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2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10章 瘋狗

  1864年設立租界會審公廨其實就是一個華洋混合法庭,細究下來,它應該算是領事治外法權的延伸。雖然在設立時就規定,華人之間的案件由華人廨員審理,洋人的案件由洋人官員審理,華洋交涉的案件由雙方共同審理,但是在甲午和庚子之後,華人廨員的權利被奪,不但使華洋交涉案件,就是華人之間的案件也基本聽由洋員審判。

  在思量了一夜之後,王小徐決定還是縮小訴訟的範圍,即不再是控告巡捕房,而是只控告給鄒容開藥的洋人醫官,如此這樣將不是華人訴訟洋人行政機構的案件,而是華人起訴洋人醫官的案件。第二日一早,在會審公廨檢察處將刑事起訴狀收入收訴簿後,要做就是等待會審公廨審查了,訴訟審查通過將轉入刑事薄立案起訴,其實公廨的審查其實就是工部局審查,華人廨員是否同意無關緊要。

  起訴狀遞交之後的當日,滬上的幾家報紙都登載了鄒容毒殺身死的新聞,報紙並沒有把檢驗報告刊登上去,而只是引用了年老仵作的話,按照其幾十年的驗屍經驗,認為是鄒容可能是死於毒殺。雖然只是一段猜測的話,但還是在讀者中間引起了軒然大波,特別是蘇報一案在前年可是轟動全國的,當時章太炎、鄒容兩人公開詆毀皇帝殺盡滿人,也只是判了兩到三年監禁,更是使得維新人士和革命党士氣大振,這等於說以後只要在租界非議朝廷暢言革命毫無風險。因而,在蘇報案之後,滬上最流行的詞語就是革命,批評朝政也是張園集會的常列事項,常常見有人在茶店酒樓、大庭廣眾間囂囂然道:“我就是革命黨,我持流血主義……我為國家社會計,寧願犧牲我一人;……”而如今,鄒容的身死讓這些聲音都是一頓,之前自認為革命黨的人開始屏氣噤聲,慌慌然左顧右盼。

  社會上的反應如此,學界的聲音可卻之相反,鄒容身死已經讓所有秉燭偷讀《革命軍》的學生無比惋惜,更何況去年十二月發生的周有生案大家都還記憶猶新,教育會直屬的學校還好,其他如南洋公學、震旦公學、廣方言學堂,以及廢書塾該學堂之後辦起來的澄衷中學、民立中堂這樣的私學的學生,都已經在積極的串聯,準備到週末在張園舉行一次大的集會,然後再集會中再討論確實的辦法。

  自起訴後,王小徐一直在關注著各方面的反應,並根據這些反應不斷的調整報紙的輿論,他此刻就像一隻躲在黑暗中的蜘蛛,根據絲網中各面傳來的動靜調整著自己的動作,謹慎而細微。當然,在有絲網的地方王小徐能感覺到,在沒有絲網的地方那他就一無所知了,特別是這些地方所發生的反應常常能決定所有事情的成敗。

  在起訴的第二天,工部局便從下面的彙報中瞭解到了這件事情——其實用工部局這個詞並不能正確形容這個位於租界江西路二十三號的租界管理機構,正確的名稱應該是上海市議會,這個議會有九名董事,除了一名美國人和一名德國人之外,其他都是英國人,按照慣例,九名董事組成的董事會每年都會推出一位元總董,而今年的總董則是安徒生。

  “這個清國革命人士真的是毒死的嗎?”總董安徒生先生是一位英國紳士,他在三十年前就來到公共租界了,前幾年多次入董事會,但是被推為總董卻是去年和今年的事情。多年的財務工作使得他性格細微而謹慎,他並不想在任上能有多大的成績,他只想在自己的管理下租界平穩運轉,所有的一切都平安無事。

  “不。不可能。”濮蘭德作為工部局的總辦對於租界內的所轄事務都很在意,報紙上刊登的這則消息他在昨天就看到了,不過,作為一個作家和泰晤士報的記者,他的想像力使得他對總董的問題回答的不是那麼的肯定。“總董先生,我想這更應該是華德路監獄的印度人幹的,那裡真是太糟糕了,他們對囚犯一直都是很不客氣。”

  “哦,是這樣的嗎?”安徒生把報紙給放下了,然後道:“那麼這樣說來就不需要接受他們的……”說到這裡安徒生轉口道:“如果報紙上一直刊登這條消息,對於工部局的聲譽是很大的損害,而且,這個可憐的醫生是英國人。”

  這真是太糟糕了。濮蘭德心裡說道,他感覺事情並不是像自己剛才說的那樣簡單。前年清國政府與他交涉要逮捕愛國學社諸人的時候,他便一直在推諉和敷衍,只是讓巡捕房帶著學社的諸人來問話,在警告那些革命人士不要在租界存儲軍火之後,他便把那些清國人都放了回去。直到後來,清國政府感覺到和他交涉無效,便直接繞過他和上海領事團交涉,當時領事團正好是美國領事當值,因此在南洋公學總辦美國人福開森的蠱惑下,美國領事古納下令巡捕房逮捕這些革命分子。逮捕之後幾經折騰這些人都被保護了下來。雖然租界無視清國政府的抗議只是判了幾年的監禁,但是,那些革命分子就真的逃脫了嗎?他不相信,直覺告訴他這一次這個政治犯人的死亡和清國政府一定是有某種牽連的。

  似乎是感覺到了濮蘭德的遲疑,安徒生問道:“約翰,你有什麼想法?”

  “我……”濮蘭德不好說出自己的猜測,兩年的相處讓他明白安徒生是一個極為嚴謹的人,這和他作家的浪漫思維很不合拍。“先生,我只是在想那條瘋狗。”

  “瘋狗?噢,對。真是該死。”安徒生懊惱的叫道:“是的,我就怎麼忘掉了那條瘋狗呢?這個世界要是沒有德國人該多好,他現在一定會想著怎麼把事情鬧大的。不,要麼就讓那些報紙閉嘴,要麼就接受清國人的起訴。你去巡捕房問問藍伯森,如果接受清國人的起訴,是不是可以一定勝訴?”

  “如您所願,總董先生。”濮蘭德說完就退了出去,然後就打德律風給巡捕房了。很快,在一個多小時後,他又敲響了總董辦公室的門。

  “先生,我已經詳細的問過藍伯森總督察了,他並不認為這個清國人的死和巡捕房有什麼關聯,他認為那些清國人只是想借此撈一筆大錢。”雖然在濮蘭德看來,巡捕房總督察藍伯森的智商和豬離的不遠,但是還是要把他的原話告訴總董先生。

  “真的嗎?可是這個清國人是一個政治犯人,他是革命分子。不可能會想其他清國人一樣要求巡捕房的賠償。”安徒生的細緻很能讓他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事情,而且他並不喜歡現在這個總督察。

  “你有什麼意見?約翰。”他問道。

  “嗯,是的,先生,我也感覺到哪裡有些不對勁。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但是出去之後我就明白了。”濮蘭德說道,他越來越感覺哪裡不對了。“我在去巡捕房的路上買了幾份報紙,上面都在討論這個清國人的死,一些小報紙甚至猜測是我們被清國政府收買了,然後把這個可憐的清國人毒死了。報紙對這件事情關注的太快了,這才是他們起訴的第二天。我想一定有什麼人在背後主使著這件事情。”濮蘭德說道這就停下了,再猜測下去就太過主觀了,這個時候安徒生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目光交匯中濮蘭德只覺得他和總董先生想到一塊去了——他們一致認為是德國人在搗亂,可是那條瘋狗要幹什麼呢?

  被總董安徒生和總辦濮蘭德冤枉的德國瘋狗其實是德國駐華參贊葛爾士男爵,他是一個標準的普魯士貴族,在1901年來到了遠東,到達中國之後他便在很多公開場合發表敵視英國的言論,甚至完全無視之前英德兩國對於津鎮鐵路(後改名為津浦鐵路)的協定,宣稱山東及黃河流域是德國的勢力範圍,津鎮鐵路要麼就不要經過山東,要經過山東將這條鐵路交給全部交由德國修築。津鎮鐵路不經過山東只能拐向山西,這樣勢必會與蘆漢鐵路接軌,但法俄兩國對此完全拒絕,因此對德妥協是一定的,之前英國已經做了一定的讓步,雙方也達成了協定,但是葛爾士男爵一來,就想將前面的協議完全推翻,這讓所有英國在華人員都對其沒有任何好感,當然有人見到他滔滔不絕宣稱德國在山東的利益不可侵犯時的兇惡表情,便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叫做瘋狗。

  “約翰,你知道嗎,他來滬上幹什麼?他不是一直都在北京的嗎。”安徒生問道。

  “據說是來視察一個學校,一個和清國人合辦的德語學校,這個學校就在黃浦灘對岸的洋涇,現在正在籌備,據說將在今年的九月份開學,德國人很重視它,這將是德國人在中國辦的第一所學校。”濮蘭德不無抱怨的說道,他只覺得英國人只會經商,法國人只會傳教,俄國只要領土,而美國人只懂瞎嚷嚷門戶開放。按照濮蘭德的觀點,英國作為在清國的最大勢力,應該培養出一批親英人士,現在德國人和日本人已經在這樣做了,而英國人什麼也沒做。

  “哦。是嗎。”安徒生開始頭疼了,布林戰爭結束以來,或者確切的說,自從英國放棄“光輝孤立”“大陸均衡”的外交政策以來,英德的關係就越來越糟糕,而現在,德國那個無比愚蠢的皇帝這個月早些時候在訪問摩洛哥的時候,發表支持摩洛哥獨立的講話,公然挑戰法國在摩洛哥的影響力,德法兩國已經處於臨戰狀態。

  本來德法兩國再怎麼敵對對於英國來說都是好事,但是現在,拋棄之前外交策略的英國已經不能像之前那樣坐海觀虎鬥了。布林戰爭的極大損失使得這個國家開始虛弱,它在陸地上已經沒有辦法同時應對德、法俄三國的競爭。在瞭解施行世界政策、不斷壯大海軍的德國不可能和自己結盟之後,英國把希望投向了法俄同盟,他一邊在東方和日本結盟讓日本去阻擋俄國,一邊又極力推動英法協約——打算借助法國對俄國的影響力和俄國和解。1904年4月,歷經一年多艱難談判英法協約終於簽署,這使得英國完全陷進了歐洲事務。而德國此時也看出摩洛哥是英法協約的關鍵所在,不斷的在摩洛哥製造事端以打擊英法關係,企圖拆散英法兩國。但是讓德國預想不到的是,越是打擊法國,英國就越不得不表態:“雖然英國與法國沒有結盟……但如果德國襲擊法國,英國在公眾觀點的影響下是無法保持中立的”(1905年6月第一次摩洛哥危機中英國外交大臣蘭斯多恩語);但是讓英國想不到的是,越是偏向法國,德國就越會在孤立中壯大自己的軍隊,法俄和德奧最終將有一戰,到時候英國就已經無法抽身事外了。

  安徒生只是一個財務人員,他雖然關注潛流湧動的歐洲局勢,但是他畢竟不是外交人員,無法理會最裡面的深意,在胡思亂想一陣之後,他說道:“約翰,還是把這件事情彙報給爵士吧。我想這應該是明智的。”

  爵士就是霍必瀾爵士,他是大英駐滬上總領事,之前是在漢口總領事,1901年調為滬上總領事,算得上是一個中國通了。

  “好的。總董先生。”濮蘭德說道,牽扯到德國人的都不是小事,總董現在把這件事情彙報給總領事,濮蘭德認為這是極為正確的。

  被英國人惦記的德國葛爾士男爵其實和鄒容一案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此時正在蔡元培的陪同下參觀教育會和德國外務部合辦的學堂校區,為了更好的拉攏德國,學校的名稱就按照德意志DEUTSCH的滬上話諧言來取的,叫做同濟,當然,為了不被國人罵做崇洋媚外,同濟對內的解釋就是同舟共濟。

  學堂之前是規劃在美租界,但是後面在楊銳的建議下,放到了黃浦灘對岸的陸家嘴,整片洋涇都被教育會買了下來。一年多的忙活,荒地上已經整理出一片平整的地方,現在的學校就建在這上面。為了討好德國,校園內的建築都是巴羅克風格的,這種外觀簡潔雅致,造型柔和的建築成了學校的圖書館和教學樓,甚至學校後面的宿舍、食堂以及教授的公寓也是如此。除了德國式的建築,學校主幹道兩旁的樹木也很講究,不再是後世滬上常見的法國梧桐,而是柏林的菩提樹(椴樹),長的高大翠綠,給整個校園增添了一道難得的風采。

  德國風格的建築配上柏林菩提大街的菩提樹,一霎那間使得來自德國的參觀者又似乎回到了德國,這些筆直高大的菩提樹,讓所有人驚歎不已。葛爾士男爵說道:“蔡先生,這真是太了不起了。我之前還以為,呂特先生有所誇大呢,現在看來,他已經很謙虛了。”

  前年的時候蔡元培已經在青島學德語了,這幾年下來隨著復興會內部的氛圍,他的德語越發流利,他知道這個提問的人誰,更知道他是德國駐中國的二號人物,對於男爵的感歎,他笑著道:“男爵大人,呂特先生給了我們巨大的幫助,這次能促成雙方的合作完全依靠他的幫忙。他一向是一個謙虛的人。”

  蔡元培這句話說完,隨行的呂特等人就笑開了,他們都非常欣喜在中國在滬上有一所這樣規模龐大的學校。男爵的欣喜在於德國文化對於中國的灌輸,畢竟在中國最流行的外語是英語,中國人的報紙在翻譯外國新聞的時候,常常把英語報紙上對德國的壞話一併翻譯過來,這讓他極為惱怒,另外就是大部分學生都是學英語的,學德語的人很少,因此,有這麼一所學校在,那麼優秀高貴的德意志文化將征服這個國家;

  而對於呂特來說,這幾年的經歷就是一個奇跡,想不到當年連訂設備都只能訂一套的年輕人今日會有這麼大的成就,這一切都是在他幫助下完成的,特別是他還有助於德國影響力在中國的擴大,這將是他人生之中輝煌的一筆,甚至他相信這個學校的校史上將記錄下自己弗賴海爾•馮•呂特的名字,只要這所學校在,那麼他便會被人們永遠記住;

  除了男爵和呂特,旁邊的寶隆醫生則不要再為在哪裡辦醫學院發愁了,學堂為醫學院建造的教學樓他已經看過了,完全比他以前在海軍學校醫學院好多了,不過他對於學堂裡的菩提樹百思不得其解,他問道:“蔡先生,這些菩提樹是怎麼長出來的。它們難道一開始就長的這麼大嗎?”

  “哦。它們……”蔡元培一聽到這個菩提樹就暗自罵娘,這些樹都是從江浙等地連根挖來的,幸好江浙一帶水運便利,這幾百顆大樹才得以運到滬上,在去年冬天的時候種下去,現在都已經長活抽芽了。樹種的費力,花的錢都可以蓋兩棟教學樓了,但是楊銳非要一意孤行,說什麼,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樹之謂也。真是狗屁不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11章 酒會

  “這是我們從中國的各個地方運來的。”蔡元培老老實實的說道,他到底是為師者,不打誑語,要是楊銳在那就一定說是為了中德友誼而忽然從地面上長出來的。

  “運來的。那它們離開土地能再次成活嗎?”寶隆醫生也是老實人,想不到大樹怎麼運輸,更想不通移栽之後樹為什麼沒有死。

  “只要能保持它根部的水分和土壤,而且移栽的地方水土合適,那麼他就可以成活,甚至比以前的長的更好。”蔡元培道,他終於想起一些外交辭令了,“這就像德意志的文化,從德國轉移過來,只要在轉移的時候保留著原來的精華,那麼在到達中國之後,她一定可以像這些菩提樹一樣越長越茂盛,越長越高大的。”

  蔡元培機敏的話語頓時讓所以參觀的全體德國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東西方的大規模文化交流很早就開始了,但是中國人對於德國文化瞭解的還是很少,這個養育了上個世紀所有哲學家的民族並不為中國所熟知和尊重,他們提到德國更多的是強佔青島以及克虜伯大炮,而現在,中德之間的文化交流將從腳下這所美麗的學校開始,這又怎麼不能讓他們欣喜呢?

  “會長先生,那麼她會在什麼時候正是開學呢?還有,因為是用德語教學,他的學生足夠嗎?”男爵先生越看這個學校越是滿意,他現在在心裡就已經在起草發往德國的電報內容了。只是,他還想再次確定一下這事情確實是真實存在的。

  “男爵大人,學校將在五個月之後,也就是西曆九月份的時候開會,現在建築工人們都在加緊時間完成教授公寓和教學樓的建造。至於學生,我們教育會已經有上千名正在學習德語的學生,他們都經過多年的德語學習,等七月份德國的教授來了之後,就可以舉行入學考試了。請放心吧。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蔡元培說道。他現在也有點等不及九月份的開學了,這所學校不但花光了楊銳從俄國人那裡敲詐來的額外教育經費,還花了他太多的心血。從翰林院辭職,到紹興中西學堂,再到澄衷學堂和南洋公學,最後到愛國學社,他的教育夢似乎就要圓一小半了。

  葛爾士男爵高興的點點頭,然後鄭重的說道:“我會把這個美麗的學校彙報給皇帝陛下的,我相信他也一定會為遠東這所美麗的學校而驚歎。前面你們所擔心的教師問題,不是什麼難題,德國國內大學將會抽掉一批優秀的教授前來任教的。”

  男爵的話說的氣勢很足,一副大人物的樣子,不過蔡元培沒有在意,只待聽到他最後一句臉上卻是笑開了,男爵也許不知道抽調一批教師將會是多少人,但是他作為規劃者,還是很清楚要多少教授才能把學校的教授的位置填滿,其他不說,就是工學、材料、以及理化這三個學院就要幾十名教授。

  “男爵大人,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擔心這件事情。如果教授們來齊的話,那麼在遠東,德意志大學將成為影響力最大的學堂。”蔡元培高興的說道,之前楊銳一直說德國人會全面幫助建校,但人沒來之前他還是不怎麼相信的。

  葛爾士男爵對於他的高興很滿足,德意志是最傑出的民族,它的文化也是最優秀的文化,現在中國人如饑似渴的希望德國教授前來任教,而不是去請什麼英國人和法國人,也讓他感到很自豪。他不再說話,只是把皮靴在水泥地上踩的嗒嗒作響,直到走的學校圖書館面前看到一具沒有完工的雕像,他好奇的停了下來,看著峨冠博帶一副中國古人的雕像的問道:“這應該是中國偉大的孔子了吧?”

  “不。他並不是孔子。”蔡元培斟酌著詞語,想著該怎麼去告訴他這個在中國並不出名的偉人,終於,他道:“如果對比古希臘,那他應該是中國的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男爵有多看了這個雕像,他從來也沒用聽說過中國也有蘇格拉底。

  “是的。他生於兩千多年前百家爭鳴的時代,那是中國歷史上思想最為活躍的時期,至今那個時候的思想都深深的影響著中國,只是他被歷史掩埋了兩千多年,而現在是一個東西方文化大交融的時代,我們希望用他來喚醒中國人的另一種思維。”蔡元培動情的說道,雖然作為一個儒家士子他還是認為在學校裡應該尊崇孔子的,但學校的規劃圖一出來,楊銳就把這尊雕像放在這個學校最顯眼的地方,開始他是不解,但是思索之後還是明白了他的苦心。

  葛爾士男爵看不出這尊雕像到底哪裡像蘇格拉底,當然,他也沒有深究這個人是不是中國的蘇格拉底,而是圍著雕像轉了一圈之後就往其他地方走去。對於學校的參觀一直進行到了下午,四點多鐘的時候,眾人才坐著渡輪回到了黃浦江西岸,列行休息之後,慶祝中德合辦同濟大學堂基金會成立的小型酒會便將開始,屆時,中德雙方在滬上的名流都將到來,為基金會捐款。

  蔡元培乘著馬車送德國人回到黃浦路德國領事館,之後他便疲憊的讓馬車把自己送到了離領事館不遠的禮查飯店。這家全租界最早的西洋飯店宴會廳今天已經被教育會包了下來,七點的募捐酒會結束之後就是慶祝舞會,他要先沖個熱水澡,然後再換上之前定做的西洋禮服,最好再背詠一遍酒會上的演講辭。雖然楊銳一直再給教育會輸血,但是隨著軍隊規模越來越大,實業投資越來越多,他越來越不敢把教育會的資金來源全部壓在復興會身上。革命是重要的,教育也是重要的,他希望能通過今天晚上的募捐酒會另外打開一條路子,不要說能讓教育會自負盈虧,最好是能讓同濟大學堂除了建造成本之外,日常運作能自負盈虧。

  下了馬車的蔡元培給過小費,在門童拉開飯店的大門,進到大堂之後,他忽然又一陣眩暈。雖然天還未完全黑,飯店大堂的房頂上吊著的西洋電燈都已經開了,明亮的光芒照在大理石地板上,纖毫必見,這耀眼的燈光把他給刺的眼暈了。

  匆匆的回到房間,妻子已經在裡面等著了,她幫著他幫把外套給脫了下來,然後掛在門後面的衣架上。看到妻子略顯莊重的臉,蔡元培問道:“怎麼了,那邊出事情了嗎?”

  “沒有。”黃仲玉輕輕的道。

  “不是吧。”蔡元培拉著妻子拿著禮帽的手,“今天怎麼了?”

  “真的沒有什麼。你今天累壞了吧。快去洗澡吧,待會還有酒會呢。”黃仲玉微微用力,掙脫了他的手,然後轉身向浴室,“我也要去嗎?可是我不會跳舞阿。”

  “不一定要跳舞,要是要人請你跳舞,你就按照我教你的那句話說一遍就好了。”蔡元培邊脫著衣服邊說,見妻子沒事,蔡元培的心思又放在待會的募捐酒會上了。

  “可是我分不清楚他們是西洋哪國人,是用德國的還是英國的。”

  “這個……我也不知道。先用德國的吧,今天德國會更……”蔡元培邊說邊進浴室,但是他還沒有進去就被妻子從身後抱住了,他問道:“怎麼了?今天,出什麼事情了?”

  “我……我今天陪蔚丹的妹妹去看了他……他……”說到這她便說不下去了。為了怕鄒容妹妹害怕,她今天下去陪著她一起去四明公所的,打開棺蓋便被鄒容的遺體嚇了一跳。因為棺內外都放置了冰塊,遺體並未腐爛,但是讓她嚇一跳的是鄒容的眼睛,不知道怎麼的是打開的,目光雖然呆滯,可裡面憤含的不甘和怨恨卻刺痛了她。只不過這也許是個眼花了,再看就不是這樣了。

  “原來這樣啊,”蔡元培轉了過來,抱著妻子又問道:“蔚丹的妹妹嚇著了嗎?”見妻子不說話,他又微笑道:“哦,原來人家小姑娘都被嚇到,你倒是嚇壞了。哎……”

  蔡元培還沒有說完,黃仲玉便道:“我……不是嚇壞了。我是擔心你,孑民,革命真的這麼重要嗎?我們,我們過以前的日子不好嘛?”

  “不行!”蔡元培搖著頭道:“中國不革命已經不行了,我們這些人生逢其時,不激流勇上那麼就是到死也不安心。”他說的沉重,怕妻子不聽自己的,又想說什麼,張著口又止住了。他其實很想告訴她,復興會的人都已經決心赴死了:小徐日日夜夜和炸藥檔案睡在一起,只要有人敲門暗號不對,炸藥就會被激發;竟成在關外軍營之中,已經死裡逃生了一次,其他時候也是危險無比;而遠在歐戰的憲鬯,因為學習之餘還要督促德國的各項事務,已經累的吐血,現在已經進了醫院……其他還有陳錫民、王世徵、吳寶地更多更多已經為了革命撒盡熱血的人。而他現在,住在最高檔的西洋酒店裡,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其他人一輩子都未見的,自己還有什麼理由不革命要退縮呢?

  似乎感覺到了丈夫的決心,黃仲玉從他的懷裡出來,然後道:“快去洗澡吧。一會就酒會就要開始了,你不是說要收到一百萬嗎?”

  蔡元培見妻子好了又聽她這樣說,便道:“你沒事就好,我不會出事的。你就放心吧。”

  晚上七點開始的募捐酒會辦的很成功,當葛爾士男爵讀出本次捐贈數額為八十二萬四千八百馬克並二十萬五千五百九十兩白銀的時候,全場一片歡騰。大家都為這次能募捐到這麼錢而感到吃驚,但是蔡元培卻知道,減去德國政府的五十萬馬克和天字型大小企業十萬兩的捐款,其他的折合成銀元還不到三十萬塊,這些錢夠學校用多久呢?

  蔡元培正在算錢的時候,旁邊便有人找了過來,“蔡老爺,蔡老爺,犬子可就要託付給您了,只要他能學好……”來人喊蔡元培老爺,還是把他當翰林院編修而不是中國教育會的會長,不過一會之後客氣的聲音一變,訓斥道:“見了先生還不行禮,你這個……”

  來人是禪臣洋行的買辦鄭渭剛,他自從進了禪臣洋行之後就想著自己的兒子裡挑一個有出息的派去德國留學,學成之後便像滙豐銀行買辦席正甫一樣,買辦之職父死子繼,只是德國畢竟太遠,家裡老太太不放心便沒去,去年聽說教育會將辦一所德國正規大學堂,便把兒子送來了。

  “哦。鄭老爺不要客氣。貴公子品學兼優,日後一定是人中之龍啊。”蔡元培剛才聽到他捐了一萬兩,已經不算少的了,對著金主說話不得不客氣的很。

  鄭渭剛開懷大笑,五個兒子他最喜歡這個了,現在被蔡翰林說成品學兼優,怎麼能不高興。高興之餘又再客套幾句,見旁邊還有上來搭話便告罪走開了。

  “孑民。你今天那番話說的好啊,不管西洋還是中國,大家多一點體諒,多喝茶多交流,也就不要打來打去了。”上來的是虞輝祖,剛才就是他代表天字型大小捐了十萬兩。

  “含章兄,這次還要多謝你了。”蔡元培說道,他知道這十萬兩不單是天廚、天通、天寶、天燃這幾家公司出的,裡面還有虞輝祖自己的錢。

  “謝什麼啊,你這是辦正事,”虞輝祖謙虛道:“竟成常說,知識就是力量,以前不懂,現在我可是越來越覺得這句話有道理。你說洋人比我們厲害的地方不就是這知識麼,現在辦個大學堂,把他們會的都學過來,那我們以後就不要怕他們了。”

  虞輝祖的說法對也不對,蔡元培不好去說金主的不對,只是說道:“含章兄,似乎陸行那邊越辦越大啊,哎,才多少年,想不到那片荒地現在變得這樣了。”

  “呵呵,那邊是在擴大。”虞輝祖高興的道:“去年的燒鹼就不夠用了,今年不得不再次擴大,唉。這洋胰子可真是好賣啊。”

  “你賣這麼便宜當然好賣了。現在祥茂洋行老闆伯基兒都恨死你天寶公司了。”來者是火柴大王兼荷蘭銀行買辦虞洽卿,他現在越來越後悔只投入在火柴上面,沒有在肥皂上面投入的更多一些,可是這也不能怪他啊,當初徐華封那個破不垃圾的小肥皂廠,誰會想到變成今天這樣的巨無霸。特別是實驗室那幫人想出來的法子,在豬油裡摻了氫化豆油,那成本就直線下降,加上燒鹼也是自產的,這樣低的成本逼得祥茂肥皂的英國人哇哇叫。但畢竟這個時代是沒有不正當競爭法的,陸行那邊又在租界外並且有帶槍護廠隊,他想使壞也沒處使,只能看著市場份額一點點的下來。

  “嘿。阿德,這天寶公司你就沒份啊,怎麼幫著人家說話?”虞輝祖道。肥皂是一種高利潤的商品,在天寶出現之前,滬上最出名的就是美查肥皂和祥茂肥皂。美查肥皂剛被天寶公司給買下來,現在能和天寶打對手的也就只有祥茂了,其實祥茂洋行只是一個貿易商,肥皂都是在英國國內生產,海運到上海銷售的,這家洋行1892年成立,在租界關係很深厚,虞輝祖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對付。

  “呵呵。”看著虞輝祖現在的口氣這麼大,虞洽卿直覺的很好笑,前年辦味精廠的時候他可是錢多的直怕。“含章兄,這祥茂洋行可是滬上五大洋行哦,我們肥皂現在價格這個低,遲早要出事的。祥茂那個廣佬買辦陳炳謙找了我一次,希望能和咱們和解,大家訂個價錢,不要兩敗俱傷啊。”

  “什麼兩敗俱傷啊。我現在還嫌價格定的高了呢。”虞輝祖知道自己的工廠在租界外,洋人拿自己沒什麼辦法,而且肥皂公司入了不少大人物的股份,所以腰杆子硬的很。他對祥茂肥皂本沒有什麼意見,只是庚子年的時候,徐華封被祥茂洋行給告了,英國人說徐華封的廣藝肥皂廠的商標“祥荗”是冒他們“祥茂”的牌子,徐華封當時在會審公廨力辯“茂”和“荗”之不同,後面徐華封算是背景深厚,在華人廨員的力保下沒有判罰,不過被迫答應改牌。虞輝祖是知道這擋子事情的,所以對祥茂洋行沒有什麼好感,更對他們那個什麼廣東買辦也沒用好感。

  “含章兄,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嘛。前年和蔔內門不也是這樣協商的嗎。”天寶公司的情況虞洽卿瞭解,但是祥茂的情況他更清楚,真要是弄不好,陸行那邊可是要出事的。

  “阿德啊,我就是生氣這樣的和解、協議。洋人占優欺負我們的時候,可有什麼和解,可輪到我們占上風的時候,他們就來什麼和解,這算什麼事啊。反正我看祥茂就是不怎麼順眼,我就不信他還能把陸行用炮轟了不成。”虞輝祖今天不知道了,火氣比較大,不過說出來的話讓旁邊聽著的蔡元培心中一震。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12章 濮蘭德

  “含章兄,今日是怎麼了?似乎火氣要比往日大不少?”蔡元培看著虞輝祖激動的樣子,不由的問了出來。

  “哎。還記得去年跟你說的江南局船塢之事?”虞輝祖道。

  “記得啊。你不是說要把那船塢盤下去來,給大學堂做實習基地的麼?”蔡元培想起來江南局在高昌廟的那個船塢來了,四十年下來只造了八艘輪船,修船也只有十一艘,船臺根本就已經荒蕪,虞輝祖看到就想把那裡給承包下來自己經營。只是江南局早已經是各方勢力爭奪的目標,不說以往,便是去年湖廣總督張之洞就建議江南局搬遷至湘東近礦之地,還親自到南京與前任兩江總督魏光燾商議此事,但因滿清見張之洞權勢日重所以反對而作罷。

  說到江南局的船塢,虞洽卿興致也上來了,他說道:“現在滬上船廠眾多,最大者唯耶松、瑞鎔、萬隆三家,特別是耶松船廠,自庚子年合併祥生船廠以來,其在滬上擁有六大船塢,資本更有五百六十萬兩;而華商無非是均昌和求新兩家,但即使是這兩家中最大的求新廠,靠著老闆朱志堯是東方匯理銀行的買辦,其股本也只有六十九萬元,遠不如洋商的小廠。含章兄你要是把江南船塢給盤下來,那滬上的船業可就更熱鬧了。”

  “含章兄,結果到底如何了?”蔡元培可沒管他什麼洋人船廠還是華人船廠,他只想大學堂裡的工學院有一個實習的地方,造船是系統性的工業工程,再也沒有比造船廠更好實習的地方了。

  “兩江總督周馥大人早已同意,現已上書朝廷,就只待朝廷批復了。就是幾家洋人的船廠在不斷鼓噪,說什麼以前兩江總督沈文肅公(沈葆楨)在任時,曾與各國領事簽訂合同,江南局不准修造商船、各洋廠不准修造軍裝,由此說即使江南局售與華人,也不准製造商船。真是蠻橫無禮。”虞輝祖道。江南局一直被朝野說為“大而無用之廢物,以之糜費公帑則有餘,欲其製造有用之槍炮則不足”,內遷不成則有兩說,一說售與輪船招商局,後又改為交與華商辦理,另一說為售與洋商,時人又說此為太阿倒持,反正是諸說紛紜卻無一定規。本來招商局和華商是無力承購的,但是虞輝祖現在是滬上的味精大王、肥皂大王、鐵路大王,優勢寧波商幫中的實力人物,由其來接盤大家都還是信任的,特別是他在去年的慈禧大壽中竭誠報銷,討了慈禧的歡心,滿清對其還是很放心的。

  旁邊虞洽卿也是首次聽到江南局出售的消息,大吃一驚,不過他驚的不是准造不准造商船一事,而是江南局的軍工廠,他道:“那裡面的槍廠炮廠豈不是……”

  “這怎麼可能呢?滿人怎可讓我等製造槍炮,現在周大人的意思是要將裡面的槍廠炮廠遷至龍華,那邊本是江南局的分廠,其餘鋼廠、船塢都售與我們。”虞輝祖爺不想去碰槍炮一類的兇器,他之所以想接盤江南局,大多來自于徐華封的蠱惑,再加上去年為通化航運公司的輪船的交期被英商耶松船廠坑了一次,所以咬定要辦一個船廠自己造自己的船,或者專門給寧波商人漁民造船。

  虞輝祖一說槍炮不歸己方,虞洽卿和蔡元培聽的是一喜一憂,虞洽卿喜的是綁著天字型大小這艘大船,真可謂是乘風破浪,順風飛行,如此情況下,和軍工打交道實屬不智;而蔡元培則聽說槍炮不歸己方,有所失望,並且還擔憂購買江南局會造成復興會資金抽緊,到時候不但鐵路不好建,就是教育會也要斷糧,他委婉的問道:“收購江南局可是大事啊,花費甚巨,竟成可知此事?”

  虞輝祖不是復興會中人,不瞭解蔡元培的擔憂,還以為他是關心自己,他見廳內賓客基本都在樂聲之中翩翩起舞,便低聲道:“竟成來電說,此次日俄之戰,他在歐洲炒賣兩國國債,獲利甚多,即使是不再募款,獨自修建通化鐵路即可。”

  “炒賣國債?”蔡元培並不瞭解股票、國債,他對此有點匪夷所思。

  “是啊。孑民,私下我們都投了不少錢進去,獲利甚多、獲利甚多啊。我看你這個同濟大學堂基金會,也還是把裡面的錢的抽出來,交給竟成管吧,我敢擔保,要不了多久就要翻倍的。”虞洽卿笑道,他也是倫敦炒國債的受益人。他越來越肯定楊銳就是復興會的首領,要不然日俄間的勝負豈是一介平民知道的,只有那只深入戰場的復興軍才能把日俄之戰的詳情透露出來。真是高明啊,一隻幾百人的軍隊北上抗俄,花不了多少錢,可卻能收歸大義,並且更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還能炒日俄國債發大財,真是……虞洽卿本以為自己算是腦子活絡的,但現在看楊銳,自歎弗如。

  看著他們虞輝祖和虞洽卿的臉上燦爛的笑,蔡元培感覺他們說的當屬實情,不過要把剛剛到手的這些錢都拿去炒國債,還是不敢的,並且他只是同濟大學堂的名譽總理,真正管校務和基金會的還是德國的寶隆醫生等一干德國教授。他不好對他們細說大學堂的內情,只好道:“那些錢今日在手,要不了多久就會一掃而光。如今啊,才知道辦學,特別是辦大學花的錢可不少,其他不說,光是圖書就買了近二十萬塊,真是花錢如流水啊。”

  蔡元培剛說完,旁邊便有一個聲音道:“抱歉,請問是教育會的蔡先生嗎?”

  蔡元培回頭一看,卻是一個洋人,他對虞輝祖和虞洽卿兩人微表歉意,然後轉身道:“我就是,請問有什麼可以效勞的?”

  那個洋人笑了一下,但舞廳的燈光太暗,他只覺得這個中文說的很流利的洋人笑起來卻是那麼的兇惡,只看他笑畢,然後從西裝內袋裡取出一個信封,“蔡先生,聽聞今日是同濟大學堂基金會的募捐酒會,總領事霍必瀾爵士讓我將這捐給基金會,以表中英兩國之友好。”

  原來是捐錢的,蔡元培沒有客氣,順手把信封接了過來,道:“哦。真是太感謝爵士大人了,我代表教育會和同濟大學堂基金會謝謝的他的慷慨。”

  似乎很滿意蔡元培的友好,來人接著道:“另外,工部局總辦濮蘭德先生希望明天早些時候能和蔡先生就兩國文化交流及辦學事宜一敘,還請蔡先生能撥冗相商。”

  明天早些時候,明天似乎也只有上午有空,跟誰辦學不是辦啊,於是蔡元培笑道:“哦。真的嗎?那真是太榮幸了。我明日上午八點半鐘準時到工部局可好?”

  來人聞言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屆時濮蘭德先生將等待和先生準時會面。”說罷就去了。

  見到洋人走開,虞輝祖上來看見蔡元培手上的信封,笑道:“孑民,好啊。又收了一批。今天我看你是財神高照啊。看看,英國人捐了多少?”

  接著舞會上的昏暗燈光,蔡元培拿出支票看了一眼,笑著道:“才一千英鎊。沒有多少,比你含章兄可是差遠了。”

  “英國人可不是為了捐款來的吧。剛才你沒聽到德國那個男爵演講的時候,反復說道英法、英德、摩洛哥什麼的,洋人和洋人怕是要鬥起來了。”虞洽卿作為荷蘭銀行總辦,對於國際新聞還是較為關注度的。

  “這個就不知道了。”蔡元培若有所思的說道,他也想不到為什麼這個英國總辦為什麼會找自己,但是既然找來,特別是還捐了錢那還是見一見的好,畢竟英國是第一列強,在租界又是獨大,萬一可以合作辦學也是件好事。不過將支票交給教育會的工作人員後,他又在找了一個骨幹人員,低聲吩咐的之後便讓他去了。

  翌日上午,蔡元培趕到工部局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濮蘭德先生就是前年詢問他們愛國學社是否有軍火的英國人,大家早已熟悉,也就沒有什麼客套,濮蘭德道:“兩年前蔡先生只有一個愛國學社,可現在卻有了德意志大學堂,這真是上帝的旨意啊。蔡先生可以和德國人合作辦學,那麼我想和我們合辦辦學也是可以的吧。”

  “兩年前的蘇報一案,還要感謝濮蘭德先生仗義相助。現在教育會和德國人辦學,也是出於無奈之舉啊,畢竟,我們所認識的大人物很少。教育會的主旨本就是加強和西洋諸國的文化交流,學習各國之先進文化,濮蘭德先生若是能促成中英兩國共辦學堂,那麼實在是再好不過了。”蔡元培聽聞濮蘭德說辦學,不由得一喜,若是中英也是合辦一所大學堂,那……

  他這邊還沒有想完,濮蘭德便道:“李提摩太神父就一直在貴國從事文化交流事業,山西大學堂也是在他的幫助下才興辦起來的,若是蔡先生有興趣,可以和他會晤,另外,他所創辦的廣學會就在滬上,想必蔡先生應該瞭解的。”

  濮蘭德一提李提摩太蔡元培的心裡就咯噔一聲,他所要的辦學是教育會出學生、出力,外國人出錢、出教授,然後大家一起在中國辦一個學堂,而且這只是對於科學的學習,而不是要去學神學。震旦大學前車之鑒不遠,他對於和任何教會、教士合作辦學心裡直犯嘀咕。再說,不提這個李提摩太在戊戌時忽悠中日和邦,便是山西大學堂創辦的資金用的可是山西教案的賠款,這個李提摩太什麼也沒出,一張嘴四處忽悠一下便成為學校的創立人了。和這樣的人合作,要麼就是被忽悠,要麼就是所辦學堂變成教會學堂。不管那一種都不是蔡元培心裡理想的辦學模式。

  “濮蘭德先生,據我所知,廣學會似乎主要的工作時在於傳教而不是辦學,如果兩會合作,那麼在辦學主旨還是有偏差的,為了以後不生事端,還是先不考慮的為好。”蔡元培不好直接拒絕,只有委婉。

  “蔡先生,辦學和傳教其實並不矛盾,信仰主可以免於災難,不信仰上帝的人,都要受到懲罰。在教授知識的同時,讓學生們投入到主的懷抱,也是一件非常值得做的事情。”濮蘭德也是一個虔誠的教徒,雖然爵士並沒有讓他和這個清國人商談辦學的事情,但是他還是希望能把教育會從德國人那里拉過來,至於傳教,這完全是一種施捨,若是別人他還是未必希望他投入主的懷抱。

  “濮蘭德先生,教育會的主旨是不辦任何涉及到傳教的學校。信仰什麼是學生的自由,教育會不會強制,而且因為資金有限,它的主要精力是傳播西學。”蔡元培感覺自己這次要失望了,因為濮蘭德並不是由什麼辦學計畫要和他商談,而只是拉配郎一般的要他和廣學會合作,這並不是什麼好事。

  也許是看到蔡元培確實對於辦一個教會學校完全沒有興趣,濮蘭德也不再往這方面努力了,畢竟在中國辦學只是他個人的願望,但卻沒有任何的資源,當牽線合作不成功,他只是在心裡可憐這些異教徒了。“蔡先生,這次請你來還有另外的事情。”

  “另外的事情?”

  “是的。我記得鄒以前就是愛國學社的一員對嗎?”濮蘭德說完便看著蔡元培的眼睛,按照他的判斷,鄒容的事情應該就是教育會在後面運作,可是他錯的。

  “您說的事蔚丹嗎?”蔡元培有點驚異,他不明白濮蘭德怎麼找到他了,“對的,他以前是學校的一員。只不過很遺憾他不在了。”

  “我想……我是說,希望蔡先生能夠撤銷訴訟,這樣並不好。”濮蘭德還是看著蔡元培的眼睛,一個詞一個詞的說道:“華德路監獄的管理也許有問題,那裡的印度獄警一直很粗暴,我想是這個原因才使得你的朋友鄒發生了不幸,而不是因為謀殺。蔡先生,英國政府是一個開明的政府,他並不會做那樣卑鄙的事情。所以,我希望貴方可以撤銷訴訟,然後巡捕房方面,我會讓它對於受害人家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賠償。”

  原來是請我來是為了鄒容一案,蔡元培心裡頓時明白了。他道:“濮蘭德先生,關於鄒容的事情我也是從報紙上才知道的,至於撤銷訴訟,這個我覺得濮蘭德先生估計是找錯人了。蘇報案以後,教育就已經改組了,之前的革命分子都已經清除出會,留下的只是想一心辦學的人,這一點我想濮蘭德先生應該是瞭解的。”

  濮蘭德盯著蔡元培的眼睛,剛才那麼一會,他感覺蔡元培是知道些什麼,但是一下子他就變得似乎和這件事毫無關係,再想到這兩年的教育會真的和蔡元培所說的那樣,完全不再宣傳什麼革命,而只是一心辦學。難道是自己推斷錯了嗎?昨天在面見爵士的時候,他可是很自信的說自己瞭解內情的,他認為只要讓教育會和廣學會合作,那麼感激之下蔡元培便會撤銷訴訟,然後私下裡大家再談一個可以接受的賠償,那麼事情就處理完了。他認為這已經是己方最大的讓步了。可是,對於和廣學會的合作蔡元培不旦興趣也沒有,並且他說自己和這個案件一點關係也沒有。真的是這樣嗎,要是這樣的話,那他就有大麻煩了。

  “真的是這樣嗎,我記得負責這件事情的吳先生就是教育會的成員。”

  “濮蘭德先生,你應該是記錯了。吳先生在前年蘇報案之後就退會了。或者,更確切的說,他都不是一個革命党,他其實是喜歡皇帝能夠立憲,溫和改良這個國家。他之所以出面,不是因為理想,而是基於朋友間的友誼。所以,您和我談對於這件事情毫無幫助,您應該是找到吳先生,然後和他談談。”蔡元培說完,拿起桌子上的禮帽,便準備告辭了。

  濮蘭德被他一通話似乎說動了心,最少他不再是那麼篤定教育會就是這件事情的幕後主使人。吳葆初那邊他已經派人去想他所聘請的律師那裡打聽,雖然礙于職業道德,高易透露的東西很少,但還是能讓他感覺到,這件事一定是一起有組織有策劃的陰謀,只不過不是教育會是誰呢?見蔡元培準備告辭,他也站起身想他道別。

  蔡元培出了工部局,便和等在外面的蔡國卿回合了,蔡國卿看著他凝重的臉,忙問道:“啊,事情怎麼樣了,洋人說了什麼?”

  “回去說吧。”蔡元培沒有功夫和他細說,只是想先回教育會,然後通過德律風,不應該通過無線電和王小徐通氣。

  看著蔡元培坐著馬車離開,站在玻璃窗前的濮蘭德對著身邊的人道:“他一定會把消息傳給要知道的人,你的人要盯著他們,一定要查出到是誰在策劃這件事情。”

  “如您所願,先生!”旁邊的人恭敬的說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6

第013章 江南局(一)

  英國人想談和私了的消息讓王小徐有些吃驚,這畢竟輿論還沒有完全鋪開,張園那邊沒有到週末,市民以及學生還沒有完全發動起來,當然,作為本土人士,他還沒有把目光盯在歐洲局勢上,也不清楚從北京過來參觀葛爾士男爵的一貫表現,他只是感覺這次租界當局的反應似乎不太對頭,一會,俞子夷敲門進來道:“先生,四明公所那邊巡捕房派人去驗屍了。”

  “去驗屍了?什麼時候?”

  “就剛剛,內線說他們有十幾個人,還有兩個醫生。”俞子夷也是剛接到德律風,為了防止竊聽,裡面的人說的是暗語。

  “哦。真的去了啊。”王小徐感覺到事態的發展符合他的預計但又有不同。“明天是土曜日嗎?”

  “是的,先生,明天是土曜日,下午所有學校都不要上課,學生們在四處串聯,本來提議說要把集會放在日曜日的,但是大家心急,感覺還是早一天的好。”俞子夷一直在幫著收集各處的細作資訊,而學生的情況一直是關注的重點。

  “他們還是那麼急啊。明天集會的時候你帶些人去看看,不過要注意盯梢的。”王小徐吩咐說道。“哦,對,還有,報紙上也該出出反面觀點了,明天就通知他們開始吧。”

  炒作輿論不可能一味的宣傳己方的觀點,總是要豎立起幾個靶子來辯論,然後使得所有人都被這種爭論所吸引,而後,不斷的你來我回中,事情就這樣被雙方的輿論推動發展,直到最後真相大白的時候,對立的讀者才明白自己原來是錯的。按照這樣的原理,第二日就有報紙批駁前面無端猜測鄒容毒殺的言論,認為工部局絕對不可能會使用毒殺這樣卑鄙的手段,同時報紙上還很莊重的宣告巡捕房已經派人去驗屍,隔日就會有結果,如果真的是毒殺,那麼罪魁禍首一定會得到租界的嚴懲云云……

  本來有站在工部局立場的華文報紙應該是一件很讓人慶倖的事情,可現在濮蘭德的背上全是冷汗,他第一次感覺自己這個總辦估計要當不久了,因為這一次的事情複雜程度完全出乎他的想像,之前因為樂觀他對總領事霍必瀾爵士把事情說的太容易了。難道真的要回到海關那個小隔間裡去做報表嗎?他不想,他在海關苦了兩年才到了這個位置,不能回去!

  “他現在就在巡捕房?您需要見他嗎?”旁邊的捕頭愛爾斯說道,他說的是那個涉案的醫生。

  “不!該死的,我要見他幹什麼?!”濮蘭德惱怒的道:“讓他滾回去吧。但是要先管好他自己的嘴。”

  “是的。先生。”愛爾斯道。

  再一次的敲響總董先生的門,濮蘭德等他房間裡的人走開之後,才說道:“總董先生,事情要比想像的更糟,尼德恩霍弗醫生在巡捕房已經招供了。”濮蘭德說到這裡就不知道怎麼往下說了,他之前認為他是清白的,可是,看到檢驗結果之後,把尼德恩霍弗請到巡捕房之後,逼問之下結果就大出所料。

  “真的嗎?”安徒生驚的站了起來,他完全無法相信在一個曾經做出希波克拉底誓言的醫生既然作這樣的事情,搖晃了兩下,安徒生定住了心神,問道:“約翰。他為什麼要這樣?他和那些清國人沒有任何仇恨啊?”

  “是的。但是尼德恩霍弗太需要錢了,他有兩個情婦,更重要的是,去年秋季的馬賽他押的太多了,輸了很多錢,如果再弄不到錢他就要破產了。然後清國人找到了他,告訴他如果將那個革命分子毒死,就可以給了他兩萬鎊。”濮蘭德說道,他感覺真好個醫生確實是太倒楣了,現在連著他都要倒楣。

  “上帝會懲罰他的。約翰,我們不應該再管這件事情了,讓這個已經被魔鬼誘惑的人下地獄去吧。”安徒生說道。只是他說完濮蘭德一點也沒有回應,他似乎想到了一個辦法,“先生,我們可以不去為尼德恩霍弗的事情花費心思,但是這對於工部局比較是一件不名譽的事情,我想,找到滬上道台,讓他出面解決這件事情應該是可行的。收買尼德恩霍弗的人就是他派的。”

  “你的意思去找袁?”

  “是的。被害人是中國人了,又是清國政府造成了整件事情,我想他們會有辦法解決了。”濮蘭德說的不是很肯定,不過,按照他對於清國政府的瞭解,滬上的道台袁應該可以處理好整件事情的,即使是處理不好,那也和工部局沒有任何關係,更何況拉攏這個可憐醫生的清國人很有可能就是滬上道台袁派來的。

  濮蘭德這邊要找滬上道袁樹勳的時候,衙門裡的人卻聽說道台不在,只好留下話回去了。他這邊剛回去,門房見外面沒了洋人便跑回內堂,對著一個穿著便裝的人跪了下來,“大人,洋人已經走了。不過,他走的時候說有下禮拜再來,似乎是有急事。”

  “哼。洋人能有什麼急事,無非是眼紅江南船塢要賣給了華商罷了。”道台大人袁樹勳一臉說的一臉正氣,自從去年寧波商幫打上了江南局的主意,派朱葆三來跟談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可是鐵了心的要幫朱葆三這個忙的。想當年,他在滬上縣衙只是一小主簿,遍受冷遇之際,只有朱葆三對自己從來不曾貶薄,待己以誠。庚子年,自己幾經轉換調任滬上道台,也是這朱葆三,將自己最得力的總帳房顧晴川派了來幫忙,讓自己公私兩不誤,即辦了差事又賺了銀子。而今,朋友有事,怎麼不想幫呢,更何況……

  袁樹勳還沒有想完,旁邊的下人便道:“大人,轎子都準備好了。是否現在就出門?”

  “嗯……恩。走吧。”袁樹勳看了下時辰,然後便上了一頂小轎子,今天晚上可是有大事的,不能耽誤了。

  在袁樹勳的小轎往租界裡走的時候,虞輝祖正在書房,看著王小徐給的一些圖片,圖片上是一個怪異的機器,機器一人多高,上半身像一個郵筒,下半身則有一個曲軸和一個大輪子,雖然他是科學儀器管的掌櫃,但是對於最新的西洋機器還是不太瞭解,他看完這台怪機器,又看下一張,這一張倒不是稀奇玩意,而是一條船,照片旁邊用西洋筆寫道:薩瑪特號油船,排水量1150噸,載重750噸,採用兩台180馬力柴油機,航速8.6節。1904年製造。再往下則另外一艘輪船……

  看完了所有的資料,虞輝祖道:“我是老了,洋人的東西都看不太懂了。不過,小徐啊,那洋車我是知道的,那東西小,你用這玩意推的動,可我們要造的是船啊,那東西重量可不小,你這樣一個機器推的動嗎?”

  “含章,你是多慮了。現在給你看的圖片就是告訴你最好東西能用在船上。只是這東西太新了,以往的那鍋爐廠都在造蒸汽船,所以很少人造這個東西。”王小徐對於這種機器開始還有疑慮,但是計算過功率之後,對機器的性能還是很放心的,但是虞輝祖對這個不是太熟悉,他只是看見洋人的汽車有用這個的,於是就認為推得動汽車的機器未必能推得動船,數位無效的情況下,他只能借助圖片來說了。

  “可就是能推得動船,那這東西剛剛出來,毛病一定不少,要是裝在船上用不了,那大家可就要退船了,再說,這雖說不要用煤,但是火油也不便宜啊,現在葉家那邊批的火油每對批兩塊錢,一對二十加侖六十斤,核算下來要四分錢一斤,八十塊錢一噸,這筆煤可貴了二十倍。你剛才說,用這機器一天只要兩噸油,同樣的船要十一噸煤……”虞輝祖又開始算細帳了,王小徐聽得只搖頭。

  待虞輝祖算完,他才道:“含章,這東西,十多年前就出來了,而用在洋汽車上面的那種都有三十四年了,現在我們說的柴油機只是汽車上機器的一個變種,幾十年下來技術都很成熟,就是有不成熟的地方,華峰先生也在德國那邊解決了。現在的情況是,除了裡面用到的鋼我們暫時造不出來,其他的都沒問題。就是有問題,也只是造的要比洋人的大一些,可這東西裝在船上,大一點也不礙事。”

  聽王小徐說到這東西已經有幾十年了,虞輝祖才似乎有一些相信,不過他還是問道:“可是這燒油的價錢差的也太離譜了啊,同樣一條船,可要比蒸汽船多花一百二十塊前。”

  “這個東西不燒火油。”王小徐強調道。

  “不燒火油燒什麼?”

  “柴油。”

  “柴油?”

  “是。柴油。”王小徐強調道:“含章兄,柴油機就燒柴油,不燒火油。柴油就是煉油廠煉剩下的廢油,這東西沒人要,一般都是倒掉的。真要是買過來,一噸花不了十塊錢的。”

  聽王小徐說這東西只要燒十塊錢一噸的費油,虞輝祖很是吃驚,“真有這麼便宜?”

  “確實是這麼便宜,現在葉家不是在做火油生意嗎,你回頭打聽打聽就知道了。”王小徐不急不緩的說道,他知道要一個人忽然接受這個還是有點難的,一般人看來,蒸汽機已經讓人很難理解了,現在又出了個柴油機,更是讓人驚歎。

  “竟成的意思就把他江南船塢盤下來之後就造這種柴油機船嗎?”

  “是個,他有這樣的意思,但是現在蒸汽船還是主流,所以兩種船都造。不過重點還是多造柴油船,柴油也和美國那邊討好了,要多少他們就拉過來多少,他們還怕這東西沒人要呢。開頭一船他們說白送給我們。”王小徐道。

  “白送?這洋人……”

  “洋人不傻,等我們用好了他們再提價啊,不過這東西很少人用,提價也提不到哪裡去,十塊都算貴的,真算起來,一美金一噸的原油,除掉掙錢的火油、汽油,這柴油拉到上海,五美金算是貴的了。”王小徐說這裡就不說了,其他他心裡還有話,在倫敦炒國債,就是和標準石油公司下面的大通銀行一起炒的,要不然在英國人生地不熟的,即使能有資訊能賺到錢估計都帶不走。楊銳借著廣播的關係拉上了美國人的線,又借著這條線在倫敦當保護傘,這才能做出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哦。我之前還怕接手之後要虧本呢。想不到用這東西就能賺上錢,”虞輝祖聽著王小徐的話,很是興奮,又道:“走,還是跟我一起去朱先生府上吧。今天正好約了人談江南的事情。”

  “朱先生?”王小徐一愣就明白了,能讓如今這麼牛氣的虞輝祖喊先生的也估計就只有朱葆三了。他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便道:“好啊。我也去看看。”

  朱葆三也是寧波人鎮海人,十四歲到了滬上五金店做學徒,白手打拼出一份家業,其一生有兩個貴人,一是同是寧波人的葉澄衷,二是滬上道台袁樹勳,前者讓他慎裕五金店更上一層樓,而後者則讓他掌握著庚子賠款支付前的劃賬權——庚子賠款由滬上支付給各國,各省賠款都彙集到滬上,在支付前帳戶上常有兩百萬兩各省劃來的賠款以及滬上江海關六百萬的關稅,這八百萬兩可以在劃走前轉借給滬上各大錢莊,生息巨多。

  來到四馬路的慎裕五金店,裡面滬上道台袁樹勳還沒有到,虞輝祖鬆了一口氣,忙和朱葆三見禮,而王小徐這邊前年和不內門協商的時候大家都已經見過,也就不要介紹了。眾人坐定,虞輝祖忙問道:“前輩,這袁大人似乎未到?”

  朱葆三看著他問話不達腔,只是喝了一口茶。虞輝祖知道他一向很牛,也不敢再問,只要等著,過了好久,只聽朱葆三道:“含章啊。你這里弄一下那里弄一下,這裡得罪個人,那裡得罪的人,這生意還怎麼做啊?”

  虞輝祖一聽心中就是一跳,辯解道:“哎,我在也是沒辦法啊。那洋人太欺負人了,就知道講和講和。”

  聽到虞輝祖的話朱葆三倒是笑了,“含章,你啊,一點也不像個生意人,真不知道你這天字型大小是怎麼做起來的。哎,年輕人火氣大,但別忘了和氣生財啊。你的天通公司貨銷大江兩岸,最遠雲貴陝甘都有分號,東西又好又便宜,還怕賣不過祥茂?”

  “可我就是想出口氣。”虞輝祖對祥茂還是真是心有怨念,肥皂這塊他可是寄予厚望的。

  “出氣重要還是掙錢重要?知道哇,耶松後面就是祥茂的人在幫他們通融關係,他們找了英國領事,不過幸好現在滬上領事團的領袖領事是德國領事,沒有搭理他們,要不然,北京外務部照會一遞,你這江南局可就買不成了。”朱葆三雖然只是在錢業上人脈深厚,但是滬上有些什麼風吹草動還是很清楚的。

  “啊?他們要鬧到北京去?”虞輝祖有些傻眼了,他本以為事情有兩江總督和滬上道台擺平了就行了,雖知道洋人會干涉的這麼厲害。

  “還沒有過去,但是就怕鬧過去。只要是到了北京,那事情就不是那麼好處理的了。即使能買成要打點的銀兩也不在少數,你要知道這江南局對你來說極為重要,對滿人來說那不就是一個廢船塢啊,都荒廢了幾十年,還怕再荒廢幾十年?”朱葆三看著虞輝祖的興頭明顯下來了,知道自己說的話他聽進去了,也就是不在往重裡面說了,“待會袁大人來了,你跟他有什麼話攤開來講,最好是能讓他也發封摺子上北京,說這江南局確實是造船修船也少,荒廢已久,既如此,還不如賣與華商得好,這是一事,再有則是船塢、鋼廠、機器、廠房等到時候折價估計也袁大人這邊出面,你現在和他結交好關係,以後也好通個方便,多十萬兩少十萬兩還不是袁大人一句話啊。”

  聽到朱葆三不再責問,虞輝祖鬆了口氣,後面聽他說袁大人,特別是說到多十萬兩合少十萬兩的時候,臉上卻是笑開了,一開始他還沒有那麼想把江南局弄到手,可是現在越弄就越想早點把它盤下來,然後裝上小徐剛才說的柴油機,氣死那幫子英國鬼子。

  “前輩教訓的是。我都記下了。”虞輝祖老實的道。

  朱葆三又問道:“呂大人和盛大人那邊都去過了?”

  “盛大人一直去的,呂大人那邊只是年節有孝敬,其他……”

  “你得去啊。雖然呂大人為官周正,但要打點的還是打點。千萬不可大意了。你可不知道,現在滬上有多少人在盯著江南局。”朱葆三告誡道,他越是看虞輝祖就越是生氣,直感覺真好同鄉在滬上能發財其實就是運氣好,天上掉餡兒餅砸到了,一點也沒有甬商的機靈勁,真是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其實朱葆三感覺的也對,虞輝祖能做起來完全不是靠自己能幹,而是下面有楊銳幫其組建的一個團隊在運作整個公司,日常事務都是這個管理團隊管理,而重大的事務雖然也會彙報給虞輝祖,但實際上還是由楊銳出招,鐘觀光、徐華封等說服他照辦,虞輝祖人好說話,一般都是言聽計從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7

第014章 江南局(二)

  朱葆三在指點虞輝祖的時候,王小徐在一邊聽著沒有說話,他以前只覺得盤下江南局不是難事,但是現在聽來裡面的未知因素還是很多的,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之前沈葆楨和洋人領事的什麼不造商船的合同,真要是鬧到了北京,事情怕是沒戲。難道自己要開一個船塢嗎?即使要開滬上已經擠滿了,到時候能開到那裡去呢?

  他這邊正想著,朱葆三繼續在對虞輝祖交待一些要事,“含章啊,現在道台袁大人,兩江總督周大人,都是直隸總督袁大人一系,你呢和慶王的關係不算壞,天寶公司裡面貝子載振的幹股也不少,所以啊有什麼事情大家都會照拂著;可是呂大人、盛大人又與之不同,雖然他們都算是李中堂一脈,可自從李中堂身死,便都是輸到猢猻散,各自為政了。你可千萬別以為盛大人那邊指望著你關外鐵路買他的鐵軌,便掉以輕心了,事成者難,事敗則易啊,還是小心的好。”

  盛宣懷那邊因輪船、電報局被袁世凱所奪,使得漢陽鐵廠維繫艱難,但幸好蘆漢鐵路所需鋼軌量大,算是喘了口氣,而蘆漢快要修完之時,關外的安通奉又要開工,這樣一路接一路,鐵廠勉強還能維繫。只是盛宣懷一直想整擴鐵廠,前年鐵路剛批下來的時候他就和虞輝祖談了一次,他想從通化鐵路公司預借軌款三百萬好用於鐵廠整擴,當時虞輝祖沒有拒絕,不過等到去年年中盛大人來要錢的時候,鐵路公司的錢卻都調自美國大通銀行,然後再轉到倫敦炒國債去了,無奈之下虞輝祖只好湊了三十萬給他用於運轉。另外為了讓盛大人安心,虞輝祖按照楊銳給的日期,答應今年七月即可預付軌款,若是漢陽需要資金整擴,鐵路公司五百萬軌款可以全部付過來,此言一出,盛宣懷心就定了,把日本那個什麼大冶鐵礦的抵押合同扔到一邊(注),並對於天字型大小的各項事務都極力支援,就是前幾日同濟大學堂的募捐酒會,他人雖不到,但也是捐了一萬兩。

  虞輝祖不好告訴朱葆三內中詳情,只好連忙點頭稱是。朱葆三見他點頭,摸著鬍子,一副誨人不倦的樣子,然後又道:“至於洋人那邊抗議,也是有辦法解決的。你不是和德國人熟悉嗎,今年德國人已經在楊樹浦辦了萬隆鐵廠,這家也是造船的,你把江南局買下,與之合併或者聯營也是一條解決之道啊。”

  聽朱葆三說和德國人合併、聯合,虞輝祖連忙搖頭,他對洋人有一種天生的排斥,總感覺那些洋人一個個都不是好人,一旦和洋人合股那受害自然是華人,所以鐵路公司一直不想美國參與進來。

  看到虞輝祖不願意和德國人湊一起,朱葆三只好道:“那你不找德國人,就找美國人吧。關外鐵路你也是靠著他們的關係才立足腳的,現在江南局這邊,你可以對外先說不造商船,先買下來再說。然後能讓美國人註冊一個公司,再把船塢租給這家美國公司,以後啊,造商船就是這家美國公司的事情了,他們要是抗議,那就讓他們去對美國人抗議好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的轉折,而且是租給美國公司造船,這辦法虞輝祖完全能接受,當下大喜道:“還是前輩腦子活門檻精啊,這樣一弄英國人就沒有什麼話說了。”

  虞輝祖喜形於色,朱葆三可還是坦然自若,“你啊。別高興太早,還是先想著怎麼把東西拿到手再說,只要東西在手上了,想造船不難。”

  虞輝祖正要聽他指教,門外就響起來下人的話:“老爺,袁大人到了。”

  聽說袁樹勳到了,虞輝祖和王小徐站了起來,準備去門口迎接,可是朱葆三卻是不忙,又喝了口茶才站起身,緩步往廳外度去。

  裡面談話不覺的時間過得快,一到外那麼卻見天色已經很暗了,此時外面迎進來一個富貴打扮的矮胖老爺,六十歲上下,黑色瓜皮帽下,長的是肥頭大耳,老眼雖有些昏花,只是一把花白的鬍子卻梳理的很是精神。他先是和朱葆三拱拱手,然後又想著虞輝祖和王小徐兩人禮了一禮,然後便同著諸人進來客廳。幾人客套之後,朱葆三道:“海觀兄,這幾日可又是操勞了,真實辛苦辛苦。”

  袁樹勳一坐下就大大咧咧的抬起手,拿著桌子上的茶眯了一口,聽朱葆三說辛苦,微微說道:“葆三兄你可是有所不知阿,為江南局一事了沒少受洋人抗議。前幾日,耶松船廠的英國總工師毛根來到衙門裡,就是說這江南局商辦的事情,他還把當初沈文肅公訂的合同拿出來了,說江南一旦造商船,那麼就要請英國公使照會什麼的,我好說歹說把他勸過去了,可今天,就剛剛,衙門裡都要關門了,他們又是找來了。你說這……真是難辦啊。”

  聽袁樹勳說事情難辦,虞輝祖有點急正想說話,卻被朱葆三用顏色壓住了,然後只聽他道:“其實,英國人還不是怕多了一個對手罷了。江南局船塢雖然荒蕪,但是那本是泥船塢,不合用,接手最終還是就要改木船塢的,而且這船塢也不小,有325英尺,又有三座岸塢;再說那江南局規制本來就大,又在黃浦江邊,再開幾個船塢也不是不行,只要接手之人捨得花錢,那麼一定是滬上第二大船廠啊,難怪這英國人要抗議了。”

  聽著朱葆三附和著自己的意見,袁樹勳撫著鬍子道:“就是啊。要不是兩江總督周大人對江南局也有整肅之意,我看這事情極為難辦,現在再加上洋人抗議,怕是更難辦了。不過呢,這四局兩塢,每年花去的銀錢可不在少數,不改怕是不行了……”

  “海觀兄,我看其實改商辦也不是不行啊。光緒九年的時候(1883年),這洋廠可是造過炮艦的啊,那時候六艘浮江炮臺,其實有兩艘就是耶松船廠造的……”

  朱葆三還沒有說完就被袁樹勳打斷了,然後說道:“葆三,這可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都是什麼世道。洋人違約那不叫違約,要是咱們違約,那就是真違約了,到時候英國人把事情鬧到京城,那……”

  袁樹勳說的嚴重,但朱葆三卻知道他為人向來如此,只要是讓他辦事,沒有不說難的。今天他會來,就說明這事情有戲,當下也不以為意,笑道:“今日請觀海兄來,就是商量之後這件事情的。若是先把江南局買下來,然後再把他租給美國公司造船當如何?”

  朱葆三說完,袁樹勳昏花的眼睛亮了起來,只想說話,又看了王小徐一眼,朱葆三馬上道:“這位是王老爺,是自己人,和這含章一起辦船廠的。”他這邊說著,王小徐便站起來行禮。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沒什麼好瞞的了。你這樣可是可,若是美國領事不幫忙說話,不把這公司認做是美國公司,那事情也是難辦啊。再則,江南局盤下來也難啊,雖說周大人上了摺子,但這塊肉想吃的人太多了,更何況早些年辦的那些船塢……旅順船塢被日本人占了,太古船塢庚子年搶的搶、毀的毀也不行了,現在就剩這馬尾和江南船塢還在,馬尾怕也是不行了,而這江南,再怎麼說也是在滬上,就怕京裡的大人們不肯賣啊。”

  “這不就是要你來商量的嗎,你看看這個數當如何?”朱葆三沒有廢話,直接在桌子上寫了個數。

  袁樹勳卻是笑了,道:“葆三啊。錢業上的錢來的容易,但是一旦改日轉調他處,那些錢莊老闆怕是不認得我了。都是說實業救國,虞老爺實業做的好,就是連老佛爺都是讚賞的,要是虞老爺不嫌棄……”

  袁樹勳的話沒有往下說,但是意思就是明白的很,他不是嫌給的錢太少,而是要幹股,朱葆三知道了他的意思,當下笑了起來,“好好。觀海好謀算啊。”他看了看虞輝祖,又看了看王小徐,然後道:“若是此般,可好?”說罷他在桌子上寫了個一。

  袁樹勳只是笑,不答話也不點頭,朱葆三又寫了個一,再寫了個五,袁樹勳還是笑,估計也是感覺朱葆三熟悉,自己寫了個二。王小徐見此嚇了一跳,這江南局盤下來準備投入一百萬兩到造船上面的,加上原來的船塢廠房機器,加起來滿打滿算也有四百多萬兩,這樣一下子就被袁樹勳拿了兩成。不過他又不好阻止,心裡想著待他日革命成功,這筆帳就可以不算了。

  王小徐吃驚,但是虞輝祖卻感覺很平常,這些官老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虎,而且這事也確實難辦,朱葆三之前亮出的一成五是和他商量過的,現在提到兩成,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對著朱葆三點點頭,這事情就算是這樣定下來了。

  袁樹勳眼中的精光只在討價還價的時候出現,此時見條件談妥,又再變成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樣,他來之前就想好了辦法,只待虞輝祖這邊答應。庚子年到現在,他做滬上道台已經有五年了,算來要不了兩年就要調往別處,我大清要是再尋一個這樣有油水的差事怕是難了。再說,這五年下來,每年拿利息也有三十多萬兩,再加上其他的孝敬和進項,到現在手頭上也有個三四百萬兩,只是這些錢不太好拿出來,總是要找一個辦法把它們變白,而這虞輝祖的天字型大小在滬上極有名氣,早先只是礙於面子,並且忌諱他搭上了宮裡面的關係,一直想入股卻沒有機會,現在是天賜良機,只要船廠入股了,以後其他比如肥皂、火柴再擴大的時候,入股也就簡單了。

  袁樹勳目的達到就是一直不說話只喝茶,其他幾人也只有等他把後面的辦法說出來,沉默良久,終於朱葆三道:“觀海啊。你倒是說說,這事情要怎麼辦才好,有個謀劃我們也倒好安排啊。”

  袁樹勳此時一改之前推脫的模樣,說道:“洋人那邊就按照葆三你之前說的辦,只是美國領事那邊還是把事情先說好,我大清別的都不怕,就是怕洋人,而且最怕洋人裡面的英國人。到時候一旦英國人抗議,美國人卻不幫忙頂著,這船塢拿下來也造不了商船。再則……”說到這他又停下來喝茶了,喝完眼光只在王小徐和虞輝祖的臉上掃來掃去,朱葆三馬上會意,說道:“含章、小徐,這個你們先避一下吧。”

  虞輝祖和王小徐立馬便出到外頭了,待到不知道過了多久朱葆三讓人來請,回到客廳袁樹勳已經回去了。

  虞輝祖傻問道:“這袁大人呢……”

  朱葆三道:“袁大人走了啊。事情都商量好了。他不單要兩成幹股,還要在投個二十兩到最後個船廠裡,你看如何?”

  虞輝祖想不到這袁大人幹股兩成還不滿足,居然還要投資,他看了王小徐一眼,道:“只要袁大人不干涉船廠內部運作,投資也不是不行的。”

  “那就好。”朱葆三也是怕他不同意,現在都同意就沒有什麼好講究的了,他道:“袁大人說,這船塢要想買下來,光是上摺子怕是不夠的。”

  “那怎麼辦?”虞輝祖不明白他們的意思,當初可是說要讓袁大人上摺子的。

  “袁大人就怕京城裡面有人捨不得這剩下的最後一個船塢啊,所以啊,要想接手,還是得讓那些人徹底死了心啊,要是這江南局出了些什麼事情,完全不能用了,那京裡面的大人就不會說什麼了,要買下了就容易了。”

  朱葆三話說的輕飄飄,但是意思卻是明白的很,虞輝祖不傻,看著廳內點著的煤油燈,緊張的道:“要江南局出事……不能用……莫非是要往裡頭放把火……這也太……”

  朱葆三搖頭直笑,虞輝祖不解,旁邊王小徐也是不懂,他之前也是以為要在江南局裡面放把火的,現在朱葆三搖頭,也就不明白怎麼讓江南局出些什麼事情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見他們都想不出什麼來,朱葆三只好道:“含章可知為何江南局在高昌廟設局之後,又要到龍華去設分處?”

  關注江南局日久,這虞輝祖是知道的,他道:“因為江南局裡面有火藥廠,早些年造的黑火藥太多,可現在又改做無煙火藥,局內黑火藥堆積如山,而江南局旁邊就是法租界,洋人怕出事,所以要局裡的庫存黑火藥轉移到……”他說道這忽然醒悟了過來,結結巴巴的道:“啊!!這……是……要……炸廠啊!這……”虞輝祖被嚇著了,桌子上的茶盞也被他慌的弄到了地上,瓷杯哐啷聲中,客廳裡一片寂靜。

  虞輝祖慌亂,王小徐心裡只念阿彌陀佛,可朱葆三卻是臉色如常,一點也不慌忙,“慌什麼慌啊?不把江南局毀了,你怎麼把它從朝廷手裡買過來?”

  虞輝祖道:“這……這可是是傷天害理的,我……我不買總行了吧?”

  一說到傷天害理朱葆三就來氣,“怎麼就傷天害理了?江南局裡頭工人住的地方和火藥庫房隔的不要太遠,最多是房子塌了,死不了人的。再說,也不是要把廠子全炸了,只要有個大一點的事故就行,到時候旁邊租界裡的法國人抗議起來,朝廷只能讓江南局搬家,機器可以搬,地皮、廠房、船塢搬不走,不賣也得賣。”

  朱葆三說完,看著他們兩人還是一臉驚訝,又道:“這主意其實也不是我和袁大人想出來的,而是江南局的提調李鐘玉想的,現在可不比以前了,北洋練陸軍只知道外購洋械,各省巡警營大多用漢陽造的德國毛瑟,江南局的槍怕是最窮的邊防營才會要。加上庚子賠款甚巨,一年的解款比一年少,再不改改這江南局怕是真的要廢了。當年曾文正公和李中堂,知道這江南局是這樣的下場,怕是……”

  朱葆三又歎了口氣,“我從商多年,能有今日便是格守信義。可這個世道很多事情不是光有信義就能辦成的,很多事想辦好得先辦壞。你不把江南局買下來,那他就永遠癱在那不死不活,機器可以買新的,要是那些技師都走光了還能去哪再找?這些人可都是幾十年真金白銀練出來的,走光了可就找不回來了。”

  朱葆三說的在理,虞輝祖倒沒有那麼慌了,直道:“那這……這事故該怎麼出啊?”

  “你明日提一萬兩銀子到我這裡,事情自然會有人去做。李鐘玉就是江南局的提調,真要是出了人命他可走不了,所以你還是放下你的慈悲心腸吧。再有,”說道這,朱葆三拿出一張單子,“船塢之地畝,船塢、廠屋、機器以及鉗、鑽、鑿等零星傢俱物件,約估現銀三百二十八萬餘兩,實際你付一百六十七萬兩便成。打點一事,袁大人這邊二十萬兩,李提調十萬兩,周大人十萬兩,慶親王十萬兩,還有就是原先局內的零零星星的小官,給個七八萬兩就行了。如此可以是幫你省了一百萬兩,另外要付的一百六十多萬兩最多先付一半,剩餘的可分年付清。”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7

第015章 鐵廠

  事情終於看到有成的希望,虞輝祖大喜,起身深深一揖到地,說道:“真是太謝……”

  “謝什麼,都是同鄉,你能有今日之生就我也高興。”朱葆三此時也笑了起來,又道:“再有,你和祥茂那邊別鬧了,別老是賠錢賺吆喝,兩家找個時間談個價錢的好。還有祥茂的老闆伯基爾去年就說要入選工部局董事,雖然沒入,過幾年總是要入的,你得罪一個工部局董事有什麼好的。”

  虞輝祖這邊江南局有望,也就顧不得和祥茂洋行鬥氣了,當下說道:“一切還聽前輩安排。”

  朱葆三聞言一喜,只覺得今日又辦成一件事情。

  江南局的事情安排完,朱葆三正想送客,王小徐倒是說話了,“葆三先生,我們其實還想辦個鐵廠,特來求先生指教。”

  折騰了半天,朱葆三本已經有些困乏,但是忽然聽說王小徐要辦鐵廠,頓時又來了精神,他從十四歲開始就和五金打交到,三十歲自己獨立門戶之後,做的就不再是小五金,而是大五金,也就是鋼材、鋼板、鋼管一些的基材,雖然說有名望之後和別人辦了不少實業,但真正屬於他經營的還是只有慎裕五金店。問題正好撓打到了朱葆三癢處,他笑道:“小徐你慢慢說,要是老朽知道,當言無不盡。”

  見他似乎對鐵廠很在意,王小徐正色道:“今外洋生鐵價都在二十兩以上,鋼價最廉者也在四十兩以上,造船用的鋼板價格更昂,每噸價在六十兩以上,其他如鋼條、窩釘等則價格更高。而今之中國,津鎮、滬寧、滬杭、粵漢等路即將開工,漢陽產量本身就小,即便擴大之後,其年產鐵亦不過十萬噸,產鋼兩萬噸。此等產量便是應付國內還是不足,就更不用說出售外樣了,如此在國內另辦一大鐵廠極為必要。”

  朱葆三本以為王小徐說的是關外的那個鐵廠,雖知道王小徐的意思是另辦個鐵廠,他思索道:“小徐啊,我知道你們錢是不發愁的,只是辦鐵廠光是有錢是不夠的,鐵礦極為要緊,比礦更要緊的是煤,漢陽就是吃了沒有煤的虧,再則沒人也不行,早先漢陽每噸生鐵成本要近四十兩就是因為這兩個。你說的沒錯,外洋生鐵價在二十兩以上,鋼在四十兩以上,你可知英國之生鐵每噸只要兩鎊九先令,合銀十七兩;鋼胚,堿法馬丁爐為三鎊十五先令,合銀二十六兩;鋼軌,五鎊一先令一便士,合銀三十五兩四錢;鋼板,六鎊十四先令七便士,合銀四十七兩一錢。”

  朱葆三不愧是做了幾十年五金的,不但對於價錢,對於洋鐵的成本甚是熟悉,他報完這一堆的價錢,然後問道:“含章、小徐,你們要是能把這本錢降的比英國人還低,那這鐵廠就能辦,要是做不到,那國內鐵路建完,你們和漢陽可都討不到好。”

  朱葆三在說價錢的時候,王小徐就在對照自己這邊預估馬鞍山鐵廠的成本,算下來,生鐵這塊還是要少一兩五錢左右,其他鋼胚、鋼軌、鋼板之類和洋人的價格就基本上一樣了,而鋼板則要比英國貴一兩左右。他知道應該是技術上的差異,如果鐵廠執行時間長了那麼成本自然不會相差這麼大。其實馬鞍山鐵廠絲究起來,最廉者還是煤價低,一噸焦炭算成本的話不會超過三兩,不過按照行情價,在鐵廠入帳則要九兩,而漢陽那邊即使用萍煤,焦炭運到漢陽價格也要在十一兩;至於鐵礦石,馬鞍山也有露天鐵礦,品質雖然差一些但比大冶也不會貴多少。

  “葆三先生,現在估算下來生鐵成本比英國低一些,可鋼板就要高一些了。而且鐵廠投資極大,煤礦、鐵路、鐵礦、鐵廠加起來估計在一千二百萬兩。”王小徐說的很老實,他之前不知道英國價格,對於鐵廠的成本很有信,現在看來基本打平手而已。

  鐵廠投資的數字虞輝祖雖然不是第一次聽,但心裡還是只打哆嗦,不過朱葆三確實見過大世面的,聽聞他說一千二百萬兩,一點也不吃驚,而是閉目沉思一會問道:“產量如何?”

  “前期年產生鐵十萬噸,鋼五萬噸。”王小徐答道。

  “那不貴!”朱葆三坦言。

  “不貴?”

  “是啊。不貴!對比漢陽一點也不貴。漢陽鐵廠開工廠就花了五百多萬兩,後商辦之後又加了三百萬日金,再則開萍鄉煤礦,這連礦帶路,已經砸下去兩百余萬兩了,再算上今後要改廠的錢,這可要超過一千兩百萬了。同樣價錢,不同的東西,這鐵廠可以開。”朱葆三可是一直關注五金,對於漢陽的事情知道的不少,不過他一頓之後又道:“不過,你這鐵廠一開,可是要把盛大人得罪了。”

  “這倒是不會,我查閱海關資料,現今進口四億四千萬兩洋貨中,歷年五金都占了百分之五左右,即有兩千兩百萬兩,這五金雖說還包含銅料及其他金屬料,但這再怎麼多,也不會超過五百萬兩,一千七百萬兩洋鐵款,縱使全是鋼料,那一年也超過三十萬噸,而漢陽最多一年產鋼也就是二萬噸,可謂是杯水車薪啊。”王小徐在楊銳的影響下海關資料熟知在心,之前不細算不知道,一旦把資料深入的分析,那知道的東西可不少。

  朱葆三雖然是做五金這行的,價錢、品質瞭解的很清楚,但要是讓他說全國一年的鋼鐵消費量,他可是說不出來,現在見王小徐把資料分析的這麼細,不由的大笑起來,“小徐真不愧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怪不得含章能有今日之規模。”

  難得朱葆三誇人,王小徐謙虛起來,不過他誇完便道:“如此說來十萬噸鐵,五萬噸鋼也還是不夠的了,最好我中國有百萬噸鐵,五十萬噸鋼,把洋人的那些鐵料都趕出國去才好。”朱葆三有點激憤,但憤過之後又道:“含章和我是同鄉,大家都是自己人,有用的上老朽的地方,你儘管直說的好。”

  他此話一出,虞輝祖大喜,道:“煤礦、鐵礦商部這個月都已經准了,給了兩年的探礦期,只是這連接煤礦和鐵礦的鐵路還未准……”

  虞輝祖說道這,朱葆三就笑了,“你和宮裡的公公交情不淺,商部貝子載振又在你天寶公司裡還有股份,要准條鐵路不是很簡單的事情嗎。”

  “要是說其他鐵路還好,可這鐵路是要連在津鎮路上的,這可又要牽扯到英國了。”

  “你這是想靠著津鎮路運煤?”

  “不是,煤礦在安徽淮南,鐵路是想從淮南接到津鎮路的蚌埠站,不過鐵礦的煤不走津鎮線,而是由淮南往南到合肥,再從合肥運到對著蕪湖的長江邊,如此再用駁船運到當塗。”虞輝祖對著朱葆三沒有隱瞞,把鐵路的具體路線說了出來。

  朱葆三一聽虞輝祖說淮南、合肥便知道自己要辦什麼事情了,現在津鎮路是中國人自己的,只是修的錢是問洋人借的,接上去不難。他道:“這鐵廠你打算占多少股,再則那些徽商你準備給予他們些什麼好處?”

  “一千兩百萬兩,只要六百五十萬兩在我手即可,其他都可放出去。至於徽商,這個還請前輩指教了。”擔心英國是一,但比英國更難纏的是徽商,現在各地都在收回路權礦權,你一浙江人跑到安徽辦鐵路,估計征地都征不到。

  “哎。這徽商其實就和李中堂一般,雖是人去了好好幾年,可架子還在,況且他們一向抱團的緊,怕比我們甬商還不好說話。”朱葆三雖然在滬上名望卓著,但是聽到徽商還是有些頭疼,開始沉思起來。

  縱觀清末商幫,小的不計,大的也就是晉商、徽商、粵商、浙商,這晉商可是有朝廷背景的,沒有這晉商,天下怕也不是滿人的,不過庚子之後,京城票號被搶劫一空,這才使得全國金融的話事權轉到了有外資錢莊背景的滬上錢業公會,這晉商就是官商;而徽商幾朝幾代下來,大多是行商出身,長途販運,主要從事鹽、典、茶、木,資本都是一絲一毫壘起來,賺錢後又講究詩書傳家,應該算是紳商、乾隆嘉慶時最盛,而後清廷整頓淮鹽,使得其受創甚重,洪楊再一亂,那就徹底傷了元氣,而最後到胡雪岩時又敗給了洋人,算是徹底的式微了。而粵商、浙商和有官氣的晉商及有文氣的徽商不同,他們大多都是草根出生,這兩地都臨海,所以靠著外貿買辦起家,攜洋自重,根本就和晉商、徽商不是一個路數。鐵廠雖然沒有腦殘的選在山西,但辦在安徽也是事多的很。

  “含章,你陸行的氯堿工廠不是要買進淮鹽嗎,為何不從鹽商著手,兩淮鹽商徽商可不少。”朱葆三道。

  “這,當時因為要和張四先生開辦長興煤礦,張四先生自己也開了鹽場,所以就用了他的鹽,之前談的那幾家鹽商可就斷了。”虞輝祖道。當時這件事情可是他力主的,這畢竟,能和狀元郎一起做生意說出去也有面子啊。

  “那就只能去找汪厚莊了。”朱葆三想不到其他人。

  “啊。他也是徽商?他不是賣土布的麼?”虞輝祖記得這個汪厚莊是祥泰布莊的東家,他這個布莊賣得土棉布暢銷滬上,卻沒有想到他是徽商。

  “他可是土布也賣,典當也做。滬上鴻興、鴻順等幾個大當鋪可都是他開的。晉商的票號、徽商的當鋪,咱們的錢莊,唉,還有洋人的銀行,含章你不是開銀行了嗎。這都不知道你生意是怎麼做的。”朱葆三教訓著虞輝祖,他實在不是經商的料子。

  “鐵路一事先不忙,待我改日去和他們商議。若是他們想自己修這鐵路怎麼辦?”

  “這……”虞輝祖對於裡面的細節瞭解不深,只看看向王小徐了。

  “不行!他們可以參股,但是不能控股,更不能獨佔。”王小徐說道:“一旦他們獨佔或者控股,那麼他們很極有可能路一點也不修,只想占著築路款放到錢莊裡生息,這裡面雖然有他們的錢,但是更多的是小股東的錢。”

  “那他們可以參多少股在裡頭?也是不到一半嗎?”

  “是的。我們只想鐵路快點建好,早日投入運營,控股是怕他們占著名義不動工。煤礦、鐵礦、鐵廠、鐵路,四者都要有規劃的,若是亂了拍子,那即便是建好了三個,也還是用不了,到時候投資大損失也打,這個風險不能冒。”王小徐道。

  “好啊!我明白了。鐵路事關重大,還是不要外傳的好。”朱葆三說道。

  “先生說的有理。”王小徐道。

  “還有盛大人那裡要跟他講好,不然他一旦誤會,事情可就不好辦了。”說了這麼多話,朱葆三卻是興致不減。

  兩人連忙點頭稱是。只不過該說的都說完了,現在要做就是等江南局這邊爆炸,還有則是等朱葆三和徽商商量個結果出來,於是兩人便起身告辭。

  這邊剛回去科學儀器管,卻聽夥計說張老爺找,進客廳卻見裡面坐著的是張美翊,他原來是盛宣懷的文案,不過現在卻是南洋公學的提調,也是寧波人,以前的鐘觀光辦味精專利的時候,還是他出力不少才辦成。

  虞輝祖見他獨坐客廳,應該是由要事,急忙上前道:“哎呀,真是死罪死罪,讓三公久等了。”

  張美翊確實是坐了比較久了,不過他卻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他客氣之後,說道:“含章,這次來先是來給你傳個消息的。英商祥茂洋行去了京裡找了關係,估計是想讓商部課你的鹽稅。”

  “啊!”虞輝祖和王小徐異口同聲的說道,這招洋人也能想的到,什麼腦袋啊。造肥皂需要燒鹼,而產燒鹼需要鹽,現在陸行就是一個大托拉斯,肥皂用的油料和燒鹼都是自己的,造油料的大豆也開始自己種了,而燒鹼這邊,發電的煤是自己煤礦裡的,就是鹽要外購。只不過這鹽價極低,翻倍課稅也不會影響多少成本。洋人這不是算計,而是示威啊。

  “娘希匹,小赤佬就是不能談和,還是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明天我就要降價!”虞大王立見就是怒了,反倒是王小徐冷靜些,他問道:“讓三公,那那京城那邊怎麼說?”

  “呵呵,還能怎麼說,商部尚書載振不都是你們的人了嗎。”看著虞輝祖生氣,張美翊感覺挺有意思的,摸著鬍子就笑了起來。他並不喜歡一本正經的人,學校裡待的久了,很多時候會到科學儀器管來和虞輝祖喝茶。

  聽到張美翊說到載振,虞輝祖一笑之下也是無奈,現在公司裡可有好幾個吃幹股的,還有要孝敬的,再就是各種報銷,一年下來七八十萬總要出去,真是多不勝多煩不勝煩。他記得楊銳以前似乎還說過滿清之下好做生意,真是瞎扯。

  “讓三公,這事情也不要緊啊。您來這是……盛大人沒錢了嗎?”虞輝祖道。

  “盛大人有錢,就是李維格出洋考察之後,把鐵廠整改的辦法拿出來了,所需錢款甚多啊,盛大人這邊想訂機器了,就是怕你這邊……”張美翊問道。

  “這不是還沒有到五月嗎,七月一定把錢付到漢陽。”虞輝祖說道:“讓三公,實話說吧,鐵路公司賬上也沒多少錢,就是天字型大小賬上也沒錢,這錢都被被借走了。七月份便可回轉過來。到時候一定把錢給盛大人轉過去。”

  王小徐知道楊銳的目的是不要盛宣懷借日本人的錢,見他又催款子,所以又加了一句道:“讓三公,七月份是最遲的估計,有可能六月中就回來了。”

  張美翊只是代盛宣懷傳話,其他倒也沒用什麼事情,聞言坐了一會便走了。張美翊走後虞輝祖道:“似乎盛大人有點著急了。小徐,你跟我說實話,七月底錢能回來了?”

  “可以的,含兄你就放心吧。”王小徐說的肯定,但是心裡卻不這麼想。雖然聽楊銳說日俄海戰之後,債市就沒有什麼好留的了,到時候所有資金都將撤回,不單是倫敦掙的白錢,還有印度撈的黑錢都將流回滬上。可是他不知道日俄的海戰到底會怎麼樣,現在馬上就是五月,俄國艦隊已經到越南金蘭灣,什麼時候開往海參葳還不清楚,海戰結果會怎麼樣也不清楚。本來按照他意思,是想先把一部分錢,特別是兩百萬英鎊的本金先抽回來,用掙的那些做本再搏一把,可是楊銳卻不同意,說什麼自己有完全的把握,俄國一定全敗。還說這戰不能像奉天會戰一樣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還是有一些油水可以撈一些的。

  “那到時候咱們能有多少錢?”虞輝祖雖然是天字型大小的老闆,但是很多事情他也是滿頭霧水的,特別是之前看到電報那些零,眼睛都數花了。掙錢是幸福,可沒有落袋總是有些不安心的。

  “到時候啊,要是收益好的話能有五百萬英鎊吧。”王小徐只說了倫敦的收益,至於印度那邊,壓根就沒有作數。

  “還掉問阿德借的那些錢,那修關外鐵路是夠了,剩餘再減去江南局的花銷,造鐵廠還要差不少啊。”虞輝祖算的仔細,感覺錢還不夠。

  看著虞輝祖一筆一筆算的認真,王小徐不由的笑了起來,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好,他在心裡這樣說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7

第016章 蘇州河

  虞輝祖不明白“當你有了一億的時候,錢就只是數字而已”這句話,雖然他已經是這種狀態了。他現在所憂慮的也是怕錢不夠而已,其實錢不會不夠,反而會有多。憑藉天字型大小在整個錢業和實業界的信譽,就是立根杠子,隨隨便便一千萬兩千萬也能籌到手的,只是他不是虞洽卿那樣的純商人,做事情還是更喜歡親歷親為一些。對於那些逢年過節來拜訪的洋人銀行大班和本地錢莊老闆,他都是只是客氣對待,真正借款只走虞洽卿的荷蘭銀行一家而已,前年楊銳借的那一百萬馬上就要到期了,為了感謝當年的幫忙,於是又借了五百萬,其中一部分是拿去炒國債,其他則用於擴大陸行的產業。

  在本子上把算好的結果和今日的要事記下之後,虞輝祖道:“小徐啊。你跟我說說,這竟成到底是要怎麼樣佈局啊,是不是要建一個像天字型大小這樣的大托拉斯?”

  見他問計,王小徐道:“照道理應該是吧。竟成之前跟我說過一些。現在靠著味精是把輕工托拉斯建起來了,肥皂、蠟燭、算是下游,大豆、煤、鹽算是上游,除了開鹽場我們能做的都做了。雖然不算太大,但是東亞也能數的上號了,再說只要憑藉氫化油,洋人怕是打不過我們的。”

  王小徐說的在理,天字型大小的原料本就有成本優勢,管理又讓這些優勢發揮的更加明顯,然後天通公司又再控制了通路,走的卻不是洋行常用的買辦模式,而是現代那套經銷商模式,如此下來,原料便宜、管理高效、技術增值,銷路通暢,品牌溢價,這樣一整套要被打垮幾無可能,而且隨著天字型大小規模越來越大,信譽越來越好,加上關東銀行的開設,融資成本也大為降低。想著這些東西,虞輝祖感歎道:“還是竟成說的對,只有托拉斯才能打敗托拉斯。”

  王小徐聞言難道的笑了起來,他道:“現在鐵廠和船廠將來也會只一個托拉斯的。”

  “怎麼說?”虞輝祖問道。

  “漢陽那是張之洞初建鐵廠,貪大求快,經驗不足,政績為上,所以才辦的虧本,但凡有一點經商頭腦者,也不會把鐵廠放在漢陽,而是應該放在大冶,同時,產一頓鋼軌鋼,需煤三噸半,他即使知道大冶鐵礦為煉鐵最佳,那也應該在開廠前找好焦煤。至於酸法堿法那更是之前就要做好實驗的。漢陽雖敗,但是不說明中國煉鐵沒有優勢,中國煤多,好鐵礦也不少,只要籌畫的得好,那麼要打敗洋鐵並不太難。”王小徐道。

  “可你剛才也說鐵廠辦好出鐵也只是和英國相差不大,如此怎麼能和洋鐵競爭?”虞輝祖知道馬鞍山鐵廠,但是具體細節他是沒有看到的。

  “那是我們把煤算做了行價,若是煤價按照成本計,那鐵價要下降五兩,鋼價下降七兩。”

  “能有這麼多?”虞輝祖不怎麼相信。

  “能。機器挖煤,鐵路運煤,雖然要短駁,但是到廠的煤價不過一兩五錢,焦炭不過三兩五錢,而按行價焦煤出廠一般是九兩,所以我剛才就按照九兩計。”

  “既有如此差價,那就直接賣鐵好了,船廠還是不造的好吧。”虞輝祖想到要炸掉江南局,心裡還是很不安,雖然那個什麼李提調擔保說不出人命,可這個人也是要那十萬兩的,有這十萬兩,人命還重要麼?

  “不行的。含章。我中國之關稅為洋人所控,但是他國之關稅可是在自己手裡的,只要我們的低價鋼鐵一進去,他們就會提升關稅,保護本國鋼廠,而不單是歐美,便是各殖民地也是如此。如今之世界,也就是只有波斯、埃塞俄比亞算是獨立,先不說我們的鐵能不能順利進去,就是進去了這兩國的市場也是不大的。所以賣煤就不如賣鐵,賣鐵就不如賣船。”

  王小徐這麼一說,虞輝祖就醒悟了,洋鐵要入關收稅,但是船卻未必要如此,實在不行,買了船去掛一個荷蘭旗也行。不過,他想到另外的一個事情,道:“造船需要大量鋼,那鋼軌呢,這也是耗鐵大戶啊,我們怎麼不造鋼軌呢?”

  “鋼軌除了國內的自建鐵路,洋人的鐵路怕是不會買我們的鋼軌的。鐵路收益巨大,鋼軌占的成本極小,用別國的就不如用本國的。大不了賣票的時候多收一分兩分,這差價就無所謂了,影響並不大。真正難以控制的還是船,特別是航運公司都是私人的為主,漁船則更是如此。他們不看關稅如何,只看船價以及是否合用,只選便宜,不買貴的。”

  “確實如此。”虞輝祖算是徹底明白鐵廠-船廠的佈局了。

  “還有,中國技術工人太少,若是發展船廠還是有諸多好處的,最少這工人當不在少數。現在就開始多養工人,待到歐洲大戰之時……”說道這,王小徐忽然停住了,他似乎有點明白工部局的表現了,現在歐洲那邊英法結盟,德法鬧矛盾,加上現在滬上領事團的領袖領事又是德國人,兩項之下,難怪英國要息事寧人。

  “小徐,你是……?”

  “沒事。”王小徐道,他接著剛才的話說道:“一旦歐洲戰亂,那鋼鐵價格將要猛漲,到時候商船需求也將猛增,屆時我們的收益將會不小。”王小徐說的是楊銳的一種推斷,以前雖然覺得荒謬,可是現在看日俄戰事完全像他預料的那樣進行,這不得不然人開始相信他關於歐洲大戰的推斷。

  王小徐沒有坐多久就離開了科學儀器管,接下來的幾天他都在關注著工部局的動靜,土曜日的學生聚會極為激烈,很多學生都上臺演講,當時俞子夷在會場之中只是看到有巡捕房的人,但是他們只是旁觀沒有其他的舉動。之後接連幾日,不管報紙上的批評有多麼劇烈,工部局都沒有什麼反應。就這麼過到西洋曆五月初,吳葆初那邊才有消息傳來,說是滬上道袁大人請他去談話了。

  在吳葆初和道台談話的當日晚上,他便把王小徐約去了。王小徐本想不去,但想到他這麼急來約自己定有什麼急事,斟酌下便化裝去了。

  四馬路的夜晚無比熱鬧,整條街上都是轎子、人力車,飯店茶樓裡也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王小徐到了地方便下了車,借著扶帽子的時候,餘光四周掃了一下,然後再趁人不注意,閃進了茶樓的後門。上到樓上進到包間便見吳葆初在裡頭坐立不安,他一見就急道:“小徐,袁道台說要讓我們撤訴,不撤訴就把鄒容家給抄了,全家都定作死罪。他還說前年皇恩浩蕩,沒有制鄒容九族之罪,可現在我們要告到洋人頭上,那更是大惡不赦。你得要讓他家裡人趕快逃啊。”

  原來是這樣,王小徐忙道:“這事情我記下了,馬上就去安排。那袁大人還說了什麼?”

  “哼,他還能說什麼?無非是要我不要為革命黨出頭,這個姓袁的門檻精的很,他動不了我,估計是上官讓他勸一勸,他也就是意思意思罷了。”吳葆初畢竟是武將之後,為人處事極為大膽,和革命黨的關係也是很深。在他看來,不管是革命還是維新都是為國為民,都值得敬仰,反而是那些官僚,昏庸卑劣,除了會撈錢什麼事情也不會幹。

  “你沒事就好!現在工部局應該知道了這件事情完全是滬上道台主使的,皮球踢到了袁樹勳那裡,只要我們再逼一逼,那英國人就會把後面的人推出來了。”王小徐現在知道英國人的意思了,他絕對把滿清逼出來還是很有把握的,前提是吳葆初這邊頂住。

  王小徐這邊正說著話,門外就傳來了聲音,他趕忙出去,只見俞子夷道:“先生,要走了,樓下來了很多人。”

  王小徐心中一慌,知道吳葆初應該是被人跟蹤了,立馬進去道:“遂庵兄,我要走了,下面有巡捕房的人。”

  吳葆初大驚,張口結舌的道:“啊!小徐,我……”

  王小徐知道他只是無心之失,便笑道:“沒事。他們抓不住我的。”說罷一揖便出去了。

  王小徐一走,吳葆初在包間裡坐立不安,焦急之後便跑道外頭的走廊上往街面上望去,只見街面上一堆子巡捕,追著兩個黑衣服黑禮帽打扮的人,兩個黑衣人行動甚快,在轎子和人力車之間的空隙中穿梭自如,遠看就要逃到叉巷,前面又閃出幾個端著槍的紅頭巡捕,黑衣人走投無路,立即被這幾個人給綁了,吳葆初看到他們被綁滿頭是汗,只到那群巡捕走光了還是在走廊邊不動。

  終於過了不知道多久,他下意識的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自言自語的道:“這就是革命!”

  吳葆初感歎的時候,王小徐卻忽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是的,剛才外面巡捕抓人的時候,他桌子旁邊的那些茶客似乎都沒有慌,更沒有探出頭去看,這也太不正常了。

  正在他感覺到不正常的時候,旁邊桌子站起來一個富態老爺,興致勃勃的鼓著掌,用標準的京腔說道:“好一招李代桃僵啊!真不愧是天下第一號反賊竟成先生。妙啊,真是太妙了!”

  看著周圍都圍過來的人,王小徐嘴上不搭腔,心裡卻不知道鎮了多少下,他深呼了口氣,又再喝了口茶,然後才對著這個無比自得的老爺說道:“什麼竟成先生,這位老爺怕是認錯人了吧。”

  來人見王小徐不認,急道:“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你和你那幾個屬下換了衣服。真是高明啊!竟成先生,誰也不會想到,要抓的人還是原地,不要抓的卻是跑遠了。要是不我在此等候多時,怕是連我也騙了。”

  既然自己已經暴露了,那也無所謂,王小徐對來人依舊不動聲色,繼續裝傻。他知道只要租借巡捕房沒有證據說他和剛才跑了的人有牽連,那自己沒有什麼好慌的,在租界裡,他認識的頭面人物不少,即使是進了巡捕房,那也是最多關上一夜就被保出來。

  “嘿嘿,還很牛氣啊。知道我是誰嗎?”來人還是一副得意揚揚的模樣。

  已經走的很近了,王小徐掃了他一眼,此人三十餘歲,皮膚細膩但臉色發白,瓜皮帽,福字衫,用料講究,更驚人的是,他腰上掛玉佩的帶子是明黃色的。明黃色一般人可是不能用的,難道面前這個白臉皮會是皇親國戚?王小徐還在想這此人是誰,那邊就已經自己說了。

  “看你也是個沒見識的。本……”

  他還沒有說完,王小徐就把茶盞重重的一放,起了身說道:“如此良辰美景,有只狗叫來叫去掃興。下次這間茶樓,怕是再也不敢來了。”

  他這邊想走,白臉膛身邊的幾個魁梧漢子都是圍了上來。王小徐道:“怎麼,租界也敢抓人,不怕你們英國大爺嗎?我可是這裡的合法居民。”

  “哼。租界又怎麼,租界也還是我大清的地方。你們這群革命黨,前年的時候就應該把你們趕盡殺絕,現在又出來鬧事,這次可怨不得我志贊希了。”他這邊說罷,旁邊的便裝捕快都圍了上來。見他們圍上來,王小徐倒是不走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又要喝茶。不過這次他茶還沒有喝到,杯子就被一個捕快給打掉了,幾個人沖上來,頓時把他給拷了起來。

  見他們真的動手抓人,王小徐心中雪亮,一般界外的滿清捕快是不准進租界內抓人的,此時他們敢進來,怕是得到了工部局的允許,自己還是低估了他們的關係。滿清和洋人,果然是勾搭的緊,上次蘇報案的時候還沒怎麼看出來,可一旦動了他們根本,那兩者就勾結在一起了。

  看見有巡捕抓人,茶樓上的看客都是指指點點,輿論紛紛,有些想報警的卻發現樓下街面上紮堆的巡捕現在一個也沒有了,只待王小徐被他們推下樓,塞進準備好的轎子裡,茶樓上的人還是輿論紛紛。

  王小徐被推到轎子裡,正想喊叫,便被原先藏在轎子裡的人用刀子給止住了,那人嘿嘿笑道:“你要是喊,我就捅一刀,捅死為止。”

  王小徐沒理他,正想張口叫人,卻被這人用手捂住了嘴,此時轎子已經晃晃悠悠的抬起來了,眼見自己被制住,王小徐心急如焚,四馬路出租界不是太遠,走過去也就一個鐘不到,真是要等出了租界,那什麼都完了。

  王小徐被塞進轎子的時候,俞子夷已經拉住了李元,“快,先生被清兵抓了。”

  “清兵,哪裡來的清兵?這裡是租界啊。”巡崗裡的李元很是奇怪。

  “別廢話了!馬上帶著你的人,跟我去救人。”俞子夷來不及說那麼多,剛才換了衣服他一直在樓外走廊望風,本以為巡捕都被引開了,可回頭卻見王小徐被人圍上了,他頓感不妙,在他們抓人下樓的時候,使勁記住了轎子的模樣,然後就回頭找人。

  李元見他認真,不再多問,拿起胸前掛著的警笛一吹,這個組的兄弟都過來了,“外頭的清兵撈過界了,還抓了人,他娘的,帶上傢伙跟我去救人。”

  李元是這個組的頭目,平時待大家不賴,現在明顯是他的朋友被抓,這幫子華捕一起叫喊起來,“艸他娘的,走,跟大哥救人去。”

  華捕很快就出來巡邏崗,在俞子夷的帶領下往轎子消失的方向追去,李元聽說時間過了有一會了,擔心轎子出了租界,便讓幾個相熟的兄弟記住轎子的樣子,搶先往各處跑去。從四馬路的公和裡一直往東追到靠著黃埔江邊的滙豐銀行大樓,諸人都沒有看見轎子的影子,俞子夷滿頭是汗,李元也滿頭是汗,他雖然在復興會的級別不高,但是看到俞子夷的樣子想也能想到被抓之人的重要性。

  “他娘的,這些王八蛋藏起來了嗎?”他看了俞子夷一眼,想問他是不是看錯了,但看見俞子夷滿臉焦急,喘氣都喘不過來,猜到他知道的也就只有這些。他立馬喚過自己班一個最機靈的,問道:“阿福,這塊你最熟,你看看要是清兵抓了人該往那邊去了?”

  阿福是川沙人,在當華捕之前在華界就是個混混,他想了想道:“冊那,那幫子赤佬不會往蘇州河去了吧?”

  “蘇州河!”李元打著自己的腦袋,一直往東跑,怎麼就忘記了北邊了呢。租界雖然都是洋人管的,但是蘇州河卻因為船戶眾多,洋人一時間管束不到。只要清兵把轎子一扔,再把人拖到事先準備好的船上,那就不是租界的地面了。

  “快!快!蘇州河!蘇州河!”李元有點發急了,他便喊就邊跑,一杆恩菲爾德步槍背在他的肩頭上下拋動,其餘諸人一起跟著他跑往北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7

第017章 生天

  蘇州河是橫在英美租界的內河,不過這個名字是洋人取的,據說是為了在遠東複刻他們心中的塞納河與泰晤士河,而隨著洋人對她的改名,外來的人們都喊他為蘇州河。不過如果細究歷史的,她其實應該是叫吳淞江,滬上的母親河也應該是她而不是黃浦江。只不過這條自古以來的主河道在滬上設立租界之後便被已經悄無聲息了,雖然他仍然還有碼頭船運,但更多的是從江浙而來船戶的落腳之處。

  俞子夷跟著隊伍後面,越拉越後,他只恨自己怎麼沒有去讀軍校,要不然也不會這麼沒用。即便是在租界按照會中規定不能用槍,那就是用棍子也要把先生救出來。

  李元跑在隊伍的前面,根部沒有顧及俞子夷,他只是沿著帶著人死命跑到了威爾斯橋,正要沿著河岸拐向西面的時候,對面一個人影跑了過來,兩人差點就撞到了一起,李元正要罵人,對面那人已經道:“元哥,我阿然!那邊,官轎,老廖,堵住了,快去!”

  “老廖?”老廖是另外一個巡崗的班頭,他的巡崗是在裡擺渡橋,也就是乍浦路橋,橋邊上就有一個碼頭,難怪他們追到黃浦江將都不見人,原來那幫清兵往東卻又轉到了北面。李元見說堵住了,心中頓時鬆了口氣,不過腳下不停又帶著人跑了起來。從威爾斯橋到裡擺渡橋其實就只有一百多米,他沒跑幾步,就看見前明的岔路口,明亮的煤氣燈下,一頂官轎被一幫華捕給堵著了,轎子旁圍了一圈子便衣漢子,遠遠的只聽到裡面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喊道:“弟兄們,我是縣衙的王捕頭,這抓人可是公事,還請兄弟們通融一二……”

  華捕對捕快,雖然都是打工的,但是還是華捕的老闆牛一點,這邊巡崗的班頭老廖說道:“別跟老子說什麼縣衙,這裡是租界,你們越界捕人,已是違法,手上還有傢伙,更要是罪加一等!王鋪頭,你還是讓手下的弟兄下了傢伙,老實的跟我去巡捕房的好。”

  華捕們全是英國步槍,對面的捕快只有一把左輪,氣勢上完全被壓倒,李元這幾號人又奔來,更是不知所措。對面轎子旁的志贊希見華捕越來越多,深怕華捕一不小心就會走火,拿著左輪槍手抖的厲害。王捕頭見他心慌,馬上安慰道:“大人,他們的槍都沒子彈的,全都是空槍。”

  “空槍?你……本大人幾時怕過槍,就是有子彈也沒什麼怕的。”志贊希聽說對面的槍沒有子彈,心裡頓時不慌了。

  “是,大人說的對。”王捕頭討好的道,面前這人可不是別人,可是皇帝的小舅子,雖說皇帝沒權,但要是小舅子一個沒伺候好,不要說京城,就是縣令汪大老爺就要他好看。

  知道是空槍的志贊希就完全鎮定了下來,他喊道:“此次捕人,可是經過你們租界工部局許可的。你們愛爾斯大人沒有和你們說嗎?”

  “既然工部局准了,那就把文告拿出來吧。要是沒有那就放人,再跟我們走一趟。”老廖不知道抓的什麼人,不過看來這事情不是那麼簡單的。他這邊猶豫間,李元確實到了,他急忙說道:“老廖,別信他們,這些王八蛋沒有公廨的文告,這才便衣抓人。”

  看著喘著粗氣的李元,老廖低聲道:“可怎麼我給巡捕房打德律風一點回應也沒有。這……”

  “實話說了吧,是洋人放他們進來的,抓的是革命黨,不過工部局不好聲張,只好讓他們便衣進來。老廖,一世人兩兄弟,我也就不瞞你了,我也個革命黨,被抓的是我們革命黨的人,怎麼辦你自己瞅瞅吧。”情況緊急,李元不說什麼瞎話,雖然這老廖算是平日交好的,自己也幫過他的忙,但是他會不會幫忙還是要賭一把。

  “革命黨?”

  “是,革命黨!”

  “管你他娘的是什麼黨,我知道你是我兄弟!”老廖低聲說完這句,又道:“弟兄們,這幫赤佬沒有文告,根本就是蒙我們,走,上去綁了他們。”

  十幾個華捕立馬端著槍上前,王捕頭一邊使勁喊著“誤會!誤會!”一邊往轎子邊退,而此次帶隊的志贊希卻也無辦法,不過他看到華捕後面跑來的俞子夷,頓時喊了起來,“他們……他們都是革命黨啊!都是革命黨!”

  俞子夷看著遠遠的跑來,看見轎子被攔住了,頓時體內生力就要跑前去幫忙,但是一聽帶頭抓人的老爺喊著革命黨,又只好後退。華捕人多,也不怕他搶不到人。

  十七八個華捕對陣七八個捕快,一頓亂戰之後那些捕快包括那個什麼的大人,全都是被打翻在地,只不過掀開轎簾,卻見裡面一個長衫打扮的先生被一個尖刀架在脖子上。李元看著裡面那人說道:“把刀放下,不然我可不客氣的了。”

  裡面那人也慌的很,他知道在租界裡都是巡捕說了算了,正想放人,外面志贊希叫道:“他們都是革命黨,你要放了人,就要殺……”

  他話還沒有說全就被一觀華捕打了一記耳光,頓時哇哇大叫起來,李元沒管外面的事情,說道:“兄弟,外面要是混不下去,就到租界裡來,那個狗官在租界誰也殺不了。你要是刀不放下,那我可要不客氣了。”

  李元說罷,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從懷裡摸出一顆子彈,塞到槍裡,槍栓一陣拉動,子彈已經上了膛。旁邊老廖把他的槍推開,笑著對裡面的人道:“老大貴姓?”

  不過問完對方卻不答話,心裡頓時明白這個不是幫會中人,又道:“兄弟。當官的都被綁了,你一個跑腿的還硬撐什麼啊,一個月拿幾兩銀子,又什麼好值得賣命的,趕緊把人放了,去過巡捕房就沒事了。”

  李元和老廖一硬一軟,加上沒有人喊殺頭,裡面的人也就扔了刀子,李元趕緊把王小徐給扶了出來,嘴上堵的棉布也給扔了,又撿起地下的刀子,把綁在手上的繩子都割了。這邊正鬆綁,外面一直看著的俞子夷跑了過來,抓著王小徐的手道:“先生,沒事吧,沒事吧。”

  轎子裡的王小徐呼喊不得,又被人制住,以為這下可就要把帶到滿清的死牢裡了,他倒是不怕死,就怕自己熬不住刑,心裡正擔憂間,轎子卻是被攔住了,外面的巡捕說話的聲音又讓他感覺有了一線生機,終於,幾經折騰被救了出來。

  “我沒事!我沒事!”王小徐剛出生天,百感交集。

  他們這邊正說話間,旁邊和老廖商量好的李元過來了,“先生。你們還是不要去巡捕房了吧。這些個捕快,我們押到巡捕房去好了。”

  李元知道最上面的先生是極為機密的,所以便如此建議,王小徐點頭道:“我走了,那你們以什麼罪名把他們帶到巡捕房?”

  “那個什麼大人不是有把手槍嗎,就以私藏軍火的罪名,先關個兩天再說。”李元早就和老廖想好的罪名。

  “那好!”王小徐雖然知道即使把他們這些人關進去,第二天也得被放出來,但不關李元這邊不好交代。

  “你叫什麼?”王小徐又問。

  “學生李元,是醜組的。”他低聲的道。

  “很好!這次要謝謝你救了我。”王小徐道,這次失誤被捕,要不是這李元,估計他已經在滬上縣衙的監獄裡了。

  “我……先生沒事就好!……先生還是快走吧,說不定巡捕房那邊就要來人了。”李元第一次被上級表揚,一時間找不到北,不過他還是沒有忘記當下的情況。

  “那好。我們還有兩個同志晚上也被巡捕抓了,你幫忙看看他們。”王小徐最後交待道。然後在俞子夷的攙扶下隱沒在黑暗裡。

  王小徐走後,李元這邊正要把人犯都帶到巡捕房,還沒有走多遠,就遇到了一群紅頭阿三,他們還押著兩個黑衣黑褲的人,帶著他們的是一個洋人。看著便衣捕快被華捕抓了,洋人滿臉憤怒,嚎叫道:“歪?歪?……”然後又吐出一大串洋文。

  李元雖然能聽懂洋文,但是假裝不明白,任洋人左跳右叫。不一會,被抓的捕快都放了,那個什麼大人跑到洋人面前一通好說,只是洋人聽不懂他的漢話,急的他直跳。場面亂了一陣,不過一會捕快們就被禮送了出去,跟他們一起走的還有那兩個被綁著的黑衣人。看著自己的同志被捕快帶走,李元心下焦急,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是無法救人的,他只好耐著性子聽完洋人的嘮叨,然後才在解散會巡崗的時候抽空子報信。

  王小徐回到萬安裡已經是夜裡十二點鐘了,即便是回到安全的地方他的心還是抖的厲害,深喝了一口濃茶,他靠著椅背上沉思起來。

  租界已經是不安全了,或者,他不是完全安全的。這次如果不是這麼多巧合,自己可能就死在滿人手裡了。自己還是太大意了啊!這次的不小心有二個,一是認為租界是他國,滿清進不來。這一點其實是蘇報案給他帶來的印象,不過細想下來,租界當時不肯引渡人犯完全是為租界自身的利益考慮,至於什麼人性和道德上的考慮都是瞎扯,一旦和租界本身的利益相抵觸,號稱最文明洋人也是會翻臉的。

  二是太相信吳葆初了,人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人品,有的是可以相信他的能力,也許吳葆初人品可以相信,但是能力,特別是反跟蹤的能力完全不能相信,袁樹勳完全是和工部局設了一個圈套,目的就是要把背後的他引出來啊。只要他一被抓,那麼鄒容一案就不了了之了,那工部局的圍也是解了。而且不管發生什麼,工部局都可以把事情推到滿清一邊。能想出這主意的人,毒辣的很。

  另外再就是保護自己的人,要多一些人嗎?想到這王小徐又否定了,人再多遇到巡捕也沒用,雖說華捕槍是不配子彈的,但是如果是印捕或者洋人,他們的槍裡面隨時都有子彈,一旦雙方槍戰,那麼復興會在租界就難以生存了,軍火是租界的底線,一旦給下面人配槍,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王小徐思考著,不過一會外面的門就敲響了,他開打,俞子夷進來了道:“先生,之前我們被抓的人已經被洋人送出租界了。”

  “什麼!”王小徐驚道,不過說過之後他便不說了,今晚的抓捕是滿清和租界當局勾結好了,不但是他們,就是自己都差點被清兵拖出了租界。

  “快!讓人馬上給律師掛德律風。讓他們出面救人。”租界外是滿清的天下,想來想去只能按照租界的規矩辦事,然後借著租界壓滿清讓他們交人。

  “先生,我已經交待下去了。還有蔚丹那邊也安排了。”俞子夷說道。

  “還有報紙也要……”

  “我已經安排了。就說這兩個同志是被清兵捕走的,不提巡捕房。”俞子夷道。

  “很好。”王小徐稍微放心了一下。只要到明天,那麼清兵越界捕人的消息就會傳的沸沸揚揚,到時候他們兩人還是要送回來的。這事關租界本身的權利,洋人不會不理會的。就是不知道自己被清兵帶出去會怎麼?他們是不是會矢口否認?

  事情都處理了,王小徐正想讓俞子夷出去,俞子夷卻道:“先生,這樣一來您就不安全了。以後還是要多帶些人吧。”

  “不需要。巡捕房要抓我,再多人都沒用。”

  “可我們可以象今天一樣把先生搶回來。”

  “能搶我的只能是巡捕,要是巡捕房抓了我,你還能搶回來?這裡啊,是洋人的地方,他們不但有槍,還有軍艦,都在租界裡。我們跟他們拼是拼不過的,只能隱藏的好一些。”王小徐想了很多,但對於此事還是沒有什麼辦法。

  “可……”

  “這裡是滬上,是整個中國除了京城外,影響力最大的地方,我們必須好好的在這裡反清,不能丟失了這裡,更不能明面上惹惱了洋人。不然,對於革命是大不利啊。”

  “先生……”

  “你就別擔心了,我以後減少外出,在這裡那也不去好了。還有每天去把李征五找來,我要和他談談。”王小徐見他不放心,如此說道。其實他的面目被清兵看到,估計以後是不能和虞輝祖他們走一起了。哎,很多事情辦理起來就有些麻煩了。

  王小徐和俞子夷討論的時候,滬上縣衙裡的審訊已經開始,沒有皮鞭沒有拷打,兩個被抓之人面對的只有兩條蛇。

  一個牢頭囂張的道:“看見了吧。這蛇叫五步蛇,咬一口走五步就死了。你們別想著租界裡的人的會來救你們,你們要是不招,那就被蛇咬一口,老子再把你們扔到江裡,等泡到誰都認不出來的時候,自然會被人撈上來。嘿嘿,到時候……”

  看著兩條不斷遊動的蛇,兩人都是額頭滴汗,終於,一個臉黑一些的人道:“要殺就殺,那那麼多廢話。老子又不是被唬大的。倒是你他娘的要小心了。改日滿清狗皇帝被掀下臺,兄弟們報仇的時候,死的可不是你一個,可是要全家一起死絕!”

  黑臉漢子不好對付,一番話說的牢頭以及周邊的幾個人心中一緊,是啊,要是皇帝真下了台,他們可找不到什麼好果子吃,幾人一對眼頓時就出去了。

  牢頭們一走,年輕一些的便道:“匡大哥,先生真的能救我們嗎?”

  “別想著別人救,先想自己救自己。俺說我一拉車的都不怕,你個讀書的怕什麼。”被叫做匡哥的人很不滿意同黨的表現,不過他也沒有心思跟他交心,而是四處打量起來,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牢頭們外面商量了一會又進來了,不過這次倒沒有問話,而是直接把年紀小的提走了。看到著急要被帶走,年輕人頓時慌了起來,“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牢頭不管他的叫嚷,只待把他脫出去,匡姓漢子正要上去救人,可自己卻被綁的緊緊的,只能看著他們把人帶走。

  翌日清晨,袁樹勳早早的就起來了,人越是老睡的就越是早,起來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他便問向左右:“昨天晚上怎麼樣了,抓到人了麼?”

  “回大人,抓到了。”

  “噢,抓到了?抓到他們的魁首了嗎?”

  “這,志大人說抓到了竟成先生,只是,只是後面又被他的同黨救走了。他還說,還說租界裡面的巡捕都是革命党。”

  “什麼?抓到了又被救走了?這……”想到志贊希是光緒的小舅子,袁樹勳又說不下去了。那一日籌畫這事情的時候,他就不願意志贊希去,可是這志大人為大清義憤的很,並且說這些人其實就是早前蘇報案的遺黨,當時讓俞明震去辦的,可是他卻把人放跑了,這次非要他親自去不可,沒想到他親自去也是不行。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7

第018章 要事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袁樹勳在心裡罵道。多好的機會啊,就這麼給浪費了。袁樹勳正埋怨的時候,門房卻來報,說是志大人來了。想不出這個慫包到底有什麼事,但也不敢怠慢,袁樹勳趕緊道:“快請,快請。”

  這志贊希本名應該叫做志錡,是珍、瑾二妃之胞兄,因被戊戌變法波及貶了官,堂兄志銳貶到了伊利,而他則徹底丟了官躲到了滬上。前年蘇報案的時候,滿清之所以對滬上的情況這麼瞭解,完全是有他在此坐探的緣故,至於另外一個坐探——昔日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幕僚趙竹君,根本就和那縱賊逃亡的俞明震一個路數,不過試想那湖廣總督張之洞庚子年可是有帝王之想的,主子如此,手下的幕僚如此也是應該。志贊希生怕這次關鍵的抓捕又和前年一樣,主犯具逃,被抓的都是小魚小蝦,要不就是像章鄒一般主動入獄的,於是自己自告奮勇的上,不過,他的運氣也是不好,大魚到了嘴邊卻給溜了。

  “袁大人,袁大人。咱們還是得照會洋人納,那反賊魁首就在租界之內,現在全城搜捕還是來得及。若要是晚了,那可就跑了。”志贊希審了一夜,什麼消息也被得到,又打著主意想再把那革命党魁首抓來審甚,壓根不知道租界之所以允許他們昨天晚上越界捕人的原因。

  “志大人。這洋人怕是只有京裡才好照會的吧。再說,之前那個濮大人,不是說了嗎,這事情成了就成了,要是不成或者出了什麼大事,他可是不認的。”袁樹勳好整以暇,對於志贊希的建議一點也不敢興趣,他在租界五年了,官場上往來早知道這裡面的規矩,雖說按理只要滬上道向會審公廨申請,公廨同意後是可以入內抓人的,但這事情似乎從來就沒有發生過,倒是裡面的巡捕有事沒事在公廨申請一下,然後帶著槍出界捕人。

  看到袁樹勳一點也不著急的模樣,志贊希頓時有些洩氣,他心裡暗恨,但現在不比以往,他也就只能壓下不滿,然後道:“袁大人,那這事情就這麼結了麼?”

  “哎,志大人,我只好也是沒辦法啊,那天那個濮大人來的時候你不也是在嗎,他的意思就是這抓人是私下的,巡捕房那些捕頭,他只有一個愛爾斯熟悉,要不也不會讓咱們走吳淞江那邊啊。要是走十六鋪那邊,咱們早就把人給帶出來了。現在已經抓了兩個人,再抓那些洋人領事就要知道了。到時候就不是我們照會他們的,是他們照會我們了。”袁樹勳耐著性子跟他說這裡面的關係,即不想搭理他又怕不小心得罪他。這細火功夫雖難,但對縱橫官場的袁樹勳來說不是什麼難事,想當初他不是就這樣從江西爬出來的麼。

  “袁大人,那咱們現在該當如何啊?”

  “現在,志大人,現在咱們就只有等洋人的消息了。唉,您昨天不是帶回來兩個人麼,難道沒有審出來?”

  “這,這些革命黨卻一個個嘴硬的很,洋人又說不好用刑,哎,折騰了一夜沒問出什麼來。”說到這個志贊希就是洩氣,我大清十大酷刑也有不能用的時候。

  “沒審出來,那人呢?放回去了沒?”袁樹勳早就知道這種結果了。大魚抓到還好,小魚麼沒問出什麼來就只好放了。

  “扔回去了。”志贊希道。

  “扔回去了?”

  “嗯,兩都死了,只能扔回去。”

  “啊?這……要是租界當局知道了……”

  “袁大人,現在天氣漸暖,毒蟲出沒,他們夜裡出門,被蛇咬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志贊希說的有些得色,洋人說不要用刑,他想來想去便出了這招,到時候查驗下來只是被毒蛇咬了,死了也正常。

  袁樹勳有點感覺這件事情把他招惹進來不那麼正確了,本來他是想就此事,借著志贊希的關係向京城裡說點對自己有利的話,好讓自己能順利的往上升一級,可現在因為他卻是要把革命黨得罪了,這可不是好事。滿清暮氣早現,倒臺只是時間上的事情,萬一改日革命黨上臺,那自己可就和他們有血仇了。

  袁樹勳心中激流四蕩,可是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志大人真是考慮的周全啊。下官真是沒想到。”

  志贊希聽他的誇獎喜形於色,不過他還是不死心,又道:“袁大人,咱們還是怎麼的找洋人再商量商量吧,不把那革命党魁首抓到手,我心有不甘啊。”

  見他還是要抓人,袁樹勳不好再勸,應聲說道:“下官這就去辦。”

  袁樹勳把志贊希應付走後,便對著下人道:“那應桂馨來了嘛?”

  “回大人,他來了。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他說上次印刷局一事沒有辦好,實在是有負大人厚望,今大人又招,不敢不來,所以……所以特來負荊請罪。”

  “他,負荊請罪,呵呵。”袁樹勳摸著鬍子笑了起來,這個人什麼樣子他可是知道的,他笑著道:“傳他進來吧。”

  拜訪袁樹勳這個應桂馨其實是個幫會分子,早起和洪幫的老頭子范高頭混在一起不少時間,跟著范高頭走私販毒日子也過的逍遙,只是後面這范高頭不小心殺了巡江緝私營的人,官府便設計將他正法了。正所謂樹倒猢猻散,范高頭死後,應桂馨這個外來戶沒坐到什麼椅子,便躲在租界,花錢捐了一個候補知縣,拜在袁樹勳門下。袁樹勳見他會辦事,又懂兩句洋文,便極為欣賞,去年這時候任命他為江蘇官辦印刷局坐辦,並給了五千兩開辦費,誰知道他錢一到手錢便被他花個精光。本來袁樹勳是不想再理這個人,但是租界之內,捕快衙役到不了的地方這些幫會分子卻是能去,於是他前幾日便找人把應桂馨尋了過來。

  袁樹勳等著的時候,卻見外面進來一個光著上身眉清目秀的漢子,一進門就跪在地上大喊“大人,我死罪!我死罪!”,然後連連磕頭,嘣嘣只響。袁樹勳知道他這只是做的樣子的,趕忙示意旁邊幫他扶起來。可誰知道這應桂馨就是不起身,只道:“大人那般看重于我,可是我卻做了這等事情,實在是有失大人厚望。死罪!死罪!”

  看著應桂馨還是在地上不起來,袁樹勳知道自己不表態是不行了,清清嗓子說道:“夢卿,前次之事我都忘了,還掛念著幹什麼啊。這次請你來可是另有他事的。你要是把腦袋磕壞了,誰給我辦事啊。”

  袁樹勳說的半真半假,應桂馨一時間也就停了下來,袁樹勳見狀示意旁邊把他扶起來。待這應桂馨解下荊條,穿好衣服,他又道:“夢卿,聽說早年你和范高頭一起坐買賣的?”

  應桂馨聽說他問范高頭,心裡頓時吃了一驚,他做在椅子上的屁股又抬起來,正想跪下,袁樹勳又把他給攔住了。“倒不是要追究你昔日之事,只是今天有要事著你去辦。”

  原來不是要追查范高頭餘黨,應桂馨心裡有點心安了,剛才他屁股離座可不是真的要跪下,而是想著怎麼逃出去。“大人,自從范高頭死後,這洪幫卻都是散做幾派,他們有些在十六鋪、有些又還是黃浦江各水路之上。大人這是要我辦什麼事?若有差遣,定當竭力報效。”

  聽到應桂馨說道竭力報效,袁樹勳心裡半點也不信,只是現在這局勢他可是半點無解決之道,他現在能依靠的也就是面前這個應桂馨了。本來嘛,關在牢裡的那個什麼革命党關著就關著吧,毒死人家幹什麼關,可是這志贊希拿著雞毛當令箭,說這鄒容之《革命軍》太過惡毒,罵慈禧為淫婦,更有號召眾人“與爾之公敵愛新覺羅氏,相馳騁於槍林彈雨中”,這委實太過叛逆了。相對于他,那個章太炎也只是說光緒什麼“不辨菽麥”相當於撓癢癢。如此叛逆的文章,如此叛逆之革命黨,不殺怎麼能平公憤呢,不殺怎麼能顯我大清之威勢。

  這志贊希就是以鄒容寫的《革命軍》十惡不赦,京城裡的滿人要殺之而後快未由,逼著袁樹勳想辦法,袁樹勳沒折正硬著頭皮和洋人交涉的時候,志贊希卻說他已經把事情辦妥了,還向他報銷了三十萬兩經費,袁樹勳一邊掏錢一邊嘀咕,真想不到他是找了什麼關係,只待前幾天報紙一刊鄒容身死疑被毒殺的消息,這才知道他是買通了工部局的醫生,人是死了,可收尾卻是要他來,真是讓他欲恨不能。

  “夢卿啊。前幾天關在牢裡的革命黨死了一個,現在他們正在想辦法打官司,你這邊啊,就是找找人,看能不能把那些在幕後在主使這事情的人找出來,然後然他們打不成官司。”

  “打不出官司,幕後之人。”應桂馨革命黨是知道的,可是他卻知道現在報紙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鄒容毒殺一案是吳葆初在主持,難道他也是革命黨?“大人,這事情不是吳公子在主持嗎,難道要把他……”

  “吳公子不能動!”袁樹勳沉聲說道,這吳葆初之父吳長慶可是他大靠山袁世凱的貴人,要是自己動了吳葆初,那不說他父親其他舊部,便是袁世凱說兩句話那他也馬上得辭官歸田,“吳公子不要動!找找吳公子後面的人,把這些人……那這官司就打不成了。”

  應桂馨似乎有些明白了,不過自從捐了候補知縣之後,他基本就很少和昔日的幫中兄弟來往了,他小心的道:“大人,我可以先去找找看,要真是能找到,那定當回來覆命。只是,只是這幫中兄弟很久沒有會面,怕是找不出什麼由頭找他們幫忙啊。”

  應桂馨說的委婉,袁樹勳卻是心知肚明,“來人啊,支兩千兩白銀給夢卿。”

  應桂馨趕緊道:“大人,這錢也太多了,我……”

  “滬上這地方,沒錢怎麼好辦事,再說幫會中人,情義是要講,但是銀子也是要算的。這錢你拿著吧,把事情辦好就成。”袁樹勳在滬上多年,對於幫會還是多有瞭解。

  “那桂馨一定不負大人所托,定把事情給辦妥。”應桂馨見有銀子上手,立馬便站了起來表決心。

  袁樹勳笑道:“好!此事可是京裡派下來的,夢卿要是做好了,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

  事情和王小徐想的不一樣,第二天當律師去找滬上衙門要人的時候,滬上縣衙矢口否認昨天有抓人行為,而且還說租界裡不要丟了人就問滬上衙門要。

  “真沒有找到人?”王小徐皺著眉頭,望向俞子夷。

  “真沒有。同去的人都已經把牢房看了一遍,根本沒有他們。會不會消息錯了,人還在巡捕房?”俞子夷問道。

  “不太可能。要滿清抓人,就一定是抓革命黨,我被你們救了,那其他的人估計……”說道這王小徐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還是讓它們再去巡捕房問問吧。李征五約的是幾點?”

  “他估計已經到了。”

  “那就好!”王小徐昨天就想到了這個李征五,但是現在律師去滬上縣衙要不到人之後,就更急切的要見這個李征五了。

  巳時不到,王小徐便同俞子夷出了萬安裡,然後隱匿行至一間大煙館,上樓還沒有進包間,便見十來個黑衣服漢子守在門口,腰間鼓鼓絕非常人,此時見有人上前,立馬站起,目光也瞪了過來,不過旁邊另外一個年長漢子做了個眼色,這些人又坐了下去。

  “王先生來了。”那漢子笑道。

  “是啊。李老爺可在?”王小徐知道他是李征五的親信老沙,客氣的道。

  “五老闆聽說先生昨天差點被綁,收到消息就來了。先生沒事吧?”老沙關心的道。他對王小徐可是很有好感的。

  王小徐客氣的道:“沒事沒事。你們費心了。”向他拱拱手,便跟著他進去了。

  其實王小徐和李征五的相識始於去年初,當時長興煤礦初開,楊銳不在滬上的事情基本由王小徐負責,那時候雖然煤礦公司有駁船,但是一天一萬七千多噸的產量可不是自己就能運的來的,在資金不夠的情況下,只能把運輸煤炭的事情外包。可一旦涉及外包,事情就麻煩了,漕運、水運歷來是幫會雲集的行業,不光是平常的碼頭、航船,便是輪船招商局、洋人的航運公司,裡面都是些幫會分子。王小徐當時面對兩個選擇,一是把外包業務交給洪幫,該幫首領是曾國璋,原在常州、江陰一帶,後與熊滿堂的天目聚眾堂結合,勢力發展到了通州、太湖、崇明一帶;而另一個選擇,則是把運煤一事交給青幫湖州幫的李征五,兩相比較,王小徐感覺李征五更為誠懇,手下也多有菜色,便把運煤一事給了他。

  其實這李征五也是寧波鎮海人,其祖父李也亭為清末航運巨頭,曾一度壟斷江浙沙船業,而後洋輪盛行,沙船漸衰,沙船上的資本也被李家逐步抽調到其他行業,李征五早年隨父跑船,為了更好的掌管家族生意,便入了青幫,成了理字輩。既然是入了幫,其他人能走,他有下面一幫子兄弟可是不能走,於是百般無計之下,只好來王小徐這裡討活幹。王小徐頂著曾國璋的威脅把生意給了他,讓他極為感激,特別這還是在洪幫曾國璋的威脅下。不過說來也是運氣,雖然曾國璋揚言要報復,但此時鎮江大鹽梟徐寶山被清廷招撫後,極為賣力,四處掃蕩昔日幫會,此年四月便會同清軍把曾國璋勢力剿殺,熊滿堂身死,而曾國璋避居租界,如此李征五算是少了一個極大的威脅,勢力頓時擴大到了整個太湖。勢力雖大,但是李征五等人還是感激當時王小徐之信任,不但護著長興煤礦及運煤線,對滬上的諸多幫會也不時警告,讓他們少打天字型大小的主意,實在是幫忙良多。

  王小徐剛一見門,李征五便站了起來,拱手道:“先生受驚了!”又向俞子夷道:“俞兄弟。”

  王小徐看著這個身材粗壯,滿臉關切的漢子,不由的笑起來,道:“有什麼受驚不受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世道有多亂。這次找你來,是有重要事請你幫忙的。”

  李征五先把王小徐請到椅子上,然後道:“先生說請是不敢的,只要有什麼話吩咐下就是,辦的成的一定辦成,辦不成的想法子辦成。不過說過來,這滬上的事情還少有能難倒我李厚禧的。還有昨天晚上那些人,我也得把他們找出來!”

  見他這麼有把握,王小徐道:“昨天晚上的事就算了。找你來是另有他事的,昨天夜裡,我們還丟了兩個夥計。”

  他這邊說著,旁邊俞子夷從身上拿出兩幅相片說道:“這個年長的叫匡大勇,年小的叫方一平。昨天夜裡被人抓走,當時以為是滬上衙門裡的人做的,早上派人去尋,那邊說從來沒有抓人。”

  李征五聽著俞子夷細說詳情,聽完之後便對在旁邊斟茶的老沙說道:“你把相片拿出去,讓各路的兄弟們撒開了找!越快越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27

第019章 局面

  老沙一出去,包間裡便只剩下王小徐、俞子夷和李征五三個人了,王小徐道:“征五,這滬上的幫會你熟悉嗎?”

  李征五沒想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大的問題,但想來是和自己幫忙一事有關,便道:“滬上幫會眾多,我熟悉是熟悉,不過有些地方卻也未必吃的開的。”

  王小徐見他不吹牛皮,越發覺得找對了人,這幫會中人,面子第一,不把自己吹到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一般是不甘休的。

  李征五不知道王小徐所想,只是說道:“所謂洪門一大片,清幫一條線,這清幫早先都是漕運一線的碼頭幫派,只不過洪楊之時,這漕運就開始斷了,到現在,一百二十三幫也只留下六幫,這剩餘六幫各自有各自的地盤,其中這興武六便占住了公共租界,興武四占了法租界,而去年曾國璋之餘黨劉福彪等占住了閘北華界,除此,早年范高頭一系留在了滬上縣城,而麻皮金榮等憑藉法人之助在法租界和興武四分庭抗禮,這便是滬上幾大派的關係了,不過如今是清洪合流,彼此關係很多時候難以理清。”

  王小徐第一次聽他說這滬上的幫會,不由的好奇問道:“那你這湖州幫是屬於哪派?”

  見王小徐問這個問題,李征五苦笑道:“興武四和興武六都是屬於松江九幫,至於我湖州幫,細算來應該算是浙江二十一幫的湖州三,只不過漕運斷絕,幫中碼頭也是沒了,要不是我和幾個弟兄撐著,怕早就散了。現在幫中很多理字輩的人物都和興武四的人交好,怕是以後都要變成興武四了。”說到這他又怕王小徐擔心,又道:“我早年跑船,因為廠到這湖州運絲,便入了幫,到如今,算字輩的話也算是老的了,雖然滬上不是我的碼頭,但各幫的諸位老頭子還是會給些面子的。”

  王小徐聽出了他的意思,欣慰的道:“征五啊,其實也倒不是什麼大事要你幫忙,就是昔年在中國教育會的時候,有幾個相熟的朋友,因為辱駡朝廷,被關進了牢裡,大家幾經努力,終於沒有讓朝廷引渡成,最後兩人之判了兩年和三年,只是,這滿清處事極為卑劣,蔚丹小弟還有幾十天出獄之時,卻被他們買通洋醫毒死了。”

  “先生說的可是章太炎、鄒容兩位義士?”李征五隻在水上漂泊,滬上的事情很多不知。

  “確實是他們,這鄒容本就要出獄了,可卻……現在我托了四公子之一吳葆初代為出面打官司,可這案子涉及到了洋人,又牽扯到了滬上道台,是以昨天晚上差點被抓出界去。如今,還不知道這幕後主使之人會使出什麼陰招,便想請你這邊找些人幫忙,其他不做,只要護得眾人平安便可。”王小徐求李征五幫忙之時,卻沒有告知其底細,只說是為朋友。如果這李征五只是幫會中人那很多事情還可以說一說,不過這他並不是單純的幫會中人,其鎮海李家可是和鎮海方家一起揚名滬上的,面對如此複雜的背景,很多話他還是不說的好。

  王小徐說完,李征五沉思起來,滬上可不是他的地盤,他還是好不容易憑藉著王小徐的信任在滬上有一個碼頭——長興煤礦的屯煤碼頭,加上卸煤之後空船可以帶些貨物回去,幫中收益大增,由此才在滬上找回些面子,即使如此,他來滬上都是十多人一起護著,深怕曾國璋之餘黨會來找麻煩。說句老實話,王小徐這事情還是難辦的很。滬上之所以有這麼多的幫派,就是因為洋人和滿清各自為政,互不聯繫,這就使得幫會有空子可鑽。很多在租界綁架的,一般都住在華區,而在華區作案的,卻住在租界。只要不兩面得罪,同時再孝敬住處的巡捕或者捕快,不去得罪不能得罪的人,那可是安全的很。可如今,王小徐這邊可是兩面都得罪了,雙方聯手怕是……

  李征五想了好久,才道:“先生,若是要保的諸人安全,還是到法租界避一避為好。”

  “法租界?”王小徐有些不明白。

  “是啊。法租界。只有法租界安全些。最少法國人跟這事情沒有關係。若是在公共租界,那巡捕房和滬上道台相互勾結,只怕難以保的周全。”

  李征五的意思王小徐明白,辦法是辦法,可是,可是復興會的總部就在公共租界啊,但要是自己不去,萬一巡捕房真的撕破了臉皮要抓人怎麼辦?王小徐反復權衡,最後說道:“其他人可以去法租界,但我還是留下為好。這邊事情太多了,我走不開啊。”

  “先生……”李征五不明白王小徐說的事情太多了是什麼意思,還是以為他不想離開家,不過這時候,王小徐又道:“征五,你就說吧,要是留在公共租界,該如何的好?”

  見王小徐決心已定,李征五倒是不好在勸了,於是說道:“若是要留在公共租界,那,若是要最為穩妥,還是要委屈先生去拜會這裡的老頭子張振先。”之後又怕王小徐不解,他再道:“這張振先就是興武六的老大,字善庭,是江蘇揚州人氏,滬上興武六一系的會眾都是聽命於他。”

  王小徐知道他說的其實就是拜碼頭,想來復興會成立近三年還是需要別人來保護,他很是感歎,不過他知道這是所有戰力都專注于東北的緣故,若是等鐘枚、王金髮等人回來了,估計還好一些。“征五,這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只要能把這個官司順順利利的打完,給身死的蔚丹討個公道,我就心滿意足了。”

  王小徐說的很是義氣,使得李征五心裡又多是敬佩了幾分,當下說道:“先生毫不顧忌、義氣為先,是我等幫會中人之榜樣。征五呆會就去拜訪這張振先,明日,最遲後日我們便和他一見。”

  事情就這麼商量完了,王小徐出來大煙館,又在四處繞了幾圈折回萬安裡,他現在越來越覺得當初花鉅資設置那麼多隱蔽的好處了,特別是現在茶樓是復興會開的,沒有人能想到他進了茶樓之後就從側門到了隔壁的衣被鋪的三樓,然後在跨過幾間店鋪到了一間南北雜貨的頂樓。

  繞的實在是太遠,王小徐在休息片刻便開始起草電報,昨晚的抓捕讓他發現,鄒容一案現在似乎有些脫出控制的趨勢,越來越往不可控的方面發展,他現在無法判斷工部局的立場,如果真的工部局決心解決此案,那他認為己方是沒有辦法和工部局想抗衡的,即使工部局不表態,只是默許底下巡捕房不作為,任由滿清入界捕人,那對於復興會破壞也是很大,該怎麼抵擋他們的勾結呢?

  王小徐把這些事情一股腦的都寫在了電報上,然後通過滬上總台發向東北,很快,天還沒有黑的時候,他便收到了楊銳的回電:楊銳在電報上說滿清和工部局勾結是新的情況,沒有料想到很是正常,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抓了我們的人,那就必須還以顏色。現在已經回來的復興軍遊擊隊一部就是要回來鞏固滬上及在江浙打開局面的,其中軍校生鐘枚等將負責滬上,而竺紹康、王金髮兩人則負責紹興、金華等地。當然,復興會的招牌現在太過惹眼,一旦亮出來,滿清將會極力鎮壓,所以,根據目前的情況,合適的話就讓鐘枚加入清幫,認一個大佬做老頭子,以後有什麼事情,也可以打著幫會的招牌出面,不合適就自己另組一個新幫,在滬上的底層人員中發展一批成員,再打出一片局面。

  楊銳對於關內革命發展的構想一直在完善,早先的教育會只是布了點,但是要成片的發展還是沒有具體計畫的。其實在現在的中國,就如在東北立足繞不開鬍子一樣,在關內發展會黨是沒有辦法避免的,特別是江浙之地河流密佈,善於隱蔽,漕運航運又發達,哥老會、安清會、天地會眾多,之前雖有陶成章做了一個的調查,但是他主要集中於浙西一帶,針對面不大。所以,要想在關內開展工作就要深入幫會,瞭解幫會,找到一套可以利用幫會打開局面的辦法。這項事情的難度要比關外難不少,畢竟在東北,戰爭裡可以靠著槍桿子力壓一切反抗的,而在關內,超過一個連的正規武裝就要引起滿清的圍剿,能用的力量極為有限,這就更要細緻的功夫了。

  王小徐把楊銳的電報通讀了幾遍,然後按了響鈴,一會俞子夷進來了,他道:“遒秉,之前東北那邊來報,上面說鐘枚等人是什麼時候出發的啊?”

  見到王小徐問鐘枚,俞子夷馬上道:“他們是上個月二十六號的船,正常的話明天就會到滬上了。”之前收到鐘枚幾個要回來的消息,俞子夷興奮的不得了,之前他去安東的時候可是沒有見到一個同學,可這次便有好幾個同學回來,鐘枚、穆湘瑤、費毓桂、鐘觀誥等都和他相熟,所以他對他們回來的日期記得很清楚。

  看到俞子夷臉上的笑意,王小徐道:“怎麼,多年不見,這麼想念同窗好友啊。”

  “是的,先生。我和卜岑幾個差六十天就是三年不見了,真不知道他們變成什麼樣子了。對了,先生,明天碼頭你就不要去了,我把他們接回來就行了。”俞子夷想到現在的局勢不容樂觀,高興勁歇下去不少。

  “好吧。這事情就交給你吧。一定要注意安全!”王小徐交待道。

  “再有,李征五那邊……”王小徐想到了什麼,然後又道:“算了,我還是再想想吧。”楊銳在電報上說如果合適,可以讓鐘枚等加入清幫,但他還是要聽聽鐘枚自己的意見,同時還要多瞭解滬上幫會的情況。“你一會把小胡叫來,我有事情要問他。”他吩咐道。

  一個多鐘之後,王小徐見到了小胡,或者可以不再叫他小胡了,他已經找了會中一個編輯幫他取了一個好名字,叫做胡文耀,只是這胡文耀是在是文耀不起來——做事是賣力,但是一說補習功課,那就要癱在地上了。每次想到小胡看書頭大的樣子王小徐就想笑,不過,身為先生,多笑是不好的,於是他很辛苦的忍了過去。

  “先生。找了一天還是沒有找到人。縣城那邊認識的人我也問遍了,都說沒見著。”相對于王小徐的忍笑,胡文耀一臉緊張,昨天失蹤的兩人他都認識,都是剛入會不久的。

  “找不到也沒有辦法,只能慢慢找。急是沒有用的。匡大勇家裡去過了嗎?”王小徐歎著氣道。

  “嗯。去過了。他老婆早就慌了神,一天都在哭。”

  “哎!”王小徐長長一聲歎息。房間裡靜了好一會,王小徐才接著道:“今天找你來,是有其他的事情的,滬上你已經待了三年了,各處的幫會都已經很熟悉了吧。”

  小胡點頭道:“都熟悉一些。但是認識的都是下面的人。”

  “沒關係。我相知道什麼興武六、興武四,還有范高頭、劉福彪、麻皮金榮都是幹什麼的?”王小徐道。

  “麻皮金榮就是黃金榮,他老婆桂姐是法租界有名的糞大王,他自己則是在租界裡當巡捕,聽說他認得洋人的通事,叫曹什麼的,那個通事常常幫他在洋人哪裡說好話,他的官就一直升。不過他現在身邊也就只有一些小癟三,只會敲詐一些沒有背景商鋪的老闆,再就是打著洋人的旗號走私些洋藥,上不了什麼檯面。劉福彪沒有聽說過,但是范高頭知道,不過他去年就說被官府的緝私營打死了,現在主事的是他的小徒弟,叫苪德寶,他才是滬上縣城的霸主,走私鴉片、綁架富商都是他們的拿手活。”

  小胡說到這裡卻又停住了,他問道:“先生,這興武六、興武四聽著熟悉,聽人說,這不都是清幫嗎?”

  “是清幫,但是清幫也是有許多幫派的。”王小徐知道憑藉小胡的交際面是不可能知道幫會最上層的事情的,於是再問道:“先不要去管這什麼興武幾了,這清幫平時都幹些什麼事情?”

  上層的事情小胡不知道,但是下層的做法去世明白的,他道:“這些人好像什麼都幹,走私洋藥、勒索商家、綁架商紳、再有……再有就是搬石頭、摘桑葉。”

  前面的王小徐都是聽過,但是後面卻是不知道,他又問:“這搬石頭、摘桑葉是幹什麼的?”

  “就是,就是賣細路仔。”小胡道:“男的叫做搬石頭,女的叫做摘桑葉。”

  “那他們把這人賣給誰?”王小徐忽然有點擔心天字型大小的那些童工了,雖然都是招些八九歲並且考試入工廠的,但很難說裡面有沒有清幫拐賣的來的兒童。

  “男的聽說不是賣到廟裡面做沙彌,就是賣到廣東南洋去當學徒,女的要是靚的就賣到一些妓院了,要麼就給有錢的人就當丫環,那些醜的就賣給沒錢的人家做老婆。”小胡常常在各處混,知道的細節不少。他忽然又想到了一個事情,“先生,他們大人也會賣的。”

  “大人也賣,大人怎麼買?”王小徐越來越不想和清幫結合在一起了,販賣鴉片他可以接受,畢竟有太多人抽這個玩意,但是搶劫、殺人還有就是販賣小孩他難以接受,他不想和那些人販子稱兄道弟。

  “他們從鄉下來招來一些大人,然後就要他們入幫,入了幫就包到工廠裡做工人,清幫的人當工頭,做師傅,然後這些鄉下來做工的大人逢時過節,就要孝敬這些師傅。”小胡是見過那些繅絲廠、紮花廠裡的工人的,每天要幹十六到十七個鐘,拿的比陸行工廠半工半讀的童工還少,住的吃的就更不要說,反正就是慘的可憐。

  王小徐也知道洋人工廠裡的包身工過的淒慘,但是卻沒有想到這裡面還有清幫參合,他問道:“所以的工廠都是這樣的嗎,還只是個別的廠子?”

  “除了我們天字型大小,滬上的工廠都是這樣的。”小胡道,忽然他又道:“對了,上回我聽說天燃也是這樣的,裡面的人也都是包身的。”

  天燃就是虞洽卿管的火柴工廠,外洋特別是日本的火柴便宜,加上滬上本身就有火柴廠,虞洽卿為了獲得市場份額,產能上來之後就立即展開價格戰,以打開市場。火柴原料裡氯酸鉀雖然是自產的,但早先投資的時候,為了省錢機器沒有買全,一包火柴裡,人工成本幾乎占了一半,為了快速招滿工人同時壓低成本,於是清幫控制下的包身工就這樣進來了。想到火柴是虞洽卿占大股的,王小徐想說什麼忽然又不想說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把自己能操控的工廠管理好。

  而且,比這更重要的是要不要和清幫的合作,雖然任何會黨、任何頭目說起來都是俠義的、仁慈的,可這只是他們的外表,那些不做正事的幫會能有錢來花天酒地,都是通過無數非法血腥的手段來牟利的,和這樣的人合作,他不想,但不合作又該怎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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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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