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2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7

第060章 起酥油

  在美國做生意和在中國做生意相差太多了,雖然這裡已經有麥克尼爾作為支撐,但楊銳還是沒有在中國那種如魚得水的感覺。畢竟,在中國借助寧波商幫的人脈和管道,生意很快就能做到全國各地;而在這裡,楊銳面對的是一個競爭激烈、但卻毫無助力的市場,他只是一個“野蠻人”,沒有那個美國商人會和他就美國食用油市場做什麼有建設性的深談,雖然楊銳在極力的與人交談。

  在等待專利下發的時候,楊銳泄著氣對虞自勳道:“也許我們應該只和中國人做生意,比如,賣一些肥皂給中國洗衣店。”

  虞自勳也感覺到了這種艱難,不過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只好道:“現在我們就只有等專利下來了,再去和洛克菲勒談談,他如果……”

  “不行的。”楊銳搖著頭道:“之前我把事情想簡單了。對於我們,小約翰在意的是中國煤油市場份額的大小,但是比中國煤油市場更重要的是他家族的聲譽,他正在努力的四處捐錢,以試圖消除輿論對他、對他父親的負面評價。氫化油每年給他帶來的利潤相對於石油來說,少的可憐。而且,即使我們能和他掛上線,但有洛克菲勒背景的食用油並不好賣。比如……就比如,如果有人造謠說氫化油是洛克菲勒那個黑心鬼、惡魔從石油裡提煉出來的,到我們就什麼也說不清了。”

  楊銳只說了一種假設,但是虞自勳聞言就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道:“那怎麼辦?”

  “另外找人吧。”楊銳無所謂的道,在瞭解到美國民眾對洛克菲勒家族的觀感之後,他就已經絕了與洛克菲勒合作的念頭。

  “麥克尼爾完全不行。他只會四處勾搭女人,還常常吹牛,幸好所有的專利都在另外一個公司,我們都不知道被他賣了多少遍了。”自從世博會成名之後,麥克尼爾就完全墮落了,並且有挖公司底牌的意思,不過楊銳當初設置公司是極為複雜的,麥克尼爾管理的只是負責操作的子公司,真正有價值的東西都歸屬在母公司裡。

  “他這樣才好啊。”楊銳笑道:“貪錢也好,不幹正事也好,對於我們都沒有大損害,要是他兢兢業業我們就要小心提防了。哎,只以為中國是全民腐敗的,想不到美國也是如此,想當初他在滬上的時候,幹活可是不分日夜啊,可一入所謂的上層社會,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那你要找誰?”虞自勳完全沒有把容閎算在心裡,還真想不到楊銳能找誰合作。

  “先別管找誰,我們請的那些廚師研究出來了這油怎麼用了嗎?”楊銳只會用沙拉油做飯,這種固態油他完全相信不出它能幹什麼。

  “研究過了。顏色和黃油不同,可是香味不差,用來做麵包延展性差一些,但是他有黃油沒有的優點,就是可以起酥,這一點黃油比不上他。”從確定氫化油不能當人造黃油賣之後,虞自勳就四處找了一大幫廚師,日以繼夜的研究氫化油的用法,幾千塊美金砸下去,總算有些成果了。

  “起酥?”

  “是的,起酥,做出來的麵包、餅乾比黃油酥脆,也更香,炸的雞塊也更香,至於豬油的那就沒得比了。我覺得不把它當黃油賣可能會更好。”廚房做出來的產品,虞自勳都會嘗嘗,“對了,那些小鬼,建議把這種油叫做起酥油。你看怎麼樣?”

  “起酥……起酥油……呵呵,很好。我問你,能用起酥油做一桌子飯菜嗎?”楊銳想到了一個主意。

  “麵包、餅乾、蛋糕、牛排、雞排……”虞自勳默數著廚房裡的產品,最後道:“完全可以。”

  “那就下週末準備一場小型的宴會吧,還有行銷那邊設計好了的罐頭也去定做幾個,氫化油……不,起酥油也準備幾片,像珠寶一樣的放置起來,還有棉籽也去賣一些過來。”楊銳腦子裡勾畫出一個產品展示會,吩咐著虞自勳去佈置。

  “你要請誰?”虞自勳把楊銳說的一一記下,看到他這麼鄭重其事,不由追問道。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楊銳笑道。

  ……

  希歐多爾•羅斯福是一個長相溫和的人,但是他又常常喜歡表現的與眾不同,於是,當楊銳看到他被愛麗絲拖著赴宴的時候,感覺到好奇怪——一方面,他對愛麗絲百依百順,處處有著父親的慈愛,可另一方面,他又要在宴會的主人面前,時時體現出美國總統的威嚴。楊銳對他的作態很能理解,當然,這種理解是在完全瞭解羅斯福不敢對日本人叫板的情況背景下,因為時間足夠,楊銳已經做好等待下一任總統的準備。

  “很榮幸見到您,總統先生。”楊銳感覺自己說“總統先生”的時候非常怪異,似乎,似乎他已經融入了好萊塢電影。

  “哦……對,是的,楊,我也很高興見到你。”羅斯福腦子裡想著這個清國革命黨的名字,雖然這很好記,並且被愛麗絲告知多次,但他還是有些想不起來,甚至,不是看在這個清國人救助自己愛女的份上,他不會來參加這個宴會。

  楊銳和羅斯福談話的時候,科爾賓將軍也上來和羅斯福打招呼,他其實完全站在楊銳這一邊,相當於和事老,作為他個人來說是非常支持這一些中國牛仔革命的,但這只是他個人而已,作為一個馬上就要退役的陸軍中將,他的作用極為有限。

  按照西方的傳統,宴會在楊銳簡短的歡迎詞中開始,他並沒有多少什麼其他的事情,只是認為今天是個不錯的夜晚,在這樣美好的夜晚之下不應該談論政治。楊銳的發言讓羅斯福放下了某種擔憂,他很擔心這個清國人會提出一些過分的要求,可是現在楊銳什麼也不提卻又讓他對楊銳的革命充滿了好奇,在用餐完畢,他好奇的問及楊銳的領導下的革命是一場什麼樣的運動,如果這是一種正義的行為,他個人在情感上將表示認可。

  羅斯福的用詞很謹慎,只是在“情感”上表示支援,楊銳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問題,但想及容閎對他描述又覺得很合理——羅斯福是一個社會主義者,美國工業化的完成使得大工廠、大資本富得流油,但是底層民眾的生活依然困苦,就在離現在所處的華道夫酒店一英里外的地方就有無數的貧民窟,在酒店一天的房費,就夠那些貧民用上一年。面對這樣的情況,出身世家的羅斯福懷抱著“劫富濟貧”的理想,希望能通過政府的某些立法來改變民眾的生活,當然,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他又不得不對某些財團妥協。

  心中思慮過羅斯福的種種之後,楊銳說道:“總統先生,中國的革命就是讓天下所有人能吃飽飯,並且活的更久。”

  革命和總統選舉一樣,都是承諾自己會給民眾帶來更美好的生活,但顯然,羅斯福注意到楊銳用的詞是“LONGER”而不是“BETTER”,奇怪的問道:“為什麼是活的更久?”

  “因為現在中國人的平均壽命只有二十五歲,所以要活的更久。”楊銳默然答道。

  “什麼!二十五歲?”從羅斯福開始,一直到愛麗絲、科爾賓、虞自勳、還有在旁邊幫忙的穆湘玥等人都吃了一驚,一個盤子從誰的手上落了下來,咣的一聲變成碎片,不過,已經沒有人去什麼盤子了。

  “哦,上帝!這是真的嗎?”羅斯福感歎道。

  “完全是真的,總統先生,這是我們兩年以來從墓誌銘上調查得出的資料,”中國的平均壽命楊銳從知道之後就不想再去想起,只不過被羅斯福追問他不得不說出來,而後他又覺得沒有必要去獲取美國人的同情,中國人自己就能中國的事情處理好,又道:“總統先生,現在世界是一個等價交換的世界,我們也尊重這樣的原則。這次到美國其實是希望能做成兩件事情,一件事情就是中國要改變現狀,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不可或缺,我們想能夠重新開啟中斷三十年的留學計畫,這些來美國留學的學生,希望您能在政策範圍允許範圍內,給他們正常待遇。”

  留學不管怎麼樣看都是一件和革命無關的事情,並且其實在羅斯福來紐約的前一天,伊利諾大學的校長愛德華•詹姆士就在給他的備忘錄裡要求美國政府要加速吸引中國留學生到美國來,而中國駐美公使梁誠,則一直在遊說美國,希望能將多餘的庚子款項用於中國教育事業。

  “你們在中國國內能組織學生來美國留學?”留學是一件花錢的事情,羅斯福不太相信革命黨會辦學校。

  “是的,我們完全有這樣的能力。”楊銳從準備好的資料夾裡拿出一份美國駐滬上總領事的背書報告:“中國教育會就是我們的下屬機構,它現在有四個大學,學生人數占全中國大學人數的五分之四,而創辦的中學,學生人數占全中國中學生人數的二分之一,它完全有能力組織留學生來美留學。”

  羅斯福拿過那份英文報告,首先見到的是滬上總領事的背書證明,再看則是教育會的簡介、在中國的影響和創建學校和在校學生的資料,他完全相信這是真的,不過,“你們似乎和德國合作辦了一個學校?”

  “是的,我們同樣也希望能和美國的大學合作辦一所或者更多所大學。”楊銳想不到他也知道同濟的事情。殊不知同濟就在黃浦江對岸,各國領事們在見識過這所規模龐大的學校之後,都向公使以及國內彙報了德國人的最新動作,判定這是德國從文化上對中國進行影響,教育中國這一代人,以影響中國後面幾十年的國策。於是乎,各國都做了一些應對:法國人把搶來的震旦大學大肆擴建,也要建一個綜合性的大學;英國人則想和中國教育會合作,但因為李提摩太的廣學會一定要辦成教會大學,於是談判正在僵持;遊說沙皇的陳去病有了喜訊,哈爾濱沙皇大學也在冰雪解凍之後開工建設;而日本,科技類教授國內都不夠需要外聘,只能著力於辦社科大學,在黃浦江對岸買不到合適土地的情況下,高昌廟的東亞同文學院也在擴大;其他諸如美國、奧匈、義大利、比利時都有辦學、或者吸引中國留學生的想法,只是還沒有把計畫確定下來。

  報告做的一目了然,羅斯福很快就看完了只要內容,他再次問道:“請原諒我的好奇,你們從哪裡獲得資金去辦這麼多學校?或者為什麼不把這些錢用在革命上面?”

  “革命是為了改變中國的命運和民眾的生活,教育也是如此。不管誰治理中國,沒有足夠的人才對此也無濟於事,所以我們寧願花錢去辦學校,也不急於去革命。”楊銳微笑著道,羅斯福問的東西正是他想說的,“至於從哪裡獲得資金,前期靠我們大家籌集,而現在資金不夠的情況下,我們希望能在美國做生意,這其實是我們來美國的第二件事情,我們希望在遵守美國法律的情況下,不會被歧視,最少不會被政府和法院歧視。”

  “生意?”

  “是的。生意!”楊銳接過穆湘玥遞過來的一把棉籽,說道:“總統先生,美國是產棉大國,每年棉花的產量在一千萬包,大約在五千萬鎊左右,占全世界棉花產量的百分之七十。棉花產的多,棉籽自然也多,去年全美的棉籽產量在五百萬噸,這些棉籽雖然能榨油制做蠟燭和肥皂,但電燈的普及使得蠟燭的用量極少,每年都有一半的棉籽被扔棄,我們想在美國做的生意,除了大規模的出口棉花之外,就是要把這些棉籽收集起來,製作可以食用的植物油,用於美國人的廚房。”

  羅斯福雖然出生於紐約,但對於本國的棉花產業也極為瞭解,棉籽在三十年前是完全扔棄的,只是在近二三十年被利用起來,但是植物油一向不在美國人的食譜之內,他看著桌子上的棉籽,說道:“這些植物油是可以食用,但是美國人一般都食用動物油脂……”

  “總統先生,今天的晚餐味道怎麼樣?”楊銳不得不打斷他的表述,轉到晚上的食物上來。

  “很好!很美味。”羅斯福忽然想到什麼,道:“哦,我們今天吃的不會是棉籽油烹飪的食物吧?”

  “完全正確。”事情終於說到關鍵的地方了,楊銳笑道:“用棉籽油烹飪的食物,按照廚師的說法,要比黃油更加香脆。比如這兩盤蛋糕,一盤是用黃油烹飪的,一盤是用棉籽油烹飪的,我們注意到大家在品嘗過之後,一直在吃棉籽油烹飪的那盤。”

  羅斯福等人終於明白為什麼桌子上的很多食物都是雙份的了,原來是為了做對比,楊銳在他們還在沉思間,讓人推著展示櫃上來,按照珠寶店的佈置,氫化油放置於玻璃櫃,燈光照射下,淡黃卻半透明的油脂看上去很是誘人。羅斯福、愛麗絲、科爾賓等人圍在展示櫃旁邊,看著那幾塊油脂說道:“這似乎不是植物油,他是塊狀的。”

  “是的,我們在液體的植物油裡通入氫氣,油脂的內部會發生一系列的邊,最後變成固體狀。”楊銳又拿出一份檔,這是前幾日剛剛獲得的專利。

  “哦……太神奇了。不過,這種油脂會影響健康嗎?”羅斯福自上臺以來就一直關注食品安全,1902年的反色法就是他推動的,今年他更想再次立法,以清理美國食品、藥品領域的種種非法行為,在他的概念中,只有窮人才會被假冒食品、藥品毒害,因為他們付不起錢。

  “完全不會影響健康。”楊銳微笑著撒謊,在後世的中國,洋速食們還在用這種已經被國外禁止使用的氫化油炸著雞翅,他對於毒害美國民眾絲毫沒有心理負擔。“我們有紐約大學化學系格林教授出具的食用安全的報告,並且,最重要的是,他的售價是黃油的一半,只要三十美分一磅。”

  “三十美分?可是它比豬油還貴不少。”科爾賓將軍完全被氫化油吸引了,以至忘記了立場。

  “但是它的味道比黃油更好,而且只需要出黃油價錢的一半,這完全是划算的。至於豬油,它太容易變質了,如果加上那些扔掉的壞油,大家真正付的錢不會比起酥油低到哪裡去。”市場調研終於完成了,楊銳對於起酥油在美國打開市場深具信心,它完全能替代豬油,成為所有美國家庭的常用油,若不是因為文化有別,這種油的牌子他都想叫做金龍魚。

  “非常好!楊,這是一件大好事。”羅斯福看過所有的展示和檔,不由得被楊銳說服,不過他還是謹慎的道:“只要這種油脂可以確定是安全無害的,你們一定會發大財的。”

  “完全無害!政府可以對起酥油進行化驗,在證明他是無害的之後,我們才會開始銷售。”楊銳再一次的保證起酥油是無害的,又道:“另外,在收回研發成本之後,我們將完全放權專利權,這樣油脂的售價可以進一步降低。”

  “什麼?”羅斯福這次真的有些震動了,科爾賓也是如此,羅斯福之所以說楊銳會掙大錢的就是因為專利在他手上,可他現在卻要放棄這個專利,雖然,這應該是在幾年之後。“楊,為什麼你要放棄專利呢?”

  “起酥油關係到千千萬萬個美國家庭,它讓他們在付出更少的同時,能夠享受到更美味的食物,這才就是這項技術的意思所在。在回收研發成本之後,我們將組成一個委員會,制定起酥油產品的各項標準,並且對於能夠達到生產標準的工廠,委員會將提供整套油脂固化設備和並且無償指導生產技術,如此才能避免在起酥油上面出現人造黃油的那些問題,這對於整個行業以及美國民眾來說都是有益的。而對於我們來說,利人的同時也在利己,整個起酥油行業健康發展,我們的生意才能做的長久。”

  楊銳不好說他對美國法院保障中國專利完全沒有信心,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但他的這番話卻很合羅斯福的胃口,在羅斯福看來,美國已經墮落了,完全使去了湯瑪斯•傑弗遜以及林肯時代的那種精神,這也是他為什麼要總和大資本過不去的原因,只要楊銳敢憑藉專利在美國建一個大托拉斯,那麼他就一定會把它拆分。他聞言之後,注視著楊銳好一會才道:“楊,我相信中國的革命一定會成功的!”

  ……

  當晚的聚餐非常順利,在禮送完他們之後,虞自勳拉著楊銳說道:“竟成,怎麼就……”楊銳使用棉籽油和回收研發成本之後放棄專利的決定很是突兀,他不明白楊銳是怎麼想的。

  “回去說,回去說。”宴會是在華道夫酒店,但這只是為了一種排場,同時在哪裡吃飯時用來訓練穆湘玥、陳萬運這些人的膽氣,可真要所有人都在這種地方住,那就很腦殘了,當然,如果楊銳是賣軍火、做成套設備的,那就更當別論了。

  虞自勳的房子離極為陰冷,兩人從華道夫酒店走動這裡凍的夠嗆,只待虞自勳抖著手點亮壁爐之後,兩人身上才感覺到了一些暖意。

  “其實棉籽油的價格也不低,它之所以會被扔棄,還是市場需求不足。如果一旦棉籽油可以製作成食用油,需求大漲之下,它的價格就會從現在的四美分漲到六美分甚至更高,這對我們就極為有利了。按照成本核算,豆油的到岸含稅價格可以壓低到六點七五美分,一旦棉籽油超過七美分,那麼我們就可以大規模的進口豆油製造起酥油。”棉籽油其實就是個幌子,楊銳把它抬出來無非是顯示氫化油技術多麼重要而已。

  “可要棉籽油漲到七美分,那就會有更多的棉籽油投入到食用油市場,到時候留給豆油的市場就少了。再有,一旦公開專利,那麼我們的市場怎麼維護?”專利的作用,虞自勳從味精身上看到了專利價值,見楊銳這樣輕易就放棄,很不是滋味。

  “在美國,我們的專利無法得到保護,氫化油技術並不難辦,無非是品質和成本高低而已,我們雖然失去了專利,但是有豆油的成本優勢,並且還控制了整個行業的標準,怎麼看都比被美國法院判罰專利無效好的多。再則,按照市場規律,第一個進入市場者,他只要不犯大錯,最少能佔有整個市場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市場,我們能有百分之五十,就要知足了,像味精那樣獨佔市場,以我們中國人的身份完全做不到,所以一定要拉著一幫美國人一起掙錢,其實到最後起酥油市場已經不重要了,我們別忘記了我們是賣大豆的。”楊銳這段時間除了和哈裡曼談了安通梅鐵路的意向之後,其他的事情都專注於起酥油和生絲身上,七想八想才有了這樣的思路。

  虞自勳的市場行銷課程沒有學全,他還是質疑道:“即使是能有百分之五十的市場,那也是被七美分之下的棉籽油占了一大塊,這樣減去棉籽油的銷量,剩下的市場也並不太多了。”

  楊銳卻是笑了,花一個月想出來的方案秒就妙哉這裡,笑道:“我問你,美國人用的黃油都是自己產的嗎?”

  “不是,有很多是荷蘭、英國過來的。”這幾天都堆在資料裡,虞自勳對各種情況都很瞭解。

  “如果起酥油做出來,是不是能返銷歐洲,能不能銷到南美等地,佔領原來黃油的市場?”楊銳再道。

  “哦……是可以啊。”虞自勳思索道:“可為什麼不能直接從中國出口呢?”

  “中國出口?”楊銳大笑,“洋人會讓中國的起酥油入關嗎?只有貼上‘MADE-IN-USA’的標籤,他們才有入關銷售的資格。”

  老是在國外跑,虞自勳倒也明白各國對中國商品的態度,茶、絲以及一些土產、原料還好,一旦是會和洋人競爭的商品,那麼要麼禁止入境,要麼徵收極為高昂的關稅。“可是,這樣也只是能進入南美市場,要去歐洲賣的話,從美國轉口等於繞路,加上美國入關出關的關稅,成本也不小了。”

  “重複徵收關稅是無法避免的,不過美國本身的棉籽油出口的情況下,關稅非常低,這也是政府鼓勵植物油出口的;至於繞路,完全沒有的事情,美國銷售的起酥油在美國生產,南美銷售的和歐洲銷售的起酥油在菲律賓生產,那裡是美國的殖民地,又有華僑,路途也剛好適中,最大的生產廠就放在那裡,或者,我們再看看,要是能夠只做單證上的轉口貿易,那就工廠就可以放在東北了,這無非是要出一些小錢而已。”說到這,楊銳又想起一件事情來了,“那家寶潔公司買下來了嗎?”

  “不肯賣,我們也買不起。”虞自勳不明白楊銳為什麼要買這家工廠,他發電報過去,對於直接拒絕了。並且好好的對這個不識時務的陌生人展示了一下公司的實力。

  “為什麼嗎?”不肯賣楊銳理解,家族企業都是這樣,買不起就不知道了,現在不是蠟燭賣不動嗎。

  “前兩年人家一年掙一百萬純利,營業額也在五百萬上下,雖然現在是蠟燭不好賣,但是他也還有象牙肥皂啊,所以即使他會賣那要價也在一千萬美元以上,買來不划算。”寶潔的事情虞自勳不明白楊銳是怎麼向的,他其實絕不沒必要。“其實我們只要買榨油廠就行了,南部那幾個州棉籽真的沒人要。”

  “嗯。不賣,那就只有把它打下去了。”楊銳本想把寶潔買過來玩一把,誰知道還這麼拽。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7

第061章 桑蠶

  宴會的次日,愛麗絲就找到華道夫酒店來了,她穿著一身黑色的皮草,頭戴大大的黑色茸毛,再配上一襲絲織提花的圍巾,一副很淑女的樣子,只不過在進門之後,她就把鞋子踢掉了,帽子也丟給了僕人,斜靠在沙發上點了一支煙,吞雲吐霧起來。多次的交往,楊銳很明白她其實和淑女一點也不沾邊,完全就是一個小痞子的作態。按照所瞭解到說法,她的母親是羅斯福的至愛,在母親產後去世之後,羅斯福就悲痛難止,完全忽略了她,最後她是由姑姑撫養長大。雖然長大之後羅斯福對她溺愛有加,可童年父愛的缺失,讓她性格有著不少叛逆的東西,而對於楊銳的親切,完全是她源自於對革命生活的嚮往,她認為這是一種刺激的人生,就像西部牛仔一般的美好。

  “愛麗絲,如果你的未婚夫看見你現在的樣子,他一定會嚇一跳的。”昨天晚上商量完事情,楊銳又回到了華道夫酒店,這裡雖然極貴,但卻是一個門面,他很早就起來了,“昨天宴會之後,你父親說了些什麼嗎?”

  “他說這個主意太棒了。”愛麗絲說道:“楊,我們一定能掙大錢。我未婚夫的家鄉就在俄亥俄的辛辛那提,他認為我們可以把煉油廠放在那裡,他的家族也可以投資進來。”

  “哦。辛辛那提是嗎,”楊銳想到了寶潔,它的總部似乎就在辛辛那提,正愁沒有帶路黨,居然這裡出現了一個,“這非常好!愛麗絲,不過我們是最先的合作夥伴,你未婚夫的家族是後來者,他們只能參與到煉油廠裡面而不是紐約總公司。你看怎麼樣?”

  “楊,為什麼要這樣?”愛麗絲對於商業上的事情不太明瞭。“這樣他不會願意的。”

  “不,他會願意的,三年之後,我們就可以免費的把技術交給他,甚至在專利公開之前。到時候他就完全可以自己生產起酥油了。”除了獲得一個良好的口碑之外,楊銳一點也不想涉足棉籽油,而要想快速的拉升棉籽油的價格,最好的辦法莫過於在產棉地重複的授權,讓無數煉油廠去搶棉籽。

  “雖然你跟我解釋過了專利的事情,但我還是覺得無法想像,我父親也是如此。他認為你的品格值得稱讚。”愛麗絲一直很擔心父親阻止她和清國革命党合夥做生意,但這種擔心在昨天晚上就完全消失了。

  “生意就是生意,和品格關係不大。”楊銳這時候說的有些坦誠,“再說,你父親一定不喜歡看到在美國忽然出現一個起酥油托拉斯,而且那些美國商人們也不願意一個中國人完全佔據了這個市場,所以專利是一定要放棄的。對了,愛麗絲,公司註冊了好了嗎?”

  “是的,下一周就完全好了。可是,可是,這真的好嗎,我是說用‘愛麗絲’來命名它。”愛麗絲•羅斯福是楊銳看中的合夥人,他感覺這個女人要比其他的商人以及政客要天真的多,而為了讓她更賣力幹活,起酥油的牌子選的就是“愛麗絲”。

  “是的,我認為這主意棒極了!”楊銳笑道:“民眾都很喜歡你父親,也會喜歡你,更會喜歡‘愛麗絲’牌起酥油。”他說著又拿起一個起酥油罐頭,指著上面的人像道:“你看,這完全就是一個女神!想想吧,愛麗絲,如果它賣到全美國,那麼全美國的人都會認識你,如果賣到全世界,那麼全世界的人的都會認識你。”

  愛麗絲完全是一個喜歡出風頭的女人,聞言接過那個罐頭盒子笑了起來,“好吧,雖然我更喜歡賣絲綢而不是賣起酥油,但讓全美的人知道我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對了,我還發現還喜歡別人叫我叫‘BOSS’,這讓我感覺自己成為了一個大人物。”

  “呵呵,你本來就是一個大人物。”楊銳看著她有些陶醉的樣子笑道。

  “不,我只是一個女人。我……我不能去競選總統什麼的,甚至連成為議員都不可能。”愛麗絲搖著頭抱怨道,白宮她住了好幾年了,但在兩年之後她便要和父親搬出來。“楊,我的未婚夫朗沃斯先生,希望能在今天或者明天晚上與你碰面,你哪一天有時間?”

  “明天吧,我今天白天要召開一個會議,非常重要!它很有可能會開到晚上。”楊銳不但自己來了美國,後面更把虞洽卿和一幫子和絲業有關的人也拉來了美國,張謇本來也要來的,但臨行前忽然病了,所以只派他兒子過來看棉花。

  楊銳把愛麗絲送走之後,虞洽卿一夥人就到了,他一進門就毫不體面的癱倒在椅子上。上個月一到美國就被楊銳趕著去看生絲,更是去了美國的絲織廠,看著那成排成排的機器,是個人都有一種崩潰的感覺。在滬上的時候,虞洽卿就覺得洋人已經很了不起了,可到了美國,更是覺得洋人的東西太過驚異:橫衝直撞的電車、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密密麻麻的洋汽車,這一切仿佛是一個異世界。

  虞洽卿如此,其他的士紳更是不堪,不過那些年青的士紳子弟則還有不少生氣,畢竟在國外能看到不同於國內的洋婆子。楊銳一月份只是讓虞洽卿帶著幾個懂蠶絲的人來,誰知道他那邊一說要去美國看生絲,而且有人出川資,就有不少人爭著要過來了。

  “阿德兄,日本看了十多天,美國看了半個多月,感覺如何啊?”楊銳給他端了一杯茶,笑著問道。

  “太大!太有錢!太傻!”虞洽卿愣了半響吐出這麼幾個詞,楊銳聞後大笑,不過虞洽卿最後又道:“不過這邊生意也難做的很,排華之風盛行,有些地方都不讓我們進去,要不是你給我們找了一個人帶路,這都怕是要被別人賣到工廠裡去做苦力了。”

  虞洽卿一夥人熙熙攘攘,全是中國式的標準打扮,走在哪裡都是極為顯眼的,排華之風在美國東部還算好一些,要是在加利福尼亞那邊,估計真會有惡性事件發生了。楊銳明白他的擔心,道:“這個你就不要擔心了,我這邊都已經解決了,羅斯福總統的女兒將會和我們合夥,到時候有她在,歧視應該不會那麼嚴重,再說,現在美國人用的生絲都是中國、日本進口的,他們憑什麼要歧視我們。”

  “總統……的女兒,竟成,你把關係通到天上去了啊?”虞洽卿聞言差點跳了起來,中國人做生意講究關係,而關係裡面最大的就是和上位者的聯繫,現在看著楊銳既然有麼一層關係,他的心思不由的轉了起來。

  “美國的總統不是中國的皇上,連上也沒用,幾年之後他就下臺了。”楊銳糾正著。

  “可再怎麼說他也是當過總統的啊。門生故舊一定不少,有這層關係,這生意能做,其他人不管,我們寧波人敢來。”虞洽卿一掃剛才的頹廢模樣,渾身有著說不出的幹勁,賺洋人的錢他一直都想,但那是在中國,要是能到外國掙洋人的錢,那說出去才是真正的本事。

  看著他的樣子,楊銳問道:“那你準備怎麼幹啊?”

  “啊!”虞洽卿鍔然道:“不是你說怎麼幹大家就怎麼幹嘛?”

  楊銳有些頭大了,對於油還算好,無非是種大豆、收大豆、榨油、煉油、賣貨這樣的一個流程而已,說到底這是一個新產業,而且比較直線。可生絲卻不得了,裡面關係網極為複雜,過程也極為繁複,首先,養蠶要先種桑,有了桑園之後還要有蠶種,育蠶、結繭、殺蛹、繅絲,這裡面每一個拆開來都是極為複雜的,各地的絲品質又是不一……反正是林林總總,不花個一年半載,根本理不清裡面的頭緒,楊銳一個月的時間有,半年的時間絕對沒有,至於管理培訓班的畢業生,他們更是以管理為主,技術上的東西知道並不是太多。

  “這個我還真沒想法。”楊銳說的有些汗顏,“這一次請大家來,就是要你們看看,這個市場有什麼機會沒有。日本生絲這幾年量上的極快,今年估計就會超過中國,而且絲業公司十年前就開到紐約了,我們啊,再不想想辦法就要完蛋了。”

  虞洽卿滬上的事情一大堆,之所以來還以為楊銳找到了賺錢的路子,誰知道楊銳對於絲業瞭解也不多,幸好油的事情談妥了,要不然就白跑了——江浙資本通過復興會投資東北的移民事業,其最終的原因是被肥皂的利潤所引誘,看重大豆種植的收益,楊銳美國這邊搞定,料想滬上那邊投資東北的人會更多,豆業可比絲業好多了,最少這是一個空白產業,不會有當地士紳跑出來反對。

  “竟成,絲業的事情不是那麼好擺弄的,這裡面插手的不單有各地的士紳,滬上的洋行介入的也不少,一個不好,胡雪岩之事又要重演了。”絲業楊銳因為不懂而頭疼,虞洽卿因為太懂也頭疼,這不是普通商人能玩的轉的東西。

  “胡雪岩那是硬頂洋人,我們不幹這個。還是先聽聽專家怎麼說吧。”楊銳苦惱的在於不瞭解生絲產業,更苦惱找不到一個不和洋人硬碰硬的模式。一個成熟的產業,要想創新,只能通過模式創新才能拉動,可新模式又是什麼呢?

  當日的晚間,在和眾士紳吃過飯之後,楊銳便和虞洽卿還有兩個專業人士座談,他們一個叫做金炳生、一個叫江生金,都是寧波人,曾經官派到法國養蠶公院學習,算得上中國最早的蠶業留學生,其中江生金還是浙江蠶學館的總教習,行業經驗極為豐富。

  會談最先由江生金開始,不過他的消息極為不樂觀,“中國之生絲歷來為美國機器所用,但近年來日本生絲量上來的很快,並且絲質也優於中國絲,故而美商開始轉用日本絲,此對我國絲業影響甚大。”

  “品質差在什麼地方,日本絲什麼地方比我們好?”江生金雖然是浙江蠶學館的總教習,但還是有這官場一些習氣,說話的時候老是看著楊銳和虞洽卿的神色,一個做學問的人要是太過機巧,怕是學問很難做的太好,所以他一句話說完,楊銳就開始發問。

  江生金也在打量楊銳,早前剛到美國的時候他還沒有單獨和楊銳見面,只是遠遠的旁觀,現在見虞洽卿對楊銳足夠尊重,又聽說此來美國的川資、護照、行程都是楊銳安排,不由得在想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他起先本以為這人應該是官場上的人,但見楊銳一身西式打扮,一點兒也不像朝廷的大人。

  見著江生金的疑惑,虞洽卿介紹道:“這位是楊老爺,在美利堅的關係可是通了天的,他是我們自己人,問什麼你就說什麼吧。”

  原來是這種關係,江生金、金炳生趕忙起來見禮,楊銳不得不回禮,只覺得中國打交道很是怪異——如果對方地位不高,那麼談話就很有可能只是泛泛,而且一和人打交道,最先想起的是此人是什麼背景,有何來頭,至於是男是女倒是無關緊要了。

  確認楊銳來頭很大之後,江生金和金炳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楊老爺,中國之絲粗細不一,並較日本絲生硬,而美國工廠織綢,全都是機器,粗細不一、品質不定,常常斷絲、卷絲,自然為美商所不喜,而日本絲因為其品質均一,故而大受美商歡迎。”

  “為什麼日本絲品質能夠均一?”既然不懂,那就索性問到底,他一說完楊銳就再道。

  “日本之絲質均一有二,一為繅絲器具,如繅絲機、如結緒器,使得生手也能繅出熟手之絲,所以品質大好;二為蠶繭品質有高下,一根機器用的經絲,中國之繭,需十二枚,還要有經驗之熟手才能做到,若用日本之繭,八至九枚繭則好。”

  “那為什麼有四五個繭子的差別,難道是不蠶種不同?”

  見江生金一直在答話,金炳生趕忙插隙道:“蠶種並不是主因,其實還是在飼養之辦法不同,日本之養蠶,播散桑葉常常計算極為節省,並對前後供葉牢牢控制;中國之農婦,養蠶只是副業,更不通數理,蠶在上簇之前,因為桑葉甚多,故不惜葉,讓蠶日日飽食,待到上簇之時,桑葉已經不夠,因而蠶繭弱而薄,出絲要比日本少。這便女人之懷胎,懷胎之前日日飽食,可懷孕要生養之時卻常常食不飽,所生之子難得有健壯的。”

  明白原因就是好,楊銳似乎感覺這絲業還是有些希望的。他道:“那只要改良飼養方法就好了。”

  江生金金炳生兩人相互一視,都在搖頭,江生金道:“此事蠶學館提了已經十餘年了,但極少蠶戶會改良飼養之法,就是蠶種改良都無法實行。早五十多年前,法國曾因為蠶瘟使得蠶業大損,後有人用顯微鏡發現者母蠶帶病者不能育種,從此蠶瘟方才有所控制,我等赴法國所學,也就是學防止蠶瘟之法,只是學成回國之後,行此善法卻無人聽從,時人都是因循舊習,不肯改良,即使有瘟災之事,也視為天命,毫無所動。中國改良蠶業、絲業之法,早就了然,可百姓不從,如之奈何啊?!”

  兩人說完楊銳也沒用再問了,又待一會虞洽卿才安排他們下去,他看著仍在沉思的楊銳苦笑道:“竟成,這中國的絲業比不過日本,是因為桑蠶業比不過日本,這畢竟絲出於繭,繭不好則絲不行,而桑蠶業比不過日本,在於種桑養蠶之人比不過日本。中國之農婦大多愚昧,而上次我去日本的時候,據說其初小普及率已經是百分之百,前些年教育之農婦,大多已經操持家業了,而我們……哎,改良蠶業絲業,極為艱難的,人不行,還因循舊習、迷信祖宗,根本不想改良。我看,待回去之後,大家還是去東北種豆子吧。”

  虞洽卿說的搞笑,但也很是無奈,中國的事情不是有理想就能改變的,最大的阻力就是時人的老思想、老做派,楊銳待他說完種豆子也就回過神來了,道:“阿德兄,種豆子是掙錢,可蠶業也不能丟啊,現在每年生絲每年出口六千萬兩,難道這市場不夠大?慢慢找總是會有掙錢的機會的。”

  看著楊銳還是一心撲在這個上面,虞洽卿只是搖頭,“竟成,絲業正是因為規模大,才那麼多人盯著,這樣生意我們要做好,先不說成不成的問題,就是做成了,也會被很多人記恨,這不比味精、不比大豆油,是個沒什麼人做的生意。”

  虞洽卿說的是很有道理,但楊銳還是覺得這裡面一定會有機會,只是他對這個行業不熟悉,並不能馬上找到好的辦法。談論停頓之後,虞洽卿又道:“竟成,這馬上就三月了,待坐船回國,就快要四月了,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快了吧,就等鐵路的事情談好。阿德兄有事?要不要先走?”上一次和哈裡曼的談判,只是談了意向和方案,楊銳堅決不賣安通梅鐵路,只願意把鐵路的使用權租借給哈裡曼,租借期為十年,十年到期之後條件重新談過,再行租借;而租金也有兩種,一種是每年定租,十年一次性付清,楊銳開價是三百萬美金,一年租金三十萬;另一種則是分成制,基本的方案是六四分,通化鐵路拿走營業額的六成,剩餘的四成歸哈裡曼,鐵路營運成本也在其中。總的來看,第二種方案其實要價極黑,楊銳是想要美國人先付錢,然後把他們在這上面套十年。

  楊銳想著通化鐵路,虞洽卿想到的則是五大臣回國,去年五大臣出洋的時候,他以滬上士紳只代表的名義負責接待端方等人,端方等人對他的巴結很是高興,也就帶著他到了日本參觀,虞洽卿日本看過之後覺得以後還是要大辦實業才行,是以這次楊銳越洋相招,他二話不說,馬上就過來了。

  “事確實是有事,五大臣就快要回來了,他們走時是我送的,回來的時候我也要在滬上招待的好,不然就不圓滿了。”考慮到復興會支持立憲,虞洽卿也不怕楊銳知道他和五大臣交好的事情。

  “哦,他們什麼時候回國?”五大臣出洋楊銳也在關注著,只是他們回國的日子完全是算不到的。

  “出去快半年了,也應該回來了吧。早則三月底,遲則四月初。我可是要在三月下旬前回到滬上的。”關係是做生意的命脈,特別是和官員的關係、和洋人的關係,虞洽卿都極為看重。

  “行,沒問題,我明日就安排人給你買票,最快的船不靠檀香山,十多日就到滬上了,一定不會耽誤你的大事。”楊銳見他如此,不好相勸,又道:“現在國內風潮如何,支持立憲的大臣多嗎?”

  “來的時候不多,便是原來支持立憲的直隸袁大人和盛大人,也都在駐足觀望著,狀元公憂心忡忡之下,這才病了。只是輿論很盛,朝野上下都一致認定我大清非立憲不可。我看這立憲成不成之數,當在五五之間啊。”說到立憲虞洽卿則凝重起來,他是商人,最怕的就是局勢動盪不安,若大清真的能立憲,那消弭戰亂,善莫大焉。

  “那就要看宮裡面是怎麼決定了。真的立了憲,那就是天下百姓之福啊。”楊銳面對著虞洽卿說著反話,一幅憂國憂民的作態。

  “竟成,真的贊同立憲?”謊話說多了也就是真的,虞洽卿此時已經比較相信楊銳是真心支持立憲的。

  “這不是廢話嗎,你看,我現在要麼跑生意,要麼辦教育,不贊同立憲早就舉旗造反去了,哪還會在美國呆著。”楊銳佯怒,虞洽卿頓時不在質疑了,趕忙說著賠罪。楊銳見完全哄過了他,心中高興,又和他商議起生絲之事來,直到深夜才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7

第062章 談判

  “……

  正如之前所述,環球油品公司是一家極具前景的高科技公司,憑藉最新科技,價格低廉的植物油將進入每一個美國家庭的廚房,更重要的是,憑藉著成本優勢,它還能出口到歐洲國家,以替代目前昂貴的黃油。我們預計,在1910年之前,公司將佔據美國食用油市場百分之十的份額,銷售五千萬磅起酥油,而到1915年,市場佔有率將進一步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銷售超過一億磅起酥油……”

  楊銳的面前放在一份招股說明書,而招股說明書後面,則是花旗銀行的經理洛德西爾。看見楊銳已經完全看完了招股說明書,洛德西爾清了清嗓子,說道:“密斯特楊,這是我們最專業的證券師寫的招股說明書,上一次密西西比州的礦業公司就是他推薦上市的,股票賣的好極了,我相信環球油品公司的上市也能獲得成功……”

  洛德西爾完全明白眼前這個中國人的重要,銀行的副總裁范德利普先生親自交代了這個任務,不過他不明白楊銳之所以被副總裁范德利普看重是因為楊銳在花旗有超過一千萬美元的存款——這些其實都是上一次炒國債的盈利,花旗也是洛克菲勒家族控制的銀行,它在中國已經有了分行,所以錢都在這家銀行存著。除了鐵路需要的資金除外,楊銳並不急於把錢換成白銀,畢竟銀價一直在跌,也許,到鋼鐵項目開工建設的時候,這些錢還有部分盈餘了吧。

  “洛德……洛德西爾先生對吧,”他的名字有點不太好記,楊銳想了一下才說了出來,“我其實更關心股票何時能上市?還有,我們發行四百萬股需要多久能銷售完成?”

  “密斯特楊,如果一切正常,股票在三個月之後就能上市,因為最近上市的股票很多,市場一直很熱,相信憑藉公司的專利還有植物油的價格,一上市就會得到投資者的追捧,四百萬普通股很快就會銷售完成的。密斯特楊,站在您的立場上來看,也許等待公司產品進行銷售之後再上市效果會更好,不過這應該要晚一年左右的時間……”

  “不,就今年上市。”楊銳說的篤定,等明年美國股市崩盤的時候鬼還會要自己的股票。“雖然公司現在已經到賬兩百萬美金,但公司生產和銷售都需要大量的資金,我等不及明年了,股票今年就應該上市,這樣才不會耽誤明年產品的銷售計畫……”

  楊銳是花旗的頂級顧客,他不願意今年上市,那麼銀行要做的就是按照顧客的意思去做,洛德西爾先生馬上把楊銳的要求記錄下來,然後再讓楊銳在幾份委託書上簽字,一切辦完之後,他才謹慎有禮的離開。

  “為什麼一定要今年上市?”虞自勳不明白裡面的關節,待銀行經理走後問道。

  “因為現在的股票市場很熱,熱到掃大街的都買股票,所以要馬上上市,然後……”楊銳笑道:“然後等股市崩盤的時候,我們再把股票買回來,這樣我們就白賺了差價,等過幾年股市好轉的時候,我們再賣出去,又可以賺一大筆。”

  “這不就是投機嗎?美國人會讓我們這樣幹?”虞自勳奇道,只感覺這錢太好賺了。

  “當然,只要我們只是幾百萬的折騰就不會,或者,只要我們不惹人注意就不會,再說,我們可是有實體經營的,絕對不是詐騙。”美國的證券法要在1933年才會出臺,這其實也是世界上第一部證券法,在此之前,全世界的證券市場都沒有規則。股票好不好賣,關鍵是承銷商推的好不好。想著證券市場的漏洞,楊銳再道:“其實上市除了圈錢,更多的還是為了拉升棉籽的價格而已。”

  “拉升棉籽的價格?昨天你不是在朗沃斯的宴會上給了一個很高的價格嘛,出價之後他們都已經把我們看成傻子了,難道這還不夠?”前日的宴會楊銳和朗沃斯談的非常愉快,在解釋可以專利授權之後,朗沃斯完全同意楊銳的合作方式,即收購棉籽和榨油由朗沃斯家族負責,他成為環球油品公司的供應商而不是合夥人,更重要的是,楊銳給出一個完全高於市面上棉籽油油的價格:每加侖三十六美分,即五點四美分一磅,這完全高於現在的市場價格二十八美分。在楊銳開出這個價格之後,朗沃斯眼睛都直了,地中海中間的頭皮也閃閃發亮,而愛麗絲因為並不瞭解市場行情,見雙方談的很融洽也很高興,那真是一場皆大歡喜的宴會。

  楊銳想起那天的宴會的情景搖著頭,笑著道:“這個價格還不夠,即使我們用浸出的方式出油……”

  “什麼!竟成,我們……我們真的要用這種方式榨油嗎?難道就不能再其他的方面節省成本?農墾公司不是配出了新品種四粒黃嗎?那個出油率不是可以到達百分之二十三?”虞自勳知道楊銳所說的“浸出”榨油是怎麼回事,利用苯類化合物作為溶劑,可以完全把大豆裡面的油給溶解出來,按照測算,這種出油方式能比壓榨出油提高四個點的出油率,即由百分之十六變成百分之二十,這已經是大豆出油率的極限了,只是,按照現在的技術,它未必完全安全。

  “四粒黃還早呢,新品種不必新產品,工序一改就可以生產,這個品種最少要三年才能普及推廣。再說其實實驗室技術已經提高了不少,最少溶劑殘留問題得到了大部分解決,吃不死人的。出油率提高到百分之二十,那麼按照壓榨出油六點七五美分每磅的價格,浸出榨油只要五點四美分就夠了。五點四啊五點四,這就要美國棉籽油漲到三十六美分一加侖,這難也不難,不難也難,就看怎麼操作了。”楊銳一直在默念著這些資料,他給朗沃斯家族開出三十六美分的價格就在於此,一旦超過這個價格,那麼東北的大豆就可以源源不斷的運到美國。專利授權可以提價,股票上市也可以提價——那些黃油生產商,一定會絞盡腦汁讓棉籽油漲價,這其實正是楊銳所期望的。原來的氫化油成本為十四美分左右,現在使用浸出榨油,那麼成本可以降到十二美分以下,即使算上前期市場推廣費用,也不會超過十五美分。十五美分,價格已經很低了。

  楊銳腦子裡把這些資料轉了一圈,看見虞自勳還在糾結苯溶劑一事,道:“你可不要忘記了,和鴉片比起來,這溶劑算的了什麼!我們現在身份就是商人,商人的最基本一個原則就是只管利潤不管道義,不掙錢,什麼都是假的。”

  虞自勳聞言還是搖頭,他現在鬱結的不是苯溶劑的問題,而是化學工業的問題,之前他認為化學像魔術一樣可以變出那麼多東西,實在是利國利民之根本,可現在,氫化油、苯溶劑、氯堿工廠的水銀污染等等等等,這一切都讓他對化學工業極為失望,他道:“竟成,我們現在弄出這麼多這種東西,以後子孫怎麼辦?”

  污染和食品安全只會在後世出現,想不到虞自勳現在就看到了工業化的危害,楊銳聞言頹然道:“這就是西方文明所謂的‘進步’。看過枚叔寫的俱分進化論嗎,他說善在‘進步’的同時,其實惡也在‘進步’。科技在‘進步’的同時,因為科技而引發的問題也在不斷的出現,到最後是科技解決了所有問題,還是科技造成的問題解決了所有人類,這只有天知道了。現在的人都是只顧眼前不顧將來了,只要自己現在能過的好,誰去管子子孫孫啊。對於我們來說,既然人家已經在不斷的‘進步’,那我們也必須跟著他們‘進步’,不然就會落後,就要被欺淩,以後會怎麼樣,那就以後再說吧。我們只要比別人後死就行了。”

  “比別人後死?”虞自勳笑了起來,“竟成,這怎麼個後死法?”

  “就是等中國強大了,把那些高污染的東西全部轉移到別的國家,污染他們的環境,毒害他們的人民,然後就他們先死,我們後死。”楊銳說著說著也笑了起來。“別想那麼久遠的事情了,我們要做的是現在、是賺錢、是革命。”

  時間過的很快,在3月10日接到哈裡曼談判邀請的之後,楊銳吩咐陳廣壽去準備到三藩市的火車票了,他準備和哈裡曼談完之後,就動身離開紐約,這裡的事情將全部交給穆湘玥、陳萬運等人負責,愛麗絲只是個招牌,專業的事情還是要自己人來幹,不過再他買好車票之後,一則意外的消息從愛麗絲那邊透了過來——鑒於對楊銳品格認同以及中國人民的同情,羅斯福總統將提早清查庚子年美國實際損失的金額,以確定退款金額。其實這件事情在去年五月份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只不過因為抵制美貨運動,它被無限期的推後。

  “你能把事情說得更詳細些嘛?”楊銳對於庚子退款並不完全瞭解,忽然的把這件事提出來,他有點茫然。

  “呵呵,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愛麗絲笑了起來,她以為楊銳是無所不能的,“庚子賠款裡面,美國的兩千四百萬美元賠款是超額的。”

  “嗯,這我知道,賠款是按照中國人頭來算的,每人一兩合計四億萬千萬兩。”楊銳道:“現在是怎麼回事?美國政府要把這些錢退給中國政府用於學生到美國留學的費用嗎?”

  “噢!楊,你怎麼知道的?莫非你會巫術?”公理會傳教士在3月5日剛剛見過羅斯福,建議將庚子賠款的多賠款項用於中國學生赴美留學、開辦和補貼中國的學校之類的花費,加上楊銳告訴他中國人均壽命只有二十五歲,這才使得羅斯福確定要提早清查美國的實際損失,並提交國會認可這一退款方案。這本是一件秘密的事情,可想不到楊銳這邊一說庚子退款就猜到了是用於辦學。

  “你父親讓你來通知我退款一事,總不可能是要把這些錢給我買軍火吧。”楊銳笑道:“除了留學、辦學,其他的他會同意嗎。”

  事情換一個角度想也確實如此,愛麗絲按下這頭,再道:“父親私下裡的說法,核定美國實際的損失之後,多餘款項將退還給中國用於辦學。在美國花費的款項裡,軍費是最大的部分,他說你可以找葛爾濱將軍探討這件事情。”

  “就這些?”愛麗絲的話不清不楚,很是隱晦,楊銳並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和科爾賓將軍探討軍費是什麼意思?

  “是的,就這些。”愛麗絲只是一個傳話的,知道不比楊銳多多少,“對了,他還說如果要辦學的話,那麼中國教育會可以因此受益,但它到底能獲益多少,就要看教育會和清國政府以及美國駐清國公使的商談了,不過他認為按照中國教育會的規模,它每年最少應該分得一半的退款才合理。”

  “哦,這是好消息。”楊銳笑道:“現在中國有人在跟這件事情嗎?”

  “有的,是清國駐美國公使梁在負責,你認識他嗎?”愛麗絲道。

  “不認識。”楊銳搖頭,再問旁邊的虞自勳道:“這個人什麼背景?”

  “駐美公使叫梁誠,廣東人,是留學幼童。”虞自勳道。

  “留美幼童,呵呵,那不是就是容閎的學生嗎?真是有意思。”楊銳笑了起來。他當日下午就給哈特福特的容閎拍去電報,請他到紐約一敘,又擔心老人家行動不便,再讓陳廣壽打著兩個人去護送。

  在一邊等待容閎的時候,和哈裡曼的第二次談判開始了,毫無疑問的是,被拆解之後威風掃地的哈裡曼先生,需要一個環球鐵路網計畫來抵消股東和外界對他的質疑。為了杜絕下次出現同樣的事情,他更把兩個最有出息的兒子送入耶魯大學,期望他們加入那個傳說中的骷髏會,以增強家族在政壇上的影響力。他的決策無疑是正確的,日後他的這兩個兒子都成為骷髏會的成員,使得哈裡曼家族的榮耀得以延續。

  “親愛的密斯特楊,我們考慮過了您關於出租安通長鐵路的計畫,讓我們最為疑惑的是,鐵路現在只計畫修到梅河口,離長春的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並沒有得到清國政府的審批,也就是說,您所說的安通長鐵路並不完整。”這一次的談判,楊銳終於見到了哈裡曼,雖然和他談判的對手並不是哈裡曼,但是哈裡曼的出現完全可以認為計畫已經成功了一半。

  “是的,加菲爾德先生,你說的完全正確,這裡一百多公里完全沒有被政府審批,但是您的環球鐵路網也沒有和俄國談攏。”楊銳把問題擴大化,使得自己的缺憾被忽視,“清國政府那邊我們完全有關係能確保審批會被通過,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俄國和日本的態度,一旦梅河口到長春的鐵路興建,那麼日本人一定會抗議;而對於俄國人來說,雖然他們高興有這樣一條讓日本人倍受損失的鐵路,但萬一他們也想修這條鐵路怎麼辦?現在最終的問題就是政治問題,修築那一百五十公里鐵路並不要花太長時間,也許半年時間就夠了。”

  “半年時間?”加菲爾德有些吃驚,“你確定?”

  “是的,完全確定,”楊銳拿出一份計畫表,說道:“路線的勘探早就完成了,現在我們正在修築一條梅河口到長春的公路,這其實就是鐵路路基,一旦鐵路計畫被通過,需要的只是在上面鋪枕木和鐵路而已。如果不用美國的松木而使用當地的木頭,那麼鐵路在半年之內就可以開通。”

  “哦。可這需要我們幫您解決政治問題,這對於我們來說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見鐵路上面找不到毛病,加菲爾德把火力集中在政治問題上。

  楊銳反駁道:“美國鐵路公司要在東北這個東方巴爾幹購買鐵路,本身就要解決一系列的政治問題。加菲爾德先生,現在日本人完全的拒絕了你們收購南滿鐵路的意向,要實現哈裡曼先生的環球鐵路計畫,安通長鐵路是唯一的選擇。而且,即使南滿鐵路日本政府願意賣給你們,但日本人把出海口放在了大連,這比走安通長鐵路多了幾百公里,您認為購買南滿鐵路符合商業規律嗎?並且,舍去在美國勢力範圍內的鐵路,而選擇日本勢力範圍的鐵路,這是一個商人應該做的選擇嗎?”

  己方的弱項被楊銳吃的死死的,加菲爾德感覺自己和上一次一樣無可奈何,他唯有用貨運量來反擊,“可如果安通梅鐵路,不加入我們的環球鐵路計畫,那麼它完全沒有辦法修到長春,而修不到長春,他的價值就無法體現,密斯特楊,它每年的貨運收入是不是能有三十萬美金我都持懷疑態度,雖然它的修築成本是那麼的高,花費了一千八百多萬美金。”

  “確實如此。可是這條鐵路並不是為南北貨運服務的,它更多的是為了通化的煤礦服務,只要煤礦掙錢,我並不介意它每年有多少貨運收入,”面對他的質疑,楊銳只好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對鐵路的營業收入毫不在乎,“加菲爾德先生,我們其實應該是一個礦業公司而不是鐵路公司,如果每年能外銷兩百萬噸煤炭,那就有接近八百萬美元的收入,和這個收入相比,鐵路公司的收益有算得了什麼呢?”

  “可我們能說服國務院,對日本人的某種行為予以制止,按照消息,他們現在就在不斷的在給通化鐵路公司找麻煩。密斯特楊,不把鐵路賣給我們,它最終會被日本人吞沒,到時候你也許收不回之前的成本。”加菲爾德笑著道,也許他有這另外的消息來源。

  “日本人,呵呵,他們能做什麼?”楊銳聽見他說日本的時候心就提了起來,但是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他們是在抗議我們的鐵路軌制採用俄式的寬軌,但是中國並沒有規定鐵路軌距一定要修成標規,他們的抗議完全無效。”既然不能修到奉天和關內外鐵路相連,那楊銳索性下令把鐵路的軌距改成俄制寬軌。日本雖然抗議,但是完全找不到藉口,安奉鐵路還是窄軌鐵路,而南滿鐵路又是俄制寬軌,雖然日本人已經計畫把兩者都改為標規,但這只是計畫,像安奉鐵路的擴軌計畫,完全不能明示外人。

  談判以及在互相攻擊和反駁中進行,直到最後談完,都並沒有達成更多的共識。加菲爾德要求鐵路租界期限需在五十年以上,並且租金一次性確定,然後每十年支付一次,而楊銳只願意十年一租,每十年的租費在前一年商定。臨行的最後,哈裡曼在聽了加菲爾德的總結後,邀請楊銳進去他辦公室坐一會。

  “密斯特楊,你比我想像的要年輕的多。”哈裡曼五十多歲,個子矮小,八字鬍也顯得有些邋遢,但是精神非常好,特別是玻璃鏡片之後的眼睛很是明亮。楊銳打量他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忽然想起紐約時報上面的一幅漫畫,一隻蜘蛛在破舊的蛛網上面使勁編織著新網,這是一個兇狠的角色,楊銳告誡自己道。

  “很高興見到你,哈裡曼先生。”楊銳微笑著和他握手。

  “戴恩告訴我說,你們之間的爭議其實在於鐵路租讓的年限對嗎?”蜘蛛人不動聲色的說道,裝作一副旁觀者的模樣。他完全瞭解面前的這個沒有辮子的清國人底細,若不是他和洛克菲勒家族以及羅斯福總統的關係,他根本不會和楊銳見面,只會讓一些人給他找一大堆的麻煩,甚至他的那個要上市的油品公司,也可以讓摩根私下發表一些言論,讓它無法成功上市。真是該死的羅斯福!他在心裡詛咒道。

  “是的,完全是這樣。通化鐵路公司的股東希望以十年為期限租讓這條鐵路,而不是五十年甚至更久。哈裡曼先生,這其實對於您來說,並無損失。合作是商業的主題,即使第九年的我們重新談判租讓費用,也是基於雙方互利的前提之下。”楊銳看著眼前的這只人形蜘蛛,親切和藹的說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7

第063章 會前(一)

  和哈裡曼談判的結果出乎楊銳的期望,但也符合歷史的現實。在回國的船上,楊銳一直再想為什麼結果會相差那麼大,只待臨到香港的時候,下船的華人被耀武揚威的巡捕任意搜查淩辱,才明白日本是被白人承認的強國,所以有平等合作的待遇,而自己,無非是一個三流國家鐵路公司的代表而已,哈裡曼何必買自己的帳?等日本人威逼通化鐵路公司的時候,哈裡曼估計在等待著自己上門求援吧。

  楊銳在思索著那次失敗談判的時候,謝纘泰、李紀堂已經上前來打招呼了,楊銳收回心思,對著他們笑道:“船誤點了,讓重安、紀堂久等了。”

  “沒事,沒事。幸好不是夏天,要不然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才靠岸呢。”李紀堂這一次見楊銳很是欣喜,自資助革命以來,他第一次有了如脫重負的感覺,諸多債主見了他新辦的肥皂廠,都一改昔日威逼死纏的作態,沒什麼事情還請他喝早茶,這不得不讓他感歎:命原來是可以這樣革的。

  “呵呵,靠岸就好,靠岸就好。”楊銳呵呵的笑了起來,從三藩市到南非走大西洋,不知道到了哪裡的一天夜裡,船捲進了風暴區,顛了一夜才算脫險,這一次的經歷讓楊銳很怕坐船,只覺得還是岸上穩當。

  謝纘泰和李紀堂倒不明白楊銳的這般經歷,以為他是說笑,只是請著楊銳一行人上馬車,然後直往皇后大道駛去。楊銳也不明究裡,只待到了一處酒店,才找到原來是到了香港最繁華之處,諸人下車的時候,謝纘泰道:“竟成,這次是要見香港的諸多士紳之流,這些人其實都是早年和肇春有來往的,這次聽說你來,都想見一見。”剛才一直在談論南非的事情,到了地方兩人才緩過神來。

  “哦……”之前的計畫中,香港的佈局是以商業和教育為主,楊銳點點頭,道:“這是應該的,只是對他們是什麼口徑?”

  口徑是復興會對外宣傳的劃分標準,對士紳一律號稱自己是立憲派,若遇見要團結過來的革命人才,那才會坦誠自己是革命黨。不過現在的復興會不是幾年前了,有教育會這個造血機,復興會除了一些專業人才已經不需要外來人才,這便如跨國公司,除了通過獵頭找一些高精尖的專才,其他的人才全在大學校園裡找,有工作經驗的反而不要。

  “最好是說立憲。”謝纘泰也是想了一下才道,看來這宴席裡面還是有一些革命黨的,他權衡之後還是覺得說立憲穩妥些。“裡面最重要的一個人就是何啟。”

  “何啟?”

  “是,何啟。他是立法局議員,在整個士紳裡面都很有名望。”謝纘泰怕楊銳不明白這個人,特意叮囑道。

  雖然在皇后大道,但就餐的酒樓還是中式的,待到楊銳剛進大堂,便有一圈子士紳打扮的人出到門口抱拳相迎,謝纘泰馬上解釋道:“這便是我向諸位說起的復興會委員,文嗣德先生,文先生此次剛從歐羅巴回國,途經香港,聞及諸位賢紳相迎,便非要下船親見,以表謝意。”

  謝纘泰完全是一個出色的吹捧手,雖然會中紀律不允許他多透露什麼秘密,但這一番話還是讓各位赴宴的士紳一邊讚譽之聲,謝纘泰說罷,又向楊銳介紹這著歡迎的諸人,都是士紳之流,楊銳沒功夫去記,裡面只有兩個人又影響的,一是謝纘泰之前說的何啟,四十多歲光景,八字須,亮腦門,一身西裝,完全是西洋做派,另一人則是極為年輕,叫做李炳星,二十多歲,一頂黑色學生帽,完全日本留學生打扮,動作幹勁有力。

  國人的宴會都是融融洽洽,但是當楊銳說及立憲之時,末座的李炳星立馬起了身,狂瞪楊銳之後,罵了一句“韃子奴才!”就退席了,楊銳正詫異間,一個士紳便站了起來抱拳道:“犬子無禮,還是請文先生海涵,海涵。”

  看到李炳星一副日本留學生打扮,楊銳就不想和他計較什麼了。見老者致歉,也站起來回禮。事後回碼頭的時候,謝纘泰說道:“自從香港建了復興會分會,陳少白等人就常常來說服我等脫離復興會加入同盟會,剛才那李炳星就是同盟會會員,此次被他父親拉來赴宴,心不甘情不願的,再聽到我們的立憲之說,所以才……”

  想起剛才那年輕人義憤填胸的樣子,楊銳只覺得想多年前的自己,歎道:“年輕人總是求俐落、圖爽氣,革命啊,那那麼簡單的!在香港我們兩會鬥的厲害嗎?”

  謝纘泰也明白革命完全是曲折的,特別是大明順天國起義失敗,老父身死對他刺激很多,很能理解年輕人的心思,聽聞楊銳問及同盟會的事情,道:“在香港完全是我們占優,只不過李炳星那邊有一幫遊手好閒的爛仔,聲勢大而已。再說他的父親,也覺得現在立憲風盛,革命式微,要不然他今天也就不會來赴宴了。”

  “怎麼,他父親不是同盟會員?”

  “不是,老爺子心思精明的很,之前革命風盛,就押革命,現在立憲風盛,就押立憲。反正是多處押注,不怕失手。就是這個兒子,去日本留學的時候就加入了興中會,現在又加入了同盟會,完全不明白老父的苦心。”謝纘泰笑著解釋道。

  有錢的士紳都是如此,楊銳不想多做評價,時間有限之下,他忙問道:“肥皂廠如何了?”

  不說還好,一說實業,謝纘泰就眉飛色舞,“肥皂早就開賣了,這是國貨,香港人都喜歡,便是南洋那邊也開始用這種肥皂。想不到革命還沒有這樣革,真是聞所未聞啊!”

  他高興楊銳也笑道:“革命也並一定是殺人防火。革命很多時候還是建設。對了,紀堂那邊沒有什麼意見吧,我聽說評估資產的時候,他那邊評的並不高。”

  “沒有意見,沒有意見。滬上來的會計很公允。”謝纘泰搖著頭,“其實說到底還是我害了他,要不然他也不會從百萬家財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重安,這沒有什麼害不害的,都是為了革命,紀堂為人熱誠,但確實不會理財,多次捐助自然家財散盡。”楊銳安慰道,又看見碼頭上的人群都開始上船了,再道:“滬上的會議馬上就要開了,你這邊處理好事情,那麼過滬上來吧。”

  “我明白。我已經定了後日的船票,不會耽誤的。”謝纘泰點著頭,因為南洋一帶的華僑要過到香港入會,他這裡走不開,只能後楊銳兩日去滬上。

  香港不比滬上,興中會勢力盤根錯節,在這裡發展組織完全是和同盟會搶飯碗,雖然大家爭取的物件不同,但還是有諸多矛盾之處。要不是謝纘泰本身也是興中會會員,怕是換做誰在乎工作的都做不起來。楊銳想到此節,握著他的手只說幾句保重,這才上了船,揮手辭別而去。

  4月25日,楊銳繞了地球半圈之後,又回到了滬上,此時王季同的傷勢已經好了,會務工作也已經重新負責起來,楊銳一下船就到了萬安裡總部,離開日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商議。此時章太炎已經保外就醫,徐華封也從東北趕了過來,除了在歐美的鐘觀光和虞自勳,七大委員已經到了五人,諸人少有相聚,見面高興之後才開始商議要事。最先發言的是楊銳,他這次出去辦的事情很多,有些事情辦好了,有些沒有辦好,總是要做的交代。

  楊銳拿出筆記本道:“此次美國之行,沒辦好的有兩件情,一為生絲在美國銷售之事,二為鐵路租讓一事。前者因為桑蠶絲業是一個整體,不是個別之處想辦法就能扭轉,生絲品質涉及到桑蠶,而桑蠶又牽連到士紳、農戶、土地、洋行,諸多關係之下,要想改良絕非易事,現在只做了另外一個計畫,待會印好發給大家討論吧。鐵路租讓一事,哈裡曼似乎不想過早的和日本敵對,他估計會先和俄國談好,然後再來確定是否租賃安通梅鐵路。”

  桑蠶本就複雜,並且牽扯甚大,諸人都不抱太大的希望,而鐵路一事關係到東北立足問題,諸人聽到此處,徐華封道:“美國人是想幹什麼?”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想要的時候就要,不想要的時候就不要,就憑日本人的敵視,洋人就不用擔心我們租不租的問題,說不定他們還想著我們把鐵路送給他。這些洋鬼子,沒一個好人。”章太炎搖著白紙扇自信滿滿的說到,他有的時候瘋,但一待冷靜,說出來的來話還真是直擊要害。

  蔡元培道:“是這樣嗎?竟成。”

  楊銳無奈的點頭,“除了這個理由,我實在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最後的談判,我已經退讓到可以簽定五十年租約了,只是要求租金每十年一談。這樣的條件不簽,除了他不想建環球鐵路網。”

  “那東北危險了!”徐華封道。

  “不會,只要這幾個月不出大事,那我們自己保住它。”楊銳在外面的時候早就把事情想了好幾遍,對策勉勉強強算有。“歐洲的軍工設備已經起運,下個月就會到安東,就是如何入關是個問題。日本人還在嚴查海關嗎?”

  “被美國人抗議之後就沒有在查了,這幾船物資還是能進去的。”王季同道。安東海關的滲透最為要緊的,兩年功夫,海關和緝私隊全部被收買了好幾遍,在那裡,只要不大規模走私軍火,沒有什麼事情辦不到。

  “那就好。”楊銳點頭道:“美國那邊的人也將在下個月到,一切順利的話七月份就能投產了。”籌備了兩年的軍工廠終於要看到成果了,之前負責組建的王季同、徐華封等人都鬆了口氣,舉義簡單,但要是的舉義有槍有彈,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說完沒辦好的,再提辦好了的,“油料公司籌備好,一切正常。南非的事情也可以確定了。那邊的礦主並不喜歡黃種人,喜歡用黑人,所以我們把礦工弄出來,並不太難,已經初步商議以農場用工的方式把這些礦工送到洛倫索馬貴斯訓練,成軍之後如果沒有船隻運回來,那就分批單身回國。”

  這是一個好消息,蔡元培道:“有多少人?他們在洛倫索馬貴斯不會暴露嗎?”

  “不知道有多少人,礦工弄出來之後,還要挑選一遍,剔除老弱病殘,最少有四萬人吧。莫三比克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管束向來很松,只要不鬧事,他們只管收稅。加上是白人的農場,礦工又半農半兵,即使開槍放炮被發現,也可以說是打獵或者是農場的私兵,不會暴露的。”楊銳在洛倫索馬貴斯待了一些日子,當地的情況耳聽目視,算是有了大致的瞭解,所以決定在洛倫索馬貴斯建軍。

  “若是如此,那南洋也是可以這幫建軍?”章太炎只圖會內軍隊越多越好,想到南洋華僑眾多,頓時打起了南洋的主意。

  “南洋絕對不行!”沒等楊銳說話,王季同就說話了,“南洋華僑眾多,洋人不斷挑撥華人和土人內鬥,以期自己局外無事。是以他們對華人種種行為都極為敏感,在那裡建軍,難以隱蔽,即使能建規模也極小。南非則不同,華人由白人農場主買進,此事在南美諸國極多,並不奇怪;再則白人農場主都是一心賺錢的,洋人不會把華工和軍隊聯想在一起,非洲之地,真是沒什麼好搶的。”

  王季同說完大家都點頭,楊銳見此道:“南非軍隊,半工半農之下,最遲三年可成。不過即使成軍,也是一隻沒見過血的軍隊。”

  “比北洋如何?”徐華封道。

  “士官、軍官配齊,一個最少能頂北洋一個半。”楊銳肯定的道。

  “那就辦。一代練成我們的軍隊就有十萬,那便可以舉義了。”章太炎聽著這個好消息,不由的扇著白扇,意氣風發,只覺得滿清覆滅就在眼前。

  楊銳和王季同等人見他的樣子只是搖頭苦笑,不過也是,他在牢裡呆的久,很多會中的機密文件都無法閱覽,復興會定下的一些方略更不能領會,這才有這種想法。

  楊銳解釋道:“關外兵力只負責關外,和關內革命無關。十萬大軍還是要在關內練起。”

  章太炎道:“大軍難道不能入關?”

  “不能入關,先不說鐵路都是洋人的,便是山海關也在天津洋兵的管束之下。另外,中國革命之時,日俄兩國一定會想辦法擴大自己的利益,沒有軍隊在東北鎮著,我不安心。”英法協約已經簽訂,那英俄協約估計也就在談了,一待英俄談定,那作為英國的盟國日本也會和俄國和解,到時候日俄兩國在關外興風作浪,得關內丟東北那不是楊銳希望的。

  “那關內的軍隊如何練?”

  “關外抽調骨幹入關,或者派軍校生前往各地編練。”

  “這……這能練嗎?到時候滿清……”章太炎還是不信,他只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旁邊王季同道:“枚叔兄,我問你,滬上可有商團?”

  “有啊。可我們的大軍和商團有何關聯?”

  “滬上商團就是我們的部隊。”王季同在側輕聲的道。

  “什麼?這……”章太炎大驚,滬上商團一千五百餘人,居然是復興軍,這完全是匪夷所思。

  楊銳再道:“這就是我們要立憲的原因。立憲可以讓各地的士紳不敵視我們,而且立憲還可以地方自治,一旦自治,民團、商團一定不少,只要有我們會員的地方,都可以打著自治的名義辦民團、商團;沒有會員的地方,則在當地士紳外聘教官的時候滲透。一旦舉事,各地民團商團彙集,那時大軍可成,即使和正規軍還有差距,但最少兵就有了。”

  立憲原來章太炎並不支持,但後來經王季同多次悉心解釋,他才明白這只是權益之計,不過很多隱蔽之事,在牢裡面並不好說,直到今天開會他才明白很多事情的原因。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在關內名立憲、實自治、暗養兵,真是大事可期。

  楊銳見章太炎明白,又想到事情大致交代完畢,於是問道:“現在國內立憲之情況如何?”

  “一片大好。”蔡元培道,他已經是憲友會的副會長了,前段時間還和趙鳳昌、張謇等人多次謁見端方等人,知道的消息不少。“前段時間出洋的大臣剛剛離開滬上,到天津之後有十萬學生上書‘奏頒憲法、更改官制、重定法律’,北洋袁世凱更是對他們盛情相待,一改臨行前反對立憲的作態,揚言說什麼‘官可不做,憲法不能不立。’,弄得輿論大漲,現在全國都是一片贊同立憲之聲。”

  聽聞之前反對立憲的袁世凱也轉了向,楊銳笑道:“他這也是掛羊頭賣狗肉啊,真不愧是一代梟雄。‘奏頒憲法、更改官制、重定法律’,這最重要的應該就是‘更改官制’這四個字吧。到時候大批權貴被踢出官衙,他袁世凱才好把人安插進去。”

  袁世凱立憲的原因諸人在楊銳回來前都已經討論過了,得到的答案和楊銳是一樣的。此時聽楊銳這樣說,都是一片笑聲,徐華封道:“袁世凱此人甚是機巧,最擅長就是審時度勢,見隙而為,他這般作態實屬正常。”

  章太炎道:“他袁世凱和復興會可謂是道同卻志不和,可以說是半個同道中人啊,此人必是我們復興會之大敵。”

  楊銳想不到他還有這樣的判斷,笑著問道:“若是那一日我們從江浙、湖廣同時起兵,枚叔兄你看這袁世凱當如何?”

  “看不看洋人?”復興會之第一大敵就是洋人,章太炎深受影響,一說國內局勢,便要先說洋人如何。

  見他如此正經推演,楊銳笑道:“假設洋人先保滿清,後發現舉國皆反,只能中立。”

  “若我是袁世凱,必定以剿滅義軍為由,要錢要官,然後在和義軍對陣之時,想辦法獲得洋人的支持,到時候哄南詐北,以和談為名,把權利都收入自己囊中。”

  “若是他袁世凱的北洋軍打不過義軍呢,而義軍又一心要北上伐清,那當如何?”章太炎說的其實就是歷史,雖然不知道他當時為什麼不提醒孫汶等人……不過在想似乎後來光復會和同盟會鬧僵,陶成章被刺身死,孫汶一系已成敵人,即便知道他估計也不會提醒孫汶等人。

  “這局也好破,袁世凱和滿清並不一條心,要他死命和義軍拼命,那就是笑話了。到時候義軍北上,他必然局外中立,讓開通路讓義軍和滿清廝殺,滿清大勝,他手中有兵,滿清不敢把他逼反,到最後他是官照做、權照抓,毫無損失;義軍大勝,他或表歸順,或言共和,加之他在北方經營多年,必定要給他地盤實權,若再加上洋人支持,直隸這一省還是要交給他管的。雖不如早前風光,但是實力猶在;但若是義軍慘勝、或者滿清慘勝,或者兩敗俱傷,那北洋就會出來收拾殘局了,到時候天下屬誰,當看造化了。”

  章太炎化身為諸葛亮,一通話說的楊銳沉思不已,良久他才道:“這麼說來,那北方的佈局還是要考慮周到一些才行了。”

  會議的開著開著算離了題,王季同清著嗓子把它矯正了過來,他道:“北京來報,京城諸位親貴大多反對立憲,只是這些大都沒有實權的,不過其中鐵良反對的理由倒是直中我們要害。”

  “哦,他怎麼說?”楊銳道。

  “他說人民不知要求立憲,授之于權,不僅不以為幸,反而以分擔義務為苦。若再實行自治,壞人便會掌握地方命脈,非常危險。”王季同說過之後又歎:“此乃滿清第一危險之人!”

  楊銳也感覺這個鐵良思慮甚周,難怪革命黨一直要刺殺他,他再道:“那支持立憲的人呢?”

  “支持立憲的權貴也不少。出洋考察的載澤、管著京城及幾萬巡警的耆善、還有慶王奕劻、光緒的弟弟載灃,這幾人倒是支持立憲,這幾人完全都能在慈禧面前說上話,支持的一派完全壓倒反對的一派。對了,說到載灃,前幾天有消息說,他已經執掌了宮中的健銳營。”

  “哦!”楊銳聞言驚異起來,這倒是一個大事。健銳營全軍在五千人上下,是滿清禁衛軍中的特種部隊。其在乾隆時創建,戰功殊異,軍中全是八旗子弟,算是八旗軍中唯一只沒有墮落的部隊。庚子年慈禧之所以能逃出京城,完全靠這支部隊拼死斷後。這支部隊是北京內城第一軍,現在這支部隊交由載灃統領,看來慈禧是在安排身後事了。

  “載灃為人如何,好色嗎?”載灃聽過,但是要說對他什麼印象,楊銳一概不知。

  “是個怕老婆的,膽子怯的很,根本不敢出來喝花酒。他福晉是榮祿的女兒,很不好擺弄,在家據說就是一霸,便是婆婆都不怕,一鬧起來,他兩弟弟不在家,那就是母老虎一個。”京中怡春園得到的權貴秘聞甚多,這些常人不明白的事情,在討好女人死撐臉皮的時候,會被那些權貴貝子們毫不顧慮的說出來,這便使得復興會對京中的一舉一動都瞭若指掌。“不過此人見識卻不差,其雖支持立憲,但卻不像載澤那麼認為立憲可使滿清皇朝萬萬年,而是認為立憲應該大權攬於朝廷,小權放於士紳,然後以立憲為名,整頓政務,辦學建廠,以求富強。”

  見識和行動是兩回事,楊銳對於載灃並不看好,跳過此議道:“先不管京城如何吧。還是說說會議準備的如何吧,人都到齊了嗎?”

  “馬上就要到齊了。關內十八省,除雲南、貴州、廣西、湖南四省外,其他十四省都有代表赴會,不過廣東的代表謝纘泰要晚幾天到。大會定在三日後。”王季同把手上拿著的一個厚厚的鐵匣子用密碼打開,取出一份薄薄的紙來。楊銳接過一看,卻是這次會議的各省代表的名單:

  京城——陶成章、車鉞

  直隸——孫松齡、陳兆雯

  山東——徐鏡心、劉冠三

  山西——穀思慎、王蔭藩

  河南——張鐘端、劉積學

  陝西——井勿幕、常自新

  甘肅——張贊元、柴若愚

  湖北——馮特民、蔡民濟

  四川——楊滄白、卞小吳

  安徽——權道涵、柏文蔚,

  江蘇——屠元博、劉光漢

  浙江——魏蘭、敖嘉熊

  江西——鄧文輝、陳榮恪

  福建——林斯琛、黃展雲

  廣東——謝纘泰、黃世仲

  東北——杜亞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8

第064章 會前(二)

  楊銳把名單看了一遍,心中默記之後就還給了王季同。因為這份東西大家都看了,王季同沒有再裝會匣子裡,而是直接燒了。看著紙片全部變成了灰燼,他才道:“你一直在東北,對關內的情況不是熟悉,還有枚叔、華封先生也都不瞭解情況,我就在這裡做一個總介紹吧。

  關內十八省,以江浙、湖廣、兩廣三地最有革命朝氣,這也我們立于華東、華興會立於湖南、興中會立於廣東的原因。現在華興會和興中會合併為同盟會,但其勢力範圍無非還是兩廣、湖廣四地,至於四川、江西、福建、安徽這幾地革命黨是有,但還是不多;而北方諸省,向來風氣閉塞,會黨不少,但革命勢力卻少。現在我會的要務便是大力開拓北方,初期以行商、辦學為名,在當地落腳,而後再設法建立組織,發展勢力。北方幾省,山東因為移民的關係,發展的最好,而河南、山西、陝西、甘肅次之,直隸因為靠近京師,新政辦的最早,管束的最嚴,發展的最差;南方呢,除了江浙以及四川、江西、福建、安徽這四省外,湖北和廣東我們也都已經設立了省級分會,府一級的分會還在建立,就是湖南和廣西兩地,一個抱團的緊,一個介入的晚,都還沒有建立分會,而雲南、貴州兩省,太過偏遠,並且人力物力有限,也同樣沒有建立分會。

  南方幾省中,加入我們的主要是一些革命團體,比如這浙江的浙學會,安徽的岳王會,江西的易知社、福建的漢族獨立會、四川的公強會、湖北的日知會、廣東的興中會,這些組織中,有些只是一部分參加,如岳王會、日知會、興中會等,其他都是全部參加復興會,北方則沒有什麼革命團體了,基本都是幾個志同道合的革命者,大多是辦學辦報出身,像河南的劉積學、陝西的常自新、直隸的孫松齡、山東的劉冠三都是這樣的。”

  興中會的事情大家都是瞭解的,蔡元培道:“岳王會和日知會是什麼情況,他們為何只是部分加入我們?”

  “岳王會除了柏文蔚等人外,另有發起人陳由己,他對我會的綱領並不認可。說起陳由己,倒是和我們有些淵源,蘇報案那年他就在滬上和謝曉石、章士釗等人一起辦國民日日報,當時擔保、印刷、租房等我們都幫過忙,不過後來報紙被查封,謝曉石入了我會,這陳由己則去回了安徽辦安徽俗話報。安徽公學設立,他為其中教習,和柏文蔚一同發起岳王會,現在柏文蔚等入復興會,岳王會就剩下陳由己那一派人了。”王季同道。

  蔡元培因為沒有參與組建暗殺團,和陳由己並未相識,而楊銳則萬萬不知道日後陳由己改了一個大名鼎鼎的名字叫陳獨琇,他聽聞有人不認可復興會的綱領,問道:“是因我們要立憲,所以不加入嗎?”

  “這倒不是,去年年初我們還沒有提立憲一事。其實這個人本名‘慶同’,後改為‘由己’,其‘獨’可見一般。他沒有加入我們復興會也沒有加入同盟會,他不加入同盟會的原因,據說是認為同盟會魚目混珠、泥沙俱下;而不加入我們的原因,是因為不贊同我們集權政府的構想,其認為人人生而自由,集權政府再怎麼開明還是獨裁政府,所以堅決不入會。”

  聽聞陳由己追求自由,楊銳歎道:“自由啊自由,有多少罪惡假汝之名以行!”歎完又道:“他要是看不透洋人所提倡的自由是什麼玩意,不入會更好,入了反而不好收拾。不說岳王會了,說說日知會吧。”

  楊銳的反自由理論早已訴諸會內檔,幾個委員對此完全認同。於是王季同開始介紹日知會:“日知會是由劉靜庵及曹亞伯發起,其前身為科學補習所,此團體被解散之後,劉靜庵借助基督教的閱覽室而成立日知會。據說此會中的模式,倒有些類似我們軍中的政委,都是以思想撫慰勸導為主,現在日知會吸引革命者多達千餘人,其中很多是湖北新軍中的兵士,不過日知會擇人甚嚴,只招一百多名骨幹入會。”

  “倒有些我們的味道,我們是怎麼和他們搭上線的,劉靜庵又是怎麼樣的人,他能加入復興會嗎?”楊銳只感覺日知會很對自己的胃口,但想及其只有部分加入復興會,只感覺到有些缺憾。

  “湖北代表馮特民,本是科學補習所成員,後因為所辦楚報開罪張之洞所以避居滬上,這樣才加入復興會,蔡濟民等人也是在他介紹下加入的。至於劉靜庵,湖北潛江人,其原為馬隊第一營管帶黎元洪的文書,後科學補習所因為長沙舉義事泄被查封,他也就託病離營,後再與王漢、胡瑛等謀刺鐵良,刺殺失敗,王漢身死,胡瑛赴日,而他藏匿一段時間又出來創辦日知會,以恢復先前科學補習所規模。由此處看,其人革命意志甚堅,不過早前科學補習所的骨幹呂大森、胡瑛、宋教仁、曹亞伯等人都是華興會成員,現在又是同盟會成員,要他加入復興會,怕是很難。”湖北那邊一直是復興會關注的重點,可是因為各地革命黨都比較注重畛域,以江浙會員為骨幹的復興會難以立足於湖北,這一次能通過馮特民打入日知會,也可以算是運氣使然。

  王季同說完,諸人對日知會以及劉靜庵算是有了一個大致的瞭解,在他們再商議如何擴大復興會在湖北的影響力之時,楊銳只想著在上次在日本和同盟會發生的衝突,更想著日後在國內,特別是廣東和湖廣等地兩會的衝突估計會難以避免。當然,此處不是東京,他不可能像上一次那樣退讓,其實當時退讓除了楊銳對革命党抱有敬意之外,更是不想被在背後挑唆的日本人笑話。現在他對那些革命党敬意不在,感覺他們也就是那樣,即使有頭腦清醒之人,裹在一群憤青之中也混沌不清。

  “我提議,我們非常有必要討論一下我們和同盟會的相處原則。”在眾人說話的時候,楊銳開口說道:“上一次東京之事不可能在國內重演,現在湖北和廣東等地都有了我們的分會,如果兩會再有衝突,那該怎麼辦?”

  楊銳所想其實也是王季同所想的,現在同盟會的民報和香港的中國日報在大肆宣揚復興會是假革命、真奴才,影響不小。不過其結果有好有壞:好處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既然被革命黨罵,那在滿清和士紳看來,復興會已經拋棄革命,真的是一心想立憲救國,比如在東京的梁啟超等,就是熱烈歡迎復興會棄革命而轉立憲;可在很多革命党看來,復興會此舉是給立憲派助威,開始鄙夷復興會,包括美國洪門黃三德,對此都有怨言。

  “難道兩會要自相殘殺?”章太炎的結義兄弟張繼就是同盟會員,雖然已經犧牲,基於情感他對同盟會還是抱有好感的。“要不要我親自去一次,和孫汶等人談一談,告之實情好……”

  他說到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同盟會抨擊復興會假革命、真奴才,跟本不是革命不革命的原因,而是誰領導中國革命的原因,若是復興會是像浙學會、岳王會那樣只是地方性組織,那同盟會將用盡辦法拉攏,可現在復興會分會遍佈關內十四省,而同盟會勢力也無非是在湖廣、兩廣、四川五省,其他幾省即使有人加盟,也是個別留學生而已。在此情況下,除非復興會全部解散,然後奉孫汶為革命領袖,不然兩會之爭鬥沒辦法停止。

  徐華封、蔡元培都不說話,章太炎說了一半也說不下去,王季同道:“還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我們去廣東、湖北發展會員,同盟會不要來阻礙,而他們來江浙等地發展會員,我們也不去打擾。若是他們……”

  “若是他們對我們做了什麼,那我們就對他們做些什麼。”王季同還是想留一些餘地,但楊銳卻把話接上來。

  楊銳話說完,其他幾人都是沉默,好一會王季同才道:“大家表決吧。”

  他一說表決,諸人靜了半響之後第一個舉手的卻是章太炎,見聽他道:“清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共和也好、集權也罷,說到底都是爭天下的藉口,對同盟會現在不防微杜漸,怕到後來其勢做大,也將是我們的勁敵。對勁敵用霸道,對百姓用王道,自古皆如此,成王敗寇而已。”

  楊銳真想不到他是第一個舉手的,不過想及他早前常常說自己學問第二,政治第一,此刻倒有些明悟,章太炎之後,舉手的則是王季同,再是徐華封,最後是蔡元培,這樣加上提議的楊銳,一共是五票,虞自勳在美國的時候,楊銳已經跟他交流過這件事情,他完全同意楊銳的主張,而鐘觀光看到大家都贊成,料想也會同意這一提議。此議算是全票通過了。

  “枚叔兄,現在同盟會除了攻擊我們立憲之外,更對我會的宗旨也多有責難,在此情形下,如何反擊為好?”章太炎既然自誇政治第一,言論上反擊一事王季同希望由他來負責。

  楊銳本以為他要回去之後才能撰文批駁,想不到章太炎扇子一扇,閣樓木板上轉了兩圈卻道:“孫汶之主義,喚之為‘三民’,曰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粗看只覺其言之有理,但細究乃知其極為荒謬。其民族主義,就是漢族主義,只言漢族之利益,不言其他各族之利益,那為了漢族的利益可以出賣其他各族之利益否?又及蒙、回、藏、滿四族都有祖居之地,一旦言及民族主義,這四地都可以獨立出去否?提倡民族主義,只有待我們漢人在此四地占住腳,或是此四族具已漢化,才能言及民族主義,現在只能提倡國家主義、愛國主義。所以,孫汶之民族主義,實則是有族無國主義,可斥之為賣國主義。”

  章太炎話一說完,楊銳就大笑鼓掌,心中欣喜他終於轉變到國家主義上來,誰知道他一點也不領情,朗聲道:“竟成,這可只是為了駁斥孫汶,我仍然以為中國者乃為漢族之中國也。”

  楊銳還是笑,其實他只覺得他駁斥孫汶駁斥的好,再說楊銳自己也算是漢族主義者,之所以宣揚國家主義,無非是不想蒙古、西藏、新疆、東北等地分裂出去的權宜之計而已。

  諸人笑畢,章太炎再道:“其民權主義,一邊說百姓覺悟高,‘皆有參政權利’,一邊又說‘國家如嬰兒,惟使黨人利立于保姆之地……’,進而提出什麼‘軍法之治、約法之治、憲法之治’,完全是狗屁不同!這和滿清那些貪官的嘴臉何等相似?這不是說百姓全是小孩什麼都不會嗎?似乎沒有他們這些父母官,那就田也不會種、飯也不會吃、衣也不會穿?真是豈有此理!西人之政府,乃稱之為守夜人,實為百姓之雇工、之奴僕,何曾有過政府為百姓之保姆之說?

  再言其提倡的‘軍法、約法、憲法’三治,也荒謬的很。竟成說的槍桿子裡面出政權,這話不假,但要說槍桿子裡面出平等,那就是彌天大謊了!試想百姓的力量不壯大,他那什麼軍法之治、約法之治何時能結束?那些拿著槍的武夫何時才能出讓權力?所以說孫汶之民權主義,就是武夫保姆主義,可斥之為黨治主義。”

  章太炎雖然只是為辯而辯,但這一席話說得深刻,特別是“槍桿子裡面出平等”一語讓楊銳深思。他在胡思亂想之時,其他諸人都在拍手,徐華封道:“枚叔不如此辯駁,怕我也是覺得這三民主義很有道理,現在聽你一說,才知他原來和滿清那一套無甚差別,無非是舉著一個共和的牌子而已。”

  章太炎對於諸人的拍掌如未耳聞,站在閣樓的玻璃明瓦之下沉思如何辯駁那民生主義,“最後說那民生主義,既然是以党治國,那便是官僚做派,即是官僚做派,那欺上之瞞下、魚肉之百姓便不可杜絕。皇權之下,還有派系爭鬥,還有禦史參奏,可黨治之下,妄言官吏有錯有罪,那便是動了這黨治統治之根基,到時候官吏即使有罪,也是從輕發落,或是包庇其罪,所有種種,都是以維護其統治為第一要義,百姓之權利之生死則完全棄之不顧。所以說,孫汶之民生主義,實為民不聊生主義耳!

  孫汶最近還說不學西洋三權分立,而在三權之上加什麼考試權、監察權,湊成五權,實行五權分立,然後說其比西洋之三權更為進步。他這是要把我們眾人當了小兒嗎?認為權越分越細,專制則越來越小,殊不知這五權都由總統控制,這不是就是左手監督右手嗎?美國之總統還沒有立法、司法之權利,而孫汶總統之下卻設立法院、司法院,他這可比皇帝還獨裁。這皇帝獨裁也要遵循儒家治國之道,洋人總統更要守那國會之立法,可孫汶之五權分立,說是分立,其實五權都由他一人掌握,這其實是舉共和之旗、行獨裁之實,掛總統之名、坐皇帝之位。此種學說,我復興會必定要批駁!”

  章太炎說的精彩,楊銳幾人待他全部說完都起身拍手,良久才歇,只有王季同在奮筆疾書,把他的批駁之詞都記下來。只待他寫好,他才道:“此文是否要發在中華時報上面?”

  楊銳道:“先找人和他們談談,兩會不要互相攻擊,若是他們還是一如既往在民報上批駁復興會為‘假革命、真奴才’,那這文我們就刊出去。”

  貿然挑起論戰不是楊銳的本意,可是一直被別人攻擊不還手,那得寸進尺之下,誰知道同盟會還會幹出些別的什麼事情來。他此言一出,王季同就道:“還是不要問了,上一次在東京我們退讓,讓他們認為我們不善於演說辯論,現在民報、中國日報上面已經不再是宗旨辯說了,甚至還有人身攻擊。”

  楊銳倒不知道同盟會這幫人已經這麼倡狂了,奇道:“他們攻擊什麼?”

  “他們找了在英國的吳稚暉攻擊枚叔,說枚叔只是好名之徒,其蘇報案之時,自首入獄只是為了名聲,還……”說到著,素來嚴肅的王季同也笑了起來,道:“他們還說復興會之會長楊銳,本不姓楊,其名應為愛新覺羅•載銳,其實是滿人皇族的私生子,因為不被王府認同,故而漂泊海外,現見革命風起,害怕其家族被推翻,所以創立復興會,假革命之名,行保皇之實……”

  王季同感覺好笑的事情,楊銳卻絲毫笑不出來,他可是來歷不明的人啊。幸好03年的時候安排一些身份掩飾,而家鄉那邊也私下裡也多有打探,他愣了半響,乾笑道:“居然變成韃子了,真是好笑。看來我還是要去刨韃子的祖墳了,關外三陵還是留不得。對了,誰知道我叫楊銳的?”

  “還能有誰?!”章太炎說到這就大怒,“先在日本以蹈海為名,跳了一條臭水溝;再到滬上,蘇報案時向清吏賣我與行嚴等人,然後自己逃至香港,在香港還懼怕清吏,又遠循英倫,膽小如鼠、卑劣無恥之吳稚暉爾!”

  吳稚暉早前也邀請過讓他入復興會,但是當時愛國學社和中國教育會鬧分家,章太炎完全站在中國教育會這邊,而吳稚暉則站在愛國學社學生這邊,兩人矛盾極大,章太炎因為在滬上入會的早,吳稚暉在英國知道章太炎已經入會,便改口不入會。而去年春與孫汶在倫敦相會,兩人由此就聯繫上了。

  “千算萬算,想不到這裡出了紕漏。”楊銳搖著頭,吳稚暉不比愛國學社的學生,他原是教育會中人,對教育會、楊銳都熟悉的很,“那現在要把教育會摘除去了。還有陸行的工廠,雖然當時我記得吳稚暉並不知道陸行工廠之事,可謹慎期間還是要想辦法掩護一下為好。”

  吳稚暉雖然與章太炎不和,但要說他出賣章士釗、章太炎等人蔡元培是不信的,出賣楊銳他也是不信的,他道:“稚暉兄不會這麼不辨是非吧,再說烏目山僧在日本的時候,據說就住在孫汶隔壁,他們自然會言及昔日蘇報一案,再加上稚暉不知道在倫敦說了些什麼,孫汶兩相比較,自然會得出楊竟成就是楊銳的結論。”

  見蔡元培幫吳稚暉說好話,章太炎很是氣憤的一哼。不過楊銳對吳稚暉並不太擔心,他道:“我擔心的不是吳稚暉,而是擔心同盟會,裡面日本間諜多不勝數,一旦吳稚暉告訴同盟會,那麼同盟會必定會洩露給日本人,到時候……反正教育會要獨立出去了。之前忘記說了,美國的庚子退款羅斯福總統已經答應開始清查了,很快就會有結果。其除去美國商民的損失,最大的花費就是軍費,現在美國軍方虛報了一千一百萬美元,可實際只有三百萬美元。也就是說,兩千四百萬的賠款,可以退回一千五百萬左右。這些錢羅斯福私下認為教育會可以使用一半,但具體怎麼用,還是要滿清學部、美國駐清公使、還有教育會三者磋商具體辦法,所以教育會摘出去的好。”

  羅斯福讓愛麗絲轉告的話其實是話中有話,楊銳後面和科爾賓將軍說及此事才明白,原來美國實際損失和美軍庚子年的軍費有很大的關係,有科爾賓在,虛報的軍費估計能砍掉不少。而王季同、蔡元培他們雖然早知道會有這筆錢,但想不到這麼快就消息了,蔡元培振奮的道:“這錢美國人準備怎麼退?是直接撥款嗎?”

  “是留學,大學都不會在中國辦,只是要我們把合適的學生送到美國去。我當時的建議是每年教育會派出五百名合格的學生去美國留學,但羅斯福覺得太多,最終的可能只有三百名。”楊銳道。

  “三百名也不少,這……”蔡元培心中默算一下,然後道:“這也才四十五萬美元,還不到一百萬塊,太少了。”

  楊銳見他如此,再道:“而且這些名額估計只有一半屬於我們,另外一半屬於滿清學部。至於他們到底能派多少學生出去那就不知道了,那些日本退學回來的學生呢?他們有多少轉學歐美的?”

  “有兩千一百多人願意轉學歐美,其中五百人是我們承擔學費,其他要麼公費,要麼自費。這也是國內輿論宣傳的好,東京那邊復興會和同盟會矛盾一出,現在滿清上下都知道回國的都是好學生,留日的才是革命黨,所以很多公費生朝廷都願意承擔學費。這些學生現在都在學西文,等西文熟悉之後就可以出國留學了。”日本留學生取締一事鬧得沸沸揚揚,雖然東京中華時報被封,但滬上這邊的輿論完全在復興會掌握之中,國內對取締一事的來龍去脈一清二楚,這其實也是同盟會民報在東京大肆攻擊復興會的主因。

  蔡元培說完,王季同又道:“其實早期回來的人中,同盟會也有不少人,他們在滬上辦了一個中國公學,裡面很多都是同盟會員。”

  “中國公學?”

  “是。就在四川路橫濱橋那邊,前段日子剛開學。他們這些人不願意到復興會這邊的學校來,所以自己辦學去了。裡面的人都是張狂的很,其中有一個女子,姓秋名競雄,很喜歡抽刀嚇人。”蔡元培也是聽下面的人說的,想到一個女子抽刀嚇人,那不就是母老虎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8

第065章 會前(三)

  在萬安裡會談的同時,中國公學也在會談,不過這邊的不是一幫人聚在一起,而是分了不相干的兩組,馮特民和田桐一幫湖北人一組,另一組則是秋瑾、呂熊祥還有陶成章。

  田桐、胡瑛本來就是科學補習所的創始人,去年取締事件根本不和程、胡、汪三人一路,他們和秋瑾等人一起回國,一到滬上不屑于復興會救濟,而是自謀出路辦了中國公學,辦學自然要錢,但打電報、寫信給四處同黨、會友之後卻仍是籌款無計,最後還是蔡元培以士紳捐助的名義捐了一些錢過來,這幾百留學生才得以在滬上立足。拍電報、寫信雖然沒有籌到錢,但老關係聯繫上了不少,田桐和在湖北的馮特民聯繫上了。而秋瑾則和呂熊祥認識了——在日本的時候由馮自由介紹,她入了洪門,被封為白紙扇(軍師),江湖上的事情她都知道不少,和呂熊祥也是她靠著江湖關係認識的,而陶成章則是浙江同鄉介紹她認識的,但一直聞名,未曾見面。至於呂熊祥與陶成章,則是因為另外的事情了。

  “你說什麼!有人拿著前明遺詔在活動會黨!!!”陶成章驚呼,聲音大的不得了。說話的呂熊祥頓時一驚,趕忙把他按住。旁邊秋瑾也是跳了起來,拉開門見外面尹志銳正在守著,眼色交會中見無事這才退了回去。

  陶成章只覺得的太詭異了,前明亡國兩百餘年,雖傳說有遺留皇子皇族在世,但每次舉義都只是謠傳,根本不見真人,現在大家都要共和革命了,這前明皇族卻出現了。

  “煥卿啊!真是這樣啊。石生也站在他們那邊啊,他們一點也不顧江湖道義,拿著前明遺詔,就要我們入他們的紅花會,不入會,那就說我們是假反清,就是真奴才,嘉益就這樣被他們抓了,現在還關在牢裡面呢!這……這讓我們這些人怎麼活啊?!”

  呂熊祥還有被抓的呂嘉益都是永康龍華會的會首,現在魏蘭這幫人秉承著復興會的意志在收拾全浙江的會黨,自然就會波及他龍華會,他本想像以往一樣,聽調不聽宣,可魏蘭等人根本不吃這一套,要麼加入,要麼消滅,根本沒二選。龍華會被滅侄子被抓,他不明白這紅花會什麼來路,又憶及昔年陶成章和魏蘭是一路的,所以向陶成章求情來了。而陶成章在北京和他通信的時候,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一到滬上,才知道原來如此。他在吃驚的同時反而有些欣喜,只覺得魏蘭幹得好,就應該這樣把全省的會黨都整合起來。

  不過在他想著這事情的時候,旁邊秋瑾則道:“這紅花會是什麼來頭?他們哪裡拿來的前明遺詔?這是真的麼?”秋瑾從日本回來就想著留學生不能成事,那就只有活動會黨才行,呂熊祥就是這樣的認識的,不過她到現在才知道呂熊祥原來是沒牙老虎、光棍一條,不過忽然聽聞出了個紅花會,只覺得革命大有希望。

  “看過的人都說是真的,金華會會首請了一個老學究,據說其祖上是前明的大官,冒死留下了不少前朝的聖旨,他說那印上的字和家裡聖旨上的字形是一樣,墨色也相同,斷定是真的。”這事情呂熊祥本不想說,可金華會的張恭一聽這詔書是真的,立馬就帶著頭全都跪了,紅花會的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只想著有一天能瞻仰天顏。不過以他草莽出身要做到這一點很不容易,是以在掃蕩其他會黨的時候,他出力最猛,浙西的會黨都是他拿下的,根本不要復興會出力就全部搞定了。

  “耀初兄,這一定是有什麼誤會,我明日就給石生發報,讓他先把人放了,大家不要傷了和氣。”明白是怎麼回事,陶成章只能這樣想呂熊祥說道。其實魏蘭已經到了滬上,就在租界裡住著,他回去就能見到他。呂熊祥不知道他心事,頓時拜謝。

  呂熊祥事情說完見秋瑾和陶成章還有要事詳談,便知趣的退回去了,他一走,陶成章就道:“秋先生,這是我會秘事,還請不要外傳。”

  秋瑾只是地主而已,雖有同鄉的介紹信函,但保密嚴苛的復興會對同鄉之類都不太相信,會內還不知道誰傳出來“同鄉同鄉,背後一槍”之語,反正會員是上防父母、中方親朋、下方子女。秋瑾雖然知道呂熊祥是個光棍,但此時卻知道了天大的秘密,心中急切的不得了,道:“煥卿兄,有前明遺詔相助,那義旗一舉,應者雲集矣!屆時我等整肅軍旅,揮麾北上,殺入京城,即可光復舊物啊!”

  她目光灼灼,話語懇切,只說到陶成章的心裡,在這一刻,陶成章只覺得找到了知音,這才是革命黨啊!這才是一腔熱血、毫不顧忌的革命黨啊!完全不是復興會那種什麼都講究紀律,什麼都依照的計畫、表格、程式的木牛流馬。不過,去年和楊銳在天津相會的話語還是對他有些影響,他忍著激動的心緒,道:“現在時間還不成熟,我會認為,舉義要在慈禧死後才能進行。”

  “我會?煥卿兄為何處人?”秋瑾用著同盟會的接頭暗語,若是他也是同盟會會員,那應該答“漢人”;再問何物?應該答“中國物”;最後問何事,應該答“天下事。”

  陶成章本是浙江人,秋瑾明知故問何處人,那就一定是道上的接頭暗語了,他搖著頭,道:“競雄兄,我乃為復興會會員,還未請教?”

  聽聞陶成章居然是復興會的,秋瑾神色一暗,道:“同盟會會員。煥卿兄,復興會不是說要支持立憲嗎,何曾想著要舉事?”

  秋瑾的反應在陶成章的預料之中,他道:“立憲為假立憲,革命為真革命,此革命方略而已。”

  “確實如此?”秋瑾有些不信,又有些相信,畢竟要真是保皇黨,那就不會把前明抬出來整肅會黨了。

  “確實如此。”陶成章點頭道。

  “可若是如此,其他革命同志便會對貴會有所誤會,這革命勢力如何才能壯大?”秋瑾不知道怎麼就信了,頓時為復興會考慮起來。

  秋瑾問的問題其實也是陶成章一直想的問題,其實現在復興會的人才大多是自己培養的,教育會下面學校的學生大多都是革命黨,少量外部人才也是復興會會員親自找上門去做工作,拉人入會。對於慕名而來的投奔者,從今年開始,政審工作更加嚴格了,即便通過也是週邊人員。但陶成章一直在北京負責暗線所以對這些都不知道,他無奈道:“哎,會中在下一局大棋,對於如何吸引革命義士會有全面考慮吧。競雄兄,同盟會最近可要舉事?”

  “舉事,我是想舉事,但奈何其他人都縮在東京不回來,再說會中俱是虎頭蛇尾之輩,即便回來,也毫無用處。”秋瑾只把陶成章當自己人,在東京她和陳天華最談得來,甚至有人謠傳兩人之間有私情,但陳天華一死,她只覺得再無知心之人,此時見到陶成章,頓時又只覺得他是難得的知己。

  “競雄兄,要不入復興會吧。會中雖然紀律繁多,程式複雜,但光復華夏之希望,非我復興會莫屬。”陶成章對秋瑾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認同,見她不喜同盟會,便想邀她加入復興會。

  “可復興會何事才能舉事?”入何會秋瑾都不在乎,她要的是早日殺盡韃虜、光復華夏,要不是擔心自己身弱體虛誤事,她上個月早就北上和方君瑛等人會合刺殺韃虜了。

  “慈禧死後便一定舉事!”陶成章斬釘截鐵的道。

  同在中國公學,同樣的一個問題,馮特民面對提問的田桐和胡瑛,道:“慈禧死後三年之內,便一定舉事!”

  “可慈禧何時才能身死?”三年是一個清楚的概念,可一個人身死的時間卻是不確定的,田桐不由的擔心起來。

  “即使慈禧不死,我會也必定在五年內舉事。”馮特民只好說另一個時間表,為了讓會員有個期盼,復興會後面又加定了一個五年舉義時間表。

  “為何要五年?”胡瑛再道。

  “此事我不知。”馮特民道,但怕他們兩人誤解,又道:“復興會規制甚嚴,各有各的計畫,密而不泄,嚴而不亂,你們想想那一年潭州舉事,不就是因為會黨保密不嚴才事泄的嗎,若不是如此,科學補習所也不會辦不下去。”

  “可惕庵啊,你不是湖北分會的會首嗎,也算是頭目,這事情怎麼能不知道?這復興會不會是要吞併日知會吧?”在東京嘗到了被吞併的苦楚,胡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擔心復興會又是一個興中會,故有此一問。

  “當然要吞併,不吞併怎麼能團結,不團結怎麼會有力量?!可這吞併是光明正大的,不耍陰謀詭計,不看出身派系。入會之後能者上,無能者下,如此革命力量才能壯大。不瞞兩位,復興會人數近萬人,同盟會才有多少人,一兩百人而已,敬吾、梓琴,你們還猶豫什麼,不入此會入何會?”馮特民去年在湖北的時候收到田桐等人要款的電報,便想將他們運動入會,此次來滬上,在等待開會的時候,便與他們見面深談。胡瑛和田桐的種種顧慮都被他打消了,現在就看這兩人是否入會了。

  憑著昔日的瞭解,胡瑛和田桐完全馮特民所言不虛,兩人相視一眼,田桐喊道:“入會就入會,我早看那幫廣東佬不爽了,敬吾,我們一起入會,不跟他們混一塊!”

  田桐敢入復興會,但胡瑛卻是不敢,黃興曾經是他的老師,一旦他脫離同盟會加入復興會,那置黃興於何地?他看這兩人期盼的目光,頹然搖頭道:“我不能入。便是脫離同盟會,也不能入復興會啊。”

  旁邊馮特民和田桐知道他的難處,也就不再相勸了。

  革命黨都在開會,而有人卻在看革命黨開會,不過這只是少數人而已。自從復興會組織留日學生退學之後,這黑龍會就和復興會杆上了,在東京弄了一次槍擊案不算,犬養毅還命令在滬上的宗方小太郎也要弄出些什麼事情來——這不單是對復興會組織留學生回國的報復,更是要打壓非同盟會所屬的革命勢力。革命黨日本是歡迎的,但不受日本控制的革命党,太君是不喜歡的。

  “蔡元培不見了,還有章太炎!”高昌廟桂野裡,東亞同文書院校長辦公室,一個學員站在辦公桌前,恭敬的向宗方小太郎說道。

  “又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宗方小太郎放下筆,試探的問道。復興會行蹤很是詭秘,滬上弄堂又多,即使同文學院間諜多,在一個一百多萬人口的租界要找兩個故意匿藏行蹤的人,還是很難的。

  學員不敢說話,只是鞠著的身子彎的更下了。宗方小太郎見他如此,只好道:“那華興會軍械一案調查的怎麼樣了?”

  聽聞是這件事情,學員抬起頭,道:“已經調查清楚了,軍械的來源就在美租界楊樹浦辰字頭三號倉庫。”

  “調查清楚了?”宗方小太郎聞言一振,公共租界不比日本國內,黑龍會在這裡的一舉一動都要考慮到盟友的態度,而復興會太狡猾了,著實難以抓到把柄,他想來想去還是希望通過兩年前軍械之事讓英國人取締復興會。“你說,那裡面還有槍械嗎?”

  都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學員搖著頭道:“倉庫三年前被租賃就一直沒有退,我無法確定裡面有什麼。”

  宗方小太郎聞言也是點頭,打發他下去了,待人走後他一個人在辦公室裡靜思良久,這才拿起德律風,對著接線員說道:“請接零零七,找溫蓋特少校。”

  溫蓋特少校全名應該叫埃爾佛雷德•溫蓋特,於1901年之後來到中國,之前一直隸屬英軍華北參謀部,而後同濟大學堂建立,一幫德國人來了之後,他又被調至滬上,不過此時他已經是英國軍情五處的情報官了。

  溫蓋特少校微笑著把宗方小太郎迎進自己的辦公室,他對宗方是很熟悉的,畢竟在1904年英軍進入西藏的時候,是東亞同文學院提供的情報,沒有這些情報,英軍無法深入西藏。他問道:“還是喝茶嗎?”

  宗方小太郎點著頭,道:“溫蓋特少校,這次我來還是為了復興會的事情。”

  “哦。那幫中國佬嗎?我們已經盯著他們很久了。”英國在各殖民地都有嚴密的情報網,並且,全世界的有線電報都被他們竊聽——雖然德國等國家也自己佈置了橫跨大西洋的海底電纜,但英國人早就準備好了割纜船,只要有需要隨時可以切斷他國的海底電纜。對於復興會的情況,軍情五處瞭解的不少,但因為瞭解的都很瑣碎,而且復興會一直很合法,所以蓋溫特少校沒有給他們找麻煩。至於同濟大學堂,調查之後他發現那裡真的是單純的辦學機構而已,教育會並沒有什麼秘密,只是他們似乎有一種教授渴求症,一說合作辦學第一句話就問“有多少教授會來中國?”真是可憐的中國佬!

  “是的。完全是這件事情。我們最近調查發現,他們正在大規模走私軍火,中轉站就在租界。”宗方小太郎早就明白英國人想法,這次他是後備而來的。

  “真的?”蓋溫特少校聞言有些吃驚,復興會私下向軍火商購買少量槍械他是可以容忍的,但是自己大規模走私槍械,這是他不能容忍的。

  “確實。倉庫就在美租界楊樹浦。”宗方小太郎拿出一張紙片,上面是倉庫的位置。

  數日後,在一幫租界巡捕的威逼下,楊樹浦倉庫辰字頭三號倉庫被打開了,只不過裡面堆的是一些麵粉,巡捕們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槍械,除了麵粉就是一些垃圾。宗方小太郎接連著鞠躬道歉,這原在他意料之內,本來他可以先行調查,但他擔心自己的調查的結果英國人不相信,——復興會和同盟會敵對,而日本人支持同盟會並不是什麼秘密。

  溫蓋特少校並沒有在意宗方小太郎的道歉,他的目光緊盯著那一堆垃圾中的一塊焦木頭,雖然這木頭似乎已經被燒過一次,但大火拼沒有把它全部燒掉,而是留下了一些尾巴,溫蓋特少校還能看到那塊燒焦木板上面“OVS”的標記。

  “宗方先生,我覺得我們應該好好的談談。”溫蓋特少校走到灰燼前,抓起那邊燒的只剩下巴掌大的木板,微笑的對宗方小太郎說道。

  本以為這次撲空的宗方小太郎聽到他的話語,心裡也不由的喊了一聲大神保佑,也道:“少校先生,是的,我們應該好好談談。”

  宗方小太郎和溫蓋特的會談一直持續到下午,只待談完,宗方小太郎出門沒有馬上回同文學院,而是前往日本領事館。

  “我聽說你帶著英國軍情五處的人去搜查了一個倉庫?”小田切問道,大隊的巡捕前往美租界,小田切不可能不知道。

  “是的。本來以為沒有收穫,但是英國人卻很重視。”宗方小太郎不知道英國重視的原因,但還是把己方所掌握的情報告知了對方,當然,這種告知是有意誇大的,他告訴溫蓋特復興會最少走私了幾萬支步槍,還建議他去調查華興會舉義洩露之後被繳獲的那些步槍。

  “他們是如何評價的?”小田切再道。

  “沒有評價就是最好的評價。”宗方小太郎笑道:“事情應該超過溫蓋特的職權範圍,所以他無法評價。我猜想他現在一定在英國領事館裡,向總領事彙報這件事情。”

  “那這樣的話犬養的計畫是不是就達到了?”和宗方小太郎不同,小田切似乎更喜歡復興會而並不是同盟會,革命會造成混亂,一旦混亂列強就會干涉,一干涉,那麼除了已經佔有的滿洲之外,日本很難再獲得其他什麼利益,至於福建,那裡太窮了,又沒有什麼資源。

  “是的,閣下。”宗方似乎也知道小田切所想,又道:“復興會表現出很多敵對大日本的情緒,去年留日學生退學風潮,還有我們和中國教育會商談辦學的談判,都讓我感覺到一旦革命成功,復興會執掌中國,那麼第一個受損失的就是日本。”

  上次的事情小田切其實也知道,復興會大肆貶低日本大學的學術水準,以期更多的留日學生回國,這些回來的學生要麼進了復興會的學校,要麼馬上要轉學去了歐美,這復興會完全是虎口奪食。至於合作辦學,教育會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清楚東亞同文學院的底細,他們根本就不願意和同文學院辦學。

  想到此處,小田切談了一口氣,他道:“下一步要怎麼做?”

  “聯合工部局,還有兩江總督端方,消滅復興會!”宗方小太郎惡狠狠的道。因為考察各國憲政有功,端方在京城覲見之後就被任命為兩江總督,此人雖然親德,但是對革命黨一向心狠手辣,不像湖廣總督張之洞一般對革命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人還沒到任,探子就已經摸到滬上來了。

  “能消滅嗎?我們現在連他們的住處都不知道。”小田切搖著頭,又道:“再說,復興會現在支援立憲,清國政府並一定會抓捕他們。甚至,為了打擊同盟會,也許還會故意的保留復興會以作為不革命的榜樣。”

  “可他們一定不是真正的立憲,這裡面一定會有陰謀。”要說復興會立憲,宗方小太郎用腳趾頭也能猜得這是假的。

  “我也猜到這應該是假的。可你有證據證明他們是假立憲嗎?”小田切反問道:“再說,即使清國政府知道這是假的,他們也不會因為復興會假立憲而抓捕他們。宗方君,這是政治,清國人一向講究面子,因為立憲革命黨居然放棄了革命,這可是載澤、袁世凱等人為了說服慈禧太后立憲的說辭,要是傳出復興會假立憲,那他們怎麼下臺?”

  自從五大臣回國進京面聖,立憲派和非立憲派就爭執的很劇烈,反對派宣揚“立憲利漢不利滿”,又言“立憲,弊政也。行將不利於君,不利國,不利官,而民氣日囂,不可複製。”面對此番言論,最後還是載澤和袁世凱出了力——載澤上奏說“憲法之行,利於國,利於民,而最不利於官,”並說立憲有“皇位永固、外患漸輕、內亂可彌”三大利,並例舉復興會支持立憲之說來印證“內亂可彌”;而袁世凱就沒有這麼斯文了,他一邊說“官可不做,法不可不改,”並發誓要“當以死力相爭”以成立憲,更對那些反對立憲的大臣使勁扣帽子,呼叫:“有敢阻立憲者,即是吳樾,即是革命黨。”除了以外,他也向朝廷廣為傳揚復興會支援立憲之事,以證明立憲確實可以“內亂可彌”。又建議把復興會的骨幹都召到京城,其他不幹,專做立憲準備之事,好打擊其他革命黨士氣。

  宗方小太郎在小田切說了之後倒是想起來清國現在的政局,新來的兩江總督端方就是袁世凱的親家,在此情況下,即使發現復興會是假立憲,也不好有什麼大的動作,一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過他還是不死心,就像他之前預測“今後主宰愛新覺羅命運的,必為湖南人”一樣,他能確定今後主宰中國命運的,必定是復興會,而復興會上臺,對於日本極為不利。

  “那就殺了楊竟成!”他思索半響,最後狠狠的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8

第066章 國變(一)

  1906年4月30日,日本橫濱。

  孫汶剛下船的時候,宮崎滔天和馮自由還有宋耀如就迎了上去,他此行可不是單純的只是從新加坡回國,而是直接從法國回來,幾人招呼了之後,眾人沒有去東京,而是便陪著孫汶到了橫濱的寓所,這裡算是每次孫汶來日本的歇腳之地。

  “我聽說去年留學生回國一事鬧的很大?”孫汶坐在榻榻米上,看著馮自由問道。

  “是的。電報裡很多事情說不清楚。同盟會和復興因為退學和留學之事還鬧了矛盾,後面還有會員犧牲。”馮自由平時在會中不怎麼說話,諸事也不出面,但很多事情他都記在心裡。孫汶早知道有人犧牲一事,馮自由見他點頭,又道:“不過同盟會會員當中,有很多人對我們維持留學有意見,秋瑾還有田桐、胡瑛等人一心堅持退學,已經離開東京去了滬上,在那邊辦了學校,聽說,還……還聽說他們有人加入了復興會。”

  “他們為什麼要加入復興會?復興會是假革命,真奴才。他們這是背盟!”孫汶怒道,同盟會會員本就不多。特別是浙江的更是少,秋瑾一走,那麼只剩下蔣尊簋一人了,更重要的是,復興會現在在四處擴張,廣東是、南洋是,想不到本部也是。

  “這……”馮自由只知道有人棄了同盟會入了復興會,但是卻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的。眼見馮自由下不了臺,旁邊宮崎滔天道:“先生,復興會前幾日還送過來一份信,上面說他們和我們都是革命黨,雖然宗旨不同,但互相攻擊只會讓仇者快,是以想和我們約定和平共處,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宮崎滔天還沒有說完就被孫汶的怒喝打斷了,“混帳!什麼叫和平共處?什麼叫井水不犯河水?現在是他們在挖我們的牆角,當然要和平共處了!當然要井水不犯河水了!這就是復興會的陰謀!!”

  孫汶的暴怒讓大家都嚇了一跳,其實他在法國的時候心情還是不錯的,但到了新加坡之後就發現復興會新加坡分會成立了,再到西貢,發現西貢也有復興會分會,很多富商都加入了這個舉著立憲幌子的復興會。此時回過神來的宋耀如勸道:“逸仙,光生氣是沒有用的,前幾日,我們已經在民報第三號發行號外上面批駁他們了。”

  他說完就把一份民報拿了出來,上面除了批駁復興會的中華時報外,還批駁了梁啟超的新民叢報。孫汶接過報紙,看了之後心情才有所平復,道:“這復興會乃是我們革命之第一大敵,看似溫和,其實最為狡猾,也極具迷惑性,所以我們以後要多多駁斥他們,讓所有革命青年看清他們的真面目。至於這梁啟超可以先放一放。”

  馮自由聞言道:“是的,先生。我到了東京就安排這件事情。”

  旁邊宮崎滔天也道:“先生可以在明日富士見樓的講演上面揭穿他們,還有……”他思索了一下,道:“黑龍會現在正在想辦法刺殺他們的會長楊竟成。”

  他此話一出,屋內的空氣頓時緊繃起來,一會兒宋耀如道:“可我們都沒有見過這個楊竟成……”

  “不,韻蓀認為上一次和我們談判的文先生就是楊竟成。”馮自由說完又解釋道:“他是以前青年會的成員,楊竟成早年來過東京,他雖沒有見過,但同學之中有見過的,上一次兩會談判之後,他就覺得這個文先生是楊竟成。”

  “真的?!”宮崎滔天和宋耀如驚呼,就是孫汶也有些吃驚,兩會談判之事他是知道的,程家檉做的很好,斷了華興會和復興會的聯繫,不過照此看來這個楊竟成怕是恨上同盟會了,若是這樣,那還是應該……

  諸人正在商議如何刺殺楊竟成的時候,孫汶卻道:“這件事情就交給韻蓀吧。要是楊竟成還一心做韃子的奴才,不加入到我們革命陣營中來,一定要和廣大人民群眾作對,那麼就只能如此了。”此事說完,他又笑著說:“這次遠赴法國,斬獲甚多,法國已經完全支援我們在廣西一地發動起義。並且,他們將派人前往國內點驗我會的實力。”

  好消息一出,使得房間裡之前緊張憋悶的氣氛一掃而空,宋耀如大喜,道:“那我們何時舉義?對了,舉義之經費如何籌措?”

  一說經費問題,大家都把目光看向宮崎滔天,宮崎滔天忙道:“上次留學生一事,我們幫了日本政府的大幫,我想以此為由向犬養閣下索要經費怕是不難吧。不過,起義所需的錢怕是不少,我們還是要另想辦法啊。”

  見宮崎滔天說另想辦法,孫汶笑道:“我已經和法人談好了,只要等他們在國內點驗完我會實力,那麼他們將貸款給我們購買槍械。”眾人見孫汶早已經想好了一切,頓時大喜過望,孫汶又道:“現在克強就在桂林巡防營中活動舊友,只待法國人貸款購買槍械之後,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年初,我們就可以舉義了。”

  在孫汶爽朗的笑聲中裡,眾人都歡快的笑起,好一會大家笑畢,馮自由又道:“現在滿清正在商議立憲之事,為了打擊他們的氣焰,前段時間,實行部的方君瑛又去了北京。”

  “哎。這才是真正的革命者啊!所有的同盟會員都應該向她們學習。”孫汶肅然道,每次暗殺都是自己人死的多,敵人死的少,但成果並不重要,暗殺對於革命黨來說只是一種激勵。他問道:“五大臣已經回來了,她們這次要殺誰?”

  “語焉不詳,她們只說這次一定為要為溥泉、曾醒、唐群英、方聲洞等人報仇。”方君瑛和另外一個姓程的女子似乎和滿清杆上了,兩次暗殺不成還要來第三次,那一日馮自由送她們上船去天津,臨別的時候曾對她們兩人說保重,可這兩人殺氣沖天,一點也沒有要保重的意思,他只覺得這一次北京要出大事了。

  “要是同盟會的人都像她們一樣,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那我們的革命早就成功了。”孫汶說著說著就激動起來,尋到書桌上的筆硯,鋪開一張宣紙本想寫“博愛”兩字,但想及暗殺似乎和博愛不相干,只好凝神再想。其實他字太醜,悉心練過的題詞無非是“博愛”、“大同”、“天下為公”三者而已,現在想寫其他又怕寫不好,在宮崎滔天等人仰慕的目光裡,最後他只好寫到:“天下為公”。

  5月1日下午兩點,東京富士見樓。

  這是孫汶第二次在這裡講演了,只是上一次聽眾甚多,而這一次只有六七百人,這還是同盟會會員想盡辦法拉過來的。待到講演開始的時候,程家檉幾個仍見廳內的位子未坐滿,便不再關門,直接進去聽演講去了。

  孫汶依舊是一身白色的西裝,他在眾人的掌聲中上臺,為了揭穿復興會假革命的幌子,他今日的講演很長,準備開始先講三民主義,而後再攻擊復興會的三個代表。

  “今天諸君踴躍來此,兄弟想來,不是徒為高興,定然有一番大用意。今天這會,所講的是中國民族前途的問題,而要解決中國民族前途的問題,就必須用到三大主義。”孫汶說到這口氣一頓,以製造懸念,不過在他頓的時候外面的居然響起了鞭炮聲,於是他特意把嗓門提高了不少,道:“這三大主義,第一是民族主義,第二是民權主義,第三是民……”

  孫汶聲音越說越響,那鞭炮聲卻越來越密,只等他“第三”才說完,外面忽然有人撕心裂肺的喊道:“立憲啊!終於立憲啦!!!立憲啦!終於立憲啦!!!……”

  那聲音像雷暴一般從門外穿透進來,孫汶被廣播放大的聲音也被這種發自肺腑的呼喊給淹沒了,他“民生”二字沒有說完就停了下來,會場中的留學生本是被同盟會會員或哄或勸拉來的,忽然聽到“立憲”二字,愣了半響全部都歡呼起來,“立憲啊?真立憲啦?我中國有救了!萬歲!萬歲!萬萬歲!!”會場因為眾人的吵鬧喊叫頓時大亂,一些坐在門口的留學生一邊呼喊一邊從從後門跑了出去,有人帶頭自然就有人跟上,不到半分鐘,整個會場的留學生就走了個精光,只剩下口瞪目呆的同盟會會員和仍在講臺上尷尬站立的孫汶。

  1906年5月1日,滿清發佈了仿行立憲的上諭。上諭發佈的當天,無數電文便從北京發往世界各地,這一天,似乎全世界有華人的地方都被折騰了一把、淩亂了一把,孫汶站在講臺上尷尬的時候,在滬上給各省代表做講演的楊銳也被外面的吵鬧嚇了一跳,不過他立刻把話題停了下來,等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後,他對著眾人說道:“這就是滿清統治的根基,大家聽聽吧。想想我們怎麼才能斬斷它!”

  外面的爆竹生和歡呼聲響了許久,不待一會又是一片鑼鼓聲,伴著鑼鼓聲的卻是一陣激昂的歌聲:大清立憲,大皇帝萬歲萬萬歲!光緒三十二年春,歡聲動地球。運會來,機緣熟,文明灌輸真神速。和平改革都無苦,立憲在君主。大臣遊歷方歸來,同等新舞臺……

  歌聲似乎有上千人在唱,直把街道兩邊的屋子震的嗡嗡發響,待到唱完的時候又是一片呼喊皇帝萬萬歲的聲音,等喊完萬歲,楊銳想說話的時候,卻又是一片響的嚇人的爆竹聲,歌聲、鑼鼓、鞭炮、呼喊,反反復複鬧了近個把小時吵才泄了下去。

  “怎麼辦?怎麼辦?”楊銳看著上午還在抱怨不該支持立憲的陶成章等人,大聲的問道。見眾人一時都不說話,又道:“這個時候最應該想的不是我們的力量,而是我們的綱領。復興會的綱領入會的時候都背詠過,在這裡我在簡單的重複一遍,復興會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代表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代表最廣大人民的根本利益。

  外面的呼喊立憲的人,最多也不會超過兩百萬,而那些不會呼喊立憲的人,卻超過四萬萬!復興會並不代表兩百萬人的利益,不管他們是立憲也好、共和也罷、無政府也行,隨他們去!我們在乎的是那四萬萬不會喊的人,為什麼不會喊,因為他們不識字,因為他們窮,根本不懂立憲為何物,只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他們才是這個國家的根基,我們只有和他們站在一起,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我們革命的最終目的,不是為了要立什麼蓋世功勳,要建什麼宏圖偉業;我們革命的最終目的,就是改變這四萬萬人的境況,讓他們吃的飽、穿得暖,讓他們有屋子住,有書讀,更要讓他們明白什麼是家,什麼是國,什麼是自己。這就是我們的革命,就這麼簡單的革命!”

  楊銳把革命說的簡單,但這可是要幾代人才能完成革命,這不比爭天下,便是要推翻會中所說的帝國主義、官僚主義、封建主義三座大山都不會這麼難,不過,也正是感覺到革命任重而道遠,所有代表都沉寂下來了——會議的前一天是各省代表作了本省情況的彙報,雖然因為保密,很多東西說的隱晦,但形勢還是很鼓舞人的,這等於說復興會即使現在發動舉義都可以一搏,其他地方不說,江浙一帶完全可以拿下的,但聆聽過立憲的歡慶之後,代表們開始持重起來,既然天下已有一分,為何不靜下心來多做些準備,以待水到渠成呢?

  按照楊銳的說法,革命未必一定是氣吞山河、是生死攸關、是轟轟烈烈,革命也可以潤物無聲、可以從從容容、可以平平淡淡,當然這種沒有激情的革命不是年輕人所喜歡的,但楊銳喜歡這樣,他認為革命其實就是做事,默默的把事情做完革命就成功了。只不過他想的美好,歷史卻仿佛要和他過不去,他所期望的寂靜無聲的革命很快就破產了。

  “竟成,這是剛送來的。”又是一日會議結束,王季同親自過來了四馬路,這個地方早先是科學儀器館的傳習所,後面又擴大作為管理培訓學校,去年同濟大學堂開校之後,管理培訓學校便遷到了黃浦江對岸,成了同濟大學堂的經管學院,此次代表大因為在租界開,所以會場就放在這裡。

  “這是……”楊銳接過王季同遞過來的信函,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持重,但一看到信封上那娟秀的字跡,他的心跳猛然一停。

  “她們又去了北京。”王季同解釋道:“我讓北京那邊緊跟著,可味生說好幾天之前送過槍械之後,她們便沒有了消息,找遍整個京城似乎都不見。”

  軫域觀念在哪裡都不會缺少的,即使復興會在不斷的打壓地域觀念的情況下,它仍然存在于每一個會員的骨子裡。王季同是江蘇人,徐華封是江蘇人,但章太炎、蔡元培、虞自勳、鐘觀光卻都是浙江人,之前章太炎更想把女兒嫁給楊銳,王季同心中忌諱,但也無可奈何,卻不想楊銳心有所屬,把事情給推了,而去年他母親想把妹妹嫁給楊銳,楊銳只說已有婚約,也推了。王季同心中雖然失望,但想到楊銳娶的畢竟不是浙江人,這他就放心了。是以,他對於這個同盟會實行暗殺的女子一向關心的緊。

  楊銳當然不明白他的小心思,聞言歎道:“哎,求仁得仁,亦複何怨!讓北京那邊盡力而為吧,能救下來就救下來,要是救不下來……”

  楊銳抓著的信函在手裡扭曲起來,不過他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待回到如意裡的住處,才無力的仰臥在床上,雙手舉著信函,默視上面的字跡。良久,他才小心的打開,信函打開最先掉出來的是一束頭髮,頭髮上有她的味道。楊銳把頭發放在胸前,又展開裡面的信,信很薄,只有一頁,可展開之後卻是無字,唯有墨蹟淚痕,他見此心中酸楚,只想到這個女人怕是再也見不到了,再看白白的信紙,更覺得天忽然暗的很,整個世界都暗的很!

  楊銳掛念的人其實就在北京,就在北京城外長春橋附近的一棵古槐樹上,她和方君瑛在這裡已經三天了。白天的時候因為附近有農人出沒,她們都穿著草衣在樹上一動不動,只有到了晚上,她們才會聚到下面一點的大枝丫上,或是互相給對方打氣,或是仰望天空上的繁星。每次看星星的時候,方君瑛和程莐都會落下淚來,而這個時候,方君瑛會說,“小丫頭,我哭是想到了七弟、四嫂還有群英他們,你哭什麼,想男人了吧!”

  此時的程莐不再是一個害羞的人了,“想就想,都要死了,想男人還不行嗎!”

  “想的話,你就應該去找他,來北京之前就應該去滬上找他。”不知道為什麼,眼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愧疚浸滿了方君瑛的心,她不想程莐也如四嫂、七弟那般身死,她只希望她能好好的活下去。

  聽聞方君瑛再一次說到去找他,程莐沉默,良久才道:“可他是假革命,是……”

  “別聽那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瞎說。”陳天華之死讓方君瑛對同盟會這幫人完全失望,當然,這種失望和離開日本前來看她們的秋瑾不無關係。而在對同盟會失望的同時,林素宗的言語對她影響甚大,她們都是福建人,又是同一個縣,鄉音之下方君瑛完全相信立憲只是復興會的策略,革命自始自終都是復興會的目標。

  “可……”程莐也聽林素宗說過這些東西,她其實也相信復興會是假立憲、真革命,但他為什麼不解釋呢?其實她故意忘記了,楊銳的習慣是越親近的人就越不喜歡解釋,他認為這是親人應該明白的,不然這還算是親近的人嗎。

  “別說他了,瑛姐,慈禧和光緒會什麼時候才會出來?”程莐跳過了話題,她只覺得越說下去她就越想那個人,唯有把討論話題放在刺殺慈禧光緒上面,才能讓她感覺心還在這裡。

  “天氣這麼熱了,快來了吧。”方君瑛其實心中也沒譜。她們在這裡無異於守株待兔,不過她還是不勝其煩把之前的藉口再說一遍,“那頤和園就是慈禧老妖婆花光了幾千萬海軍軍費修的,裡面絕美無比。只要到了夏天,她就會帶著光緒一起去頤和園。”

  “為什麼要帶著光緒啊,這韃子皇帝不是說被囚禁了嗎?”程莐話聽了多遍,也聽出問題來了。

  “這……大概是慈禧膽小,一沒看見光緒就擔心他和大臣們串在一切陰謀奪權吧。”方君瑛對此完全不知,只能憑感覺猜測,“聽說啊,慈禧每次去頤和園都是到萬壽寺上船走水路,她只要過了麥種橋,就是長春橋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

  星光之下,方君瑛做了一個打槍的動作,然後笑了起來,程莐見此也是笑,她道:“殺了他們兩個,我們就給七弟四嫂他們報仇了。”

  方君瑛點著頭,笑臉收斂起來,她看著星空默默不語;而程莐也知道這種話只是安慰之語,現在只是立夏,而慈禧據說要夏至前後才去頤和園,再說即使慈禧光緒真的就在這幾日乘船從下面的河道裡經過,可真的能殺的了他們嗎?要真那麼好殺那慈禧早被人殺了無數次了,不過這些她也不說破,無話之下她也如方君瑛一般仰靠在樹枝上,透過老槐樹某處稀疏的葉縫,看著那浩瀚的星空。

  ……

  立憲其實並不是慈禧願意的事情,一種女人的直覺讓她對此很是排斥,五大臣出洋其實也只是應景之作而已,真要考察回來,那完全可以用中外國情不合為由,把事情往後拖就是了。只是那一日載澤一邊上摺子,一邊讓自己的福晉,也就是隆裕太后的二妹,這個慈禧的內侄女對她說的一番話又把她的心思給撩撥了起來。

  話說的委婉,但意思有兩個,一是現在大清各省督撫權利太大,行立憲之後完全可以借此收回那些地方督撫的權利,其實這就是康熙時的削藩之策,二呢,去年因為日俄之戰,即便停戰東三省歸屬也是未定,只待去年年末和日本簽訂了條約,才確定這東三省真的是回來了。去年因為祖宗之地有失,更怕輿論反對,七十大壽根本上就沒好好辦,而今年東三省回來了算是一喜,若是再加上舉國歡慶立憲,算是第二喜,如此雙喜臨門,今年十月初十的壽典可是要好好鬧一鬧了。

  貪權的人怕死,拍死的人惜命,而惜命的人愛過壽。其他都還好,像什麼削藩不削藩,改官制不改官制,都是載澤等人為登階弄的把戲而已,這些慈禧看在心裡也不點破。只是最後這過壽之語讓慈禧心中大慰,於是在第二天群議的時候,慈禧的口風頓時變了。上面口風一變,原本不願意立憲的大臣也馬上一轉,最後在4月29日,慈禧再召會議憲政大臣詢問立憲與否時,諸大臣皆回答應行立憲,唯鹿傳霖、王文韶黯然,而後慈禧再問,他們才勉強表示同意。實行立憲就此決定。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8

第067章 國變(二)

  京城的天氣是越來越熱,中南海儀鑾殿裡慈禧自己扇著扇子不算,背後的宮女也幫著她扇著扇子。不過此時的慈禧不在意熱不熱了,而是對著跪在身前的袁世凱厲聲道:“袁世凱,你這回鬧的太過分了!”說罷指著禦案上的那一堆白摺子,氣憤的道:“你看到沒有,就這幾天功夫,參你的摺子居然有這麼多!”

  慈禧一怒,袁世凱趕忙磕頭,“臣死罪!死罪!”認罪之後又辯道:“不過……”

  “別再辯了!”慈禧見他強辯火氣更大,道:“趕快回任吧!這回參你的人太多,我可是沒法子留你在編纂局了!”

  見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袁世凱只能“咚”“咚”“咚”的磕頭,邊磕邊道:“是!臣遵懿旨。”說罷後才躬身後退,興致蕭索的離了儀鑾殿,回到了東三座門(今長安左門)內的新方略館。

  其實這新方略館原是去年新立的考察政治館,確定立憲之後又改為編纂官制局,此局由鎮國公載澤主持,局內主要分三類人,一為各部大員,除主持的載澤外,還有東閣大學士世續,體仁閣大學士那桐,協辦大臣榮慶,商務尚書載振,吏部尚書奎俊,戶部尚書鐵良、張百熙,禮部尚書戴鴻慈,刑部尚書戴寶華,巡警部尚書徐世昌,工部尚書陸潤庠,左都禦史壽耆,裡面沒有兵部尚書,卻把袁世凱以北洋大臣的身份補了上來。

  除了各部大員,又規定兩江、湖廣、陝甘、四川、閩浙、兩廣諸督,“選派司道大員來京,隨同參議。”不過因為距離隔得遠,這時地方上的人都還沒到。同時總司核定,則另派了慶親王奕劻、文淵閣大學士孫家鼎、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瞿鴻機。

  在這裡,袁世凱只是算代替兵部大臣一職前來參議諸事,本來是毫無影響,但是以上說的官員都是老爺。只會喝茶聊天,根本不會幹事,幹事的那些人叫做編纂員,一共只有十七人。都是一時之選,是從外務部與商部調來的東西洋留學生,風頭最健的有四個,號稱是“四大金剛”,為汪榮寶、章宗祥、陸宗輿、還有曹汝霖。這些人很多都是袁世凱指派來的,有他們在,編纂官制的大多草案都是袁世凱確定,然後再交各位大臣商議。

  而此次袁世凱被訓,就是他想裁撤督察院以及吏部、吏部、戶部等部鬧出來的,按照袁世凱的謀算。軍機處是要裁撤的,變換為責任內閣,至於其他什麼督察員、鴻臚寺、通政司更是留不得,完全按照三權分立的原則,建立內閣。內閣總理即為慶親王奕劻,他呢,則是副總理,然後與載澤一系的官員,如鐵良、連襟鑲紅旗旗主納勒赫等,一起平分這內閣各大要職,而瞿鴻機、孫家鼎等人隨便給幾個有名無權的位置打發打發就好了。可誰料想瞿鴻機、孫家鼎等早就和載澤等人有了協議。這就把編纂官制局的一些事情漏了出去,說袁世凱要斷了大家的飯碗,頓時群情洶洶,諸多言官上摺子彈劾袁世凱,這才有慈禧訓斥讓他回任之事。

  “你們都聽說了吧?”袁世凱面色灰暗,無力的問向站在屋子裡的楊士琦和孫寶琦。

  “我……聽說了。”孫寶琦道。

  “這其實也沒什麼。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阿。老佛爺對宮保一向看重,即便這一次被斥,待過段日子,還是慈眷優隆啊。”楊士琦看著袁世凱洩氣的摸樣,出言安慰道。

  “過段日子是過段日子!”袁世凱卻不這樣想,“眼下保住面子最重要。還有這次回任摺子上應該怎麼說,怎麼樣才能……。”

  “啊!宮保,千萬不能如此啊!一這樣那就坐實是咱們錯了,”楊士琦道:“還是得想法子尋個其他什麼原因。由老佛爺派你出京才行。”

  “對!對!”袁世凱聞言精神一振,道:“這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矩任,待到後面事情辦完,還可以在回來這裡住幾天,如此也能說始終其事啊。可要想個什麼理由出京呢?”

  保住面子是重要的,參與編纂官制也是重要的,可比這兩個更重要的是聲望,就這麼半路被踢出局,那日後說起來自己可是和此事毫無關聯,甚至還會說成是阻擾此立憲被慈禧趕出廄,若是這樣,那以後自己的聲望可就毀的差不多了。袁世凱一問,楊士琦和孫寶琦都是一愣,方向大家是知道了,但路怎麼走呢?

  沉思中,楊士琦道:“這還得要問問東海(徐世昌),看看軍機處最近有沒有什麼大案要派人出去查辦。還有,最要緊的就是言路上要想法子趕緊安撫……”

  眾人商議間,忽然聽外面大廳裡有太監在宣讀懿旨,隔著幾層牆壁,袁世凱幾個屏息豎耳,也只能聽到陸陸續續的聲音:“……著鎮國公載澤等,即日將編纂官制局……朗潤園……”

  聽到最後是“朗潤園”三字,楊士琦大舒了一口氣,道:“老佛爺這是要去頤和園了。”

  朗潤園其實是當年圓明園的附園,偏靠西面,離頤和園很近,老佛爺要把編纂官制局調到那,是想離得近好督促著。

  懿旨念完一會徐世昌就來了,現在的情況他也很清楚,時下最要緊就是覓得一個其他的藉口出京,待事情辦完再轉回廄,適時托慶王奕劻相機進言,再去朗潤園來住幾天。只是諸人想了不少藉口都是不行,而徐世昌細細思索最俊軍機處收到的折報,也無重大事故。

  “那,那東蒙那邊不是有亂匪嗎,據說還和復興軍餘部攪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孫寶琦聽聞東蒙那邊有人反對墾殖,出了不少亂子。

  “此事絕不行。”徐世昌經驗老到,復興會已經被認為是被立憲消弭的內亂最好例子,再提出它反叛朝廷絕對不妥,“再說,為防日俄離間蒙古,去年十月軍機處就命肅親王馳往蒙古查辦事件,他們這幾日就要出發了,此時再提不好。”

  又是一計失敗,苦惱間袁世凱倒是因此受了啟發,笑起來道:“我想今年來一次大規模的夏操。跟鐵寶臣(鐵良)一起出京校閱,菊人,你看如何?”

  “夏操啊,不是秋操啊?這好嗎……?”徐世昌撚著鬍子。想了一想才道,北洋成軍已有一年,去年就有一個秋操,但規模較小,只有兩個鎮不到的兵力參加,還完全是由日本人指揮下的秋操,雖然順利,但因為底氣不足,根本沒有請外賓參觀。上一次秋操完畢,朝堂諸人就有說法。說要再來一次自己人指揮的秋操,然後請各國使節來參觀,以表我大清之實力。

  “軍隊打戰,哪分什麼春夏啊,只要覓得一處人煙少的地方不損莊稼就好了。再說。此次操練不光是有北軍,南軍也來啊。到時候,南北兩軍一起操練會演,也可檢驗朝廷新軍辦的如何啊。”袁世凱一說到軍事,便一改之前的頹廢模樣,意氣風發起來,手更是和平常一樣。東摸摸西捏捏,完全停不下來。

  袁世凱說的有理,徐世昌點點頭,道:“那我去和慶王和子玖(瞿鴻機)商議此事,到時候摺子一上,好馬上就准了。可誰挑這個頭呢?”

  “那好辦!一會就打電報給仲遠(言敦源)。以前在小站那會,他可是你的左右手,對軍中諸事都熟悉,由他挑這個頭,弄一辦法出來。屆時慶王和瞿子玖在一旁幫腔,那事起就定了。至於張南皮那邊,他早就想和我們北軍一較高下了。”袁世凱胸有成竹的道。

  在南北兩軍夏操的摺子遞上來的時候,儀鑾殿這邊已經在收拾行囊移居頤和園了,雖然頤和園那邊已經有一套家什,但老佛爺的事情向來都講究,事情不預備妥當了,一釣了叉子那誰也是擔待不起,慈禧在儀鑾殿又住了幾日,把一些要處理的諸事都處理完了,這才裹挾著光緒帝,坐著三十二個鑾輿衛抬的大轎,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紫禁城,往萬壽寺而去。這兩地相距只有二十裡,但隊伍排場極大,早晨出門,待到中午才到了萬壽寺。

  每次去萬佛寺慈禧都必定進寺祭拜歇息,傳說這寺內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佛像,每次慈禧一來,那就是湊成了萬佛,故而此處建有行宮,以防慈禧旅途太疲,這一日午間慈禧一到,歇息的時候只覺得心神不寧,加上驕陽似火,便讓李蓮英傳懿旨今日在這歇息了。

  慈禧安安慰慰的萬佛寺歇息,可在長春橋等著她的方君瑛和程莐卻要撐不住了,她們已經在河道邊的老槐樹上等了九天,卻還沒有見到慈禧和光緒的禦船。這幾日她們餓了吃北京龔先生給的特製乾糧,渴了就在夜裡跑到河邊去喝水,可乾糧總是有限的,三天的口糧吃完,進城裡買的乾糧也吃完,那就只能四處覓食了,夜裡打不到什麼野獸,只好跑到遠處的地瓜田裡刨地瓜充饑,只是地瓜不比乾糧,吃了兩日之後兩人都全身無力,上樹都要彼此相幫。

  “我看,這慈禧怕是不會來了。”看著程莐拿槍的手都是抖的,方君瑛終於不願再堅持,想著是該回去了。

  “不行,瑛姐。這幾日越來越熱,我估計他們就要來了,要是我們一走,那什麼時候才能再找著機會。”前幾日特製乾糧吃完的時候,程莐化裝進城去探聽消息,滿城的人都說袁世凱被慈禧訓斥了,既然被訓斥,那這慈禧就還在紫禁城。“要不我明日再去進城買些饅頭回來。”

  “別去了,去的越多,被人懷疑的就越多。這河是皇家禦道,周邊的百姓警惕著呢。”此時的北京對於方君瑛和程莐來說猶如敵國,行動很是不便。

  “那就再等一日,總不能一槍不開就回去了吧。”程莐愛惜的摸著槍身,自從在此潛伏以來她就感覺這一次刺殺一定能成功,現在等待的越久,她狙殺的欲望就越強烈,便是她自己也恨不得鑽進槍膛裡,化作一粒子彈,在撞針穿刺之下爆炸,然後怒射到慈禧光緒兩人的腦中。

  方君瑛此時正在爬樹,聞言勁氣一泄,從樹幹上滑落下來,頹然的坐在地上道:“我都沒有力氣上去了,即使上去了怕是站著站著也要從樹上掉下來,到時候便是慈禧來了,我們也殺不了她。”

  “那我們換一個地方好了。那邊的草叢密實的很,光線好,地勢又高,風向也很正。視界更無阻礙。”這幾日周邊的情況都熟悉的很,除了槐樹是個良好的射擊點之外,其他還有幾處位置也是不錯。

  “可那裡太遠了。你……”程莐說的地方方君瑛也知道,不過那裡到河中心有近六百米,不比老槐樹到河面四百米,而且狙殺最講究首發命中率,雖然程莐以前在東京的時候六百米靶子能打得准,但首發的命中率只有三成不到。

  “總比在樹上站不穩強吧。”程莐也沒辦法保證自己明後兩日,會不會在樹上站著站著就掉下了。

  方君瑛聞言也覺得只能如此,無力的說道:“那就再等兩日。若是再不來,那我們就只有走了。”

  其實她們不要再等兩日,待第二日的下午,慈禧的鑾駕便來了。兩人最先聽到的是一陣打鼓吹號的聲音,然後見到的不是禦船。而是禦河兩岸無邊無際的御林軍。這些兵士來自于八旗前鋒營護軍和步軍衙門的步軍,兩部加起來統共有一萬四千餘人,這些倒不全是為了防刺客,而是為了擋光——自古以來,皇帝、皇后、妃子的相貌平民百姓都是不許瞻仰的,可還是有些愚民不識相,那就只能派兵丁沿途護衛。防止岸上有人偷窺,即使有刁民漏網,那沿河的兵丁也可以把視線擋住。

  方君瑛和程莐哪裡見過這種皇家氣派,看見禦河兩岸成排成排的御林軍頓時被嚇的一跳,不過以前的血仇以及在日本東距練使得她們心志甚堅,即使心中驚懼。也屏息等待御林軍走近。河岸邊的御林軍分為兩股,一股只是密密實實的沿著河岸行走,以防止外人偷窺,另一股則是按例跑向更遠的地方,以驅逐刁民。

  程莐選的草叢就在這兩股御林軍之間。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開槍,若是躲不過去,那怎麼都是跑不了的。密密的草叢裡,她和方君瑛對視一眼,兩人情誼深厚,又情同手足,相視之間彼此心中所想頓時立刻明瞭,些許猶豫之後,兩人都下定了決心。

  每次去頤和園,過了萬壽寺,慈禧都是走水路坐船,而光緒則走旱路乘轎,他的轎子雖然不比慈禧排場,但也有十六名鑾輿衛抬著。可或許是被囚禁久了,心裡面已經憋出病來,每次慈禧慢悠悠坐著船去頤和園的時候,光緒坐在轎子上就命令著鑾輿衛們快跑,便是跑,他還是還嫌不夠快,不時手拍轎窗,一個勁的用滿語催促:“加步!加步!伊里加步!”十六七裡的路程半個鐘不到就跑到了,不過這時候隊伍裡的護衛和鑾輿衛已經累的站都站不穩,看著這些奴才狼狽不堪、東跌西倒,從來都拉著臉的光緒才會難得開懷大笑起來。(注)

  光緒到了東宮門的時候,慈禧才悠哉悠哉的行到長春橋,她一邊抽著水煙,一邊聽著隆裕皇后用扇子打著拍子唱的戲,這時候河面上的涼風吹來,涼爽的她一幅安然自得的模樣。她這邊怡然自若,可岸上的方君瑛和程莐確是緊張無比。幸好選的地方地勢高,要不然兵丁一擋,根本看不到河裡禦船上的情況,望遠鏡中,方君瑛只看到河裡有數艘小船,幾艘大船,她根本不知道慈禧光緒會在哪一艘船上。船越行越近,只待最後看到一艘大船上面拉著紗窗,裡面除了太監宮女,還有個女子拿著扇子似乎在唱戲,這才把方位告訴已經早已待命的程莐。

  紮著野草的槍筒悄悄的劃開草叢伸了出去,狙擊鏡裡面,程莐已經找到了方君瑛說的那艘大船,也看到了那個站立唱戲的女子,在這女子的身前,有一個人仰躺在一張大椅子上,看不清面貌,唯能從衣服的顏色判斷此人是一個女子,如果這是慈禧,那麼光緒在哪?禦船越來越近,方君瑛怎麼找都沒找到光緒,只待船就到眼前,她對程莐的左肩拍了兩拍,左肩是開槍的意思,而拍兩拍則表示風速是二等。

  一切似乎都準備好了,一切似乎都是命運。程莐輕輕的拉著槍栓,輕輕的把子彈推上膛,然後把裹著白紗布右手的食指輕輕的放到扳機處,她此時閉著眼鏡。一邊聆聽著隨行護衛們鼓點和號子的節奏,一邊調整的自己的呼吸,以待自己和手中的槍溶為一體,和周遭的一切溶為一體。良久。在她再次打開眼睛的時候,眼神霎那間變得犀利無比,隨著一聲鑼鼓的響起,她穩穩的一扣扳機,“砰”的一聲,槍身一震的瞬間,一顆特製的狙擊子彈沖出槍膛,破開一切阻擾往目標而去。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滯,這一刻,光緒已經到了他的囚牢玉瀾堂。他已經進了門,每次他一回來,外面的工匠就會在入口處用石磚砌起一堵磚牆,然後他就棲身於這個牢籠裡,心中期盼著慈禧能夠早死。或者自己能夠早死。

  這一刻,袁世凱已經回到了天津,他一邊籌畫著南北兩軍的夏操,一邊遙控著編纂官制局的四大金剛,以期能使得北洋一系不會受到什麼損失,在朝堂各種勢力的一起反對下,他已經不再如之前那樣興致滿滿了。

  這一刻。孫汶除了面見犬養毅,要求獲得更多的經費之外,更是集合了在東京的全體同盟會會員,給大家鼓勁,並向骨幹們透露擇日就要舉義的消息,使得所有會員士氣大振。

  這一刻。楊銳已經拋開了情愫,一心同著諸人,根據下面的調查報告,制定以自治為幌子的鄉鎮工作綱要,絲毫不知道他已經是某些人除之後快的目標。也不知道自己心愛女人射出的子彈改變了歷史。

  一片和諧歡慶的禦船中,“噗”的一聲的同時,慈禧抽著的水煙袋忽然掉落到了地上,血濺了一片。短暫沉默後,“啊!啊!”……宮女太監們一起驚呼起來,唱戲的隆裕皇后頓時啞了嗓子,臉色的血色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手中的扇子也掉了下來,而李蓮英則在惶恐過後,撲到慈禧身邊,一邊淚涕滿面,一邊不知所措……

  船上的騷動完全看在程莐和方君瑛的眼裡,其實她們並不能完全確定中槍就是慈禧,或者那是隆裕也說不定,但機會就此一次,一槍過後完全沒有機會再開第二槍,程莐在子彈一出膛的時候就感覺打中了,她悄悄的把槍收了進來,然後和方君瑛兩人一前一後的爬出草叢,雖然她們根本就沒有制定任何後撤計畫,但是此時負責週邊巡視的偵騎已經往前而去,而六百米的距離,以及伴著鼓點並且消音的槍聲,使得她們能有一線生機。

  然而就在她們爬出幾十米的時候,禦船上“抓刺客”的聲音已經喊破了天,一萬多的御林軍由此動了起來,一些跳入河裡,一些搜索河岸,還有一些則從河岸往田野裡查探,之前從此地掠過的偵騎也掉過頭來了,開始往可疑的地方搜索,而禦船這個時候則是加速後退,往萬佛寺駛去。

  聽著身後的騷動越來越大,方君瑛和程莐已經不再匍匐前進,在轉過一片小樹林之後,開始全力的奔跑起來,只不過此時的她們都已經力竭,跑不了多遠就摔倒在地。

  “把槍給我!我跑不動了。”方君瑛喘著氣,無力的撐在地上,似乎說話都沒有力氣。

  程莐知道她想留下斷後,然後和滿清韃子同歸於盡,若是以前,怕她也是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在訓練的時候白茹對她的教誨,使得她明白活著的戰士才是最好的戰士,她想一把將方君瑛扯起來,卻不料自己也倒在地上,她大聲道:“你若是不走,那我們就死在一起!”見她還無動於衷,又道:“你死了,四嫂的孩子怎麼辦?!”

  四嫂為保護大家而死,可留下的一個三歲的孩子卻無人照看,想到那沒父沒母的孩子,方君瑛不知道怎麼又生出一股力氣,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在程莐的拉扯下往前方跑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8

第068章 國變(三)

  萬壽寺中一片哀聲。

  隨行的宮女太監不得不哭,而隆裕、李蓮英、崔玉貴等卻為己而哭,便是隆裕也是因為慈禧才做了皇后,雖然,在這個皇后她做的一點也不歡喜,可現在慈禧一死,那麼以後自己該怎麼辦?她茫然無助,只待李蓮英請她保重身子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凝噎著道:“這如今……這如今……該怎麼辦啊?”

  太監是不能干涉朝政的,李蓮英心中忐忑,知道在這個時候說的每一句話都對今後影響甚大,老佛爺即死,照道理應該是光緒出山,可自戊戌之後,光緒的嫡系或貶或免,都已經不在朝堂,一待光緒出山,那朝局就不知道會亂成什麼樣。當然,若是隆裕皇后有老佛爺的手腕心勁,那再來一次垂簾聽政也未嘗不可,可她不是這樣的人啊。

  李蓮英想東想西說不出話來的時候,旁邊崔玉貴倒對小德張使了個眼色,小德張見機忙跪地道:“回主子的話,出了這樣的大事,還是要請慶王爺、鎮國公來商議啊。”

  小德張是崔玉貴的人,而崔玉貴又是庚子年逼死珍妃的兇手,他以前便說過“老佛爺活一日,我便活一日。”而今太后已是身死,惶恐之下,他不由得想著把慶王奕劻拉過來,他也算是太后一系的臣子,若是先得到了消息,然後再與袁世凱合謀出什麼來,或是把光緒殺了,或是仍然把他軟禁,都比光緒出山好。

  李蓮英聽小德張說的便知道他們的所想,馬上道:“回主子,太后崩天,還是要把軍機大臣們都叫來才好,這樣事情才能商量的妥當啊。”他素來謹慎,不敢再言語上有絲毫的偏向,只是按照正常規矩說話。

  見兩個太監的意思不一樣,隆裕也猜測到了兩種結局,一是叫慶王和妹夫載澤,如此那光緒很可能永遠不能見天日,二是叫軍機大臣,軍機大臣雖然派系各不相同,但光緒出山占了個理字,即使奕劻有其他想法,在眾人的面前也不敢有什麼逾越之舉。

  “去……去……,著鎮國公載澤過來。”隆裕左右為難,無計之下只覺得唯有妹夫是最可靠的。而且他此時就在朗潤園,離得最近,十裡路程來回最多半個時辰。

  隆裕在忐忑間選擇了載澤,而當載澤聞訊疾奔萬壽寺的時候,在天津官衙的袁世凱便收到了北京趙秉鈞的來電,電報上語焉不詳,只說御林軍異動,待他把楊士琦叫來商議的時候,第二封電報來了,上面說佛爺被刺,懷疑已經身死。看到這幾個字的袁世凱渾身打抖,情不自禁的歎了一句,“天亡我也!”然後雙目無神,一屁股癱坐椅子上。

  電報從袁世凱手中滑落下來,楊士琦不顧失儀,上前接過,看過臉色頓時也煞白起來,慈禧雖然處處對北洋提防打壓,但在怎麼說還是北洋的靠山啊,現在靠山既倒,那北洋……

  “宮保……宮保……宮保!”楊士琦連續叫了三聲,袁世凱才回過神來,他見他如此,忙道:“為今之計,還是要與東海,還有慶王商議啊,坐以待斃絕不是辦法!”

  袁世凱完全已經失魂落魄,如今立憲風氣,光緒的聲望一時間無兩,更不要提洋人對他的支持,這個時候他再出山,民心士氣都在頂峰,他還能怎麼樣,帶兵殺進北京麼?!

  “嗯。你去辦吧。”袁世凱好半響才回了這麼一句。

  楊士琦見他答應,立馬寫好電報,讓袁世凱過目趕緊讓人出去辦理。而他在忙活的時候,心中不由的冒出一個主意。

  “宮保,小恭王傅偉似乎和載貝子自小關係甚好。”

  “是這樣的。”袁世凱品味這他話裡的意思,無神的眼珠子似乎能看見些東西了。

  “若是……”楊士琦忐忑著,直到最後才道:“若是小恭王能榮登大寶,那咱們北洋可就是過了此劫。”

  楊士琦說的事情可是石破天驚,袁世凱“謔”的一聲又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急道:“這……行嗎?”

  “只要做就行了。要解今日之局,當有上中下三策,上策就是取而代之,可讓小恭王傅偉,或是貝子傅倫上位;中策是速開國會,借立憲實行英國虛君之制,把權力都放在內閣,屆時即使光緒在位,他也不能做什麼了;下策則是……”楊士琦斟酌著,袁世凱見他如此,喝道:“講!”

  他最後決然道:“知會宮裡面,”他做了一個砍的姿勢,再道:“然後趁亂起兵,或是控制朝局,或是取……而……代……之。”

  袁世凱一聽,立馬道:“下策絕不可行,列強環視,民智漸開,誅殺光緒,我還有什麼臉面在朝堂立足?麾下那些官兵又如何肯服我?既然我可以起兵叛亂,那是不是段祺瑞、馬龍標、張永成他們也可以起兵叛亂?中國之事,素來是名不正則言不順。此策休要再提!”

  楊士琦趕緊點頭稱是,其實他這也是想試探試探袁世凱的心性,若是他真的取了下策,那自己可就要另圖他就了。“既然取上中兩策,那就要用陰謀叛亂的名義,先把京城控制起來,即便小恭王上不了位,那也可以讓慶王爺執掌朝局,馬上宣佈馬上召開國會。”

  若說以小恭王傅偉替代光緒是陰謀,那麼虛君立憲和速開國會就是陽謀,只要是一開國會,那麼士紳們就滿意了;而督撫們——前幾天編纂官制的會議上,鐵良等人的意思是裁撤總督一職,而袁世凱的意思是廢軍機處,一旦開國會那麼督撫不動,他們也會滿意的;再就是洋人,對洋人……袁世凱想到這茬,道:“不管怎麼樣,這事情還是要洋人支持啊。”

  “宮保,洋人在乎的無非是權益而已,屆時讓出利益,他們一定會沒有意見。現在關鍵就是調兵入京城。”

  政治是沒有國別的,有的時候洋人是強盜,可有的時候洋人又是牧師。現在北洋生死攸關之下,洋人早就由扛槍開炮的強盜,變幻成可親仁慈的牧師了。袁世凱能到今天的位置,這一些早就融入骨髓了,他此時仰著頭思考片刻,道:“哎,當初為了討好老佛爺,把立憲定了十二年,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他感歎之後又道:“讓天津的巡警入京吧,槍械也裝過去。還有,查查光緒在哪,是在京城,還是在頤和園?”

  楊士琦把他說的記下又道:“良臣那邊怎麼辦?要不要派人過去?”良臣就是趙國賢,他現在是北洋第六鎮統制官,而第六鎮就駐紮在北京南苑,此處離紫禁城二十裡,離頤和園五十裡,一旦局勢有變,可是能馬上控制京畿的。

  他說這話之前,其實袁世凱也在想第六鎮之事,今年正月的時候,王士珍被撤職,之前的宿衛營統領趙國賢兼任第六鎮統制。這人雖然是河南人,但是腦子裡卻完全是忠君愛國之念,要說服他做禁門之變怕是很難。而即使趙國賢同意,下面的兵士也不敢作此行徑,世人都說這北洋是袁世凱的北洋,可卻不知道北洋官兵對自己並不忠心,大的頭目還好,一到下面那些隊、排、棚那就不帶這樣了,越是沒文化的兵越是不會亂想,革命思想是沒有了,但“保皇忠君”卻一大片。袁世凱想到此節,道:“找良臣就不如找肅王。現在步兵統領雖然是那桐,他也很有可能會站在我們這邊,可那兩萬多巡捕現在全轉為巡警,都歸肅王管著,要想在京中有所作為,他這一關是繞不過的。”

  京中最大的兵力就是步兵統領衙門下的兩翼五營,之前沒有巡警還好,自從那肅王善耆任過之後,加上革命党吳樾之事,那些個巡捕就都轉為巡警,巡警部尚書雖然是徐世昌,但下面的官佐還是肅王善耆的人;

  “肅王那邊怕是很難啊。”楊士琦搖著頭道:“聽聞這肅王和海外的康梁可是有聯繫的。”

  “再有聯繫能怎樣,他無非是貪一個權字。現在這光景,就直說國會召開之後由他任這個內閣總理也未嘗不可。”袁世凱驚嚇之後,心中的那股勁頭又回來了,錯綜複雜的關係中,他總能找到那根最關鍵的弦。

  “可慶王怎麼辦?”楊士琦畢竟還是幕僚,殺伐沒有袁世凱果斷。

  “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慶王那邊顧不上了!”袁世凱大聲喊道,他心中急切,稱呼慶王奕劻也不叫大佬了,直接呼之為慶王。

  楊士琦聞言趕忙點頭操辦,京中除了步軍統領衙門巡警之外,還有健銳營、宿衛營,這些部隊一個在載灃手裡,一個在趙國賢手裡,趙國賢雖然未必死保光緒,可最後載灃卻是光緒的弟弟,若是光緒一下子被保住了,那後面的事情可怎麼也不好辦了。

  京城的焦點一下子彙集到載澤和善耆身上,若是載澤也不希望光緒出山,那光緒很可能在囚牢裡老死一生,或者莫名身死,然後小恭王傅偉或者貝子傅倫上位;若是善耆投向慶袁一系,那麼即使光緒出山,順天捕盜營的兩萬多巡警也能把宿衛營碾壓過去。此時,肅王善耆正在和姚錫光、吳祿貞等討論明日出京赴蒙古事宜,而載澤是在隆裕哭訴之後,默想著這事情還怎麼辦。

  “為今之計,還是要保皇上出山啊。”撇開旁人的禪院裡,看著依然六神無主的隆裕,載澤不得不如此說道。光宣之時的這些王公貝勒,要說處事機斷,還要數這載澤,不過,這機斷很多時候也是會誤事,1910年的時候橡皮股票徹底崩盤,是載澤弄的,而盛宣懷再次出山,最後促進國有鐵路改革,也是載澤支持的。在民心和利益之間,他更為看重利益,而眼中唯有利益的人,處事往往決斷的很。

  “這……”想不到最親近的人居然是支持皇帝出山,隆裕有些吃驚他的話語,想問又不知道從何問起。

  幸好載澤也看出了她的意思,道:“現在慶袁等人把持朝政,國將不國。可如今太后歸天,若是我們保皇上出山,即使以前有什麼恩怨,都已經過去了。再說即便以後皇上反悔,可立憲在即,民意正盛,一旦國會召開,那皇上也就沒權了。”

  載澤自出洋考察憲政以來,就明白行立憲是一個往上爬的好機會,而立憲完全是因為他才確立的,一旦光緒出山,那以他現在領袖群倫的聲望,再加上保駕之功,這內閣總理一職鐵定是他的,以前他還想著怎麼和瞿鴻機、孫家鼎等聯合借官制改革打壓慶袁一系,其中最重要一個謀劃就是借著要成立的陸軍部,把袁世凱北洋六鎮的兵權收回來。可現在良機在手,只要光緒一處山,那袁世凱必倒無疑,老慶勢力一衰,那能和他爭內閣總理一職的,怕就是沒人了。

  隆裕不知道妹夫心中的算計,但因為是自己人,對他所言甚是相信,此時見他說的這麼穩當,便道:“那你趕緊去頤和園保駕吧,我著趙國賢帶兵和你一起去。”

  載澤一聽大喜,急急忙忙的去了,這一次他都沒有坐轎子,而是騎著馬直奔頤和園去。萬壽寺到頤和園只有十幾裡路,不過因為之前來回耽擱,他氣喘吁吁跑道東宮門的時候,天色已晚,他下馬之後便對著下面的奴才道:“快去朗潤園讓各位大臣來頤和園面聖。”

  保駕一事不可獨佔,他之前接到隆裕的信出園很是悄悄,可現在要把事情鬧大才好保光緒出山。他這邊吩咐完,見那奴才跑了幾步,又喊道:“馬上回來,回來。”待那奴才回來,再對著他附耳說了一通話,才讓他離去。

  東宮門一入內就是玉瀾堂,載澤看著滿頭是汗的趙國賢說道:“還是讓兵士先把園子護住,若是有人擅闖,格殺勿論!”

  今日慈禧老佛爺被刺,趙國賢膽子都嚇破了,他是宿衛營的統領,這個責可就是算他頭上,現在被隆裕皇后指使著自己跟著鎮國公過來保駕,雖然知道這是一件好事,可心中還是在惦記慈禧被刺一事,很是渾渾噩噩。載澤在他耳邊說了兩遍,他才回過神來,跪地道:“澤公啊,可這園子太大,其他的人又在搜查刺客,這幾千人怕是護不住啊。”

  “那就別搜什麼刺……”載澤說到此處,頓感覺自己說的不妥,改口道:“那就留下一部分人搜刺客,其他人都過來護園子。”見趙國賢還是傻愣愣的,他只好把語氣變軟,和聲和氣的道:“只要這次保住了駕,那太后之事又怎麼能牽連你分毫?到時候我保你官照做便是!”

  趙國賢雖然是慈禧一手提拔上來的,可現在慈禧已死,隆裕皇后又命他來保駕,他心中並不覺不妥,他擔心其實也就是家族性命而已,現在澤公作保,他掉出外面的心頓時放回了一半,磕頭之後立即派人去把那些還在搜查刺客的兵士調回來。

  諸事都安排好了,載澤整了整朝服,端了端頂戴,這才大步流星的往頤和園內走去,門口的太監本想阻攔,卻被他帶著的護衛推到了一邊,只好飛也似的往裡跑著報信去了。

  光緒鎖在玉瀾堂裡,正在敲著小鼓解悶,他雖然出去還是皇上,但一入囚室,卻什麼都做不了,之前還能看書解悶,後面書都被慈禧給搜了,餘下打發時間的東西也就是擺動鐘錶和打打小鼓,自娛自樂罷了。此時天色已暗,卻還不見太監送飯過來,更不曾聽見親爸爸回宮的聲響——每次慈禧從水木碼頭上岸,回到樂善堂,屋子外面都是人聲嘈雜的,便是囚在屋子裡也是能聽得到的,可今天卻不見任何動靜。

  光緒放下小鼓,心中正想的時候,卻聽見外面一陣混亂,一個太監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啊!出大事了……”他聞言全身一震,雖然不曾聽到出的是什麼事,但只想著這估計親爸爸要處死他,驚懼之間,手上的小鼓也拋到了地上,他環視屋中,卻根本找不到藏身之處,只想著,難道明年的今日便是自己的忌日麼?

  載澤從來沒有細看過玉瀾堂的內裡,本來他想進門就太哭喊保駕的,卻不想走進玉瀾堂裡面是一堵高高的磚牆,他看向兩邊被抓的太監,那太監臉色發紫,結巴的道:“是……老……佛爺……讓……”

  載澤沒管這是誰砌的,現在他要的是快點見到光緒,好表自己保駕之首功,立馬喝到:“把牆給拆了!快!”說罷不等兵士動手,自己就搶過一杆步槍,對著那牆使勁搗了起來,外面在拆牆,裡面的光緒更是嚇得躲到了床底下,他數年的囚禁,他只想到此番是親爸爸要派人來殺他。

  磚牆是下午才砌的,本就不牢,眾人協力之下,很快就倒了,載澤只待牆一倒下,煙塵未盡的時候就跑也似的沖進去了,一邊進去,一邊喊道:“皇上,臣護駕來遲!皇上,臣護駕來遲……”

  他聲音喊得大,裡頭光緒聽了幾遍卻仍是半信半疑,只待他喊著喊著哭出來的時候,光緒才道:“……是岑春煊麼?”

  庚子年的時候悉心保駕的人當中,光緒最記得就是岑春煊了,那時候岑春煊只有一千多兵,就急切的從蘭州過來保駕,那可是各省勤王的第一支兵啊,看到岑春煊風塵僕僕的模樣,不光是慈禧,便是光緒也大受感動。

  光緒一出聲,載澤就聽出了方位,趕忙從別間跑了過來,還沒到就猛跪著光緒的面前,帶著哭腔大聲喊道:“皇上啊,臣是載澤啊……朝中妖孽作祟,臣護駕來此,實在是罪該萬死啊!”

  載澤說完,便把頭在地板上磕的“咚咚”直響,載澤光緒是知道的,前幾日在商議立憲的時候,還是他力主立憲,才使得朝議最終通過,他和那袁賊完全不同,袁賊立憲是了親爸爸死後自己無權處置不了他,載澤立憲可是為我大清萬萬年江山。光緒聽著載澤頭磕的直響,忙的把他攔住,道:“能來護駕就是忠臣,能來護駕就是忠臣。”又想道太后未歸,再問,“外面如何,親爸爸在哪?”

  載澤頭磕的只疼,被光緒攔住了還好,此時聽他問外面形式,道:“老佛爺被刺客……”他說道著,又是放聲哭了出來,道:“已經歸天了。臣接到皇后娘娘諭旨,就帶著兵丁前來護駕來了。”

  聽聞慈禧已死,光緒忽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他身子忽的一軟就倒下了,載澤此時還跪在地上,卻不想光緒已經暈了過去。其實也是,從小壓在他頭上的就是慈禧這座大山,做什麼都沒辦法避開,戊戌之後更是對他惡毒的很,先是要廢帝,要不是劉坤一挺身而出,怕這皇帝早廢了,在後面則是不斷的折磨,吃飯吃不飽、穿衣穿不暖,便是睡覺的鋪蓋在天冷的時候都沒有……可現在這座大山卻是崩了!

  光緒暈倒,載澤趕忙喊道:“太醫!太醫!”說罷趕緊讓人把皇上抬出了玉瀾堂,到了慈禧住的樂善堂,駐園的太醫被拉過來兩個,載澤沒有讓他們先看病,而是拿著一把槍對著兩人的腦門子比劃了兩下,然後道:“我不管以前老佛爺是怎麼說的,但是現在這裡我說了算,你們可給我聽好了,要是皇上出了什麼事情,我滅你們九族!”

  宮中的事情載澤知道的不少,光緒身邊全是慈禧的人,現在慈禧雖死,他還是很擔心那些餘孽想除光緒而後快,太監宮女們都看管了起來,樂善堂裡頭都是他親自挑了一些大頭兵看著,為了讓這些兵盡職,他還承諾重賞升官,由此才把局面控制住。

  如今這形勢是個傻子也知道變天了,太醫立馬跪地磕頭,然後才進去搭脈,一會出來說皇上只是情緒失控,加上身體虛弱,這才一時昏倒,現在並無大礙了。載澤聞言心中大喜,這個時候從朗潤園來的大臣已經連滾帶爬的過來了,跑在最前面的是鐵良,他是最早被通知動身的,他一到那其他的大臣就是不遠了,趁此間隙載澤忙道:“事情你都明白啦?”

  “澤公,我都明白了。”鐵良的心噗噗的亂跳,只感覺澤公對他確實不薄,卻不知道載澤也是想有個武官在外面掌握兵權,好和在朝堂的自己有個照應——老慶為什麼在朝堂上有分量,不就是外面有袁世凱麼。

  “明白就好!”看著在自己面前低頭的鐵良,載澤背負著手朗聲說道,躊躇滿志。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8

第069章 國變(四)

  所有朝臣都跑在前面,唯有徐世昌落在了後頭。和慶王府相比,朗潤園離廄三十多裡路,慶王奕劻收到袁世凱密保的時候,給他送信的人還在路上狂奔。他本想緩一緩,但現今這事情這麼大,怎麼能緩的過去?於是他只好在趕往頤和園的同時,派人去廄報信。他其實也在想變局之後北洋一系該如何自處,現在光緒出山已定,能做的就是趕緊控制京中局勢,馬上立憲開國會。

  樂善堂的光緒已經醒了過來,但身處樂善堂讓他很不自在,直到諸位大臣跪著他面前磕頭高呼萬歲的時候,他才驚醒過來,他現在是皇帝,真正的皇帝!再也不要吃冷飯,再也不要住囚室……

  諸位大臣在光緒面前跪了良久,卻聽不到皇帝說起身,只待外面又是一人連滾帶爬,“皇上……皇上……”的過來,這種尷尬的沉默才被打破,來的人是醇親王載灃,在載澤來頤和園的路上,他又派了個人去把他找來了,他和光緒畢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一到光緒跟前就抱著光緒的腳大哭起來。跪在最前面的載澤雖然覺得自己沒叫錯,但又對他們兄弟的感情忌諱的很,光緒扶著痛哭的載灃一會,見身前還在跪著的朝臣,道:“都起來吧。都起來吧。”見大家還是不敢起身,又道:“皇太后忽遭不測,還有皇后也被驚擾,此刻都在萬壽寺內,朕要前往萬壽寺,好幫皇太后守靈。”

  見皇帝說話,諸臣身子都是一低,直誇皇帝至孝,不過待大家誇完,鐵良的聲音響了起來。“皇上,如今刺客並未捉拿,此時可萬萬不能前去啊!”他此話一說,眾臣也都附和。卻不想鐵良話鋒一轉。再道:“今皇太后之事,很有可能便是袁賊所為。此人自戊戌以來,行苟且之事騙得皇太后信任,才得以竊居高位,而今又手握重兵。居心叵測,前幾日更被皇太后訓斥,這才回任天津,此次皇太后不測,十有八九乃袁賊所為,還請皇上下旨捉拿袁賊,免留後患啊!”

  鐵良句句誅心之語。直聽得徐世昌心驚肉跳,不過大家都知道,他和袁世凱親近,若是這時候為袁世凱說辯說。不要說沒有效果,說不定馬上就給拿下了。正在他忐忑間,那桐卻是說話了,他與醇親王關係不錯,和慶親王交情也很好,又是滿清貴胄,能夠說得上話,“皇上,這萬萬不可啊!袁世凱現在執掌北洋六鎮,一旦捉拿,可是要出大事的。再說這刺殺一事,素來是革命黨之伎倆,去年已經有兩次,這一次斷斷也是他們所為。如今遭此大變,還是要速召軍機商議為好。”

  那桐心中還是偏向慶王,提出的辦法看似穩妥,但卻有便向。他此言一出,那些覺得要穩妥,或者袁世凱有好感的大臣,如世續,商部尚書載振,還有其他幾位受過袁世凱小恩小惠的部臣頓時附和起來。大家都很清楚,光緒雖然出山,但這麼一個關了近十年的傀儡皇帝,是不是能撼動朝局,還說不定呢,再說即使日後袁世凱被誅,今日之議也是穩妥之策。

  鐵良之議,其實很合光緒的意思,不過他雖然被囚,但也知道北洋六鎮還在袁世凱手裡,貿然誅殺袁世凱只會惹得他起兵作反。當然,他也可以不顧這些,但想及自己還是立足不穩,覺得還是先穩固皇位才是最要緊的,現在見眾臣要請軍機大臣前來相商,倒也不是不可。當下道:“那就派人去召各位軍機吧。”

  下午長春橋刺殺引起的宿衛營騷動,很快便被傳到了京裡,如果說一直很留意京中一切動靜的趙秉鈞第一個知道,那麼執掌捕盜營的肅親王善耆就是第二個知道了,只是這捕盜營一向是注重廄內的事務,對於外面的事情並不如趙秉鈞那麼敏感,再說這巡捕雖然改為巡警,但只是衣服換了,牌子換了,作風可是沒變,待消息傳到善耆耳朵裡的時候,袁世凱派的人已經來了。

  來的人是張一麟,為袁世凱之幕客,因為這一次袁世凱得罪了諸多言官,他離京走的急,便把他留在廄安撫言官,現在忽遭急變,在廄裡頭也只能讓他來了。

  肅親王還不知道萬壽寺那邊出了什麼事情,只把張一麟請到客廳敘話,張一麟知道此番所說都是絕密事項,但又摸不透肅王的底牌,只能和他先閒聊編纂官制一事,又提了提小恭王王傅偉,最後再委婉的把北洋一系願意支持肅王任內閣總理的事情一說。善耆聞言心中第一反應就是不信,張一麟正要往下細說的時候,又聽說有人來訪,善耆聽聞來人之後便端茶送客了,張一麟知道事情重大,只得行禮告退了。

  善耆來到書房,見到王照滿臉是淚,道:“小航你這是……”王照就是肅親王和維新党之間的線人,他以前禮部主事,支援變法被通緝,前幾年清廷大赦戊戌黨人,他又回了廄,特意求見肅親王和醇親王,請他們營救光緒,但都未果。

  見肅親王問,王照還沒有說話就哭了出來,然後邊哭邊道:“老佛爺殯天了……”

  “什麼!!!”善耆大驚,一把抓著王照道:“哪裡來的消息?”

  “有個學生說的,”前年清廷大赦維新黨人,雖然有旨讓王照開復原銜,但王照並未做官,只是開了義塾教人官話字母。“說萬壽寺那邊都亂了,宿衛營全在抓刺客。我又去醇親王王府上,卻說醇親王出城去了。”

  其實王照一說善耆就是信了,只是事情太大讓善耆不得不多問兩下,特別是剛才張一麟所說的那邪就是明證,雖然時間短,他沒有把話說全,但是意思善耆還是能把握到的。說句心裡話,保皇善耆是保的,可是比保皇更重要的事保國啊。即使光緒爺出山,可他出來之後國就能治好麼?慶袁雖然貪鄙,但為人老練。大事還是不糊塗的,而光緒身邊的那些人,除了會挑唆民意就沒其他能耐了,一旦他們上臺。這國……

  善耆思來想去都拿不定主意。王照這邊激動稍歇,見肅親王只在書房裡來回度步。心中也不知道他作何想法,又想說話,卻被善耆舉手攔了下來。善耆又走了那麼一會,還是覺得這袁世凱畢竟是外人。若是真的依他所言,把光緒廢了或者殺了,即使小恭王傅偉上位,天下怕也是大亂。就是不殺的話和以前一樣囚著,這老佛爺歸天一事終究也是瞞不住的,到時候康梁等人挑動民意洶洶,要讓光緒出山該怎麼辦?

  想到“民意洶洶”。善耆忽然有些頓悟,現在光緒出山,身邊或是老佛爺的舊臣,或是醇親王的那些人。可是沒有半個維新黨啊!若是自己拉攏康梁等人,那這民意豈不是可為我所用……

  “小航,此事可要通知卓如啊!”善耆思索片刻,拿定了主意,停下來道。

  “王爺,我也想啊。可現在電報局都停了啊!”載澤進城通知醇親王載灃之外,還讓人把電報局給停了,這電報局庚子之後就收歸官辦,說停也就是官面上一句話而已。王照去到電報局發現關門之後,只能轉回肅親王這裡,他知道肅親王是有辦法的。

  “不急。我去日本公使館,讓他們打電報給卓如好了。”善耆說到,官辦電報局說關門只是對小民而已,公使館那邊和紫禁城裡還是營業的。

  消息一條比一條致命,待到半夜,所有消息匯總過來,袁世凱好不容易鼓起的希望又慢慢破滅了,慶王奕劻回電寥寥,並沒有給什麼籌畫,徐世昌那邊給的消息只說自己和編纂官制局的人去了頤和園面聖,再後來,就是慶王奕劻還有其他軍機大臣連夜出京往萬壽寺去了,至於肅親王善耆這邊,張一麟傍晚去了一次,待到晚間再去,只說王爺歇息了,不再見客。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就不相信那善耆能睡得著。

  “怎麼辦?如今可是沒有什麼好法子了……”袁世凱熬了半夜,電燈之下,臉色又灰暗起來,他只覺得善耆不放門,天津的巡警怕是進不了京,這上策就無從談起。而中策,開國會再怎麼快也有半年一年,這期間一道聖旨下來,那自己人頭就落地了,難道要行那下策嗎?

  楊士琦也是滿臉凝重,适才他雖然出了上中下三策,但都是一時急智,未必能經得住推敲,現在善耆的立場已明,要想順利控制廄怕是不易,“宮保,還是先找朱爾典吧。”

  “朱爾典?”

  “是啊。現在局勢未定,光緒一出,眾臣都去逢迎,即使有什麼不和短時間也看不出來,只要時間久一點,那些人自己就會亂起來。肅王不和咱們一路,那也沒有可能和醇親王載灃他們一路,還有載澤,由東海那邊的消息看,這最先保光緒出山的主意還是他打起來的,屆時,他又和鐵良等人一派,有這保駕之功,到時候會不會理瞿子玖那幫清流都說不定。如此京中四派人,光緒一旦沒有駕馭好,那他們就會自己鬥起來。”

  楊士琦看的透徹,可袁世凱卻摸著腦門道:“他們鬥他們的,便是會鬥起來來,那也是在光緒料理了我之後啊。”

  “所以啊,這個時候就要先找朱爾典,然後靠著英國人說情,過了眼前這一關,待到風頭過去,他們認定這邊再無威脅,那自然就會鬥起來。”

  袁世凱和英國人的關係在庚子年的時候就建立了,北方諸省,只有山東是剿殺義和團的,並且在要勤王的時候也沒有派兵北上,而在辛醜之後,袁世凱並不走李鴻章的親俄路線,而是反其道親英,其接受天津以及收回關內外鐵路都得到了英國人支持,並且也出讓了不少利益,特別是英國居然可以左右直隸內部一些官員的任命(注1),而之後俄國拒不撤兵,日俄戰起,袁世凱也完全站在英日一邊,為日本軍隊提供各種幫助,不能說因為袁世凱的幫助所以日本贏得了戰爭的勝利,但是他的幫助對日軍勝利起了極大作用。可是如今光緒出山,那他以後就再也沒有出山的可能,這英國人還會保他嗎?

  袁世凱臉上陰晴未定。又想著北洋六鎮,前三鎮都在保定駐紮,而第四鎮則在直隸青縣馬廠,第五鎮在山東。這裡面。除了吳鳳嶺,張懷芝,段祺瑞是自己的死忠之外,其他像第二鎮統制馬龍標和第一鎮鳳山怕是未必完全跟自己一條心吧。特別是光緒出山,自己毫無道理起兵啊。

  楊士琦看著袁世凱這副模樣,大致也猜到了他在打什麼主意,只不過這個時候他不敢說話。謀士只是提供策略,真正要拿主意的還是要袁世凱。

  “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明日一早就讓仲仁(張一麟)先去英國公使館,再去肅王府看看。”袁世凱此時臉上沉靜的很,看不出什麼波瀾,他吩咐完又道:“還有,把吳鳳嶺也叫過來。”

  5月6日的夜很多人都睡不著,當然楊銳是不睡的。大會開了七天,確定了下一步的方向和策略之後,各省的代表到回去了,而他則在不斷的翻看下面送上來的報告。有山東的,有陝西的,有福建的,有四川的,反正全國各省都多多少少有或詳細或簡略的報告送過來。而裡面的內容,都是和農村相關,或是農技,或是地租,或是產量,或是土地比列,林林總總,說什麼的都有,這其中說的最詳細的還是山東一個叫陸挽寫的農村工作報告,此人是滬上的管理培訓班派過去的,人也是山東人,在那邊負責移民工作,地方熟,人聰明,學的東西也扎實,所以遞上來的報告不但對於農村的土地,經濟情況有所分析,便是對宗族,宗教,思想都有調查,讓楊銳大開了眼界,其中有一段對話他和百姓的對話很有意思:

  問:天是怎麼造出來的?

  答:俺不清楚,但大夥都說它是玉帝造的。

  問:那地和人是哪裡來的?

  答:俺不清楚。

  問:人為什麼能活著?

  答:因為人吃東西。

  問:但人老了之後,為什麼會死?

  答:人的壽(命)是玉帝定的,大夥都活不過玉帝定的期限。

  問:雨水有能量嗎?

  答:有。

  問:誰給雨水以能量?

  答:雨水是玉帝派龍王下的,雨裡頭有龍王的法力。

  問:為什麼龍王要下雨?

  答:沒水什麼都沒有,大家也無法活,玉帝讓龍王下雨救(蒼生)百姓(注2)

  對話樸實無華,但卻能讓人很明白農民都在想什麼,他們的觀念是什麼樣的,楊銳合上報告,不想一下子看完,不過又想道還是讓那個叫陸挽的會員來滬上一次親自談談好了,畢竟報告裡很多東西都是死的。想到這楊銳開始寫便條——因為大家都是白日工作,而唯獨他喜歡晚上,所以有什麼要求便只能寫下便條交代文書處去辦。

  楊銳剛寫完便條的時候,王季同就來了。

  “出大事!”王季同第一句就是這個,然後再道:“慈禧死了!”

  “什麼?!”楊銳聞言大吃一驚,這個老妖婆不是要到08年才掛掉的嗎?“那……那光緒呢?”他想起慈禧和光緒是一起死的,現在慈禧死了,是不是光緒也同他一起歸天了。

  “不知道!”王季同搖著頭,廄的電報局雖然不對外營業了,但是北京的消息還是能傳到天津,天津法政大學有一個大功率的電報站,資訊很快就可以傳到滬上。“未生說今日八大胡同早些時候來還客人,可到了晚間一個人都沒有,已經入住的幾個親貴也跑了,只聽見叫他們走的人說慈禧被刺,已經死了。”

  楊銳聞言起先還有些激動,聽到這慢慢的坐下,懊悔道:“這應該是她們兩個人做的。”

  王季同也猜到是她們兩個做的,只不過他和楊銳想的不同,而是說道:“現在還不知道她們是什麼情況,未生那邊正在打聽刺客抓住了沒有。”

  “讓他不要查了,留意就好了。這不比殺了幾個大臣,這可是殺了慈禧,”楊銳搖頭道,一會又憋屈的道:“她們……她們怎麼能……這樣呢!誰讓她們幹的啊!孫汶嗎?這不是亂來嗎?”

  慈禧一死,後面的歷史全都亂了,以後會發生什麼楊銳根本就是沒底。作為穿越者最害怕的就是歷史改變,那科技,知識,思想哪裡比不上對已知歷史的洞悉啊?他抓著自己的頭髮,只覺得自己這輩子就是給女人毀了——為了大學的個女人,翹課多了惹惱了一個副教授。弄得績點不夠。保研算是沒戲,後來一分手刺激之下撤職不幹。只想著做生意掙錢,然後就糊裡糊塗的穿越過來了。在東北碰上的個女人,管不住下半身,以為是穿越福利。弄得命差點都搭上了。而現在這個,你情我愛,可好好的歷史搞得一團糟,這命還怎麼革啊?!

  王季同少見楊銳抓狂,還以為他是為情所困,在一旁並不好說話,只待一會楊銳心情平復才道:“竟成。北京那邊先救人,我們這邊也要應對啊,最少得判斷一下以後的形式會怎麼樣,光緒死沒死不知道。若是光緒沒死,那局勢就要艱難了。”

  “好吧,那通知大家開會吧。”楊銳狂抓過,心也冷靜下來了。

  半夜三點的時候,除了華封先生,其他兩就人都聚了過來,議題就討論慈禧身死,不過這裡面還參雜著另一個問題,光緒死沒死?要是死了,那還好,要是沒死,那這滿清的統治有可能會更加牢固,當然,光緒不死又引出另一個問題,袁世凱反不反?若是反了,那天下大亂的時候,復興會是不是要趁亂先取一塊地盤發展,待袁世凱滅清之後再看形勢,或虛言投誠,或觀風而定。

  “按照我們統計的資料,北洋對袁世凱的忠誠其實並不像滿人說的那麼高。他們之所以這樣說,目的還是要把軍權從袁世凱手裡奪過來。”王季同第一句話就把報紙上那些所謂北洋是袁世凱的私軍駁了一下——他手上控制者情報一線,雖然現在這些東西慢慢的在移交楊銳,但之前的資訊還在他那邊,而北洋又是復興會關注的重點,所以裡面的情況還是瞭解的不少。

  “北洋說到底還是一支拿餉當兵的隊伍,但是他的餉並不比原來的淮軍高,今年年初的時候,據說因為袁世凱拿不出四百萬兩白銀支付軍餉,部隊差點嘩變,而泰晤士報上面說北洋”,禦史李灼華還特意參奏過北洋軍中因為虐待兵士,造成大量兵士開小差的事情。由此可見士兵並不是袁世凱的死忠。至於軍官,待遇可能會比淮軍要一些,這六鎮的統制,第一鎮鳳山是旗人,第二鎮馬龍標是淮軍出身,第六鎮趙國賢也是淮軍出身,這三人不太可能會和他一起造反,只有第三,第四,第五三個鎮才是他的人,段祺瑞不算,吳鳳嶺和張懷芝都是他從小兵開始提拔的,特別是吳鳳嶺據說是他家下人的兒子,對他效忠的很。

  不過這三鎮即使是要反,兵力也不夠,張懷芝的第五鎮雖然滿編但是在濟南,幫不上太多的忙。而段祺瑞的第三鎮,因為日俄戰事,有一個混成協已經調到了錦州,只留下的一個協在保定,但保定又有鳳山的第一鎮和馬龍標的第二鎮,兩個鎮對半個鎮,這可是毫無勝算。最後是吳鳳嶺的第四鎮,此鎮駐守在青縣馬廠,可即使開到了廄,那一萬多人也不是廄滿清不部隊的對手,第六鎮還有禁衛軍加起來就三萬多人。

  王季同只是按照統制官來分析,正在楊銳要問如果統制官被下面的協統幹掉的話,那會怎麼樣的時候,他又拿出了一張北洋六鎮協統,標統,營管帶的軍官名單,第二,第六鎮的軍官的出身立場都有分析,楊銳這才相信他說的“北洋被袁世凱的效忠並不如滿人說的那麼高”這句話。而士兵,沒有政委的部隊要想士兵完全效忠主帥除非是戰爭中打過出來的,或是像湘軍,淮軍那幫都是同鄉,同宗,不然可靠性要大打問號。

  章太炎沒有說話,一直在聽王季同的分析,待王季同說完他才道:“中國打仗向來是裹挾為主,只要有了個名義,人心激揚之下,反就造起來了。光緒沒死袁世凱要造反,那最頭疼就是師出無名,加上光緒的名聲要比慈禧要好上不少,想舉兵入竟是很難的。倒是慈禧光緒一起死了,同時對誰繼承皇位沒有做什麼安排,京中紛亂的話,他可以以勤王為名,入京保新皇登基。現在最擔心的就是光緒未死,然後朝廷大臣保他出山,這樣的話滿清民心則可以漸收,對我們幹嘛大不利。光緒沒死,我們還是要想辦法逼反袁世凱的好。”

  章太炎的想法和楊銳不同,他只是想著國內越亂越好,然後復興會趁亂舉事,滿清由此下臺,而楊銳想的則是在自己做好準備之前,滿清還是不要亂的好,這樣自己就不要軍閥混戰般的打完一個軍閥再打一個軍閥,打軍閥不是難事,但是軍閥後面往往會有洋人,和他們牽扯就很麻煩了。試想歷史上的辛亥,舉個革命旗子就可以收復一座縣城,可要是軍閥混戰,那就統一成本就高了。

  “袁世凱還是不要逼反好。”帶著這樣的想法,楊銳說道:“在我們做好準備之前,滿清在龍椅上也沒有什麼不好的。一旦全國大亂,列強瓜分,我們收拾起來怕是很難了。”

  “可這樣滿清可以早下臺。”蔡元培道,他文質彬彬,卻是個憤青,特別是鄒容之死讓他更恨清廷。

  “早就早五年,有些事情我們急不得。”楊銳說道。下屬的思想工作好做,平級的同志思想工作難做,蔡元培最開始信仰民主,但現在也明白乾革命一味民主要不得,只是他對滿清的仇恨倒是越來越深了。“滿清若是一倒,各地督撫等於稱王,那以後就是軍閥混戰,和春秋戰國差不多,然後洋人在後面支持各路軍閥,挑唆這大家打戰,而為了打戰就要洋人支持,就要不斷的賣國,賣到後面那就什麼也剩不了了。”

  “可不這樣的話,等光緒坐穩皇位,那滿清什麼時候垮就說不定了。”蔡元培再道,他還是很堅持。

  隨著復興會勢力漸盛,早日舉事的說法越來越多,雖然前幾天民眾士紳對立憲的瘋狂把他們嚇了一跳,但是現在大亂將起,這樣的心思又冒了出來。這種行為,按照後事革命的說法,叫做左傾機會主義,而楊銳,則應該叫做右傾投降主義,不知道怎麼,楊銳心中忽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確實有這樣的可能,怕就怕光緒坐穩了江山。”章太炎也道。光緒的聲望比慈禧高多了,革命党也常說慈禧壞話,王公大臣的壞話,到是光緒除了被他罵成“不辨菽麥”之外,根本沒有其他人非議。大家都對他好抱著一種同情的態度,這對革命真是大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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