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2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9

第070章 忘記

  光緒死沒死第二天十點就知道了,收到電報的眾人臉色都不好,章太炎長歎一聲,自言自語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而蔡元培則是斜視了楊銳一眼——他早就明白,這慈禧到底是誰殺的、為什麼能殺掉,所以昨天晚上和楊銳有些針鋒相對。

  楊銳明白這一次又被女人坑了一把,不過再怎麼坑也得趟過去,並且他還是希望復興會能依照之前的方針去實施自治策略——穿著立憲的衣服,打著自治的旗幟,然後去地方上挖滿人以及士紳的根基。

  四個人在閣樓裡圍了一圈,看見三人板著的臉,楊銳笑道:“現在最痛苦怕就是袁世凱了,本來還躊躇滿志的想改官制,可現在腦袋都要保不住。情報那邊有沒有說他有什麼動靜?北洋軍有沒有什麼反應?”

  “天津沒有什麼動靜,衙門裡還照樣開門;保定那邊說是北洋三個鎮都已經整肅士兵,不得隨意出營,軍營也就不能隨便出入,大概是北京那邊已經打了電報過去吧;京城最亂,捕盜營全上到了街面上,到處在搜查刺客,抓了好多人了,但是基本都是抓男人,特別是食指上有繭子的。”王季同不好直說程莐已經逃脫,只能委婉。“第六鎮和第四鎮,因為都在郊區,查不到什麼情況,還真不明白袁世凱會出什麼牌。”

  “這要看滿清出什麼牌。”章太炎說道,半夜未睡,他眼睛裡全是血絲,但是思維還是清楚的,“要是光緒立馬就下令誅殺,那袁世凱就很有可能反了。不過現在慈禧即死,而滿清又是以孝治天下,這治喪怕是頭等大事。大喪二十七,在這二十七日內,清廷怕不會對袁世凱怎麼樣。”

  楊銳想不到有這麼個規矩,鬆了口氣道:“那我們就可以先緩一步再來商量舉義不舉義的事情吧。越到後面情況越清楚,我們到是漢再決定舉義也還來得及。”

  “可事情要先準備著啊。”蔡元培道:“現在江浙這邊有多少杆槍?”

  這問題其實只能問王小徐,他最清楚這邊的實力了,“不包括滬上在內,有一千杆,這些都是去年運進來了,但是彈藥不足。”

  “怎麼這麼少?”蔡元培道,其實楊銳也覺得數目太少了。

  “不少了。南非那邊只有四萬三千杆步槍,因為東北那邊有俄國槍,所以買來就一直囤在軍校那邊,而後面又因南非建軍的事情不定,也就沒有運到滬上,只待去年年中要整合會黨,這才陸續偷運一千杆步槍過來。”相對軍隊數量來說,步槍永遠是不夠的,現在東北的大規模發展保險隊的計畫就因為槍械阻礙不前,一切就等自己的軍工廠開工了。

  “能不能再運一些過來?”章太炎也覺得少,“到時候要舉義最少也要……多些槍吧。”

  “枚叔兄,這個還是很難,上個月英國人就搜查了我們以前存放槍支的倉庫,而且江浙這一帶走私鴉片眾多,巡私隊常常能撈到好處,故而只要有船就喜歡去搜一搜,就那一千杆槍還是花了不少力氣才進來的。”滬上不比安東,很多事情太難辦了。

  “小徐,還是想想辦法,運進兩千支步槍吧。再有就是彈藥既然不夠,那也要運一些過來,萬一真的天下大亂,我們也好有所準備啊。”雖然不想使革命偏離預定軌道,但還是要有所準備,楊銳對著王季同道。

  “我很擔心啊,竟成。”自從美租界倉庫被查,王季同就感覺最近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有哪裡不對嗎?”楊銳見他皺眉,似乎感覺有些不對。

  “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季同搖著頭,連說兩個不知道,一臉凝重。

  和復興會會的凝重相比,保皇黨和同盟會倒是一個外面冷漠,但骨子透出喜色,一個則是外面歡喜,可骨子裡卻有些不安。

  保皇黨是感覺多年夙願終於成真,還不是自己動的手,可謂是坐享其成,康有為當時正在墨西哥視察當地的投資環境和蘿莉素質,為保皇公司在此地落腳和自己後宮再添一佳麗打下堅實的基礎,可一聽到慈禧身死的消息,頓時又跪又拜,高呼蒼天保佑。不過歡喜過後,冷靜下來的康有為畢竟是一党魁首,馬上電令保皇黨全體成員素裝齋飯,為慈禧太后守孝,更勒令梁啟超加緊和京中王照和肅親王的聯繫,以求儘快見到光緒皇帝。他在海外一直舉著光緒禦帶召招搖撞騙那麼多年,把“我大清”的名聲高的烏煙瘴氣,料想這些光緒帝都已經知道,戊戌一逃,多年未見,就不知道這皇帝心裡還念不念往昔那一面之情?

  有什麼師傅自然就有什麼徒弟,康有為的守孝建議極得梁啟超同意,“我大清”以孝治天下,這慈禧再怎麼惡毒,卻身為人母,守孝是完全應該的。在守孝的同時,梁啟超還過到越州館拜訪孫汶等同盟會諸人,以表示對同盟會的感謝,不過同盟會諸人一見到身穿白衣的梁啟超等人,就舉著棒子把他打了出去。

  梁啟超一走,同盟會諸人也聚在寓所裡開會。

  “韻蓀電報裡說的大家怎麼看?”孫汶問道。程家檉年初就回國任京師大學堂農學教授,前段時間不知道又和肅親王善耆搭上了關係,成為他的家庭教授。

  “韻蓀此計,當為大謀劃,不過廣西那邊舉事準備好了嗎?若是不能,我們也不能乘亂取之啊。”胡漢民說道。

  “湖南那邊也沒用準備好,克強在桂林聯繫不暢,要等來電之後才知道情況。我就擔心這樣一做,舉國皆亂。”宋教仁搖著頭。

  “對,四川也沒有準備。”董修武道。

  “為什麼就不能光明正大的說是我們同盟會做的呢?”馬君武沒管那麼多,只覺得這是張揚名聲的好機會。“這樣我們的聲望一定能蓋過復興會。”

  “先生的意思,不是聲望,而是革命大業。”汪兆銘倒是沒有明白孫汶所想,“如果沒有辦法找到她們兩個,那我願意往天津說服袁世凱反清,他要不同意,那我出門就去京城自首逼反袁世凱。”

  “不行,兆銘,你又沒有打過槍,手上沒有繭子,前去自首沒有人會信你。”胡漢民說道,雖然他佩服汪兆銘的勇氣,但是這樣蠻幹他完全不同意。

  “可她們在哪裡呢?要是找不到人,那這計策不是白白浪費了。”陰謀詭計一向很合末永節的胃口,他此時恨不得和程家檉大喝三碗。

  “還是把消息發過去吧。她們倒是留一個位址,卻怎麼也找不到人。”馮自由道,方君瑛和程莐走的時候給他留了一個位址。

  眾人有些反對這一計畫,但有些又覺得這個計畫可行,其實孫汶猛一見電報內容就高興的不得了,只覺得程家檉此計說到了自己的心裡——現在慈禧一死,袁世凱性命岌岌可危,若是再讓方君瑛和那個什麼程銳(程莐入會用的化名)去滿清那邊自首,說是受袁世凱指使刺殺慈禧和光緒,但因為念及光緒勤政愛民,所以沒有開槍,只殺了慈禧;同時自己這邊再遊說袁世凱,如此形勢下,那袁世凱不得不反,他若是一反,那滿清就鐵定下台,自己可就是推翻滿清的第一功臣……

  孫汶想了好久,只待身邊的馮自由輕輕的動了動他,才道:“哦……大家都商量完了啊?這……我決定親自去天津和袁世凱商談,然後想盡辦法說服他反清。”

  孫汶此言一出,眾人都是大嘩,“總理……先生,萬萬不可啊!去天津太危險了,那邊巡警又多,一旦……”

  見大家都欽佩自己的勇氣,孫汶更是若無其事的笑道:“為革命拋頭顱灑熱血耳!如今滿清推翻在即,我輩還有什麼好猶豫呢?!”

  這話一說,諸人都是嘆服,會議由此結束。當日的下午孫汶就買了兩張到天津的船票,一張是早一班的,一張是晚一班,兩班相隔四天。汪兆銘等人坐早一班的先去天津約見袁世凱,他則後四天到達,然後準備在郵輪上和袁世凱的代表碰面——自從英國被囚之後,孫汶出行素來小心,便是在滬上見法國人那次也只是在船上。

  五日後,同盟會諸人一邊灑淚送總理,一邊使勁聯絡方君瑛等人,只不過這兩人像是消失了一般,怎麼也聯繫不到。

  比孫汶早四日到了天津的汪兆銘沒下船就想好了說辭,但一到地方卻無人引見袁世凱,特別北京刺殺一案後北洋衙門草木皆兵,著實不好聯繫,無耐之下他只好寫信,信中只說有緊急密情相告,能解如今坐以待斃之局,然後自己就在租界裡等著。待到第二天,果真有人上門。來了有幾個人,其中一個是文士,其他幾位看那身姿都是軍人。

  文士其實就是張一麟,京城事情都是大博弈,他雖是袁世凱的心腹,但級別太低,於是換成楊士琦進京去了,而他則回到了天津。

  “未請教?”張一麟拱著手對汪兆銘說道。

  “在下汪兆銘,廣東番禺人,同盟會會員。”汪兆銘開門見山,一抬頭就將自己的身份說了出來。

  張一麟見他一表人才,卻不想是個革命黨,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下,道:“大帥素來和革命黨沒有交情,汪先生此來是……”

  “袁大人為滿清竭心盡力操練北洋新軍,可滿人卻仍是猜忌不已,今慈禧太后已死,光緒帝重新掌權,袁大人之境況怕是……凶多吉少吧。”汪兆銘打量著眼見的這個文人,有種摸不透底的感覺。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阿,即便皇上不喜歡大人,那也是大人的造化啊。”張一麟雖然知道宮保大人已經是火燒屁股了,但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

  看是個油鹽不進的,汪兆銘轉變思路,道:“我們同盟會孫中山總理,四日之後就要到天津,想和袁大人或者張先生一敘,屆時當有密情相贈,以解眼下之困局。”

  張一麟此時完全知道同盟會的人打什麼主意,他雖然感覺這些人不安好心,但也不好完全拒絕,只待汪兆銘說了聯繫方式之後這才告辭離去。

  袁世凱書房之中,張一麟把事情說完,袁世凱沉默不語,良久才道:“仲仁怎麼看?”

  “大帥,同盟會此次怕不會善罷甘休啊。”汪兆銘在客棧裡自信滿滿,那種氣場和說話的語調讓張一麟很是警惕。

  “哦。孫汶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不成?”袁世凱到對革命黨不屑一顧,他們死士多,自己手下的兵也不少,虎落平陽被犬欺,可同盟會連犬都算不上,最多是個老鼠罷了。

  “大帥,確有這個可能。”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事情只能往壞處想,“若是幾天之後我們和同盟會談不攏,那事情就要變化了。去年兩次爆炸案都是同盟會做的,這一次老佛爺被殺,怕也是他們做的,他們現在胸有成竹的和我們談事情,我擔心這是栽贓之計啊。一旦他們放出風,說是大帥在背地裡指使這刺殺一事,那不正好給了京裡面一個藉口嗎?”張一麟可是袁世凱幕僚裡的心腹,為人待物熟撚的很,對於同盟會的謀算大概能猜到一二。

  “就這幫苟且之人,還想把我給套進去。”袁世凱冷笑道,但話語說到最後卻是一陣無力,自己這北洋大臣、直隸總督今遭算是做到頭了,這幾天楊士琦都在京城裡奔波,到收效甚微,據說京裡面已經有“遠離袁世凱”的傳言了,若不是楊士琦說他和朱爾典談的很好,英國人一定幫他度過此難,袁世凱怕真的是要逃往租界了。至於造反,他早就斷了念想,英、美、日、法、德等公使已經表示看好光緒掌權之後的中國政局,如此情況下,就是給他袁世凱十個膽子也不敢啊,即使自己打下京城,結果無非是又是列強做好人,干涉政局還朝光緒。他現在所要求的只是能平安回家養老就成,至於複起,那真是不敢想了。

  “那刺客抓到沒有?”袁世凱捶著腦袋,想起了這害死人不償命的刺客。

  “還沒有,楊以德他們只是查到那刺客應該是兩個人,而且還是女人,為了等老佛爺去頤和園,她們在長春橋那邊待了有十幾日,裡面的一個估計就是去年出現在津門的那個神槍手。”肅親王善耆並沒有對袁世凱的人拒之千里,趙秉鈞楊以德這些天津出身的巡警探訪隊還是在調查刺殺大案。

  “若是她們殺的不是老佛爺那該多好?”袁世凱不知道怎麼的說了一句廢話,回神之後又笑道:“想不到我袁世凱戎馬一身,居然會因為一個槍手落到這種田地,估計這就是去年殺革命黨的報應吧。”

  刺殺過去已經過去十天,但刺客的抓住似乎只是做做樣子,比住刺客更激烈的是奪權,載澤那邊因為護駕有功,和鐵良一起被任命進治喪大臣名單,排在他前明的無非是禮親王、睿親王、喀爾喀親王之後,為第四,其實前三個都是虛王,空有親王的名號並無實權,載澤後面才是醇親王載灃、大學士世續、那桐、戶部尚書鐵良、以及戊戌時被革去貝勒頭銜至今不能回府的載澍,最後就是兩個內務府大臣。

  這其中,除了那桐是各處交好的主之外,其他都不是慶袁的人,而商部尚書載振,更是因為新辦的京報爆料,被一個不知名的禦史參了一道大不敬——即在大殮期間還嬉笑歡慶、行容不恭,光緒震怒之下本想嚴辦,但在那桐等人的求情下只是革職了事。

  京中風雲由此突起,明眼人都能看到,剛出山的光緒,當紅的載澤、鐵良,以及鹿傳霖、瞿鴻機這些清流已經合成一塊,齊心協力對準慶袁,要把他們掀翻在地,以前投靠他們的各地官員紛紛派人潛至京城,或是進了鎮國公載澤的門,或是進了醇親王載灃的門,載澤對這些送上來的銀子來者不拒,而載灃則老實多了,不過有他福晉瓜爾佳氏,還有兩個弟弟載濤、載勳,錢只會嫌少不會嫌多。

  朝廷內部風雲突變的時候,光緒更是趁慈禧殯天的時候大赦天下,其中除了大赦維新黨人之外,更是大赦革命党人,其實這道摺子是肅親王善耆上的,他認為革命黨人之所以屢殺不絕,還是因為沒有立憲的緣故,現在朝廷實現立憲,那麼革命黨已經沒有必要再行革命,赦免的名單裡不光包括復興會諸人,連同盟會諸人,甚至包括亂党魁首孫汶也在裡面。當然,對於革命黨的赦免不是直接取消抓捕文告,而是革命黨人先到衙門裡自首,自首之後才可完全赦免罪行。

  除了赦免之法外,善耆還有一道摺子說的是簡辦皇太后葬禮之事,認為現在天下百姓困苦,皇太后又素來愛民如子,大辦特辦只會勞民傷財,便是皇太后在天之靈也會不喜云云。此折倒是很對光緒的胃口,不過輿情重要,他只是命令葬禮按照規制辦理,同時訓斥內務府月支大多,需力行減免以充國庫,另外以頤和園日常耗費太大為由,即行封園,內中宮女太監,或遣散或留用,最後還勒令內務府不得再新收太監。

  肅親王因為兩道上奏在朝野贏得了賢王的美名,而光緒則因為減支和封閉頤和園在民間贏得了明君的讚譽。所有人都感覺,昔年帶著大家變法的光緒皇上又回來了,特別是關閉頤和園大快人心,甲午戰敗時所有人心中之疼,很多人都說若不是修這院子,那甲午一戰一定不會敗給日本;國內如此,外國也是一片叫好聲,他們認為的最重要的不是力行減支和封閉頤和園,而是不收太監,洋大人都認為殘忍的割掉男人的那個部位是極為野蠻的行為,載澤在編纂官制局第一天就說到要廢太監,但這關乎宮中幾千名太監的生計,光緒最後只能下令不再收太監。

  眼看著滿清的皇位越做越穩,民心越來越定,革命黨具都感受到了壓力,不過最受不了的就是在京城裡的陶成章了,上個月開會的時候他便提議立即舉義,但總部說緩行,現在慈禧已死,還是說要緩行,這都要緩到什麼時候?!

  “煥卿,別氣了。會中不是已經說了要靜觀其變嗎。我就不信,一個光緒就能把國給治好了。”這段時間怡春園沒生意,龔寶銓一直都在暗查方君瑛等人,但卻毫無收穫。

  “靜?!如今這局面,怎麼能靜得下來?!未生,你沒聽到外面街頭巷尾的議論嗎?老百姓都說光緒皇上是聖君下凡,我大清都有救了。你再看看他的那些作為,這可真是有明君之氣象啊。我們就這樣靜靜的等下去,那這滿清的江山只會越來越穩!還有那什麼自首赦免,這是要把我們革命黨趕盡殺絕啊!革命?到時候誰跟我們革命?我們拿什麼革命?!”陶成章大叫起來,越來越對會中的策略不滿。

  “可袁世凱現在還一點沒有反的跡象啊!”陶成章性子激烈,能和他相處的人其實不多,龔寶銓雖然熟悉他的脾氣,但他這麼激烈還是第一次見,他感覺到他這個樣子遲早要出事,“煥卿,會中有會中的紀律,既然已經確定靜觀其變,那我們就應當遵守這道命令。”

  “紀律是個屁!我是來革命的。”不知道為什麼,陶成章的語氣平靜下來——從第一次進復興會,第一次見楊竟成,紀律就一直像一道緊箍咒一幫紮在他的頭上,現在滿清的勢頭越來越盛,他越來越不想被紀律束縛了。“我要回去。”他最後道。

  “你要去哪?”龔寶銓不明白他為什麼平靜下來。

  “去安徽。”陶成章俐落說道。

  “安徽?”

  “是。伯蓀前幾年不知為什麼投靠了韃子,現在據說做了大官,我想去勸勸他,讓他跟我們一起反清。”陶成章說的是已經臥底兩年的徐錫麟,他並不知道臥底之事。

  徐錫麟龔爆銓也認識,他指著陶成章道:“煥卿,你這一次真的是要鐵了心舉事啊?”

  “恩。不成功,則成仁!在北京的好日子我不習慣,看著外面那些流民我也傷心。未生,我不是過富貴日子的人,我也過不了這種日子,我熬不住了,我就想著和孟俠他們一樣,抱著炸彈和韃子同歸於盡。竟成說我們中國人均壽命只有二十五歲,我現在已經虛度二十九年了,這可比一般人多活了四年,就是死了也不算吃虧。我只想著,再不革命,就怕會中的那些人真的要忘記我們是革命黨了。”

  陶成章話說完就離開了怡春園,龔寶銓只被他最後一番話說的發怔,平行而論,不說滬上,在北京因為是怡春園的老闆,過的日子可真是錦衣玉食,很多時候他自己都會莫名笑起來,以前總以為革命是拋頭顱、灑熱血,誰料想命能革成這個樣子。

  他想著這些,待回過神才發現陶成章已經遠去了,派人去家裡找,又說陶老爺帶著行李就去火車站去了,家人也不知道他去了那,只有一個僕人說是要走剛修通的京漢鐵路到漢口。龔寶銓一聽漢口就知道他要從漢口直下安慶,去勸說那徐錫麟反清,那徐錫麟現在官居高位,怎麼可能會反清。龔寶銓搖著頭,度進書房開始向滬上彙報此事,同時將怡春園轉換門庭的計畫也彙報了一遍——慶王馬上就要倒了,現在京裡最紅的就是鎮國公載澤、此次為醇親王載灃、再次之為肅親王善耆。怡春園不敢去找有悍妻的載灃,只是進了載澤的門,遞上了五萬兩銀子,算是買了保。其實復興會下來的產業,很多都已經開始在做這樣的轉移,載澤、載灃是首押,善耆是次押,花錢甚巨但不得不如此。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9

第071章 喜歡

  京漢鐵路剛通,但因為從北京到漢口快車只需兩日,普通郵車只需三日,一開車便有諸多旅客乘坐。陶成章孤身南下,除了衣服並無多餘的行李,只待到了中午,才覺得腹中饑餓難耐,同車廂的人都去廚房裡做飯了,而他從來沒有坐過火車,不曉得這火車上吃飯是要自己做的,便只能花些銀錢和同車廂的人搭夥,再等到晚上睡覺,又沒有鋪蓋,幸好是熱天,忍忍也就過去了。

  如此白日開車,晚上停車,沿路風景倒是不錯,特別是過黃河大橋的時候,看著那滔滔不絕的黃河水,陶成章猛然震撼了一下,更是讓他定了儘快舉事的念頭。火車一路蹣跚而行,等第三天傍晚,才到漢口。此地雖然有復興會分會,但他是獨自行動,自然沒有會員迎接,他只好自己覓了一個客棧安歇,第二日原想速下安慶,但想及會中所說這武昌也是革命者眾多的地方,就想拜會,於是又過江到了武昌,四處亂轉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者。

  其實清末要找革命黨極為簡單,上街一看剪短髮的年輕人十有八九就是;要是沒有短髮青年,那麼就看有沒有穿戴留日學生裝束的青年;要是也不見,那就只有看誰買革命報紙了。陶成章在一家書店裡待了一會,就見到一個戴著日本留學生帽的年輕人買了一份楚報,這報紙就是革命黨辦的報紙,他見狀便上前閒聊,雙方相熟後他便被帶到了一個教堂。

  教堂裡面坐了不少人,陶成章進去不久人就越來越多,只待過到半個鐘,教堂裡人滿為患的時候,前面耶穌像下就冒出來幾個人,最為顯眼就是一個洋人,然後則是一個全身素白的青年,一身白衫,右手白鵝毛扇,左手白毛巾,很像個諸葛亮。“諸葛亮”最先講話,湖北話陶成章聽的不是很明白,但他幾經辨認,才明白那個洋人是法國人,叫歐幾羅。

  歐幾羅其實應該叫歐幾羅上尉,他隸屬于法國天津駐屯軍,直接上司是布加卑少校,去年十月布加卑少校和孫汶約定的點驗革命黨實力的工作其實就由歐幾羅上尉等人完成,他在孫汶嫡系、同盟會判事長鄧家彥等人的陪同下到各地巡視。

  “諸葛亮”講完,接下來就是歐幾羅上尉發言了,其實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會黨,那些人連握手都不會,並且都在很偏僻的地方,在他看來這基本是一群農民,而現在,在這個繁華的城市、整潔明亮的教堂裡,面對一群不斷鼓掌的良好市民,他有些激動。

  “先生們,我和高興能在這裡和你們會面,在這麼一個像法國大革命前那樣腐朽的王朝裡,能遇見你們真是我的榮幸。”歐幾羅裡的話是法語,但是翻譯卻是京腔,所有人都聽得懂。“你們和一百多年前的法國英雄們一樣值得讓人尊敬。一百多年前,在那些英雄們的帶領下,法國獨裁的國王路易十六被推上了斷頭臺,而一個新的、自由的、平等的、博愛的法國被建立起來了;而今天,面對同樣腐朽和專制的清王朝,你們要做的也是和那些英雄們一樣,拿起步槍和讓獨裁者去見上帝!這沒有什麼可以猶豫的,也沒有什麼好害怕的,最重要的是你們有沒有勇氣,只有你們的勇氣才能讓你們無所畏懼,讓你們團結如兄弟幫的去打倒獨裁者,獲得自由平等的生活……”

  歐幾羅上尉的發言極具鼓動性,講演的最後,每當他講一句,下面的諸人都鼓著掌,只待他最後高喊“自由”的時候,教堂裡似乎是要掀翻了天。陶成章沒有見過這樣有鼓動性的講演,他如癡如狂的鼓著章、喊叫著,只待聚會結束他才想起了自己是要來革命黨聯絡一起舉事的,於是看著退去的“諸葛亮”,疾奔了過去……

  “兄弟是復興會的?”“諸葛亮”其實叫劉靜庵,是日知會的會長,他沒有參加復興會,也沒有參加同盟會,不過他對兩會都很熟悉。

  “是,靜庵兄剛才在會上說很好。你們和法國人有關係?”陶成章感覺那個法國人很不簡單,十分好奇。

  劉靜庵並不十分肯定陶成章的身份,而馮特民一時又不在,於是道:“剛才那個只是我們的教友,他對革命抱有好感而已。”

  “好感?”陶成章笑了起來:“若只是好感的話就不會讓我們拿著步槍去和韃子拼命了。靜庵兄,其實我是想找你們一起舉義的。”

  “舉義?你們復興會不是說還要準備嗎?”馮特民回到武昌也不提舉義的事情,只是一直在開會,弄得劉靜庵心中有些失望。

  “那是之前,現在慈禧身死,光緒就快要坐穩皇位,此時不革命更待何時。”陶成章被剛才法國人的講演一激,心中更想著要早日舉事。

  “真的?”劉靜庵大喜。

  “真的,若是會中不革命,那我自己也要革命。”陶成章道。

  “那你們在何處舉義?”劉靜庵道,同盟會那邊最近似乎也有大動作,這幾日也說要舉事。

  “我……我只能在浙江……”陶成章看著劉靜庵有些失望,又道:“也許安徽也可以。”

  “安徽?”

  “是,安徽。”

  陶成章說的不是那麼肯定,但總有那麼些把握,他瞭解徐錫麟的為人,但是當他見到徐錫麟的時候,只覺得他變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憂國憂民的革命青年,而是變成為一個官僚,一個韃子的狗腿子,他真想不到一個人居然可以變成這樣。而在徐錫麟看來,陶成章還是沒變,還是那麼慷概激昂,還是以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而奮不顧身。

  “煥卿,我沒有辦法革命。”徐錫麟道:“我現在只是大人的門生,實在是幫不上忙。”

  “你……”陶成章怒的站了起來,把衣襟撕下一塊扔了過去,並且怒道:“早知道你就是個忘恩負義的狗東西!”說罷便怒氣衝衝的出門去了。

  陶成章既走,徐錫麟道:“墨峰,你去跟著他,不要出什麼事了。”陳伯平是徐錫麟在安徽府衙的隨從,聞言便跟著出去了。

  徐錫麟會完陶成章,又趕緊到恩銘的那邊去了,慈禧被刺,京中局勢紛亂,恩銘雖是安徽巡撫,但也牽扯甚大,他其實是慶王奕劻的女婿,慶王那邊要倒了,他這個安徽巡撫怕也是坐不穩位置。現在京中各大勢力已經把矛頭對準了慶王和袁世凱,百般無計之下,有些辦法還是要想一想的。

  徐錫麟到的時候,恩銘正在和世善哉交代事情,“……先不要打草驚蛇,這可是……省一起的動作,要看好,待動手的時候……”

  “大人,可這要到時候才動手,下個月就要放暑假了,若是一方暑假,那……”徐錫麟聽到恩銘在和巡警總辦世善說要緊事情,趕忙退了出去,然後在能聽到的範圍內停留。

  “不會等到學堂暑假的,最遲月末就要動手了。此事極為重要,萬萬不可像以前那般走漏了風聲。”談話似乎已經快完了,徐錫麟只聽見世善打千的聲音,這才假裝剛進門。

  世善拜別恩銘,見他進來就掃了他一眼就出去了。徐錫麟本就和他這個人不怎麼對付,也不在意,而是直接對著恩銘行禮。因為伯父俞廉三的關係,恩銘對徐錫麟一向很客氣,在他年初赴仍安徽巡撫的時候,還想把徐錫麟安排到下面去做官,但徐錫麟本是臥底,離了恩銘價值不大,他便假意說自己能力不夠,還要向大人學習為由推脫了。恩銘見這個年輕人耐得住性子,也很高興。

  “伯蓀啊,這段時間是非常時期,不要四處亂跑了。”恩銘語氣是責怪的,但是神色卻是和藹的很。

  一說亂跑,徐錫麟就不由想到剛才出去的世善,世善幾次抓住革命黨都被他破壞了,因為徐錫麟去過日本,是以世善對他也有懷疑,但卻找不到絲毫證據,更沒有發現徐錫麟有什麼出格的言行,也就只好自認倒楣了。之前徐錫麟去碼頭見陶成章,怕就是世善告訴給恩銘的。

  “大人,只是一個舊友,不得不見。”既然已經知道,徐錫麟就乾脆把事情認下了。

  恩銘見徐錫麟說的坦誠,寬慰道:“舊友不舊友先不說,現在太后殯天,禮規甚多,還是要小心啊。伯蓀啊,我還是想把你外放出去……”

  見恩銘又提舊話,徐錫麟趕忙道:“大人,錫麟願誓死追隨……”

  這個恩銘卻沒有想上次一樣高興,而是把徐錫麟打斷,歎息道:“傻孩子,現在京中風雲激變,就是我這個巡撫都說不定哪天都會被革職,所以啊,你還是要早點出去的好。”

  見他說到這,徐錫麟忙裝傻道:“大人,恪盡職守,勤政愛民,朝廷怎麼會……”

  “哎……”恩銘搖著頭,“我大清的官兒,有那個是乾淨的,你不乾淨誰敢和你打交道,誰敢保舉你做官?滿朝官員算下來,也就是軍機瞿子玖乾淨,可他一直在太后身邊,又很得太后賞識,要不然哪有今日?既然大家都不乾淨,那不查還好,一查全是貪官,你說上頭要查,我怎麼坐得穩?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現在光緒爺出山,那自然早先的人要拆撤不少,這也是官場之常情。現在各地的督撫都在往京裡面送銀子,可別人能送,我是送不得啊。所以啊,為了你的前程著想,我是想把你薦到浙江張大人那邊去,他是張之洞大人的內侄,這一次風潮可波及不到他。”

  回到浙江並不是徐錫麟所喜,他在這裡好不容易得到恩銘的信任,再去浙江又要再熬多久?徐錫麟於是道:“錫麟不去浙江,誓死追隨恩師!”

  恩銘見他如此決然,一邊暗自高興一邊還是搖頭,昔年俞廉三待他如親子,今日他待徐錫麟也是如此,這其實算是還恩。不過和徐錫麟相處日久,自然有了些感情,現在眼見大難來時,徐錫麟還戀巢不去,自然有些感動。他歎息良久才道:“好吧。那你就先留在此處吧。”

  和恩銘交談之後的當日下午,徐錫麟就把剛才聽到話語送了出來了,經電報一發,晚上就到了滬上。但此時楊銳排開他事,正去見從山東來的陸挽。

  一大會議開了一周,最前面一天是各省代表總結本省會建工作的基本情況,而後面六天則是楊銳、王季同、章太炎、徐華封等人給大家做講演、做報告——因為教育會要獨立出去,蔡元培則沒有在報告之內——四人中,王季同講了一天的會建組織及工作綱要,章太炎講了半天的國粹保留和傳承,徐華封講了半天的世界各國的科技發展,剩餘的四天全部由楊銳在開講,一天講當今國際之形勢以及列強對中國之滲透和圖謀,一天講當今中國之各階層情況及中國革命開展的要點和難點,最後兩天都是圍繞著團練工作——一為如何回鄉創建團練,二是在不能創建團練的情況下,如何切入他人之團練,三是立憲和自治有何等關係,如何在地方上組建自治機構。

  會議時間有限,但給各省代表帶來的極大的震撼,特別是用糅合階級分析、社會學分析、市場細分的細分辦法,研究出的中國各階層之情況和與之相對應的革命策略,讓所有人醍醐灌頂,這使得大家跳出學生、讀書人這一個小圈子,開始大視野的去看待全社會的所有人,革命並非讀書人的專利,其實百姓、市民、流民這些都是可以發展起來的。

  讓各省代表震撼的東西,對於楊銳來說只是一篇市場分析及行銷策略報告而已,沒有什麼了不起。以前上班的時候,公司新產品開發都有要做這樣的報告。而現在,把革命視之為一個產品,把中國視為一個急需開發的市場,那麼策略就很好定了。

  學生、讀書人——科舉俱廢、官場黑暗、舉薦無路、留學無錢,同時這些人又飽含憂國憂民之心,革命除了能讓他們以後有一份前程之外,更能一展抱負,驅韃虜於關外,救國家於即倒,解民眾於倒懸,這麼偉大的事業完全能讓他們全身心的投入,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市民、手工業者、士兵、自耕農——苛捐雜稅、無所不捐、貨幣貶值、官奪民財,有產者有恒心,但有產者卻惱怒官府以新政、強國的名義來掠奪自己不多的財產,特別是現在銅元貶值的厲害,以前是一百四十枚當十文的銅元換關銀一兩,可現在已經漲到一百六十枚了,還有些銅元發的多省份,已經漲到一百八十枚換一兩。最可氣的是,官府自己用銅元買糧、買貨,但收稅卻不要銅元,或是將銅元的價格估的極低。自耕農還好,糧食自己有,市民和做工的,銅元貶值之下那就連米都買不起,現在搶米事件已經在各地陸續出現,按照情報部門的預計,陸續幾年,銅元再繼續貶值,那搶米風潮將會越來越盛。由此,革命對於他們來說,和搶米沒有什麼兩樣,或者文雅的說,革命是為了能換一個能穩定貨幣、物價,沒有苛捐雜稅、官紳欺壓的新政府,為了不被人欺負,為了孩子不餓著,他們完全願意為革命付出鮮血和性命;

  士紳、富人——親貴無能、買官要等、權益被占、洋官欺淩,沒錢的患饑飽,有錢的怕沒權,士紳一向都是靠著官府的,但自戊戌開始,政局數變,很多腦子笨的士紳飽受拖累,自辛醜年倡議新政以來,他們還不敢完全確定這新政能辦多久,只待近年觀望之後才開始大規模經商、辦學,可要是朝廷的政策再一變該如何?難道又被殺一次頭,破一次家?由此,革命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奪權,大權奪不到,那小權總是要,朝堂沒有位置,但地方要是頭。雖然他們不像之前那些人一般願意獻血出命,但錢還是願意掏的,話還是願意說的。其實在他們看來,立憲和革命是一樣的,關鍵是革命是革誰的命,如果立憲無門,那只革滿清命的革命他們願意支持。

  佃農、流民——

  ……

  革命只是一種虛擬的概念,基於自己的立場和見識,不同的人把它說成不同的樣子,期望它能帶給自己不同的東西,同時,這些人又是相互牽連的,要想去鄉鎮創辦團練,那士紳是繞不過去的,要想發動農民,宗族和會黨也是繞不過去的,所以,復興會這個革命產品生產商,要組建不同的產品事業部,然後根據各種不同立場人的期望,把革命包裝成不同的樣子,這是一種策略。不把士紳、會黨搞定,基層就無法深入,鄉團就無法建立和滲透。一大的總路線,說到底,就是以立憲為名義,以自治為藉口,團結士紳、會黨、宗族,一切以開辦、滲透團練為中心。簡而言之為“團練革命”或“鄉團革命”。

  根據實際情況來說,“團練革命”並不難,關鍵是要讓士紳、官府認為你是無害的,是愛政府的,比如滬上商團、漢口商團、還有各地大大小小的鄉團、東北那邊保險隊,都是這樣以防匪、防盜的名義建立起來的。當然,這些團練除了商團外,裝備都很差,人數都不多,少的只有幾十,多的不過雙百,但集少成多,一待革命事起,那無數鄉團彙集起來,就是一隻龐大的軍隊,再配之以合格的士官、軍官、迫擊炮隊,是會比北洋軍差,但數量有優勢的話,那北洋也得認栽。

  同時辦團練並不要花多少錢,很多都可自籌經費,其解決之道有三,一為剿匪,既能鍛煉隊伍,又能截獲橫財;二為收稅,既然辦了團練,保得一方平安,那被保護之人就要掏錢,這是東北保險隊的套路;三為走私,既然是地方一霸,那賣賣私鹽、出點煙土那就沒有大不了的了。這三樣雖然不能發大財,但是養活自身還是足夠的;

  在去和陸挽會面的路上,楊銳又把之前的東西回想了一遍,雖然“團練革命”完全可行,但他還是覺得沒有深入到底層,因為“團練革命”說到底還是從士紳為基點向下發展的,而不是直接立足于農民本身,這樣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在於農民向來很聽士紳的話,拉起一幫人來不難;壞處呢,就是除了自辦的團練,要發動那些已有的團練,就必定要團結那些辦團的士紳,如果滿清一味的不得民心還好,若是最後滿清得了民心,那麼很有可能事到臨頭這些人會慫,屆時能拉出多少人還是未知。

  “先生,到了。”楊銳還是閉目細想的時候,陳廣壽已經把他喊醒了。

  “哦……”楊銳還意猶未盡,只覺得光緒出山是一個極大的不穩定因素,萬一到辛亥的時候社會穩定,士紳歸心那怎麼辦?他聞言起身下了車,然後進了一處戲院,七拐八拐之下,在戲院後面的屋子,他見到了陸挽。

  陸挽不知道一份報告自己就又回到了滬上,然後被會中領導接見,他的報告其實並不完全是他獨自寫的,有很多是他問的自己家裡的帳房,只不過本著事必躬親的原則,他在帳房的指導下,又把帳房說的那些東西一一驗證了一下,然後再寫出了這個報告。

  楊銳看著這個安坐在角落裡有些局促的年輕人,特別是看著他衣服最頂上一邊的領子沒有翻出來,心中有了些微笑,他明白陸挽有些緊張了。他看著站起來的陸挽,笑道:“走下吧。”

  陸挽端正的坐下,楊銳又道:“聽說你想從軍?”

  來之前陳廣壽已經介紹了陸挽的情況,山東濟南人氏、富家子弟,家中良田千畝,但素來反叛,更見不得洋人橫行,離家出走到滬上入複青團(復興青年團),再因有革命思想為復興會預備會員,山東移民工作開展後,就抽調至黃縣等地,工作踏實,有奉獻精神。雖然他一直想從軍,但基於政治上的考慮——他家太有錢了——一直沒有被通過。

  “是的。先生!”陸挽想不到開始的談話開始就是談這個。

  “可為什麼呢?”楊銳再問。

  “我……我喜歡!”陸挽不知道怎麼說這麼個理由來,換著其他人則會說為國家、為民族,可對於陸挽這麼單純直率的性子來說,他只有三個字:我喜歡。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9

第072章 密探

  陸挽這麼簡單的回答讓楊銳稍微吃驚了一下就過去了,雖然他很直率,但楊銳還是覺得不能以性格去判斷這個人政治傾向,而應該以他所處於的社會階層去判斷比較好。他腦中閃過此節,開始從陳廣壽手中把之前的各種報告拿過來——他只有兩個小時和陸挽商談報告的事情。

  農村問題是中國最為重要的問題,這裡可以細分出很多小問題,比如,耕地總面積、產量、稅額、宗族等等,林林總總,多不勝數。不過這麼多問題,最要緊只有三點,一是地主佔有土地比例和佃戶比例,二是地租率,三是最低耕作面積。

  在所有省份的報告中,除直隸外(因為旗地的緣故,直隸的地主極少),其他各省給出的資料都是地主直接所佔有的土地比例平均在30%左右,有些地區高一些,有些地區低一些,但都基本在此30%上下波動,而佃戶(完全佃農)則一般在28%左右。地主佔有如此少的土地如此至少,讓楊銳大吃一驚,之前一直以為地主佔有了70-80%土地,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這3%左右的地主,自己的地占30%,不過再加上不到20%的公田、寺廟田、宗族田、官田、學田等,真正屬於食租者佔有的耕地在48%左右。

  耕地佔有面積讓楊銳吃驚,租稅更是如此,之前認為租稅在50%左右——即地主和佃戶各得一半,但實際的情況並非他理解的一半,在南方的春麥並不收租,在北方則是田頭地腳不收租,並且只有田是計租的,其他山地、林地、水塘並不在計租的範圍;而在交租的時候,都是只交定額的七八成左右,其他的都是拖欠,幾年之後則完全算不清,最後只好減免,然後又接著拖欠,地主若是要撤地自種,那麼佃戶或是拼命,或是告官,而知縣一般本著恤貧思想,要麼不受理,要麼“偏袒刁民”,不肯押令退地。由此算來,因為還有其他附帶並不需要交稅的部分,其交租的額度只占總產量的40%左右,又因為每次交租都不足額,實際的地租率只有單位面積產量的30%左右。(注1)

  前兩個問題明白,最後則是最少耕作面積,這其實就是說需要多少畝地才能養活一個人,建國後的耕地分配,不可能是按人均來,若是人均兩畝地養不活人的話,那只能移民,或是去東北、或是去西北,或是待日後收復外東北,去外東北。按照統計,即因為北方多為旱田,又是單季種植,其每人最少需要五畝地才能維持生計;而在南方,因為雙季耕作,旱田的話最少耕作面積在三畝,水田為兩畝不到。如此南北平均,則人均最少耕地面積可以粗略定為三畝。(注2)

  每人三畝地,清末四億五千萬人口,再粗略減去一兩千萬不種田的人口,則需要十三億多畝耕地。現在有多少耕地楊銳無法查證,但粗估在十、十一億左右,缺口最少兩億。當然,除了擴大耕地之外,還可以提高單位畝產來解決問題,現在的糧食畝產約在兩百四十斤左右,如果用上化肥、農藥、良種,那麼即使耕地不增加,生計問題也能解決。

  楊銳在翻看自己以前的筆記的時候,不由的又把早先總結過的東西過了一遍,感覺人地壓力還不是特別大,不過這些都是建國後考慮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革命。

  “你報告裡有提到青苗會,但是因為不是重點,所以這次來主要是想聽聽你介紹一下青苗會,還有……還有你的集市中心論。”楊銳的視線從記事本裡抬起,看著陸挽年輕的臉,笑著說道。

  “青苗會不是鄉團。”陸挽知道現在會內極為注重鄉團,調查也是著重於這個。

  “就因為它不是鄉團,所以才要瞭解。”楊銳見他還是放不開,又道:“你就把你知道的有關青苗會的事情都說出來吧,即使有錯也沒用關係。”

  復興會一向以資料說話,同時對資料要求很嚴格,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是所有會員都很清楚的,楊銳現在的意思是讓他放開了說,不要去管對錯。

  “青苗會其實是用來看青的,每年七八月莊稼還沒有熟的時候,莊稼人怕壞人偷,就開始看青,後面嫌這樣麻煩,大夥就自發組織了青苗會,這……反正最少有好幾十年了吧。青苗會大多是一村一個會,也有和臨近的村子一個會的,請的多是村裡面的無賴或者混混,這樣既可以給他們飯吃,又能不讓他們偷糧食……

  領頭的叫首事,多是本村的大戶,或者是有些威望的人;會所都是在土地廟,要不在關帝廟,起會、散會都要演戲謝神,這些事情也都是要首事提頭,然後各戶分擔。其實除了看青,其他事情青苗會也做,特別是有鄉保、差役沒道理亂要錢的時候,他就要和其他村的首事出面到縣令哪裡告狀,不過這些鄉保都是一些有關係的首事做的,一般不會亂來……

  庚子年後,各縣縣衙就要下令所有村的都要有青苗會,這樣就好攤派。”

  陸挽說到這裡的時候,楊銳笑了起來,他剛才聽到每村都有,大戶領頭的時候,就想到這樣收稅倒是挺好的,卻想不到滿清用來搞攤派,他問道:“主要都攤派什麼?”

  “現在主要是攤派警款和學款,如果要辦什麼大事,打仗、開礦、修路什麼的,也都通過青苗會來攤派,有時候是出人,有時候是出錢,不足而論。”

  陸挽說的泛泛,但是楊銳心中卻感覺這個青苗會基本就是後世的村委會一類的組織,而且關鍵這個組織的根子是農村,這就不會涉及到地主,或者即使涉及到地主,也是小地主,大地主一般都是住在縣城的,只在收稅的時候,才派帳房到鄉下去。如果能滲透、統制這個組織,那麼不管滿清得不得民心,革命都將順利的進行,可要怎麼才能深入進去呢?

  楊銳自己所想的東西都記在本子上,然後又問到另外一個問題,其實這也是讓陸挽過來的原因,青苗會只要存在,那麼就可以派人去調查,只要有時間,那麼一切都會瞭解的。

  “你還是介紹一下你的集市中心論吧。”楊銳說道。

  “我主要覺得縣城並不是農村的中心,”陸挽道:“因為很多百姓一輩子難道有幾次去進城,他們主要是在村裡、地裡還是就是集市上。這些集市也不是每天都開,而是隔幾天開一次,百姓就算著日子,有的時候去趕這個集,有的時候又去趕那個集,他們種的糧食也都是買到集市上……”陸挽邊說著便找了一張白紙,在上面畫了一個圖,圖的形狀像一個蜂巢,六邊形的中間點了一個點子,並且還列了一個算式,然後道:“每一個集市旁邊都有幾十個村,每幾個小集市又圍著一個大集市,這樣就像一個以集市為中心的網,把村莊圍在網中,他們的之間的距離其實和交通有關係,交通成本高,那麼網就密,集市就離的近,交通成本低,那麼網就疏……”

  “這個看起來……好像”楊銳忽然感覺這個算式在哪裡見過,但是又一時間說不上來。

  “這是運籌學裡面的運輸問題。”陸挽答道:“這些集市的存在,基本是和道路有關,所以,就能用運輸問題去分析它,一般一個集市周邊六十裡都是它的輻射範圍,要是再遠,那一天就趕不回來了,而糧食都是難以運送的,路途越遠,那麼糧價也就越低,糧價低又使得百姓生活不易,因為他們一輩子都活在這個集市範圍內……”

  “那你怎麼會有運籌學去分析農村呢?”對於這個楊銳感覺很好奇,難道他是喜歡數學沒事可幹。

  “先生,我喜歡打仗,報紙上不是說日俄之戰消耗的物資是原來戰爭的幾十倍嗎?這些集市我就常常把他們看作是兵站,然後就推演著,按照農村的那些土路,軍資能送到多遠,一個人需要多少東西送上去。”

  原來真的是個軍迷啊,不是在研究農村原來是在研究戰爭。想到此處,楊銳道:“你先在滬上住兩天,兩天之後滬上會有一個工作組和你一起回山東,主要是考察青苗會和集市,你也歸在這個工作組裡面。”

  陸挽點頭,完全不知道楊銳的謀算,楊銳也沒有解釋,再道:“你和工作中一起,就用數學分析農村問題,幫他們提供一些思路,如果這個問題完成的好,那我就推舉你去軍校。”

  陸挽大喜,沒想到幾次申請不過的軍校就這樣向自己打開了大門,而數學則成為他日後指揮部隊的最大依仗。

  楊銳見他高興其實自己也很高興——他對之前制定的“團練革命”計畫並不滿意,士紳可以拉攏,但是不能依靠,而農民,正正經經種地的農民是完全可以依靠的,他現在就想著怎麼以集市為中心,向附近六十裡的青苗會滲透。鄉團是要向官府申請,然後由士紳出面才能創辦,但是青苗會早就有了,是不是能以支農的名義向青苗會滲透呢,然後再把裡面的佃農、流民組織起來,成為一個實質性的鄉團呢?

  楊銳帶著這個問題回到萬安裡,甫一進門就看見王季同在裡面,好奇的問,“你怎麼不睡覺?”

  “送軍火的船被緝私隊抓了。”王季同板著臉,他是被這個消息弄醒的。

  “啊!”楊銳也驚呼,再道:“怎麼會被抓?運了多少槍?”

  “就在出租界不遠的地方,有官兵也有巡捕。”王季同道:“槍不多,只是原來那幾百杆英國步槍,當時我想既然需要多些槍,那就先把這些槍送出去的好。誰知道……”

  “那就是說租界也知道了?”楊銳道。

  “應該是,我怕他們早就盯著我們了……現在各地的風聲都很近,官府的巡警活動也很詭異,不知道他們要幹什麼。”王季同有一種深深的不安,但是又不清楚到底會出什麼事情。

  黃浦江上的某處碼頭,米占元立在船頭等著英國人“驗貨”,而此時溫蓋特少校正在點驗船艙裡的步槍,“都是我們的槍!”他驚歎道:“我真的懷疑,它們怎麼能出現在幾千英里之外的遠東,這些傢伙應該是在非洲啊!”

  長官說話,愛爾斯不敢插嘴,自從去年十二月的會審公廨一事後——他把中國官員打了一頓,幸好事後中國佬認錯了人,要不然他早就被辭退滾回英國了——他只是老實的回報點驗資料,“先生,這裡有六百三十一支恩非爾德步槍,還有三萬發子彈。”

  “不!”溫蓋特少校搖著頭,“遠遠不止這些,最少有一萬支步槍在他們手裡,或者三萬支,看看這些箱子,看看這些箱子,該死的,他們是怎麼運過來的?”溫蓋特少校使勁的拍著這些標記著OVS標記的木箱,又自言自語的道:“布林人把藏起來的步槍都賣給他們,這些步槍將會使遠東的局勢變得更加糟糕。”

  蓋溫特少校抱怨著,只待出了船艙,外面的米占元立馬上前道:“蓋大人……”

  “叫我蓋溫特少校。”蓋溫特少校來遠東多年,對於中國人的稱呼還是通曉一二。

  “大人。”米占元聽不懂洋大人古怪的稱呼,索性直呼大人,“我們午帥是希望大人能通融一二,好讓我們能進租界抓捕復興會亂黨。”

  聽到翻譯的話後,蓋溫特少校一幅很遺憾的表情,道:“真抱歉,按照工部局的規定,任何清國士兵都不允許進入租界抓捕犯人。”米占元本以為看到這麼多步槍,英國人會同意自己的要求,可誰料到還是不行。不過這個時候蓋溫特少校又道:“但是你們可以派人協助我們抓住,愛爾斯將負責這一件事情。”

  “愛爾斯……”,米占元不知道是誰,不過看到一個英國人巡捕站了過來,頓時明白了過來,“大人的意思是我們派人協助就可以?”

  “是的,但是你們只能便裝進入租界,不允許帶槍。”蓋溫特道。“還有你們在租界的任何行動都要事先通知……通知濮蘭德先生。”

  蓋溫特少校把話交代完就走了,上一次發現OVS奧蘭治共和國的軍械木箱後,軍情五處就高度重視這一事件,認為大量的不明槍支走私到遠東,特別是走私到英國的勢力範圍裡,將會對這一地區的穩定帶來遭難性的後果,英國不允許揚子江流域有任何不穩定的情況。

  洋大人走了,米占元接下來的事情只能和洋巡捕交涉,這邊交代完畢,他又趕忙到了新丹桂茶園,此時一齣戲已經唱完,夏月恒在後臺已經卸完了妝。

  “那邊有消息沒有?”都是密探,米占元沒什麼好客氣的。

  “有消息!”夏月恒是滬上京劇名伶,他接觸的人面極廣,如果說米占元是巡探,他便是坐探,在那群頭面士紳身上,他能獲知很多常人所不知的消息。

  “嗯?”

  “復興會前段時間剛剛開過一次大會,全國十八個省的人都來過了。”夏月恒第一個消息就讓米占元心中一震。不過他說過之後,就停下了。

  米占元看著他故意賣關子,心中只罵戲子無情,但不得不道:“午帥說了,若是這一次抓捕復興會亂党成了,可保舉你為都司。”

  聽到居然是都司,夏月恒笑著笑著蘭花指就豎了起來,看得米占元一陣心寒,他臉上像是閃著光,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午帥為朝廷命官,又是兩江總督,怎麼可能會言出無信。”見這戲子居然懷疑午帥,米占元不由得大怒,不曉得為什麼午帥會派這麼一個人做密探。

  “呵呵,我只是說說罷了。午帥的話我怎麼敢不信啊。”夏月恒笑了起來,蘭花指收了回去。“現在我這邊只有黨人的一些文書,你可以先拿去交給午帥,更多的消息還要等幾天。”

  “等幾天?還要等多久?”

  “不要多久,明後日就會有消息。”夏月恒說的穩穩當當,他勾搭的那個美少婦的丈夫就是復興會的魁首之一,他若是能投誠過來,那事情就好辦多了。“不過,若是復興會的大頭目可以投誠過來,午帥能給他什麼官位?”

  “這……”米占元這個可是做不了主的,聞言不由答不出來。

  “反正我是說了,要是他能投誠過來,最少保舉他為舉人。”夏月恒道。“米兄還是勸勸午帥,這個人若是能投靠過來,那對偵破復興會亂黨一事作用極大。”他說著,又把準備好了一疊亂黨文件拿了出來,道:“亂黨圖謀不小,若真是成了事,那可就……”

  夏月恒把報告遞給米占元的時候,滬上租界一戶石庫門房子裡,劉光漢正在亂翻東西,何震見他如此也猜到了他要找什麼,其實他要找的東西早被自己給了別人。

  “你找什麼?”何震在家完全就是一隻老虎,而劉光漢則貓都不如。

  “我……”見妻子相問,劉光漢頓時停住了,心中有些惴惴。

  “不睡覺就滾出去!”何震大吼了起來,她看見劉光漢那個窩囊的樣子就氣的不得了。以前成婚之處還哄自己說他是革命党的大頭目,可這大頭目也過也太寒酸了,每個月才七塊洋元,自己也才四塊,街上走一趟這些錢就沒了,若是看到些漂亮的洋布、洋首飾,也就只能看看,問都不敢問價,還要遭人白眼,就這也叫大頭目?!

  妻子一怒,劉光漢就抖了起來,他趕緊跑回到床邊,正要上床的時候,又被何震踹了下去,“我問你,革命何時才能成?”

  “這……”劉光漢倒在地上也不敢生氣,只是自己起來,然後道:“會裡……會裡也沒有說啊。”

  “你看看,說革命說革命都多少年了,你哄著我都多少年了,當初你還說自己是革命党的大頭目,可現在住在這個破地方,屋子這麼小,轉個身都對碰到牆,這也叫大頭目?!”何震說著說著就想起了以前上街被那些勢利眼看不起的委屈,不由得的大哭起來。

  何震一哭,劉光漢更是亂了,他辦跪半蹲靠著何震身邊,“這……這……我……,我們革命不是為了享福啊,我們是為了千千萬萬百姓過上好日子革命,這事業何其大,又何其……”

  見劉光漢還是一心革命,何震也不哭,一巴掌抽在他臉上,再次怒吼道:“姓劉的,你是不是腦子讓狗給吃了,歷來造反哪個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公侯萬代,我就不信章炳麟、楊竟成那幫人不是為了自己革命!”

  劉光漢被她一耳光打蒙了,但多年的積威之下不敢有絲毫的反抗,只聽何震又道:“我和你只說了吧,你那些文書什麼,我都給了別人。”

  “你!!”劉光漢驚的跳了起來,又是震驚又是委屈,指著何震結結巴巴的道:“這……是會裡面的……絕密檔,就是租界……都不能帶出去的,你怎麼能……”

  “我怎麼不能?”何震看都不看他那副可憐樣,又道:“告訴你吧。這些東西已經給了兩江總督端方大人,大人很是高興,說要是你也能投誠過去,那大人一定會賞你一個舉人,要是再立了功,那……”

  何震話還沒有說完,劉光漢就一屁股跌到了地上,他一聽到“兩江總督端方大人”這幾個字,就感覺頭頂上響了一記炸雷,把他五魂六魄都炸到了體外,後面何震說什麼他都沒有聽見,只是在不斷的喃喃自語,“完了……完了……全完了……”

  見自己說了半天都白費經了,何震再一腳踹了過去,罵道:“你出息點好不好,以前你不是想著要中舉的嗎,現在端方大人已經說了,可以賞賜你一個舉人……”

  “這滿清就要滅亡了,這舉人要來何用?”會中對滿清腐敗的分析極為深刻,讓所有會員都相信滿清是必定滅亡的,不過這也就是劉光漢最後的依仗了。

  “哼!真是沒出息。現在光緒皇上出山,萬民擁戴,天下歸心,你難道就沒上街聽人都怎麼說嗎?他們都說光緒皇上是聖君降世,之前被慈禧老佛爺壓著,現在潛龍出淵,我大清盛世又要再現了。”不比劉光漢常常在家寫稿,何震沒事就喜歡聽戲、逛街,外面的動靜她知道很是清楚,再加上夏月恒親熱的時候給她灌輸些想法,讓她只覺得革命已無成功希望,“現在趁著端方大人賞識,我們還是投誠過去的好,一旦大人青眼有加,那日後謀一個一官半職,也不是很難的事情。”

  “你……你……我……”劉光漢想不到何震會是這種想法,想反抗又是不敢。

  “別你啊我啊的,那些檔現在都在端方大人手裡了,你不投過去,復興會能放過你?到時候我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投靠朝廷,也好保全家的周全。”

  何震吃透了劉光漢的性子,誘過之後便開始嚇,劉光漢“你你我我”了半天,也知道事已至此,根本無回天之力,再說會中紀律森嚴,真要是這事情被王季同知道了,那自己可真是要被嚴處。他腦子裡掙扎了半天,最後脊樑骨一鬆,泄下氣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9

第073章 分合

  誰是我們的同行?誰是我們的客人?哪些客人能賺到錢?哪些客人賺不到錢?這是做生意的首要問題。以前做生意的人之所以虧本,就不是分不清哪些是同行,哪些是客人;也分不清哪些是客人能賺錢,哪些客人不賺錢,是以,我們一定要分清同行和客人,更要分清楚諸多客人的不同,只有團結我們真正的客人,打擊我們真正的同行,生意才能做的成功……

  南京,兩江總督官衙的書房內,端方正在看著從滬上六百里加急送來的“絕密”文件。若不是這些東西都是從復興會亂黨手里弄過來的,他都要把這些垃圾文章給扔了,寫的人真是沒學問,便是蒙學學生做的文章都要比這好。

  同時文章還寫的很是隱晦,不過看了好幾遍之後,加上有劉光漢的一本學習心得筆記,端方總算是琢磨出了一些東西來,比如這篇名為《中國社會棉布之市場分析》的文章,若把“棉布”換成革命,那就應該是《中國社會革命之各人群分析》了;裡面所說的“同行”恐怕就是朝廷,客人則分好幾種,為士紳、市民、手工業者、自耕農、佃戶、流民、學生、兵士等等,文章裡對這些買“棉布”的潛在“客人”都做了細緻入微的分析。

  作者認為,士紳是賺不到的錢的客人,但是不能丟,沒有士紳撐門面,那麼“同行”就會找麻煩,“棉布”真正要想掙到錢,那是要賣給佃戶、流民,這些身無寸縷之人,只有他們才為了一匹“棉布”而拋頭顱、灑熱血;而學生,雖然也是很好的客人,但是因為數量太少,並且犧牲了太可惜,並不是良好的客人;至於市民、自耕農、手工業者,這些人身上雖然有衣服,但又破又舊,難以遮體,只要發動起來,也是會買“棉布”的……

  端方看完篇文章就感覺頭皮發麻,再花兩個鐘頭看完所有的檔和學習筆記,身上完全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在這些零零散散的語句中看到了復興會的圖謀,這不是要殺官造反啊,這簡直就是要奪天下啊!在他的理解裡,那些舉旗一揮,然後殺向縣城的亂党其實並不能撼動大清的根基,甚至,他還希望革命黨多舉義,舉義越多那亂黨的實力受損就越厲害。可這復興會,完全不是按照這個套路來,而是舉著立憲的招牌,以自治為名向地方上滲透,若是這樣被革命黨滲透,那幾年之後,這天下還是大清的嗎?

  端午抽出一張紙就想擬電報奏,把這個陰謀發到北京,可沒寫兩行他就停了下來,這電報發不得。現在京中情勢極為嚴峻,慶王抱病在家,袁世凱更是足不出戶,載澤還有清流一系很是囂張,編纂官制局因為慶袁失勢,完全是載澤和瞿鴻機說了算,除了留了個位置給載灃,其他毛都沒有剩給慶袁。以前說不能立的內閣,可現在皇上又把內閣之事提了出來,至於這內閣總理……載澤是想做,但是無奈資歷太淺,弄來弄去只能先找老好人禮親王世鐸先來頂一下,然後他和載灃為協理,之後再取而代之。

  各部既然要裁撤,那麼各地的督撫也就不一定能保得住,光緒還是一如戊戌時候那麼操切,所以這次各地的總督準備弄出一些亂子來,把革命黨要抓一抓,以示國會未開,革命黨還在作亂,同時士紳那邊也在鼓勵他們上京請願,把戰火燒到京城那邊去才好。端方想到此節,筆也就放下了,大清是要保的,自己的位置也是要保的,但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位置,若是自己在位,那這兩江一地可是一定要保的平安的。

  “大人,天字型大小的虞老爺求見。”下人在外面通報著。

  “哦,他來了嗎?”這天字型大小可是國內第一號商家,不但在遼東修了鐵路,還要在安徽修條鐵路,這虞老爺可就是為這事情而來。“那就先讓他在花廳等候吧,我一會就到。”

  “是,大人。”下人走後,端方又提起筆,不過這次不是發給北京,而是發給滬上道瑞澂,他是載澤的連襟,又是端方的下屬,現在朝局變幻,慶袁失勢,端方已經在結交載澤的人,不然這官位沒辦法穩,他和袁世凱只是親家,投靠過去並無大礙。

  ……

  仁和裡,棲鳳寓所。

  應桂馨自從上一次事情辦好後,便極為得寵,好處也撈了不少,特別是現在光緒出山,原來的志大人現在真的變成志大人了——前個月他一聽光緒出山的消息就急急忙忙趕去京城了。不過志大人雖走,話還是留下了,只說著等日後要保舉他做個知縣什麼的。

  “二哥啊,你還革什麼命啊,還不如和兄弟一起跟著志大人混吧。”旁邊貴鳳伺候著,應桂馨使勁的吃了幾口菜,再喝了一口老酒,開始勸陳其美不要革命,投身到偉大的保皇事業上來。他和陳其美相識,還是得益于陳其美三弟陳其采,以前范高頭的徒弟得罪了洋人,是陳其采幫忙擺平的,眾兄弟感激之下都認陳其美為二哥。

  “光緒就是出山做了皇帝,那也是根基不穩,我聽說京城為了改官制的事情鬧翻了天。就這樣,他還能做幾天皇帝。”陳其美俐落的很,認定的事情絕不反悔。“再說了,我和夔臣幹的可都是相同的事情啊,你們不是要殺復興會的人,我也是要幹這個的。”

  “哦,我可是一直都奇怪。你們都是革命黨,幹嘛殺來殺去的,”應桂馨打著酒嗝,有些不解的看著陳其美,陳其美不說話,應桂馨半天忽然想到些什麼,然後大笑了起來,道:“哈哈,就你們這樣革命也能成事?雁都沒有打下來,就搶著說怎麼吃,哈哈……哈哈……”

  應桂馨笑的劇烈,不小心被嘴裡的東西嗆到了,“咳……咳……咳……”的時候,貴鳳在一邊忙著他捶背,後面又聽到樓上那個新來小姑娘正在被媽媽打,便上樓勸去了——新人都是這樣,出局還好,一旦要和男人做那種事,就反抗的很,真是把自己當大小姐了,其實媽媽就是生意人,養你本就是要你出去賣的。

  陳其美被他說的臉上發燙,其實他也覺得同盟會和復興會和諧共處的好,這對革命最為有利。可一旦這樣,那華興會這些人就會投向復興會,屆時中山先生往哪裡放?再說上一次槍擊案,他雖然沒有開槍,可誰相信的,現在程家檉把他派到滬上和日本人一起暗殺楊竟成,不就是自持拿住了他的把柄嗎?

  “夔臣啊,這復興會可是韃子的走狗,全是假革命,不殺了他們,那我們怎麼辦?”陳其美臉紅過之後,開始說著自己都不信的藉口。不料咳嗽完的應桂馨卻道:“他們假革命?他們假革命上面就不會讓我們去抓捕他們了,你們這是同室操戈……不過也是,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日我就幫二哥這個忙好了。”

  陳其美一聽應桂馨說要幫忙,忙得和應桂馨幹了一一杯老酒,然後道:“夔臣,是不是最近官面上有什麼動靜?”

  應桂馨酒喝完,道:“不瞞二哥,最近官面上是要抓人,抓的啊,就是復興會亂黨。”

  “真的?前段時間你不是說復興會不讓動嗎?”陳其美不信自己的運氣這麼好,前段時間找應桂馨的時候,他還說復興會上面說了不能抓,現在卻又改了口。

  “前段時間是前段時間,現在復興會走私軍火得罪了洋大人,還有京裡面情況也變了,大家都想著早日開國會。”應桂馨完全是道聼塗説,根本不知道究竟,其實滬上道道台瑞澂為這載澤考慮,並不想抓人,但端方說抓人是抓人,只要不宣揚他們是復興會亂黨就行了。瑞澂想來確實是這個道理,加上洋人的壓力很大,考慮到自己馬上就要轉任到江蘇布政使,洋人和端方都不要得罪,於是就同意了。

  “哦”陳其美放下筷子想了一下,再看著應桂馨再道:“那殺人如何?”見應桂馨一怔,忙給應桂馨斟酒,笑道:“絕不會給夔臣添麻煩的。再說,若是把復興會的魁首幹掉了,那你也好向大人們交差啊。”

  “說是這樣,可那楊竟成誰認識?難道要殺那個姓王啊?”楊銳極少在滬上出現,即使參加了同濟大學堂的開校典禮,但那也是隔得遠,事後才知道那是楊竟成,可回想起來,也就知道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要說什麼相貌還真的說不上來。

  “你不認識,可我認識啊。”陳其美在東京見過的文先生就是楊竟成,談判那日他也在留學生會館,親眼所見,記得清清楚楚。

  “認識也沒用,復興會這幫人難找的很,租界幾十萬人,不怎麼出門的話,誰知道人在哪。再說,既然是一會之長,那身邊怎麼能沒有護衛。二哥,我看你還是不要打這個主意了,免得惹禍上身。”應桂馨畢竟和陳其美臭味相投,勸他不要惹事。

  “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陳其美的口頭禪又來了,“既然上了這條路,哪有回頭的。中國革命要想成功,這楊竟成必殺不可。至於你說的找不到人,我倒是找到了。”

  “你找到了?”應桂馨笑道:“兄弟們那麼多人都沒找到,你怎麼找得到。”

  “這你就不知道了,這楊竟成昔年剛來滬上的時候,老在報紙上寫稿,寫稿就要寄稿費,那就能找到地址。”陳其美說完見應桂馨要反駁,忙攔住他道:“前日我裝成是一個郵差(注),拿了一份假信去這個地址,你猜怎麼講?”

  “怎麼講?”

  “那戶人家把信收了。”陳其美兩眼放光,道:“這就是講那楊竟成就住在這戶人家,要不就在這附近。你說,這不是找到了嗎?”

  應桂馨聞言沉默半響,道:“那你見到人了嗎?”

  陳其美有些尷尬,道:“這倒沒有,但我想這楊竟成就住在那邊附近,只要多等幾日,估計就能見到人。夔臣,你到時候可要派幾個人幫忙啊……”

  陳其美和應桂馨談完就會到客棧,只待睡了一覺酒醒之後這才去高昌廟桂野裡找宗方小太郎,他本以為自己把情況一說日本人會很高興,卻不知道宗方小太郎聽完他的話卻道:“陳桑,現在情況有些變化,國內已經不支持暗殺楊竟成了。”

  陳其美本以為有日本人和應桂馨相助,那暗殺一事手到擒來,誰知道卻出了這個變化,他心慌慌的道:“宗方閣下,您一直都很支援孫總理和我們同盟會的,怎麼現在又支持復興會了呢?”

  看到他誤解了意思,宗方小太郎道:“陳桑,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國內看到光緒皇帝出山,認為革命成功的難度加大,所以不殺楊竟成可以使滿人的統治更快結束。”

  陳其美聽他此言心中鬆了一口氣,前幾天據說法國派到國內點驗的人露了底,現在滿清外務部已經照會法國,和中山先生負責聯絡的布加卑少校現在被撤職,並調往越南,若是日本也不支持,那同盟會可真的要孤苦伶仃了。

  “閣下,現在楊竟成行蹤已經找到,還請閣下向國內交涉,完成這件事情吧。”陳其美說罷,深深的一鞠躬。

  日本國內有日本國內的考慮,宗方小太郎有宗方小太郎的打算,眼見著復興會越來越興旺,他殺楊竟成之心一點也是沒變。“陳桑,”他打開辦公桌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支手槍,“我也認為應該殺了楊竟成,這將有利於中國革命之團結。但國內既然有了命令,我能做的只是向你提供武器了。”

  “武器?”陳其美看著桌上那把槍,無比的失望,槍雖然難找,但有錢哪裡會買不到,他要的是日本支持自己經費和殺手,應桂馨那邊只是週邊人員,或者說只是誘餌,他的計畫是應桂馨那邊擾亂楊竟成的警衛,而日本人則給他致命一擊,可誰知道……

  陳其美的失望宗方小太郎看在心裡,他又從抽屜裡拿出一疊日鈔,道:“這是我個人的積蓄了,陳桑真的想殺楊竟成,可以拿去,另外……”他又附在陳其美的耳邊說了幾句話,陳其美這才拿了錢和槍興沖沖的離去。在他走好,宗方小太郎攤開自己的日記本,把這件事情詳細的記錄下來,他認定,今日的事情以後一定會有大用的。

  在陳其美謀刺的時候,楊銳正在萬安裡閣樓上看著一面牆,牆上貼滿了朝廷重臣的圖片,每一個人的關係都已經標了出來——大喪期間,八大胡同無人進門,京中各種消息漫天飛,但要說那條消息靠譜還真的讓人分辨不出來,可現在朝局又變幻莫測,所以楊銳只能把這些人都掛在牆上,如此直觀的展現下,那麼一些平時考慮不到的東西便有可能在牆上顯現出來。

  而這面牆對著的一面則掛的是大幅的中國地圖,上面標著的則是紅旗,一面紅旗代表五個鄉團,白旗代表一個鄉團,其實這時候各省的會員剛剛接到一大的指令不久,還沒有來得及回鄉創辦鄉團,所以圖上除了浙江一省有數面紅旗外,其他地方都是空白。

  因為是蓋瓦的閣樓,三面牆的最後一面牆,則是租界的關係圖,工部局、清幫還有日本人的東亞同文學院都標在上面,上面的情報都是通過特科、幫派以及巡捕房裡的臥底提供的。

  楊銳在禮親王世鐸的照片上指了指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能出任內閣總理?”

  “按資歷是夠的,以前他在軍機處的時候可在慶王之前,又是領銜軍機,但是這才具……”清廷大員的資料王季同都爛熟於胸,這也是楊銳把他拉來的原因,現在京中局勢未明,袁世凱還是烏龜一般縮在天津衙門裡,那也不去,“還有就是這個世鐸是個沒有架子的親王,據說有一次李蓮英按禮對他跪拜,他卻也對著李蓮英跪下,這事情一時在京中傳為笑柄。想想這樣的人,真要是做了內閣總理也是個牌位,內閣裡的大事還是兩個協理來定的。”

  “也就是載澤和載灃?”

  “嗯,是他們兩人。載澤最近拉了不少人,協辦大臣榮慶、禮部尚書奎俊都站在他那邊,而載灃那邊,這個人有點扶不上牆,太怯弱了一些,再說他的兩個弟弟也是資歷尚淺,當不了什麼大用。倒是從寧夏調回的志銳、日本回國的梁啟超,還有張四先生幾個能當些大用,其他都是大多是平庸之輩,可就是這些人資歷也不夠啊,貿然大用,於理不合。”

  梁啟超不說,志銳是珍妃堂兄,可想不到張謇也在其中,楊銳奇道:“張四先生不是在經商嗎?他怎麼也算在光緒那邊?”

  “他是光緒老師翁同龢的門生,當年為了要讓他中狀元,翁同龢可是花了不少力氣。張四先生南下經商,也是因為戊戌的關係。現在光緒這邊維新的重臣如文廷式、經元善等人都死的差不多了,精英人物也就是當初的軍機四卿,可都被殺了頭,剩餘都是些次要人物,唯有梁啟超聲望高一些,但他只是個舉人,貿然擔當大任真的不太可能!”

  “那這麼說來,內閣是開定了?內閣一開,那國會就不遠了。”楊銳看著牆上的諸人,不斷的再想該怎麼挑撥離間,才能讓讓滿漢內鬥,以使得最後大家一拍兩散,士紳轉身支持起義。當然,後世辛亥的故事不可能重演,待大局已定,過橋抽板、卸磨殺驢是一定要做的。

  “確實是如此啊,鐵良當初反對內閣是因為內閣不能兼差,他又是戶部尚書,又是練兵處大臣,一旦建立內閣那他兩樣只能取一樣。現在光緒一心要改官制、建內閣,載澤估計是把裡面那些矛盾都調和好了。其實不建內閣就開不了國會,光緒的皇權得不到限制,載澤即使做了內閣總理也長久不了,一旦光緒的那些嫡系資歷夠了,那就是他下去的時間了,所以內閣、國會也是他的必取之道。”王季同晃晃腦袋,滿清內部的爭鬥太複雜了,想的讓人腦袋痛。

  王季同又問道:“現在我們是推還是拉?”局勢變化的快,王季同有些跟不上了。

  “當然是推,我們要和士紳們站在一起,他們想幹什麼,我們就在報紙上宣揚什麼,其開國會說到底就是肢解滿清,讓國家解體。”楊銳沒有再看牆上的那些人像和人物關係標識,而是把目光轉向了閣樓的明瓦上,這一天正是晴天,外面的光柱通過明瓦照射進來,能看到瓦上蛛絲和灰塵。

  “解體?”王季同看著楊銳仰頭看向屋頂的臉,猛然間覺得自東北之後,楊銳變了許多。

  “對啊。國會一開,皇權就要式微,中央集權制就蕩然無存,可自秦朝開始,我中國就是中央集權制,百姓都逆來順受慣了,有苦楚他們不會反抗,只會告狀,也就是用更大的官來壓更小的官,一旦皇帝沒了,中央不節制至地方,那他們連告禦狀的地方都會沒有。現在各省督撫權力極大,又再開國會,一開國會那省議會也是要開的,到時候地方上就更有名義自立。若是早個五十年做這個,那也許還能成事,現在開國會也就是來不及了……”

  楊銳一邊說話一邊仰著頭看著明瓦處射下的光芒,然後搖搖頭,不再說下去。開國會是分,那麼復興會革命之後要做的就要合。這分分合合才是中國的歷史,至於說什麼共和、民主,那真是和中國一點關係都沒有。歷史上天下合的時候,就是中央集權最盛之時,而天下分的時候,則是地方勢力興起之時。若是外國,大家還能坐下來談判,商人嘛打仗只算收益,而中國,打仗只算政治,不把群雄削平一統天下,那便是人生憾事死不瞑目。現在的中國,內憂外患,不合不行、不集權不行,只希望滿清在分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王季同看著楊銳久久不說話,等了一會才道:“竟成,煥卿回來了。”

  一聽陶成章回來了,楊銳歎氣道:“這傢伙,真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9

第074章 四人會議

  陶成章氣呼呼的離開安慶之後,就一直順江而下,他途徑滬上沒有下船而是直接往浙江而去,浙東的敖嘉熊、浙西的魏蘭都是他的舊識,只不過兩人面對舉事想法各異,敖嘉熊認為此時會黨編練已成,幾千會黨軍可以一戰,而魏蘭則說會黨已成軍隊,舉止有度、調遣有方,但還要勤加練習,並還說現在軍權都在委員會,由楊竟成控制著,他不點頭軍隊無法調動,舉事肯定不成。

  陶成章見他如此說,初時還是不信,但拜會幾個以前的會黨首領之後,發現這軍隊確實是被覆興會牢牢控制著,軍中軍紀規制森嚴,沒有命令一兵一卒都是調動不了。所以他又只好轉會滬上,不過他到沒有先找楊銳,而是先找的事蔡元培。他和蔡元培早在壬寅年(1902)的時候就已經認識,當時他赴日留學的川資還是蔡元培贈送的。

  蔡元培看著陶成章出現在門外,便把室內的諸人都打發走了,然後回身看著陶成章道:“你還是知道回來?會中都要把你開除會籍了。”

  “如果開除會籍能舉事,那就開除會籍好了。”陶成章還是癡心不改,慷慨激昂,他再道:“現在同盟會、日知會都在籌備起義,近日就會舉事,而我們呢,什麼也沒有做。”

  “誰說什麼也沒有做,現在會裡面做的事情多呢。”蔡元培看著陶成章激憤的樣子,很是搖頭,他其實很欣賞陶成章的,特別是欽佩他當初北上數次刺殺慈禧的勇氣,可現在,昔日的欣賞的東西變成了很無奈的東西。

  “做什麼?”陶成章笑道:“做好事情,準備革命成功之後坐天下是不是?我想的只是革命成功、功成身退,可有些人卻不是這樣,孑民兄,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

  “你……”蔡元培這次是真的有些怒了,會中已經把革命分成三個層次,其中最簡單就是政權革命,之後還有經濟革命、文化革命,這些事情極為重大,便是忙一百年也未必能能完的成。“煥卿,你是怎麼了,你難道忘記會中說的三層革命了嗎,你……”

  陶成章之所以會說這些話確實是有原因的,在日誌會的時候他還和同盟會的人詳談了數日,同盟會知道的消息和他在北京知道消息很不一樣,加上來找蔡元培之前中國公學的秋瑾又和他說了一些東西,所以他才有這番言語。

  “孑民兄,殺慈禧的槍手是不是楊竟成教出來的?”陶成章沒有回應蔡元培的指責,而是說到了另外一個問題。

  “你……你從哪裡聽來的?”狙擊手之事只有會中幾個委員知道,蔡元培想不到陶成章也知道此事。

  “秋先生說了一些,然後我猜了一些。”陶成章說的是秋瑾,她和方君瑛等人熟悉,自然猜到是文先生出錢給她們買的槍彈,而同盟會諸人則說昔日在東京的文先生就是楊竟成,是以陶成章猜測是楊竟成出資教出來了那兩個殺慈禧的槍手。

  “舉事和那兩個槍手又和關聯?”蔡元培心知肚明,但不好承認,只好避重就輕。

  “同盟會的人還說楊竟成是韃子親貴的私生子,叫愛新覺羅•載銳,創立復興會就是為了阻止我等革命黨舉事。”陶成章越說越肯定,“孑民兄,你說,這個楊竟成是不是來歷不明?還有他指使著兩個槍手殺了慈禧,可和慈禧同行的光緒卻毫髮無損,這難道不是陰謀嗎?”

  蔡元培之前還想辯駁,可陶成章越說越快,越說越肯定,他不得不被他帶入這個猜測的陰謀之中,細想這竟成卻有可疑之處,最早說不要排滿,後面又說要愛國,再後來只是帶著學生去東北打仗,說是鍛煉軍隊,充實力量,等日俄戰完,本是該舉事暴動的時候,又說舉事要花幾年時間準備,同時花鉅資辦教育,並且派留學生出國,而且這些學生並不宣揚革命思想,只是要求他們熱愛科學……

  楊銳的所作所為在蔡元培心中都過了一遍,還真的沒有找到楊銳排滿的證據,其雖然對海外留學之事說的頭頭是道,但對桑梓卻所言不多,甚至回國多年也不回家祭掃祖墳,這……

  蔡元培眉頭擰緊的時候,他忽然想到前明宗室一事,由此笑了起來,道:“竟成絕不會是滿人親貴,若是的話,那那什麼前明遺詔是不會拿出來的。”

  “可那只是遺詔而已,這又能證明什麼,屆時把革命黨聚在一處,好讓滿清一網打盡。孑民兄,這個人來歷不明啊。”陶成章受同盟會諸人宣傳毒害甚深,加上上午秋瑾又告訴他同盟會槍手一事,更不知道會中詳情,所以深以楊銳的身份為懼。

  “煥卿,我、枚叔、還有憲鬯、自勳、小徐幾人都在看著,難道眼睛是瞎的?你就不要聽同盟會的人造謠了。竟成必是我漢人,絕不是滿人親貴。”蔡元培從陰謀轉了出來,頓覺得心裡無比的輕鬆,不過剛才他背上可是出了一陣冷汗,要訓斥陶成章之事都忘記了。

  見蔡元培說的肯定,陶成章不好再深究這件事情,其實也是感覺這事情真的太大了,一個不好革命就要毀於一旦。“孑民兄,即便如此,那不早日舉事也只會讓光緒坐穩皇位,我從北京一路行來,沒聽到有誰說光緒不好的,只說有他在,我中國必定可以富強。這不舉事行嗎?”

  “可我們還沒有準備好,還要再等幾年。”蔡元培也覺得應該舉事的,但會中卻不同意。

  “不等再等了!再等民心都在光緒那一邊。”

  “……”蔡元培搖頭。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

  兩人都相對無言的時候,忽然門外有學生敲門,蔡元培應了一聲,進來的是他的助理,本一臉焦急,他見到一個陌生人在側,想說話又吞了回去。“到裡面來吧。”蔡元培看他的樣子便把人領進了里間。陶成章知道他要談的機密之事,也就安心在外面等候,卻不想一個聲音從裡面透了出來:“什麼?兵變?!”

  一聽“兵變”的兩字陶成章就站了起來,想到門前再去聽聽說些什麼,卻不向房門哐的一聲打開了,他想偷聽之舉被蔡元培抓了個正著,可蔡元培一臉焦躁,已經沒功夫看他是不是偷聽還是在幹其他什麼,他現在只想去萬安裡,這舉事怕是要提前開始了。

  蔡元培把陶成章扔在寫字間到萬安裡的時候,在滬上的其他三人都已經聚了過來,他一進會議室就問道:“怎麼回事,北洋真的造反了嗎?”

  其他諸人都是搖頭,王季同道:“還不清楚,直隸那邊只說北洋第三鎮、第四鎮兵變,還有北京南苑的第六鎮亦是兵變。”已經是六月的天氣,本就是熱,再加上形勢危急,王季同滿頭是汗。

  “啊!”蔡元培倒抽一口涼氣。“這……這袁世凱就是要造反嗎!”

  旁邊章太炎也道:“看來我們不能不動啊!”

  楊銳看著他們的反應,沒有說話,只是一臉持重。其實慈禧大殮一結束,光緒便開始大刀闊斧的處理重要事情了,除了改官制、削總督外,最要緊的就是處理袁世凱。此三事他的態度都極為強硬,改官制使得很多失勢的老臣、親貴都到他跟前哭訴,但他全部不理,一心只想把這官制給改成,削總督麻煩些,但現在各地總督都還沒有反彈;而袁世凱之事,他本想一道聖旨殺了了事,但這事情太大,洋人也施加了不少壓力,所以他不得不要把事情放到朝堂上議一議。

  軍機處奕劻不說,徐世昌也是袁世凱的嫡系,加上本不想立憲改官制的清流一系的鹿傳霖、瞿鴻機、林紹年一共是五人,對陣載澤這邊的榮慶、鐵良、世續三人,完全是壓倒性優勢,不過鹿傳霖、瞿鴻機等人和鐵良等人意見有些相同有些不同,鐵良是想殺了袁世凱,然後把北洋六鎮的兵權收歸己有,而清流們的意見則是罷免袁世凱,然後派前段時間被慶袁算計,已經進京面聖的岑春煊為北洋大臣。

  他們這樣的想法鐵良等人自然不同意,想當初可是鐵良在保駕的時候第一個說要誅殺袁世凱的,現在清流們推了岑春煊出來劫胡,哪有這門子道理,御前會議頓時吵得一塌糊塗。不過最後這事情還是分成兩件事來議,一為殺袁不殺袁,二為北洋的統制權歸誰。前一件事情,清流們沒有意見,罷免和誅殺都對他們無所損失,而奕劻和徐世昌則萬萬不能同意,可光緒殺袁本是立威之舉,他性子本一面怯弱,一面激進,現在慈禧已死,那怯弱一面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說慶袁在朝堂和地方上實力都是極大,袁世凱勢力主要在北洋新軍,可奕劻這邊實力則遍佈各省,並且他又是親王,妄殺不得,既如此,那就只能殺袁駭慶了。

  光緒誅殺主意已定,不過聖旨上的所說只是革職拿辦,殺字辦點也沒有提,恐怕這也是為了不得罪洋人之舉,可他誅袁之心,人人皆曉。慶王奕劻見此請罷軍機,徐世昌也請辭官,光緒當庭就准了。不過這聖旨還在紫禁城的時候,就聞得北洋兵變。

  歷史上本有一次兵變,也是在攝政王載灃等人要誅殺袁世凱的時候發生的,不過那只是段祺瑞知恩圖報、以假亂真之舉,可這一次卻是袁世凱有意發動,其目的也如歷史上一樣,只是為了保命而已。第六鎮的事情完全是慫恿士兵才亂起來的,軍中謠言說袁大人一去,第六鎮不但要解散,還要清查亂黨,以儆效尤;而第三、第四兩鎮則是統制官故意挑唆起來的,乃段祺瑞和吳鳳嶺為知遇之恩,故意搗的亂。

  兵變本是有意為之,加上各處有人故意誇大其規模,好嚇住光緒,不過在嚇倒光緒的同時,復興會諸人也是被嚇了一跳。

  “既然是兵變,那幹什麼不直接拉兵造反呢?”楊銳雖然不清楚歷史上的兵變,也不明白這兵變真正的圖謀是什麼,但他只感覺,要造反的話袁世凱直接舉兵好了,為什麼還要來這麼一齣戲呢?

  “那只是在試探朝廷的態度罷了,同時也在試探軍中非袁系統領的意思。這兵變一個沒有處理好,那就會變成叛亂。”章太炎扇著白扇子,不再從容自如,也為當下的局勢擔憂起來。

  “其實我們就應該支持袁世凱造反,甚至要回應袁世凱造反,告訴他只要舉旗一反,那我們這邊就立馬響應。”蔡元培又提舊事,上一次就是他竭力要支持袁世凱造反的。

  “不行!就是袁世凱殺了光緒,他也不能復興中國。”楊銳這一次不再和上次那麼委婉,而是直接否定。

  “可他能推翻滿清,光復華夏,有這就足夠了!”蔡元培說的激動,眼鏡怕摔了都用手扶著。

  “可這樣的光復對於百姓來說何益?他們還是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中國還是要被列強欺淩。從實際看,袁世凱除了是一個漢人之外,他的作態和滿人沒有兩樣,中國在他手中並不一定比滿清會更好。”楊銳也是氣憤,都什麼時候了,這革命的領導權怎麼能讓給袁世凱。

  “可你也不能斷定我們就能比袁世凱做的更好。”蔡元培不知道怎麼心中又想起陶成章的話語,只覺得楊銳很多想法著實奇怪。

  “我們當然能比袁世凱做的更好,袁世凱能深入到農村嗎,能建大學,知道怎麼整頓中國財政嗎,他就是一個官僚,只不過這個官僚要比其他草包能幹一些。”

  楊銳的反駁讓蔡元培氣勢一衰,不過他的反擊也極為犀利,“可他再怎麼官僚都不會被日本偵探摸到床上,也不會教出兩個槍手造成今日之不利局面。”

  “你……”楊銳聞言就站了起來,臉已經變的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小銀鳳之事已經是他身上最大的污點。他平時沒事的時候就會想到若是以後批鬥自己的話,那這事就是最為致命的——到時候別人可不會說這女人是自己喝醉了學生放進來的,而只會說是自己色欲熏心搶來的;不會說損失的只是徐烈祖和兩個護衛,而一定說獨立軍兩千八百人八十三人傷亡也是他造成的。可即便是這樣他也無能無力,人都已經死了,又能怎麼樣呢?再說滅口,先不說軍中參謀軍官都知道,就是能滅楊銳也不想這麼去做。

  “孑民兄,這事竟成已經在會上做過檢討了。東北局勢混亂,敵友難辨,發生這樣的事情也不能全怪竟成啊。”王季同對整件事情瞭解的一清二楚,站在公正的立場來看,他認為這事情是楊銳大意了,但不能說是他的錯,其實這件事情最大的責任是在徐烈祖,他如果不擅作主張把小銀鳳放入帳中,也就沒有這回事,可誰又能去責備一個烈士呢?

  “孑民,這事情都過去了,竟成也無大錯,還是不要提了。現在最關鍵還是舉事的事情。”章太炎在牢裡的時候就從王季同那邊獲知此事,他聞言也極為氣憤,但細想也覺得可以理解,再說即使沒有小銀鳳,獨立軍還是被圍,奉天一戰最關鍵的還是二師張宗昌投敵,和什麼小銀鳳沒有關聯。

  楊銳已經坐下,沉著臉根本不說話,蔡元培也知道自己的話說太過了,但是面子所在,道歉也不好,說其他也不好,也是沉默。章太炎說話之後,閣樓裡一片安靜,良久王季同才道:“若是要舉事,那準備也是不足,一千杆槍能做什麼,還有那些剛剛整編的會黨,訓練都沒有完成,碰上滿清的新軍,那很有可能一哄而散。”

  “可浙江的新軍就只有一個營,也才九百多人。”自從上次說都江浙舉事之後,蔡元培就有心瞭解了下滿清在浙江的兵力,發現滿清在浙江兵力還真的是極為薄弱。

  “那綠營和巡防營營呢?”王季同對兵力知道的比蔡元培清楚的多,“還有浙江河流眾多,沒有炮艇,那戰怎麼能打得贏?再說南京這邊調兵到浙江也不是難事,這巡撫張曾敫又是湖廣張之洞的內侄,到時候湖北新軍、江北舊軍、還有海軍的內河炮艇一來,這戰要怎麼打?”

  “可北京現在已亂,同盟會、日知會都在準備起義,近日就會舉事,屆時各地一亂,浙你滿清根本就顧及不到。再說,我們不是籌畫了那麼多建國之策嗎,難道就不能在浙江先試驗一番嗎?”蔡元培一邊扶著眼鏡一邊看著諸人,他也被陶成章身上那種慷概激昂感染了,只感覺義旗一舉,那浙江立馬到手。

  “那我們用什麼名義舉事?”章太炎似乎也倒向了舉事,開始詢問其細節來了。“是用復興會的,還是用前明的?”

  他看向王季同和楊銳,王季同不語,楊銳被他盯著一會才道:“孑民所有的前提都是北京已經亂了,各地革命黨會舉事,可要是這北京沒亂呢,各地革命黨沒有舉事那該怎麼辦?華興會昔年也說舉事,可事情都還沒有半撇,就走漏了消息,我對於革命黨的話並不太相信。真要是舉事了,那結果一定是被滿清趕盡殺絕。”

  “可我們在關外還有四萬大軍……”蔡元培其實真正認為能夠依仗的還是關外的復興軍。

  “部隊是有四萬,可能打到奉天就了不起了,現在日本人正在撤軍,一旦舉事,他們鐵定是站在滿清那一邊的,到時候滿清借兵助剿就好,根本不影響關內大局。大不了出賣些權益而已,滿清又不是沒幹過這事情。再說,現在軍工設備只運進一半,還有一半要月底才能運到通化,這時候舉事,那兵工廠怎麼辦?”楊銳感覺現在的局面是他和王季同不贊成舉事,而蔡元培和章太炎贊成舉事,這樣二對二說到天黑都說不出個結果來,現在就不知道鐘觀光、虞自勳還有華鋒先生是怎麼想的。虞自勳年青人,估計會贊成,華鋒先生估計會反對,那鐘觀光呢?

  “這日本人怎麼就會站在滿人那一邊呢,滿人可以答應的事情,我們也可以……將就著答應一些不太重要的條件。”形勢所逼,章太炎賣國還是賣的不徹底,扭扭捏捏像個娘們。

  “日本是什麼政體?”楊銳問。

  “天皇制啊。”

  “那我們呢?”

  “共和制。”

  “你說一個天皇制的日本吃飽了沒事會支持中國搞共和嗎?那不是等於說日本也可以共和?到時候天皇怎麼辦?那些財閥怎麼辦?”楊銳早就看透了日本的底線,所以說的理直氣壯,“只要中國革命一起,日本一定是支持滿清。”

  “可為什麼他們這麼支持革命黨?”

  “日本政府是希望革命黨搗亂,然後自己好趁亂取利,但是日本民間是有不少人士是反對天皇的,他們希望中國共和之後,可以幫著日本也共和。所以對革命黨,有些日本人是適當支持,有些日本人是全力支持,更有一些人不在乎是天皇還是共和,只認為中國強大,那黃種人就能實行亞洲的門羅主義,宣佈亞洲是亞洲的亞洲,所以他們才竭力的支持中國革命,但不管民間那些人打什麼主義,日本政府都不會希望中國共和的。”

  楊銳話說完,諸人就知道東北牽制是沒戲了,現在唯有期望北京亂的同時日知會和同盟會也會舉事,但北京不說,日知會還有同盟會都是靠不住的。不過楊銳知道他們靠不住,蔡元培和章太炎並不認為他們靠不住,特別是日知會,在武昌號稱有近萬人,影響極大。所以會議最後的結果就是發電到湖北和東京,詢問兩會舉事情況;同時,又再發電至東北、美國、德國,徵詢華峰先生、虞自勳、鐘觀光對於舉事的看法。

  既然要等各處的回報,那會議就只能結束,楊銳站在萬安裡三樓的窗前,看著外面,初夏的太陽已經下去了不少,街面上行人、洋車熙熙攘攘,店外面掛著的布制招牌也在風中打著轉,他忽然就想到街上去走走,透透氣。今日蔡元培之語讓他愧疚也讓他惱怒,但他對此有絲毫沒有辦法。

  “哎……”一根煙抽完,楊銳長歎了一口氣,吐煙的同時手中的煙蒂也用力彈了出去,那不滅的煙頭一出到窗外被風一吹,忽的一紅,然後就順著風飄下去了,楊銳直直的看著煙頭飄到一個坐東洋車的洋毛子的領口裡,那洋人在車上本是很爽,卻不想脖子上一燙,立馬哇哇大叫起來,前面拉的車夫不知道洋人為什麼叫,還以為洋毛子嫌太慢,頓時快跑了起來。

  看著遠去東洋車上那個哇哇直叫的洋毛子,楊銳哈哈大笑起來,不過待笑過又感覺自己實在是太幼稚無聊了。他搖著頭對身邊的陳廣壽道“走,上街去轉轉。”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9

第075章 預備

  復興會發出去的電報很快就到了目的地。關於舉事的,日知會劉靜庵最先接到,他看著馮特民遞過來的電報高興的很,叫道:“哈哈,你們也舉義,同盟會也舉義,我看這滿清的氣數算是盡了。哈哈……”

  劉靜庵的白色鵝毛扇也歡快的扇了起來,眾人都盯著他的鵝毛扇,亢奮在一點點的增加,大夥氣氛都上來的時候,卻有人開始潑冷水了。

  “你們復興會不是保皇嗎,怎麼現在也來舉義了,難道是要打探我們舉義的消息?”

  說話的是餘誠,湖北麻城人,早年參加過科學補習所,後潭州起義事發,隨華興會等人逃到日本,在早稻田大學就讀,同盟會籌備的時候他就參加了。去年年底,同盟會開始安排各省代表回國組建各省分會,湖北這邊最開始的時候推的是時功玖,但時功玖不去;又推張昉、陳鎮藩,也不去;再推但燾,但燾也不去。究其原因不是因為革命不積極,比如像但燾,為了革命,官費美國耶魯大學都放棄了,說到底還是去年維持會一事鬧得,特別是從維持會一事中諸人都看到了孫系名為三權分立,實則專制獨裁的真面目,所以孫系要做的事情一概不理。而餘誠只有二十一歲,一說革命就熱血沸騰,當初陳天華蹈海他也想自盡,根本沒有時功玖這些老鳥那麼精明,見無人回國便自動請纓回來了。他原本想把日知會全部發展成同盟會會,但劉靜庵不許,只待法國人歐幾羅到了之後,同盟會在湖北的工作有所進展。

  “復興會什麼時候說過要保皇了,什麼時候說過不革命了?”馮特民很奇怪的看著他,只覺得同盟會的人難道都是腦子抽風了嗎?

  “你們……”餘誠還想說話,就被一邊的劉靜庵給拉住了,他不想因為兩會相鬥把事情搞砸了,他問向馮特民,“惕庵,你們這次是想在哪裡舉事?”

  “應該是在江浙一帶,具體是哪裡我也不知道,其實這一次就是想知道大概的舉事時間,這樣大家也好有個呼應。”給馮特民的電報也沒有細說具體計畫,但是馮特民感覺會裡詢問舉義時間,怕是真的要有所動作了。

  馮特民的話正合劉靜庵的心意,他就想著全國一起舉事好壯聲勢。其實這日知會看上去實力雄厚的很,號稱有近萬人,但說真的到底有多少人會真的一起革命,他估計不會超過三百人。當然,若是能全國一起舉事,那人估計會不少,很有可能二十九標一大半都會跟著舉事——其實除了書生之外,日知會在湖北新軍裡也就在二十九標的會員多些,有三十多人入會,還有就是工程營那邊,科學補習所時工程營中就有很多人傾向革命,除了這兩塊有些把握外,其他的部隊完全說不準。

  “惕庵,現在京城已經亂了,舉事要趁早!我們這邊將是在四日之後動手,你們趕得及嗎?”劉靜庵心中默想之後還是把和同盟會約定的時間告訴馮特民,同盟會其實也沒有說哪裡舉義,所以舉義時間並不重要。

  ……

  湖北因為劉靜庵對馮特民名的信任,所以舉義時間並不對復興會保密,而在東京卻不是如此了,胡漢民本想直接把上門的于右任打發了事,但知道兩會之間的事情不是他能決定的了的,還是把于右任到訪的消息通報給了孫汶,只不過他進去之後就沒有出來了。于右任聽見裡屋一人大聲說道:“可這旗子就像日本旗……”

  接著又是一個更大的聲音道:“我在南洋,數萬人用此旗!要毀了它,那就先打倒我!”

  于右任南方方言聽的並不是很明白,只覺得最後說話那個人的聲音似乎是孫汶,他正想間,卻聽裡面門猛的拉開,一個人似乎出來了,後面又跟著不少聲音:“克強……克強……”

  但裡面那人置之不理,出到外面也沒有看在一邊等候的于右任,只是氣衝衝的走了,倒是後面跟出來的宋教仁看到了于右任,停了下來笑著對於右任道:“右任兄在這裡啊?”

  于右任起身道:“是啊,剛好有事來拜會孫總理。”

  宋教仁一看他在此就應該是拜訪孫汶的,但現在裡面剛吵了一頓,怕是孫汶不會見他的,便道:“右任兄有什麼事情和我說也行,只要我能幫的上忙。”

  宋教仁話剛說完,胡漢民就過來,他掃了宋教仁一眼,對著于右任道:“于先生,總理現在身體不適,還是改日再來吧。”

  于右任聞言有些驚訝,道:“可是此來為了舉義大事。孫先生難道……”

  “先生說了,舉事就在四日之內,如果復興會是真革命,那就先舉以表示決心,我們歡迎復興會整體加入同盟會。”胡漢民進去見孫汶還在發怒,根本沒有心思見於右任,只是聽了事情大概後讓胡漢民來回話。

  于右任見他言語上有些不客氣,就笑道:“難道同盟會會才是革命正宗,今日算是見識了。”說罷就拱手離去了。

  于右任一走,宋教仁就問道:“漢民,總理真的是這樣說的?”

  “總理說什麼和復興會有什麼關係?他們無非是看著滿清即倒,又想著投到革命陣營中來罷了。復興會諸人,可真是首鼠兩端啊。”胡漢民看著于右任的背影,譏笑著道。

  宋教仁見他如此作態,心下默然,不說話就走了。黃興向來脾氣都是溫和,但今日如此氣憤,著實讓人擔心,特別是舉事在即,團結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的消息在晚上八點鐘彙集到了滬上萬安裡,東京同盟會和湖北日知會給的時間都是一樣,四日之內就會有所動作,而其他三個委員,對於舉事的反應在楊銳意料之內,華峰先生認為舉事應該慎重,現在一切都在建設中,能晚一些就晚一些,投的是棄權票;虞自勳是贊成票;鐘觀光說自己並不瞭解國內發生了什麼,無從決定什麼。不過認為國內局勢已亂,應該是有所動作,可他又強調楊銳對於國內形勢的判斷素來準確,若是楊銳認為不能舉義,那還是不要妄動的好……電報裡他沒有說贊成還是反對,但整份電報看下來,也是棄權的意思。

  七個委員中有兩人棄權,三人贊成,兩人反對,問題又拋到了楊銳這邊。雖然從會規上說會長有一票否決權,可以把蔡元培等人的意見打回去,但萬一局勢真的像猜測的那樣天下大亂該怎麼辦?可如果是同意的話,一旦局勢平穩了,那復興會就會成為滿清的重點清剿對象,並且現在那些會黨都是以鄉團的名義在訓練,一旦舉事,“練團革命”的路線說不定就會暴露……

  三個人都看著臉上神色不斷變幻的楊銳,只待好一會才聽他道:“命令分為兩條吧,第一條是預備舉事的命令,現在就下達,讓部隊有所準備;第二條是發動舉事的命令,這可以到兩日後再下達,如果到時候真的北洋叛亂,那就馬上下達作戰命令。”

  百般無奈,楊銳只好用拖字訣了。王季同聞言道:“同盟會、日知會為了舉事估計是準備好久了,我們四天時間夠嗎?部隊彈藥都不夠。”

  “最好是一起舉事,晚一天兩天也行。至於彈藥,不夠的話只能繳獲清軍的了。這四天其實還是偵察的時間,參謀部早就有了浙江舉事的預案。”楊銳回想著之前浙江的預案,道:“現在只能是先佔領杭州,至於全省其他地方,按照我們的兵力是顧不上的。”

  “佔領杭州?”蔡元培和章太炎兩人聞言都是一喜,章太炎道:“就應該佔領杭州,杭州一下,全省皆驚。”

  楊銳則搖頭笑道:“枚叔兄,這樣我們的命令也只能在杭州城內通行無阻,出了城,那就……”看見諸人驚奇的目光,楊銳還是笑:“按照我們目前在浙江的實力,這是唯一能做到的事情了。這其實就是換了個巡撫而已,其他什麼都改變不了,農村我們根本沒有深入。”

  感覺到了楊銳的擔憂,章太炎道:“竟成,革命總是一步一步完成的,佔領了杭州,那麼我們就可以控制杭嘉湖道,只要控制了杭嘉湖道,那其他地方也就可以一一控制。”

  “可這需要時間啊。滿清會給我們時間嗎?”楊銳還是不信什麼一同舉事,同盟會他不相信。至於日知會,他看穿越小說並不記得有這麼一個組織,他們雖然在軍隊裡有會員,但是要說發動辛亥那樣的起義,那是不可能的。

  章太炎和楊銳在討論日後的策略,蔡元培則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他道:“竟成,那滬上這邊是不是也要動?”

  他話音未落,王季同、章太炎就一起說道:“不能。”“不要動。”

  章太炎道:“滬上牽扯到諸多列強,在他們還沒有對舉事表態之前,妄動不好。萬一他們出兵,那我們該如何,打還是不打?不打失軍心、民心,打又自豎強敵,實為不智。”

  旁邊王季同也道:“列強還先不要碰的好,杭州有日租界,對此也要小心些。一旦死了日本人,他們必定會派兵干涉。”

  蔡元培見大家都不同意,此議也只好不提。而此時楊銳也把陳廣壽喊了進來,把委員會的決議讀給他聽,然後由他來起草預備舉事的電文。他電文寫完,又複讀了一遍,楊銳聽後無誤才簽名,而後又從懷裡摸出一個密碼封,檢驗無誤之後才拆開,再把裡面的識別密碼填了上去,而後電報交給陳廣壽,由他交給軍用電臺發報。

  無線電報技術經過多次改進,雖然沒有解決真空管抽氣不盡導致的金屬絲氧化的問題,但發射距離已經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特別是在沒有電磁污染的當下,幾十瓦的電臺可以發報到近千公里。軍事通訊處也設在萬安裡,陳廣壽過去不久,一道電波就劃破夜空,往南而去。

  處於嘉興的鐘枚最先收到總台電報,他的部隊有三個身份,對官府則是鄉團、對會黨則是紅花會青木堂,實際在軍中的番號是浙江方面軍獨立旅第一團。說是團,其實按照復興軍的編制來算只有六個連不到,攏共一千一百五十四人;並且武器也不足,全團只有三百支軍用步槍,一百多支繳獲來的單發步槍,還有數十杆火統;重火力方面機關槍一概沒有,而火炮,除了幾門土炮之外,就只有兩門訓練用的迫擊炮,但炮彈是訓練彈——可以發射,但是因為是實心彈頭,不會爆炸。

  鐘枚接到電報並沒有吃驚,而在先核對識別碼,確認無誤後這才命令通訊兵去找敖嘉熊和各連連長過來商議,同時自己根據之前的起義預案對照地圖推演起來。其實復興會在浙江其實有三支部隊,也就是三個團,一團的位置是在嘉興,二團在嵊縣,三團在麗水金華一帶。若是要進攻杭州,三團太遠無法前來,只能是一團、二團配合作戰,不過考慮到嵊縣離杭州有一百三十公里,還要攻佔紹興,並且要過江,和一團同時攻打杭州是不現實的。預案上的計畫是嵊縣起兵後西進至紹興城下,圍城打援把從杭州來援的部隊消滅,而嘉興這邊連夜南下,杭州守備不嚴就一鼓而下,要是清軍死守則配合從紹興開來的友軍一起攻城。

  計畫是參謀部做的,不能說不嚴密,但是參謀們只把敵軍當正常人看,但對於清軍,當正常人就會失算。比如現在的杭州將軍瑞興,不但是個十足的草包,還是個煙鬼,據聞其養的小狗也染上了鴉片癮,這樣的將軍能打什麼戰?去年派水陸防營清剿太湖水匪的時候,只占了一些自己丟棄的空營就班師回朝了,據說起還在奏摺裡說什麼“水匪紛紛敗竄……傷亡不知確數……”如果二團佯攻紹興,這瑞興一定是不敢派兵出城的,更大的可能是縮在杭州城內,然後發報說亂黨勢大,要求朝廷派新軍增援。

  鐘枚想著修正舉事預案的時候,敖嘉熊就興沖沖的來了,他住的最近,來的最快,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何時舉事啊?”

  鐘枚看著他衣衫不整的樣子笑道:“還不知道,現在只是預備,何時舉事還不知道。”

  敖嘉熊不懂軍中規制,道:“這是什麼意思,舉還是不舉?”

  “就是先準備的意思,具體的行動命令還要等委員會後日再次下達。”鐘枚見電報上沒有最終命令,並不覺得奇怪,杭州不出意料可以打下來,但是不是能占的穩那就另當別論了。舉事應該是要深思熟慮的。

  敖嘉熊聞言有些失望,他還以為陶成章已經說服了委員會諸人,誰知道只是預備,是不是真的舉事還未可知,“蔔今,那我這邊要做什麼?”

  “先準備乾糧吧。還有嘉興到杭州有八十多公里路程,沿途這幾個地方,”鐘枚指著地圖上的桐鄉、崇福、余杭等地道:“要先派人去活動,但要防止走漏了風聲。”

  敖嘉熊看著他指著的這幾個地方,重重的點頭,道:“好,我都記下了。還有什麼我能做的?”

  他從壬寅年開始就一心向著推翻滿清,今日終於得嘗所望,不免有些激動。可鐘枚卻知道,激動時成不了什麼事情的,他想了想之後又道:“如果能有一些民亂那對於舉事將有很大的助力。”

  “民亂?”

  “對,民亂。”鐘枚知道這是額外的要求了,不知道敖嘉熊能不能發動起來。

  “行!”敖嘉雄畢竟是做過師爺的,對於現在的官民矛盾清楚的很,“杭嘉湖一帶每年要征一百七十萬擔漕糧,這些漕糧大戶是收不到多少的,基本都是收小戶的,前些年便有抗漕之事,要想運動民亂,那我們起義軍就要打著‘抗漕’‘抗捐’的名義。”

  “好,那你就先去發動,但是切記不可走漏了舉事的消息。杭嘉湖一帶水匪眾多,水陸防營不少,要是走漏了消息,被這些勇丁纏上可不好。”鐘枚怕他在鼓動民眾鬧事的時候露了消息,特別的叮囑道。

  敖嘉熊笑道:“蔔今,還請放心吧。我省得,我省得。”

  兩人又商議了一會其他事項,只待各連連長到齊,鐘枚才停止商談,過到作戰室去佈置任務。嘉興一團開會的時候,嵊縣的二團、麗水的三團、還有滬上的政務組也在開會。部隊要做的事情是佔領城市,而政務組要做的事情是接管整個城市,其中最為要緊就是銀庫、官庫、電報、報館、郵政等處的接收,還有就是對整個城市的管理——一旦開戰,那麼恐慌之下即使是運大糞的也會躲在家裡不敢出門,大糞運不出城,那垃圾就更不要說,若再加上商旅絕跡,物價飛漲,那即便佔領了杭州也是座死城。

  政務和科技、軍事人才一樣是復興會建設的重點,滬上法政學堂開辦已有一年多,學生的課業雖然沒有完成,但最少對政務管理還是有一定的瞭解,抽調兩百名可靠學生組成政務組,事先趕赴杭州,用於接收城市是極為重要的。

  萬安裡電報一發,無數人便隨之動了起來,章太炎諸人都走了,而楊銳此時還在萬安裡的辦公室,翻看北京那邊的電報以判斷北洋兵變的發展,不過此時即使大殮結束,達官貴人們還是沒有心思逛八大胡同,龔寶銓那邊沒有什麼有價值的消息,只將一些傳聞發了過來,有說北洋軍佔領天津的,有說北京已經被圍上了的,有說各地勤王之師已經開到保定了的……反正什麼說法都有,但卻沒有一個能確實。

  這個時候,楊銳有點後悔沒有安排幾個女子去北京開個什麼紫明樓,賣賣西洋珠寶什麼的,如此也好與那些福晉、太太們搭上線,在怡春園門可羅雀的時候可以走夫人路線,探一探京中的形勢。不過現在才想起這條線路已經是太晚了。他只好把這一設想寫在工作筆記上。

  一說到女子,楊銳又想起程莐了,一個了月要,她們究竟去哪了?若是被抓了,那一定是舉國皆知啊,光緒可沒有秘密審訊的必要。楊銳這邊只想著程莐快點出現,其實按照實際來說,她還是晚些出現好,一旦現了身,那自然會按照孫汶的命令,去自首以栽贓袁世凱,真要是如此,兩人可真是要下輩子才能再見著了。

  楊銳心猿意馬的時候,陳廣壽敲門從外面進來道:“先生,馬上就要戒嚴了,今天晚上回去嗎?”前一段時間楊銳都是晚上幹活,但這不比在軍中各部門都有人二十四小時值班,所以他一直在調整自己的作息,以期和萬安裡諸人同步。

  “要回去。”陳廣壽把楊銳的思維從北京拉了回去,他知道這幾天事態緊急,白天是睡不得覺的。

  楊銳這邊一說,陳廣壽就去安排了。楊銳的安全是特科的第一大事,他不出門還好,一出門就是勞師動眾。雖然萬安裡、如意裡已有不少暗哨,但每次出門佈置還是不少的。

  楊銳在陳廣壽的陪同下由萬安裡後面的小巷子裡鑽了出來,趁著夜色穿過後馬路又拐進到一個弄堂,然後七拐八拐之後才到了如意裡。在進門的時候,楊銳忽然問道:“今天看到的那個女子怎麼樣?”

  “今天……女子……”陳廣壽想了一下才記起來,下午楊銳買生煎的時候一直注意那個小吃攤老闆的女兒。那女子不是很美,可仍有一份江南女子的秀麗,招呼客人收拾碗筷很是賣力。

  “你記得那個女子嗎?”楊銳再問。

  “記得。先生是想?”楊銳說的話太過古怪,簡直有點強搶民女的味道。

  “明天去打聽下這戶人家,看看家世如何,有婚約沒有。”楊銳一本正經的說著極為荒誕的話,弄得陳廣壽莫明其妙。“先生?這……”他不由得的想到了天津的程姑娘,下午那女子雖然清秀,但比天津的程姑娘卻差了許多,再說程姑娘還狙殺了慈禧,當是女中豪傑,和先生正好是匹配的一對,可現在先生卻……

  “你先去查吧。提不提親再說吧。”楊銳說完就上了樓。經歷下午的會議,他感覺自己的婚事如果不儘早處理會越來越麻煩,和程莐之間他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結果,如果實在不行,那就先找一個女子湊合下吧。當然,比這更好的選擇是妓女,但為了不得病,他只能選擇良家女子,畢竟在這個時代,男人三妻四妾是不會被指責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39

第076章 抓捕(一)

  蓋溫特少校聽見霍必瀾爵士的問題就知道剛才那一番話算是白說了,他為了減少再次重複的麻煩,道:“噢……可以這樣理解,但是他們的目標是清國政府,而不是外國人。”

  “不!”霍必瀾對六年前的暴亂記憶猶新,說道:“我不允許在揚子江流域發生任何形式的暴亂,我們這一地區有太多的商業利益了。少校,我命令你能阻止他們。”

  “是的,爵士。我正在這樣做,但是這會涉及到工部局,那些叛亂分子的巢穴就在租界裡面。”借助陳其美應桂馨以及叛變者的協助,蓋溫特少校已經大致掌握了復興會所在的具體地點,只是要想抓捕這些人非常困難,“並且,先生,我們不能用工部局的巡捕,按照工部局愛爾斯先生的意見,工部局的那些巡捕並不可靠,抓捕行動最好動用海軍陸戰隊。”

  “海軍陸戰隊?”霍必瀾爵士難得的笑了起來,海軍陸戰隊是很少介入租界內部事務的,義和團運動之後,上一次還是去年年底的會審公廨暴亂的時候才出動過。“他們只是一群農民而已,有必要用海軍陸戰隊嗎?”

  “爵士,只有這樣才能保密。並且這些人已經從南非購買了超過三萬支步槍,而前段時間截獲的武器表明,他們正在逐步把這些步槍運送到揚子江流域。”蓋溫特少校為了獲得霍必瀾總領事的同意,不得不把話說的誇張了一點。

  “好吧。少校。我會命令陸戰的詹姆斯中校向你提供必要幫助的。”三萬支步槍不得不讓霍必瀾爵士對此重視起來,“你將在哪一天行動?”

  “明天。”蓋溫特少校自信的說道,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把那些老鼠給揪出來。

  同一時刻,租界德福裡天寶客棧。

  豐盛的酒席前,壓下那些個女先生膩嗲的聲音,陳其美站起來,拿著一碗酒對著幾個人漢子說道:“丈夫不怕死,怕在事不成!我們革命党做事,只求成功,從不失敗。明日之事就交給諸人兄弟了。”他一說完,一仰著頭便把碗裡的酒喝光。他這邊喝光,被他敬的幾人也是一仰脖子把酒給喝完了。

  酒一喝幹,陳其美便把碗摔在地上,“哐啷”聲裡,地上碎瓷一片,一個女先生也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不過其餘諸人都把碗摔在地上,一幫人笑大笑起來。此時陳其美卻又拍了拍掌,一個漢子從外面捧進一個木匣子來,匣子甚是沉重,“嘣”的一聲放在桌子上的同時只聽得裡面洋銀嘩嘩響的聲響,在座諸人都被那聲音吸引了過去,那匣子打開,果然裡面裝滿了銀元,喝酒漢子眼神立刻熱了起來。

  陳其美嘴角一笑,道:“此次行事,無以為敬,兄弟特奉上一千洋元以壯行色。”

  他話一說,喝酒漢子們眼眶都是一熱,一個麻皮臉站起來道:“從今日起,我吳乃文這條命就是二哥的了。不殺了那姓楊的此生絕無臉面再見二哥。”

  他這話一說,其他三個喝酒的漢子也道:“對,彪哥說的對,不殺了那姓楊的,此生絕無臉面再見二哥。”

  陳其美大笑,道:“都是一家兄弟,就不要說這喪氣話,明日把事情幹完,大家再回來喝酒玩女人。”他一說完,就在身邊一個女先生胸口摸了一把,那女子驚呼一聲,大家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酒喝得都是肆意歡暢,加上身邊都有女生先故意撒嬌勸飲,這幾個漢子很快就喝的半醉,然後揣著銀子在女先生的攙扶下回房歇息去了。諸人走後,陳其美在席間端坐片刻,剛才那個叫吳乃文的漢子又轉了回來。他道:“二哥,事情都辦好了,就待明日動手了。”

  陳其美點點頭,道:“今天晚上、明天上午可不許讓他們出客棧,萬一走漏了風聲可不好。”

  吳乃文趕忙點頭,陳其美又道:“明日英國人也會去萬安裡那邊抓人,但他們不知道後門在哪,你讓這幾個人在後面弄堂口等著,最好裝作拉洋車的,等那楊竟成一來,就把他給……”陳其美說到這眼中閃過一絲狠色,“若是在哪等不到人,你就去如意裡那邊守著。”

  “二哥,明白。反正這次絕不讓那楊竟成看到後天的太陽。”吳乃文不是清幫中人,原來在漢口那邊做買辦,生意賠了之後就到滬上來闖江湖,之前得罪清幫的人差點被殺,陳其美看他人聰明有野心,就把他給救了。現在收回小弟,活幹的都很好。

  “那就好。還有記得不要老想著打死,打傷也行。”越是到後面,陳其美越是怕出問題,他不由得再一次的叮囑道。

  “明白,二哥。這事情早就告訴他們幾個了,還有楊竟成的畫像,大家也是記得很是清楚。到時候一見到人,一定能弄死他!”吳乃文還怕陳其美不擔心,又把其他事情也再說了一遍。

  “好。有你辦事我就放心了。咦,對了,今天叫局,那個仙鳳怎麼沒來?”仙鳳就是應桂馨相好那邊拉二胡的小姑娘,陳其美只覺得那女子漂亮,又聽說還是個雛,今天叫局的時候叫了,但卻沒有來。

  吳乃文心中一笑,棲鳳寓裡面現在最出名的書寓就是這個仙鳳了,此女性子極烈,寧願自殺也不願接客,有一次吞生鴉片還是送到洋人醫館才救回來的。從此之後媽媽也不再強迫她接客,只是有些局還是要她陪,她也識相,有些斯文老實的客人還是去陪局的。一首洋人曲子拉完就回來了,可越是這樣,那些達官貴人就越是哈兒狗的一樣求著要見她,甚至還有兩個洋鬼子也迷上了她。

  “二哥,人家眼界高啊。今天晚上她可被洋人請去了。”吳乃文不敢不說實話,但又怕陳其美惱怒,道:“若是她知道二哥是革命党,那一定會芳心暗許的。”

  “哦,她喜歡革命黨?”陳其美一時間忘記生洋人搶走了美女的氣,開始想起仙鳳來了。

  “這……”吳乃文其實就是瞎說,他只知道那個仙風喜歡的客人都是短髮洋裝的,照這個摸樣那不就是革命黨嗎。

  他這邊說不出話來,陳其美倒是沒有追究了,道:“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下午就必定要萬安裡那邊等著楊竟成。還有,完事之後,你記得要……”

  他說著就做了一個打槍的動作,要吳乃文事後滅口,吳乃文心中一驚,道:“二哥,明白,事成之後……”

  “不管事情成不成,都要!”陳其美說話的同時,眼睛一瞪,把吳乃文嚇了一跳。

  “是。是。保管他們幾個看不到後天的太陽。”吳乃文垂著頭,老老實實的說道。

  翌日的下午,四大委員又枯坐在萬安裡等待北京的消息,若是京城消息還沒有什麼變化,那最早今天晚上,最晚明天早上就要下達作戰令了。楊銳昨夜又想了幾次,提前舉義不管是成功也好,失敗也好,其結果就是多死人。現在會中很多人都火燒屁股等不急,巴不得早日舉義好推翻滿清。那自己就順了他們的意好了,不如此,自己這個會長的威信會大受損失。

  楊銳晚上在住處想的很好,在死些人和自己威信之間他選擇的是死人,但是早上一到萬安裡,看到在三樓那些已經在不斷忙碌的年輕姑娘,又覺得活生生的派她們去死實在是太過殘忍。善良很多時候是怯弱的同義詞,不過這都和幹革命無所牽連,革命要的是擯棄所有的善,這一點楊銳越來越明白,只不過他暫時間還做不到。

  “煥卿那邊是不是能不要處罰那麼重……”通訊室自上一份電報之後就很久沒有再發電了,沉默了良久,蔡元培忽然試探性的說道。他似乎覺得已經決定舉義了,那對陶成章的處罰可以減免。

  “不行!”楊銳不等王季同發言就把話亮了出來,“擅離職守,私自串聯。這是會規絕不容許出現的違紀情況,看著煥卿是為革命,這才網開一面;若是換做其他人,早就開除出會了。這一次舉義的最終原因,在於京城兵變,他在滬上無用,兵變之後我們也會如此應對,他如果此時在京城,那我們好歹也多一些消息,所以他這是瞎跑添亂。”楊銳說的很不客氣,其實在他心裡要不是念及歷史上陶成章創建了光復會,而後在革命成功又慘死于陳其美之手的悲劇,他才不會對他網開一面。

  “煥卿這一次確實是太過分了。”章太炎在舉義一事上和蔡元培站在一起,但是在處理陶成章一事的時候又和楊銳的想法一致,要不是楊銳心知此人心直口快,還真的要把他當成萬金油牆頭草了。

  楊銳和章太炎意思一致,王季同就更不要說了,對於違紀會員向來都處置的很嚴厲,蔡元培只有搖頭作罷。

  眾人議完此事的時候,陳廣壽敲門進來來,他氣呼呼的道:“先生,外面大馬路那邊,多了不少洋兵。”他早上送楊銳到萬安裡之後,就去打聽昨日那女子的家境,打聽完了出來卻見大馬路上一隊隊的洋兵。

  “洋兵?大馬路?”王季同聽到洋兵有些詫異,但再聽到是大馬路就放鬆下來,道:“洋人部隊很多時候會去跑馬場那邊,並不奇怪。不過……遒秉,”王季同喊向隔壁的俞子夷,“你去派人去查看一下那些洋人要做什麼。”萬安裡所在的這條路,和大馬路隔了兩條街,加上洋人一般都是從大馬路去跑馬場,王季同並不緊張。

  其實蓋溫特少校就是打著去跑馬場的幌子把皇家海軍陸戰隊調到大馬路的,在平時,租界只有兩個地方軍隊會去,一是跑馬場,二是打靶場,打靶場在美租界那邊,去那邊再轉到萬安裡太遠,所以他最終選擇的路線就是大馬路——這裡離目的地只有三百多碼,跑步一分鐘不到。

  在大馬路的路口,詹姆斯中校把隊伍停了下來,各隊的軍官聚在一處,一面租界地圖已經打開,就等著帶路党應桂馨指路。應桂馨被這麼多人高馬大的洋毛子一圍,只感覺喘氣都喘不過來,只待蓋溫特拍他幾下,他才回過神來,低頭哈腰的用半生不熟的英文指著地圖上萬安裡一帶道:“這裡……這裡,茶樓到……”

  他被洋人圍著心中很是慌亂,忙把旁邊一個黑衫子黑帽的人拉了過來,喝到:“快說!革命黨到底到底在哪幾間房子?”

  黑衫黑帽的其實就是劉光漢,他雖然沒有進去過萬安裡,但他和章太炎關係甚好,一次聽章太炎說去找王季同,分手之後又在萬安裡那邊的茶館見到,他知道章太炎向來不去什麼茶館的,是以猜到這總部就是茶樓附近。

  “我……”劉光漢被應桂馨一拉,忙得把快要掉下的帽子扶正,道:“我知道茶館是一個入口,但到底在哪裡,我也沒去過啊。”

  旁邊米占元幫著解圍道:“復興會防範甚嚴,本想抓幾個活口又怕打草驚蛇,現在初步斷定茶樓是入口,真正的窩我看就在茶樓的閣樓上。”馬販出身的米占元做過不少生意,也結交過不少會黨,精明的很,“要抓人後面蘇州河那邊也要堵起來,這個位置選的太好了,背河臨街,又身處鬧市,一個不好就要跑了。”

  蓋溫特從翻譯哪裡再次確定抓捕地點,不以為然的道:“你們放心吧,如果他們坐船的話,那就最好了。”神氣完之後又向帶隊軍官解說地圖。

  “他們有槍支,是抓捕還是擊斃?”詹姆斯中校問道。給陸戰隊命令上說的是抓捕軍火走私犯,但既然是軍火走私犯,那就有槍支,擊斃簡單,但抓捕就危險了。

  “反抗的擊斃。”蓋溫特斟酌之後說道,在詹姆斯中校點頭的時候他又強調道:“年齡大的要留下,這些人很重要。”

  蓋溫特這邊說完,他的副官又道:“先生,電話線已經切斷了,但是華洋公司只同意暫停一刻鐘……”他又看了下表道:“還有兩分鐘他們就會切斷線路。”

  “非常好。”蓋溫特少校要的只是行動的那幾分鐘中斷而已,這樣即使有同黨看見陸戰隊衝鋒,也沒有辦法報信。他說完看了下表,道:“行動開始之後,要快!快!”

  “是,先生!”幾個帶隊的陸戰隊軍隊向他說道。這次進入租界去北京路茶樓實施抓捕共有一百八十多名陸戰隊士兵,這一百多人分成三隊,一隊從山西路開向北京路,另一隊則從河南路開向北京路,最後一隊則是從蘇州河圍堵萬安裡的後路。

  時間臨近,蓋溫特看著手錶上的秒鐘馬上就到十二點的位置,他朝詹姆斯中校點點頭,詹姆斯中校則對著百米外的兩隊士兵一揮手,抓捕便開始了。

  萬安裡若是用後世的地圖看,就是在北京東路和山東北路交界之處,這裡是復興會真正的總部所在,但總部的位置並不是在茶樓之上,而是在茶樓西則的南北雜貨店到布店六間店鋪的閣樓裡,為三樓和最頂上的四樓。三樓供工作人員使用,四樓歸委員會使用。為了保密,總部有三個出口,其中一個是三樓工作人員用的,在萬安裡的後面,還有兩個是委員會使用的,一個是在茶樓,另一個則在山東路,從這裡出去往北幾十米就是蘇州河,河邊全是密密麻麻的船戶,鑽進去還真是難找到。

  雖然總部所在交通便利,但不放心的王季同又在萬安裡附近設了兩道警戒線,再加上巡捕房裡的李元等人,可謂是萬無一失。只不過這一次他卻失算了。皇家海軍陸戰隊進入大馬路的目的他毫不知曉,劉光漢叛變他也毫不知曉,而在英軍陸戰隊沖向萬安裡的時候,第一道想報信的警戒點在電話無效之下無可奈何。倒是第二道警戒網的程子卿在電話無效的情況下,抽出左輪槍就對著天就連開數槍,這才引起了萬安裡樓頂望風的哨兵的注意,進而拉動了警報。而程子卿,則在兩名英軍的步槍下扔掉了手槍,舉起了雙手,最後被英軍一槍托打翻。人的宿命仿佛是註定的,程子卿這位1921年闖入一大會議報信的密探,這一次算是提前完成了報信的任務,日後憑此功績,歷經風浪立足於滬上灘而不倒。

  警報一響,萬安裡的諸人都是一驚,在諸人還在觀望的時候,第二道更急促的警報響了起來,所有人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要做的不是撤退,而是先把所有重要文件銷毀。王季同在把整座樓起爆的電源打開的同時,又去到自己的密室把一個鐵箱子拎了出來,道:“我們分開走,逃脫之後到第二集合點集合。”

  楊銳這時候也是站起,看著其他幾人道:“大家出去注意安全,若真是到了巡捕房喝稀飯,那我們的律師也很快會找上來的。”

  巡捕房的稀飯,大家都是有所耳聞的,蘇報案的時候章太炎可是吃了一年,他笑道:“喝稀飯就不要了。我馬上就要出獄了,再進去住幾天怕是不習慣。”

  他打著趣,四人就在閣樓上道別,王季同和三樓的會員走後路,蔡元培和章太炎走茶樓,而最隱秘的山東路出口則讓給楊銳,這是總部遇險的定的規則,沒有什麼好禮讓的。

  從會議室走到最側的一間店鋪閣樓只有五十米,再加上從四樓下到一樓以及出到山東路的時間只要四十五秒,這個時間蓋溫特少校剛剛帶著陸戰隊沖進茶樓,只待他轟隆隆半警惕半緊張沖到四樓閣樓的時候,發現這裡什麼也沒有,此時在三樓搜查的軍隊也過來報告道:“少校,這裡什麼也沒有。”

  蓋溫特心裡沮喪,作為軍情五處的高級特工居然也有撲空的時候,他在閣樓上來回不斷的打轉,恨不得上到瓦片上去看個究竟,而這時候不知道從哪裡忽然傳來一連串輕微的爆炸聲,他細聽之後大叫起來,“在隔壁!在牆的隔壁!他們跑不了的!快,破開牆壁!”

  這些爆炸正是總部閣樓裡發出的,而每當這個時候,總部的人都已經撤退完畢,按規矩開始炸裂屋子裡的煤油桶,實行焚毀程式。老式木樓的牆壁並不結實,在幾經撞擊後,薄薄的磚牆就被身壯如牛的陸戰隊員撞開,只不過一撞開,便有一股熱浪撲面而來,使得閣樓裡的諸人薰的呼吸一窒,幾個士兵叫了起來,“著火了,少校!著火了……”

  蓋溫特看著裡面的大火氣得直跺腳,但佈置的煤油桶一破,遍地都是火海,火勢洶洶之下人根本就進不去。“他們一定出來了!他們一定出來來!”蓋溫特少校嚷嚷著有急衝衝的沖下了樓,期望佈置在樓下還有蘇州河上的人能抓到一些人。

  在蓋溫特少校咚咚咚下樓的時候,蔡元培和章太炎已經坐在茶樓的一樓喝茶了,外面都是洋兵圍著,他們只好分別叫夥計切了一壺茶,等著看洋人的好戲。而王季同,帶著幾十個人不可能不引起陸戰隊的注意,他們一出到蘇州河邊,就被一隊洋兵給攔住了,不過幸好他手上的鐵箱子已經放掉。他面對洋兵一言不發,只是當自己是平常的路人,而被攔住的三十多個人中,有不少是愛國女校的學生,英國大兵發揚著紳士風度,在確定沒有武器和稍加調戲後,便把這一群女子放走了。

  而楊銳,在出到山東路上看到蘇州河那邊的洋兵,又退了回來,進了路邊的一間細糕鋪子,一邊咬著塊細糕一邊看著馬路上越來越多的巡捕,心中很是擔心,這時候出去望風的陳廣壽回來之後擔心的道:“先生,街上不但有洋兵還有很多巡捕,把路都堵上了,看來是要封街搜查了。”

  “嗯。”楊銳沉默著,形勢很不妙,山東路的這邊剛才就跑過不少巡捕,看來這一片都是圍上了。“能跳出去嗎?”若是不涉及到浙江的舉義,那封街搜查也無所謂,大不了在巡捕房住兩天,但現在舉義在即,時間耽誤不起。

  “行。”陳廣壽點頭道。

  “還有如意裡那邊我房間裡有一個箱子,你去找到它,把它存到花旗銀行。”楊銳眼見著形勢越來越嚴峻,不由得安排起後路來,他看著陳廣壽吃驚的表情再道:“裡面的東西很重要,你親自去。我這邊有小葉子護著,出不了大事。”

  局勢危急的時候楊銳卻提一個箱子,如意裡那邊可是有人守著的,陳廣壽這邊剛想說話的時候,楊銳又催促道:“這很重要!快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1

第077章 抓捕(二)

  多次歷經生死的楊銳最怕的是自己的中途死後,中國革命又回到老套路上,並且再來一次抗日戰爭,是以他早早就寫好了“遺書”,以防自己一旦身故中國還能有救。安排是妥當,但是從此之後他就多了一個累贅,不過,原本帶過來的筆記型電腦也是一個累贅,兩個累贅加一起,也不是太麻煩。

  只是在復興會被租界當局全面清剿的時候,他並不放心住處那五個衛士看管的箱子,他最怕的就是總部資料被毀了,自己的資料卻被洩露了,那就真的是難以挽回的損失——英國人破密碼太過厲害了,一旦發現那些秘密,那世界歷史都會被改變。

  陳廣壽出去後,先是給人群中特科的人做了幾個手勢,很快,他們便帶著身邊被圍著的“激動”起來,這時候茶樓這邊見他們開始“妄動”,店內的夥計也沖到街面和巡捕們理論,他們一邊理論,一邊假裝義憤推推嚷嚷的開始衝撞巡捕的封鎖線,進而一言不合與巡捕們廝打起來。

  一處亂則處處亂,北京路上都是肉搏廝打,見向來順從的清國佬居然敢反抗,其他地方的巡捕也都趕忙跑過來鎮壓,而恰在這時,封鎖圈外又有人“砰砰砰”的亂開槍。這槍聲一響,原本紛亂的局面就更是亂了,那些有作戰經驗的士兵和巡警要麼回身尋找開槍之處,要麼就近找隱蔽之所,而剛才和他們的扭打的夥計和被圈住的市民則害怕的四處亂竄,整個封鎖線就此突破。

  楊銳在街面上開始肉搏扭打的時候就出了細糕店,在葉雲彪和四名特科人員的護送下,眾人乘亂穿過北京路,進到仁美裡,在弄堂裡翻牆過屋,最後又鑽回到北京路上,不過此處已經靠近山西南路了。

  楊銳回身望向燒著大火、街道上還是一片混亂的萬安裡,不由得長吐一口氣,這一次算是算是化險為夷了。他這邊剛鬆口氣,卻不想後面跑過來一輛東洋車,那車夫拉著空車跑到七八米的時候,忽然拔槍亂射,此時眾人都在四處警惕有無巡捕洋兵出現,哪能注意到這毫不起眼的車夫會拔槍射擊,只待槍響衛士才把楊銳撲倒在地,而那槍手也被其中一位衛士開槍擊倒。

  車夫雖死,但是劇烈的槍聲卻把萬安裡那邊的巡捕都吸引了過來,剛才那一陣亂槍打過之後,他們正在找是哪裡開槍,現在看見百米之外的有幾個人正在槍戰,立即蜂擁而來,葉雲彪忙把倒地未起的楊銳拉起來,卻不想楊銳已經滿頭是汗,臉上扭曲著,“我中槍了!”他痛苦的道。

  葉雲彪聞言猛的一驚,再細看楊銳的背上,衣服上已有兩處被血染紅,他大叫道:“先生,先生……”

  “快走!”楊銳沒看到是誰的開得槍,也並不清楚工部局是不是要至自己於死地,中槍之後,他唯一想到就是離開這裡,然後找一個地方把彈頭取出來,他覺得自己死不了,也不能死。

  葉雲彪又怒又急,本想去把那車夫結果了,但是現在巡捕越逼越近,他只有簡單包紮創口後攙扶著楊銳往後急退,而四名衛士則在身後不斷和巡捕對射,以阻礙巡捕追殺。可葉雲彪本是北方人氏,離了他們四個哪裡熟悉滬上的弄堂街道,他攙扶這楊銳沒有按照預定的路線右拐過蘇州河進美租界,而是左拐走向了大馬路,這一岔路使得特科的一切接應都成空。

  楊銳被葉雲彪帶著,從後馬路往南一直走向大馬路,葉雲彪在滬上除了萬安裡、如意裡,還有一個熟悉的地方就是前段時間開會的科學儀器館的理化培訓學校,那裡是復興會的地方,在他的潛意識裡到了那裡就安全了。可從後馬路要到四馬路那邊可有近兩裡路,平常走這兩裡路並不需要多久,但此時萬安裡那些巡捕和陸戰隊士兵都圍了過來,他的行動就極為艱難了,特別是楊銳不知道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其什麼原因,老是昏厥,更是讓他行動不便。

  不過,自小習武養成的體格和機警還是讓他在巡捕洋兵們的間隙中,不斷的向四馬路挪進,只待天際發黑的時候他才感覺自己走到了四馬路,只不過,這裡根本不像四馬路。他正對著弄堂猶豫間,卻聽見不遠處的呱啦呱啦的洋語和狗叫聲,慌不擇路的葉雲彪翻牆進入一戶人家的院子,趁著沒人又拖著楊銳竄到二樓,找到一間鎖著的房子,破鎖推門進去之後沒敢點燈,只是把特配的打火機給點亮,這屋子似乎是女子的閨房,裝飾的精美絕倫,他把楊銳輕放在一張桌子上,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護用具,開始按照培訓過的程式消毒取彈。

  被葉雲彪一路上帶著的楊銳開始是清醒的,但走到半路背上的痛楚卻似乎消失了,然後他開始半昏半醒,直到後面什麼都不知道,但卻不是睡著,老是有一些聲音在他耳邊說話,有尖叫聲、有槍聲、有喊叫聲……而後,又有一些迷迷糊糊的影子在腦袋裡冒了出來,這些影子或是男人,或是女人,或是骷髏,或是屍首,他們有的說:就你這窩囊廢也算是革命黨,哈哈……,有的說:要守住自己的良心……有的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有的說:先生,來不及了,快撤吧……如此紛紛亂亂,一直在他腦子裡旋轉,到最後,漩渦越來越大,甚至要連他都一起轉進去絞碎。

  楊銳正要被腦子裡的漩渦攪碎的時候,背上忽然一陣劇痛傳來,這讓他回復了一些清明,他咬著不知道什麼東西再悶嗯了一聲,忽又聽得耳邊有聲音道:“先生,忍住,忍住,一會就好……”這個聲音楊銳分辨不出來是誰,但卻對他有一種依賴,他期望這個聲音能把他從那無盡的漩渦里拉出來,背上劇痛間他悶哼的忍著,卻不想這個聲音在喘了一口大氣之後,又倒抽了一口涼氣,“子彈有毒啊……”

  ……

  同樣的夜,同樣的德福裡天寶客棧,昨晚喝酒的屋子裡陳其美獨飲靜坐,今日萬安裡那邊的事情又讓他對復興會多了一分忌諱,特別是遠遠的看著那無法撲滅的大火,以及有組織製造讓會中骨幹撤退的混亂,這些都讓他看不懂復興會,有這樣的組織和實力,為什麼還不做任何反清之舉呢?這便如上一次在東京一樣,那楊竟成為什麼要對同盟會退讓呢?

  這些問題陳其美都想不通,平心而論,他對楊竟成並無惡感,反而有些許佩服,人家向來是做的多、說的少,不吹牛、只幹事。要是自己的當初入了的復興會,哪會如何?陳其美不知道怎麼的又想到了這個問題,想當初他可是要加入復興會的,誰知道被一個王八蛋騙了說復興會就是同盟會,同盟同盟不就是所有反清組織的同盟嗎,於是,初到東京的他毫不懷疑的就入了夥,可到最後卻發現這同盟會是同盟會,復興會是復興會,這真是……

  陳其美正在回思從前的時候,門突然被推開了,吳乃文還沒有進來就道:“二哥,事情辦成了。”

  回憶是回憶,現實是現實,陳其美這兩者分的很清楚,他聞言一把吳乃文抓了過來,道:“這次不會錯了吧。”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吳乃文雙手擺著,以表示這次的消息完全正確。“那楊竟成被張漢彪給打中了,應兄弟那邊的人說他被一個護衛救走了,走的時候那楊竟成攙著走的。”

  “攙著走的?”陳其美眼睛一凝,不由的問了一句。

  “是,我後面還去路口看過了,那地上還有血跡,這楊竟成一定是中槍逃走時留下的。”吳乃文上一次報告的消息有誤,被陳其美訓斥之後又出去了複查,這次可以確定無誤。

  “哈哈……哈哈……”陳其美不幹不澀的笑了起來,不過一會他就沒勁再笑了,道:“那既然留了血,巡捕房就應該能抓到的,怎麼現在還不見人。”

  “二哥,他那護衛太過忠心了,見巡捕追近,自己在身上割了一道口子,引著巡捕讓別的方向去了,不過最後血流多了,被二十幾個巡捕圍上給抓了,那人,太勇猛了……”吳乃文歎道,這些消息都是聽應桂馨說的,可即是這樣簡單聽來,也對那人極為敬重。

  “噢,那這麼說來,那楊竟成是被他藏起來了,可他又藏那去了呢?”本著斬草除根的意思,陳其美又思索起來。

  “二哥,那子彈可是有毒的,要是巡捕房找不到這楊竟成,無人醫治那他必死無疑。”吳乃文只感覺這事情應該是做成了,“現在那楊竟成估計不明白是我們殺他,還是工部局殺他。我已經把這層意思告訴了應兄弟,讓他找人給那個被抓的護衛透點風,就說英國人要殺楊竟成而後快,這樣他就不會把楊竟成的下落供出來了。”

  吳乃文的謀算是複雜的,不過陳其美卻搖著頭,陰測測的道:“這子彈上的毒可不是洋人能醫好的,這可是日……日久月累練出來的劇毒,那楊竟成真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不過,待會再去找夔臣,告訴他若是那楊竟成被抓了,也要找機會做了他。”

  “是,是我馬上去。”吳乃文說著就要出門,卻又被陳其美抓了回來,他又問道:“那張漢彪呢?”

  “張漢彪死了。”

  “死了?”

  “是,死了。當場就被楊竟成的護衛打死了。”吳乃文道。

  “還有其他兩個呢?”聽說只死了一個,陳其美還是不放心。

  “現在估計已經在江裡了。”吳乃文又是想笑又是笑不出來,臉上的表情很是怪異,其實他是擔心日後陳其美也這樣處理他。

  仿佛是看出了他的擔憂,陳其美拍著他的肩膀道:“好,這次你立了大功,我回頭就給中山先生寫信,讓會內表彰你的功勞,屆時等革命成功,那這榮華富貴可就享之不盡了。”

  吳乃文陪笑著,不敢有任何不滿意的表現,低著頭就有出去了。其實陳其美說的什麼中山先生他已經聽了很多次了,他說什麼中山先生在海外有十萬信眾,金山銀山,勢力無邊。開始聽的時候還是好,到後來光聽不練,他也就對中山先生完全免疫,他只想到要真是有錢,陳其美也不會過的如此寒酸吧。

  陳其美高興的時候,蔡元培正在悲傷,他此時正坐在第二聯絡點等候諸人的消息,只不過這一次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遲遲未歸。下午混亂的時候,他在特科人員的護送下,也趁亂離開了萬安裡,和他一起的章太炎就沒有這麼幸運了,他被昔日的一個巡捕認了出來,很快就被抓了回去。章太炎被抓,王季同被抓,但最關鍵是楊銳不知所蹤,聽特科的人彙報,護送他的衛生三死一傷,陳廣壽帶著楊銳沒有回到第二聯絡點,而是轉向了大馬路,然後那邊就一直槍聲不斷。

  哎,到底去哪裡了呢?蔡元培看著外面無盡的夜色,不斷的搖著頭,他搞不明白之前客客氣氣的工部局,怎麼會忽然就下次毒手呢,還有,向來處事嚴謹的總部,怎麼就會被敵人破獲呢?還有,最遲明天早上就要確定杭州舉義的命令,楊銳不在,諸人被捕,按規則他可以給浙江方面下令,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忐忑,戰爭不是他熟知的,萬一決定錯誤失敗怎麼辦?有楊銳在的時候,他覺得楊銳太過謹慎保守,恨不得自己能執掌全域,可現在真的自己說了算了,他又感覺到一陣虛垮。若是說革命在楊銳那裡是有條不紊的計畫,機械冷漠、胸有成竹,那在他這裡感覺就是孤注一擲的賭博,熱血暢快卻毫無勝算,這一把能贏嗎?!

  “先生,先生……”邵力子往外面進來,道:“廣壽回來了。”

  一聽說陳廣壽回來了,蔡元培一怔,半響才道:“竟成回來了?”

  邵力子搖頭,低聲道:“沒有,就他一個人……”

  “啊……”蔡元培又是失望又是希望,他大聲道:“那竟成去哪啊?”

  他這邊說著,陳廣壽卻進來來,他一臉慌張,失心瘋似的道:“先生不在這裡嗎?!現在不在這裡嗎?!先不在這裡嗎?!”

  蔡元培看著他的樣子,只覺得心猛的一暗,急忙把他按住,追問道:“竟成不是跟你在一起嗎?你……他人呢?”

  “我……”陳廣壽把箱子送到銀行後只見全城都是巡捕,躲避之下跟著特科的人到了第二聯絡處。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他一離開楊銳,他的心就很不安,本是滿心期望楊銳就在這裡,可誰知道……

  “我不知道先生在哪。”陳廣壽痛苦的搖著頭,只以為這不是真的。

  “那誰知道?那誰知道?”蔡元培的聲音大了起來,他心裡雖然期望楊銳一時回不來,然後自己可以名正言順的發動舉義,但不是希望他永遠回不來啊,現在陳廣壽卻把楊銳給丟了。舉義可以不要,但楊銳必須活著。

  “葉雲彪還有那幾個特科的同志護著先生,我不知道他們去哪了!我不知道他們去哪了!”陳廣壽面容猙獰,使勁抓著自己的頭髮,方才冷靜一會,把下午分手的事情想了起來。

  “蔡先生,蔡先生……”這時候外面又有人喊道,來的人是胡文耀,復興會租界包打聽的頭頭,萬安裡一出事,他那邊就動了,北京路那邊鬥毆時的亂槍就是他指揮著放的,他之前來了一次這裡,但又在蔡元培的命令下出去打探消息。

  “蔡先生……”胡文耀喘著粗氣,道:“葉雲彪被抓了。”

  他此言一出,蔡元培和陳廣壽都是大喝一聲:“什麼?!!”

  “是。工部局傳出來的消息,說是抓到一個姓葉的亂黨,用了十幾個人才把他制服,按他們說的相貌,我看就是葉雲彪。”

  “那先生呢?”陳廣壽沖到他面前,急衝衝的道。

  “先生沒有消息,應該是沒有被抓。”胡文耀的話讓兩人頓時鬆了一口氣,不過後面一句話又讓兩人的心提了起來,“他們還說另外三個特科的人也死了,再有,再有就是巡捕房裡有傳聞,抓到一個姓楊的,就要弄死他。”

  “那先生抓到沒有?”陳廣壽比蔡元培還更焦急,其他不管,只想著楊銳平安無事。

  “沒有聽說。”陳廣壽胡文耀是認識的,早年住如意裡的時候,兩人還一起聽過楊銳的課,他很明白陳廣壽的擔心,安慰道:“廣壽兄,放心吧。先生吉人天象福大命大,不會出什麼事情的,就是有難媽祖也會保佑他的。”

  胡文耀是潮州人,篤信媽祖,他安慰完陳廣壽,又對蔡元培道:“蔡先生,暫時沒有打聽到誰叛變的消息,但想來即然叛變,那要查還是需要一定時間的。我們這段時間的做事還是要謹慎些為好。”

  “那些洋兵直接沖上了茶樓的四樓,那就說明他們根本不知道總部入口在哪。要麼我們有人被他們跟蹤,然後被他們發現總部在茶樓;要麼就是有從來沒有進過總部的人告密,不然洋兵是不會進茶樓了。”自從出事之後,蔡元培就一直在想,洋人是怎麼查到萬安裡的,三樓工作的那些學生不可能,可那又是誰呢?

  “小徐呢?他現在哪,能救出來嗎?還有枚叔怎麼樣了?”蔡元培又問到王季同,他同著三十多工作人員在一起,但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女子,洋兵確定沒有武器後就把這些人給放走了。被抓的只有王季同和俞子夷,還有四個男學生。

  “不能,現在因為沒有查到什麼證據,他們幾個被關在老巡捕房,章先生也是如此。對他們這些人還是不要用強的好,一旦用強,那事情就不好解決了。”胡文耀在滬上混了快四年,各種門路都很熟悉,盯人、救人、打探消息很是在行,現在王季同、章太炎等人雖然被抓,可巡捕房一點證據也沒有,只要律師過去,不要費多少功夫就會被保釋出來,所以建議不要用強。

  蔡元培也明白這個道理,但是現在舉義在即,他一個人怎麼能做主,他問道:“能和他們會面嗎,不需要多久,幾分鐘就行,傳話也好。”

  胡文耀搖著頭,道:“好像不行,現在他們都被一些印度阿三在看著,華捕都不讓靠近。”

  “那就有大麻煩了。”蔡元培想不到局面會變成這樣,這就等於說浙江舉義之事完全由他決斷,當然,權力看起來很大,若是最後失敗了,那責任可完全在他一人,他低著頭思索半響,最後又道:“那葉雲彪呢?他被關在哪,能救出了嗎?”

  “在地豐路那邊的英軍軍營,這次涉案的人都被關在哪,還有我們受傷的那個同志,也在那裡面。”胡文耀確實是把所有的人和事都打聽清楚了,不過最關鍵的人和事一無所知。他知道蔡元培還在擔心楊銳的安危,又道:“葉雲彪是在泥城橋那邊被抓的,我想先生也就藏在那邊,現在已經讓人挨家挨戶的打聽了。”

  事情也只能如此了,蔡元培私下自己對自己說道,他叮囑胡文耀繼續緊跟之後才問向邵力子道:“京城那邊怎麼,兵變什麼個結果了?”

  “有消息說光緒下了旨讓袁世凱待罪去平定兵變,但是袁世凱還沒有什麼行動,還有就是第六鎮的兵變被岑春煊聯合著鐵良給平定了,現在正在嚴查那些鬧事的士兵,”消息讓蔡元培神色一暗,不過下面說的又讓他振奮起來,“山東的第五鎮統制張懷芝下午通電全國,說康梁等亂國之賊蠱惑聖君,陷害忠良,願與各地督撫一起清君側、誅小人……”

  “啊!他敢這樣通電?”蔡元培被這個‘清君側’嚇了一大跳,想不到北洋還能找到這樣的一個藉口,他緊張的問道:“那……各地督撫怎麼說的?回應的人有多少?”

  “很少人回應,只有兩廣總督周馥回電訓斥了張懷芝,說他此言大逆不道。還說,要想重振大清,還是早開國會為好。現在預備立憲著實不妥,他建議今年就開始編撰憲法,並籌備各省議事會,明年就舉行大選,召開國會。”京城傳來的消息越來越震驚,邵力子說話都說不流暢。

  邵力子震驚,蔡元培則是失望,他本以為“清君側”一出,慶袁的同黨就會紛紛響應,滿清就此下臺,卻不想只有兩廣總督跳出來說開國會。其實他是不瞭解現在的朝局,現在光緒出山雷厲風行,改官制、開內閣、撤總督,朝中大員和各地督撫只能軟對抗。這一次北洋兵變只是個幌子,開國會才是慶袁等人的真實圖謀,一旦由慶袁提倡的開國會被天下官紳所接受,那袁世凱就不是那麼好殺的了,而慶王奕劻即使下臺,名望還是保住了,光緒撤職可以,要再打什麼其他的主意怕是很難,並且最重要的是,慶袁雖退,可他們遍佈各省、各軍的勢力卻還在,勢力既然保住了,那日後東山再起就有希望。

  蔡元培失望之餘,又想到浙江舉義之事,他在屋子裡掙扎良久,最後看著陳廣壽說道:“廣壽,現在沒有時間等竟成了,你馬上給浙江那邊發電。按計劃舉義!”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1

第078章 舊人

  寒仙鳳是滬上一年來最當紅的書寓(注1),其走紅是時也是運,去年秋天媽媽把她的照片寄到了主持花榜評選的遊戲報,主編李伯元(注2)見之驚為天人,又再聽寒仙鳳一曲茉莉花,更是極力追捧,在報紙上賣力宣傳,最終使得寒仙鳳豔壓群芳,為當年花魁之第三,又因其粉裝玉琢、雪媚花顏,被譽為廣寒仙子。

  既然出名,那自然有諸多達官貴人追捧叫局,可既是書寓那便是賣藝不賣身,只不過滬上的書寓招牌大多是花三十塊大洋買的,裡面大多是長三(最上等賣身妓女,因召之待座照例付三洋元而喚之),是以有不少浪蕩公子想奪其紅丸,只不過既是廣寒仙子,那自然冰寒的狠,對這些人不加以顏色。眾人百求不得,自然會起邪念,某一日一巨賈花巨金賄賂媽媽,得起同意想藥而強之,不料假藥誤事,沒有得逞,寒仙鳳憤而吞了芙蓉膏,幸而早送西人醫院,才得以活命,不過此事被滬上報章聞之,輿群濤濤之下媽媽之後答應准其賣藝不賣身,這才得以清白。

  即是賣藝不賣身,那在洋人看來則不是妓,而是舞者、藝術家、音樂家,寒仙鳳的書寓自從自盡之後,不時有洋人進出,這些洋人或是海關裡的官員,或是領事館的職員,他們喜歡寒仙鳳除了其人之外,更是喜歡的她的曲,即便語言不通,但音樂是相通的,他們對於二胡這種東方的小提琴很是欣賞。而既然能有洋大人捧場,寒仙鳳在書寓裡的地位才開始穩定起來,其住處也不再和眾女子一個屋簷,而是搬到了獨立的一幢房子,又因假藥之事,從娘姨、下人、到廚娘,都按照她的意思換了一邊。

  因為全城都在搜捕嫌犯,今晚散局之後寒仙鳳回府的路上老是被搜查,一小段路走的絆絆磕磕,只待十多點鐘,方聽見轎夫們的一聲輕喝,花轎才在書寓的門口停了下來,下人把轎簾卷開,仙鳳起身度步下轎,門口的紅燈籠下,棲鳳書寓的招牌很是光亮,仙鳳眼光掃過這一塊弄假成真的招牌,臉上微微有了一些歡喜——若是沒有這塊招牌,那她估計也和媽媽的其他女兒一樣,要賣身陪客了。現在她三天兩頭就要出去陪局,但也只是去拉幾曲二胡罷了,雖然那些男子的眼光總是嚇人,可總是目光而已。

  仙鳳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有在廳堂停留,而是直接回房卸妝,然後想洗簌之後便安歇。此時隨身的婢女早已經上了樓點燈,但屋子裡才亮就聽到“嘣”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落在樓板上,仙鳳還以為是小贊不小心打了東西,只待她進到屋內,卻發現小贊撲倒在屋內,她正待把她扶起的時候,只見床上躺著一個人,一個渾身是血的在趴在她的床榻上。小贊見血就暈,而仙鳳雖然不如此,但見此情景也是全身一麻,想呼喊卻呼喊不出聲,只待半響之後,她方回過氣來,心下也稍微鎮定,這才打量起床上那人。

  床上那人是趴著的,背上的衫子上全是血跡,他頭朝外,手中抓著一支短槍,但眼睛卻是閉著的,身側還有一張信箋,紙上倒是堆著一些銀元和銀票,其中幾張百元的票子放在最上面,那幾個“佰”字只看的人人心頭一熱。

  葉雲彪已經是盡力了,即使迷路也不能完全怪他,他走投無路之時把楊銳帶進了這個院子,也是無奈之舉,在手術之後楊銳還是昏迷,不是因為手術不成功,而是因為子彈帶毒。可正在他想著要如何解毒的時候,院子外巡捕逼近,他便只能留書留銀,以求戶主能看在銀錢的份上手下留情,自己則引著巡捕逃向別處。

  仙鳳顫巍巍的從床上取過那張信箋,只見上面寫道:“先生惠鑒:今吾主遭歹人暗算,故遭此大難,匿身於此,實屬無奈。吾主為革命黨之骨幹,禦強敵于白山黑水之間,救國族於水深火熱之中,實乃吾漢人之英雄,國族之希望。今吾主生死存亡,只在先生一念之間,若是告官,那或能得賞錢一二,但吾中國之復興無望矣;若是能善待照顧,那日後致謝,當贈銀萬兩,或更至革命功成,新國創立,先生當為開國之元勳也……”

  信上話語句句動人心魄,萬兩白銀和開國之元勳更是讓人欲拒不能,但仙鳳卻對此毫不所動,她只是一書寓,人身毫無自由,年紀更只有十六不到,即使有著那萬兩白銀也不能贖身;至於那開國元勳,那都不知道是何年馬月的事情了,料想到了那時,自己也已經守身自盡了吧。她此時只想著把人從房間裡移出去,送到洋人醫館裡面,這樣滿身是血趴在自己床上,實在是太過嚇人了。

  仙鳳把那信箋放下,正想返身出門喊人的時候,目光卻又下意識的看了這個革命黨一眼,這一眼卻忽然讓她猛的一呆,再細看之後,她卻發現這人是認識的。三年前的除夕之夜,在洋涇浜的一家飯館,她和爺爺賣唱的時候,遇到的就是這個男子,他不但給了爺爺三塊洋元,使得爺孫倆不至於餓死在哪個冬天,更是教了爺爺一首滬上灘的曲子,還寫給自己一份詞,憑著此曲此詞,去年花魁自己才能名列第三——花魁榜上哪一個不是有錢的商賈捧紅的,要不是此曲驚豔四座,不能成為書寓的自己怕早就不在人世了吧。仙鳳看著床上男子的臉龐想著往事,她以為這個和藹可親的男子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了,卻不想今天他卻忽然出現在眼前,還躺在自己的床上,命懸一線。

  仙鳳立在床前發呆的時候,娘姨卻是上得樓來了,她在樓下準備好了熱水,喊了仙鳳幾聲卻不見她回話,便要上來喊人,她剛一進門仙鳳便知覺了,混亂間她忙把床簾子拉了起來。娘姨進門只看見婢女小贊撲倒在地,仙鳳立在一側無可奈何,根本不知道床簾子裡的玄機。

  “噢,伊咋倒在地上?”娘姨奇道。

  仙鳳平整呼吸,道:“伊不小心跌倒了,我正要去喊人,把她抬出去……”

  “噢,阿拉去喊,阿拉去喊。”娘姨料想也不是仙鳳打了小贊,見此情形便要去喊下人。

  “別去,別去。”仙鳳忙喊道:“那些個下人進來不好。你幫她掐掐人中就好了。”

  “哦。”先生吩咐,娘姨便蹲著身子掐著小贊的人中,不一會她“嚶嗯”一聲就醒了,即使醒來,她還是滿臉驚懼,正要說話卻被仙鳳掐了一把,仙鳳手上用勁,嘴上卻讓娘姨去拿水,待娘姨起身,她才對著小贊輕道:“什麼也不要說。”之後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小贊原不是仙鳳房裡的丫頭,只是在廚房裡幫廚,仙鳳把她叫到身側當貼身婢女使喚,算是她的半個貴人,她見仙鳳不讓她說話,心中大急,仙鳳只好再道:“我都知道了,你什麼也不要說。”

  娘姨人傻,小贊聽話,仙鳳應付她們當時不難,至於那些下人更是好對付。只是這些人打發了,在床上的男子還是昏迷不醒,仙鳳不懂醫術,對此束手無策,至於請醫生,這怕是……仙鳳想了半響,最後方才想起那封未看完的信中似乎寫著一些藥名,她急忙又把信拿起來又在細看了一遍,看罷也不待抄錄,只喚小贊進屋,讓她出門買藥。

  “小姐,那人……那人怕就是官方抓的大盜……”适才出去的小贊還是不明白仙鳳為什麼要她不要亂說,後面想起剛才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路上都在傳官府和洋人一起在抓江洋大盜,現在屋子裡的那個血人怕就是大盜。

  “小贊,姐姐平時待你如何?”仙鳳沒管什麼大盜小盜,而是直接問這個。

  “姐姐帶我比父母還好。”小贊如實說道。

  “既然我待你如此,那這事情你就不要說出去了。”仙鳳叮囑道。

  “姐姐,可那人……我怕那人傷了姐姐啊。”小贊還是不放心。

  見小贊如此,仙鳳心中一暖,笑道:“他不會的。他不是什麼大盜,也不是什麼歹人,他是好人。”仙鳳說完拿出從那封信上撕下的末尾,又道:“你按照這上面的方子去抓藥,記得要分開抓,省得被官府發現。”

  小贊不明白仙鳳為什麼會說那個是好人,但想來小姐說的話不會錯,於是就急急忙忙出去了,現在宵禁在即,再不快一點怕是藥鋪是要關門了。

  小贊出去,仙鳳在樓下漱洗之後,又讓下人送了一盆熱水上來,而後她撇開旁人,拉開床簾,想清理楊銳身上的淤血。其實楊銳身上的創口有兩處,一處是子彈擦肩而過,只是留下一道淺淺的傷口,這不是致命的,葉雲彪清洗縫合之後已經無礙;而另一處則極為致命,子彈雖然在擊中楊銳之前穿透了一個衛士的手臂,但還是鑽入背心,只不過打斷肋骨勁力泄盡,停留在心臟後面。葉雲彪即是楊銳的貼身護衛,那醫療培訓是少不了的,那時候軍中戰鬥不少,多次手術之後他也能算半個外科醫生,他半靠著運氣半靠著經驗才把彈頭取出,只是當他以為先生就此得救的時候,卻發現那彈頭的表面有一層灰色的東西,潛意識下他感覺這彈頭有毒。

  是什麼毒葉雲彪不知,但現在手術做完,再開膛怕是不能,他只好將自己師門所傳解毒秘方,寫在信箋的後面,期望屋中的主人能看在銀錢的份上救先生一命。葉雲彪其實想的太天真了,滬上花花之地,向來只是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這一次幸好是遇著仙鳳,加上她和楊銳有舊,這才如他所想,要不然,楊銳可真要看不到明日的太陽了。

  仙鳳用著小剪把楊銳身上帶血的衣衫全部絞爛,再微微抬起楊銳的身子,如此上半身的衣衫方才除盡,她用著濕毛巾把除包紮處外的地方全部擦洗乾淨,血污去盡,頓時露出正常的膚色,成年男子自有的方剛血氣不由得讓她臉上一紅,她臉上紅過,還是咬著銀牙再把背擦拭了一遍,然後才把毛巾擰乾,換水開始擦臉,一切收拾停當,才又把床簾子拉上,等著小贊買藥回來。

  ……

  地豐路英軍兵營,蓋溫特少校看著已經昏過去了的清國佬,無奈的搖搖頭,按照以前大家的說法,清國佬是最不怕疼的一種人,而且他們每次受傷都不需要醫治,傷口稍加處理或者不處理就能痊癒,後者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但前者今日已經完全證明是真的,這個復興會首領的貼身衛士遭受那麼大的痛苦之後還是什麼也不說,真的讓他驚訝了好久。

  “真是該死的異教徒……”他搖著頭,在滿是鐵烙造成焦臭味的囚室裡自言自語。

  “埃爾弗雷德,現在怎麼辦?”詹姆斯中校對於囚室的味道比較習慣,而對於清國佬,他根本不是把他們當作人看,按照基督的精神,處死異教徒不但無罪而且有功。眼前這個清國佬打傷他八個士兵,要不是蓋溫特想要活口,他早把這人處死了。

  “留下他。”蓋溫特有總領事支持,雖然官階比詹姆斯中校更低,但這一次事情還是由他來指揮。

  “留下他?他……”詹姆斯聲音提高了不少,“少校,他不會說什麼的,這些異教徒全部死硬的很,對付他們最好的辦法就是殺掉。”

  “中校先生,現在我留下他就是為了更好的殺掉他們。這一次行動,我們並沒有獲得什麼有價值的情報。”

  “可那是因為行動的情報出了差錯。”

  “確實如此,所以我們要想獲得更多情報,就應該留下他。”蓋溫特少校的邏輯讓詹姆士中校無從反駁,於是商量的結果就是不處決這個清國佬,並且還要給他治傷。

  “那另外一個呢?”詹姆士鼓著氣,開始問另外一個人,那是負責掩護的四個特科人員之一,其他幾人都死了,只有他僥倖未死,不過,身中數彈的他怕也是難以存活。

  “另一個也一樣,中校。我們現在要盡可能從他們口中套出情報,要不然我們永遠也不知道他們藏在哪裡。”蓋溫特少校現在終於明白復興會不是一個簡單的反清組織,其良好的組織和不懼生死的戰士,使得他明白不盡全力怕是對付不了這些人。

  詹姆斯很是無聊的撇撇嘴,這時候蓋溫特少校的副官跑了過來,對著少校道:“先生,領事館的霍必瀾爵士希望你去一下,他想聽聽你都找到些什麼。”

  一聽說爵士蓋溫特就是一陣懊惱,他昨天可是說能把這些人一網打盡的,可是現在,只抓到兩個傷患,還有幾個看上去沒有任何證據的“路人”,他繃緊著臉,對著副官點點頭,然後才出營往領事館而去。

  霍必瀾爵士拄著拐杖,已經在領事館等蓋溫特好久了,現在租借當值的是德國領事,可抓捕之事他毫不知情,下午租界裡不但著火了,還當眾開槍,這些都讓德國佬很不滿意,但這些埋怨都讓霍必瀾爵士給頂回去了,不過,為了更具說服力,他還是要從蓋溫特哪裡拿出確鑿的軍火走私證據,以證明自己的正確。

  霍必瀾爵士不斷的敲這拐杖,問道:“也就是說,你在下午的抓捕中沒有搜查到任何武器?”

  “是的,爵士。”蓋溫特此時不光是臉緊繃,全身也都是緊繃的。

  “也沒有找到任何走私武器的證據?”霍必瀾爵士再問。

  “是的,爵士。”蓋溫特少校只覺得有一團風暴要在霍必瀾爵士的心中升起,但是他無法阻止,只能承受。

  “也沒有抓到任何有助於我們瞭解他們走私武器的大人物。”霍必瀾爵士還是問。

  “是的,爵士。”蓋溫特少校剛說完,對面的風暴就開始橫掃過來,霍必瀾爵士聲音大的嚇人,鬍子似乎都豎了起來,口水也像暴雨似的噴了他一臉,“少校,你下午究竟在幹什麼?難道陸戰隊是在遊玩嗎?是在當救火隊嗎?你的腦子是不是塞滿了馬糞……”

  風暴越是劇烈,蓋溫特少校站的越是筆直,幸好,年紀和精力的原因讓這場風暴沒有持續多久就結束了,看著霍必瀾爵士沒有力氣再發怒,蓋溫特少校斟酌之後才道:“先生,我們在大火中搶出來一些檔。”下午萬安裡的火勢無法讓人沖進去,但救火隊來的及時,還是有些東西沒有燒完,在滅火之後,蓋溫特命人從灰燼中翻檢所有帶字的檔,還是得到了不少東西的。

  “檔上寫著什麼?”霍必瀾已經六十歲了,一頓脾氣發完精神已經是大不濟。

  “這……檔都是一些破碎的東西,我們……我們還是找人整理,”看著霍必瀾爵士再次陰沉的臉,他趕忙道:“是的,我確定,整理不需要多久,我想後天就可以把內容整理出來。還有,逃走的軍火犯已經受傷,他應該是就藏在跑馬場附近,我已經通知了租界的醫院,發現背上有槍傷的男人立刻向巡捕房彙報。”

  霍必瀾爵士聞言點點頭,道:“那好吧,少校,我等你後天的好消息。”說罷就起了身,拄著拐杖頭也不回的走了。

  總領事雖然不是蓋溫特少校的直屬上司,但是他的意見卻影響著蓋溫特少校以後的前程,被一個總領事的否定的情報官不是一個好的情報官。霍必瀾爵士走後良久,蓋溫特少校才離開了領事館,不過他不是回軍營拷問那個被俘者,而是直接去了老巡捕房。

  “愛爾斯,情況怎麼樣了?”蓋溫特直接把負責抓捕的巡捕頭子愛爾斯找了過來。

  “哦,他們都說他們只是路過那裡,或者說剛好在哪裡喝茶,他們什麼也不肯說,對此我沒有絲毫辦法。”愛爾斯把章太炎、王季同還有幾個男學生都問了一遍,什麼消息也沒有得到。

  “真沒有辦法嗎?”蓋溫特在“辦法”兩字上讀重了一下,他的意思是拷打。

  “沒有辦法。”愛爾斯明白他的意思,但還是這樣回答:“這裡面其中一個是政治犯,他現在雖然在保釋期間,但是一旦他出了什麼事情,清國佬們又要開始亂叫了。記得嗎,上一次他的一個同夥被毒死了,事情鬧得很大,工部局的總辦霍蘭德先生都辭職了。還有另外一個,一個姓王的清國佬,他其實就是復興會的首領,可是他和租界不少有錢人關係良好,最頭疼的是,滬上所有的律師行他都熟悉,剛才高易就過來了,他認為我們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能限制當事人的自由……”

  “那些律師只認得錢。”蓋溫特少校聽到這裡不由的插了一句嘴,真正有名望的律師是不會來遠東的,只有那些想發財想瘋了罪犯和投機客,才會來到這裡。

  “可他們是英國律師,少校。我不能對他們想什麼‘辦法’。”愛爾斯上一次就差一點被工部局辭退回老家了,要這次再出件什麼大事,他的退休金就泡湯了,所以他不敢亂來。

  “那我去見見他們吧。”蓋溫特少校也明白其中的關節,他於是想自己去想想辦法。

  “少校,你……”愛爾斯看著他,以為他要親自刑罰。

  “不,不是這樣。我只是想和他們聊聊天。”蓋溫特少校說道。

  “好吧。我帶你去。”愛爾斯嘴上說這,但是腳上卻沒有把蓋溫特少校帶到政治犯那邊,而是去了另外一個人那裡。

  下午的時候,王季同一出弄堂口就發現滿眼是洋兵,就聊想這一次怕是不能善了了,不過他心中雖然劇震,但是表面卻是平靜如水,只待被帶到巡捕房,除了說“我什麼也不知道,我只是路人”之外,就什麼也不說了。另外幾個男學生也是如此,一問就是什麼都不知道。

  面對此種情況,巡捕房只好把他們都關著,站在狹小的囚室裡,當門底下的視窗把裝稀飯的鐵缽扔進來的時候,王季同哈哈大笑起來,記得當時諸人還說到巡捕房吃稀飯,想不到自己居然真的來了。稀飯喝完,他只有席地而坐,他並不知道楊銳雖然逃出但卻受傷,章太炎也被抓捕,他以為就自己走後門被抓。在他看來,自己最抓並不重要,只要楊銳出去了,那浙江舉事即使不成功,損失也不會太大。排除起舉事他現在坐在地上想的是,工部局是怎麼查到萬安裡的,是三樓的那些學生嗎,這他不太相信,可不是他們那會是誰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1

第079章 舉事

  “嗒……嗒……嗒……”巡警走路的聲音在長長的走廊裡回蕩,聲音到了牢門口就停了下來,一連串鑰匙的撞擊聲之後,一把鑰匙插進到了鎖頭裡,“哢噠”一聲,牢門“吱呀……哐”的打開了,馬燈的光亮照進囚牢裡,本以假寐的王季同打開了眼睛。

  一個紅頭印捕提著兩盞馬燈,他的背後站著一個洋人和一個通事,洋人對著印捕點點頭,接過一盞馬燈之後之後印捕就出去了,牢裡面只剩下洋人和通史,那洋人三十多歲,但卻是一臉陰沉,他鼻子很高,但高高的鼻樑最下面卻是勾著的。

  “米斯特王對嗎?”洋人用英語對通事說道,通事又再傳譯過來。

  王季同還在打量這個面容陰沉的洋人,在他身上,他能感覺到一聲特別的味道,這種味道他很熟悉,他自己身上也有,當在他萬安裡的小閣樓裡操縱著一切的時候,也是這種味道。王季同起了身,站著對洋人拱拱手,卻不說話。

  在他打量洋人的同時,洋人也在打量著他。畢竟,在外界看來,復興會被外界所熟知的首領是他而不是楊銳。“我是蓋溫特先生,”洋人介紹道自己,“根據我們所瞭解的情況,復興會正在大規模的走私軍火,這是工部局以及英國政府所不樂意看到的,所以,我希望王先生能夠終止這種危險的生意,並且把剩餘的軍火交出來,這不管對於我們還是對你們都是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情。”

  果然是軍火惹出來的麻煩,王季同心中的猜測頓時明瞭,他道:“蓋先生,恕鄙人不知閣下所言為何,鄙人自下午路過萬安裡,便被囚禁在此,沒有人與鄙人說明原因。”

  王季同按照律師所教,問什麼都一問三不知,不過他這一套並不能對蓋溫特起什麼作用,“王先生,我希望我們能開誠佈公的談判,對於你們的革命我並無成見,但是英國政府絕不歡迎有任何暴動發生在揚子江流域,所以,你們不應該往這個地區走私軍火。”

  王季同很想回答這個叫蓋溫特的人說,‘中國人在中國革命,你們管不著’,但考慮的當下的情況,他還是答道:“蓋先生所言何事鄙人還是不知。”說罷就坐在床上閉目不語。

  蓋溫特早就知道王季同很是難纏,見他如此,再次道:“我們已經抓了很多復興會的成員,其實包括以前的那個政治犯章太炎,還有一個你們的頭目,在逃走時也被打傷了,我想他也應該活不長了。對了,你們的所有事情工部局都在調查,萬安裡那邊雖然火勢很猛烈,但還是留下了不少東西,王先生,如果你還是不配合的話,那麼工部局包括英國政府將對復興會進行全面打壓,我想這並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吧。”

  蓋溫特說道“還有一個你們的頭目,在逃走時也被打傷……”的時候,王季同閉著的眼睛忽然睜開了,枚叔如果被抓,那麼被打傷的不會孑民就是竟成了,他很想問這洋人到底是誰受傷了,但剛想開口卻看見蓋溫特嘴角若無若有的冷笑,當下又忍住了。如果是一個美國人、德國人、法國人、俄國人這麼跟他說,那麼他相信,但是面對的是一個英國人的時候,他說的一切王季同都不能相信。

  這些連殺人都極為講究禮貌的撒克遜人,最為陰險狡詐。自己從他那裡打探消息,那在自己打探的同時,將有更多的消息會露出去,至於他說的什麼“工部局、英國政府全面打壓什麼的”,王季同相信也不相信,到那天長江中下游一聲炮響,全被覆興會佔領的時候,英國人就不是打壓而該中立了,或者以支持革命的名義以獲取更大的好處。支持與不支持,關鍵還是要看形勢、看利益,不是幾年前一個人就能斷言的。

  王季同忍住不言的時候,蓋溫特真的開始失望了。剛才在王季同睜開眼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已經成功了,但卻不想王季同欲言又止,硬生生的把話給止住了。其實他對復興會的瞭解不是太多,並且其中大部分的資料都來自于宗方小太郎,而宗方小太郎的資料則大部分來至於同盟會。

  結合宗方小太郎的情報,蓋溫特少校所知的復興會和其他反清組織一樣,是一個由讀書人組成的反清團體,他大概成立於1903年,會首叫做楊竟成,面前的王季同也是這個組織的骨幹成員。日俄戰爭時期,復興會派人深入東北與俄國人作戰,從而在清國革命黨之間獲得了很高的聲譽和影響,只不過在清國政府準備實行立憲的時候,有傳言說這個組織支援立憲,他們的骨幹成員蔡,加入了一個立憲組織憲友會,並且在前些時候脫離了他主持多年的中國教育會,並申明自己今後和教育會再無關係。

  當然,這些只是表面上的情況,根據宗方小太郎那邊的消息,復興會的立憲只是一種保護自己的偽裝,他們其實正在竭力的籌畫暴動,而最近走私的槍支,就是復興會為暴動準備的武器。霍必瀾爵士並不喜歡在揚子江流域發生大規模的暴動,這些暴動一旦沒有控制就會傷及無辜的外國人,並且更重要的是,一旦暴動,那麼商業就很可能會中斷,這就會影響英國的商業利益,同時一旦商業利益受損,那麼海關收入就會減少,而這些海關收入正好是1901年賠款的重要來源。也就是說,不但英國商人的利益受損,便是連英國政府的既得利益也會受損。這絕不是在華外交官們願意看到的,再考慮到每年多達一億六千多萬兩白銀的貿易逆差(注),就是調動軍隊鎮壓暴動也是唐寧街那些大人物樂意看到的。

  這便是英國人鎮壓革命的邏輯,按照這樣的邏輯,如果復興會在山東、山西、北滿、蒙古等地暴動卻又是蓋溫特希望看到的,可是他們並沒有這樣做,他們現在一心立足於滬上租界,然後一心在揚子江流域策劃暴動。

  “王先生,你一定會為今日的拒絕感到後悔的!”蓋溫特少校看著閉目不語的王季同毫無辦法,最後扔了一句狠話,見王季同還是閉目不語,便只好轉身出了牢房,不過氣憤的他在出門的時候,狠狠的朝鐵門踢了一腳,“嘣”的一聲,似乎整個老巡捕房都能聽見。

  蓋溫特少校氣呼呼的出了囚牢,他沒有再去找那個政治犯,而是回住所睡了一覺之後,第二天上午派著人去找那個清國官府的代表應,現在逃脫的是復興會的會長楊竟成,如果能把他抓住,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應,你們還沒有找到人嗎?”蓋溫特少校看著跑來的應桂馨問道,搜查的事情華捕和應桂馨都在做,但華捕那邊一無所獲。

  “蓋溫特先生,我們正在找人,但是泥城橋那邊太大了,昨天又是晚上,要想找到人還是很難的,現在白天才搜了不到一半的地方。”因為情報不準確,應桂馨昨天就被這個洋人罵了一頓,但洋人發飆,他只能硬扛著,不過晚上回去,他也把劉光漢給罵了一頓,“蓋溫特先生,既然那楊竟成受了傷,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不。我需要他活著。”蓋溫特少校說道:“只有他活著,我們才能查到那些軍火的來源和去處,你們的端總督不是這樣告訴你的嗎?”

  “是的,是的。我們都希望他活著。”應桂馨被陳其美搞昏了頭,一心只想楊竟成死,忘記洋人的目的了。“蓋溫特大人,昨天晚上開始,復興會的人也在搜查楊竟成,我下午解決了他們,明天就可以把楊竟成找出來。”他在洋人面前一幅豪爽的樣子,拍著胸脯道。

  “很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臉緊繃了一天的蓋溫特少校難道的微笑起來,他喜歡這樣的清國人。

  應桂馨在洋大人面前拍胸脯,可心裡面卻沒有那麼大的把握,一回到縣衙正想加派人手去搜查,但還沒有坐下,兩江總督的密探頭子米占元就來了,“端方大人要馬上抓捕這些人犯。”說罷就遞了一張名單過來。

  他說是端方大人,其實就是他自己要抓。應桂馨結果接過一看,發現這名單由大部分是在租界,不由拍著腦袋道:“米兄,這些人可有不少在租界啊。”

  “那就先抓租界外面的。租界裡面的先不管了。”米占元道:“還有,不要說是復興會的,就說是革命黨就行。”

  “復興會?革命黨?好,好。”應桂馨不知道叫復興會會掃當今朝廷第一紅人,剛剛從鎮國公變成貝勒的載澤大人的面子,只是糊裡糊塗的應諾。

  米占元見他答應,說了一聲告辭往監牢裡去了。在昨天下午英國人行動的時候,華界也抓捕了幾個復興會員,現在正在牢裡面拷打。米占元一入牢門沒有聽到拷打聲,倒是聽見裡面的說話聲:“上天有好生之德,朝廷也不希望多殺人啊!總督端方大人也常說,革命和立憲是一回事,之前是革命在先,現在呢,是立憲在先,還有必要革命嗎?你看,我剛才跟你說的那麼多人都自首了,裡面就是有幾個罪責重的,大人也都全部赦免了,有才的更是已經保舉了做官,有如此仁明之大人,難道你還是要決心一死?”

  說話的是從南京來的一個督府幕僚,姓王,名傑夫,大概是在督府裡出不了頭,跑來滬上說要招降革命党,一張利嘴倒也厲害,連續好幾個寧死不降的革命黨都被他說降了。

  王傑夫見眼前的革命黨不說話,明白他的意志稍軟,又道:“葉芝峰,令兄和令堂大人明日就要到滬上了……她老人家含辛茹苦的供你求學,當屬不易的。若是她看到你如此,當作何感想?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一聽說自己母親和兄長都被官府拿了,葉芝峰立刻狂叫起來,身上的鐵鍊也被掙的直響,“有種沖我來,為何要涉及家人,你殺了我吧!”

  “令堂大人只是來看看你,是我打電報請他們來的,可不是抓來的。葉芝峰,你還是好好想想明日見了令堂大人,該怎麼解釋你的荒唐事吧。”對付革命黨要有耐心,王傑夫見自己的話有效,沒有再說什麼,而是讓旁邊的獄勇把葉芝峰帶下去了。

  米占元看著王傑夫空閒下來,上前半誠懇半捧場的道:“先生辛苦了。這些革命黨能棄暗投明,當是先生之功啊。”

  王傑夫聞言大笑道:“這可不是我之功,而是午帥之英明決斷啊。革命黨還真是殺不完的,這就像野草,焚燒挖根都並不能阻其蔓延,因而要一軟一硬,輪翻對付啊。”

  “王先生,可以前我們也招降過,但他們都是寧死不降啊。”米占元來滬上日久,知道以前有一個志大人抓捕過革命黨,但最終招降不成,只好殺了了事。

  “艾,這招降也是要講天時地利人和的。前幾年日俄于東北開戰,民不聊生,國威不存,大勢在革命黨;可現在呢,聖君歸位,行立憲、開國會,大勢在我;如此人心所向,當是第一。再則這革命黨,大都是悍不畏死之人,可這種人卻也是愛國之人,越是愛之深,那越是恨之切,今以其父母、妻子為說客,她們哭訴一場,可要比我們酷刑伺候一頓有用多了。”王傑夫說其招降之策,倒是頭頭是道,不經意的開始向米占元賣弄起經驗來,“現在午帥按照朝廷的諭旨,把那個革命黨人赦免辦法,改為革命黨人自首法,還將在各處建立反省院,這樣一來,只要被抓的革命黨都會自首。”

  “革命黨人自首法?反省院?”米占元對於這東西完全不懂,他問道:“王先生,這個能有用?”

  “當然有用!”王傑夫摸著鬍子,一幅自得摸樣,“革命黨只要一個降了,那就會供出一大串,這一大串裡面,總有一些會和降的這個交好。我們讓降了的這個革命黨出面去遊說,定是能事半功倍的。你看,下午抓來的那些人,除了這個葉芝峰,其他人一見到劉光漢降了,也都降了。這便如拽瓜苗,順藤摸瓜,然後連根拔起。”

  王傑夫便說手上邊抓,只是他矮胖的身子做出這樣的動作著實不雅,米占元心中暗笑,只好把自己之前出去打聽到的消息說出了,“先生,據傳聞,復興會將在近日舉事,不知道這些自首的革命黨有沒有提到這個?”

  “舉事?”王傑夫從招降的興奮中回過神來,道:“哦。是有好幾個人提到,但都是語焉不詳啊。對了,這個葉芝峰知道的東西不少,若是明日撬開了他的口,那……”

  “先生,午帥那邊已經得知同盟會、日知會有舉事計畫,說是將在近日舉事,這復興會據說也將舉事,時間就定在這兩三日內。可是時間是知道了,但是在哪裡舉事就一無所知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知道他們會在哪舉事。”

  同盟會總理孫汶其實就是一個股票經紀,他領導下的革命其實就是招股、開業、上市的套路,每一次舉事他都要在海外華僑之中招股籌款,而既要招股籌款,那總是要把“商業計畫”告之一二,並為了證明該“商業計畫”有可行性,那麼諸多支持計畫的關鍵因素也都要明確告之“投資人”,以增強他們投資的信心。

  對於海外投資人述說的東西,其實就是應該嚴守的絕密資訊,但是孫汶為了“招股”,已經顧不上什麼絕密不絕密了,只要華僑想聽的,他就會說,兩江總督端方正是根據這條管道知道革命黨人的諸多舉動的。

  聽聞米占元把事情說的這緊急,王傑夫思索起來,良久才道:“既然知道舉義就在這兩三日內,那就可以詐一詐這個葉芝峰了,但前提是他要知道舉事詳情。”

  “詐一詐?”米占元說道:“要是詐不到怎麼辦?”

  “嗯,那這只能靠運氣了,最好是明日他兄長母親來了之後,再行此術為好。哎,就是怕時間不夠啊,這邊剛問出來,那邊就舉事了,問了也是白問。”王傑夫招降這些革命黨可以,但是招降是一件細緻的活,根本急不得,最關鍵的是要讓革命黨住兩天囚牢,被嚴刑拷打拷打;然後再住兩天反省院,過兩天享受舒服的日子,如此反復,一個地獄,一個天堂,劇烈的反差才能出效果。

  米占元見他如此,也感覺這事情急不得,便道:“王先生,明日一旦問出來什麼,那就趕緊打電報給午帥,然後由午帥運籌帷幄,以平革命黨之亂。”

  搜查、招降、搜捕……,這是滿清官府之舉動;斷線、轉移、撤離……,這是蔡元培之應對。只不過滿清這邊不單是滬上一地如此,江蘇、安慶、武昌諸地也都在抓捕革命黨,究其原因,並不是完全因為革命黨要舉事,而是各地總督要向京城表示一個意思,那就是地方不穩,貿然裁撤總督對於各地穩定極為不妥,是以才大肆搜捕。

  火燒屁股坐在臨時會長的位置才兩天,但是蔡元培卻感覺象過了兩年。他之前看王季同、楊銳處理起這些事情來,舉重若輕,但是到了他這裡卻是舉輕若重。在萬安裡搜捕後的這兩天,他所做的事情主要是救人和安排舉事,但救人極為艱難,章太炎被工部局尋了一個藉口,又關到了西牢,而王季同不要說保釋,便是見面都沒有准允,還有就是楊銳,穆湘瑤下面的特科和胡文耀的包打聽,在泥城橋和一幫滿清探子打了一架,雖說自己這邊打贏了,但死人不說,還被巡捕房抓了十幾個人進去了,最重要的是,便是連續搜了兩天,也不見楊銳的蹤跡,特別是最後又有楊銳受傷的消息傳出來,更使得他寢食難安。

  救人艱難,但舉事的各項工作也是不易,特別是起義部隊的槍支彈藥極為不足,三千人的部隊只有一千五六百杆能用的火器,除了一千杆是正規的軍用步槍之外,其他都是早已淘汰的單發針式槍和打獵的火統,彈藥也是不足,每杆步槍配備的子彈不會超過一百三十發,就這些槍,拿下杭州也許可以,但若是杭州城內繳獲不豐,之後的戰鬥就很成問題了。至於上個月從南非起運的軍火,現在已經到了寧波外海,可在滬上軍火案爆發之後,王季同不敢命令他們到滬上滬上卸貨,所以只能在寧波那邊的一隱蔽之所停船等待。

  還有就是朝廷的局勢越來越明朗了,北洋諸軍的兵變,隨著光緒對袁世凱處置口風的鬆動,京城南苑和保定兩地都已經平復了下去,至於青縣馬廠的第四鎮和山東濟寧的第五鎮,怕也會在近幾日被勸息下去。之前希望的中樞一亂、舉國皆亂的局面怕是不會出現了,可即使如此,蔡元培卻有點騎虎難下了,舉事是他提倡的,現在部隊都已經集結在出發地,明日一早就要開打了,現在喊撤,那對士氣傷害極大;還有就是他按照敖嘉熊的建議,定了“抗稅抗漕、光伏華夏”的口號——若是真的不舉義,那這些發動起來的民眾怕是以後再也不相信復興會了。

  “先生,參謀部現在開始要接管舉義部隊的指揮權。”萬安裡抓捕後的第二天晚間,看著在煤油燈下焦頭爛額的蔡元培,邵力子輕聲說道。

  “哦?他們指揮?”蔡元培不懂復興軍的運轉流暢,本以為這事情是他這個臨時會長指揮的。

  “是的,具體的作戰都由他們指揮。”邵力子也是問了絕食兩日的陳廣壽才知道這些事情的,“就是說這裡的命令發給參謀部,參謀部再發給各部隊軍官。”

  “噢。這樣就是說軍中的一切事務都是聽參謀部的?”對於楊銳設計的那一套軍制蔡元培才接觸很是不懂,不由的多問了幾句。

  “也不是,廣壽說,軍中其實就是三大系統,為總參、總後、總政,”邵力子念著這古怪的名字,又給蔡元培解釋道:“總參就是總參謀部,據說德國就有,專門指揮部隊作戰,現在舉事開始,部隊指揮就要轉給他們了,負責人是貝壽同;總後,就是總後勤部,主要是供給糧餉彈藥的,朱履和負責;總政就是總政治部,浙江這邊是張承樾負責。”

  “哦……”蔡元培不聲不響的應了一聲,“既然是軍中的規矩,那就交給他們吧。但浙江的一切進展都要向我們彙報。”他最後要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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