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清末英雄 作者:貳零肆柒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3-22 19:44:5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82 53131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3

第090章 江岸

  夜已深,第九鎮參謀官陶駿保忽然被親兵叫了起來,將醒未醒之時,他握槍的手忽然一緊,就像對準來人,但聽聞是親兵的聲音,這才把手上的槍放了下來。

  “什麼事?”陶駿保聲音並不溫和,其實剛剛他在做夢,正夢見自己身份暴露,然後被端方的人拉到轅門,而後槍斃而死。

  “是……是趙柏先回來了。”親兵也知道陶駿保睡覺的習慣,但事情太大,又不得不叫醒他。

  “什麼?他……他怎麼……”陶駿保其實復興會在第九鎮的佈置,而趙聲也是他發展的革命物件,只不過,因為不想暴露身份的關係,趙聲某一日忽然加入了同盟會,而後更在軍中大肆宣揚革命,徐紹楨本想殺了他,但在他的力勸下開革了事。現在他回來可不是串門來了。

  “快,就找李竟成,或者去找他弟弟趙念柏,讓他馬上離開。”陶駿保心中斟酌片刻,才對親兵說道。趙聲來幹什麼他完全知道,但端方既然知道第九鎮有革命黨,又敢派第九鎮來攻杭州,焉何沒有佈置!革命黨人最多的三十三標已經調往湖州,就是端方在軍中親信的詭計。

  陶駿保思慮雖快,但還是晚了一步,等他的親兵找到李竟成的時候,趙聲還有他的衛兵等人都被綁了起來,已經送到了中軍大帳。此時統制徐紹楨和第十七協協統孫銘都已經起來了,只見聽見憲兵處的余大鴻大聲道:“報告大帥,亂党趙聲,深夜入營,圖謀不軌,現已被下官拿獲,如何處置,還請大帥明示。”

  憲兵處的余大鴻就是端方的一條狗,只是拿住趙聲等人,尾巴立即翹上天了。陶駿保來的稍晚,見狀大吃一驚,但他不好說話,只能等徐紹楨先說話,徐紹楨如是要嚴處,那自己怎麼說也是救不了。

  統制官徐紹楨本其實沒睡,正在憂慮明日的戰事,按照端方的說法,革命軍主力已經去了松江,留在杭州的都是老弱之旅,並且還槍械難用,第九鎮為新軍中強軍,打這樣的戰完全是手到擒來。只是,正是這樣他才憂慮,他真要把革命黨大殺一通,那自己的名望就全毀了,即使頂子更紅了,那也是得不償失。他正糾結間,忽聞外面抓住了革命軍的間隙,出房一看,才知道原來是拿了趙聲。

  “給他鬆綁,帶進屋裡來,本帥要親自問話。”徐紹楨對趙聲素來賞識,這次忽的這樣的見面,大致能猜到趙聲來的目的,想救他又沒有藉口,只好讓他自己說話,能不能活就看趙聲自己了。

  趙聲被龔士芳帶入營之後才知道情況沒有他想的樂觀——他其實並不是三十三標的標統,走的時候只是一個營的管帶而已,為防革命黨有變,三十三標已經被調往了湖州,並且軍中還增設了憲兵處,這一切都是端方為了防止革命黨作亂的手段。瞭解這些之後,說降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但為革命計,趙聲還是想行險一搏,卻不想還沒有摸到徐紹楨的營帳,就被餘大鴻的人給抓住了。

  徐紹楨已經下令,餘大鴻不得不示意讓手下人把趙聲給鬆了綁,趙聲站起拍了拍泥土之後道:“我是革命軍派過來的信使,復興會蔡元培先生,特修書一份給第九鎮統制官徐紹楨大人。”

  “你是信使?哈哈。”餘大鴻大笑,“信使那有晚上偷偷摸摸的來的?”

  “我就是這麼一路從杭州過來的,誰知道走著走著就到了這裡,這也能怪我嗎?”既然已經被抓,那只好把事情挑明。

  “你……”餘大鴻被趙聲說的啞口無言,反身對徐紹楨道:“大帥,他這是謊言狡辯,他……”

  “好了。”餘大鴻本不被第九鎮的軍官所喜,見他吃癟徐紹楨絲毫沒有在意,他攔住要說話的餘大鴻,然後對趙聲說道:“趙聲,本帥之前見你一表人才,只想你懸崖勒馬,卻不想你居然真的成了亂黨,真是明珠暗投啊!今日你說你是信使,那本帥就姑且信你一回,你把匪首蔡元培的信放下就走吧。”

  “大帥……”餘大鴻見徐紹楨既然要放趙聲走,馬上高叫起來。

  “放肆!”徐紹楨喝道:“本帥正在處理軍務,餘統領還是先請回避吧。”

  徐紹楨說的客氣,但卻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口吻,其實也是,任誰也不喜歡在自己的軍中有一支不聽指揮的憲兵。余大鴻被徐紹楨一喝,臉上醬紅之後便立馬退出去了。余大鴻這邊走,趙聲這邊卻把蔡元培的書信遞給了徐紹楨,不想徐紹楨看都沒看,就揮手讓他下去。

  “大帥……”趙聲看著滿臉陰沉的徐紹楨,還抱著一絲希望。

  “你既然是信使,我已經收到信了,你可以回去了。”徐紹楨卻絲毫不假以顏色,後有大聲道:“送客!”

  趙聲被一聲“送客”趕出第九鎮的時候,留守杭州的二團三營的營長周肇顯則迎著旅長林文潛進了自己的營帳——他的營防守的是七甲閘渡口,因為工事都修的很靠裡,周肇顯的營帳並不是在塹壕裡,而是在一棵大樹下搭了一頂小帳篷。

  “部隊的士氣如何,有人怕嗎?”林文潛坐下之後問道,因為自身的經歷,所以他下連隊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有人怕嗎?”或者“怕不怕?”,如實下面回答說怕,那他就要動怒了,是以有人給他取的綽號叫做“不怕團長”。

  不過,周肇顯遼西遊擊隊出身,對他的脾氣不是很瞭解,照實說道:“有些新兵還是會怕的,特別是他們沒有見過炮。”

  一聽說有人怕,林文潛馬上就站了起來,嚴肅的道:“有多少人怕?”

  三營的士兵早前都是嵊縣會黨,而後又有一些巡防營,再後來是招的流民,去過東北的那些人還好,沒去過的士兵都是新兵,都很怕打炮。周肇顯據實而說卻見林文潛這麼大反應,也站起身立正道:“報告長官,清軍放幾炮大家習慣就不怕了。三營沒有孬種!”

  “好!”看到周肇顯的樣子,林文潛就放心了一半,“打戰膽氣最重要,特別是我們,火力不足,炮彈也不多,只有近身戰、白刃戰才是獲勝之道,明日不光老兵要帶頭,你也要帶頭。要死就死在戰場上!明白沒有?”

  “是,長官!”周肇顯大聲道。

  “很好。坐下。”林文潛點頭道,他隨手給周肇顯發了一支煙,緩和下氣氛,當小小的營帳被煙霧繚繞的時候,他才拿著地圖把江對岸的情況介紹道:“現在的情報是,七甲閘、塘頭街這兩處是清軍渡江的主要渡口,現在他們的各種輜重就堆積在這裡,還有炮兵,在這個位置,”說道這裡,林文潛又從桌子上找了一隻禿筆,以敵炮兵陣地為圓心,四公里為半徑畫了一個半圓,然後道:“艦隊的炮兵我們管不了,但是他們陸軍的炮營我們要注意,一旦江面上的艦隊撤離,那麼唯一能保護敵軍的就是他們那十八門山炮了。”

  “山炮?”周肇顯以前一直都聽聞滿清新軍是兩個野炮營和一個山炮營的,沒想到第十鎮只有山炮,而且只有十八門炮,不是想像的五十四門。

  “福建太窮了,這次來的也倉促,所以他們只有一個山炮營。即使是山炮,射程也有四公里,你這邊要麼和敵人攪在一起,讓對岸無法開炮;要麼就等他們主動進入塹壕,然後用這個招呼他們。”林文潛說著的時候,手上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工兵鏟,他對著空氣揮舞了兩下,補充道:“塹壕特別修的很窄,步槍太長不好使喚,到時候這個就可以用的上了。”

  三營這邊因為是主力部隊,所有士兵都教過刺刀術和工兵鏟術,周肇顯聞言心頭一熱,不過細想之後又道:“那飛雷炮怎麼用?”

  “先不用飛雷炮,你也不能老指望他,這十幾天都是梅雨天,黑火藥炸不炸只有天知道。”林文潛搖著頭,“前面的戰好打,我們新兵太多,敵人不佔優勢的時候,先讓幾個老兵帶他們去殺一場,見點血以後就好帶了。”

  聽聞林文潛輕飄飄的說見點血,周肇顯不由的多看了林文潛兩眼,只覺得他秀才一般的白臉皮和硬心腸很不匹配,不過他也算帶兵的,知道戰場沒什麼心硬心軟的,最關鍵的就是勝利。聞言還是說了聲是。

  林文潛之後又再交代了幾句就走了,明日清軍就要過江,既然不撤那就要悉心準備。他走之後周肇顯把他剛才交代的那些東西詳細的記錄下來,而後又對著地圖推演了半天,這才稍微閉目睡了會,可此時已近四點,半個小時沒到他就被副官叫醒了。

  “幾點了?”周肇顯睜著睡眼,皺著眉道。

  “四點三十七分,濕度計顯示濕度為百分之九十以上,這種天氣不是要起霧就是又要下雨了。現在對岸的清軍軍營可能有火光,怕是正在吃早飯。”副官叫張陔南,嵊縣裡南鄉人,說是副官,其實有點頂參謀官的味道。

  “一旦霧重或者下雨,那清軍渡江應會不會推後?”周肇顯問道。

  “難說,不過現在他們應該也知道第九鎮已經到了塘棲,要想搶功的話,就是推後也不會推後太久。”張陔南道。

  “那就不管了,晚打不如早打。”周肇顯想到清軍兩面逼近,心中只覺得壓了塊石頭,說過對岸,他又問道:“連排長都到了嗎?”

  “馬上就到了。”張陔喃說道。作戰期間,每天天亮部隊主管照例都要開碰頭會的,本來是連長參加的,但周肇顯喜歡連長排長一起來,這樣十幾個二十個人聚在一起,他說話感覺都更有勁。

  四點五十分,五分鐘碰頭會開完後,天際邊似乎有了些亮光,在這個黑夜白晝短暫混淆的時刻,一排長張生全剛走到自己排負責的陣地,天就下起雨來了,不過他剛跳下塹壕,就聽到“啾……啾……啾……”的聲音。

  條件反射之下,張生全大喊起來:“炮擊!趴下!炮擊!趴下!……”張生全話音未落,塹壕前後就被炮彈命中,“轟!轟!轟!”的巨響之後,著彈點的爛泥已經飛上了天。張生全喊過之後,自己也一個虎撲趴著塹壕裡,只待爆炸過後,才彈起來順著塹壕把那些慌亂的士兵踢進塹壕裡的防炮洞。

  清軍打過來的絕不是剛才營長說的75MM山炮,到是有點像以前在東北的時候,見識過的150MM攻城炮,可威力似乎又小了一些,張生全在通化進行軍官訓練的時候,可是見過150大炮的威力的。不過不管是多大口徑的炮,他和他的排都是被轟的料,並且,炮擊之後清軍馬上就要登陸了。他不知道上游的水雷到底能不能取作用,若是水雷不能把江面上的清軍炮艇嚇走,那自己可是要交代在這裡了。

  微光中的炮擊讓整條渡口防線都是一亂,而後,在連排長的訓斥聲下,整條塹壕的士兵才安定下來,不過這種安定也是暫時的,一旦炮彈的落點或者炸彈濺起的爛泥靠近塹壕,特別是完全由新兵負責守衛的塹壕,那麼爆炸點附近的士兵就像炸窩了一般的跳出塹壕,有些士兵扔了槍就往後面跑,還有的不辨方嚮往江邊跑,不過這些人很快就被軍官用手槍給收拾了。二旅旅長林文潛早早就下了軍令,有後退著,格殺勿論!

  張生全看著那些被軍官槍斃的士兵,眼睛不由的眯了起來——他以前被俄毛子火炮轟擊的時候,也逃跑過,不過他沒跑兩步就一跤絆倒了,當時慌亂間,諸人沒分清他是要避炮還是要逃跑,都以為他是反應過度,事後也沒人追究。

  “看到了沒?”轟隆隆的爆炸聲裡,張生全對著身邊的士兵說道:“炮沒有什麼好怕的,就這麼一發,炸也就個大坑,聽著炮彈的聲響,只要不是直接瞄向你,那躲在防炮洞屁事也沒有。戰場上啊,子彈炮彈都認人,最喜歡找膽子小的。曉得為什麼嗎?因為膽子小的身上有尿味,一有尿味那子彈就來了。”

  張生全把東北老鬍子教給自己的東西,重複的給說給身邊的士兵聽——第一旅擴充的時候,三營是最後補給的,所以沒有反正的清兵,只有新兵——看著這些兵不安又期盼的看著自己,張生全只感覺一陣的滿足。

  “以前我也是怕跑的,第一次聽打炮魂都嚇掉半個,不過聽過了就喜歡了。你真要是害怕,就喊兩句,啊……啊……”張生全叫了兩句,然後道:“就這樣喊,喊一喊就好受些了。再說,炮有什麼好怕的,就是死也沒怎麼,二十年之後又是一條漢子,以後我排裡,那個要是丟臉了,我非得劈了他不可。”張生全說完,眼睛逼視著每一個新兵,只看到他們閃避為止。

  張生全的新兵教育法是軍官培訓班和老鬍子教授的綜合體,不過他感覺這個效果挺好的,最少,他身邊的這幾個新兵就安定了下來,握槍的手也握的更緊了。他看到這心裡有些滿意了,然後起了身,又竄向下一個貓耳洞,然後把剛才的那番半哄半嚇的話說了一遍。一個排四十個人,新兵有二十七八個,張生全還沒有全部走全的時候,炮聲就停了,他不由得埋怨滿韃子氣兒太小,就放這麼幾炮就停了,弄的他的戰時培訓課都沒有上完。

  其實現在這時候,炮擊確實是沒有意義的,特別是在江面上的軍艦看不到炮擊效果,這麼盲目炮擊根本是浪費炮彈——剛被任命為海軍大臣的載洵,這一次剿滅亂黨很是賣力,海軍諸多炮艦和巡洋艦都被他調來了,他命令海軍要全力支撐,而海軍諸將和第十鎮同為福建人,是以炮擊的很是賣力。

  炮擊從五點鐘開始,在五點二十三分結束了,攝人的爆炸聲沒有了之後,剩餘就是傷者的叫喚聲和醫務兵的喊叫聲。在這時,最前端的觀察哨卻看見了江面上一片一片黑壓壓的渡船,雨幕下雖然不好細數,但大致的估計還是能做到的。哨兵這邊估算完,一個電話就傳到了前指:“韃子開始渡江,船超過一百艘!韃子開始渡江,船超過一百艘!……”

  指揮部裡的林文潛聞言起先不動,只待所有的觀察哨都這樣彙報之後,他才起身道:“一百多艘船,孫道仁這是想兩次就把人都運過來啊。”說罷他默想片刻,又對副官道:“接袁浦渡那邊,十分鐘之後開始放第一批水雷。”

  “十分鐘?”周思緒看著他道。

  “水雷飄過來要三十分鐘,四十分鐘清軍差不多正好在渡口排隊等著卸船。他們人太多了,不炸掉一些……”林文潛說到這,副官已經把袁浦渡那邊的電話接通了,林文潛拿過電話,對著話筒喊道:“我是林文潛,我命令十分鐘之後馬上釋放第一批水雷,……另外,定時轉置設在七甲閘……。重複一遍我的命令!……好,執行吧!”

  天色越來越亮,百餘多艘渡船不一會就過了江面,開始在碼頭區卸人,雨聲不大的清晨,即使隔的很遠,塹壕這邊都能聽到那邊的喧嘩聲。第十鎮最先過江的是第三十七標和三十九標,其中三十七標最先上岸,只不過在標統范慶升的指揮下,部隊並沒有立即往杭州開進,而是就在渡口周邊佈防,英國人雖然間接的提供了不少情報,但誰知道是真是假。想想昨夜那些扔炸彈的革命党,范慶升心有餘悸。

  一百餘條船加上輜重其實只載了兩個標不到,其實也就只有四個多營兩千多的步軍,這兩千多人的部隊分卸七甲閘和塘頭街兩處,不過只卸到一半的時候,江面上停著船便“轟”的一聲炸開了,范慶升心中大駭,趕忙蹲下避炮的時候,又聽見另外一聲激烈的爆炸,這時候江面上一個破嗓門喊開了,“水雷!水雷!好多……”這人話沒有喊完,又是一顆水雷被激發爆炸,此時從爛泥裡抬起腦袋的范慶升看到幾艘渡船被炸成碎片,水雷激起的巨大的水柱沖上了天。

  有水雷的呼喊聲使得整個江面上的渡船都亂作一團,船上的士兵要麼使勁拽著被船老大弄的七扭八拐渡船,要不就是指望著能遊到岸邊,跳下船後立馬被滔滔江水所淹沒。水雷順江而放,這對於密集的船隊來說完全是滅頂之災,接連不斷的爆炸聲裡,更多的士兵跳入水中,而驚慌之後的船老大,也不再奢望能避開這些順江而來的水雷,而是直接劃著船,往岸上猛衝,擱淺雖然麻煩,但確實保船的唯一辦法——對於他們來說,船是最重要的,命不是關鍵。

  張生全沒有望遠鏡,但他還是看清了江面上那亂作一團的清軍,他心中不由得歡喜,嘴上只叫道:“炸!炸!炸死這幫狗奴才……”然後又是一揮手,對著身後的士兵喊道:“跟上!跟上!快點跟上!”

  一小股清軍佈防布的太過靠外,連長張南星的意思是敲掉他——塹壕其實一直通道江邊,他們可以順著塹壕挪到離那小股清軍八十米不到的地方,一旦清軍不防,那麼張生全這四十號人就可以撲上去白刃戰一把,或是把他們半滅,或是全殲,反正總要撈些戰利品什麼的回來。

  離那股清軍越來越近,張生全握槍的手越來越近,心跳的也越來越快,只待到了出擊陣地的時候,他回過身來看向後面,只見喘著粗氣的士兵大多都已經伏在塹壕裡,便對身邊的班長張伯歧說道:“他娘的等下打准點,少了部件我找你賠!”

  張伯歧一把拉住他道:“(還是)我帶人沖吧?”

  “你沖的個屁,看那些王八羔子軟的拿槍都拿不住,我這個排長不帶頭,他們能不能(沖出去)都難說!媽拉個巴子的!”越是緊張,張生全之前學的東北話就一個一個的冒出來。他交代完張伯歧,又壓低這聲音對塹壕裡的士兵說道:“殺了那些人就回來!要想保命就要快!”

  張生全的話被士兵一個個的傳了下去,只感覺全排的人都聽到了,他又看些已經端著槍瞄準的張伯歧幾個,目光再轉到前面七十米外的那二十幾個半警戒半看江面亂象的清兵,猛然間,他大喝道:“沖!沖!沖啊!”,邊喊邊躍出了塹壕。

  張生全喊沖的時候,張伯歧這邊幾個老兵的槍也是響了,“砰……砰……”的槍聲之後,負責警戒的那幾個清兵立馬中彈倒地,其他的清兵忽遇冷槍,都是全部撲到在爛泥裡。張伯歧這邊壓制,張生全卻帶著三十個人往前狂沖,剛出塹壕的新兵本還有點抖,但跑起來、喊起來之後卻越跑越快。七十多米的距離最多也就是八九秒的時間,雖然理論上清兵能開兩槍,但這些人是突然遇襲,撲到之後還沒有放槍卻發現敵人已經端著刺刀沖上來了,不少人又都是沒開一槍就站起來迎敵。

  張生全就怕他們一槍不發的就往後逃竄,他這三十個人可不敢沖到江邊去,此時見清兵迎敵心中一喜,就要跑到清兵跟前的時候,他一聲爆喝“殺!”,短墊步之後一個突刺刺向那個個子最高的清兵,沒有騙刺,他的刺刀只是猛的往下,這對於高個子來說極為難防。果然,對方的槍還沒有架下來的時候,他的刀尖就刺進了那人的大腿,刀尖入肉的感覺和腿骨的阻礙甚是熟悉,刀不到底,在對方的慘叫聲裡張生全又收回了刺刀,然後往右大力格擋掉刺來的一槍,再順勢往前一突,又是一個清兵交代在他手裡。

  最先沖上去的是幾個老兵和兩個班長,清兵完全不是對手,正當他們想多打一的時候,後面的士兵又沖了上來,然後這剩餘的十幾個清軍前哨立馬就被刺刀淹沒了。此時江岸上的清兵也被這邊的白刃戰所驚動,但是近千米的距離不是說來就能上來的,而要想開槍的卻又顧及著自己這邊的士兵,只能一邊往前跑一邊乾瞪眼。

  隨著剩餘那幾個清兵的逃跑,白刃戰很快就結束了,張生全立馬帶著所有人都伏下身來,“帶上槍,帶上自己人,爬回去!”他含糊不清的喊道,一邊把清兵的屍體都累起來擋子彈,一邊又用短刀割著他們身上的子彈帶,他要把這些戰利品都帶回去。死了的十幾個清兵很快就被他們搜索一空,然後二班長馬忠老帶頭,他斷後,把所有的兵又帶了回去。

  遠處的發生小規模白刃戰范慶升看的一清二楚,他甚至都能在望遠鏡裡看到那個革命軍官長刺殺時扭曲的臉,看著自己的兵就這麼的靶子一般被這些渾身帶泥的革命軍快速格殺,他的心不由得再一次的提了起來。他忽然感覺這絕不是一般的對手,特別是那些革命軍殺人的狠勁,不是自己這些人能有的,他更感覺今天太不吉利了,現在渡江中止,江面的渡船和海軍的炮艇都被水雷嚇的沒蹤沒影,自己這個一個標能守得住陣地嗎?

  “快!傳話給所有管帶,給我把陣地守住了!誰丟了陣地我砍了誰!”危急關頭,為了不被革命軍趕下錢塘江,范慶升不得不放出了狠話,他只喜歡革命軍的水雷只是一陣子的,待過一會被江水飄走就好了。他卻不知道,革命軍的水雷本都是錨雷,不過這些錨雷都有一個大大的木制浮箱,所以能撞擊這些吃水淺的木制渡船,一旦裡面的線香設定的時間一到,浮箱就會炸爛,然後整個錨雷就在江水之下紮根了,要想清理,可不是一兩天能完成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3

第091章 修書

  有驚無險的吃掉清軍突前的小股部隊,周肇顯正要下令全營衝擊敵陣時,炮聲又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這不是剛才的那種大炮,從炸出的泥漿來看,應該是75MM口徑的炮彈,再看這些炮彈主要落在清軍陣地的前側,而不是己方塹壕附近,周肇顯大致猜到了這應該是第十鎮的山炮營在開炮。這是早有預料的,可讓他感到奇怪的是,為什麼對岸的炮火這麼快就打過來了,而且還打的這麼准,剛好護住了清軍的前沿陣地?

  “解除戰鬥任務。”有山炮營在,周肇顯的打算落空了,不過他還是道:“再讓前面的人查一查,看看這股清軍是怎麼和河對岸聯繫的,找出來,破壞他!”

  江岸邊炮聲隆隆,杭州將軍府內的蔡元培卻沒有被驚動,他一手壓著孫汶昨夜和今晨發來的兩份電報,另一隻手懸在半空中,正要寫回電,不過他實在是寫出來——孫汶這兩份電報說的都是好消息,昨天半夜,其實也就是洛杉磯當地時間九點到十一點鐘左右,孫汶見到了從紐約前往洛杉磯的艾倫,雙方都談的非常愉快。孫汶在電報裡稱,艾倫對於中國革命非常同情,他和他背後的大人物都很想為中國革命盡一份力,為此,艾倫準備借貸一千萬美元給革命黨,同時他還將說服米國總統以及米國諸多議員,並促使米國派遣兵艦十艘前往中國,而且考慮到革命軍槍械彈藥補給困難,所以特別從米國陸軍的軍火庫中調撥十萬支步槍、一千門火炮,以及相應的彈藥,這些軍火將隨米國艦隊抵達杭州。

  孫汶熱情洋溢的電報讓因為局勢愁苦的蔡元培閱後一震,他在房間裡走了三圈之後才把這種喜悅壓了下去,錢並不是復興會想要的,軍火和外交支持才是現在軍政府最為迫切的東西,特別是現在杭州危在旦夕,即使說降了第九鎮,也不能改變杭州幾面皆敵的處境。

  蔡元培激動之後,再讀電報的下文,孫汶稱艾倫除了要求適當的回報之外,還有兩件事情是最為要緊急需處理的:其一為兩會之合併。

  雖然為形勢所迫,孫汶謊稱復興會和同盟會是一個組織,但是艾倫只希望和一個革命組織談判,為此,復興會和同盟會的合併就勢在必行了。考慮到“同盟”二字有團結所有的革命者的意思,孫汶建議合併之後的組織還是應該叫同盟會為好,同時“同盟”二字也是孫汶向艾倫介紹復興會和同盟會是同一個組織的關鍵,所以為了不在艾倫面前出爾反爾,避免不必要的解釋,孫汶認為合併之後新組織的名稱仍叫做同盟會最為合適。

  兩會合並的話,名稱是一,首腦是二,組織是三。名稱定了之後便是總理的人選,考慮到復興會的首義之功,孫汶認為新同盟會的總理應該由蔡元培來擔任為宜,而他則為副總理;至於新同盟會的內部組織,孫汶建議還是參照老同盟會的三權分立的架構,設立執行部、評議部、司法部,各部互相制衡,執行部的總理為蔡元培,而評議部和司法部的負責人則另行商議公舉。

  除了兩會合並,另外一件事情就是杭州城了。從實際看,米國艦隊從米國出發到杭州最少也需要二十天左右,如果在這二十天之內杭州有失,那麼美國的軍火即使到了杭州,也無法接濟革命軍,因此,不光從革命的聲勢上考慮,就是從軍火援助上考慮,革命軍也應該確保杭州在米國艦隊達到之間不會丟失。

  兩會合並和守住杭州,這是獲得米國人支持所必須的前提,總結下來孫汶的兩份電報就是這個意思。鑒於復興會的七人委員會制,蔡元培並不一定能獨自決定復興會的命運,孫汶似乎也預料到了這個情況,所以他加發的第二封電報建議蔡元培事急從權,先把宣佈兩會合並,然後再搭建新同盟會的組織,不然兩會合並在短時間無法實現;同時也考慮守住杭州不易,孫汶建議蔡元培和軍政府諸人還是先行撤出杭州為要,這樣才能使革命首腦不至於以身赴險,可以說孫汶基本把一切能考慮的因素都考慮到了,並且最關鍵的是他心甘情願的讓蔡元培,也就是復興會這邊的人成為新同盟會的總理。這樣的舉措不由得的讓蔡元培想起《大革命家孫逸仙》作者日本人宮崎滔天對孫汶的評價:“志趣清潔,心地光明,現今東西洋殆無其人焉。”

  是先事急從權還是報諸委員會討論合併之事呢?趙聲那邊到底能不能說降徐紹楨,如果不能,那杭州怎麼守?蔡元培提著筆半天都落不下,好半響他才讓邵力子去找鐘枚詢問戰況,但邵力子出去卻說鐘枚出去了。

  鐘枚其實並沒有出去,而是被謝纘泰拉走了,謝纘泰本負責外務,算是外務部部長,在列強都不支持革命的前提下,他這個外部部長其實也就只能陪陪洋人記者罷了。不過杭州城內掛著的不少“蔡會長與杭州城共存亡”的橫幅和杭報上的大幅堅守到底的文章,這讓他很是不解,作為外務部部長他是知道軍政府的計畫的,可現在宣傳上卻和總體計畫不相互配合,細問之下才知道是同盟會的人做的,既是同盟會的人那就是孫大炮的人了,他為此專門的找鐘枚談了一次,鐘枚本以為他是要談外務上的事情,可謝纘泰一句也沒有提外交事務,而是直接問道:“竟成會長是不是出事了?”

  在復興會的內部宣傳中,為了不動搖士氣,只說楊銳去了歐洲尋求列強支持,根本沒有說他負傷失蹤,而謝纘泰和楊銳詳談數次,很瞭解若是楊銳沒有出事的話,那是一定會來杭州的,可如今,舉事快一個月了都還不見人,那一定是出了什麼大事了。

  “沒有的事情。先生現在正在歐洲。”鐘枚眼神跳了一下,不過還是不動聲色的答道。

  不過謝纘泰革命多年,閱歷豐富的很,一下子就看出鐘枚是在撒謊,於是他道:“會中的紀律我知道,但若真的竟成會長出事,卻又以為是清吏所害,那就……”謝纘泰的話說到這就沒有再說下去了,他滿臉苦笑,然後就像轉身出門。

  鐘枚聽他話中有話,忍不住伸手便把他攔下了,道:“重安先生……你……,我們還是到裡面說話吧。”楊銳之事一直是鐘枚心中的一根刺,每當想起就是一疼,現在他見謝纘泰好像知道些什麼,不由的把他拉住了。

  謝纘泰見鐘枚要他去裡面談,頓時臉色慘白起來,他料想的事情居然是真的,只等他連說兩個好,才定住心神跟著鐘枚進了內書房。

  “重安先生,先生是出了些事情,但是現在……現在……,他只是被工部局和滿清抓捕的時候,受傷失蹤了。”鐘枚不知道怎麼去解釋這件事情,他只能用失蹤來描述。“重安先生說先生不是被清吏所害,那會是誰?”

  聽聞只是失蹤,謝纘泰憂愁的臉終於有了一絲喜色,見鐘枚問便道:“是同盟會!或者說是孫汶!”

  謝纘泰的回答讓鐘枚心中猛的一驚,不過他在吃驚的同時又覺得謝纘泰這樣說太武斷了,只好道:“重安先生,你可是連事情的經過都沒有聽說啊,當是先生正在滬上……”

  “是同盟會!是孫汶做的!”謝纘泰不等鐘枚說完,就把他打斷了,他似乎認定了孫汶不是好人。

  看著謝纘泰這樣沒有根據的說話,鐘枚反問道:“重安先生,根據是什麼?”

  “不要根據!就是孫汶做的!”謝纘泰再道。

  “可……可這樣說沒有證據啊。”要不是謝纘泰給鐘枚的印象一直極好,鐘枚都要懷疑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瘋了。

  “不需要證據!”謝纘泰倔強的搖著頭,“證據只是騙傻子的把戲而已,明明殺人了,卻毀掉了證據,最後不能判罪,這只是為了使政府不濫用權力而定的。但是具體到某一件事情、某一個人,證據並不可靠,更不可取,證據不是拿來定罪的,而是拿來糊弄人的。”

  謝纘泰話說的有些激動,他自小學的就是西學,對西方那一套法制熟悉的很,邏輯在他看來其實是笨人的辦法,聰明人在事情發生的時候,或者還沒有發生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原委。這其實就像打仗,第六感是第一位的,你沒有辦法去證明敵人為什麼會這樣做,因為你沒有證據,若是真的等到證據的時候,那事情已無可挽回了,最笨的人應該是去做律師,這是謝纘泰的認知。

  謝纘泰似乎也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重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後道:“譬如直覺,很多東西是說不出來的。我現在就只能編一些能夠說的說給你聽吧。”

  鐘枚其實也被他的話感染了,他是軍人,軍人雖然理性,但是參謀長雷奧一直強調天賦,其實這種天賦就是一種天生的直覺,在連排長的位置上,有天賦和沒有天賦差別不大,按操典執行就好了,但是到了旅師這種級別,那麼天賦給每個人帶來的差異就很大了。他認為謝纘泰說的就是這種直覺。

  “其實我一直感覺到竟成會長和肇春,也就是興中會的第一任會長楊衢雲先生很像。他們都是學西學出身,都是覺得滿清必定要推翻不可,革命也都是踏踏實實的,從不吹牛調炮,不去投機取巧。他們心術正,做事也正,是個英雄,但絕不是梟雄,然革命其實更需要梟雄,而不是英雄,可即使知道這樣,他們這樣的人還是能讓你用性命去信賴。”封閉的書房裡,謝纘泰話語深沉,目光盯在一處鐘枚看不到的地方,像是在訴說,又像是在回憶。

  “竟成會長的遭遇和肇春是一樣的,肇春身死後,當時大家都說他是被清吏雇傭的刺客陳琳所殺,其實這個陳琳並不是滿清雇傭的刺客,而是受孫汶所指,這其中涉及到的是誰革命領袖之爭,和現在完全一樣。當初孫汶在檀香山草創興中會,不過和輔仁文社合併的時候,他極力要求叫合併之後的團體叫興中會,說‘興中’二字最好,有興旺華夏的意思,後面大家都同意了,只是當時因為他勢力極小,在會中只能屈居為副,不料隨後幾年,孫汶獲得日本人支持,勢力大漲,自己又創建了一個興漢會,而後更以要獲得外人支持為由,說不能存在兩個革命組織,建議兩會合並,並示意肇春辭職讓賢,肇春為革命計,只得同意。

  肇春辭職之後,在香港一心教書,不想庚子年日本人策劃的惠州起義被英美干涉,最後徹底失敗,孫汶狼狽逃亡日本;而當時庚子內亂,兩廣生了獨立之念,想招降革命黨為己所用,聯絡孫汶孫汶怕死不敢前往,後面又派人聯絡肇春。此時惠州起義失敗黨人實力大減,肇春由此想促成兩廣獨立,偽招降真革命,但孫汶為保住會長一職,生怕肇春借此上位,最後阻止不成,遂派殺手刺殺肇春於寓所。

  孫汶一直宣揚肇春為清廷所殺,但當時肇春正和廣州府相談甚歡,何必要殺肇春?再則刺客陳琳最後被滿清緝拿處死,證據就是搜得革命党文書,為革命党骨幹,孫汶居然說他們是栽贓陷害殺人滅口,可笑這滿清殺革命黨何時需要藉口!還有孫汶之親信江恭喜,先勸刺客陳琳不要殺肇春,陳不從又勸肇春暫時躲避,肇春不從他自己就避難去了,直到今日都躲著孫汶,不再追隨。若真是滿清收買刺客陳琳殺肇春,這江恭喜如何得知?且他出身綠林,見清廷刺客不捕殺反而言語相勸,這是革命黨嗎?”

  謝纘泰說到此時已經很是氣憤,不過他激動之後又一聲長歎道:“早前復興會因為支持立憲,勢力得以壯大,和當初肇春偽招降真革命完全一樣,期間和同盟會更有不少衝突,孫汶為打擊復興會,以他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之作風,完全會找人暗算竟成會長,所以我說,此事必定是孫汶在操縱。”

  謝纘泰的故事終於說完,鐘枚再一次聽他說先生為孫汶所暗算,感覺雖不像之前那麼牽強,但還是有疑問的:“可是既然暗算了先生,那同盟會為何又來杭州幫助我們守城呢?”

  “復興會兵強馬壯,同盟會不與復興會湊一起能成什麼事?孫汶除了會放大炮還會幹什麼?”謝纘泰對孫汶等人怨恨極深,譏笑之後又道:“同盟會來杭州幫忙,說到底是來沾光的,到時候孫汶就可以對外宣稱同盟會也參加了杭州首義,甚至還會把杭州舉義說成是他的功勞。而且現在竟成會長已經失蹤,會中只有蔡先生支撐,一旦孫汶說服蔡先生同意把兩會合並,那這又是當年輔仁文社和興中會合併的故智了。並且,”說到這裡謝纘泰忽悠壓低了聲音,再道:“要是兩會合並之後,復興會因為勢大,蔡先生居主,孫汶居次,可要是萬一蔡先生出了意外呢?”

  “意外?”鐘枚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重安先生是說守杭州嗎?”

  “正是如此!”謝纘泰點頭道:“現在杭州城裡、杭報的報紙上說什麼‘蔡先生和杭州共存亡’,雖然有鼓舞士氣的用意,但你不覺這話說的太多了嗎?萬一蔡先生一時看不開,非要與杭州共存亡,那不單是蔡先生赴難,就是整個復興軍也將損失慘重,而若是之前兩會合並了,蔡先生不在了,孫汶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復興會的首領,這不就是鳩占鵲巢嗎?就算戰後蔡先生仍在,可杭州丟失之後他的威望亦是受損,到時候孫汶假借會中骨幹鬧事,要蔡先生辭職讓賢,你想,以蔡先生的性情他會不辭職嗎?”

  謝纘泰所說的就是一個陰狠毒辣的陰謀,同盟會雖然不是鐘枚所喜,但是要這麼的去想一個被諸人廣泛讚譽的革命領袖,鐘枚只覺得自己好像無法接受,不過再一想要守杭州之事還真是同盟會諸人鬧出來的,最早是四處貼大字橫幅,報紙上也亂宣揚,而後又搞了一個什麼說降,弄得本來好好的撤退計畫半途中斷,鐘枚沉默片刻,最後道:“若是復興會和同盟會沒有合併,那這個陰謀就無法實現?”

  見鐘枚終於相信自己的話,謝纘泰苦笑道:“這個你不能問我,你去問蔡先生吧。卜今,杭州一戰結束後,我就要去滬上了。”

  “去滬上?”

  “是的。我要去把竟成找出來,復興會沒有他不行!”謝纘泰說這話的時候,已經站了起來,他相信只要沒有見到屍體,那麼楊銳就一定還活著。

  早間的談話很快就結束了,獲知陰謀的鐘枚許久都覺得心裡鬱結的很,他只知道同盟會和復興會在東京的時候有過矛盾,之後就是復興會因為偽立憲常被同盟會批評;至於孫汶,以前在滬上的時候聽聞此人一直反清十幾二十年,感覺殊為不易,甚是佩服,但真的自己也革命了,就知道革命本是不歸路,上了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這和意志堅定不堅定毫無關聯。

  鐘枚站著城樓上想著這些的時候,張承樾過來了,他道:“第九鎮那邊還沒有消息啊!”

  “嗯,我派人問過了,是還沒有消息!”鐘枚想到這檔子爛事眉頭就皺的更厲害了。“我還派了一組人跟著去的,怎麼就會沒有消息呢?”

  “很有可能他們都被清軍扣住了或者被殺了。”張承樾道,他考慮問題想來都從最壞處想。

  “在等等吧。現在錢江邊上圍著一兩千的清兵,要撤也要先把他們打懵。我們是新兵部隊,撤退如果被他們追著,那勢必會全軍大亂的。”鐘枚無奈的說道。戰事一起,就好像人上了棋局,要怎麼走就不是自己能決定的了。他說完又對著身邊的副官道:“去,告訴警衛連,再派幾個人去北面找人。”

  清軍大舉壓境,都督府已經無兵可派了,就是警衛連也是被鐘枚抽調了一半人上了前線,城裡頭全靠保甲人員支撐著,但革命軍軍紀森嚴,與民秋毫無犯,更在一開始就把杭城裡面的地痞流氓編入了軍隊,所以現在杭城還是平穩如常,只有那些富戶早早的就尋著藉口離城了。

  鐘枚派人出城找人,和趙聲同去第九鎮的趙光卻在駐守城北的同盟會軍營裡,胡漢民正在問他昨夜說降一事。

  “這麼說,不是徐紹楨把你們扣了,是餘大鴻把你們抓了?”趙光說完,胡漢民漫無目的問道,其實他在走神。趙聲能說降第九鎮他從來都不信,狡吏端方不是那麼好對付的,結果完全如自己所料,可這樣的話怎麼才能留住復興會在杭州呢?昨天半夜中山的電報可是說和米國人談判艱難,囑咐他務必要穩住復興會守杭州,不然談判將前功盡棄。

  逃回來的趙光不知道胡漢民腦子想什麼,見胡漢民問只是說道:“我和伯先兄以前在第九鎮的時候,就和這個餘大鴻有仇,一次他接管伯先兄管帶之職,卻被伯先兄鼓動士兵把他打成重傷,大家就這麼結仇了。這一次徐大帥放我等出營,誰料到餘大鴻早在半路上埋伏著,把我們這些都給抓了,我要不是因為小解跑開,估計也被逃不出來。”

  趙光說完原委,旁邊副連長王凱成急道:“那伯先兄呢?是不是已經不測?”

  趙光沒有回答,胡漢民卻道:“不會的。要想殺人何必抓人,我看這個餘大鴻是想抓得伯先等人,逼出口供,好在端方那裡告徐紹楨一狀。伯先性命一時間是無虞的。”胡漢民剛才默想之後,心中已有定計,“伯先事情是急,但現在杭州城防則更急,現在可不能讓復興會棄杭州不守,我們得攔住他們。”

  胡漢民把話題一下子拔高到全域,使得本想去救援趙聲的王凱成,思維一下子又轉到戰事上面,他道:“現在說降不成,這幾千人是防不住清軍的……”

  “凱成此言差矣。”湖州人汪汝琪在旁把他的話打斷道:“清軍未至,我們就先撤了,傳出去貽笑大方,復興會這般人本就是投降派,此次舉義能成也是巧合而已。現在我們一定要拖著他們在杭州城和滿清決一死戰!”

  “對!就是這個道理。”胡漢民讚賞的看了汪汝琪一眼,只覺得陳其美派的這個人聰明的緊,他又看向王凱成和趙光,王凱成原本是杭州人,在東京振武學校入的同盟會,是同盟會連的副連長,而趙光則是趙聲的堂弟,“不管是從革命大義來說,還是從伯先的安危上考慮,杭州都要守住。只要守住杭州,革命才有希望!”

  胡漢民說道這裡,看了汪汝琪一眼之後卻把話停住了,汪汝琪來杭州之前早就得了陳其美的叮囑,於是接著道:“所以此時說降不能說不成,只能說徐紹楨已經點頭答應,但是軍中有諸多滿清的死忠,只有開戰後才能藉故調開,也唯有血戰後軍心受挫才能起義……”

  看著汪汝琪的兩片薄薄的嘴皮子,一翻就是這樣的一個主意,王凱成和趙光都是口呆目瞪,趙光道:“這……那,那伯先兄就不救了嗎?”

  “救!當然要救!只有徐紹楨攻城受挫,餘大鴻才會覺得自己能扳倒他,如果徐紹楨順順利利的占了杭州城,即使餘大鴻告他謀反,你說端方會追究嗎?只有徐紹楨攻城不利,然後餘大鴻再密報他謀反,徐紹楨才會下臺。這樣餘大鴻就會留下伯先等作為人證,甚至,為取信端方,伯先必定會被他送至滬上端方處,這麼一路過去,救人就不難了。”汪汝琪不愧是個文人,哄得趙光一愣一愣的。“所以為今之計,你進城之後一定要告訴諸人說降已成,伯先為了督促徐紹楨,同時運動軍中士兵軍官,才留在第九鎮,可又怕杭州這邊擔心,所以派你先回來報信。”

  汪汝琪說道這,拿著的摺扇又是一合,再看向胡漢民等人,問道:“這復興會的人見過伯先的手跡嗎?”

  胡漢民明白他的意思,細想之後道:“沒人見過,伯先一直都在軍中,根本沒有什麼手跡。”

  “那就好!”汪汝琪的摺扇又打開了,上面的‘仁愛’二字特別的顯眼,他扇了兩扇再道:“我還是修書兩封吧。待會帶進城面呈蔡元培即可。”說罷就去找筆墨了,所幸同盟會這邊文人不少,不一會兩封信寫完,微微晾乾便交由趙光。

  此時趙光和王凱成在胡漢民的勸導下,都明白偽造說降已成的消息是為救伯先等人的性命,更是為了革命大業不得已的舉措,對此亦不再抵觸。趙光接信之後,胡漢民又交代幾句便匆匆出營進城報信去了,而王凱成則整軍備戰,以準備在餘大鴻押送趙聲去滬上的時候救人。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4

第092章 下吧!

  早上的雨到七點多的時候就停了,出來的太陽雖然不火辣,但卻也是晴朗朗的曬著早已泥濘不堪的大地。范慶升看著那些老鼠一般不斷掘土前行的革命軍,那幾條歪歪扭扭的塹壕離自己越來越近,只覺得心裡慌的很。革命軍現在玩的把戲他雖然是初見,但作用他是懂的,看他們的進度,怕是不要到天黑,塹壕一到陣地近處,自己這一千多人就要交代在這裡。

  “都好了嗎?”范慶升拄著自己高價買來的指揮刀,頭也沒回的問道。

  “報統領,都好了!”身旁等著他命令的隨從說道。

  “好!”范慶升拄著的指揮刀微微拔起又重重的頓了下去,“通知山炮營開炮,炮過之後就放人出去沖一下。殺敵一人賞銀五兩,殺官一人賞銀二十兩!”

  “嗻!”隨從聽完命令,就起身下去了。

  幾分鐘之後,停歇下去的火炮又響起來了,這一次炮彈不是落在清軍陣地的前沿,而是直直的落在不斷掘進的塹壕附近,炮彈炸飛的泥漿濺的到處都是,因為是第二次遭受炮擊,新兵們總算沒有太亂,在連排長的呼喊下躲進了避炮洞,只有少數一些運氣背的,要被中炮身亡,要麼被炮彈削斷手腳,然後一邊慘叫一邊被老兵拖進洞。

  炮一響起來林文潛就站到了前指的觀察口,望遠鏡中,他看到不光是七甲閘、就是塘頭街那邊也是被火炮肆虐的轟擊,“哦……韃子這可是要絕地衝鋒啊?”林文潛舉著望遠鏡緩緩的說道。“部隊吃早飯了沒有?”他問道。

  “吃過了。”身邊的周思緒看了一下表,也就是七點三十多分,戰時早飯都是在七點鐘左右吃,今天因為是苦戰,還加了餐。

  “吃過了就好!”林文潛還是舉著望遠鏡,又道:“機槍組那邊每部機槍配一條彈帶,打完就沒了。”說到這裡,林文潛放下了望遠鏡,又回到了指揮室,指著地圖上的塘頭街位置問道:“這邊都是新兵,誰帶隊,能守得住嗎?要是被清軍突破了,預備隊能補上嗎?”

  “杭州城裡來了八十多個老兵,這是卜今的警衛連。有他們作為骨幹,這六百人我看翻不起浪來吧。”清軍兩處登陸,塘頭街那邊因為在上游,水雷首當其衝,損失極重,大概只有一個營多一些的清軍上了岸,其他的都被江水沖走了;七甲閘這邊上來的人多,三個營差些,大概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防守方面塘頭街是一個一營加一個連載盯著,而七甲閘則是兩個半營盯著。

  “沒有老兵作為支撐,難說。”林文潛說著說著話就點起了煙,使勁吸了一口吐出來之後才道:“這些兵,哎……真是。傳令下去,任何人不得後退一步,後退者格殺勿論,丟了陣地的也格殺勿論。”

  “不能放到第二道塹壕打嗎?”復興軍一般都是彈性防禦,所以周思緒有此一問。

  “不能放!都是新兵,一退就要跑到杭州城下了。”林文潛從連長做起,對於士兵的心理很是清楚,新兵,特別是沒有完全訓練的新兵,在戰場上是沒有理智的,做什麼都是一窩蜂,不給他們限定死,不給他們以嚴厲的處罰,一打起來見了血鐵定要逃。

  前指的命令通過戰地電話傳到前線塹壕,炮聲裡通訊兵四處亂竄的時候,清軍的大炮就停了,周肇顯看著炮停好幾分鐘清兵才“啊呀呀”的往前猛衝,只覺得滿清新軍的素質也是不高,雖然他們衝鋒的隊形按照操典散的很快,但是從四百米外就猛衝,憑藉滿清士兵的體格,怕是還沒有沖到地方怕就要體力不支了吧。

  清軍的衝鋒使得塹壕裡所有的新兵都驚慌起來,在這種莫名的慌亂間,張生全大喊道:“目標正前方!”

  “目標正前方!”馬上就有聲音回應,但喊的只是些老兵,新兵雖然訓練過,但是回應的只是寥寥。

  “檢查槍膛!”張生全再喊。

  “檢查槍膛。”更多的聲音回應道。

  “距離兩百米!”張生全又喊道。

  “距離兩百米!”這次聲音終於大了起來。

  張生全聞聲一喜,更加大聲的喊道:“表尺二!”

  “表尺二!”這一次聲音終於整齊了。

  “放!!”張生全拖著調子喊完最後一個口令,便把扳機穩穩的一扣,“砰”的一聲,他肩膀一震的時候,直看到前面有一排人被打倒,清兵沖過來的勢頭明顯的一滯。開槍之後張生全沒有再喊口令,只是一邊開槍一邊估算著敵人的距離。正待清兵快到一百米他正要下令投彈的時候,塹壕裡的馬克沁機槍響了。聽到那連綿不絕的“砰……砰……砰……砰”聲,張生全微微的鬆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的排算是完全緩過勁來了。

  滿清的新兵確實不是巡防隊可比,被機槍打死了幾十個人之後,沒有後退,而是立馬撲倒在爛泥裡,一百多米的距離無法延伸射擊,清兵撲倒機槍手只有停止射擊,而這邊機槍一停,又有清兵半低著身子往前疾跑,不過陣地前的視界早就清理過了,這些剛起身的清兵馬上又被機槍吐出的火鐮卷著,然後倒在地上不斷的抽搐翻滾。

  機槍打了幾回,一條彈帶三百三十三發一眨眼就似乎用完了。伏在地上的清兵似乎感覺到剛才開槍的馬克沁已經沒子彈了,便又“啊呀呀”的往前直沖,張生全見狀疾喊道:“點火,投彈!”排長帶頭,無數個黑火藥陶罐給扔了出去,可這些東西完全是粗製濫造,聲音雖大,但只在人群中炸出一團團的黑煙,震倒十幾個人而已。

  張生全看著這樣的效果只想搖頭,不過他來不及搖頭最前面的清兵便沖到了跟前,不過這傢伙還沒有跳進塹壕就被他用工兵鏟削斷了一條腿,張生全沒功夫聽他哀嚎,又是一腳把剛跳下來的一個清兵踢到,再一鏟子剁下去,只劈在那人的肩膀上,他正想抽回鏟子,誰知道這人的肩上骨頭已斷,把工兵鏟卡住了。

  張生全穿著軍官標誌的花衣裳,又連殺兩人,早就瞅住他的一個清兵趁此機會立馬一槍刺來,刀尖入肉的感覺使得張生全猛的一驚,危急之中他急忙一扭腰避開要害,但刺刀還是刺了擦著他的肋骨,在腰上開了一道口子。劇痛入骨,張生全狂吼起來,抓住刺過來的步槍就往身前一拉,同時再虎撲過去,把這個偷襲的清兵壓在身下,狠命的狂揍。

  最前端的塹壕已經全是肉搏戰了,不到一米的工兵鏟在塹壕用的十分靈活,或是剁腳或是削頭,完全讓清兵無法招架,特別是他們的步槍只能往前,一旦後面的有人攻擊,轉身都轉不了,白刃戰中生死只在毫釐之間,而復興軍這邊又只殺背對之敵,一時間清軍損失慘重,只待有人心驚膽戰的爬出塹壕往後潰退,屠殺一般的白刃戰才算結束。

  看到清兵潰退,一班長張伯歧憋著呼吸,用打抖的手連開了幾槍,都沒有打中那些狼狽而逃的清軍,只待有一挺馬克沁響起來的時候,那些潰逃的清兵才倒了十幾個,不過這也是最後一點子彈了,這十幾個清兵倒地之後,馬克沁的槍聲就停歇了。

  清兵一退,後面的醫務兵就帶著擔架隊沖了上去,傷患很快就按照傷患程度分了類,重傷的全部抬走,輕傷的就地清洗消炎包紮。張生全癱坐在塹壕裡,血已經把他的半邊衣服給染紅了,不過他還像沒事人一般的坐在那了點了一根煙,只待最後醫務兵問道他時,他才點點頭,然後把受傷的那一邊側了過來。

  醫務兵過後,張伯歧拿著一個本子就在點著排裡的人頭,而後把清點的數目包給連部,連長張南星拿到最終的資料一看,眼睛眨吧了幾下才道:“送營部吧。”資料一層層的上報,只待到了林文潛手裡,才匯成了一個總數。

  “傷亡兩百二十三人,”林文潛也皺這眉頭念著這個資料,然後又念到另外一個資料:“殺敵約三百人。”

  “交換比還不錯。最少我們贏了。”周思緒說道。

  “這是他們在進攻,減去機槍造成的傷亡,我看還是清軍贏了。”林文潛還是挑著刺,後有道:“這也好,最少是我們把清軍打退了,士氣在我。傳令下去,休整之後馬上加進迫近作業,天黑之前,塹壕必須挖到清軍陣地兩百米內!還有炮兵,衝鋒前每門炮打十發炮彈,讓它們瞄準點!”

  林文潛戰後的事情安排後之後,就帶著衛兵騎著馬進城去了,剛剛在兩軍鏖戰的時候,軍政府就通知他進城開會,現在戰事一時停頓,他正好抽空去一下,第九鎮那邊到底怎麼樣了?己方到底什麼時候撤退?這些都是他要弄明白的。現在戰事已經開打,手上的這支部隊經此一戰又要比新招的人好了,畢竟訓練三月還不如在戰場上呆那麼一天。

  進了杭州將軍府的林文潛,還是被帶進了作戰室,一進門他便感覺到一股喜氣,他帶著詢問的看向張承樾,只見張承樾笑道:“衡臧那邊在朱涇吃掉了第六鎮兩個營。”

  吃掉兩個營也就是一千余人,張承樾高興其實不是因為殲敵,而是因為這一個勝戰之後第一旅的情況算是穩住了。因為招的都是流民,第一旅從開拔就逃兵不斷,特別是打嘉興的時候,一場夜襲戰因為清兵有準備,幾乎打成了攻堅戰,傷亡了近八百人,此戰之後逃兵更多,有的時候一夜下來一兩百名士兵憑空不見,如此到了松江,部隊只有四千不到,人比槍還多。之後在松江轉了幾天,最後趁著第六鎮疏忽,伏擊了他們一個標,雖然只吃掉兩個營,但部隊的士氣應該是上來了,這股逃兵之風估計是止住了。

  林文潛能明白張承樾的意思,他笑了笑之後道:“打了勝戰那隊伍就好帶了,士兵的膽氣也壯了。不過蔭閣啊,杭嘉湖一帶真的不能久待,他們沒船,後勤又是不足,還是趕快回來吧。”

  林文潛的建議也是張承樾所想,不過他還沒有說話,蔡元培就從外面撿來了,他也是滿臉喜氣,一進門就道:“伯先那邊說降成功了。”

  在座諸人一聽說毫無希望的說降居然成功,不由的都是一喜,只有張承樾著緊的問道:“真的嗎?趙伯先人呢?”

  “伯先沒有回來,只派他弟弟送信回來說,因為第九鎮滿清死忠之人太多,統制官徐紹楨雖有意起義,但是還要想辦法把這些人想辦法除掉或者指使開,他現在正在運動軍中有革命傾向軍官和士兵。他建議如果實在是不能起義,那就在兩軍對陣的時候,打掉那些不肯起義的部隊……”蔡元培看了信之後信以為真,哪知道這是胡漢民等人的算計,說著就把趙聲和徐紹楨的信拿了過來,諸人看過都感覺到守杭州有望。

  不過張承樾心細,再見到徐紹楨那份沒有第九鎮統制的印信,開始懷疑起來。特別是衛兵裡面有他派去的人,可這些人都沒有回來,為什麼呢?蔡元培之前也問過那個趙光,趙光說他以前是第九鎮的兵,又是江蘇口音,出入軍營很難被發覺,而派去的那兩個衛兵都是浙江人,這麼來來回回很容易被滿清察覺。這個解釋似乎說的通,可真的是這樣嗎?

  開完會之後,張承樾又一次的發電報給滬上的俞子夷,復興會在滿清的第九鎮裡面勢必會有臥底的,但是這個名單只有王季同才知道,那一日總部被襲,王季同把所有密檔都裝在一個鐵箱子裡,事後俞子夷把這個箱子找到,但沒有密碼卻是打不開。其實實際上就是打開,裡面的寫的暗語也只有王季同一個人才認得。

  張承樾電報過去不久,俞子夷的電報就來了。臥底之事還是毫無辦法,王季同現在還是巡捕房裡,被一群印度巡捕看著,律師探望時間和次數都極短,而且還有工部局人員陪同,在楊銳沒有蹤跡的情況下,王季同的價值就極為重要了,特別是軍火的來源是蓋溫特少校最感興趣的——南非和平之後布林人在議會裡占優,但如果能從王季同這裡拿到布林人私藏軍火的罪證,那麼對於英國掌控南非將有極大的幫助。臥底的資料沒有,但是俞子夷把趙聲的資料傳了過來,張承樾看過之後心下稍安,最少從閱歷上看,趙聲是一個純粹的革命者,他這樣願意為革命獻身的人照道理是不會撒謊的。

  一切都似乎非常的美好,下午四點鐘的時候,林文潛發動了對三十七標的衝擊,快速猛烈的炮擊完畢,狙擊手壓制機槍,第二旅的士兵們就躍出塹壕,沖到了百米之外的清軍陣地,激烈的白刃戰之後,該部一千三百餘人被全殲,而三十九那邊因為水雷密度不夠,對岸用小船不斷接清兵過江回蕭山,最後在兩挺馬克沁機槍的保護下,該部人員基本被運回蕭山。

  錢江東岸的第十鎮被打退,剩餘的就是第九鎮的事情了,塘棲到杭州六十多裡,但是第九鎮行軍是沿著京杭大運河,輜重都轉載船上,所以行軍速度比預想的要快,到了下午五點鐘的時候,他們已經過了拱宸橋日租界,在八丈井紮營。此地離杭州只有八裡路,已經在警戒防務區之內了。

  當日晚上趙光趁夜又去了第九鎮一次,在半夜時分帶回一份書信,趙聲在信中說第九鎮大部分營都已經運動完畢,只待明日對陣的時候陣前起義。蔡元培看完信號轉交鐘枚等人,軍政府諸人開過短暫的碰頭會後,便都按照信中的交待佈置了一番。這邊只待睡下的時候,住在城外同盟會軍營裡的胡漢民等人卻起身了。

  胡漢民第一個起來,再是汪汝琪,再是朱執信、王凱成等人,他們都是以增強前線的名義出城的,對於之後的行動有些人知道,有些人完全不知道。不過這些都不要緊,胡漢民並不準備帶這麼多人離開。

  胡漢民一起來就找到汪汝琪問道:“事情怎麼了?”

  黑暗裡汪汝琪看不清神色,只是恩了一聲,然後再道:“做好了。”

  胡漢民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只要趙光一死,那麼整件事情就沒有漏洞可尋了,即使最後趙聲沒死,對此也將是百口莫辯,同盟會這邊算是洗乾淨了,至於王凱成,趙光就是他殺的,他難道還敢把自己的醜事說出來不成。

  “現在四點鐘了,我們要馬上走,不走就來不及了。”胡漢民說道。

  “我都安排好了。”說話的是王凱成,在汪汝琪的勸說下,他把趙光給殺了,由此算是徹底的進入了同盟會核心,對於這樣一個新的身份他雖然不適應但卻在努力的適應。“先到古蕩去避一下,等戰事過去了,我們再出來。”

  天色微亮的時候,胡漢民一行人離杭州城並不太遠,不過這時候就聽到杭州城那邊傳來的火炮聲,他心中不由的一喜,按照他和汪汝琪的算計,這一次復興會諸人就要交代在這裡了吧。他望向杭州城那邊的方向,可什麼都看不到,只能憑空想像那邊復興會和清軍殺的無比慘烈。

  胡漢民把杭州的戰鬥想像的很慘烈,但現實卻比他想到的更加慘烈。因為放走了說降的趙聲,徐紹楨為了證明自己是大清的忠臣,這兩天的軍務都抓的緊緊的,一到杭州城外,他就著緊參謀部制定作戰計畫,陶駿保本想拖延,可徐紹楨估計是被端方訓斥了,著急的很,也不等參謀部的計畫,自己草草的安排了一個三路圍攻,他完全不信第九鎮的七八千人會對付不了革命黨的四五千人。陶駿保見此只能安排親兵出營報信,可不想大戰前夕全軍照例戒嚴,同時餘大鴻的憲兵大半夜四處蹲點專抓給革命當報信的人,資訊傳出去的時候已經晚了。

  淩晨四點的時候,第九鎮就開始吃早飯,四點半天不亮全軍就已經出營,五點不到就對準革命軍在城北的防線狂轟濫炸,而後步兵開始集團衝鋒,革命軍本是疲師,直接被一個標的清軍在防線捅了一個兩裡寬的口子。直到此時,城中諸人才大夢初醒,可此時部隊已經按趙聲的意思全部放在城北,城北防線一破,之後就再也沒有防線。鐘枚見杭州不保,就要把蔡元培拉向將軍府外,想帶他從西面湧金門水門出城,然後從西湖逃出杭州。不過此時蔡元培已經是面如死灰,杭州起義是他!堅守杭州也是他!偏信趙聲更是他!如今全城被圍,他還有什麼臉面逃出去?!

  “先生,革命不是一次兩次就能成功,我們只要衝出去,就能重頭再來,先生,通化還在!東北還在!”看著昔日的先生如此摸樣,再想到兵敗城破,鐘枚心如刀割,涕淚俱下。

  聽聞鐘枚說道通化還在,蔡元培眼中忽然閃出一道光,不過一會他的眼神便黯淡了下去,他漠然道:“卜岑,你走吧。革命需要你這的軍人,卻不需要我這樣的文人。”他說道這,臉頰忽然顫抖了幾下,那是他在咬牙,“卜岑,快走吧!”蔡元培又說道,他說完便沒有看還在垂頭流淚的鐘枚,只是從懷裡抽出一把防身用的手槍,對著胸前就是一槍。

  垂著頭的鐘枚忽然聽得一聲槍響,抬頭卻看見本是站立的蔡元培人已經向後倒去,他邊喊邊撲,“先生!先生!……啊!啊!啊!!”

  鐘枚嚎叫著,可蔡元培此時卻神色平靜,他看著這個逐漸模糊的世界,喃喃道:“我……”

  ……

  戰後的杭州城一片混亂,徐紹楨坐在滿目狼藉的杭州將軍府內,沒有半點喜意,雖然他拿下了杭州,但是他徐紹楨的名字卻永遠和滿清爪牙連在一起,滿清苟延殘喘還好,要是哪天滿清倒了,那他怎麼辦?徐紹楨走神的時候,陶駿保也在走神,只有三十四標統帶艾忠琦滿臉喜色的在彙報戰果:“稟報大帥,我部剿滅革命黨一千五百餘人,俘虜八百餘人,還拿獲革命軍大都督鐘枚、政務部蔡國卿等人,還有同盟會的亂黨也拿獲不少,有喬義生、方城漢等二十餘人……”

  艾忠琦稟報完,三十五標的統帶李文升也著急獻寶,“稟報大帥,我部也剿滅革命党一千餘人,俘虜……”

  “夠了!”徐紹楨忽然大力的捶著桌子,旁邊沉默的陶駿保也被猛的一驚,他見徐紹楨如此,便打起精神對下面諸將說道:“大帥今天已經困乏了,你們且先下去吧。”

  陶駿保一說這話,下面的人就都出去了,他見徐紹楨還是閉目不語,自己也蹣跚的出了將軍府。外面雨正在下,親兵正要給他打傘的時候,卻被他推開了,他其實就想淋雨,就要看看這是不是老天爺在哭……

  陶駿保站在將軍府前仰頭望天的時候,雨正好越下越大,他能望見這雨滴從高空中密密麻麻的墜下來,然後一顆顆的砸落在地上。他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呐喊道:“下吧!下吧!最好淹了這杭州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5
丁卷 在淵

第001章 一笑樓

  下了大半個月的梅雨終於有了停歇的跡象,早晨的陽光照進石庫門房子的時候,寒仙鳳站在客廳的神龕前,虔誠的祈禱。在一個多月前,她每次初一十五敬香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要求什麼,現今的她沒有什麼好憂慮的,生活只是一齣戲,她只能按照這個角色去演,至於等到下臺哪一天,能等的到嗎?她覺得她等不到那一天。不過這些想法在一個多月前的某一天忽然改變了。從那以後,她感覺自己有所求、有所懼,如今的她只希望他平安無事。

  因為報紙上連篇累牘的關於復興會的文章,寒仙鳳已經知道他是誰了;看著報紙上刊登的那些革命黨理直氣壯的供詞,她更是明白他要做什麼。她希望他能快一點好起來,去帶領那些革命黨,去挽救那支離破碎的革命……

  “小姐。那洋人來了……”每次見到那個法國人,小贊的聲音都有些打顫,她很難明白人的眼睛為什麼可以是藍的,頭髮為什麼是黃的,還有,還有就是身上為什麼有那麼多的毛。

  “來了嗎?那請他進來吧。”寒仙鳳把香插在香爐裡,然後溫婉的把頭髮挽了起來,隨後就出了院子,她不通洋文,只是對著這個和藹的法國人微笑,微微的福了一福,然後再碎步把他迎進了廳裡。

  白裡安其實是一個私人醫生,他五十多歲,主要為租界裡的法國人服務,當然,隨著名氣的擴大,他也會為一些其他國家的病患服務,至於對中國人,因為語言不通,他和他們很少接觸。寒仙鳳,或者更確切的說寒仙鳳屋子裡的這個男子,是他的第一個中國病人,最開始的時候,他以為是這位美麗優雅的小姐病了,後來到了棲鳳書寓,才知道病人是一個男子。那個時候這個男子的狀況非常糟糕,長時間的昏迷使得他的體液已經嚴重失衡,為此他只好坐著馬車再回了一趟法租界,把他那一套特製的輸液設備拿了過來,幾經折騰之後,鹽水才傳輸到病人的體內。

  白裡安在搶救的時候並沒有關注病人是誰,為什麼受傷,只是在他回到自己寓所的時候,才想起來男子背上的傷口是槍傷。既然是槍聲,那就一定是罪犯,可當他正在巡捕房等候巡警的時候,報紙上的關於革命黨的新聞以及巡撫房的懸賞畫像,讓他在面對那個英國巡捕的時候突然改了口,他聲稱自己的錢被偷了,敷衍之後便出了巡捕房。革命党不是罪犯,他們是一群可以為理想而獻身的人,復興會是中國的革命黨,而那個病人則是革命党的領袖,懷著這樣的想法,白裡安告訴自己必須治療好他,這是一個讚揚革命並且天生浪漫法國人的遐想。

  跟著仙鳳進了客廳,白裡安並沒有在樓下喝茶,而是直接上了二樓,他量過體溫之後,對著寒仙鳳點點頭,示意一切正常,並且做了一個二的手勢,詢問病人是不是醒來過兩次。而寒仙鳳則搖頭,做了一個三的手勢,示意是三次。

  其實他們說的醒來不是完全的清醒,而是一種半睡半醒的夢囈,最近一段時間楊銳常常發出些聲音,或是叫著幾個聽不懂的陌生名字,不過這對醫生和寒仙鳳來說就已經夠了,情況正在不斷的好轉,也許一個星期,也許三天之後,病人就要完全清醒過來。

  白裡安看到寒仙鳳微笑的做出三的手勢,自己也微笑起來,他把裝鹽水的銀壺小心的掛著床頭,一手拿起管子前段的銀針,一手再拿起病人的手臂,尋了一個沒有針孔的位置,小心的把銀針插了進到靜脈裡。他注意到,當銀針刺破皮膚的時候,病人的手似乎抖動了一下,他不由得的點點頭,病人確實是快要好了,以前對於痛覺可是根本沒有反應的。白裡安把病人的手臂放下,馬上看了一下懷錶,按照銀壺裡的水量,大概三個小時之後就可以拔針。

  雖然很早就發明了靜脈輸液,但在1940年以前,靜脈輸液完全是一種極為危險的操作,是對危重病人才用的緊急處置,而且只有醫生才有權利這麼做,同時在輸液過程中,醫生必須在一側觀察守候,這其實也是白裡安選擇早上來的原因,只不過這段等候的時間很無聊,他只好看報打發時間。

  報紙現在最熱門的事情就是剛剛鎮壓下去的復興會叛亂,在7月2日發生杭州的戰爭中,按照清國官方的消息,有大約三千多名叛軍被擊斃,另外還有四千多名叛軍被俘虜——看到這裡白裡安不由得的挑了挑眉毛,清國政府很多消息都是虛假的,比如說在松江的革命軍,清國政府在報紙上宣傳它已經被消滅了,但按照領事館那邊傳來的消息,這支軍隊沒有完全打敗,剩餘的人全部逃到了太湖……略過那些虛假的數字,下文則是被抓捕的革命者的消息,其中影響力最大的是蔡和鐘,另外還有一百零二名革命党的骨幹人員,這些人除了自殺未死的蔡在治療外,其他人都已經在審判之後被處死……

  白裡安掃過這些文字,又細看了那些有點迷糊的行刑照片,很快便把報紙翻了一頁,另一頁還是有關於革命黨的消息,不過文章裡說的不是復興會,而是另外一個組織過失敗的潮州起義的同盟會領袖SUN.YAT-SEN,和復興會在美國的領袖ZHANGTAIYAN,他們一起在美國的洛杉磯發表譴責清國政府的演講,SUN在演講中說,清國的士兵和貴族(滿人),在HANGZHOU、SHAOXING、HAINING等城市屠殺無辜的市民——這些市民只是幫助革命者做了一些工作,就遭受到政府的慘烈報復,SUN在演講中呼籲全體漢族人起來暴動以反對野蠻的清國政府,並且宣稱他的組織同盟會和復興會已經合併,在首領蔡被捕的情況下,他將擔負起繼續領導革命的任務……

  白裡安看到SUN.YAT-SEN的時候,馬上找了一支筆把他記下來——瞭解到自己的病人是一個革命領袖,白裡安就一直想去聯繫那個叫復興會的革命組織,但從報紙上看到的消息很不樂觀,有很多隸屬復興會的革命者背叛了革命,他們紛紛在報紙上登報自己以後將不再參加任何革命,並向清國政府懺悔自己的罪行,同時,復興會在各地租界的LONGMEN旅館、中華時報都應清國政府的要求被租界當局查封,面對這樣的情況,白裡安真不知道自己應該信任誰……

  白裡安看報紙的時候,寒仙鳳給他沏了一杯茶,而後又端坐在一邊拉起了二胡,這是她報答白裡安的一種方式,樂聲悠揚,不過在寒仙鳳拉到滬上灘這首成名曲的時候,被一陣輕微的有節奏的“砰砰”聲所干擾,白裡安還以為是樓下的傭人做的時候,寒仙鳳卻把二胡一扔,快步跑到了床邊,她知道,是他醒了!

  楊銳是在一片黑暗中被一陣熟悉的音樂拉回到這個世界的——在他被漩渦攪碎之後,他以為自己已經穿越回去了,不過這種穿越的過程似乎是沒完沒了,在苦行了好久好久之後,音樂讓他找到了方向,不過當他到達現實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眼睛似乎怎麼睜都睜不開,再一次的確定自己聽到的是音樂之後,他開始著急的捶著床,只是久病之後他的身體非常的虛弱,即使是捶,聲音也是小的很。

  “你醒了啊!”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楊銳沒有精力去聽這個聲音是誰。女人的聲音說過,又是一個外國人的聲音,說的不是英語,一句都聽不懂。

  楊銳沒有力氣開口說話,他分不清這裡是哪裡,是2013年,還是1906年,他正要再捶床的時候,手卻被一隻細柔香膩的手給握住了,女人的聲音再道:“大夫說過了,你醒來會看不見的,不過過一段時間就好了……這裡是仁和裡,你那時候傷的很重很重,我找了洋人才把你醫好的,現在洋人說你要靜養,你睡了快一個月了,要等身子恢復了,才能出去外面走動……這裡很好的,沒有人知道你在這裡,巡捕們來這裡搜過了,不過沒有找到你……”

  在女人溫婉的話語裡,楊銳逐漸的安靜下來,他似乎感覺到他還在1906年,同時身邊的人不是熟人中的任何一個,另外,他還覺得腦子裡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沒有想起來,不過當他正要去想的時候,腦子裡的漩渦又把他吞沒了。

  看到楊銳逐漸平靜的呼吸,寒仙鳳和白裡安都安靜的離開了床邊,走到外面的時候,白裡安拿起那張看著的中法新報,指著上面革命黨被處死的照片對寒仙鳳搖了搖頭,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他的意思很明確,病人雖然醒了,但是傷勢和長期臥床使得身體極度虛弱,如果再受到什麼激烈的刺激,對於病人的康復非常不利。寒仙鳳看著那些殺人砍頭的照片,心中一寒,不過聰慧的她卻明白了白裡安的意思,看著他重重的點頭。

  楊銳再一次的醒來是在午夜,此時仙鳳才成外面回來,房間裡火光通亮,她正在梳粧檯前卸妝的時候,又聽到了床上有些響動,她急忙的起了身,坐在床側握那只不斷擺動的大手說道:“你醒了嗎?你真的醒了啊。”

  再次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讓楊銳覺得心下稍安,特別是那只纖細的手讓他感覺自己還活著,還能有所動作,不過他能做的也僅僅是這些了,只待仙風說了一會話,他又是睡了過去。直到第二天早上靜脈輸液之後,他又醒來了,在感覺到身邊的人可以被信任之後,他才竭力的說出一句還算完整的話,“江海朝宗……一笑樓……四十四號桌……點……四角四分的茶,暗號……,他說一三一四……你答一四一三……還有口袋裡……半張一塊錢……”

  寒仙鳳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斷斷續續的話記全,當她再次複述的時候,楊銳已經睡了過去,這些斷斷續續的話也就費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寒仙鳳看他睡著,從以前留下的那一疊錢裡面找出那半張一元的,正轉身想下樓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她可以確定這個是革命黨人的聯絡暗號,她只要一去,馬上就能找到革命黨,可要是真的找到了革命黨,那他不是要被他們接走了嗎?

  想到初見時的驚慌,初次給男子擦身的羞赧,還有……還有病勢惡化雨夜求醫的焦急……她只覺得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自己已經離不開這個男子了。如果他就這麼的走了,他會記得自己嗎?他連自己的樣子都沒有看見過……,寒仙鳳想著這些事情,不由得在門口呆了好一陣,直到她再次回過神來時,又在原地使勁轉了幾圈,這才定下了主意。她換了一件不那麼招搖素一點的衫子,再把頭發放了下來,便就這樣出門了,雖然坐著轎子,但到了四馬路路口的時候,她便讓轎子回去了,只帶著丫頭小贊一起行向那一笑樓。

  江海朝宗一笑樓是英租界的名茶樓,但四十四號桌卻從沒人坐,因為找遍整個茶樓都沒有這個位置,再說一般人也嫌不吉利不會要這個位置;而四角四分的茶,完全貴的離譜,一般的茶都是三四分錢一盞,即使是有二八妖姬的日本茶社,茶資也不過兩三角。當寒仙鳳看到一個老成一點的夥計張口要四十四號桌的時候,她似乎感覺這個夥計的身子像是抖了一下,而後再滿臉笑容的把她往茶樓裡帶,那是一個包間,她點完四角四分的茶後,不一會夥計就把茶給送上來了,除了茶還附送了許多點心,只待她這邊吃坐了半個鐘想離開的時候,一個滿頭是汗的東洋車夫急急的闖了進來,他看見寒仙鳳兩人先是一呆,而後又故作鎮定的問道:“客官,這茶一三一四的喝的還滿意吧?”

  來人穿的是車夫的衣衫,但卻完全不像個拉車的,寒仙鳳賠局時間也不算短了,各色人的打扮模樣都很清楚,見他把暗號鑲在話裡,也說道:“一四一三罷了。”

  她此言一出,來人又慌的從懷裡掏出來半張殘幣放在桌子上,之後便急切的看了過來,來人目光裡的東西寒仙鳳似乎能讀懂,也從隨身夾帶裡取出那半張錢,和那桌子上的那半張錢合在一起,兩張看上去天衣無縫。來人見狀急切的後退幾步,深深的一躬,再道:“請問姑娘,先……人在哪裡?”

  看著來人的欣喜摸樣,寒仙鳳心中只覺得不安,看這他期盼的臉,她半響才道:“我救了你們的人,那你們得幫我……”

  和寒仙鳳接頭的其實是主管特科的穆湘瑤,他聽聞有人在一笑樓點四十四號座桌,便命令店夥把人留住,自己則穿了一件東洋車夫的衣衫拉著一輛東洋車往一笑樓狂奔,總算趕到,一切都對上之後他有種想哭的感覺。寒仙鳳要他們相幫,本不在穆湘瑤的預料之外,他欣喜的答道:“姑娘,只要我能做的到!”

  穆湘瑤回答的太快了,話也說的太滿,給寒仙鳳贖身的錢就出了一萬塊洋元,這基本是他特科半年的活動經費,不過迫切找人的他已經顧不上錢了。只是當寒仙鳳把他帶到屋子裡,並準備要和楊銳一起走的時候,穆湘瑤犯難了,找到楊銳之後,他不想有任何陌生人靠近先生,但是寒仙鳳贖身的初衷就是為了和楊銳在一塊。

  穆湘瑤本不願答應,但當寒仙鳳無意中提到醫生的時候,他又想到沒有這個姑娘,先生怕是活不過了,再說先生病還沒有好,貿然運回通化,只怕旅途顛簸病症加深,穩妥起見,還是先在滬上大致養好傷勢再去通化為好,當下也不在排斥寒仙鳳,畢竟醫生便是她請的。只是要求把住處換到法租界,那是滬上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仙鳳搬離棲鳳書寓的消息,當日便遍到了滬上,諸人都是猜測那書寓的媽媽是想錢想瘋了,一顆搖錢樹就這麼的沒了。其實棲鳳書寓的媽媽也是不想的買的,穆湘瑤說的火起,腰後的一摸,一把斧頭砍在桌子上,驚的她臉上抹的粉噗噗的往下掉。穆湘瑤她不認得,但是這種斧頭她卻是認得的——這段時間,滬上很多白相人都被這把斧頭砍死,就是書寓裡貴鳳的相好應桂馨,這樣一個處處都吃得開的人物,都被這斧頭幫嚇的逃到不知道哪裡去了。穆湘瑤也看出媽媽的驚懼,嘴角冷笑下,直接丟出一疊銀元券,然後就把寒仙鳳領到法租界去了。

  滬上士紳在為失一名妓哀歎的時候,整個復興會都會楊銳大難不死而沸騰,杭州失利的陰影頓時消散了不少,通化立即派出軍醫前來滬上協助療傷。不過有人高興自然有人不高興,英租界德福裡天寶客棧,收到來自美國中山先生電報的陳其美很是抓狂了一把,算計了那麼多,蔡元培未死被抓,復興會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可一轉眼原來以為死了的楊竟成又活了過來,這對於中山先生正在進行的吞併復興會計畫大不利啊。

  ——在杭州城被清軍鎮壓的這段時間裡,同盟會和復興會的關係極為融洽,畢竟兩會可是有鮮血凝成的友誼,兩會會員更是一同赴難的。這都讓兩會中人有一種患難與共的感覺,加上蔡元培最後對孫汶發出的電報同意兩會合並的,故而最近孫汶現在面對美國報紙的記者時,宣傳自己是同盟會和復興會的共同領袖。可現在楊竟成還活著,那他這個共同領袖可就名不副實了。

  “這楊竟成到底是藏在哪裡了?”陳其美看著面前的吳乃文問道,他記得吳乃文可是說把租界的每一所房子都搜遍了。

  聽聞楊竟成還活著,吳乃文也是吃了一驚,道:“二哥,這消息不會是復興會拿來騙人的吧,現在他們曆此大敗,正要弄出些消息來振奮士氣……”

  “振奮個屁!”陳其美說到這臉都扭曲了起來,“是復興會的章太炎親口對中山說的,現在兩會的合併要等楊竟成好過來才能談……”

  趁著復興會會長接連赴難,吞併復興會是同盟會最好的選擇,最少,在太湖和嚴州等地,還有一兩千的復興會殘軍,這些部隊雖然都是敗軍,但在卻是成建制的軍隊,而且要想整合全中國的革命黨打包到外國“上市”,復興會是絕不能漏的,可現在楊竟成一出現局勢就不受控制往最壞的境地滑去,真是白算計了!這便是陳其美最憤怒的原因。

  “二哥,現在滬上最轟動的事情就是寒仙鳳被人贖身了。”吳乃文見陳其美憤怒,不得不想起了辦法,“而且據那書寓的老鴇說,贖身銀只給了一萬塊。”

  “這關楊竟成有什麼關係!”陳其美憤怒之餘哪有心思去考慮一個名妓的事情,只覺得吳乃文是沒事找事說。

  “二哥。寒仙鳳要是贖身,非要十萬兩也不止啊。現在被人一萬塊洋元就贖身了,這裡面可是有玄機啊,老鴇不敢對外說,可下面的下人卻說媽媽之所以答應,是被一把斧頭嚇著了,要不然死也不會答應。”吳乃文自覺地自己找到了關鍵,話說的很是自得,不過陳其美“砰”的一聲卻讓他拈鬍子的手一抖,鬍子也斷了兩根。只聽陳其美從牙縫裡逼出幾個字:“斧頭幫!”

  滬上在上個月之前最大的勢力還是青幫,但這個月開始就改天換地了,那些不聽號令的老頭子都被這斧頭幫收拾了,特別和應桂馨交好的范高頭餘部,更是被殺了個雞犬不留,幾個幫中的首領都被斧頭砍死,然後在一天晚上吊到縣衙邊的一顆大樹上,衙門裡的差役想去解開卻被一槍打斷了手,那些屍體就這麼飄飄搖搖的掛到下午,直到吳淞那邊的防軍進城,才總算把屍體給解了下來。

  除了對付華界的青幫,租界這邊的青幫也是慘遭橫禍,特別是英租界的興武六,因為曾幫助過應桂馨找人,老頭子張善亭一早出門練功就被一槍打爛了腦袋,剩餘的大字輩弟子在商議給師傅報仇的時候又被人在房間裡丟了炸藥,一通巨響之後,興武六的頭目基本死光,法租界的興武四本想報仇,但還沒有動手就被斧頭幫鏟平了,剩餘幾個人靠著湖州幫李征五的說項才保住了性命,可以說現在的滬上就是斧頭幫的天下,任何其他的幫派稍微有些異己之心都全部弄到黃浦江種蓮藕了。可以說,除了洋人,沒有任何勢力可以存在於滬上。

  “二哥,斧頭幫就是復興會的週邊組織,不過他們勢力雖大,但也不是說找不到楊竟成啊。”吳乃文依舊拈著鬍鬚,“現今看,當初這楊竟成就是藏在棲鳳書寓裡頭,寒仙鳳是名妓,巡捕也好青幫也好,對她都還是客氣,沒有進去翻箱倒櫃這才讓楊竟成逃過一劫……”

  吳乃文正在自持聰明的推斷,陳其美卻是不耐煩了,他叫道:“有屁就快放。說。怎麼找到楊竟成?”

  吳乃文本想展現一下智謀,不想陳其美等不及,只好道:“找楊竟成難,但是找寒仙鳳就容易了,夔丞的姘頭貴鳳不也是棲鳳書寓裡的長三嗎,她或許就和寒仙鳳交好,讓她去找寒仙鳳就容易了。”

  陳其美耐住性子細想了一下,發現確實這個道理,不過又想到即使找到了楊竟成,那也是殺不了的,更何況他一定就在滬上租界嗎?他只要隨便上了一艘郵輪那就能無影無蹤,其實說到底,還是楊竟成命大。陳其美想到此節,揮揮手讓吳乃文出去了。和復興會的爭鬥,他感覺只是開始,要想獲勝,那就非要從長計議不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5

第002章 飛將軍

  夕陽西下的草原是最壯觀的,遠處一望無際的牧草被鍍成了金色,像一片金色的海,而在這金色的海上,更有著金色的羊群和金色的牧馬,它們和天上的雲彩相互映襯,仿佛是天空在海裡的倒影。方君瑛斜靠在一堆幹草料上,貪婪的看著這難得的美景,每天只有這時候,草原是最美的,也唯有此時的美,才能讓她忘記那些並不美好的東西。

  方君瑛凝望遠處的不語的時候,程莐也在想著心事。在5月6號對準慈禧射出那致命的一槍之後,她和方君瑛被近萬名禁衛軍圍捕,無處可逃的情況下,兩人只能躲進了石佛寺,而這家寺院其實就在皇家禦河不遠的地方,和禦河那邊的萬佛寺遙相對應,在這麼個位置,自然是禁衛軍搜查的重點,不過狙擊手課程裡的潛伏還是讓她們度過了第一次搜查,等禁衛軍地毯式的開始第二次搜查,感覺就要避不過去的時候,近到身前的禁衛軍忽然退下去了,方君瑛和程莐算是逃得一命。

  在京城附近安全總是暫時的,特別是她們刺殺的是慈禧,短暫的猶豫之後,兩人沒有往南,而是選擇了往北,到了昌平之後,再往東北到密雲、承德,之後是想從赤峰進入東北,再從東北的營口或者安東回到日本。為了不被抓捕,她們都是晝伏夜行,至於食物在用完了銀錢之後,便只能偷竊。兩個女子結伴而行引入注意,但深悉自己容貌的程莐早早的就把臉塗的漆黑,再加上故意不洗澡和破爛的衣衫,使得旁人常常對她們拒而遠之。不過既然是一路偷竊,那自然會有被抓的時候,在卓索圖盟蘇魯克旗的時候,她們卻被一圈蒙古人圍住了,寡不敵眾被捕之後正要砍手的時候,一個搜出來的急救包讓領頭的蒙古人的頭目攔住了部下,他用生澀的漢語問道:“復興會?”

  陌生的地方居然會能挺到復興會的名號,方君瑛和程莐都是一呆,那個蒙古人也看出來她們的驚訝,知道這應該是自己誤會了,急救包或許並不只有復興會一家才有,他使了個臉色給行刑的士兵,示意他們可能砍了。眼見右手不保,方君瑛大喊道:“復興會!復興會!……還有……楊竟成!楊竟成!”

  蒙古人見她喊“復興會”沒有什麼,只待聽到他喊“楊竟成”的時候,神情一怔,這才把士兵喝住,再問道:“你們是文永譽的人?”

  方君瑛壓根沒有聽過什麼文永譽,只好道:“我們是楊競成的人,”她說出口又覺得的不對,便只好指著程莐說道:“她是楊竟成的人。”

  蒙古人不明白方君瑛的“楊竟成的人”是什麼意思,倒是她們提到了楊竟成,那自然跟復興會有些關係,刑也不行了,直接把她們帶到了一個亂糟糟的山寨裡,幾個色鬼見是女子就像圍過來的時候,蒙古人喊了幾句之後那些人便退下去了。夜裡的時候便有一個穿花衣衫的軍官前來問話,方君瑛和程莐雖然不是復興會系統的人,但說的東西還是有些沾邊,再加上一個多月前,王季同從滬上發來的協查通知,讓面前的軍官可以肯定她們就是要總部要找的人,不過這個時候滬上總部早已經被襲無法運轉了。

  抓住方君瑛和程莐的是蒙古起義軍白音達賚的部隊,而帶走他們的則是遼西遊擊隊的文永譽,日俄戰爭之後,遼西是復興會關注的重點地區,加上這個地方有白音達賚抗墾起義,局勢極亂,正好可以渾水摸魚。遼西遊擊隊要想生存就必定要和蒙古人合作,在此情況下,少量的槍支彈藥、簡單的醫藥自然而然的援助給了白音達賚,這也是蒙古人看到那種特製的急救包以為她們是復興會的原因。

  方君瑛和程莐到達遼西遊擊隊的營地之後,終於不要風餐露宿了,不過壞消息也因此而來,最早是滬上的楊銳負傷失蹤,而後,又是光緒複出滿清開國會,等她們養好身上的各種傷勢正要動身去杭州的時候,杭州起義又失敗了。

  夕陽已經完完全全的落下去了,頭頂的天空又慢慢的變得湛藍,方君瑛轉過看向程莐,突然說道:“要是我們沒有殺掉慈禧,說不定杭州舉義,還有潮州舉義就成功了,局勢也不會變得這樣。”

  程莐聞言起初像沒有聽到一般,良久之後才道:“要是不殺慈禧,那也不會有舉義吧。他以前說過,滿清已經是腐朽的不可救藥了,改革是找死,不改革是等死。滿清除了慈禧之外,沒有任何能掌住舵。現在慈禧死了,那滿清估計會更快被推翻吧。”

  程莐話裡的他只有楊銳一個,方君瑛聞言之後想接著問楊銳的事情,可又怕程莐傷心,只在沉默了半響方才感歎道:“天真的好藍啊!”

  程莐也知道她的顧慮,也是默默的說了一句,“天真的好藍啊!”

  兩人正無語間,帳篷裡跑過來的小個子副官喊道:“程姑娘,隊長找你。”

  程莐聞言一愣,而後臉色有些呆滯,不過她還是站起身,往軍帳裡去。軍帳裡遊擊隊負責人文永譽拿著總部發來的電報笑的合不攏嘴的,不過在見到程莐進來又端正起來,他請程莐坐下之後一本正經的道“程姑娘,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

  程莐不明白文永譽的做派,他本是娃娃臉,但從軍之後便開始故作嚴肅,特別是程莐是先生未婚妻的消息他背地裡是知道的,所以一個絕好的消息被他搞得像宣佈惡訊一樣,程莐只覺得腦子有點晃,無力的說道:“請說吧,文隊長。”

  “滬上那邊傳來的消息,先生找到了……現在正在治傷,但估計不需要多久他便可以恢復過來……我們……”文永譽的話說了很多,但“找到了”之後的所有語句程莐都沒有聽明白,只待文永譽把話說完,然後把電報遞給她出去之後,怔怔的她才抓著電報情不自禁的抽泣起來,他終於平安了!她想。他終於平安了!

  女人的哭泣如果說是一種嗚咽,那麼男人的哭泣很多時候就是一種哀嚎了。在這一天的早些時候,京城金鑾殿上,有大清賢王之稱的肅親王善耆正跪在地上哀嚎,對於他的哀嚎,光緒只是側目別過了腦袋,而殿上的滿漢諸臣,滿臣大多是一副趾高氣揚的表情,而漢臣則都是低著頭不敢說話。

  善耆哀嚎不久,光緒就不耐煩的道:“哭什麼哭,肅親王,現在已經下旨讓丁振鐸不能亂殺人了,這還不夠嗎?”

  “奴才……奴才……”善耆也知道屠殺漢人的事情和朝廷不相干,但他所哭並不為此,他抽噎幾下才道:“奴才是希望皇上能法外開恩,赦免蔡元培死罪……”

  善耆這話還沒有說完,光緒就已經嗖的一身猛的站起,怒道:“蔡元培前為朝廷翰林,受君之恩、食君之祿,卻也造我大清的反,這樣無君無父之人定要淩遲處死!”光緒惡狠狠的說完,又覺得還不夠,再指著殿中諸臣道:“你們之前怎麼說?怎麼說的?‘立憲可以消弭內亂’,可現在你們看看,這是消弭內亂嗎?這根本是慫恿內亂!”

  光緒在殿上怒氣衝衝的喊了幾聲,便拂袖退朝了,留著一殿跪安的大臣。朝議結束,善耆回到王府不久,梁啟超就尋來了,他一見善耆便道:“王爺又受委屈了。”

  善耆此時老淚已經擦乾,只是額頭和眼睛都有些腫,他看著身著四品官袍的梁啟超,長歎一聲,本想說‘還不如老佛爺’,但知道這話不能在梁啟超面前說,只得道:“卓如啊,皇上很多時候都會聽你的勸。這次你也想辦法勸一勸吧。”

  “這……”梁啟超聞言一時間扭捏起來,他可不是有親王頭銜的滿人,一個翰林居然帶頭造反,這,也不能怪皇帝如此生氣,“王爺,這事情還是緩一緩吧,皇上現在正在氣頭上。再說這蔡元培不是還在治傷嗎,待到傷好還有好幾個月呢。”

  四兩撥千斤是梁啟超說話的風格,也正是如此,他很得光緒的歡喜。他其實是一個天賦極高的人,任何東西在他那裡都回被很快被解析,並且瞭解的極為透徹,若是這種解析不帶有政治觀念的話,那他是一個頂級的思想家,可他便生又是一個不安分的人,暗殺和流血是他早期鼓吹的,但去了美國見識了真正的“民主”之後,他又立馬轉了向,認為還是俄國那種開明專制適合當下的中國。這種思維原本是對美式民主失望之後的選擇,但用在他現在面臨的處境卻完全是合適的,特別光緒現在對於權力極為吝嗇,開明專制完全貼合光緒的心願。只不過,歷史之輪被他誘動之後是沒有辦法阻止的,滿清朝廷還是向著未知的深淵滑去。

  “看來,早開國會是應該的。”善耆見梁啟超又耍滑頭,只好無奈的說道:“唯有這樣才能消除滿漢之間的怨恨。”

  看著善耆表露心事,梁啟超當下應道:“王爺說的對。革命黨借機製造仇恨以煽動民眾,朝廷只要正本清源即可。這復興會經此一役,已經元氣大傷,各地的報紙上每天都有人登報退出復興會,革命黨人自首法真是善法啊。”梁啟超在這裡特意的奉承善耆一句,這個自首法可確是肅親王提出來的,“而明年國會即開,士民歸心,那松江的革命軍全軍覆沒不就靠著當地士紳報的信嗎?沒有他們報信,這革命軍還不知道要轉到哪裡去呢。見微知著啊,王爺,士民如此,這革命黨也就只能在美利堅抗議幾聲罷了。”梁啟超話說完,卻又還有點餘韻未盡,又道:“就是這袁世凱雖說遊歷英倫,可朝中勢力不倒,軍中勢力也極深,可是腹心之患啊。”

  沒有誅殺袁世凱是康梁的遺憾,但是誰讓光緒這麼操切呢,一不小心就被袁世凱把矛頭滑到各大督撫那邊去了,再加上這復興會早不造反晚不造反,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來這麼大的一次反叛,各地督撫逼宮之下,光緒不得不點頭立憲開國會,而為了北洋安定,袁世凱只能免職了事,那傢伙也聰明,知道康梁光緒要置自己於死地,早早就出洋去了。

  梁啟超話說的清風一般的柔和,又是捧、又是化、又是轉,只把善耆的注意力引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不過善耆既然會被稱作是賢王,那自然有自己的能耐。梁啟超說的很對,國會一開,士民歸心,這點從各地的輿論就能看出來,不過看著那個楊竟成寫的那些文章,善耆還是覺的很不安,不過這種不安來自于哪裡他完全不知,如何防範他更是不知。現在他能做的,就是嚴格民間辦團,既有團練都要受當地官府的審查,至於團練裡的官長也只能是官府任命,即便是彈藥也是由官府保管……可以說,能想到能做的,都想了做到了,真要是這樣革命黨還能翻盤,那便真是大清氣數盡了吧。

  善耆想畢,又記著梁啟超說的袁世凱之事,笑道:“現在陸軍部不是在大力整治北洋六鎮嗎?第六鎮放在浙江就不調回來了,那志銳志大人轉任奉天將軍後,這第三、第四鎮都要移師東北的,第五鎮嘛,統制官張永成已經被革職了……”話到這裡善耆頓了一下,對著梁啟超笑道:“陸軍部現在不是正在要人嗎,卓如夾帶裡如果有人,也是可以推薦一二啊。”

  梁啟超正是為了此事而來的,陸軍部可是載澤掌握,他作為保皇黨可是和國會派立場各異,要想推薦人還是要通過那桐或者善耆的好,那桐和慶袁關係不錯,最後能辦事的還是肅親王善耆了。他略作思考之後道:“昔年倒是有一個學生,日本士官學校回來之後卻在廣西測繪學堂教書……”

  善耆見梁啟超說話,更是笑道:“卓如說的可是蔡鍔蔡松坡?”

  “哦,王爺也聽過這個人啊,真是……”梁啟超也是笑道,客氣起來。

  “飛將軍之號大家都有所耳聞啊。好好,陸軍部新立,正要年輕俊才啊。待明兒,我和陸軍部提一提……”善耆說到這卻又再道:“卓如,這蔡元培之事,你還是要和皇上提一提的好啊,那革命党人吳樾不是說‘以復仇為援兵,則愈殺愈仇,愈仇愈殺。仇殺相尋,勢不至革命而不已’。這革命黨就是要越殺越仇、越仇越殺,我們就偏不殺。”

  “王爺,這偏不殺,難道是要放了……”交易似乎達成,梁啟超開始摸底了。

  “不能殺,更不能放,只能是關著。若是他能自首認罪,那還可以委以重任,若是還是執迷不悟,那就只能關他一輩子了。”善耆似軟實硬,他覺得和革命党之間完全來硬的是不行的,唯有化解彼此間的仇恨才是正道,這其實也是他要赦免蔡元培死罪的初衷,他料想如此處理,還是能消除一些仇恨的,特別是杭州滿城的那些旗人為了報復囚禁牢獄之苦,私下裡可是殺了不少漢人的,據說是殺的人太多,西湖湖水都染紅了,真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飯桶。

  原來只是囚禁,梁啟超想著這個事情應該從哪方面去說,他一會沒有想到也不著急,總是有機會的,當下便道:“那啟超就盡力而為吧,保蔡元培不死便是。”

  善耆見他答應,臉上一笑便端茶送客了。

  梁啟超退出親王府的之後,便發了一份電報給在桂林的蔡鍔,不過拿到電報的蔡鍔卻處於一種進退為難中。潮州起義失敗之後,去年就來過的黃興又來到桂林,他的意思很明確,就是想讓蔡鍔、郭人漳發動桂林起義,佔領整個廣西,從而獨立建國。黃興之所想,其實是很不現實,特別是之前杭州起義就被全國士紳所聲討,報紙上都認為這是亂國行為,而現在國會即開,滿人已經開始交權,再行革命已是不妥,再說,就憑測繪學堂裡面的學生和郭人漳的那些兵,這廣西,這桂林都怕是占不了吧。

  蔡鍔正想著,外面的勤務兵喊道:“稟報先生,外面有一個張守正先生,說是……”

  張守正就是黃興的化名,蔡鍔聞言也不猶豫,道:“請進來吧。”

  黃興依然是風塵僕僕的,身上硝煙未盡。潮州之事讓他明白要想革命成功,還是要像復興會那般有正規軍,這其實也是他最後又回到桂林的原因。

  “松坡。”黃興神情落寞,用鄉音喊道。

  “克強兄!”蔡鍔看著黃興的神情心裡就大致能猜到他和郭人漳談的並不高興,當下和聲道:“克強兄還請請坐。”

  黃興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之後便喝起茶來,他感覺之前的新軍計畫似乎完全失敗,起先本希望這些志同道合的同鄉軍校畢業之後可以運動新軍,可實際上的結果是這些人做了官之後對革命並不熱衷。郭人漳素來交好,當初暗殺王之春失敗,因為章行嚴犯傻漏底,自己被抓到巡捕房的時候,可是全靠郭人漳才提早出獄未被清廷緝拿的,可現在這郭人漳一旦做了官,卻又是變換一副模樣;還蔡鍔也是如此,同盟會不加入,最後只加入了興漢會。

  黃興正在腹中非議間,蔡鍔問道:“克強兄,這一趟生意如何?”黃興的化名是張守正,身份則是一個湘籍商人,所以蔡鍔有此一問。

  “已經虧了一半了,就不知道另一半賺不賺。”黃興長歎,目光緊盯著蔡鍔。

  “我看就是全部都賺了也沒有多少錢。”蔡鍔則搖頭,又坦誠道:“克強,現在國會即開,這革命真的還要繼續下去麼?革命是改良,開國會也是改良,最重都是要尚武、愛國,用軍國民之思想教育民眾,才能救國家於水火。”

  蔡鍔之言黃興早知,他對此也是認同,只不過兩人的見識還是有差異的,“松坡啊,不是滿清開了國會就是交權,也不是說開了國會就能教導民眾于尚武、愛國,按照竟成先生的說法,這滿人朝廷就是一艘爛木船,是改不成大鐵船的,非要改,那這爛木船一定會散架,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早點把這個爛木船打爛,重新造一艘大鐵船。”

  如今的形式下,革命式微,說滿清假立憲亦是不能,唯有以前楊銳爛木船大鐵船的比方深入革命黨之心,形式如何並不重要,本質才是決定物質最重形態的基礎。不過蔡鍔對此並不認同,“可現在開國會就是在重新造一艘大鐵船啊,唯有憲政才能使中國富強,救中國不是某個人,某個組織,救中國要的是一套規則,這套規則就是憲政,克強,復興會的竟成先生我素來敬仰,讀他的文章便可知其人為愛國之人,絕不是亂國之人,杭州舉事若不是他受傷失蹤,怕也不會發動,現在楊、蔡兩會復興會領袖都是不在,萬萬不可盲目衝動而亂國啊。”隨著杭州軍政府政府部長蔡國卿等人的叛變,躲藏於各處的革命黨不斷被抓,同時杭州起義的原委也被清廷獲知,之後便大肆宣揚以求亂革命黨之心。

  “小人所言,有何可信之處?竟成先生不舉事,就不會在浙江各地練兵了。竟成先生還想借著滿清地方自治到處練兵呢……”黃興對此立馬反駁,在他看來革命黨是一體的,裡面沒有假革命,也不能有假革命。

  “那結果又如何?”蔡鍔只覺得這個同鄉已經滿清沉浸在革命之中不能自拔,極力的希望他能‘醒’過來,“復興會九成五的會員都已經叛變,這說明這一套革命行不通。之前也許士民離心,可現在是士民歸心啊。克強,不要執迷不悟了。桌子上能拿的時候,我們就從桌子上拿,未必要把桌子掀翻。便說你這次籌畫廣西獨立,真要把桂林占了,把南寧也占了,這革命就能成功嗎?復興會當初不是占了杭州嗎,他們的軍隊也很能打,可這最終還是失敗了。鐘枚那些從日俄戰事裡殺出的百戰軍官,就這麼白白的犧牲了……這……”

  蔡鍔說到話到這裡已經完全說不下去了,在他看來,軍人死于內戰是不幸的,特別是當他站的那一方是反對憲政的,就是更加不幸了。

  黃興也是感傷于鐘枚等人赴難,他道:“杭州之敗,一則太相信奸賊徐紹楨假反正之言,二則是革命軍訓練未成,又在前一日苦戰第十鎮,三則是洋人不支持革命黨,使得幾船軍火都被洋人兵艦沒收。桂林要是拿下,那我們馬上就往南進攻南寧……中山先生說,和其他諸國不同,法國人向來是支持革命的,南寧佔領後,法國會馬上承認我們,並將……”

  黃興一說法國會支持廣西獨立,蔡鍔就攔住了,要是這樣他就更不能貿然起義了。“哎……克強兄……”他無言以對。

  大家理念不同,黃興很快就退出了,回到客棧之後,從浙江那邊剛過來的胡毅生急切的問道:“談的如何,他們怎麼說?”

  黃興沒有說話,只是搖頭,到最後才憋出一句話:“明天還是走吧,去防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5

第003章 退思堂

  黃興所說去防城就是去和王和順等人回合,那王和順本是廣西的遊勇,被清軍剿滅後逃至越南河內,本來年初的時候,同盟會就是要和他以前的舊部一起發動起義,不過糧餉不齊,只好先在潮州發動,不過潮州那邊全是會黨,戰陣不熟,槍械不精,很快就被清兵剿滅,黃興由此得出一個結論,會黨無法依靠,或者是未經訓練的會黨無法依靠;而後面因為杭州舉事,孫汶在國外很是募捐了不少錢,可正準備桂林舉事時,又發現同鄉未必可以依靠,即新軍軍官未必能運動得了,一個是會黨,一個是新軍軍官,都不可依靠的話,那黃興就失了神了。

  “毅生啊,復興會的人怎麼打戰?”黃興想不到解決之道,只好說起了另一件事情。杭州起義雖然被剿滅,但復興會軍隊的戰力可是被國內外認可的,特別是剿滅第十鎮第三十七標之戰,使得滿清很是震動。一個久經訓練的標居然打不過拿黑火藥武裝、訓練不到一個月的革命軍,真是中外皆驚!

  “他們……”胡毅生其實也沒有上過戰場,他們這些人只是去杭州鍍金罷了。“他們每個人都有一把極快的鏟子,打戰的時候,都是挖了一個坑,然後蹲在裡面開槍。”同盟會的那個連在有意無意之下,訓練的不是那麼充足,胡毅生只學到了如何挖坑。

  “挖坑,然後蹲在裡面開槍?”黃興無法想像這個什麼情景,他只對布林戰爭裡的散兵線很有研究。

  “是。就是那樣打。”胡毅生想了一下又重重點頭道。“教我們的軍官說大地是最好的屏障,只有把身體躲到大地裡,才能足夠的安全……教我們的那個軍官其實蠻不錯的,身上有不少傷疤,都是俄毛子打得,他最喜歡說的就是‘麻辣個巴子的’,哎,現在他也犧牲了吧……”

  黃興見他說的傷感,也是沉默了好一會才道:“舉事還是要謹慎些好,沒有訓練充足的士兵,就是有法國人支持也是很難成功的。”

  “可中山先生的意思是要儘快發動起義,這樣我們就能在法國人的支援下獨立。”胡毅生過境香港的時候,面見過馮自由,對於孫汶從美國發來的指示很清楚。

  “可是現在舉事的條件很不成熟,沒有足夠的軍隊,我們很難佔領南寧,”黃興仰著頭,閉目苦笑道:“我會發電報給在中山先生的,希望他能再考慮一下這個決定。”

  黃興居於實際情況請求更改舉事的命令,但孫汶收到電報卻只覺得他根本不瞭解現在的國際形式。在杭州起義後,復興會的之名通過各國駐華記者和領事傳播到全世界,並且隨著復興會政務組開始穩定整個城市,它的行政能力也被外人所認可。報紙都說在復興會佔領杭州的當天,次序就得到恢復,城市運行也比之前順暢。而且最重要的是,革命者並沒有屠殺失政者,即使有罪的官員也是由法庭審判——不過,讓西方人困惑的是,為什麼革命者要請那麼多陪審員?至於對滿族人的懲罰,雖然過於嚴苛,但很多人認為從公平的角度來說,他們也應該歸回之前的接受的旗餉,當然,還有部分人認為勞作十年太殘忍了。只是當這些人還在說革命者勞作十年很殘忍的時候,清軍佔領下的杭州、紹興等地發生了大規模的屠殺,屠殺的執行者都是滿族人。一個監禁,一個屠殺,兩相對比之下,這些人馬上就閉嘴了。

  復興會聲名鵲起不是孫汶所希望的,但如果兩會合並同時蔡元培身死,那這其實也是一件好事,不過就在蔡元培同意合併,而其他幾個委員正在被他漸漸說服時,楊銳卻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章太炎那邊馬上中止了關於合作的談判,他的理由是楊銳失蹤,蔡元培只是復興會的代理會長,他的決定最終還是要楊銳來確定——在復興會的權利體系中,會長對重大決定有一票否決權。合併希望破滅,而復興會的名頭現在遠勝於同盟會,孫汶現在最為迫切的就是發動一場比杭州起義還要大的起義,並且要促使廣西實質性獨立,如此才能獲得更高的聲譽。只不過,黃興是不懂他的心。

  和孫汶有知情俱報的下屬相比,楊銳身邊就全是一些知情不報的人了。杭州起義的事情楊銳詢問數次,都不見解答——因為目不能視,穆湘瑤、陳廣壽、俞子夷,還有靠著英國人搭救的謝纘泰雖然來過了公寓,但是他們都沒有說話,因為他們知道只要自己一說話,那麼很多事情就無法隱瞞了,所以,在楊銳的感知中,除了床的位置似乎換了一個,其他什麼都沒有變動,而身邊那個聲音柔美卻有點沙啞的女子,去了一笑樓後卻沒有聯繫到復興會的人,其他楊銳交代的諸多方式也都一一失效,他似乎和整個世界失聯了。只有每天寒仙鳳讀報給他聽的時候,他才感覺自己依舊在清末,報紙上什麼消息都有,但是復興會的消息卻是沒有。不過即使這樣的,單從滿清開國會和袁世凱的境況,楊銳已經有不祥的預兆。

  程莐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來到滬上的,不過穆湘瑤對這個刺殺慈禧的女人並不放心,甚至對她的信賴還沒有對寒仙鳳的高——畢竟之前楊銳對寒仙鳳有恩,並且楊銳的命可以說是寒仙鳳救的,所以只准許程莐遠觀楊銳,並不讓她靠近。是以,寒仙鳳和程莐這兩個女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寒仙鳳坐在楊銳的床頭上,而程莐只是在一旁默默站立。兩個女人的目光只是相交了一下便飛快的各自避開了,而後當程莐要把楊銳的衣服拿去洗的時候,卻被寒仙鳳拉住了,兩個女人這次的爭執以程莐放手而告終。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隨著楊銳身體的恢復,隱瞞越來越難。直到某一天,楊銳歇斯底里的大喊:“陳廣壽!陳廣壽!陳廣壽!……”,沒有忍住的陳廣壽從旁邊的屋子邊答應邊跑了進來,楊銳聽到陳廣壽的聲音,只把床上的東西全部踢到地下,而後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們要瞞我多久……”

  陳廣壽眼角含淚,頓時沒有了語言,而穆湘瑤在旁邊道:“先生,你的傷勢還沒有好……”

  “我的傷勢算個屁!”他又是深呼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杭州怎麼樣?小徐呢,枚叔呢,孑民呢?”

  “先生!先生!他們都很好!”穆湘瑤連忙答道。

  “好個屁!你以為你閉塞了消息我就什麼都不知道嗎?滿清為什麼這麼快開國會,是不是杭州起義鬧的?袁世凱沒死,是不是杭州起義鬧的?滿清開了國會,杭州起義能有什麼好下場……”楊銳這次是積蓄了不少力氣,就是要把身邊的隱形人逼出來,這些問題在他腦子裡已經想了好幾天了。

  “先生……”穆湘瑤和陳廣壽齊聲叫道。

  “說吧!”似乎是喊累了,楊銳的聲音降了下來。

  “這……”沉默了半響,還是對情況更加瞭解的穆湘瑤開口說道:“先生,杭州起義失敗了……”穆湘瑤是一邊看著楊銳的神情一邊說的,“在滿清圍剿的時候,主力跳到松江吸引清軍東調的計畫沒有完全成功,杭州的部隊被清軍打散散,孑民先生……被俘,其他人……都退到了嚴州;松江這邊河流縱橫,主力部隊船隻不夠,運動不易,加上地形不俗,也被清軍打散,餘部退到了太湖……”

  雖然穆湘瑤的只是簡單的勾畫,但楊銳還是能猜到成建制的部隊被打散,以復興軍的韌勁,那戰鬥將是何等的慘烈。他逐漸的平復心情,又沉聲問道:“卜岑、蔭閣、衡臧,還有魏蘭、王金髮、竺紹康、張龔、熬嘉熊、余孟庭、夏竹林、曹祥古……”楊銳一下吐出一大堆的名字,最後問道:“這些人呢?”

  穆湘瑤和陳廣壽被楊銳問的滿頭是汗,正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一個脆脆的聲音在後面說道:“還是我還說吧。”

  穆湘瑤頓時鬆了一口氣,程莐的及時出現讓他獲得了解脫,楊銳卻也是忽然呆住了,只覺得以前意氣風發的時候美人不在,現在變成了落水狗的時候,她反倒來了。穆湘瑤趕緊拉著陳廣壽還有被聲音驚動了的寒仙鳳一起出了房間,最後緊緊的關上了房門。

  屋子裡忽然只剩程莐的時候,楊銳忽然笑了出來,道:“你是來看我哭的嗎?”他雖然笑,可眼角的淚卻出來了。

  程莐搖頭,但想到他看不見,便走到床頭坐下,握著他的手道:“你若是哭了,我也要哭的。”

  又覺得自己沒有好好安慰他,她柔聲再道:“現在革命式微,你是我們所有人的希望,大家都在都等著你好起來呢。”

  聽他這樣說,楊銳用力緊了緊她的手,只覺得她的手變得很是粗糙,再想到她刺殺慈禧,生死也只是一線,他摸索她手上的繭子道:“你受苦了,不過在一起便好了。以後你不要那麼衝動了,萬一……革命是要犧牲,但不是送死!”

  程莐沒有安慰好他,反被他安慰,心裡只覺得一暖。不過此時楊銳心中又想到現在的局勢,心中的悲傷稍歇,問道:“你知道些什麼,你又不是復興會的人,把穆湘瑤叫進來吧。”

  程莐被他說的臉上一熱,道:“我已經退出了同盟會,已經是復興會的人了。”

  她這樣一說,楊銳倒是沒有想到,“真的?”

  “真的。”程莐說這話的時候臉有些羞紅,要不是那一日和寒仙鳳搶衣服失利,她也不會這麼急的脫離同盟會加入復興會。

  “那你說吧。”楊銳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笑了起來,腦袋甚至往程莐的腿邊靠了一靠。

  看到楊銳的模樣程莐也微笑起來,但想到要說的東西她又一點也笑不起來,只好乾澀的道:“你問的那些人,有些犧牲了,有些沒有。”她見楊銳沒有什麼反應,又道:“只有蔭閣、王金髮、張龔、余孟庭還在,其他人都犧牲了。”

  “嗯!”楊銳還是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把程莐的手握的更緊了。

  “佔領杭州之後軍政府擴軍到一萬餘人,遼西那邊抽調了兩百名軍官過來,杭州之戰後他們大部分都逃脫了,帶隊的淵髓(林文潛)也還在。”程莐其實知道消息也是經過過濾的,但這些人確實真實的。

  “現在還有多少軍隊?全部,整個浙江。”聽聞張承樾、林文潛還在,楊銳稍微有些放心,他問道:“裝備如何?士氣如何?他們現在在什麼位置?”

  “加起來只有三千餘人,不過都是骨幹人員。武器彈藥因為之前就有撤退計畫,所以都很充足。他們現在分成兩塊,一些人在太湖,另一些在壽昌(今建德縣)那邊。因為那邊都是山裡的,滿清新軍不易。”程莐按照情報回答到。

  “其他地方如何?”浙江那邊算是慘敗了,除了太湖那邊的危險一些外,剩餘的這些人基本是安全的。

  “其他地方,”程莐不知道他說的其他地方是什麼地方,只好道:“教育會已經完全獨立了,雖然沒有併入滿清學部,但裡面有幾個滿清指派的官員在監督學政;天字型大小也獨立出去了,現在的帳目滿清要求和英國美國一起派人審查,禁止裡面的錢支援革命。還有,還有就是有許多人申明脫離復興會,杼齋說有大約四千人脫離了復興會……這裡面大多是士紳,還有一些是學生。”

  “東北如何?”士紳本來就是拉來墊背的,學生就不知道是哪裡的學生,要是海外的,那也關係不大,要是國內那幾首法政學堂的,那就糟糕了,不過比法政學堂更要緊的是東北通化。

  “杼齋說東北沒事,其他地方也沒事,都很穩當!”這句話是穆湘瑤的原話,程莐雖然不解,但還是知道復興會有很多東西是自己不知道的。

  聽聞東北沒事,楊銳懸著的心放下來,以前的復興會的根是在滬上,但是隨著通化建設的完成以及鐵路的完工,通化那邊又變成整個復興會的根。現在雖然教育會、天字型大小受到了管制,可目前這樣的情況下,教育會的作用已經不大,天字型大小的錢也不是問題,實在不行就由通化或者美國那邊的收入支援革命,天字型大小支援教育會就好了。

  楊銳心中既安,休息一會又叫穆湘瑤和俞子夷幾個進來,不過當他問道王季同的時候,兩人又犯難了,最後還是俞子夷說道:“萬安裡被襲那一日,小徐先生和我一起被抓,英國人問不出軍火來源,就一直把先生關著,現在正在開庭審理,他們要控告先生縱火。”俞子夷是提前被保釋的,而王季同則無法交保反而要被審判。

  “他們要什麼?”楊銳問的是英國人,總部被襲英國人脫不了關係,特別是受傷那天楊銳是看到了軍人的,這就說明不單是巡捕房,英國的上層也介入其中。

  “什麼?”俞子夷不知道楊銳的話什麼意思。旁邊穆湘瑤也是一驚,不過他也答不上來。

  “他們要什麼?”楊銳再問。問過卻見兩人還沒有回答,知道他們還是太小,認為這只是工部局在整頓治安,不過在楊銳看看,利益是驅使社會組織的一切動力,英國人之所以會這樣做,那是一定有原因的。今後要想在租界裡生存,那就現在就必定要他們和解。

  穆湘瑤又是滿頭是汗了,總部遇襲,他只想著把滬上那些異己勢力全部清理了一遍,然後想著怎麼找人救人,根本就沒有想到和英國人談判。只是在他只能殺盡清幫無法殺盡英國人的時候,談判就是必要的,英國人要的是穩定,而復興會要的是安全,兩者其實並不完全衝突,畢竟革命不是先針對租界,而是針對租界之外。他最後硬著頭皮道:“我馬上去查。”

  “好!”楊銳惜字如金,再問:“太湖、壽昌怎麼計畫的?”

  終於跳出了前一個問題,穆湘瑤鬆了一口氣,他道:“太湖那余孟庭等因為熟悉水域,聽說還搶到了不少船,他們想就在太湖附近和清兵周旋。他們現在沒有無線電,聯繫不上。壽昌那邊蔭閣也是想依靠地形在當地和清兵周旋,他們勢力較強,已經打了幾個勝戰,初步站穩的腳跟,正想著擴大勢力範圍。”

  蔭閣張承樾楊銳是知道的,江西寶山人,第一期政工科三個畢業生之一,他沒有劉伯淵的大氣和錢伯琮的靈氣,卻有一種同齡人沒有的沉穩,並且,或許是史書讀的多的關係,他對很多事情都看的比較透徹和黑暗,成王敗寇這一歷史律他認知的很深刻。他現在就在壽昌縣縣衙的退思堂裡面,與林文潛商議著今後的打算。

  “我們好像穩住了陣腳。”林文潛感歎道。從杭州那一個早晨到現在,半個多月來他沒有一刻鬆懈過,直到這一次在桐廬那邊徹底打敗了尾隨而來的第九鎮一部,迫使對方退回桐廬縣城,這才鬆了一口氣。

  林文潛可以鬆懈了,可張承樾卻還是要緊張,短期看局勢是穩住了,但長期看卻還沒有,第九鎮是退回了桐廬,可一旦他們休整完畢,又要來進攻壽昌建德,這樣戰亂不止,自己根本沒有休要生息的時間。雖然有早前對退回嚴州有所準備,各種物資從杭州運來不少,可彈藥總是有限的。同時,他不知道是應該死守壽昌還是繼續西進到徽州,再有就是部隊對各方的態度應該如何,誰是朋友,誰是敵人?

  “報告,總部急電!”通訊科科長突圍的時候保護電臺而死,現在的通訊科代科長是原來發報員提拔上來的,人太年輕,十八九歲的人每收到外界一份電報就高興的很。

  在楊銳失蹤昏迷的時候,總部少有電報發到壽昌,倒是東北那邊電報極多。張承樾搶過電報看的時候,閉目假寐的林文潛也是醒了。他只見張承樾閱後久久不語,還以為是出了什麼大事,忍不住的從張承樾那邊接過來看,只見電報極短,只有寥寥數語:

  “電告張林:軍政府不得流竄,尋找適合割據之地,守衛並鞏固之。抗捐鬥官、減租減息、剿惡並匪、殺豪分田,為發動百姓之根本,亦為軍政府力量之根本。我們是窮人的隊伍,不認可者不是復興軍。楊。沁。”

  電報只有三句話,但意思卻極深,特別是最後一句,讓張承樾渾身一震,“我是窮人的隊伍,不認可者不是復興軍”,語句很是樸實,卻是帶有一種殺氣。如果有人不是復興軍,那這些人就將是敵人,因為他們曾經是同志,熟悉軍中的一切。既然是敵人,那應該如何處置?殺了他們還是囚禁他們?張承樾正是因為這個久久不語。

  張承樾看著最後一句而苦思冥想,而林文潛則看重是前面第一句,特別是“不得流竄”四字讓他心中也是一震,在打退第九鎮之前,他其實就有退到徽州的打算,但如果從實際來看,去到徽州沒有在嚴州這邊好,最重要的就是隊伍裡大多是浙江本地人,而鐘枚以前的第一團裡面雖然有安徽人,但大多都不是徽州的,即使有徽州的他們也在太湖過不來。而嚴州這邊,桐廬這邊在前些年就有過一次抗捐舉事,雖然這次舉事最後失敗,但是義軍首領濮振聲沒死,被關在仁和縣(今余杭)的牢裡,復興會佔領杭州之前就把他昔日領導的白布會給收編了,而他本人則在佔領杭州之後被解救了出來,可以說,在嚴州這個地方,復興軍是主場作戰,清軍是客場作站。以此來看,要想有割據之地,嚴州是要比徽州好不少的。

  “看來這桐廬還是要拿下來的好。”退思堂裡張承樾不言不語,林文潛就只好自言自語了。他站起身來對著堂前的掛著的地圖沉思起來。不過現在復興軍已經是疲師,加上桐廬又是要地,要想拿下不是那麼簡單的,更或者,留一個滿清的佔領之所,努力保持一種均勢平衡是有必要的,只要一旦清軍進剿的勢頭過去,那局勢就會變成以前洪楊時清軍南北大營的對持了。這正是他想要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5

第004章 承銷商

  “讀史方輿紀上有雲‘嚴州府山川宏偉,水陸險巇,據臨安之上游,當衢、歙之衝要。宋時方臘倡亂於睦州(嚴州別稱),而杭、歙諸州郡皆不能固,長江以南,聚岌岌焉。’”第九鎮參謀官陶駿保正在對著一幫子文盲賣著書袋,臉上悲痛,心中卻是歡喜的,“我等所敗,也是地形不熟的緣故,明初張士誠寇嚴州,李文忠禦之於東門外,卻使別將出小北門,間道過鮑婆嶺,從碧雞塢繞出陣後,大破之。此與復興軍……”

  陶駿保話還沒有說完,敵三十四標標統艾忠琦就嚷嚷道:“參謀長,你就別說了,你要說也早說啊,害得我們被復興軍抄了後路。”

  陶駿保被他說的一頓,不過第十七協的協統孫銘卻道:“璞青兄,繼續說,既然是敗了那就要看看到底敗在了那裡。”

  孫銘是江寧人,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第三期工兵科畢業,能做到協統的位置殊為不易。雖然有留日背景的都很容易被當作是革命党,但陶駿保看他根本就不是個革命黨。此時見孫銘要他講下去,他倒不太想說了,只是道:“現在軍力已疲、士氣亦衰,我建議還是等第十鎮上來再打吧。要不然,這山溝溝裡,怕是又來一個伏擊那大帥就要心疼了。”

  在杭州殺的過癮,第三十四、三十五標興沖沖的尾隨復興軍一直到嚴州城下,不想復興軍裡面也有本地人,用李文忠之故計,把三十五標基本給廢了,讓久久心緒鬱結的陶駿保終於振奮了一下。

  “這……”孫銘有點不知所措了,“第十鎮早就被打怕了,等他們上來,就不知道復興軍跑哪去了。他們若是跑到歙州那邊,可哥就要兩省會剿了。”

  “嚴州自古以來都是難打的,我們的炮又不是海軍的大口徑艦炮,之前對著嚴州城牆轟不是轟不開嗎?這城牆厚達三丈,不是一下子就轟塌的。我建議還是等第十鎮的好。即便他們跑了,也跑不到那裡去。再說我們都是克復杭州的功臣,卻被趕到這山裡來……真是……”陶駿保假裝很無奈,果然,之前力主追敵的艾忠琦和損失慘重的三十五標李文升都心中不滿,這十餘日來,打下杭州,生擒蔡、鐘兩人的賞賜已經下來,可怎麼看都沒有第六鎮的高,這讓他們很是不滿。

  “大人,還是先等一等第十鎮吧。”頭上還抱著白紗布的李文升說道。“這亂黨可不如在杭州的時候好打了。現在炮營可是丟了大半啊。沒炮那堅城可是下不來啊。”

  聽聞李文升的話,孫銘有意無意的看了陶駿保一眼,他知道第九鎮新敗,真要強行上戰場,怕是要內訌了。當下道:“那就先休整吧。等第十鎮上來再打不遲。”

  短暫的軍議很快就結束了,陶駿保對最後孫銘那一眼很是忌諱,但料想自己除了以同鄉身份為趙聲過情之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沒有暴露過,心下有覺得稍安些。不過孫銘這邊的擔心剛剛下去,滬上那邊的擔心又上來了,竟成先生失蹤,小徐先生下獄,太炎先生被驅逐出境,孑民先生現在則大難不死被俘,他不知道現在是誰在指揮復興會,同時對面的復興軍到底要幹什麼,就這麼一直流竄下去嗎?棄嚴州而不據,那可真是……他現在就特別期望會有既定的暗號聯絡他,然後和對面的復興軍一起,讓第九鎮全軍覆沒。

  陶駿保擔心的問題也是楊銳擔心的問題,俞子夷雖然已經把王季同留下來的密箱送了過來,但楊銳在打開之前卻犯難了,雖然他有金鑰,但裡面的文字他未必能認識。不過謝纘泰那邊給他帶來的一些消息。

  “竟成,他們要我們承諾不在揚子江流域舉事,同時要我們把南非那邊的軍火交易人交出來。”謝纘泰看著已經能坐起的楊銳,說著英國人的要求。柏來樂和蓋溫特少校很熟悉,有他在,雙方算是有了一個溝通橋樑。

  “可以答應他。但是有條件。他們還要把小徐和小葉放出來,而且不能限制我們在租界的合法行動。”雖然和德美交好,但楊銳一直是想獲得英國的支持。

  謝纘泰聽聞楊銳說可以答應吃了一驚,據他所知,會中預定的起義地點就在揚子江流域。他問道:“竟成,如果答應了,那我們以後怎麼辦?”

  楊銳笑道:“所以我所有條件啊。我們的條件是,如果全國大亂的情況,我們將會起兵穩定揚子江流域,我想到那個時候英國人就不會說什麼了吧。”

  謝纘泰聞言,覺得有理,倒是放下心來,不過他又道:“那南非那邊不會又影響嗎?現在我們不是正在借助布林人議員在解救華工嗎,這個時候和他們翻臉,怕是不好吧。”

  “那就讓他們提供政敵的名字好了,或者乾脆把那個荷蘭佬賣出去,他的子彈越到後來越賣越貴,正好可以讓英國人整治整治他。”楊銳除了關心王季同等人的安危之外,他還關係是不是能和英國人搭上關係。

  “好。”謝纘泰見兩件事情都被楊銳輕而易舉的答應了,只覺得上一次總部遇襲很是冤枉。

  楊銳似乎感覺到了他的心情,也是搖頭道:“重安兄,其實和英國人是要不打不相識的。杼齋那邊斧頭幫不把滬上的清幫都清理了,加之杭州起義鬧的大,他們是不會和我們這樣談判的。很多時候,要想做好人,就先得做壞人。這是很無奈的。”

  謝纘泰明白楊銳說的意思,他見楊銳精神正好,又問道:“竟成,那和同盟會那邊怎麼辦?”

  “不可能合併!”楊銳答道:“反而要打擊。重安兄,要想打擊同盟會的話,那應該從那裡作手比較好?”

  楊銳之言不出謝纘泰的意外,不過他從頭到尾把孫汶那些東西都想了一下,卻沒有發現什麼好打擊的,至於說了殺了孫汶,目前似乎還沒有這個必要,只好道:“興中會的老人,除了馮自由還在追隨他,其他人知道他為人之後,都對他敬而遠之了,就不知道同盟會裡面有沒有死忠於他的,不過想來就是有,也是不多。我看還是一邊自己在南洋等地發展骨幹,一邊向海外華僑募捐會比較好。”

  聽到謝纘泰出的是斷糧餉的絕戶計,楊銳笑了起來,“兩廣南洋這邊,還是要幸苦重安兄了。不過我覺得復興會今後的策略要調整了……”

  楊銳還沒有說完,謝纘泰就打斷道:“應該怎麼樣調整?現在我們申請的那些團練,就被官府取消了。這條路算是真的堵死了。”

  感覺到了謝纘泰的急切,楊銳笑道:“滿清開了國會,那我們還是先靜觀其變的,這三四年之內都不能有舉事,或者說不能有奪縣占州這樣的舉事。我們應該是換一個想法,到鄉下去,那裡滿清的勢力最為薄弱,從占山為王為王開始。”

  “占山為王?這不是……”謝纘泰想說土匪,但又忍住了,不過他還是好奇,歷來造反都是從山裡打向城裡,少有從城裡打向山裡的。

  “就是先做土匪。”楊銳並不避諱這個詞,“讓滿清去統治城市,我們去佔領農村就好了。”他說完就想及謝纘泰是華僑出身,有可能不瞭解農村的狀況,便又道:“重安兄,中國九成五的人口是農民,要想改變中國,富強中國就不能不去改變他們,不能不讓他們也參與革命當中來。”

  “可這樣就會天下大亂。”雖然沒有見過楊銳說的那種發動農民的革命,但是謝纘泰還是感覺到了一種未知的恐懼。

  謝纘泰說會天下大亂的時候,楊銳不由的想起王季同了。當時自己要發動民眾的時候,王季同就擔心這樣會引發另一次洪楊之亂。

  “重安兄,現在滿清開了國會,那不但士紳給他們拉過去了,就是革命者也不少被他們迷惑,我們甚至不能說他假國會,當時他拿出一個三十年或者四十年的放權時間表,那我們這些人就要等到老死了。所以說之前那樣的革命已經不能成功了,即使成成功也無法改變中國的現狀。我們唯有最底層發起革命,然後把整個天下翻過來。”

  楊銳說的平靜,但謝纘泰心中卻感到一種暴烈的東西從這些語言流露出來。“竟成,我們的軍隊未必打不過滿清的新軍,為什麼還要這樣的革命?”

  “因為我們的發展計畫被滿清堵死了。”楊銳還是平靜的回道:“部隊未經嚴格訓練是無法作戰的,我們並不能指望南非的那些人,萬一英美諸國不支持怎麼辦?還是先藏兵於山吧。”

  楊銳話裡沒有解釋藏兵於山和發動農民的關係,謝纘泰一時間也沒有問,於是這一次的交談就這麼草草結束。其實楊銳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是現在留下來的這些會員是不是能支持發動農民的計畫?這些會員很多都是讀書人,家境寬裕。想當初孫汶在同盟會成立的時候提出平均地權都受到會眾的極大反對,最後這一條是含含糊糊蒙過去了,而自己要真的提出打土豪分田地,那估計復興會就要支離破碎了吧。可不如此,革命未必能夠輕易成功了,難道這個時空這麼走下去會還有武昌起義?楊銳不確定,也沒辦法確定,他要的是萬無一失的成功,若要如此,那就必定從農村著手。

  可怎麼去改變這些人的思維呢?特別是那些家裡是大地主的該怎麼處理?裁員嗎?楊銳苦想的時候,忽然看見一個影子過來了,他視力開始恢復,但看人還是模糊,不過,他還是能看出來的人是誰。“回家去了嗎?”楊銳問道。

  “嗯。”程莐下意識的答道,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你光看影子能分得出我和仙鳳啊?”

  女人的關係很是看不懂,明明是情敵關係,但是卻好像姐妹一般。楊銳不好說,狙擊手的舉止怎麼能和名妓相比,只好道:“我是猜的。”

  見楊銳最先猜自己而不是寒仙鳳,程莐忽然笑了起來,只覺得心裡甜甜的。楊銳似乎聽到了她的笑,又道:“家裡沒有罵你吧?”

  “沒有!”程莐想到家裡忽然笑意頓時收斂了。她三年不知所蹤,表哥那邊等不及只把婚約給退了,沒有親戚的支持,父親這邊的白糖生意頓時一落千丈,父親整個人都變老了。家業無從寄託是老爺子的最大的心病。

  “我覺的還是應該去拜訪你父親的好。”楊銳忽然抓她的手說道,然後又是笑,“雖然晚了三年,但還是要上門的。”

  聽到楊銳的話,程莐忽得一呆,心中暖過之後又扭捏的道:“那你……那她……怎麼辦?”

  程莐說的是寒仙鳳,不過在楊銳的概念裡,寒仙鳳的形象還是三年前那個拉二胡老頭子旁邊的髒兮兮的小女孩,根本沒有料到有女大十八變這種情況,至於她會變成名妓,也認為是滬上灘那首曲子鬧的,於是按照現代人的思維說道:“她才十七歲啊,應該是個小妹妹吧。”

  楊銳的這個小妹妹把程莐逗笑了,她本以為楊銳也是喜歡寒仙鳳的,而且寒仙鳳既是妓女從良,作妾也是合適的,卻不想楊銳腦子裡沒有妾室的概念,她心中甜蜜,不過又道:“可她的心可是在你這裡啊。”

  “小女孩子怕都是這樣吧。也許等她大了就不會這樣想了吧。”楊銳的概念裡,女人的感情似乎是在不斷的改變的,她們並不如男人一般,初戀永不忘懷,她們常常是忠於現在,安於現在。寒仙鳳不到十七歲,她現在喜歡上一個比她大十幾歲的男人,怕是到後面也會改變吧。

  程莐見楊銳真的沒有娶寒仙鳳作妾的打算,更是覺得一種幸福圍繞了自己,方君瑛常說的那句“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不自覺的在耳邊圍繞。即便是愛,很多時候也是希望獨享的。

  程莐過上“幸福”生活的時候,寒仙鳳正在自己的房間使勁的摔枕頭,她看見程莐和楊銳靠在了一起,更聽到了楊銳最後的那句話。“小女孩子……”她忽而委屈的大哭出來,“我哪裡小了?我哪裡小了?”

  小贊在外面聽著聲音進來了,自從她服侍寒仙鳳以來,就沒有看到過小姐哭過,見此也不好怎麼勸,只好呆立在一旁。寒仙鳳第二日便搬出了寓所,不過楊銳並沒有忘記她,讓陳廣壽拿著自己的稿費安排她和小贊出洋,至於去學什麼那就隨她的意了吧。

  寒仙鳳的離開並沒有使得楊銳和程莐的關係在名義上有什麼進展,在白糖商人程蔚南看來,女兒好不容易回了家,怎麼又一個革命黨給纏上了,他沒有動怒,簡單敘話之後很是克制的把楊銳請出了家門,而後立馬把程莐鎖了起來,不過這些已經攔不住程莐了,當天下午她就跑了出來。

  楊銳此時已經開始工作了,虞輝祖、蔣維喬、王小霖挨個見過。天字型大小雖然被官府和洋人一同盯著,財務開始審查,但以前的帳被一把火給燒了,而美國領事的偏袒和巨額的行賄下,滿清並沒有太好的辦法,最後虞輝祖答應在光緒壽辰的時候,好好的孝敬一把就算完了;而英國人忌諱的燒鹼和肥皂雖然所損失,但這個只是限產限價而已,可以說,這一關是出了些血,但還是趟過去了。

  “古納有沒有送錢?”想到蘇報案時古納一心要引渡章鄒兩人,那種和滿清友好的態度,讓楊銳只感覺這一次他算是轉性了。

  “送了。但是他只要了一萬。”虞輝祖對古納的瞭解比楊銳深:“他說天字型大小既然在美國上市,就是美國公司,他要做的就是保證美國股民的利益。天字型大小大部分的盈利都捐獻給了教育會,這讓他很欽佩,不過他希望教育會能多送一些學生去美國留學,而不是德國。”

  算來算去還是為美利堅的長遠打算,楊銳本聽到古納只要一萬很是驚訝的,但是聽到留學美國就很平靜了。“那他對於復興會怎麼看?”楊銳再問。

  “他說復興會是真正的革命者,他們佔領杭州之後沒有殺戮,並且在第一時間召開議會,他認為這說明革命者是無私的。如果沒有杭州起義,那麼清國政府將不會同意召開國會,雖然起義雖然被鎮壓了,但他對於中國是進步的。”古納的表態和一百多年後的美麗堅一樣,只看政治形態來決定好惡,搞民主的就支持,獨裁的就反對,最少在輿論上是這樣的。

  “那今年的收成如何,要降低多少?”知道天字型大小的原委,楊銳關心的錢少了少了多少。

  “沒有降低,只是沒有漲,還是七百萬,相對於每年的增長,這也算是少了幾十萬吧。”太湖那的煤礦一直在增產,年產煤近一百萬噸,年盈利有兩百多萬,虞輝祖捨不得賣掉。“不過,竟成啊,當時你們都不在,我私下決定了一件大事,這事情現在想來,我夜不能寐啊。”虞輝祖說這話聲音都有點顫,因為這事情涉及的範圍太廣了,他都有些惶恐了。

  楊銳聽他的聲音心開始提了起來,便道:“含章兄,沒有什麼坎過不去的,你說吧,我聽著。”

  “此次天字型大小得以保全,除了美國領事外,盛宣懷也出力不少……”虞輝祖話一提盛宣懷,楊銳就基本能猜到什麼事情了,不過聲色不動,只聽虞輝祖講下去,“他之前對我們辦鐵廠有意見,但當時他顧及到安徽鐵路的鐵軌款還有我們在朝中的關係,在我承諾國內鐵價不會賣的比漢陽低之後,他也就同意了。這一次見我們為難,便派張美翊來勸說,說他可以幫我們保住天字型大小,但是我們要把馬鞍山鐵廠和漢陽鐵廠合併到一起,組成完全商辦的大清煤鐵廠礦有限公司……”

  虞輝祖說到這裡,楊銳喝著的茶“噗”的一聲就吐了出來,他問道:“漢陽不是官辦的,怎麼現在就變成商辦的了?”

  “漢陽是官督商辦,現在盛宣懷想完全的把漢陽鐵廠和萍鄉煤礦組成成一個公司,把朝廷的投資算成股份,而後公司全部商辦。至於我們這邊合併是合併,但他說內部管理絕不干涉分毫,這只是大家掛同一個公司招牌而已。”盛宣懷到底要幹什麼,虞輝祖完全不知道,但想著不干涉分毫,又可以保住天字型大小,危機之下他便答應了。而對於楊銳來說,漢陽和萍煤合併是歷史上早有的套路,可盛宣懷要拉著馬鞍山幹什麼?吞併嗎?

  “商業那邊是怎麼分析的?”想不到原因楊銳只好問了。

  “商業那邊看過盛宣懷草擬的文件,沒有什麼問題。不過……不過關東銀行的行健有一個說法。”天字型大小所損失,但關東銀行卻沒有受到什麼影響,畢竟天字型大小只是它的一大客戶而已。

  “行健有什麼說法?”楊銳問道。

  “行健說盛宣懷在搞M……BO收購,所以……”張坤說的東西一大堆,虞輝祖不是學商的,完全聽不懂,最後只記得這麼一個洋文。

  聽到MBO收購楊銳差一點又要噴茶了,真不知道這個套路是自古有之,還是盛宣懷聰明絕頂,便自己猜測者道:“如果是這個套路,那麼漢冶萍在商辦之前就一定會做資產評估,按照以前所瞭解的,它帳面上大概有兩千萬兩的資產,欠債超過一千萬兩(注),如果狠一點,把資產縮水到一千五百兩,那麼他的淨資產率就只有33%,這樣的公司發現股票是沒有人的,他也就沒有辦法把漢冶萍從朝廷的變成自己的。可要是能和馬鞍山這邊合併,淮南煤礦、鐵路、鐵廠加起來投資要到一千五百萬兩,這些都是真金白銀,全是淨資產,那麼整個公司資產三千萬,欠債一千萬,淨資產率就是66%,比以前翻了一倍,同時馬鞍山是天字型大小投資,加上含章兄虞財神的名頭,這個公司發行兩千萬兩的股票,接受的不會少。拿到這兩千萬,盛宣懷就可以把那一千萬還掉,這個公司就徹底和朝廷沒有關係了。”

  “那就是說,盛宣懷把我們賣了,然後還錢給朝廷?”虞輝祖本想說“把我們賣了還幫盛宣懷數錢”,但這樣感覺太傻了。

  “是這樣的,這也就是他會說不干涉我們內部管理的原因。”楊銳說了很多話,倒是累了。

  “那我們……怎麼辦?”虞輝祖問道。

  “賣啊。不過要對他說,這兩千萬股票由我們承銷,然後賣到美國去。”楊銳雖然疲倦,但想到這又是一個發財的路子,頓時高興起來。

  “又去美國啊。”虞輝祖不明白楊銳為什麼都把公司打包到美國上市,他其實不知道後世有多少中國公司哭著喊著要去美國,現在去美國多容易。

  “嗯。馬上跟他談,我們是股票承銷商,兩千萬可以包銷,但是朝廷這邊的手續九月底要完成。過了今年協議就作廢。”楊銳不明白美國股市明年什麼崩盤,但越早過去就越不會被人懷疑是來投機的。他想過這點,又有些同情可憐的美國股民了,通化鐵路公司不算,天字型大小在美國股市已經撈了七百多萬,要再把“大清”煤鐵廠礦有限公司拿到美國去上市,兩千萬兩撈走,到時候美國股民會不會哭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5

第005章 農會(一)

  商業上的事情除了把煤鐵廠礦有限公司拿去美國上市之外,並沒有什麼其他什麼大的事情。其中吸引楊銳的則是江南造船廠的柴油機和熱球機開始試製,柴油機難度較大,但是熱球機難度不高,明年初就可以出一批鋼骨木殼的大型漁船,這些漁船將賣給農墾公司下面的漁業公司,以滿足食品公司的需要。不過,他的眼睛裡沒有看到漁船,想到了潛艇,在飛機不能丟魚雷的時候,潛艇還是可以嚇一嚇人的吧。

  商業基本無事,那麼教育會的事情就比較大了。蔣維喬細說著這兩個月的驚變:“最開始是把我們這些人扣了去,端方親自問話,說教育會下面的學校裡革命黨為什麼那麼多,我說朝廷還沒有開國會,學生們出於救國之急切,難免會走上歪路,現在朝廷已經馬上就要開國會了,強國在望,那還有什麼心事鬧革命啊……他後面又說,教育會如今規模大了,還是合併到學部比較好,我說要是並到學部,那商紳們就未必會捐款了,這個時候端方臉色一沉,就拂袖走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玩的花樣,就是把我還有松岑(金天翮)、浩吾(葉瀚)幾個管事,都賜了三品的品級,變成了大清的官,估計是想向學生們證明我們被滿清招安了,還有教育會下面的學校,除了小學,中學以上都派了專門的學監,一些課程也調整了,加了一些給滿清、光緒歌功頌德的東西……”

  滿清的也算是煞費苦心了,不過楊銳聽來還是覺得是溫和的,最少你是學監不是校長。不過他不關心其他,只問道:“法政學校怎麼樣了?”

  “法政學堂也是如此。”蔣維喬回道。

  “青年團情況怎麼樣?”楊銳見他不明,只好再問。

  “還……還在啊。”青年團是針對學生的組織,中學就開始有了,只是和復興會一樣,屬於秘密組織,活動都是在地下的。

  “我要看到青年團員的檔案,全方面的,教育會可以先做一個篩選,革命意志堅決的和出身農村的可以通過,不是農村出身但是革命意志堅決的也可以送過來,但是要做分類。”楊銳說到這裡,又說道:“工廠裡的那些童工學生,我記得裡面也有青年團組織,他們那邊只要革命意志堅決也就可以送過來了。”

  看楊銳說的嚴肅,蔣維喬重重的點頭,關鍵的事情說完便匆匆的去安排了。蔣維喬走了,下一個要見的就是王小霖,中華時報被封了,弄得復興會的文宣大受影響,畢竟各地的小報是沒有辦法和具有國際視野的中華時報比的。

  王小霖是管理培訓班第一批學生,從蘇報一案開始鵲起,算是復興會的文宣部長了,不他雖然在復興會中職位極高,但還是認為是楊銳的學生,在楊銳面前不敢坐著,只是忤在房間裡,配上他綠色的衫子,像一個信局的郵筒。楊銳見他如此,也不好強要他坐下,只是問道:“這段時間都在忙什麼?”

  “中華時報被封了之後,現在都在揭滿人的短,後面就是宣傳杭州紹興等地的屠殺。”王小霖說話的時候很認真,努力的樣子像是在解一道數學題。“對了,秋瑾的墓又被滿人毀了,已經遷了好幾次了。”

  秋瑾之事是程莐最先告訴楊銳的,杭州攻下後,陶成章下面的紹興民團無從抵擋,被一直趕到山裡,秋瑾回紹興探查消息的時候,被昔日的紹興衙門裡的衙役認了出來,暴露蹤跡之後的她本躲在城裡,但清軍以放火威脅時,她便大義凜然出來了,而後,當日的夜裡就被槍殺了,就死在軒亭口。

  這楊銳從程莐那裡聽來的說法,程莐是邊哭邊說的,但是楊銳卻哭不出來,秋瑾死的壯烈,可那些沒有名字的士兵同樣如此。真要哭的話,他哭不完,現在要做的第一個就是止損,讓杭州起義剩下的那些人活下來,這些不死之人都是堅強的革命戰士;第二件事情就是穩定內部,特別是穩定人心,要使大家看到滿清必敗而革命必勝;最後就是最難的,怎麼樣使得復興會轉變成一個更徹底的革命黨,但這又有了另外一個問題,在滿清國會沒有完全失敗的時候,更徹底的革命未必會被全體會員認同,特別是如果不是像嚴州那邊一樣處於生死關頭,土地革命的套路怕是難以執行下去的。

  任何的人的認識都無法超越他的時代本身,這是一個既定的潛在原則,也是穿越者優勢和悲哀,說是優勢,是因為他的很多東西都是領先的;說是悲哀,則是他如果太領先了,那就無法被眾人所理解,領先一步太多,領先半步最好。現在楊銳就是糾結於怎麼去領先這半步,特別是他以前的那些學生未必會在這種領先下支持他,回應他。

  楊銳又是走神了,等他回過頭來,見到王小霖還是站在那裡,便道:“如果沒有哪裡安葬,那麼能送到日本,哎,還是不要送日本吧,就找一間寺廟存起來吧,總有一天。我們要好好安葬他們的!”

  雖然王小霖不是處理內務,但楊銳既然說了,他便答應下來。他答應完,楊銳再道:“對外宣稱目的只是給滿清添亂,但滿清現在人心歸向,大勢所趨,並不是我們幾章報紙能撼動的了的,現在最關鍵的是對內的宣傳。我聽到有很多輿論都在說杭州起義是孑民先生獨自發動的,還說復興會委員會鬧意見,這種說法一定要反駁,這是滿清的挑撥離間!杭州起義是委員會的一致決定,孑民先生只是在總部被滿清勾結巡捕房破壞、我們都不在的時候,獨自承擔了領導指揮的重任,他那樣一個文人,能做到這樣是很了不起的,特別是他有必死的決心,這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更多的人在面臨死亡的都是叛變投降,革命不抱著必死的信念怎麼能成功?……”

  前段時間思慮了良久,楊銳不得不把蔡元培的錯誤說成是全體委員的錯誤,或者說成是他自己的錯誤,現在不是算帳的時候,而是穩定內部的時候。不過,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擔心的很。在交代完王小霖之後,有在房間裡枯坐良久,最後到書房裡去了。

  他在稿紙上寫上“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後,便急唰唰開始寫下文:

  在杭州起義之前,諸多同志基於我們的自身的實力,基於我們戰術的先進,士兵的勇敢,認為只要紅旗一舉,滿清就立馬倒臺,革命便可以輕而易舉的勝利,但杭州的失敗,使這種盲目的樂觀在滿清新軍的槍炮面前自然而然的破滅了。

  很多同志之所以會這樣認為,還是因為看不透透滿清到底是什麼。它是只是京城裡那些滿人權貴嗎?它只是五百萬滿人嗎?它只是少的可憐和巡防營並沒有多大的差異的新軍嗎?

  都不是!

  滿清只是一個稱呼,它不光包括滿人權貴、五百萬滿人、各地的新軍和巡防營,更包括各地大大小小的士紳,還包括那些被立憲開國會欺騙了的大好青年,除了這些,滿清還包括各個船堅炮利的列強。可以說,滿清是一個壓在百姓頭上一個極為嚴密的控制系統,是國內外一切既得利益者的總和,它雖然腐朽,但是依舊龐大,雖然搖搖欲墜,但卻一直不倒。這就是杭州起義的第一個教訓:我們之前沒有完全認親我們的敵人。

  洋人、官府、士紳、百姓,這四種人由高到低構成整個中國社會,其他幾種大家都瞭解,但是對士紳卻認知不深,他們是滿清朝廷得以存在的根底,是壓迫階級的最終端,但是我們很多同志不能認識到這一點。在這裡,不由得要打個比方,譬如蝙蝠,見過它的人會很奇怪它到底什什麼,說它是獸,它會飛;說它是鳥,它不會下蛋。士紳也是如此,在官府面前,他是百姓,官員要是威壓,他可以為民請命,煽動民眾鬧事;可在百姓面前,他又是官府,百姓不聽話,那可以狐假虎威借官府以威嚇。在杭州剛剛打下的時候,士紳和議員都來,在滿清要開國會要圍剿我們的時候,他們又走了,而且,最讓人痛心的是,第一旅的損失完全是士紳出賣所致。

  這裡為什麼要點出士紳的蝙蝠本性,因為這是杭州起義的第二個教訓:在劇烈的變換的革命中,我們沒有很好的分清那些是我們的朋友。

  認清敵人和分清朋友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依靠真正的朋友打擊真正的敵人是革命的首要策略。不過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要先樹立必勝的信心。有些對於革命盲目的同志,認為我們的軍隊比滿清能打,就認為革命很簡單就能成功,而一旦失敗,又有同志認為革命太過艱難。這其實是對革命認識不深的兩種表現。前者已經提過,這裡主要說後者。

  杭州一失敗,很多同志都對革命不抱希望,認為革命已經失敗。而我的認知剛剛好相反,杭州起義其實是一次革命的總預演,它為今後革命的勝利打下了基礎。想想佔領杭州時滿清的不堪一擊,想想是三個省的軍隊圍攻一支缺槍少彈並且沒有完成訓練的軍隊,就知道我們革命勝利希望之所在。

  隨著杭州的失敗和滿清國外的展開,革命已經暫時陷入低潮,在未來的四到五年內,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去各省為再一次大規模的起義做好準備,這個準備是漫長的,也是艱苦的,有的時候更是難以忍受的,但這是革命獲得的勝利的唯一辦法。

  杭州的起義雖終,但全國的革命才剛剛開始。任何立志于革命,立志于救國的同志都必須要有堅持下去的信念,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歷史責任,也是每一個復興會員的歷史責任。

  ……

  杜亞泉讀楊銳文章的是在通化兵工裡,他對楊銳的白話文已經看的很習慣了,最開始的時候,他看到這樣的平白的文字被變成鉛字印在會刊上感覺很突兀,要不是裡面說的東西是深刻的、吸引人的,他只想著復興會是不是要換一個會長。

  杭州舉事對他的影響也是極大,開始的時候是興奮和不解,之後是惋惜和憤怒。和那些背叛者看到的不同,杜亞泉看到的是復興會勢如破竹的把滿清打的落花流水,只是最終因為訓練不足,缺槍少彈而失敗。他甚至想,若是東北這邊也舉事的話,那憑藉那幾萬軍隊,立馬就要勝利,不過,想到缺槍少彈的浙江方面軍,再想到還在安裝調試的軍工廠設備,這個念頭就作罷了,現在打戰不同以往了,沒有足夠的彈藥補給是無法取得勝利的。

  通化兵工廠是在六月把所有的軍工設備都拉回來的,所有東西剛好入關,滿清就聯合著海關就開始嚴查通化鐵路公司的各種物資,但這麼做其實已經晚了,要運的東西都已經運進來了,就是新增的硫酸廠的設備都已經到達。八月初的時候,第一顆子彈造了出來,而後第一杆步槍也造了出來。可以說,現在的復興軍才真正有在遼東站住腳的基礎,可即便如此,很多事情還是要小心的,軍工廠並不大,月產各類子彈一百萬發,仿毛瑟96步槍一千支,迫擊炮彈一千發(之前年產十萬發的狂想無法實現),手榴彈三千個。

  軍工廠雖小,但是裡面各中原料都能自給,鋼鐵、銅料、炸藥都是自產自用,至於桐油、白鉛、白錫這些次要原料,很多在當地也能找到。現在要的就是時間,時間越久,生產的彈藥就越多,自己的力量就越是強大。

  杜亞泉看完報紙回到通化新城的時候,軍政委劉伯淵就尋來了。杜亞泉一見他就知道怎麼回事,忙讓助理把農墾公司的人事資料搬了過來,對著劉伯淵問道:“農墾公司所有的會員的資料都在這裡面了。還有農貿公司的要不要?”

  “農貿公司……”劉伯淵來之前只說要農墾的,不知道還有農貿公司,“也一併拿過來吧。”

  “好,這就去拿。”杜亞泉邊說邊讓助理去把農貿公司的資料搬過來。

  農墾公司就是組織移民種田的公司,從山東那邊到東北各處都有人,他們把人從山東拉出來,然後運到需要運動的地方,給予流民一定量的糧食和一個窩棚後,再給他們一塊地和種子肥料,然後這些流民就在這裡落家了,雖然是窩棚,但也是一個村,在農閒的時候,村長組長將會組織流民搭建更好的房子。除了房子以外,地也是分給他們的,只是從山東到墾地的開銷、種子、土地、農具,都是要算錢,不過這些錢也不多,一般六年左右都能還清。

  農墾公司的復興會員是每個村子的村長組長,他們其實是早先到的流民,因為處事幹練、為人熱忱,考察之後加入了復興會,這些人裡面有多少是因為生計入會,還是真的因為革命入會,就不得而知了。

  排除農墾公司,農貿公司就是收農貨賣農資的公司,每個集市都有農貿公司的店鋪,骨幹人員是除了流民之外,還有不少通化法政學堂的早期畢業生——當時流民之中識數的人不多,只好快速培訓學堂裡的學生出去頂用。和農墾公司的會員不同,農貿公司的會員基本上是革命者,究其原因,還是走村串屯之下,見到的民間疾苦太多了,如何改變這一狀況常常是他們心中之所想。

  明白這兩者的差別之後,劉伯淵選人就很是簡單了,農墾公司少選,農貿公司多選,只不過因為農貿公司的人數少,他選了六十個人,杜亞泉這邊就直喊受不了了。農貿公司一個人就負責一大片區域,這六十個人一去,那幾個縣的都空了。

  劉伯淵選人其實是受楊銳的安排,在發電到滬上確定只要十個人的時候,便把那一堆檔案都換給了大鬆一口氣的杜亞泉。

  劉伯淵這邊搞定的時候,剛才從歐洲回來的鐘觀光看著楊銳的那一疊子書稿問道:“竟成你真是要辦一個學校嗎?”

  “嗯。是要建一個學校。本來我想建在青島的,但是想到那邊只能覆蓋到北方,最後還是覺得建在滬上好。”現在的楊銳已經基本恢復了健康,只是身體沒有之前壯實,虛弱的很,“復興會要轉型,還是得先從培訓開始。”

  “培訓?”鐘觀光問道:“培訓什麼?”

  “發動農民的一切相關知識,”楊銳坦誠道:“現在我們只能走這條路了。”

  “難道是想嚴州那樣殺土豪分田地?”鐘觀光老早就聽說過楊銳的這種說法,他對此和王季同不同,心中是傾向支持的。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在楊銳看來,王季同的父親的大清官員,幾代都是做官的,對於民亂有一種天生的排斥,而鐘觀光的父親只是一個小染坊主,家境並不富裕,供他上學是因為私塾老師對其看重,加上他為人好動、好闖,他父親困他不住,也就只好作罷,後面總算是中了秀才算是光耀了門楣。

  “嚴州是在戰爭的背景下,要想生存就不得不這樣做。”楊銳想到復興會的現狀,感覺要完全的殺土豪分田地怕是不行,這一條只能委婉的前進。“我們只能從講習所開始做起。”

  “講習所?”鐘觀光細品這個名字,不過從字面上卻看不出什麼名堂。

  “應該是叫農民講習所吧。”楊銳補充道:“我們的會員必定要深入到農村,要想發動農民,就先得教育農民,講習所就是教育農民的地方,他裡面不是全講造反的,課程裡面還包括些農技知識,醫療保健知識,還可以給農民讀報講講全國各地的形式,不過最終還是要在各地建立農會。”

  看著鐘觀光思索的模樣,楊銳索性給他交底:“農會最初的目的是抗捐,還有就是反對衙門裡那些衙役典史的敲詐,並在災年的時候團結農民要向地主減租。其實這種情況我們不去組織它也是自然存在的,我們的出現只會讓它成規模成組織罷了。”

  鐘觀光想著楊銳說的模樣,問道:“如果抗捐減租都成功了怎麼辦?”

  “成功了之後,他們就會想著不是災年的時候是不是也可以少一點租子,種田很辛苦,給官府、地主多一點,那麼能吃到肚子裡的就少一點。只要他們發現團結起來能為自己爭得利益,那麼他們就會去掙得一切利益。可以說,這就像一台蒸汽火車,只要發動起來,就不是我們推著它走了,而是它拖著我們走。”楊銳說這話的時候,不由的想到在一本民國小說裡看到大革命時期對農會的簡單描述,農民運動一旦發動起來,便是連發動者也是無法阻止的事情。

  “可這麼一直鬥下去,那怎麼控制?”鐘觀光也是想到了此點。

  “從一開始就規範它,把鬥爭的烈度控制在抗捐鬥官、減租減息上面,不涉及到殺土豪分田地。”這個問題楊銳已經想了好久了,這幾日終於在理論上構建完成了,當然,這只是理論。“但是如果士紳勾結官府要消滅農會,鬥爭就要升級了,到最後就真的要殺土豪分田地了。不過這只會存在於少數地區,”說到這裡,楊銳攤開中國地圖,“魯西南山區地主和佃農的關係極為惡劣,按照調查兩者仇視如寇;太行山區,山高林密,土匪眾多,這種地方都是可以建立根據地的地方。只要在這種地方建立了農會,那麼隨著鬥爭的加劇,自然而然會發展到殺土豪分田地的地步,但是這種根據地不可能會擴大到山區意外,因為山裡面可以生存,跑到山外面就難以生存了。也就是說,即使鬥爭會加劇,但全國只有少數幾個地方能夠建立根據地。因為我們的實力還沒有大到可以佔領州縣的地步,所以農民運動在滿清的屠刀之下,大部分都是溫和的,想暴烈也暴烈不起來。畢竟,根基地只有在山裡才能生存。”

  楊銳的長篇大論說完,鐘觀光問道:“那就等於說我們的鬥爭目標要變了,之前是排滿,現在倒是要轉向農村了。”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楊銳有些激動的道:“滿清朝廷並不只是滿清朝廷本身,他是一個從上到下的嚴密控制體系,外面還是拉著諸多列強,我們要推翻的物件就是這個控制體系,通俗些說,就是‘封建主義、官僚主義、帝國主義’的三座大山。洋人的危害我們不需要多提,貪官污吏也不需要多說,現在宣傳部正在加強對封建主義的批判,口號是‘深入底層、扶持工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6

第006章 農會(二)

  即使在前期不宣傳殺土豪分田地,光是把復興會的革命對象從北京轉移到鄉下,也會讓很多會員困惑不已。幸好之前的革命宣傳裡就有三座大山的內容,加上杭州起義的教訓,讓所有會員看清滿清的本質並不太困難。當然,這只是對書生的宣傳,對不識字的宣傳就簡單多了,占山為王,日後集寨成軍。溫和的會員派去普通地區搞農會,激烈果斷並且對革命認識深刻的派到山區搞根據地。不過即便是根據地,也是從農會開始,最後等農民和官府士紳之間殺的劇烈了,不要楊銳命令,他們自己自然而然的會殺土豪分田地,這是自古造反應有的套路,楊銳要做的只是加強它,並讓整個根據地的政工體系趨於完善。

  話終於說完了,楊銳的意思也交代完了,萬里航程剛上岸的鐘觀光則一點倦意都沒有了,他不是興奮,而是持重,他所擔心的有二,一為革命目標的轉變會使得會員無所適從,特別是現在會中元氣大傷,士氣受損;二就是把農民發動起來了,以後會無法控制。“竟成,我明白你的意思,發動農民是可以讓革命最終獲得勝利,可革命如果勝利了,那他們怎麼辦?”

  “革命成功以後,我們就要給他們分地,把各種加在他們頭上的稅捐減下來,讓他們的日子過的比以前好。”楊銳說道。

  “這不是同盟會孫汶的平均地權嗎?”雖然是在海外,但國內的宣傳鐘觀光還是知道啊。

  “他那個叫什麼平均地權啊?”楊銳搖頭,“他說的是‘核定地價、照價納稅、照價收買,漲價歸公’,他的立足點是商業地產,只在臨近城鎮的地方才有意思,窮鄉僻壤的,那個地的地價不會漲到哪裡去。我們不需要去核定什麼地價,更不要搞什麼收買,以每個縣的作物產量算,確定最低人均面積,如果是人多地少,那就移民,如果人少地多,那就每戶多分些田種。”

  楊銳的意思鐘觀光聽的不是太明,他現在滿腦子就是發動農民和打土豪分田地,最後他建議召集所有委員來滬上開會商議,時間就定在九月初,會議地點就定在法租界。如果諸人通過,那麼馬上召開第二次全員代表大會,做好會員的思想工作,以促使復興會轉型。

  這其實也正是楊銳的打算,不過在他心裡卻知道這只是一個程式,即使委員不通過,他也要強制推行下去。要不然,他現在正在籌備的農民運動學校就不可能這麼著急了。

  在等待章太炎和虞自勳的時候,楊銳的主要工作就是關注嚴州那邊的局勢和撰寫推翻以滿清為代表的三座大山的文章,開始的時候,他是白天看嚴州以及全國各地的報告,晚上寫稿,可到半個月之後嚴州那邊滿清第十鎮再敗一戰後,便開始下午也寫稿。這段時間,他和程莐之間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時光,一個寫,一個理,只不過三年前楊銳是抄書,現在除了能參考一下毛概之外,就只能自己絞盡腦汁編了。

  “為什麼我們和同盟會之間沒有辦法合作?”在某一天理完稿之後,程莐終於問出了這句話,之前她是一直是知道楊銳的決定,只不過到了現在才問。

  聽到她終於問出來了,楊銳笑了起來,他其實一直在等程莐問,這次和上一次立憲不一樣,那時候程莐不是復興會員,他不可能把整個計畫解釋給她聽,而這次,他希望她能明確的問出來,然後雙方溝通。而程莐之前的任何暗示,他都假裝沒有看見,女人在具體事務上的旁敲側擊,在他的理解裡都是一種極其厭惡的狡猾,而不是心領神會,因為這是工作,有一說一,直截了當的好。

  “你入會的時候應該是培訓過吧?”楊銳笑道。“復興會和同盟會以及三民主義有很大的不同。”

  “嗯。”程莐回想著那些東西,“可是,現在兩會的目標都是一致的,大家可以團結起來才能推翻滿清,建立真正的共和。”

  “真正的共和還是非常非常遙遠呢,”生死一線和杭州失敗,給了楊銳很多刺激,在讓他變得更果決的同時也變的更深沉,很多以前的想法他現在都推翻了,現在的他是全新的楊銳。他在感歎共和的遙遠之後,接著道:“合作的前提是能平等協作,但是同盟會做不到這一點,他們在潮州已經防城的起義都是一敗塗地,和同盟會合作與否,對中國革命並無實質性的推動,也就是說,合作不合作都是無關緊要的,所以還是不合作的好。除此以外,孫汶的三民主義復興會完全無法認同,他那個五權分立聽起來很美,但實質上和皇帝無異,總統和皇帝只是口號不同;還有,同盟會裡面有日本人,即使不是日本人,裡面的秘密也守不住,我不想一合作,什麼事情都被日本人知道。”

  “就這些原因?”程莐聽著他一條一條細數,只覺得他還有什麼東西沒有說出來。

  “沒有了,就這些。”楊銳點頭道。

  “可現實革命處於低谷,同盟會需要與復興會合作。”楊銳的理由程莐無法反駁,想來想去只說出這句話。

  “是同盟會需要復興會,不是復興會需要同盟會。革命也不是做慈善,誰需要就去和誰合作,這是革命。”不知道為什麼,楊銳到這裡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出洋不久的袁世凱,要是老袁現在來說合作,那他或許應該好好考慮一下,但是同盟會,完全沒有任何考慮的必要。

  楊銳的話把道理說的十分透徹,不過程莐還是無法接受,她現在為了楊銳加入了復興會,但是還有很多志同道合的同志卻留在同盟會,繼續堅持革命,以現在的局勢,他們若是繼續發動舉義,那一定是危在旦夕。她想著想著,不知道怎麼的就急的哭了出來。

  眼淚是女人的大殺器,楊銳卻很懷疑她是不是要哭來逼著自己改善和同盟會的關係,是以不敢上前擁抱她。在一邊乾等只等她哭完再道:“革命和工作一樣,是不容許有感情的。我要的是你相信我而不是別人,支持我而不是別人。”

  “可瑛姐她們,還有很多很多人,他們該怎麼辦?”程莐明白楊銳的意思,只不過還是對昔日那些同志放心不下。

  “他們選擇他們自己的路,旁人有什麼好擔心的。”見程莐是擔心原來的同志,楊銳不由的心軟了下來,不過也只是心軟而已,不管什麼時候,他都最討厭以情謀私,他已經因為程莐做了一次,被刺殺也算是遭報應了吧。

  八月既過,九月月初的時候,章太炎和虞自勳就到了滬上法租界,因為之前的驅逐,章太炎用了一個化名,不過法租界的管理很是鬆散,並不要憑護照出入。寶昌路一百五十四號的公寓裡,久別的諸人終於又聚到了一起,在楊銳看來,變化最大的就是章太炎和徐華峰了,一個是比以前胖了,另外一個則是比以前瘦了。他看諸人是一胖一瘦,但是其他四人看來,變的最大就是他了,原來紅潤的臉現在是消瘦蒼白的,整個人像是被削了一圈。

  “竟成你是瘦了。”章太炎道。

  楊銳笑,卻道:“孑民和小徐也是瘦了,我比他們好多了。”

  蔡元培傷勢好轉本要淩遲的時候,不知道清廷哪根筋錯了,居然沒有殺人,而是把他終身監禁起來;而王季同,和英國人談判雖然順利,但秉承著維護工部局的既有尊嚴,王季同和葉雲彪都判了勞役。王季同是失火,判了一年,葉雲彪就嚴重了,判了十年。同時英國人的消息也傳了過來,王季同本來是要判十年,而葉雲彪本是絞刑,他們的意思大概是法外開恩了。弄得楊銳不由的噁心了一把。幸好兩人關押不是西牢,而是老巡捕房內部的監獄,安全問題算是有了些保障。

  楊銳一提他們兩人,諸人的神色都是一暗,剛剛結束的浙江舉事,就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可謂是大敗。

  章太炎道:“嚴州那邊如何了?”

  “很好。不過嚴州城不可能去守,現在正在山裡和滿清打轉,把滿清拖瘦了好下酒。滿清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沒有抽調湖北新軍,而是抽調北洋新軍第四鎮來清剿,大概是想清理袁世凱遺留勢力吧。北洋現在也不被滿清重用,只有第二鎮沒有動,其他都掉到地方上了。”滿清的現在的陣容很是強大,能幹的那些滿人都被提拔下來了,比如馬上要變成東三省總督的志銳,已經是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的錫良,要不是恩銘是慶親王的女婿,怕他是也要督牧一方了吧。

  “他們不是要建禁衛軍和滿蒙新軍嗎,這北洋六鎮當然要調開。”局勢似乎越來越不好了。鐘觀光看的越多,就越是擔心。

  “是,我在美國的時候,報紙上也看到了。”虞自勳說道。“現在的保皇黨都是趾高氣揚,把我們革命党說成是亂國之賊。同盟會孫汶那邊想籌款都籌不到。”

  同盟會的消息楊銳早就知道了,他本想復興會也去籌款的,但誰知道大部分華僑都是站在滿清這邊,除了在南洋籌了不到一萬塊之外,其他地方根本就是顆粒無收,估計連籌款的花費收不回。同盟會最新一次的舉事是在鎮南關,聽說孫汶親自上炮臺發炮,但是和以前的舉義一樣,起義草草而終。

  幾個人噓寒問暖,說了些閒話,一會就到點。鐘觀光作為會議的召集人,自然是第一個發言,他道:“滿清開了國會,士紳都被他們拉攏去了,而我們在杭州失敗極為慘重,之前擬定的團練革命無法實施,鑒於此,竟成的意思就換一個思路,到農村去,到滿清勢力最薄弱的地方去。這裡有一個簡報,我先發給大家。”

  鐘觀光說著,就示意會議的記錄員俞子夷把準備好的文件發給大家,上面主要是現今的敵我政治形勢和當下復興會的現狀。諸人打開檔,看見那麼多個省的分會都被滿清搗毀了,不由得長籲短歎一番。楊銳在一邊看著也有些難受,好不容易建好的全國網路,兩三個月時間就全部被破壞了,真是建設艱難破壞易啊。他這邊只是低頭點了一支煙,吞雲吐霧起來。

  簡報看完,就輪到楊銳來介紹整個新的計畫了,他指著掛在牆壁上一副畫開始介紹,“以前我們看滿清,只認為它是這個,”楊銳指著海中一座冰山上的宮殿說道:“但是呢,杭州起義讓我們明白,滿清其實是這個,”楊銳又指著這座巨大的冰山和冰山旁邊的幾條軍艦說道。“杭州起義,可以說是因為滿清出兵、洋人封鎖、士紳出賣、輕信外人,這四個原因導致失敗的。說到底,就是低估反革命勢力的龐大,以為宮殿好占,但是最終實現卻告訴我們,反對革命的未必一定是滿清,可以說,我們在那個時候是孤立無援的。”

  楊銳用的畫是程莐的傑作,西洋實繪風格,海面軍艦、海上巨大的冰山和宮殿很是形象,這樣解說的一目了然,看著大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再道:“以前的革命策略,是希望只把滿清推翻,然後再來改造整座冰山,但以現在的形勢看已經是不可取了。滿清通過國會和士紳緊密聯繫了在一起,雖然他們也是有翻臉的時候,但是我們不能完全寄希望於他們翻臉,我們要自己掌握住一定的力量,即使最後士紳完全站在了滿清那邊,我們也要做好一起推翻他們的準備。”

  “冰山太大,又硬又滑,我們無處著手,唯一可行的辦法就是把海水攪熱,海水一熱,那冰山自然融化,冰山融化,那滿清一定垮臺。至於旁邊的洋人,”楊銳指著冰山旁邊的軍艦道:“還是要先忍一步,我們的留學生、以後要購買的機器設備、借助歐戰大戰要掙的錢,都是指望著他們,一旦和洋人交惡,我們就錯失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必須要忍著。”

  “以上就是我們的目標和策略,我估計會員不能接受的是,原來要打的是滿清,現在要打的是冰山,這樣的目標轉換同志們會接受不了。但這是必須接受的,現在滿清的統治比以前更穩定了,首先,洋人支持他,因為他立憲開國會,這洋人就認為他開始像個民主國家,他們的概念裡,只要民主那麼就一定可以更好的做生意,其次,士紳支持他,甚至包括很多學生,都一個勁的擁護光緒帝,認為他是當世聖君,可以說,我們復興會是完全不被士紳們待見了;最後,杭州起義讓滿清也看出來新軍未必可靠,湖北日知會是牽連到了新軍的,浙江的新軍全部投靠了我們,而江蘇的新軍第九鎮三十三標,在湖州發生兵變,這些都讓滿清意識到建成的新軍裡面很多都是革命黨,現在他們的做法是,不再編練或是少編練漢人新軍,開始編練滿蒙新軍,滿人不行就蒙古人,據說直隸那邊要編六鎮,這樣的做法確實對於鞏固其統治有極大的幫助,也讓我們以後舉義要面對更大的壓力。”

  多日的準備讓楊銳的話極有說服力,他在說完目標轉變的原因之後,其他諸人都是點頭,他又在換了一張圖,指著上面金字塔的頂尖說道:“發動農民看上去很難,但是做起來還是有操作性的,首先,我們在滬上建立一所農民運動講習所,對外宣稱為農學專科學校,這個學校每期將培養三百到五百名學員,一期三個月,一年可以培養一千余名畢業生;而後,這一千多名畢業生,將分赴各省各縣,以十人、二十人為一組,開辦縣級、鎮級的農民運動講習所,和滬上培養學生不同,這些講習所培養的物件是農民,只要有了足夠的幹部,農民運動發能發展起來。在農民講習所中,三個月的課程主要學習《革命要義》,《復興會會史》、《各國革命史》、《帝國主義侵華史》、《墨子與墨家》、《社會學淺說》、《農民經濟學》、《農民運動之理論》、《大清律簡述》、《捐稅及官府概要》、《領導與組織》、《各國農業狀況與中國之比較》、《農村、農民、農業,三農問題與國家富強》、《農村教育》、《農村醫護常識》、《農技改良與增產》、《農作改良》、《中國歷史簡史》、《地理》、《軍事運動與農民運動》等,除了這些課程以後,講習所將實行軍事化管理,前面半個月是軍訓……”

  楊銳剛把講習所的主要課程講完,鐘觀光便問道:“這些課程能在三個月裡講完嗎?還有,在滬上軍訓可以,在鄉鎮可以軍訓嗎?”

  “可以,很多課程的課時很簡短,比如三農問題,只有大概二十個課時就講完了,所有的課程,加起來不會超過五百個課時,三個月九十天,減去半個月軍訓,也還有七十五天,以每天八節課算,六十多天就夠了,剩餘十二天作為休息時間,另外這只是對於識字會員的培訓課程,對於農民的培訓則將做很大的刪減。至於軍訓問題,在滬上以外,打槍雖是被禁止,但是操練是可以的,軍訓的目的是所有學員正規化、紀律化。”楊銳回答完鐘觀光的問題,見諸人沒有疑問,則繼續往下講:

  “農民講習所的是培養農運幹部,這些幹部最終將在各地建立農會,現在的農村本來就有很多會,只要有好處,他們並不會有什麼排斥。而合格的農會幹部,最初以改進農技、增產增收為目的接觸農民,而後,以抗拒官府的各種捐稅、抵制衙役典史士紳的各種敲詐勒索團結農民,最後,當農會建立,開展減租減息運動,改善和提高他們自身的生活水準。在這裡要補充的是,在土地集中的地方,一般都存在嚴重的地主和佃戶的對立,增產增收不提,抗捐鬥官也不提,一旦涉及減租減息,那麼就會引來士紳勾結官府的報復,在地理條件比較好的地區,自然而然會發展到殺土豪分田地的地步,這些地方最終會成為我們的根據地,也是日後我們發動舉義的策源地;而在其他大部分地區,根據地是無法建立的,這些地方只有農會,只會用合法或者較為合法的手段為農民爭取利益。”

  “這些地方有:大行山、燕山地區,這些地方本來就有不少土匪,我們要做的就是收編這些土匪;魯西北地方,也就是沂蒙山區,還有魯西南地區;豫西南地區;陝北以及陝西南地區;大別山地區;贛東北地區;贛東南、閩西南地區;粵西北地方;廣西本來是很好的割據之地,但是可惜我們沒有……”

  楊銳沒在地圖裡說一個地方,在座的諸人心中都是一跳,最後忍不住的徐華峰道:“竟成,這麼多地方,都是要殺士紳才能占的嗎?不殺人,少殺人行不行?”

  徐華峰向來少有在會務大事上發言,這次終於忍不住出聲了。普通的那些只增產增收、抗捐鬥官的農會,在座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反對,反而完全支持,中國自古以來就有惜民、民本思想,要他們接受和支持農會不難;但是根據地就不行了,根據地的鬥爭是劇烈的,雖然嚴州那邊只對民憤極大的地主進行清理,但隨著後期滿清圍剿的加劇,軍政府要想站穩腳跟,就不得不加強對根據地的控制,在這種加強中,士紳的田地財產自然就會受到損失,這是鬥爭的必然,不是個人意志能轉移的。

  看著其他諸人的目光也帶著詢問的意思,楊銳本想大義凜然的說:“我們代表的是農民的利益,凡是和農民利益有衝突的都要打倒”,但想來這種只有革命氣概,毫無理性人性的言語只會加深自己和其他諸人的反感,他沉默了良久,才道:

  “華峰先生想的也是我想的,但是殺土豪分田地的本意不是殺人,也不在分田,如果地主心甘情願的把所有的家產無償的交給我們,是不是我們就可以不鬥爭了?顯然不是!即使地主把地契送到我們手上,我們也決不能要!因為這樣就沒有鬥爭的必要了,既然沒有鬥爭,那我們的存在也就沒有必要了。歷朝的造反,都是帶著農民殺官殺地主,然後呢,等著官兵殺農民,這樣一來一回,剩下的那些農民就不得不團結在造反者周圍。有一個詞叫裹挾,就是說造反的殺官殺地主的時候,農民被拉去旁觀;而當官兵殺回來的時候,這些農民驚慌之余又被拉著逃跑,這樣一看一跑,不是匪也會被當作匪。所以,殺不殺人並不是關鍵,關鍵是不是農民有沒有被發動起來,如果發動了農民,殺人與否未必重要。不過,農民一旦激動起來,情緒失控會難免的,控制不住的情況下,殺人難免,但情緒失控對我們控制農會也不利,這種情況會有,但是少。再說過來,如果不是地主佃戶對立嚴重的地區,我們也就無法發動農民,嚴州那邊就有這樣的情況,要打一個土豪的時候,有很多農民反對,說這個地主為人好、行善多,最後那個地主殺豬出穀給大家吃了一頓就了事了。”

  楊銳囉嗦了一大堆,徐華峰聽到他說‘殺人不殺人不是關鍵’就鬆了一口氣,而鐘觀光卻問道:“這麼說來,革命成功之後就不要再殺土豪分田地了?”

  “革命成功以後,農會就會變成我們在各地的行政組織,那個時候已經沒有必要殺土豪了,至於分田地還是要的,只有每個人溫飽都有保障,那社會才能穩定,經濟也才能發展。”楊銳朝鐘觀光看了一眼,他明白他這是在幫自己,點名殺土豪只存在于革命時期的根據地內,而不是全國範圍,根據地雖然有不少,但是每塊根據地最多也就一個府,三四個縣了不起。如此算來,三、四十個縣,半個省的面積還不到。

  “我同意竟成的主張,農會只是幫雇工助農戶的組織,這個我想諸君不會反對吧?”章太炎出聲問道,他見諸人都點頭,又道:“根據地做法我亦贊同,既要革命就必定要流血,不光要流我們的,滿清,百姓的也得留,歷來造反,死人千萬,而現在軍政府不流竄,就少有破壞,更不會亂殺,如此革命亦算平和了。不過,軍政府每一次殺人都必需要審判,有罪的殺之不為過,無罪的還是不能妄殺。”

  ‘耕者有其田’是章太炎一直提倡的,‘專以法律為治’也是他主張的,他的支持楊銳不出意外,不過根據地裡的農民運動,哪能完全用法律束縛得了的。他搖頭道:“還是定指標吧,根據實際情況定一個死亡人數,其實我們並不是要至地主于死地,而是要讓農民學會鬥爭,這種學習中,搞不好激動起來的農就會把地主打死,我們能做的就是儘量控制。不過,這些都是細節,關鍵是根據地要存活下來。革命很多時候無法人道,也不可能完全理智,但有農民講習所出來的幹部,可以保證這種運動最終不會是義和團,也不會是洪楊之亂。”

  楊銳的話說完,諸人沉默之後便讓楊銳繼續說下文,其實大致的計畫都說完了,剩下的只是策略的可行性問題了。他道:“計畫的可行性分成面,一面是農民會不會回應,另一面官府會不會禁止。我們先說農民相應的問題,”說到這裡,楊銳看向一直在做記錄的俞子夷,道:“這還是讓秉遒來介紹吧。”

  俞子夷聞言站起身,然後拿出一份事先裝備好的稿紙念了起來,“這是前一個月,我們在報紙上收集到各地的民變資訊,因為各大報館的記者並不一定深入全國各縣,所以這些資訊是不全面的。”俞子夷解釋之後,清清嗓子開始念下文:

  “初二日,江西余幹縣黃花墩等地數千人反對開辦白土統捐,次日又有千餘人參加,時報;

  初三日,滬上城廂內外皮箱業工人聚醫,要求增加工資,時報;

  同日,滬上英租界水木作工人罷工,要求加資,時報;

  同日,安徽歙縣百姓搗毀潈川學堂,並波及學堂總辦士紳羅某房屋,以反對學堂捐,彙報;

  初五日,浙江仁和縣塘棲鎮農民聚眾拆毀學堂,彙報;

  初七日,湖北薪州有百姓暴動,東方雜誌;

  同日,奉天遼東半島貔子窩(今大連)馬賊攻搶日本稅關,東方雜誌;

  同日,湖北武昌農民反對苛政,毆傷知縣方雷,東方雜誌;

  初八日,安徽蕪湖米商罷市,反對抽路礦米捐,彙報;

  十一日,江蘇清江浦百姓哄搶運送軍米船隻,時報;

  十二日,江蘇新陽縣水災米價騰貴,農民結隊報荒,縣令不准,三千人拆毀縣署,東方雜誌;

  同日,湖北羅田縣會黨聯合農民反對教會,彙報;

  十五日,廣東韶州府商販罷市,反對屠捐,搗毀捐局及紳董住所,彙報;

  同日,湖北漢陽縣鸚鵡洲木商三人因故被縣令軟禁,腳夫兩千余人到縣屬大鬧,並搗毀警察局;彙報;

  二十日,貴州畢節縣‘紅燈教’數十人進入縣城鬧事,東方雜誌;

  二十二日,江寧土藥稅局苛擾,土行商人罷市,東方雜誌;

  同日,江西宜春知縣阮保泰苛待農民,被農民毆打,彙報;

  同日,廣西思茅府土司及百姓暴亂,人數上萬人,彙報;

  同日,江蘇揚州大橋鎮農民搶劫米店,彙報;

  二十六日,浙江浦江縣要求農民完糧以洋銀計算,千餘人大鬧縣屬,焚毀各庫書家,彙報;

  同日,山東曹州府會黨聯合農民抗擊軍隊鎮壓,彙報;

  同日,江蘇揚州汜水農民千余人搶劫米店和糧船,彙報;

  同日,江蘇泰州馬家莊百姓搗毀初等小學堂,時報;

  二十八日,安徽霍山縣會黨搗毀教堂,東方雜誌;

  同日,廣西桂林府永福縣農民搗毀高等小學堂,彙報;

  同日,山東濰縣酒商罷市,反抗酒捐,彙報;

  同日,山西左雲縣‘義和拳’進入縣城,強迫知縣供給糧食,彙報;

  二十九日,奉天岫岩縣開辦官鹽督銷局,百姓反對並乘機搶鹽,彙報。”(注)

  即使是再一次聽這些東西,楊銳還是心生感慨,一是感慨滿清無能,四處民亂,二是覺得滿清再野蠻殘暴,也不會比自己以後要實行的民主專政厲害,不要說搗毀警局,就是衝擊警局,也要鳴槍阻止。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3-22 20:46

第007章 漢奸

  俞子夷念完就坐下了,在座諸人有些高興,有些哀愁,楊銳對此再道:“這還是只是報紙上登了的,滬上的報紙不可能深入各州各縣,實際上發生的民亂一定是數倍於此。這些民亂,有些是因為災荒,但更多的是因為捐稅,各地公辦的小學堂頻頻被搗毀,就是因為縣裡面要收學堂捐,還有巡警局也不被待見,因為要收巡警捐。至於其他的捐稅就更多,而且最關鍵的是,下面收捐的人基本都是貪贓枉法,收來的捐稅最少有一半是中飽私囊的。而現在,隨著開國會,更多的新政會被提出來,其他不說,就是六個鎮的滿蒙新軍,光籌建費用就要一千兩百萬之巨,以後更要每年一千兩百萬的年餉,這就不得不讓滿清又要加捐。也就是說,從明年開始,我們在報紙上能看到的民亂必定要增加數倍,我相信,不管是合法鬥爭的農會也好,還是‘不合法’的根據地也好,都會得到農民的積極回應,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培養幾萬甚至十數萬農會幹部,然後讓這些人去領導農民運動,儘量讓整個運動處於可控的轉態,而不會變成義和團或者洪楊之亂。”

  “農民會回應,那剩下的就是官府會不會禁止了。就目前看來,興農為本,經商為未,滿清對助農興農之事不但不會禁止,反而會支持。屆時派出去的幹部可以先找縣令,表明自己要興農會、改良農技,以增產增收,我相信沒有那個縣令會不同意;而後等農會建立,繼而熟悉當地之後,那麼就可以開始鼓動農民抗捐鬥官,再後面就可以減租減息了。我擬定的時間表裡:今年要做的,第一是在會內做全體會員的思想工作,讓會員贊同新的革命策略;第二,講習所的課程,特別是對於基層農民的課程要編制完畢,要農民易學易懂,包教包會。明年,也就是07年,滬上的講習所培養出來的一千余名幹部,開始陸續到各地建立農會;08年,這些成立的農會,一邊熟悉農村,一邊在當地培訓幹部,這期間可以通過幫農民說話、或者幫農民增產,獲得他們的信任;09年,完全熟悉當地和取得農民信任的農會,可以開展抗捐鬥官行動,但是要注意策略,要讓滿清認為這是百姓的抗議,而不是造反;10年,抗捐鬥官的同時,可以開始減租減息的鬥爭;11年,起義。”

  “為什麼要等到11年,10年不行嗎?”章太炎問道。農會計畫的可行性大家都知道,官府支持,農民回應,完全是順風順水的事情,只不過看到楊銳把計畫訂到11年,諸人很是不解。

  “這個還是問自勳吧,他最清楚了。”楊銳話說的累了,正好把解釋的事交給了虞自勳,日本那邊的情報還是他在負責。

  虞自勳沒想到楊銳會把問題踢給自己,再想到之前他給自己的密電之後,他便道:“竟成把舉事定到11年主要考慮的是日本吧。現在日本的政局是立憲政友會輪流執政,之前因為和美國哈裡曼簽訂了南滿鐵路收購草案,總理大臣桂太郎用辭職下臺,使得美國人無法得逞,而西園寺公望由此上臺。按照亂流執政的意思,他估計在明後年就會下臺,然後桂太郎再上臺,然後再兩三年,桂太郎下臺,西園寺再上臺,由此推算,11年12年的時候,就是西園寺上臺的時候。

  桂太郎此人是長洲藩出身,陸軍起家,是山縣有朋的得意弟子,他的對外政策向來都是強硬的,1874年出兵臺灣,他曾深入中國各地探查軍情,甲午之戰,他是急先鋒,日俄戰爭,他是主戰派;而西園寺公望,他本就是文官出身,更在後來留法十年,是伊藤博文的親信,骨子裡稍微斯文一些,外交上堅持國際協調注意。如果中國發生政變,那麼桂太郎和西園寺兩人的反應會有些不同……”

  “是,就是這個意思。”喝完茶的楊銳又把話題接了過去,“日本雖然會從東北撤軍,但是他有一個師團的部隊已經直接用鐵道守備隊的名義,駐守在遼陽,而在大連,也就是關東州,還有一個師團,朝鮮也有不少部隊。舉事之後,即使我們獲得英國支援,碰上不會談判直接硬上的桂太郎,那東北也是很危險的,畢竟那裡是滿人的老家,我們北伐過去,日本人只要手中有一個貝子貝勒,就很有可能建立一個滿洲國,如果他再拉著俄國一起,讓蒙古也建國,到時候一個滿洲國,一個蒙古國我們就難辦了。只有等到西園寺上臺,舉事之後我們先和他談判,談判總要時間,一個月內,不,半個月內,東北就一定要控制在手,之後事情就好辦了。”

  楊銳所言,戰略是美好且可行的,戰術,特別是根據地要執行的殺土豪分田地的做法卻是殘忍的,不過,這是唯一可以使根據地存在的辦法。四個委員有所分別,章太炎和鐘觀光贊同楊銳的做法,認為這是革命不得已之辦法,但執行的時候一定要少死人,同時要依法審批;而徐華峰和虞自勳,一個從道德的角度認為妄殺不好,一個則是從西方的私有權不可侵犯出發,認為這樣做恐怕會被國人指責,畢竟,現在殺的是有罪的地主,等到革命熾熱的時候,就會到“有土必豪、無紳不劣”的瘋狂地步,到時候便是普通田主也會殺掉。

  虞自勳從03年出洋而後投身革命開始,便不再僅關心化學,也開始慢慢學習西方的政治、法律,特別是到了美國之後,在紐約的紐約市大學的法學院進修法學課程。

  徐華峰的反駁還好,楊銳可以把他斥之為婦人之仁,用事急從權來反駁;而虞自勳所說,則是涉及到公有制和私有制了,在楊銳現在的概念裡,對兩者不存在什麼喜好,哪個合適就用那個,黑貓白貓抓住老鼠就是好貓。不過,現在根據地這麼一搞,以後再選白貓的時候,還有人再相信復興會嗎?後世不管,清末新政從02年正式開始,但是前面幾年商紳都不敢大規模投資實業,深怕露了富被滿清當羊宰,直到去年,立憲的呼聲開始高漲的時候,各種廠礦實業的投資才火熱起來,一旦大規模殺無罪士紳,那以後再搞私有制就沒人信了。

  日後影響是一,而假借革命為所欲為是二,殺土豪殺多了,底下的人心自然就會野,到時候見到一個有錢的就想把人家戴上土豪的帽子,殺了之後家產充公。是不是土豪不重要,關鍵是要有錢,到最後,與其說這是革命,不如說這是搶劫,這就和打草穀沒有什麼兩樣了,這樣的復興會,只有衝動,毫無節制,遲早得完蛋。楊銳憂慮的事情只有這兩個,至於道德那一關,他已經看破,帶上道德去革命,那是背著棉花下水,早晚被淹死。怎麼才能是正義而不被指責呢?怎麼才能有節制的殺人呢?這是楊銳深深思考的問題。

  在楊銳想著怎麼名正言順的殺人的時候,程莐一身西式的裙裝帶著個丫鬟走在馬路上,秋日的天氣爽朗極了,以前和楊銳一起走過的梧桐樹也長大了不少,太陽雖然不太熱,但走在樹蔭下被微風吹著,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只是,如此愜意的下午她卻憂愁著臉。

  “小姐,到了。”後面跟著的丫鬟還是三年的小辣椒,她在程莐走了之後被打了一頓,可畢竟是家裡的老人了,打過之後還是在家裡做事,只不過月錢少了一半。

  “哦。”有點失神的程莐又轉了過來,在門口夥計的招呼下,進了這座茶樓。

  二樓的方君瑛已經在等著了,她此時一身男人的打扮,剛剛從日本過來的她,到了滬上就寄信給程莐。有著些許昏暗嘈雜的茶樓裡,她看著程莐穿西式連衣裙的樣子忽然的一呆,尤其是往日被曬黑的皮膚逐漸的轉白,任誰也不會相信這麼一個嫻淑的富家小姐會是刺殺慈禧的兇手。她看呆了的時候,程莐已經看見了她,快步的行到她身邊,含著笑重重的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把方君瑛嚇了一跳。

  “哎呀,你這……你把我嚇了一跳!”方君瑛埋怨道。

  “呵呵,你為什麼發愣啊?想……呵呵,想誰了?”程莐見到方君瑛,臉上便開始快樂起來,畢竟她們共赴生死過。

  “我還能想什麼。”方君瑛嘴上說的輕巧,但是心中卻是想到了她自己的婚約,那個王間堂又在逼婚了。

  程莐沒有注意到方君瑛輕巧之後的些許無奈,點完茶後開心的道:“待會去我家裡吧,我們可以住在一起,還可以……”

  “不行,我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居家生活讓方君瑛嚮往,不過她沒有辦法在滬上久待,雖然她很想和程莐多說些話。

  “啊。就要走了嗎,你去……”本想詢問的程莐忽然停住了,按照復興會的紀律,任何人的行蹤都是不許探聽的,何況,她現在已經不是同盟會會員了。

  “我是要去南洋。”方君瑛本著對程莐的信任說道:“中山先生問到你了,我說你已經脫離了同盟會,他很是氣憤,說你也是和其那些脫會的人一樣,是個意志不堅定的革命者。”方君瑛這次來本想勸程莐回同盟會,但是看到今天的裝扮,美麗的讓人不敢褻瀆,只覺得拉這樣的人去革命很殘忍。

  聽聞方君瑛說到中山先生,程莐的臉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見了,她之前在寒仙鳳的刺激下,因為楊銳而參加了復興會,但其實在她心裡還有一種幻想,即如果同盟會和復興會能合併,或者說協作,那麼她在同盟會和復興會沒有什麼差別,兩會都是為了革命,在哪一個會都沒有什麼分別,只不過,楊銳很正式的告訴了她,兩會不可能合作,革命更不是慈善。並且,在楊銳羅列的那些拒絕合作的理由中,她還感覺到一些別的東西。

  “瑛姐,同盟會在滬上有特科嗎?”程莐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特科?”方君瑛不太明白這個復興會的專有名詞,程莐又道:“就是在滬上這邊的實行部。”

  “似乎,似乎是一個姓陳的浙江人,我不認識,怎麼了程莐?”方君瑛問道。

  “沒有,我只是問問。”在楊銳身邊日久,程莐明白楊銳拒絕和同盟會合作的原因不是那堂而皇之的幾條,一定是還有別的原因。

  方君瑛不明白程莐心裡想著什麼,只是把岔開的話題又說了回來:“程莐,真的不同盟會了嗎?”她只是他觀察手,沒有程莐,那麼戰鬥力銳減,畢竟,打了幾千發子彈的是程莐而不是她。

  “嗯。”程莐點頭道:“我必須要留在他身邊……”看著方君瑛似乎明白的神色,她卻又道:“瑛姐,我覺得他變了一個人,和以前不一樣了。”

  “啊?”方君瑛沒想到她說這個。

  “真的,就是現在的字也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字雖然潦草,但是比較工整,可現在卻有一種隨心所欲大開大合的味道,寫的像草書一般,我……”有一些感覺是無法表述的,程莐唯有先拿字來說事。

  方君瑛本以為是楊銳對她變了,卻不像是字變了,頓時笑道:“傻丫頭,字是會變的啊,這說明他書法大進了啊,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是,我說,是說……”程莐想著前幾日幫楊銳理文稿時候看到的那些‘殺’‘殺’‘殺’,心中有些慌亂,“我是說他人變了,他好像變做了一個壞人,雖然他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做法卻是壞的,我發現我越來越不瞭解他了。革命在他帶領下是會成功,可是,可是,我擔心真的成功了,他會變成一個壞人……”

  程莐說這裡卻有些焦急了,這其實就是她憂愁的原因,以前的楊銳是一個有節制有原則的人,可現在,他已經沒有節制和道德了,再某一次程莐問他為什麼要殺人的時候,楊銳卻回答道,殺人是為了救人,殺一救百才叫做革命。

  畢竟是相處那麼多年,方君瑛很快就明白了程莐的意思,她苦笑之後也沒有辦法,革命處於低潮,焦急之下的革命者難以克制的會更加暴烈和無底線,她此去南洋就是去殺人的,照實來說,南洋哪有滿清的官僚,此去應該是去殺那些不給同盟會捐款,而只支持保皇黨的富商的。

  看著程莐焦急的樣子,方君瑛握著她的手道:“程莐,這確實是革命啊,為了革命能夠成功,我們黨人不得不做出一些‘壞事’出來,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便像我們殺慈禧一樣。”

  見方君瑛說到慈禧,程莐辯解道:“可慈禧大家都說該殺啊,要不是她庚子年的時候對列國宣戰,那京城也就不會死那麼多人了。可是,可是他現在殺的不是滿清的人……哎。我不知道他以後變成什麼樣子,我只能守在他身邊,勸他不要去做一些不應該做的事情。”

  這或許就是程莐除了感情之外留在楊銳身邊的原因,不過這其實也是感情的一部分,方君瑛想到此處,心中微微的歎了口氣,只覺得與程莐並肩作戰的日子不會再有了。她不在提南洋那邊的事情,只說了一些兩人昔日在東京的舊事,在華燈初上的時候,她辭別了程莐,回到自己住的客棧,等著明日去南洋的船。

  而程莐帶著回味往日的笑意回到家到時候,卻又發現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她一進院子就聽見了楊銳的聲音。她原本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但是細聽卻是真的,這不由的讓她更高興起來。自從一個多月前楊銳被她父親禮送出家門後,楊銳每隔兩天就會跑到他家來拜訪,當然,這種拜訪她父親是不見的,送來的禮物也是退回,但因為楊銳革命者的背景——在程蔚南看來就是爛仔、白相人、流氓背景,絲毫不敢不客氣,特別是當他找了當地清幫老頭子,把楊銳名字一報沒人敢接手的時候,更不敢把楊銳趕走,每次都只好以身體不適為名把楊銳擋回去。

  程蔚南這邊拒絕著楊銳,另一邊又威壓著程莐,說是要讓她早些回到檀香山,可程莐這三年來經歷的事情極多,受東京那些女權主義同志的影響,讓她不想再像往日那樣服從父親,當派去守門禁足的壯僕被程莐打翻在地後,沒等程蔚南上吊,程莐就先絕食了。程蔚南原以為女兒是說著玩的,可三四日不見程莐進食,愛女心切之下不得不妥協,這個時候楊銳的禮物也開始收一點退一點,就在她今日去進方君瑛的時候,開完會的楊銳又買了四色禮物,前來程府拜訪,程蔚南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讓下人把楊銳請了進去。

  進去之後楊銳被程蔚南噓寒問暖了一番,他見楊銳談吐不俗,更瞭解楊銳的家境是華僑出身、孤家一人的之後,同為華僑的程蔚南倒有些想招婿上門的想法,如此自己的家業倒有也有所寄託,檀香山那邊的甘蔗園也不至於被別人侵佔,不過楊銳這邊坦誠革命這邊無法放棄,讓程蔚南一陣的糾結:為什麼這麼個大好青年就非要往革命這條死路上撞呢,當初兒子是這樣,現在女兒也是這樣,碰到個可以繼承家業的女婿,也是這個德行。就在未來翁婿間剛剛沉默的時候,程莐便回來了。

  看見程莐見門,程蔚南臉色便沉了下來,“跑出去不回家吃飯,也不知道讓人回來交代一聲,真是野慣了……”

  程蔚南借著程莐的不回家體現著父親的威嚴,似乎在對楊銳表示,我的女兒還是要我說了算,楊銳在旁邊腹議不已,待程莐上了樓便起身告辭了,待他出了門,正準備上馬車的時候,程莐卻是跑過來了,她是在樓上聽到下面客廳送客告辭的聲音,便從後窗跳到後院的草地上,然後翻了圍牆跑了出來。

  楊銳見程莐疾步過來,忙著雙手把她接著,然後關切的問道:“你沒有摔著吧?”

  “沒有的事,你以為我像以前一樣是個富家小姐啊。”程莐嗔道。

  看到程莐確實無事,楊銳遂放了心,然後笑道:“你父親今天……”

  程莐聽聞楊銳的稱呼,不由的拍了他一下,道:“是叫伯父大人,你真沒禮貌。”

  楊銳被她一說有些尷尬,更想到以後要叫這個矮墩墩、一副大佬做派的廣東人叫‘岳父大人’,只覺得扭捏。他看著程莐臉上的笑意,改口道:“對,是伯父大人,伯父大人的意思好像是我不革命,便可以把你許配給我。”

  楊銳說的一本正經,程莐卻聽到嬌羞和一陣歡喜,她忙問道:“那你怎麼答啊?”

  “我就說,革命為當下中國之必須,另外同志甚多,要是中途棄革命而不顧,那這一輩子都是良心不安。”楊銳在程蔚南面前表示自己是個革命黨的小嘍囉,所以說話樸實的很,“他聽後,就沒有說話了。這不是你來了嗎?你去哪了呀?”

  “你們不是開會嗎,我就在街上走了走,瑛姐過來了,我同她一起吃的晚飯。”程莐坦誠的說道,其實她的行蹤早在穆湘瑤的監控之內,而楊銳現在問她去哪了其實是一種試探,便是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去試探她。

  站在馬車邊太久,即便是已經化裝,但旁邊的陳廣壽還是暗示了楊銳一下,不要站在路邊說話。楊銳見狀便道:“走吧,我帶你看戲去,晚上再送你回來。”

  程莐上了馬車的時候,矮墩墩、一副大佬模樣的程蔚南正站在自家的樓頂,無奈的看著程莐被楊銳拐走,看著馬車上的燈遠遠行去,最後沒入到夜色裡,他不知道怎麼想起西遊記第十八回的高老莊來,那個豬八戒也是這麼強搶民女的,不過和現在不同的是,自己的女兒不是書中和父母同心的三姐姐,而是對豬八戒情投意合。想到此,程蔚南不由的感歎了一句,“真是賠錢貨啊!”而後,下樓的時候,他又想到那個為革命而死在惠州,至今不見屍首的兒子,更是發自內心的詛罵道:“孫大炮,我丟你老母!”

  楊銳在十點散戲之後送程莐回家,而後在回自己寓所的路上,想起今天並不愉快的會議:雖然鐘觀光和章太炎支持自己,但是徐華峰和被西方法制思想蠱惑了虞自勳反對根據地的殺人政策,另外就是已經判刑了的王季同——因為和英國人的和解,可以很便捷的和他聯絡,他對於殺人也是持反對態度,按照楊銳自己定的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會議決議很尷尬的變成三票對三票,正反方勢均力敵,誰也說服不了誰。

  楊銳在散會之後還不想著跳出自己當初定的委員會規則,團結不光是殺出來了的,更是談出來的,果然,在他會寓所之後,章太炎早就在等著了。

  章太炎其實很早就來了,只不過楊銳一直不見,他便讓人回去自己的住所,取了本書研讀起來,夜極深的時候,聽到週邊的人聲,他才放下書。這時候楊銳剛好從匆匆進來,他也是剛知道章太炎等了一天了。

  “枚叔兄,讓你久等了。”想到自己居然因為看戲讓章太炎等了半天,楊銳有些不好意思,大家在一心革命的時候,自己卻在泡妞。

  因為近到楊銳身前,章太炎能聞到他身上女子的香粉味道,他不以為怒,反而為喜,楊銳馬上三十歲還是未娶,真是讓人放心不下,古人雲成家立業,沒有家的領袖怎麼看都讓人不放心。他笑道:“竟成何日上門提親啊?”程莐他前一日是見過的,不但貌美,更是唇紅齒白、鼻挺額圓,是一個旺夫面相,良心的說,比自己女兒好多了。

  楊銳知道他等自己一定是有正事的,卻不想他一開口卻是私事,隨著身體的復原,每次和程莐相擁,某一處的反應越來越大,他只感覺總有一日,兩人是要走火的。就是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女子是不是可以接受婚前……

  “這事情……”楊銳的額頭感覺有些熱:“我都上門去了十多回了,今日才讓我們進門。”

  章太炎大笑:“人家會讓你進門,這事算是同意了一半,要不然怎麼可能會讓你進門。”他笑後把摺扇打開扇了幾扇,道:“你再去多拜訪幾次,等我們開完會,可由華封先生去上面提親,我們這些人都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去上門不好。”

  讓徐華封去提親還是不錯的,不過想到今日的會議,楊銳問道:“枚叔兄,你此來可是為了會議之事?”

  “嗯。”章太炎嗯了一聲後,把扇子啪的一聲收了起來,胸有成竹的道:“我倒想到一策,可讓華封、小徐還是自勳不再反對。”

  楊銳見他說的這麼自信,便忙的請教有何妙策。章太炎道:“竟成所為,是有些把人硬分成窮人和富人兩種的意思。並將此為前提,以富人為的,窮人為矢,挑撥兩者相鬥,而後分其田、收其財,以為革命所需,並由此把窮人拉攏過來,此為窮富革命是也。”

  楊銳的做法其實就是後世某黨的做法,只不過他現在搞的是初級階段,後世的人一提某黨想到的就是“打土豪、分田地”,但是很多人沒有弄明白,某黨可就是搞農民運動起家的,沒有農民運動培養出來的農村幹部,後面的“打土豪、分田地”無從做起,正所謂“搭班子、定戰略、帶隊伍”,班子都沒有,戰略是無法實行的。

  “確實是窮富革命。”楊銳點頭承認。

  “可現在卻是華夷革命。”章太炎一錘定音,說出這個戰略的最大的問題,“所有的同志,都是期望著推翻滿清、光復舊物,窮富革命雖可以讓我們有更多兵,更多地盤,但與華夷革命之宗旨不合,諸多同志接受起來怕是很難。”

  不可否認,章太炎說的極有道理,楊銳細思之後,便客氣的道:“還請枚叔兄指教。”

  章太炎本是擔心楊銳堅持己見而不改,卻沒想到楊銳早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見章太炎指出窮富革命和華夷革命的不同,便準備改了。這便讓章太炎準備好的一番說辭完全沒用,他扇子打開又合上,看了楊銳半響才道:“其實我們只要把‘土豪’改稱為‘漢奸’即可!”

  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對楊銳來說無疑是一記驚雷!是啊,為什麼那麼蠢呢,現在的形式不就是抗日戰爭前傳嗎,滿清就是日寇,各地的官府就是日偽政府,根據地就是抗日根據地,那些不出糧不出餉給“八路軍”的土豪士紳,不就是可以用民族大義審判嗎,還鬥什麼土豪,直接鬥漢奸就行了。什麼是大義,這就是大義!

  楊銳想到此,不由起身向章太炎施了一大禮,道:“枚叔兄真是大才也!”

  章太炎避過不受,扇著扇子,有些自得又有些不甘的說道:“人家說我是國學第一,我卻說自己是政治第一。只不過也只會劃策,行事卻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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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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