,如此奴才作態,根本就是以革命為進階之路。”

  在滬上血案中,復興會的兩個狙擊手只是將開槍的清兵擊傷,並沒有斃命。由此引發了兩種說法,一種是說復興會手下留情,有仁人之心,這種主要是各大報紙,以及民間輿論的說法;另一種說法是復興會革命不徹底,對滿清心存敬畏,這種主要是東京革命党激進人士的說法。其實當時王季同幾人討論這一政策的時候,認為遊行本就是苦肉計,真要讓兩個狙擊手放開打,那清兵死的一定比自己人多,到時候滿清就會反說革命黨殘暴了,所以最終的決定是對有威脅者擊傷即可,並且遊行隊伍的前排都是自願上前的。

  於是乎,事件一發生,結果就是復興會死七人,學生死九人,外加傷者無數,而清兵只傷了六個之後都縮了起來不敢開槍了。見此結果滬上各報都在社論中說滿清殘暴,即使是福開森的新聞報也有譴責滿清此舉處置失當的言辭。而滬上的各國領事也對滿清開槍掃射無辜學生頗有非議,當然,因為立場俄國是讚揚滿清的作法,法國雖然限於立場不好批評滿清,但私下的言論還是站在革命黨一邊的。

  “博泉,這可是復興會的苦肉計,這幫人不但精明而且夠狠!真是縱橫捭闔,苦心孤詣,先東北而後滬上,如此引領軍國大勢,激起國人反清之志,復興會有能人啊。難怪他們能有今日之規模。”說話的是楊度,湖南湘潭人,以帝王學傳人而自居。

  他此言一出,黃興臉上便是一熱,華興會今日只能退縮在日本一隅,也是他這個會長無能所致。想當初,復興會拒絕參加長沙起義的時候,他還感覺這幫人革命意志不堅,但是現在看來,他們先國外後國內的政策無疑是正確的。當然,這也是他夜半無人的思考,其實當時的革命党從孫汶開始就有趁火打劫的傳統,興中會的第一次起義就是在甲午時,同樣,自立軍起義也是在庚子時,革命黨的認識都是一樣的:趁著外敵入侵,滿清自顧不暇的時候起義是最有希望成功的,只不過每次起義的結果都以失敗而告終。

  看著大家都有些氣餒,宋教仁道:“前月楊仲達言可往東三省運動馬匪,我會中人……”

  宋教仁話沒說完,就被劉揆一打斷了,“遁初,現在去已經晚了啊。遼東最大的馬匪黑山妖已經降了滿清。”

  “什麼?”屋中眾人都是一驚。這個黑山妖可是遼東一霸,居然也降清了。

  “確實是,早間平山先生來的時候說的。這黑山妖和漢旗張榕不知道怎麼勾搭上了,這張榕祖上本是漢八旗出身,清初開始就在興京守陵,在遼東算是望族,在他的撮合下黑山妖部已經降了滿清,現在他們可是滿清巡撫營統領了。”黃興也知道這個消息,他邊說就邊搖頭,只感覺自己這邊還是遲了一步。

  “可不是還是有俄人那邊的王……”說的是張繼,剛出口的時候聲音很大,後面見大家都看著自己,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就說不下去了。和那些聽了評書的百姓不同,關內諸人都是鄙夷這種認賊作父的人,不說去聯絡他,就是他來聯絡革命黨,怕眾人也會不理。

  會議雖然叉開了一下,但在楊度的協調下還是繼續進行。不過在商量完迎接一事後,華興會的小會接著召開,此次他們的議題就是如何能和復興會做更深入的合作,當然,具體怎麼個合法大家都沒有方案,所以的一切只能待復興會諸人來了再說。

  5月12日,橫濱碼頭,長崎丸號很早就入了港,還在停船檢疫的時候,便有人乘小舟登船,上船之後便找到了于右任。于右任知道此人必是同志,便把他引入內艙敘話。

  上船的是謝曉石,隨著復興會今年年初再一次隱蔽,現在在東京出面辦事的只有中華時報報館的人了,此次他上船其實也沒有大事,無非是擔心于右任一個人在船上看顧不來而已。不過事是沒事,但于右任心裡卻安定了不少,最少在這異國他鄉,他還是能感受到同志們的溫暖。

  輪船檢疫完畢靠岸落錨,此時碼頭上已經有眾人留學生在舉旗歡呼,于右任站在船上看著岸上的人們心中一熱,不過他又轉身望向西面,那是祖國的方向,他什麼也看不到,只有茫茫大海。

  歡迎儀式沒有什麼特別,只是于右任握手都握麻了,只待輪船乘客走盡,一隊威武的軍人整齊的行了過來,為首的軍官白軍帽、白手套,深綠色的呢制軍服上,點綴著錚亮的銅扣、肩徽和領徽,再配上胸前五色的勳章和資歷牌,以及嚴整的高領和緊束的腰帶,整個人顯得威武無比。軍官滿臉嚴肅,上前對著于右任莊重的敬禮,然後大聲道:“復興軍全軍將士感謝于同志萬里護送烈士抵岸。”

  于右任心中一驚,不知道怎麼回禮,忙道:“都是同志,不必說謝!”

  軍官聽他說同志二字,眼中頓時一熱,他敬禮完便帶著士兵上了船。于右任忙問謝曉石:“這是?這是復興軍嗎?”

  “是的。剛才那人是楊國弼,安徽阜陽人,前年拒俄事起就從江南陸軍學堂退了學,而後參加我會,去年入東北抗俄。為了在東京製造影響,竟成先生特意派了一支隊伍過來護守烈士靈柩。”

  “那竟成先生來嗎?”于右任低聲的道。

  “我不知道。”謝曉石道:“估計是不能來吧。”

  于右任不再發問,一會進去的軍人就把靈柩抬了出來,放到事先準備好的馬車上,然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了碼頭,往東京而去。

  復興會烈士的到來以及在日曜日的葬禮讓整個東京的中國人,特別是留學生都沸騰起來,滿清駐日公使楊樞慌的連忙照會日本外務省,要求日方取消復興會諸人的葬禮,日方起先沒有答覆,只待他一而再的照會才告知葬禮是符合日本法律的,日本政府沒有正當理由去阻止僑民的合法行為。楊樞無奈,只能發電到北京,要求北京軍機處和日本政府上層磋商此事,不過電報去後便無信回,朝廷還在頭疼怎麼平復由滬上血案引起的排滿高潮,同時更要竭力應對各國公使的譴責,根本不想再多生事端。

  5月14日晨,東京神田區錦輝館,昔日的寫真館(電影院)已經佈置成了肅穆的靈堂,于右任看著側廳裡還在忙來忙去的日本僕人,對著林獬問道:“白水兄,這還要做什麼啊?”

  “哦。這……”林獬看著那些忙碌的日本人,也搞不懂他們要幹什麼,正想上前去問的時候,側廳裡的燈都是滅了,黑暗之中對面高牆上一束光芒忽然照射了進來,于右任沒有看過大寫真,不明白這是要幹什麼,不過林獬在日本待的久大寫真卻是看過的,拉著他轉身,這才看到後面的白牆上一些軍人正在交戰,大寫真是沒有聲音的,不過他還是被眼前的畫面驚呆了。大寫真放了幾分鐘就停了,當燈光再次亮起,于右任恍如隔世,東北、戰場、復興軍這些之前在他腦海裡只是文字性的東西,在那一瞬間鮮活起來。他期盼的又看向高牆上那個射出光芒的窗口,問道:“怎麼不放了?”

  林獬也是不解,不過他知道今天是會放復興軍大寫真的,便道:“或許是放完了,或許只是在試放。今天的事情啊,我只是協理,真正管事的是蔭閣。”

  蔭閣就是張承樾,也是同著復興軍一起來的,他的身份是南非軍校一期,復興軍的總政委之一,不過這些于右任都是不知道的,只見此人雖然穿著一身威武的軍服,但卻像是一個文人。

  待到上午的八點的時候,一切都佈置好了,于右任站在錦輝館門口,此時留學生的長隊已經排到看不見的地方了,他理了理胸前的白花,持重的站在早先安排好的位置上,初夏的陽光從雲層裡透了下來,不過一會就消失不見了,這真是一個無比壓抑的陰天。

  追悼會很快便開始,最先一批學生進去之後便嚎啕大哭,陳錫民等人在東京少有同窗,但是鄒容是在東京上過學的,又熱衷與登臺演講,相熟的人很多,張繼、章士釗、蔡鍔、胡景伊、蔣百里、陳天華等人都是他的好友,這些人和他感情極深,還沒有進去就已經熱淚盈框。不過除了他們淘哭之外,更多的學生都異常的安靜,死對於革命黨者來說是無比激烈的,但作為不是革命者的他們,卻還是覺得不要驚擾了亡魂。他們都是默默的進來,默默的對著五個人的大幅畫像鞠躬,再把隨身帶來的白色紙花堆在了靈柩跟前,然後再低著頭,神情哀傷的離開。不過,他們並不走遠,而是沿著錦輝館門前的馬路一路排開,因為在幾個小時之後送葬的隊伍就要從這裡出發。

  于右任看著進去又出來的人群也有著說不出的感傷,但他卻說不出自己為什麼這樣。是因為現在錦輝館裡的同志?還是因為在滬上犧牲的同志?還是……還是因為這個民族被奴役幾百年、這個國家幾近瓜分?這些原因在他心裡一一翻過,他都不能確定。

  在他思索的時候,追悼會已經臨近結束了,靈堂之上張承樾開始上臺說話,于右任看不見他,但他的聲音卻通過廣播傳到錦輝館外面:

  諸君,今日我們在此和鄒容、陳錫明、吳寶地、徐烈祖、王世徵五人道別,待今日之後,他們便要安息了。他們中有些已為人父、有些還是獨身一人;有些性格激烈、好與人爭辯,有些喜歡獨處、只喜讀書;他們中有四川人、有浙江人、有江蘇人、有福建人……不論怎麼去看,他們都有諸多不同,但不管怎麼的不同,他們都是漢人、都是戰士。

  他們有的是毒死的、有的是炸死的、有的是中槍死的、有的綁住了被刀桶死的,不管他們是怎麼死的,不管他們死的有沒有價值,都讓人覺得是那麼的惋惜、那麼的心疼。不過,比這更惋惜、比這更心疼的是——雖然他們都是為國而死,可他們卻沒有辦法在故土安葬,所以我們只能把他們安葬在這異國他鄉。

  這些人為了這個國家拋卻了頭顱、灑盡了熱血,但這個國家的當政者卻根本不把他們的犧牲放在心上!他們唯一想要的就是維護其獨裁的統治,確保其享之不盡的富貴,而今天我們倡言革命就是為此!不把這個腐朽殘暴的王朝推翻,那我漢人將永受奴役之苦;不把這支離破碎的江山變一個顏色,那我中國永無奮起之日。昨日,在關外倒下的是五人,在滬上倒下的是十六人,可明日,將會有千萬人重新站起;今日,諸君幾千人在這裡祭奠故去的他們,但來日,將有更多的人來祭奠已死的我們……

  張承樾話快要說完的時候,從錦輝館的側面出來一隊的軍人,于右任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威武整齊的軍人,他們有這同樣的身材、同樣的舉止、同樣的步子,白軍帽、白手套、以及那深綠色的、耀眼且幹練的軍裝,所有一切加在一起,讓人不得不驚歎居然有如此威嚴的美。似乎步子都是算好了的,只待張承樾的話說完,他們剛好到了錦輝館的門口,屹立不動!

  祭奠很快就結束了,當館裡的學生出來的時候,頓時被外面的威嚴的方陣給驚嚇到了,但很快裡面的人就把他們往外推開。預定出館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五輛馬車已經在館前等候,每一具靈柩一出來,帶隊的軍官便喝到:“預備!敬禮!”

  隨著這一聲敬禮,兩百隻白手套緩慢而整齊的舉到了眉梢,在他們緩慢的敬禮中,時間也像是變緩慢了,周圍的一切都寂靜無比,只有風吹翻動樹葉的嘩嘩聲,一種淡淡的哀傷瞬間浸透了每個人的心;五具靈柩,五個無比燦爛的生命,五次緩慢而莊嚴的敬禮,這似乎不夠,但又似乎是夠了。軍人的生與死,本就在這一記敬禮中,而對於他們的祭奠,也只在這一記敬禮中。

  隨著軍官威嚴的口令,在所有人的注目裡,禮畢的隊伍緩慢的轉身,緩慢的行進到馬車的前方,然後不做停留,一直的往前。踢踏踢踏的馬蹄聲中,馬車也跟著方陣緩步的前進,駛過送葬的人群,越行越遠。就在眾人猶自哀傷的時候,嘹亮的軍歌唱了起來: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

  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如壘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矜;

  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

  齊從軍,淨胡塵,誓掃韃虜不顧身!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1

第027章 友好

  5月14日的葬禮震撼了所有在場的人,這其中有保皇黨諸人、有華興會諸人、有黑龍會諸人、有各省學監諸人,這些人本就知道復興會借此鼓吹革命,但一旦身臨其境,原本的戒備之心卻被葬禮上的哀傷和莊嚴所感動,特別是復興軍的出現,更是讓所有人都為之驚歎。梁啟超在新民叢報上言:“千臆一念,千喙一聲,舉國戢戢,坐待蒞割。然若有此強軍,則吾中國則可救……”

  除去梁啟超的感歎,另外三方則都是百般思慮,但卻不敢輕舉妄動,華興會以去年十二月成立的革命同志會為名義,向滬上王季同發電慰問,並相約來京洽談組建全國性的革命組織;而犬養毅收到平山周、宮崎滔天現場的報告後,則勒令在滬上執掌東亞同文學院的宗方小太郎刺探復興會之內情,以設法借“支持、幫助”滲入到新的革命組織之中,再借黑龍會諸人影響這個極具威脅的革命組織;而駐清楊樞,除了向北京發電報述說此次事件之外,就是建議朝廷和日本嚴加交涉,對留日學生嚴加管束,以控制革命黨在留日學生中氾濫。

  面對復興會的強勢崛起,東京的各方勢力都在調整各自的政策。不過,對於普通留日學生而言,事情單純的多了。他們或是在不斷的在談論葬禮當天所看到的一切,或是將所見所想訴諸筆端,然後再配上次日中華時報上的頭版圖片,寄給國內的親朋志友。可以說,東京發生的一切也像滬上血案一樣,波瀾般的蕩漾到每一個年輕人的心裡。

  第二日的晚間,革命同志會開會商議聯合組會之事,散會之後,黃興卻把福建的代表方聲濤留下來,待諸人離開,他便問道:“韻松,你同鄉白水先生處可有聯絡?”

  方聲濤1902年舉家赴日留學,在福建同鄉中影響甚大,拒俄運動時曾加入義勇隊,被解散後又和弟弟方聲洞回國運動各界,只是他們兩人經驗人脈都極為稀缺,並沒有取得什麼成績,待返回東京便同著一些熟識的同鄉組成了福建文明社。在去年革命組織的大融合中,參加了黃興組織的革命同志會。只是這個組織裡的革命者都以是文人,反清文章寫的多,但是事情卻做的少,前日諸人見復興會之雄姿後都想加入,但劉揆一等馬上以革命同志會的名義召集各組織開會,擬將革命同志會和復興會、興中會等組織聯合,組建更大的全國性的革命組織。

  “廑午兄,白水先生那邊雖是同鄉,但是復興會紀律最嚴,平時去拜訪也都是談些家鄉瑣事,會中諸事一律不談,昔日曾經談過復興會和文明社合作一事,但當時大家的想法不一,所以作罷。我看啊,要和這復興會聯合,怕是很難的。”方聲濤早就設想過和復興會合作,但是復興會當時專注於關外,並不想在關內舉義,所以雙方沒有談攏。

  “復興會組織嚴密,處事謹慎,他們會長竟成先生運籌的好,實乃反清之希望啊!……”黃興感歎道,其實他還有些話沒有說完,按照他的本意就是不要計較個人得失,華興會以個人名義加入復興會。但這一提議遭到多人的反對:副會長劉揆一說,此般作法那麼華興會將不復存在,最可行的還是和在日諸革命組織聯合,成為一個更大聯合會,同時這樣保留華興會;同時和孫汶時常保持通信的程家檉也認為,若是要成立全國性的反清組織,那麼最早的反清組織興中會不應該遺漏,最好也能參與進來。

  黃興和方聲濤的座談沒有多久就結束了,現在能做的就是等興中會的孫汶和復興會的竟成先生早日抵日才好談聯合之事。臨未,黃興又從抽屜裡拿出一疊票子給到方聲濤,說道:“復興會的右任先生說,昨日葬禮上本有復興軍拒俄的活動大寫真,但是見外面來的學生太多,就改到了後面,這邊給你十張入場券,屆時可至錦輝館觀看。”

  聽聞居然有活動大寫真,方聲濤大喜,連忙接過,細數之後又道:“呵呵,復興會什麼東西都有啊。看膩了日本人的大寫真,也該看看中國人的人。”他說到這,又道:“廑午兄,十張太少,我家……我們文明社人多,能多給些嘛?”

  黃興見他喜歡,也是笑道:“沒有了,各會都給的少,我這邊十張還是特意問曉石要的。要是不夠,還是買票吧,五十錢便可。”

  “啊!五十錢?這復興會到底是幹革命的,還是開商行的啊?一般的大寫真也就二十錢一場。”方聲濤被這個價錢嚇了一跳,日幣五十錢就是中國的半塊洋元,實在是太離譜了。

  黃興見他如此更是,說道。“你啊,曉石說這賣入場券的錢都將交給一個烈士委員會,這個委員會將負責烈士的安葬和烈屬的贍養,還有啊,我們平時看的大寫真都是沒有聲音的,而這個說是有聲音的。”

  “有聲音的?!”方聲濤奇道。

  “我沒有去看過,待明日便知道了。”黃興也是好奇的很。大寫真他看過,都是一段一段的放映,每段放映之前會有一個人演說內容,他想像不到有聲音會是什麼樣子。

  諸事即畢,方聲濤帶著十張觀影券會了神田區的方家寓所,和一般的留學生不同,他可是舉家前來,有二姐君瑛、四嫂曾醒、其妻鄭萌、八妹君笈以及二姐的同窗程小姐,完全把一棟房子給租下來了。

  方聲濤還沒有進門,妻子鄭萌便出到門口了,噓寒問暖中,他這才脫了鞋,進了離間,他這邊一回家,七弟方聲洞就沖過來了,問道:“今日開會如何?”

  “嗯。”弟弟的急躁性子他瞭解的很,他故意的拖了一拖,看到他不耐煩了才道:“若是今日之會若成,那反清指日可待。”

  “真的?……你每次都是這樣說,可每一次都一事無成。”方聲洞埋怨道:“便是去年的革命同志會,也有名無實,大家互不聯絡,毫無反清之舉。倒是復興會不動聲色,不知道怎麼有了如此聲勢。不如,我們都加入復興會吧。”

  “子明啊,我原本也是如你這樣想的啊。可今天在會上很多同志都不同意這般做法。諸人的意思是,之前舉事都是各自籌畫,力量單薄、成功渺茫,可若是能聯合所有革命組織,一旦舉事,那等於將全國的革命力量運用到一處,按照……格物上說的什麼壓原理,這革命指日可待。”方聲濤畢竟才二十歲,根本沒有看明白劉揆一提出聯合之策的用心所在,真的以為是為了集中力量以待革命成功。

  “那我們是要聯合復興會……”方聲洞問道。

  “對!現在,廑午兄已經聯絡了復興會的竟成先生,還有興中會的孫中山先生,相信不久之後,他們都將赴日商談聯合之事。”方聲濤此時沒有在吊胃口。

  “真的?好!那太好了。真是這樣的話,那滿清時日不多了。”方聲洞大聲叫道,排滿已非一日,日日都在想如何推翻滿清,想不到終於要實現了。

  兄弟兩說話的聲音太大了,門外站著一人道:“什麼事情大呼小叫的。革命哪有那麼容易成功。”

  說話的是方君瑛,是家中的二姐,長的秀美,但為人卻極為果敢冷靜、個性也是剛毅。在家她對兩個弟弟關愛有加,不過越是這樣,方聲濤和方聲洞兩人都對她極為敬畏。只是聯合組會一事太讓人振奮了,所以才有剛才的激動。

  方聲濤見二姐駕臨,立馬正色道:“二姐,那你說這今後這革命當如何?”

  “復興會今日之舉,只在提升我們革命黨之士氣,若真的說反清指日可待,怕是不能。按你之前所說,各革命團體真的緊密聯合,那革命應當有所作為,只是這聯合哪有那麼容易?”日本的房屋都是紙木製成,隔音極差,剛才方聲濤的話她在隔壁聽的一清二楚,只是覺得兩人太過樂觀,這才過來說話。

  “即是革命黨,那都是要反清,我們力量太弱小,難以有所作為。各團體若是真心革命,哪有什麼難以聯合的啊?我們所懼唯一所懼者,就是滿清引洋人進來,那革命才是難事。”十八歲的方聲洞畢竟還小,剛才一聽聯合組會的說法便深信不疑。

  方君瑛見他如此,也沒有辯駁,聯合成與不成日後便知,事情還沒有到最後一步,費盡口舌爭論是無益的。她看了兩人便道:“明日還要上課,你們還是早點睡吧。”

  “二姐,明日不上課。”方聲濤說罷把黃興給的入場券掏了出來,道:“明日復興會在錦輝館有活動大寫真,廑午兄說這是有聲音的,請我們去看。”

  方聲洞聞言一把搶過,幾番折騰,方君瑛拿了兩張回房,不過她沒有回房,而走到了自己房間的對面,然後敲著門道:“程莐,你睡了嗎?”

  她這邊喊過,只待回房的時候,門忽然開了,程莐穿著淡藍色的睡衣,滿臉困倦的站在門口,“還沒睡啊,瑛姐。今天的任務還沒有翻完呢。”

  “別翻了,那些蚯蚓文光看就頭疼的很,那書館的老闆真是心黑,要是我,早就不幫他做了。你啊,還是要多睡些覺。”方君瑛在日語培訓班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程莐的時候就對她極有好感,在日本留學的女生有,但大部分為公費生,不是公費生的也有,但都是舉家前來一起留學的。像她這樣孤身一人的自費生,怕是除了秋瑾以外就沒有別人了。

  “進來坐吧。瑛姐,找我什麼事情啊?”程莐退了進去,把方君瑛讓了進去。

  房間裡點著煤油燈,桌子上擺著一本厚厚的英日大辭典,和一疊子要翻譯的資料和稿紙。本來,按照師範學校的規定是要住校的,但是程莐覺得在學校裡不好工作,她在東京熟識的除了廣東的何香凝等人外就只有方君瑛了,同時廣東的女生都是官費,基本都住校,所以她最後便住到這裡來了。

  前年的端午楊銳什麼也沒說就不見了,同時他送的鏈子也是不見了。失落間,程莐過去他的住處尋人卻沒有任何消息,只有如意裡的黃太太說楊先生出洋去了,房間還在一直留著,裡面的東西都還在,興許很快就會回來了。看的出來,黃太太是希望這對璧人能終成眷屬,而從此以後,程莐有事沒事就往如意裡跑,但這段時間沒有維繫多久,中秋之後她的婚事卻是訂了,而且還訂的很近。百般無計之下,在給黃太太那邊留過信之後,她坐上了到日本的船,可臨到開船的時候,她又下了船。在碼頭邊佇立了好久,終於在天黑之前,她又上了下一班船,悄悄的離開了這熟悉的地方,往日本而去。(多年以後,當楊銳問她那時下船想了什麼,她用他教的歌唱到“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明天錦輝館有活動大寫真,是復興軍的。”方君瑛說道,遞過一張票來。

  程莐有些為難,“怕是去不了吧。最近事情多,還有後日的革命演講……”

  “把你的事情都放一放吧。大小姐。你不去我生氣了。”方君瑛假裝氣道。

  看到她假裝生氣的模樣,程莐笑了起來,把票接了過去。

  錦輝館一直被覆興會包場,除去那一日的葬禮之外,老闆山本是想讓復興會把電影膠帶賣給他,然後由他來放,可是膠帶不是秘密,但發聲音的七十八轉膠盤卻是無比緊要的,所以錦輝館只能包場。

  鑒於每張膠盤只能存儲三分鐘的聲音,整個影片只能是訪談式的,為了清晰,膠片裡不會同時有兩個聲音說話,一個叫做麥考密克的美國先驅者報的記者作為的提問者。

  “你們為什麼要打仗?清國的政府不是說要中立嗎?”

  這是美國人提的第一個問題,當翻譯把這話翻譯過去的時候,被問的士兵——他顯然是個鬍子——道:“麻辣個巴子的,啥叫中立啊?那幫狗官除了會撈錢,啥也不會幹。大鼻子欺負俺們,俺們為啥就不能欺負他?俺王老帽就是瞅大鼻子不順眼,要給他們放放血。”

  雖然改進過後的膠盤還是有些失音,但濃重的東北腔讓來自觀影的幾百名留學生心中都是一震。其實遼東話和京話差異不大,大家也都能聽得道。聽到這麼粗俗卻又直率的話語,在場留學生一愣之下便拼命鼓起掌來。這是他們想聽的話!這是他們要聽的話!

  整個大寫真基本是這樣的對話,這樣對話和畫面的結合讓留學生們看的如癡如醉,畢竟,這讓他們知道了東北是什麼樣子的,戰爭是什麼樣子的,士兵是什麼樣子的。整個觀影沒有什麼煽情的地方,唯有那一首遊擊隊之歌也因為好唱,瞬間便被所有人記住了。可即便如,看完第一遍的人們又接著看第二遍、第三遍。

  特意前來的平山周看完兩遍之後,沒有和宮崎滔天打招呼,便獨自走了。他感覺之前的謀劃似乎有些不妥,按照現在的情況,整個東京的清國留學生談論最多的就是復興會,葬禮上的那首軍歌很快便被大家所熟記並不斷的吟唱,而今天的這首遊擊隊之歌,估計也會幾天之內唱遍全日本,然後一直影響到清國國內。平山周雖然不懂得文化侵略是什麼意思,但他能感覺到這種行為的後果。很快,走在路上的他沒有回自己的住處,而是去了犬養毅的府邸。

  “閣下。現在復興會的影響力越來越大,我很擔心到時候我們無法控制住局面。”平山周低著頭,將今天看到的大寫真說了一遍,並且提到自己的擔心。

  犬養毅今年五十歲,頭髮和鬍子都已經花白,他和孫汶的結識是在1897年8月,當時日本主政的松隈內閣極為擔心日清戰後清國會報復日本,於是在外務大臣大隈重信的安排下,作為心腹的犬養毅派遣了宮崎滔天和平山周到清國南方尋找秘密會黨、結交各路英豪,以圖借此牽制滿清的反日政策;而後到1899年山縣有朋掌閣,雖然對清外交產生了重大變化,但利用革命党來牽制滿清的作法仍然不變,只是政府不再直接出面,而是通過東亞同文會來操作。犬養毅表面雖然對於孫汶等革命黨極為讚賞,但是在他心裡,這些革命黨都是一群“秘密會黨的好事之徒”,他根本沒有對革命黨抱有什麼太大的期望,只不過,復興會的出現讓他的這些看法有些顛倒了。

  “平山君,那這樣說來,我們的計畫還需要再做調整了。”犬養毅把復興會的事情都想了一遍,越來越覺得這個組織很危險,特別是它拒絕與日本政府合作。

  “是的,閣下。孫汶完全沒有實力和復興會對抗,如果他和復興會同時出現在東京,那麼……”平山周沒有說下去,他只感覺若是那樣的話,孫汶將會再次流亡歐美,而復興會將融合整個東京的革命組織,真正成為反清第一大組織。

  “難道……”犬養毅道,他也在思考者和平山周一樣的問題。不過他又問,“平山君,在我們還沒有見到復興會首領的時候,判斷他不會親近日本是不是太過於草率了?”

  “不會,閣下!”平山周道,作為曾經在中國大陸遍訪會黨的中國通,他對於中國的那些反清組織很是瞭解,同時,他對犬養毅所想也很是瞭解。“就目前所知,興中會的口號是‘驅除韃虜,恢復中華’,同時孫汶本人,並沒有把長城之外看作是中國之地,他還是希望能恢復明朝時候的中國疆域;但是在復興會的綱領裡,我們看不到這樣的話,而且,復興會成立之後,沒有像華興會那樣馬上在中國南方發動起義,而是把目標放在滿洲,由此不難看出他們對於滿洲的態度。即使他們只是通過在滿洲打擊露國以獲得聲望,並不一定是想要這片土地。但一旦他們這樣做了,那整個復興會的聲譽就和滿洲聯繫在了一起。”

  細心的想,平山周分析的很有道理,在犬養毅的設想中,滿洲和東蒙將是大日本今後的發展之地,現在之所以花力氣扶持革命党全是為此,若是在清國革命成功之後,日本得不到滿洲,那還不如不革命。想到這,犬養毅點了點頭。

  看到大人點頭,平山周又道:“復興會和我所接觸的清國會黨完全不同,一般的會黨,山頭林立、組織潰散、會眾視財如命,頭領除了地盤上的事情,對於國家大勢更無深刻之認識,可這些在復興會身上都看不到。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他們的頭目是誰,組織有多少人,內部何種情況;更可畏的是,他們很知道國民喜歡聽什麼,他們現在做的都是國民所希望的,這說明他們是一個懂得借勢之人,可雖然借勢,但卻又有著自己的原則,譬如,他們就沒有和大日本軍合作共同打擊露國。閣下,我對該會極為擔憂。”

  平山周這些說的都是事情,犬養毅道:“嗯,平山君,你的計策是什麼?”

  “我希望閣下不要像支援興中會那樣支援復興會,或者,可以和清國政府合作,壓制復興會在東京的勢力。”平山周道。

  “不。不需要這樣。”犬養毅想到比他更深,“這樣的話,我們和復興會之間就會有隔閡了,並且其他的清國革命黨也會不信任我們。即使是要壓制復興會,也不應該由日本出面,而是應該讓他們自己內鬥。我想,我們需要做的就是馬上通知孫汶,告訴他一個全國性的反清組織就要在東京成立,我們希望他來做這個組織的首領。只要孫汶先到了東京,那麼他就一定會是這個組織的首領,你認為在我們的支持下,孫文會放棄這個位置嗎?”

  “可是……閣下,要是復興會的首領先到了呢,或者他就在日本,那怎麼辦?”平山周問道。

  “那就要看他對大日本是不是足夠友了……”犬養毅說道,話沒說完便哈哈笑了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2

第028章 新城

  處於東北的楊銳根本沒有想到因為復興會而挑起的輿論風潮,已經改變了一些歷史細節。不過即使知道,楊銳也不在乎,雖然對於革命者很是欽佩,但對於被黑龍會嚴重滲透的同盟會他是無愛的。他此時坐在軍營裡拿著一張泰晤士報,日俄大戰之後戰線僵持在昌圖、四平一線,除了要練兵的獨立軍時不時趕新兵上陣,不斷的和對面的日軍對射之外,戰局很是平靜。

  “一個前年在上海成立的反清組織復興會最近組織了多起抗議政府的活動。”英國的泰晤士報的遠東評論如此寫道:“事件的起因是早些時候發生在上海的血案——整個清國社會都對於政府的處置失當極為不滿。在遊行抗議的同時,一部名為復興軍的有聲電影在清國各個租界放映,包括學生、士紳、商人、市民以及碼頭上的苦力在內的清國人都去了觀看。這部電影的內容只是一個狹隘的美國記者(注)在對復興會的士兵進行的專訪,要說有什麼值得稱讚的話,那恐怕除了這或許是世界上第一部有聲電影之外,就是一首由《擲彈兵進行曲》改編的軍歌了。雖然如此,但電影還是造成了極大的影響,但是因為放映地在租界,並且電影不涉及到反政府的內容,清國政府無法阻止……”

  雖然復興會內部有外文報紙摘要制度,但英國的泰晤士報一直是楊銳關注的重點,他還是要求關內把報紙直接送到東北。有鄒容一案發起的輿論攻勢,得以鮮血生命的加成,獲得極大的成功,而最後,楊銳又將政治部實驗的多時有聲電影放了出去,從而造成的了更大的轟動。其實對於一個滿清這些統治者來說,反清不可怕,最怕的是打著愛國名義的反清,而如今,復興會就是這麼一個既愛國又反清的組織。

  楊銳讀完遠東評論,然後又看向其他新聞,都是沒有什麼好關注的,唯一值得注意的只有兩件事情,一件是近日滬上總商會曾鑄等發起的抵制美貨;另一件則是各省士紳開始放聲立憲,這件事情其實在會內報摘裡面有,立憲派們認為“日本雖小,而國民愛國之精神蓬蓬勃勃,如釜上氣。國民每至戰陣之場,各以保守國權為務,生死不計也,豈專制之國可同日語耶?”雖然日俄海戰未畢,但借著復興會掀起的反清浪潮,立憲的影響極廣。

  楊銳對抵制美貨毫無印象,他看的任何一本書都沒有記錄這件事情,所以很快就把他略過了,根本不明白它將激起多大的風潮,而對於立憲他是知道的,不過在他看來滿清的立憲無非是過家家,對於中央朝廷而言,完全是自尋短見而已。

  看到楊銳基本看完了報紙,陳廣壽道:“先生,遊擊隊那邊傳信說那個美國記者希望能採訪復興會的首領。”

  東北這地方實在不好找記者,不是記者不多,而是記者都是紮堆的走在一起,同時被日軍士兵派兵保護。在復興會要尋記者的當口,只能採取守株待兔的辦法,最後找到一個膽大的美國記者,對於遊擊隊的專訪就是由他完成的。其實這個美國記者對於遊擊隊不是很關注,但在經歷過一場伏擊戰後,便對戰士們極為客氣,而在日俄停戰之後,關於遊擊隊的電影也把他拍了進去。在他的報導獲得巨大的影響之後,這個美國人又想採訪復興會的會長了。

  “哦……”楊銳沉思起來,如果同意採訪,那麼滿清將會加緊剿滅遊擊隊,對於遊擊隊今後在遼西建立根據地不利,同時如果記者問到復興會對於西方的態度的問題很不好回答,對洋人妥協那麼國內憤青會抨擊,對洋人強硬那麼日後起義將會有諸多麻煩,但是一直縮在暗處鬧革命絕對無法成事,不在洋人面前亮相做土財主可以,要立國,那可是做夢。

  “你讓政治部安排一下吧,我見見他。”楊銳輕輕的說道,藏劍兩年,也是該讓大家聽聽復興會會長的聲音了。

  和麥考密克的會面時在昌圖以西五十公里外的一個村莊裡,楊銳一身的行頭是特意打扮好了的——他身著遊擊隊的迷彩軍服,腳蹬一雙擦得錚亮的軍靴,齊耳的頭髮仔細的梳理過了,拉碴的鬍子也按照這個時代的慣例留成了八字鬍——八字的兩邊是向上微翹的。

  麥考密克見到楊銳的時候正想拍照,但是在政工人員的示意下放棄了。楊銳微笑著伸出手和他握手,然後用英語說道:“見到你真是我的榮幸!麥考密克先生。”

  麥考密克本以為他會像中國人一樣作揖,但是卻沒有想到卻是握手,更是一口英語,他也高興的說道:“見到你也是我的榮幸。會長先生。”

  麥考密克三十多歲,金色頭髮,額頭飽滿、身材勻稱,穿著深色的西裝,完全是文明人的打扮,他秉承著記者獨有的好奇,把楊銳從高到腳的打量了一番,然後說道:“真想不到我們可以這樣自由的交談,請原諒,我真以為你應該是一個紅鬍子。”

  楊銳笑道:“麥考密克先生,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中國在逐漸的開放——不管這種開放是迫於戰爭,還是因為自身的需要。”楊銳念著政治部準備好的臺詞,很是變扭,不過,更讓他噁心的還是後面。

  先前的客套結束,一坐下麥考密克就開始提問了,他在採訪復興軍(遊擊隊)後,便很想見到這支部隊的創辦人,因為他一直感覺這支軍隊的創始人很神秘,並且做了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這讓他十分的好奇。

  他問道:“會長先生,您是什麼時候覺得要成立復興會,同時決定要到東北和俄國軍隊作戰?”

  “最早是在1900年的時候有這樣的念頭,當時清政府非常錯誤的對各國宣戰,這時極為不明智的,給所有人都帶來了很大的損失,那個時候我就認為這個政府應該推翻,於是我和幾個朋友遍商議成立一個反對清政府的組織。而到東北,則是在於1903年的四月。”

  ……

  麥考密克按照之前約定的好的問題提問,而楊銳則按照之前準備好的答案回答,在採訪結束的時候,麥考密克問了一個不在範圍內的問題,他道:“會長先生,我非常想知道,你的學識來自於哪裡?我感覺我不是在和一個中國人在談話,而是和一個外國人在談話。”

  旁邊的工作人員本想阻止這個多餘的問題,不過楊銳卻把他攔住了,他笑著對麥考密克道:“我想我說出了一定會很吃驚,我的童年其實就在美國度過的……”

  楊銳還沒有說完,麥考密克忽然驚叫起來,“哦!上帝。這時真的嗎?”

  “當然。麥考密克先生,這當然是真的,我在七歲的時候就到了美國,而後在西部待了一年,然後再紐約待了八年,我至今對那裡記憶尤深,而後我去了英國,我的一個親戚在那裡,在那裡我繼承了一小筆遺產,但是我還是付不起大學的學費,所在我只能在大英博物館的圖書館裡學習,或者到附近的倫敦大學學院去旁聽教授的課程,當時我沒有辮子,他們更多的把我看作是一個日本人……”楊銳按照之前編好的身份對自己的美好童年娓娓而談,雖然有德國及柏林大學的造假經歷,但他考慮之後還是覺得應該放棄德國的一切,只說英美就行了。

  會談的時間因為這個例外的問題拖了很久,麥考密克很顯得興奮,他的高興與其說是這個革命者有這麼豐富的童年,還不如說他在美國的成長經歷會讓美國民眾產生極大的共鳴,想想一個中國的革命者居然是在美國、在紐約度過他的童年,這會讓所有美國人興奮的。他再一次的問道之前的問題,“如果革命成功,那麼未來的國家將會是美國式的嗎?”

  楊銳還是按照之前的準備好的答案說道:“美國是自由世界的核心,民主的保護神,人民的朋友,專制者的敵人,所有的封建統治者都把美國當作眼中釘,美國是人類社會成功模式的榜樣。未來的中國……”說道這,自覺說的很噁心的楊銳停了一下,跳出了原有答案說道:“但是現在中國的各個方面都很不成熟,貿然的參照美國模式將會很不適合,我想我們只能經過很長很長時間的努力,才能實現這個夢想。”

  麥考密克也注意到了他回答的前後不同,追問道:“那需要多久?”

  楊銳笑道:“我只覺得一百年太短。其實現在的中國就像是1860年的美國南方,農業是這個國家的主要產業,農民和奴隸一樣都被束縛在土地上,並且非常的貧窮。美國當初即使有南北戰爭,有北方的支持,南方也是花了很長時間才融入了北方的。中國現在的情況是沒有一個已經資本化了的強大北方,同時又有幾倍于南方的農莊主,所以她要實現的真正意思上的共和需要非常長的時間。”

  跟美國說中國只能借用美國的歷史,要不然他們聽不懂,而顯然,麥考密克對楊銳的說法極為滿意,他來中國已經五年了,這是一個完全古老而愚昧的國家,富人們有這奇怪的嗜好,他們對自己所擁有土地和妻子數量的重視,完全超過了金錢。他認為楊銳是一個非常西方化卻又很深刻瞭解中國本身的人,他相信,只要把對楊銳的專訪發動美國,那一定是引起轟動的,特別是他居然是美國生活了近十年。

  忽悠完麥考密克並把他送走之後,楊銳一下便把皮靴給脫了,他之前的皮靴因為太久了,所以沒穿,現在找個這雙靴子太窄,他穿了半天之只感覺腳夾的生痛。他跳著腳上了馬,在警衛連的護送下往四平行去。

  回到營地的楊銳似乎有些無所事事,日俄都在等待著海戰的結果,獨立軍訴苦會已經完畢,士兵們都哭了一遍,現在戰意正濃,每天都和對面的日軍使勁對射,這便讓負責後勤的馬德利多夫常常抱怨,但畢竟獨立軍隊打日本人的,子彈給的足,就是炮彈給少。而滬上那邊,王季同已經出院在家休養了。子彈打在他胸口,在心肺之間的穿過,算是撿了一條命——楊銳當初給他的回電是同意遊行,但卻交代了他和蔡元培不能去,可是他見這樣送學生去送死,於心不忍。楊銳後面知道滬上那邊的情況,好半天都說不出話。實在是空閒的很,沒事可做的楊銳有想著去通化看看,徐華封馬上就要到了,那邊才是復興會的根基啊。

  經過十多天的長途跋涉,楊銳快到通化新城的時候,對馬海戰開打的消息便傳了過來,他拿著電報不驚不喜,這是早就知道了的,倫敦的錢就等著再撈一筆就能抽回國內了。雖然海戰並不是象之前陸戰一樣,被人們認為實力相差懸殊——俄必勝日必敗,但俄國艦隊兩天之內全軍覆沒還是很有轟動性的,國債的波動沒有奉天之戰那麼大,但還是能掙不少錢的。

  想到有錢了楊銳不由的高興起來,不過一會他又感覺日本真是狗屎運,要是他把東鄉大拐彎提前告知俄艦隊司令,即使俄國人不相信,但一旦東鄉這樣做了,俄軍的炮擊時間也不是歷史上的兩分鐘,而是八分鐘,甚至是十分鐘。楊銳想的美好,其實他一點也不瞭解海戰,即便俄國艦隊真的對東鄉炮擊十分鐘,那結果也不會有多大的差異,此時馬卡洛夫發明的被帽彈還沒有被裝備,俄軍穿甲彈完全無法擊穿日本戰艦的裝甲;更何況波羅的海艦隊能把船開到遠東就已經了不起了,要是還能勝利,那上帝一定是俄國人。

  把電報交回給陳廣壽,楊銳在翻開筆記本上用密碼寫就的大事表,對昭海戰發生的日子——海戰比歷史早了一天,他搖搖頭,不知道海戰的結果還是和歷史上一樣。對於穿越者來說,最怕的就是歷史被改變,但他的所作所為不可能不改變歷史,真是個難題啊。

  楊銳當日的晚間就到了馬當鎮,到了這裡之後就不騎馬了,直接坐上銅礦的礦車往二道江而去,黑夜裡山風吹來,很是涼爽,坐在車上沒幾分鐘,便看見了二道江新城的燈光,在黑夜裡很是耀眼,待轟隆隆的走了一會,礦車便是停了,出到外面,杜亞泉已經在等著了。

  “秋帆兄!”楊銳高興的招呼道,上次一別已經半年多了,再次見到很是親切。

  “竟成。”他聲音喊得很低,不過握手卻是雙手握了過來,而不是像楊銳是單手。

  楊銳似乎有點享受這種被下屬熱情歡迎的感覺,也用雙手把他的手握緊,似乎動情的道:“這短時間辛苦你了,憲鬯走後,這通化就全靠你撐著了。”

  杜亞泉有些激動,說道:“憲鬯留下的底子好,會中當初的計畫好啊。我現在只是一個監督員,一切按部就班的跟進就行了。”

  楊銳點頭,這次他沒有再作偽什麼,杜亞泉說的實話,他的工作其實就是按照計畫執行,但就是這樣也是挺難的,計畫總是有很多地方料想不到,執行者隨機應變的功夫很重要。他又把杜亞泉的手握緊搖了搖,“不管怎麼說,沒有你啊這工作做不好。”

  復興會沒有什麼彙報工作一事,同時商業口也不需要向楊銳回報什麼思想工作,平時的進度都體現在週報和月報裡,楊銳雖然只看文書班子過濾好了的檔,但通化這邊的大事他還是知道的,其中最大的問題就是鐵路,一是日本築的安奉鐵路現在正在改小火車鐵路,這對於通化鐵路公司很有威脅,抗議的文書早就遞到京裡面,在奕劻的運作下,外務部已經照會過日本了,只是日本藉口戰事未完,所以事情毫無進展,按照歷史最終滿清是答應了日本人這條鐵路的,可要怎麼破壞呢?

  除了日本人的安奉,再就是自己的安通奉了,日軍一直不讓鐵路公司在奉天附近修築鐵路,而之前搶來的撫順至奉天的運煤鐵路,又只是接到東清鐵路上,再加上日軍強築了新奉線,這樣安通奉就沒有辦法和關內外鐵路相通了。這該怎麼辦?

  楊銳就一直看著地圖,帶著這兩個問題入睡的,待到上午醒來,時間已經是十點鐘了。他只覺得醒的太早,又睡到中午肚子餓了才起床。夜晚沒有看到通化新城的樣子,白日裡一開門便看到了外面全是煙囪,滾滾的灰煙一出煙囪就被風吹散,彌散在鬱鬱蔥蔥的森林裡。

  下午在通化新城裡轉了一圈,練鐵廠、練銅廠、也是沒有什麼看頭,只待晚間坐著礦車往鐵礦方向趕,過了鐵廠鎮下車,再走十裡才到通化兵工廠。此時已經是夜裡十點了,工廠的負責人,徐建寅的長子徐家寶已經在等著了。

  楊銳笑了起來,說道:“獻庭兄久等了。”

  徐家寶作揖道:“豈敢豈敢。”

  在徐家寶的陪同下,楊銳把整個兵工廠走了一遍,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德國訂購的軍工設備還沒有到,這裡只是建了不少房子,有的只是手榴彈生產和迫擊炮炮彈生產,技工都是徐家寶從關內帶過來的,至於工人,基本是從逃荒流民中選的老是可靠的人,他們一旦入廠就不能出廠了。

  黑夜裡沒什麼好轉的,廠房到沒有細看,只是在那些合成氨的罐子邊,楊銳停了好久,這些都是在德國實驗合成氨成功之後特意按照工藝要求訂做的耐高溫耐高壓的罐子,楊銳問道:“這些東西應該剛到吧。”

  “是。前幾日才運進來的。”徐家寶完全知道這個是做什麼的,回話間有點興奮起來,“只待三叔回來,便可以開始試造氨了。”

  和他的樂觀不同,楊銳雖然收到徐華封在德國試驗成功的消息,但是那只是試驗,真的要迴圈生產麻煩還是會不少,他搖頭道,拍這些大鐵罐說道:“這可是一項新技術,要真的成熟還是需要不少時日。咱們不急,三年能成功那就要謝天謝地了。”

  徐家寶入會之後早就知道楊銳就是首領,這是他第一次見首領,還並不太瞭解此人,此時見他不急功近利,很是持重,心中有些歡喜又感覺到自己等人有些被輕視,他高聲道:“竟成可是猜錯了。德國那邊的合成氨可是平穩運行了二十天才故意出事故的,到時候我們的工藝只要小改便可,並不需做大的調整。”

  楊銳對合成氨是關注,但是除了提供技術資料外,其他的都一概不懂,前段時間收到徐華封在德國的報告說設備運轉成功,便下令製造事故以毀掉工廠。根本不知道徐華封在不捨得的情況下還運轉了二十天。他驚奇起來,“哈哈。好。要是這樣,那咱們的腰杆子……。”

  可沒等楊銳的話說完,徐家寶又道:“竟成,這氨是製成了,可是要造炸藥還是要先把氨製成濃硝酸,不然是造不成炸藥的。”

  楊銳被他這話卡了一下,不過馬燈下倒看不出看他是故意挖苦自己的,也就沒有不高興。其實楊銳的思路是有問題的,他只記得合成氨就等於炸藥,可是卻忘記氨造出來了後還是要合成濃硝酸,之後才可以造炸藥。他向徐家寶拱手道:“獻庭兄,是我想簡單了。只管想著這個合成氨,沒有想到合成氨是新工藝,由合成氨制硝酸也是新工藝。這個也是要好好花時間去研究的。”

  見到楊銳客氣,徐家寶倒是不好意思了,他自小就是學化學、格物,說話處事向來是對事不對人,以前沒少被官面上的總辦督辦教訓,剛才開口打斷楊銳之後便感覺不妥,本以為楊銳會不悅,但誰知道他卻向自己一禮,他也馬上回了一禮,由衷說道:“竟成真是海涵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2

第029章 二十萬萬

  夜裡面在兵工廠轉了一圈,只等次日起床再看的時候,又說是張煥榕來了,這個傢伙此時不知道怎麼改了名,去掉了名字中間的煥,對外說自己從今以後叫做張榕。

  “先生!”張榕遠遠的看見楊銳便喊道,有點納頭便拜的意思。從之前的佩服到現在的心悅誠服,張榕已經完全成了楊銳的死忠。

  “哈哈,陰華。”楊銳大人物般的笑道:“不,應該叫你張大人了。”

  張榕現在已經是滿清的武館了,叫做什麼什麼參領,反正官已經到了四品,牛的很。本來的官沒有這麼大,後面增祺在日俄奉天戰事結束被朝廷免了盛京將軍的之前,幫他說了不說好話,慶親王那邊按照標價買了個參領,最後李蓮英那邊找機會,向慈禧說了說這個“自家孩子”在遼東的“功績”,如此三管齊下張榕的官立即就升了上去,而齊清源只弄了個破管帶當,不過這也沒什麼,滿清的官也當不了多久了。

  張榕見楊銳叫他大人,急得立馬就要跪下起誓,楊銳趕忙上前把他從扶起來,笑道:“陰華莫要如此,我可是說著玩的,你可不要當真啊。”

  張榕見楊銳認真,這才鬆了口氣,初為朝廷命官,他還是有些興奮的,但是一入官場,年輕人的棱角對於官場的舊習就未必看的習慣了。其實在楊銳看來,象他這樣的純真少年,被革命吸引之後可靠性還是很強的,最少他的家世讓他不會被名利所惑,同時他入了清營,幾年之內革命之志是不會變的,當然,若是有個十年八年,意志一旦消磨,那情況就不同了。

  “現在官面上情況怎樣?增祺被免,新來的廷傑如何?”楊銳問道。

  “廷傑他只是個點頭翁,京裡面說什麼,他就說什麼,根本就抵不住日本人。聽宮裡面說,好像要把戶部尚書趙爾巽調過來任盛京將軍。”張榕的漢旗出身,家族的關係多在京裡,所以一入官場消息靈通的很。

  “趙爾迅?這是個什麼樣的人?”楊銳問道。

  “此人漢軍正藍旗,是禦史出身,以前還彈劾過左宗棠,風骨頗佳。在任戶部尚書前,是湖南巡撫。雖然是舊式人物,但崇尚新學,而據聞官聲也是很好的。”張榕把此人的大致的事情都打聽了一下。

  “禦史,那就是清流一系了。還通新學,怕是不好對付啊。”清流是不好對付的,楊銳不由的擔憂起來,增祺要不是俄國人日本人拆臺也下不去的,這個草包多好,只要給錢就行。“還是等他人來了之後再看吧。”楊銳說道:“現在你那麼的事情如何?還有日本人,聽說最近開始有點凶了?”

  “團練都已經在辦了,遼東辦的不錯,就是遼西那邊已經有很多保險隊,進展的不好。”張榕撿了最要緊的先說,“煤礦也在清理,俄國人撤退之前把所有的機器都搗毀了,礦井裡面還灌滿了水,我們抽了好幾天才抽完。”

  “俄國人是這副德行,以前拿破崙進攻俄國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撤退的。”楊銳並不是把撫順煤礦什麼時候開工當回事,特別是現在日本人占著鐵路,挖出煤也運不出去。“你還是說說日本人最近都在幹什麼吧。”

  “日本人正在遼東各地四處探查,道路、河流、樹林、礦產、人丁都在調查之列,遼東山林這邊還好,遼陽等地每村都有村牌,記上該村戶口若干,能住士兵若干,傳染病有無、水源水質,林林總總,極為精細。”張榕說到這,還是有些驚懼,問道:“先生,這日本人不會把奉天並到日本吧?”

  聽到他這樣說,楊銳倒是奇怪了,問道:“這是你猜的還是有人這樣說的?”

  “有人這樣說,我看日本人探查的這麼細,用心極為不軌。”

  “不會的。朝鮮就是那樣他都還沒有吞掉,何況奉天。不過,”楊銳回頭對著陳廣壽道:“把這個謠言記下來,回頭編一編再發出去。”陳廣壽忙的記下。

  “可日本人……”之前沒有說到日本人還好,現在說起來張榕便義憤填胸了。“現日本人為使眾人不去營口而去大連,限制華人坐車,到營口每日只發票百張,可……可日本人卻是把票全扔在地上,看華人爭搶為樂,輕侮之極。實在是……”(注1)

  張榕說的激憤,楊銳腦子立馬能想像出狗日的看著中國人趴地搶票的狼狽場面,不過,他只是舒了口氣,然後道:“陰華,這就是中國啊。大東溝五十五萬件木料也是被日本人當作俄國人的收去了。兩百多萬兩說沒有就沒有,最後幾經交涉,日本給錢錢還不及百分之一,商人再求,日本說什麼,他們說‘你們都是亡國之民,能活著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商人無法,只好如此。滿清之下的中國就是這個樣子,俄國人走了,日本人來了,全都不是好東西。”(注2)

  楊銳說完看著張榕還是氣氛,又道:“我們反清就是不要讓華人狗趴在地上搶票,不讓華人的貨物莫名的被沒收,不如洋人在我們這裡耀武揚威不可一世。要實現這些就先要把滿清推翻,我們的任務很重,你在清營那邊不能放鬆,要時刻警惕。日後一待革命,舉國響應的時候,東北便可以趁機起事。”

  楊銳適時的思想教育讓張榕革命意志更堅,他重重的點頭道:“先生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的保護自己,留待有用之身以待革命功成。”

  楊銳見他如此,當下欣慰的點點頭,然後讓讓人送他出去,但關上門只一轉身,就一腳把放茶盞的桌子給踢飛,罵道:“草泥馬的小日本!”再一手把椅子抓起,甩到了牆角,又罵道:“操你媽的小日本!”再抽出前次激戰繳獲的日本太刀,開始亂劈,每一劈都是一罵。陳廣壽待送人回來見楊銳發瘋,也不見怪,忙站在門口警戒。

  接下來的幾日,楊銳都處於一種亢奮之中,之前他一直在軍營之中,看到隊伍越來越多,神情振奮,而來到通化之後,又見到工廠基本建成,兵工廠也有了譜,心中不免得意。可是現在一聽張榕所說,又感覺自己做的對於一個國家來說微不足道,於是他不由的奮發起來,只想著怎麼才能早日革命成功,早日讓新中國站起來。早前極為關注的日俄海戰也置之不理,印度的淘金行動和倫敦的收益也只是看了幾個數字就扔一邊,他現在腦子裡一直在想革命是不是能早一些發動,白紙上把復興會自身的各項資料寫下來,可寫完再盤算,又不得不把計畫都劃了,重新再想。

  雖然現在復興會看上去風光無限,但是實力虛的很,占一兩省之地還好,槍夠用數、錢夠用、人夠狗,但是一旦鋪開就是杯水車薪了,特別是軍官、文官還有技術人員完全不夠。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什麼都可以買,人才買不了。幾日的思索只讓楊銳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想通之後,他便開始起草教育會的擴大計畫了。

  楊銳在屋子裡發瘋的時候,杜亞泉倒是沒有來,不過,這一天的下午他卻是來了,看著房門還是關著,杜亞泉道:“竟成還是沒好嗎?”

  “嗯。”陳廣壽無奈的搖搖頭,他只感覺先生似乎越來越情緒化,越來越容易動怒,以前在滬上的時候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情況,在南非極少,只有太炎和蔚丹被抓的時候發過怒,可到了東北,就時不時的要發發火,不過危害倒不大,都是悶在屋子裡砸東西。

  “哎!”杜亞泉拍拍大腿,真不知道怎麼好,“你回頭等竟成不生氣的時候,告訴他華封先生回來了,現在就是……”

  杜亞泉話還沒有說完,屋子裡就傳來楊銳平均的聲音,“是秋帆兄嗎?華封先生回來了嗎?”

  杜亞泉很是錯愕,他詢問式的看了陳廣壽一眼,見他點頭,才推門進屋,道:“是啊,華封先生上午就到了,他聽說你就在二道江,很是高興,就要說來見,我怕……”

  杜亞泉說到這才發現屋子裡一片狼藉,一把沒有入鞘的日本太刀就放在楊銳手邊,地上全是一些碎木頭和碎瓷片,他從來沒有見過楊銳不正常的樣子,很是吃驚。

  楊銳見他吃驚,倒是先把那日本刀入了鞘,然後起身笑道:“天下不平事太多,聽聞之後氣氛無處發洩,只好拿些傢俱瓷碗出氣了。哎,家不好當、反不好造啊!”

  杜亞泉聽著一愣,不過瞬間還是明白了楊銳的意思,當下整衣正色道:“竟成憂國憂民,實是為我輩之楷模。”說罷就是一禮。

  楊銳見他沒有把自己當神經病,反而鄭重其事,正要說話又是搖頭,“哎。不說了,不說了。說了不但憂心,更是傷心,還是先做能做的吧。”

  徐華封自從去年四月赴美、再赴德、再回國,算是整個地球繞了一圈,那時到了德國和萊茵金屬簽完合同,便是忙開了,最緊要的是合成氨要選設備、開工廠——德國工業發展,冶煉技術先進,把合成氨放在德國實驗要買什麼零件,換什麼設備、幾天、十幾天最多一個月就能辦妥,若是在中國,即便是滬上買個零件也要等幾個月甚至更久。除去合成氨,磺胺、柴油機(或者叫熱球機)、以及冶煉技術、機器加工技術也是考察的重點,這次徐華封回來,前三項都已經有成果了,至於其他,則留下鐘觀光和他的侄子、徐建寅的小兒子徐尚武兩人主持,一人負責化學、一人負責格物。

  楊銳一見到徐華封便感覺他老了不少,不由的作了個大揖道:“華封先生辛苦了!”

  徐華封在德國水土不服,同時還要負責各個專案的研發跟進,著實累了一把。不過,事情都是做成了,也算是值得了。他看到楊銳精神還是很振奮的,朗聲笑道:“哎。我每日在西洋可是吃的好、睡的香,那像你們在山溝溝裡辛苦啊。”他舉著手道:“這通化新城之前可是一片灘塗,能有今日的規模,你們功不可沒啊。”

  徐華封這話把所有人都誇了一遍,眾人都是笑。只待幾人坐下,楊銳才道:“憲鬯可好?”

  鐘觀光的病杜亞泉也是知道的,聞言也看著徐華封,徐華封笑道:“好,很好!他這病可是急出來的,當時工廠初建,德國人見我們不肯招募德國工人,只用自己帶去的學生,就天天在工廠門口鬧事,這時起他的病就開始發作,而後到機器安裝之後,運轉很是不穩,氨水出來極少,他又是急出血來了。”說到這,徐華封感歎了一句,“憲鬯的性子太急、做事又細,所思所想甚多,有的時候半夜都拉著學生去開工,他這樣不病也要弄出病來。”

  徐華封只是感慨,杜亞泉不解道:“那現在憲鬯好了麼?”

  “好了。以後他只要不急,那就沒事。當日在洋人醫館,一聽到試運轉成功,他就從醫館裡逃出來了,哈哈……”說到這徐華封撫著鬍子笑了起來,似乎想起當日成功之時的情形。

  徐華封所說讓楊銳鬆了口氣,不過他還是不放心,一開始在科學儀器管研發味精的時候,他就知道鐘觀光是個不要命的,做事不急,但是性子太急,做研發可是比干革命還難的事情,他這樣遲早還是會出事的,想到這,楊銳道:“我會給他寫信的!他那邊要有個人管著,不然身體還是會垮。”

  徐華封點點頭,他也是知道鐘觀光那個性子就是那樣,不過現在德國那邊進行的項目都是格物類的,鐘觀光每日都在柏林大學學習,怕是能好好休養一段時間了。

  “昨日獻庭兄說即使合成氨成了,由氨再造硝酸怕也是很難,可沒有硝酸,那火藥怕是……”說完人事,待眾人走開之後,楊銳不由的說起了那一日的擔心,化學書上面可沒有說這個怎麼弄,他很擔心這個時代還沒有氨合成硝酸技術。

  “竟成不必擔心。氨合成硝酸之法,德人奧斯特瓦爾德已經解決了。早幾年就已經申請了專利。”徐華封說道。“只是……這專利一直在德人手上,我不好前去商談購買一事,只是按照他所說的辦法實驗過。該法能產稀硝酸,再脫水即可為濃硝酸。”

  徐華封一句話就把楊銳的擔心給解決了,他笑道:“好啊!我們在山裡面生產,不必要什麼專利,就是要買的話……”楊銳不由的想到了德國一戰戰敗,既然戰敗就不要買了,直接用好了。“不買了,我們自己造著用。”

  合成氨專案商業價值巨大,若是再配上楊銳之前說的侯氏制堿法,那將對全世界的洋堿市場產生顛覆性的影響,即使不生產燒鹼,只生產硝酸,那麼也要比用硝石硫酸法便宜的多。合成氨除了研發、設備的投資,唯一需要的原料只是焦炭、水以及空氣,成本極為廉價。

  楊銳的意思徐華封明白了,即這個技術先不商用。他想了想說道:“若是這樣,那我們就要先買進大批的鉑,還有……”說到這徐華封倒是停住了,研發合成氨他在做,可是研發完成之後幹什麼他就不瞭解了,現在聽楊銳說不用於商業,要秘密生產,可要秘密生產,那,“稀硝酸可有氨合成,但是要脫水成濃硝酸,怕是要再見一個硫酸廠了,或是……”

  思考了片刻,徐華封還是搖頭道:“還是建硫酸廠吧。不過採購原料怕是會被外人所知。”七道溝的鐵礦不是硫鐵礦,硫酸的原料只能是用硫磺了。

  徐華封一說,楊銳也是沉思起來,“也未必要外購,長白山本就是火山,硫磺不少,現在的黑火藥用的硫磺就是本地的。我們只要建硫酸廠即可。”

  事情看起來已經解決了,需要的無非是要多建設一個硫酸廠而已。楊銳對此很滿意,只不過徐華封一直是在思考著什麼,一會他道:“竟成,這合成氨可是未必只能用在軍工之上,現在我們的設備轉化率可以達到一成,如此廉價的氨其實是可以用於耕作的?西洋現在制氨都是用電擊法,氨價太貴,百姓用不起啊。”

  合成氨對於農業的意義楊銳是知道的,後世稻子畝產千斤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在這個時代,水田畝產四五百斤、旱田畝產二三百斤便是極限了,這裡面除了種子、農藥的關係,氮磷鉀之中的氮最為要緊,若是大規模的製造氮肥,那中國的農業產值的增長將極為恐怖,不過,這個東西楊銳是另有用途的。

  “華封先生,有道是匹夫無罪、懷璧自罪。一旦合成氨被外界所知,那不要說我們這些人守不住它,便是滿清朝廷怕是也守它不住,現在最好的辦法只能是先生產火藥,同時一邊再改進工藝,他日待革命成功,我們將建成百上千個合成氨廠,你看如何?”楊銳不好跟他解釋這個東西用處,只能這樣說了。

  徐華封之前不敢問奧斯特瓦爾德購買氨合成硝酸的專利,就是怕奧斯特瓦爾德會根據這個推斷出他已經有成熟的合成氨工藝,當然,一般的洋人是不會相信中國人能研究出這種高精尖的技術的,但是萬一呢?徐華封閱歷頗豐、處事也很老練,所以只敢根據公開的資料暗中研究。

  “那磺胺呢?”徐華封又問道另外一個軍國利器,他完全知道這個東西的意義。

  “磺胺啊?”楊銳皺眉道:“這個時候也封存自用吧。”

  聽到楊銳又是封存,徐華封大急,“竟成,這可是救命之物,一旦封存可是……”徐華封實在是說不出什麼詞語來,最後只道:“可是有幹天和啊!”

  “華封先生,我的封存的意思是暫時不對外使用,而不是說以後永遠不用。”楊銳知道這個時代的知識份子卻是有仁人之心,特別是像徐華封這種一直專注於技術的人,更是單純。

  “那為何現在不能對外使用?即便是為了賺錢,那也可把售價提升啊,洋人若是威脅咱們,那我們可以不售予該國,甚至,我們在山林裡偷偷的造,運到滬上再發賣,這樣不行嗎?”徐華封還是不解。

  徐華封說的在理,但是楊銳還是搖頭,“華封先生,磺胺一旦售出,那洋人會不會仿製?”

  徐華封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不過他道:“那即使是以後發賣,洋人也會仿製啊?”

  “是。我知道,洋人只要看了好東西都會仿製的。磺胺的生產工藝並不複雜,只要明白其成分,要造不難。”楊銳這個事情可是考慮很久了,不說到這個他是不想細說原委的,“但是,若是我們選擇一個洋人即使仿製也來不及的時候呢?比如,等歐洲大戰之時,開戰之前我們大規模建廠,戰事到一定的時候我們開始發賣,這樣即使洋人要仿製怕也是來不及,那時候戰場上等著要救命,而只有我們大量有貨,那即使洋人仿製也不是不怕。等大戰之後,我們錢掙到手了,便可以把它的價格降下來,如此,即掙到了錢為國所用,又能普惠眾生。”

  楊銳說的擲地有聲,但是徐華封在歐洲雖然瞭解歐洲大戰,但還是搖頭,現代商業思想和儒家之下道德觀念格格不入,特別是楊銳大發戰爭財做法在他看來是趁火打劫。他道:“竟成、你準備在歐洲大戰時掙多少錢啊?”

  楊銳沒有感覺到他的失望,他只在想一戰到底能撈多少錢,記得當時日本可是掙了十億,“若是中國做的好,能有二十億吧。”

  “什麼?”徐華封不明白楊銳說的單位。

  “二十萬萬。”楊銳按照現在的單位說道,又加了一句,“這是一切都順利的情況下,我想最少要有十五萬萬吧。”

  徐華封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鬍子都捏斷兩根,“能有這麼多?”

  “會有的。生鐵、商船、炸藥、磺胺,還有豬鬃、桐油、礦砂。加起來會有的。”楊銳扳著指頭算到,“以前賠出去的錢,就靠這次收回來,還有以後修鐵路、辦學校、開工廠、修水利等等等等,一切的錢都在這裡,所以合成氨和磺胺在歐洲開戰前絕不能外泄。”

  “可要是歐洲大戰沒有呢?”徐華封剛才激動了一下,現在冷靜下來發現楊銳的二十萬萬都是建立在歐洲大戰的基礎上。

  “會有的。華封先生,會有的。”楊銳看著他,不由的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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