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6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5 09:30
三國小霸王 第1610章 步步緊逼

  蔡諷正中下懷,連忙點頭答應,生怕孫策改了主意。至於孫策那句暗諷,他只能當作沒聽見。

  兩人並肩入營,在帳中入座,楊儀奉上茶水。蔡諷盯著楊儀看了片刻,心裡咯噔一下。“你是……楊家二小子楊儀?”

  楊儀躬身施禮,不卑不亢。“蔡公記性真好,小子就是楊儀。蒙將軍不棄,得以隨侍將軍左右。”

  蔡諷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他知道隨侍左右看起來只是一個侍從,卻是一個非常高的起點。黃月英、龐統當初都是孫策身邊的侍從,現在一個是名聞天下的大匠,一個是坐鎮青州的軍謀祭酒。楊儀什麼時候成了孫策的侍從,楊介怎麼能這麼幹?前兩天還說得好好的要一起與孫策談條件,一轉身就把楊儀送到孫策身邊。

  蔡諷心中暗罵,臉上卻不敢有任何不悅的表示,還得連連點頭,一臉欣慰。“小子,這是你的機緣,努力,莫辜負了將軍的一片心意,莫辜負襄陽父老的殷切希望。”

  “多謝蔡公。”楊儀再次拜謝,退了下去。

  孫策舉起茶杯,客氣地向蔡諷祝壽。蔡諷受寵若驚,舉杯還禮,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閒話,漸漸談到了正事。蔡諷最關心的還是孫策要在襄陽書院建書坊的事,這可關係到一大筆錢。孫策絲毫沒有掩飾的意思,坦然承認。建書坊就是為了方便書籍傳播,就是為了讓更多的人能讀得起書,現在的書價太高,離他的目標還有相當遠的距離,他非常不理解。

  “蔡公,吳郡印書坊的籌建我是非常清楚的,就連印書技術都是我提供的,在平輿,我也建了一座印書坊,一頁書的製版成本不過百十錢,為什麼到了襄陽就高至百倍?”

  蔡諷很驚訝。“印書技術是將軍提供的?”

  孫策揚眉,反問道:“蔡公以為是哪兒來的?”

  蔡諷半晌沒說話。他一直以為這技術是黃月英的發明,沒想到卻是孫策提供的。既然這技術原本就是孫策的,孫策現在願意公佈,他也無話可說。

  “這個……工坊的事,我不太清楚,年事已久,具體的事不大過問了。回去我查一看看,看看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多謝蔡公支持。 ”孫策再次端起茶杯向蔡諷致意,蔡諷呷了一口茶,茶有些苦,蔡諷含在口中,久久無法下嚥。幾千萬的利潤從手裡滑走了,這一刀割得他鮮血淋漓啊。孫策放下茶杯,接著說道:“蔡公,據我所知,這幾年印書坊最大的生意就是印製公文吧?”

  蔡諷連忙嚥下茶水,點頭承認。荊州七郡,一百餘縣,數千鄉亭,有了這印書坊後,公文一印數千份,可以直接張貼到亭,有些重要的文書甚至可以直接貼到里門,無須派人抄寫,保證普通百姓看到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公文。這是蔡家印書坊的主要業務,佔據五成以上,每個月少則一兩份,多則十餘份。

  “印版費用這麼高,是不是有人從中貪腐?”

  孫策聲音不大,卻字字驚心,聽得蔡諷心驚肉跳,面色青紅變幻,原本已經放下大半的心又提了起來。他以為孫策請他入帳,態度又這麼好,只要他承認印書坊的損失,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沒曾想孫策並沒有這個意思,他還要追查印版價格虛高的事。

  “將軍,此事經手多人,要說人人都是君子,一點問題也沒有,恐怕將軍也不會信,不過具體情況我的確不太清楚,容我回去徹查,再給將軍一個答復。 ”

  “好,這件事不僅要查,而且要查到底。我已經召杜畿前來負責此事,襄陽蔡氏是荊州首富,牽涉到蔡氏的事必然不少,到時候還要請蔡公配合。”

  蔡諷手一抖,手中的茶杯被碰翻,茶水灑了一案,腹前衣襟濕了一大片,就像失禁了一般。他手忙腳亂的用袖子去擦,卻怎麼也擦不乾淨。楊儀聽到聲音,連忙趕了過來,收去案上的茶杯,抹去茶水。他能體諒蔡諷的緊張不安,得知孫策要調杜畿來負責此事時,他也非常緊張。

  荊州刺史杜畿杜伯侯,因為嚴於執法,鐵面無私,又殺伐果斷,荊州豪強沒有不怕他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杜白虎,白言其清廉,難以利誘,虎言其威猛,難以威逼。孫策趕走孫輔,調杜畿來襄陽,這是要對襄陽世家大動干戈的徵兆,而蔡家首當其衝,難逃一劫,蔡諷不緊張才怪。

  孫策慢慢地呷著茶,將蔡諷的慌亂看在眼裡。他可以看在黃承彥父女的面子上,不讓蔡諷難堪,但該處理的還得處理。蔡諷貪得無厭,又不知進退,為了自己的私利,全然不顧他的全盤規劃,居然還敢煽動襄陽世家來和他談條件,這樣的人不狠狠打擊一下,以後襄陽世家又怎麼可能俯首聽命。

  清查印書坊的公款只是第一步,他要藉這個機會在襄陽深挖。四年前是用武力清洗了一部分人,四年過去了,襄陽世家又蠢蠢欲動,他不得不再來一次。只不過這次不需要用武力了,他有更多的手段可用。

  楊儀端來新茶,蔡諷捧起茶杯,連喝了兩口,勉強控制住了情緒,但臉色還是很難看,心跳也有些紊亂。孫輔走了,杜畿來了,對蔡家來說,這簡直是一夜之間由春季跳到秋季,由夏季跳到冬季。蔡家的好日子到頭了,剛做了沒幾年的荊州首富很快就要被打回原形,甚至連襄陽首富能不能保住都很難說。孫策昨天去拜訪龐德公,今天楊儀又出現在孫策身邊,正如當年龐統出現在孫策身邊,孫策扶持龐家、楊家的心思已經一清二楚,蔡家被他拋棄了。

    事情怎麼會走到這一步?蔡諷百思不得其解,腦子裡一片模糊。

    見蔡諷臉色通紅,孫策皺了皺眉。蔡諷不會血壓太高吧?像他這種生活優渥的老頭最容易三高了,別引發腦溢血,死在自己帳篷裡,那可沒意思了。他咳嗽一聲,舉起杯,笑道:“蔡公,看你臉色這麼差,是不是還沒康復?要不我派人送你回去休息吧?反正我在襄陽還要住幾天,等你身體好些,我再去蔡洲拜訪,當面請教,如何?”

    聽說孫策要去蔡洲拜訪,蔡諷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有了這句話,孫策應該不會趕盡殺絕,多少要給蔡家留點面子。他連連點頭,起身告辭。他也不願意再和孫策說下去,誰知道孫策又扔出一個什麼殺器。

    孫策親自將蔡諷送到營外,笑容滿面,態度和藹,一副和蔡諷談得很投機的神情。蔡諷雖然心亂如麻,畢竟也是一家之主,知道這時候不能露怯,強顏歡笑,和孫策拱手作別。聚在營外的襄陽世家見了,也都不由而同的鬆了一口氣,只有幾個人看到蔡諷神情不太自然,又看到孫策身後的楊儀,心中不免惴惴。

    昨晚去拜訪龐德公,現在又把楊儀帶在身邊,蔡諷主動來訪,卻只談了一會兒就出來了,這形勢顯然不妙啊。不管孫策如何對待蔡家,龐家、楊家要崛起卻是毋庸置疑的事。留給他們的機會不多了,龐統後天就要大婚,現在趕去送禮還來得及。

    蔡諷辭別了孫策,來到津口,一群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的詢問蔡諷與孫策見面的情況。蔡諷腦子裡全是如何應對杜畿的清查,哪裡有心情說這些,心不正焉地說了兩句,吩咐蔡吉留下,無論如何也要等到黃承彥,自己上了船,匆匆起錨,直奔蔡洲而去。其他人見了,心知肚明,有的留下,求見孫策,有的則上船離開,再去想其他的辦法,跟著蔡諷回蔡洲的人屈指可數。

    ——

    蔡珏與蔡琰說得很投機。

    蔡珏原本對蔡琰父女頗有些敵意,可是看了蔡琰所著的《士論》,得知如今的士林已經不是儒士的天下,醫匠、工匠、武人都可以稱為士,不僅如此,女人也可以稱為士,尊稱女士,這是孫策的創舉,而蔡琰正是為孫策歌之鼓之的文膽,她自然不能再懟。再加上蔡琰一口一個姊姊叫得親熱,又說起當初黃月英在宛城時兩人的交情,蔡珏就算心裡有些疙瘩也不好意思再擺在臉上。

    說了大半個時辰,蔡琰留蔡珏在書院用餐,蔡珏卻掛念著蔡諷,婉拒了蔡琰的邀請,起身出了書院。剛下了魚頭坡地,出了小樹林,就看到了黃承彥在路邊樹蔭裡坐著,路邊停著一輛馬車。蔡珏立刻明白了原委,心中不快,走到黃承彥面前。

    “我阿翁來了?”

    “嗯。”黃承彥點點頭。“不過又走了。”

    “時間這麼短,談得很順利?這可不像他。”

    “談得不順利。”黃承彥站了起來,陪著蔡珏上了車,緩緩向大營駛去。關上車門,拉開車窗,黃承彥看著外面三三兩兩的行人。“蔡祭酒告訴你孫將軍今天演講的內容了嗎?要不要我給你講一遍?”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5 16:43
三國小霸王 第1611章 張紘進諫

  “她跟我說了。”蔡珏白了黃承彥一眼,嗔道:“不過我還想聽你說一遍。這麼重要的事,你居然也不給我送個消息,讓我像個村婦一般,險些鬧出笑話。阿楚也是,她既和蔡祭酒交往這麼密切,為何家書中從來沒有提及?每次就知道孫將軍、孫將軍,再寵她也沒娶她做正妻啊,有必要這麼高興嗎?”

  “孫將軍娶袁衡為妻是袁將軍的遺命,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不得不從。至於阿楚,她喜歡就好了,何必在乎什麼正妻、庶妻的,有那麼重要嗎?女人嘛,嫁給一個自己想嫁的男人就行,不必太在乎名份。”

  “那是你們男子的心思,我們女子未必這麼想。”蔡珏轉頭看向窗外。“既然孫將軍說男女平等,那我待會兒就問問他,他可以娶正妻、庶妻,那我女兒是不是也可以同時嫁幾個人。”

  黃承彥苦笑。看來蔡珏在蔡琰那兒沒佔上風,一肚子怨氣沒地方發洩。不過他也有些好奇,孫策提倡男女平等,究竟是為了女子出仕張目,還是真的覺得女子可以與男子並肩,並無本質上的不同?他倒不擔心夫人,蔡珏雖然性子要強,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即使是為了女兒的幸福,她也不會主動與孫策衝突。

  “既然來了,就別急著回去了。明天要去洄湖,後天龐士元大婚,大後天我陪你一起回去收拾行裝,到吳縣和阿楚一起過年。阿楚十六了,也該把事情辦了。”

  “四年前走的時候還是個孩子,現在卻要嫁人了。”蔡珏有些傷感,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女大不中留,我忽然有些理解當初阿母的心思了。你說,我……”她欲言又止,靠在車壁上,眼神中多了幾分懊悔。

  黃承彥靜靜地看著蔡珏。“下午沒事,我和你去拜拜她吧。”

  “嗯。”蔡珏低低地應了一聲,起身與黃承彥並坐,將頭靠在他肩上。黃承彥牽過她的手,握在手心,輕輕的撫摸著。蔡珏臉色飛起紅雲,手動了動,卻沒有抽回去。

  三里多路,一會兒就到,馬車在大營門口停下,黃承彥先下了手,站在門口的諸葛亮快步迎了上來,拱手施禮。“祭酒回來了。”

  黃承彥很意外,一邊引蔡珏下車,一邊說道:“你在等我?”

  諸葛亮含笑點頭,又向蔡珏施禮問好。“將軍命我在這兒等著,問祭酒和夫人中午有沒有安排?如果方便的話,他想請賢伉儷用午餐。”

  黃承彥轉頭看著蔡珏,蔡珏也有些意外,心裡卻非常滿意,給黃承彥遞了個眼色。黃承彥說道:“將軍在哪兒?”

  “在大帳,正和張長史、郭祭酒議事。”

  “那好,我們先回帳,待會兒去拜見將軍。”

  “不用,二位先回帳休息,將軍得了空,會去帳裡請。”諸葛亮笑笑,又道:“將軍說了,賢伉儷與眾不同。”說完,向後退了兩步,又拱手作揖,轉身去了。

  蔡珏忍不住笑道:“我們怎麼與眾不同了?這什麼意思?”

  黃承彥倒是坦然。“等會兒見了面,你當面問他就是了,不必急在一時。走吧,我帶你回去洗漱,換身衣服。我跟你說,我從宛城帶了一些新衣服來,都是新款,你到時候穿上,一定會喜歡。”

  蔡珏斜睨著黃承彥。“你還會買衣服?”

  “哈哈,其實也簡單,到宛城最大最好的衣肆,告訴她們尺碼,所有的新款各買一套就是了。”

  蔡珏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出聲來。“窮人乍富,也不怕人笑話。”

  “有什麼好怕的?窮的時候都不怕,現在有錢了,更不用怕。”黃承彥挽著蔡珏的手,施施然地向自己的帳篷走去。沿著當值的將士紛紛點頭致意,向黃承彥問好。蔡珏有點不好意思,想掙開黃承彥的手,黃承彥卻不肯放,還附在她耳邊說道:“你看著啊,這些都是孫將軍身邊的精銳,平時看誰都像壞人,可是對我們非常客氣。知道為什麼嗎?”

  “我怎麼知道。”

  黃承彥微微一笑。“因為他們都想一件我親手打造的武器,當作傳家之寶。”

  蔡珏白了黃承彥一眼。“那你怎麼沒想著給黃家留一件傳家寶?”

  “我黃家的傳家寶,就是我的女兒。當然,這裡面也有你的功勞。”

  “咄。”蔡珏啐了他一口,又有些黯然。“女兒雖好,馬上就要出嫁了。沒能給你生個兒子,真是對不住你。”

  “說那些幹什麼。”黃承彥拍拍蔡珏的肩膀。“將來有了外孫,挑一個改姓黃,一樣的。”

  蔡珏欲言又止。

  ——

  孫策面前擺著一份名單,是昨晚到現在出入蔡洲的人以及前後的變化。變化很明顯,在蔡諷離開大營,返回蔡洲後,依然和蔡諷保持聯絡的人只剩下三分之一,大概有七八人。

  張紘、郭嘉坐在對面,默不作聲地看著孫策。名單是郭嘉送來的,張紘看過了,臉上沒什麼表情,心裡怎麼想的,誰也猜不透。

  “果然是牆頭草,隨風倒啊。”孫策輕叩案几,冷笑一聲:“這些人現在是不是去龐家了?士元有得忙了。奉孝,從軍謀處調幾個人去幫忙,別把士元累壞了,耽誤了洞房。”

  “不僅是龐家,還有洄湖。”郭嘉輕揮羽扇。“那些人眼尖得很,楊儀一露面,他們就能嗅出味道。將軍明天去洄湖,會看到很多似曾相識的面孔。”

  “那些人認不認識不重要。查查這裡面有沒有朝廷或者益州的人,如果僅僅是襄陽本地人,掀不起什麼風浪,可若是有人推波助瀾,我們就不能不防了。先生,你在明,掌控大局,奉孝在暗,掌控細節,和朝廷鬥一場。”

  “喏。”張紘躬身應諾。

  “荀彧那邊有什麼消息?”孫策笑道:“他與你有賭約,現在落了下風,應該不會安份守己吧?先生,人逼急了可是什麼都幹得出來,你千萬別把荀彧當成拘泥之輩。”

  張紘笑了,深有同感的點點頭。他坐鎮南陽,對關中的情況一直很關注,荀彧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他都看在眼裡,對荀彧的轉變,他甚至比孫策還有感觸。別的不說,荀彧會迎娶弘農王妃就讓他非常驚訝。

  “將軍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過,我現在就有一個不僅拘泥,而且近乎迂腐的建議,如梗在喉,不敢不言,還望將軍與奉孝三思。”

  孫策詫異地看著張紘,又看了一眼郭嘉。聽張紘這意思,似乎想對益州方略有些意見。至於他是針對益州方略本身,還是針對郭嘉想擴大細作規模,就不太好說了。當著郭嘉的面,卻沒有其他人在場,應該是後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郭嘉也很驚訝,但他隨即反應過來,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子綱先生,不妨直言。”

  “奉孝,我想問你,對將軍而言,當務之急是什麼?是益州嗎?”

  郭嘉眨眨眼睛。“以先生之見呢?”

  “是天命。”

  孫策心中一動。“天命?”

  張紘鄭重地點點頭。“沒錯,是天命。我知道,將軍不信天命,將軍更願意相信民意。不過民意和天命一樣捉摸不定,有時候甚至比天命難以捉摸。天命玄遠,尚有三統五行可以揣摩。民意有何可據?屯田之民是民,世家豪強難道就不是民?”

  郭嘉笑了,剛準備說話,孫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急著辯解,先聽聽張紘的意見再說。他相信張紘的品德,他不是那種收了襄陽世家好處,要為襄陽世家說好話的人。

  張紘再拜,接著說道:“將軍興工商,減賦銳,建講武、木學、本草諸堂為民求利,於亂世之中建一方樂土,推行教育以開民智,移風易俗,此乃將軍之仁心,無上之功德。關中、河南百姓襁負而至,如百川之歸大海。如果能持之以恆,不出一世,天下太平,必是千秋功業。”

  “但一世功業尚且不易,更何況是千秋功業。移風易俗絕不是一蹴可就的事,襄陽是將軍初戰之地,蔡家是將軍初興之商,如今都遇到了問題,他處又豈能例外?蔡家利慾薰心,襄陽世家見利忘義,將軍殺了他們就能解決問題嗎?”

  郭嘉忍不住問道:“這和天命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因為他們依附將軍並非出於天命,而是為了利,將軍以利誘之,他們以利附之。利之於人,豈有足時?譬如蔡家,數年間產業數倍,他們為何還不滿足?貪心不足,巴蛇吞象。今日將軍可以奪走蔡家產業,扶持龐家、楊家,龐家、楊家就一定能吸取教訓,恪守道義嗎?將軍要召杜畿來清查襄陽世家,固然是為長治久安,均衡發展,可是其他人會相信嗎?他們會不會以為將軍是無力還債,掠奪民財。既然連蔡家都可以這麼做,其他人又豈能心安?”

  郭嘉臉色微變,有些氣短。“謠言止於智者。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沒錯,謠言止於智者,可是天下有多少智者?這的確是欲加之罪,可是有人信。將軍高瞻遠矚,為萬民求福祉,為天下求太平,可是他不信,你能奈何?就算你寫再多文章,人手一紙,他就能信嗎?如果此時發生戰事,將軍再向他們借貸,他們還肯借嗎?如果不肯借,將軍是殺人劫財,坐實他們的猜忌,還是放棄既有州郡,退守江東?”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5 18:25
三國小霸王 第1612章 安內為先

  孫策眉心緊蹙。他明白張紘的擔心是什麼,而且知道張紘的擔心不是杞人憂天,肯定是聽到了風聲,所以明知會被當作迂腐,還是要秉忠直言。

  改革者為什麼大多不得善終?事後反思,改革者的初衷大多是好的,措施也未必全是紙上談兵,但最後大多失敗了,不僅被動了奶酷的既得利益集團反對,就連從改革中受益的百姓都反對。

  原因很簡單,輿論掌握在既得利益集團手中,而普通百姓大多是烏合之眾,他們是被輿論裹脅的人,而不是主導輿論的人,即使有幾個理性者也很難有機會發聲。這不僅僅是技術問題,還有人性。君不見科學技術昌明的二十一世紀人手一機,獲取信息的渠道無比通暢,朋友圈卻成了謠言的集散地。

  印書坊能夠印行公文又如何,公文能貼到每一里的里門上又如何?冷冰冰的紙能比得上活生生的人嗎?他推行教育,擴大郡學、幼稚園的招生,可是一來這些人相對於整個人口來說還是杯水車薪,二來這些人還沒有在基層紮根,真正的基層官吏還在世家豪強的掌握之中。公文是發下去了,他們如何宣揚的,誰能保證?

  蔡家貪得無厭,龐家、楊家就一定能恪守底線?他讓杜畿來查蔡家,不想給人留下因為蔡諷沒來迎接就打擊報復的印象,但別人怎麼看,誰能保證?陰謀論從來不缺市場。這些人表面上不說什麼,背地裡究竟怎麼想,誰也把握不了。能夠冷眼旁觀都是客氣的,以訛傳訛,甚至故意造謠抹黑在所難免。也許沒有人會跳出來反抗,但相互之間沒有信任可言,消極抵抗在所難免。

  這時候對外擴張,大量軍費如何籌集,是增賦還是借貸?如果借不到,是不是要強取?不管哪一樣,都和殺雞取卵差不多。一旦發生這種事,他苦心精營的一切都會付諸東流。攘外必先安內,內部不安,對外擴張就是賭博,不管前面贏了多少,只要輸一回,就有可能輸得一無所有。

  孫策看著張紘,淺笑道:“依先生的意思,我該怎麼做?”

  “守邊安內,穩定形勢,繼續推行新政。”

  孫策向前挪了挪。“先生詳言之。”

  “四年前,將軍在襄陽開始興工商,新政由此起見。蔡家是將軍扶持的第一個榜樣。如今蔡家唯利是圖,不僅不支持將軍,反而為了一己私利,壟斷印書坊牟取暴利,置將軍開民智的本意於不顧。將軍予以打擊是必要的,派杜畿來查而不是簡單的付諸殺戮也是英明之舉。但這麼做還不足以消除疑慮,且不論龐家、楊家會不會繼蔡家後塵,僅他們兩家與將軍的關係就足以讓人懷疑將軍的公正。”

  孫策想了想,苦笑。“先生所言甚是,瓜田李下,我有點弄巧成拙了。”

  “亡羊補牢,猶未晚也。”張紘說道:“將軍明日去洄湖,後天去龐家,這都是與襄陽世家正常的交往,只要不涉及利益,心中無私,大可直道而行。蔡家有過,也不必諱過飾功,讓杜畿去查,只是查完之後要予以公佈。印書坊要建,但不能只讓襄陽書院建,大可將印書技術公諸於眾,誰想建就建,自主經營,自負贏虧。如此一來,為了爭奪市場,書價自然下降,將軍的目的也就實現了。”

  孫策連連點頭。張紘這個處理辦法很符合市場經濟的原則。

  “蔡家要查處,但蔡家的債不能賴。”張紘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為安撫眾人之心,我建議將軍公佈一個還債計劃,在年底之前將第一批還債發放到位,本息都擺在明處,一示將軍守信,二示眾人以利。如今南陽諸家都有閒錢在手,只要有利可圖,會有人願意借錢給將軍的。”

  孫策忽然說道:“先生,我有一個主意。”

  張紘很詫異。“將軍,你有什麼主意?”

  “關於債務的事。”孫策笑了起來。他欠了不少人的債,蔡家也是債主之一,而且是大債主。他處理蔡家,自然有人懷疑他想賴賬。張紘提議公佈還債計劃,今年先還一批,以安眾人之心,這當然是個不錯的辦法,但這個辦法還不夠完美,還可以進一步規範。“我們可以將債務變成一種票據,只要借了一定數額的錢給我,都可以拿到相應的票據,註明什麼時候還,本息多少,讓他們心裡有數,不必疑神疑鬼。這些票據既可以當作還款時的憑證,也可以轉讓。這樣的話,如果誰急需錢周轉,就不需要來催債,真接將這些債劵轉讓給願意接受的人就行。”

  孫策把關於國債的大致構想說了一遍。張紘聽了,頻頻點頭。“這是一個不錯的辦法,把事情擺在明處,按期還款,猜忌自然會少一些。”

  “這件事就由先生主持,如何?”

  “多謝將軍信任,我就當仁不讓了。”張紘轉身對郭嘉說道:“到時候還要請軍謀處通曉經濟民生的賢士多多襄助。”

  郭嘉哈哈一笑。“先生有命,焉敢不從。不過,我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先生所說的天命。”

  張紘也笑了。“奉孝莫急,其實我現在說的就是天命,只是還沒點題而已。”

  “哈哈,是我心急了。”

  張紘收起笑容。“將軍推崇孟子,常說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這是百姓之福,但百姓愚昧,若剛剛溫飽,又要增賦銳或徵發從軍,有生死之憂,凍餓之虞,他們何以體會將軍的良苦用心?輕則牢騷滿腹,重則舉家遷離。必待數年之後,生活安定,家有餘糧,子女讀書識字,然後方知將軍仁德。”

  “所以先生建議以安民為重,不宜急於拓邊?”

  “將軍所言正是。常言道:三年耕而有一年餘,九年耕而有三年儲。南陽推行新政四年,方能支援將軍決戰於官渡。如今將軍大獲全勝,數年積儲也消耗殆近,正當休養生息,不宜輕開邊釁。五州之地,天下之半,將軍若能據之數年,兵精糧足,進可全取天下,退亦能觀天下之變,又何必急在一時?萬一受挫,人心浮動,反而不美。將軍推崇的那位亞歷山大遠征萬里,看似功業赫赫,可是一朝身故,萬里江山分崩離析,難道這是將軍願意看到的結果嗎?將軍,欲速則不達,可不慎哉。”

  孫策看著郭嘉,笑而不語。張紘終於挑明了心意,他就是反對郭嘉冒進。

  郭嘉似笑非笑。“先生所言,的確是老成之策,可是君子見機而作,一味持重,也有可能失去戰機。”

  張紘頓了一下,用手指輕輕叩了一下案几。“我反對出征,卻不等於坐守。除了征戰,將軍還有很多事可做。百發百中固然神勇,但持滿不發,不戰而屈人之兵,未嘗不善。”

  “比如?”

  “名義。將軍還缺一個名義,名不正則言不順,將軍以鎮北將軍統領五州不合常理,難以服眾,可若是朝廷予以確認,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孫策明白了張紘的意思。他現在的身份是鎮北將軍領會稽太守,這個職務肯定是不能統領五州的。麾下的文武也好,百姓也罷,只把他當作臨時負責的官員,不會認為是他的臣民,現在接受他的管理,一是被他的武力所震懾,一是被利益所誘。一旦他在戰場上受挫,利益又不能讓他們滿意——這幾乎是必然的結果,沒有人會滿足的,蔡家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五州隨時可能分崩離析。屆時分領各州的大將不是被當地豪強裹肋著自立,就是被當地豪強擠走甚至殺害,更有可能,他們也想過一把逐鹿天下的癮。既然出身寒門的武夫孫策可以,別人為什麼可以?

  張紘舉亞歷山大為例,堪稱精準。亞歷山大死後,他麾下的大將就割據自立了。如果有了朝廷確認,那情況不一樣了。一是他可以名正言順的控制五州,二是他和麾下諸將確立了君臣關係,有利於內部團結,以後再有人想自立,多少會有些顧忌。

  當然,他以後想自立也麻煩。

  “朝廷能夠同意嗎?”

  “對朝廷來說,這未嘗不是一個辦法。”張紘說道:“朝廷與將軍相安無事,才有可能立穩腳跟,重整旗鼓。天子雄心勃勃,敢為天下先,效仿子嬰,閉關自守,承認將軍割據一方的可能性不小。”

  郭嘉反問道:“那以後呢,就這麼對峙著?”

  “雖說現在不敢斷言,但統一乃是大勢所趨。將軍這麼想,天子更會這麼想,否則他如何面對天下人,如何面對列代先帝?朝廷所據之地大多貧瘠,冀州被袁譚佔據,只有益州能供應朝廷,以一州之地供應半個天下,益州也支撐不了太久,是以天子一定會行險,會急於求成,以求改變這個對他不利的局面。既然是行險,就難免會出意外。”

  張紘停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郭嘉。郭嘉咧了咧嘴,笑得有些勉強。張紘又轉向孫策,一字一句地說道:“如果天子出了意外,將軍可不戰而勝。如果天子居然冒險成功,和將軍對峙疆場,也不過是上蒼送給將軍的機會罷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6 09:10
三國小霸王 第1613章 不需要理由

  孫策看看張紘,又將目光轉向郭嘉,郭嘉垂著眼皮,不緊不慢地搖著羽扇。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將軍,我覺得可以試一試。”

  孫策也覺得可以試一試。成了,他可以名正言順的割據五州。不成,也可以讓張紘等人死心。意見是張紘提的,但有如此心思的人絕不止張紘一個。這也不是什麼原則性的分歧,只是緩急不同罷了,試試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既然如此,那就請先生費心。”

  “多謝將軍。”張纮嘴角微挑,眼神欣慰。

  孫策看到諸葛亮站在門口,知道是黃承彥夫婦回來了,便對張紘、郭嘉笑道:“政務付先生,軍事付奉孝,我要應付家事去了。債劵的事,先生抓緊,最好能在離開襄陽之前交到他們手中。如果需要人幫忙,直接找奉孝就是了。”

  “喏。”張紘與郭嘉躬身領命,互相看了一眼,轉身出帳。郭嘉很客氣,拱手讓張紘先走。張紘謙虛了兩句,還是先行一步。兩人出了帳,張紘慢了半步,與郭嘉並肩而行。“多謝奉孝。”

  “先生客氣了。”郭嘉笑道:“先生,你覺得債劵這主意如何?”

  張紘撫著鬍鬚,微微頜首。“將軍是天縱之才,這主意的確好。奉孝也有襄讚之功吧?”

  郭嘉連連搖頭,哂笑道:“我可不敢掠人之美。將軍有沒有與人商量過,我不太清楚,但我是剛剛聽說,​​而且和先生一樣,覺得這主意非常不錯。如果能行之有效,以後就不缺錢了。”

  張紘微愣,轉頭看著郭嘉。郭嘉笑容燦爛,眼神狡黠。張紘恍然大悟。怪不得郭嘉願意支持他的建議,原本在這兒等著他呢。他忍不住搖了搖頭。“奉孝啊,你這是欺負我年紀大啊。”

  “先生這麼說,我簡直無地自容。你正當不惑,誰敢說你年紀大?你不怪我少年莽撞,我就感激不盡了。不過先生你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安排在長安的細作打聽消息,先生能做出這樣的判斷嗎?如果先生的計劃成功,以後可就是國與國之間的爭鋒,這情報工作更是不可或缺。安排細作要提前準備,等不及啊,越早佈局,越有機會搶得先手。”

  張紘點點頭。“你說得也有道理。大軍可以不動,這情報卻不能疏忽,知己固然重要,知彼卻要靠細作,花點錢也是應該的,只是要適可而止,要不然你可要受累。”

  “多謝先生關心,我現在身體好著呢。”郭嘉說著,誇張的舉起胳膊,擼起袖子,亮出肌肉。張紘忍俊不禁,笑著拱拱手,和郭嘉作別,回自己的帳篷。

  ——

  孫策在帳中獨坐了一會,權衡張紘的建議。張紘雖然沒提益州方略,但他顯然不贊同主動出兵益州。他更傾向於守住五州,等待朝廷主動來攻,避免在道義上授人以柄。

  道義重要不重要?要看對什麼人來說,對某些人可能不重要,對某些人來說可能很重要。孫策介於兩者之間,他更相信實力,但他也不敢說道義一點也不重要。這實際上關係到一個政權合法性的問題,而這偏偏又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歷史上的曹操很看重這一點,所以他沒有邁出最後一步。歷史上的曹丕不在乎這一點,所以他一繼位就逼著漢獻帝禪讓,完成了王朝更替,還說了一句得意忘形的話,看似威風,實則愚蠢之極,沒到五十年,司馬氏就照著他的模樣又演了一遍,將曹魏改成了司馬晉。

  從這個角度來看,張紘的考慮又有其合理性,畢竟這個時代君權天授的觀念還是深入人心的。

  又過了一會兒,諸葛亮來報,黃承彥夫婦已經換了衣服,洗漱完畢,可以去見了。孫策收回心神,整理了一下衣服,出了帳。不遠處,麋蘭和尹姁站在門口,一邊說著閒話,一邊看著這邊,見孫策出帳,兩人都掩唇而笑。

  孫策有點尷尬,指了指尹姁以示威脅。麋蘭和黃月英沒見過面,尹姁卻和黃月英是好閨蜜,知道蔡珏是什麼脾氣,也理解孫策此刻的心情,這才拉了麋蘭在這兒看戲。

  尹姁聳聳肩,攤攤手,晃著脖子,一臉幸災樂禍。

  孫策只好裝沒看見,走到黃承彥的大帳前,拱手站定,咳嗽了一聲:“祭酒,夫人,孫策特來請教,不知祭酒和夫人是否方便。”

  帳門掀起,黃承彥走了出來,拱手施禮。“見過將軍。這如何當得?”

  “當得,當得。”孫策輕笑道:“剛剛得罪了蔡公,夫人沒生氣吧?”

  黃承彥笑著搖搖頭。“將軍請帳內說話。”

  孫策拱手致謝,隨黃承彥進了帳。蔡珏穿著一身新衣站在帳中,目光灼灼地打量著孫策。孫策趕上一步,一揖到底。“策見過夫人,問夫人安好。”

  蔡珏打量著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既無萬貫家財,又無驚人學術,不知道將軍想從我這兒求些什麼?”

  “求一至寶。”

  蔡珏故意轉頭看著黃承彥。“黃家有寶嗎?我怎麼不知道。”

  黃承彥笑而不語。孫策笑得更加燦爛。“夫人是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有至寶而不自知。”

  “將軍是說我有眼無珠,不識荊山之玉嗎?”

  “豈敢,夫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夫人境界脫俗,視富貴如浮雲,視至寶如常物,自然與我等俗人不同。”

  蔡珏哼了一聲。“久聞孫將軍武藝高強,戰無不勝,攻無不破,人稱小霸王,沒想到孫將軍如此能言善辯,難怪我女兒數年不歸。”

  “此乃策之過也。令嬡滯留太湖,一心造船,數年不歸,只為有朝一日我華夏士子可以伏波萬里,橫行天下。如今初見成效,囑我延請夫人與祭酒同至太湖,共履碧波,敘離別之情,享天倫之樂,呈膝下之歡。還望夫人莫要推辭。”

  “我生來不喜漂泊,離不得家鄉,奈何?”

  “令嬡已經擇一佳處造屋,與家鄉無異,且家人團聚,其樂融融,豈不比舊屋老樹更親近?夫人如果不捨,我派人將貴府拆下,搬到太湖依樣重建便是。”

  蔡珏點了點頭,神情稍緩。“將軍盛意拳拳,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拆屋就不必了,萬一哪天我女兒受了委屈,我們一家人回來還有個地方棲身。”

  “多謝夫人。”孫策鬆了一口氣。這一關算是過了。他身邊的這些女子中,最委屈的莫過於黃月英,以她的的家世和才華,若非真有感情,怎麼可能屈身為妾。蔡珏心裡肯定憋了一肚子火,他沒辦法給黃月英名份,只能在其他方面補償了。

  孫策入座,說了幾句客套話,隨即把剛剛和張紘等人商量的事說了一遍,讓蔡珏安心。他派杜畿清查襄陽世家,但絕非針對蔡家,借的債也絕不會賴,很快就會有一個正式的還款計劃出台,以後按章辦事,逐年還款。蔡珏也明白,孫策這已經給蔡家留了面子,蔡家想和以前一樣藉著壟斷的地位大發橫財已經不可能了。他們夫妻原本對蔡諷的貪婪也不太滿意,現在得知蔡家不會有覆家之禍,便也不再勉強了。

  蔡珏話不多,看著孫策和黃承彥說話,見孫策雖然言辭不夠典雅,卻英氣勃勃,威猛中又帶著幾分謙和,態度也非常誠懇,言語間對黃月英的歉疚發自肺腑,不像是偽裝,心裡的怨氣也淡了不少。不過她最終還是問了孫策一個問題。

  “孫將軍,你說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樣求學、做事,甚至可以做得比男子更好,理當與男子平等相待。那我想問一句,男子可以娶妻妾,女子也能同時嫁幾個人嗎?”

  看著蔡珏咄咄逼人的眼神,孫策皺起了眉頭,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知道蔡珏心中怨氣未消,不僅僅是對黃月英只能做妾,還對他納妾有意見,漢代不強求一夫一妻,但納妾也絕非常態,納妾通常有一定的條件,比如不育,沒有子嗣,或者妻子不能照料丈夫,才會同意丈夫納妾。納妾——而且納很多妾——通常會給人留下好色的不好印象。曹操給世人印像不佳,最後甚至鬧到和丁夫人和離,就是因為他納卞夫人為妾。在卞夫人之前,他已經有一個妾劉夫人,生了曹昂兄妹,按理說,他沒有理由再納妾。黃承彥娶蔡珏,只生了一個女兒,有理由納妾生子,但黃承彥也沒有納妾。

  孫策如果只有黃月英一個妾,蔡珏也許還能接受,現在他還有袁權、尹姁等人,她心裡自然不舒服。

  孫策沉吟了好久。“夫人,這個問題……說實話,我也無法作答。我可以找幾個理由證明可以,也可以找幾個理由證明不可以,但這些理由都不是絕對的。與其強行作答,我寧願不回答。如果有女子想同時嫁幾個人,而那幾個人又都願意接受這種局面,我尊重他們的選擇,不予干涉。”

  蔡珏盯著孫策看了好一會兒。“你願意做這樣的男子嗎?”

  這一次,孫策沒有任何猶豫,堅定地搖了搖頭。“不願意。”

  “為什麼?”

  “不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我不是聖人,做不到事事都無可指摘。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不需要理由。”

  話一出口,孫策忽然感覺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輕鬆,一絲笑容從嘴角綻放。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6 15:42
三國小霸王 第1614章 杜白頭

  見孫策無端而笑,而且笑得非常自然、放鬆,看起來出奇的開心,與剛才多少帶幾分客氣的笑容完全不同,蔡珏有點摸不著頭腦。“將軍為何發笑?”

  “開心就笑了,何必需要理由。”

  蔡珏忍不住嘲諷了一句。“想不到將軍如此曠達,不拘俗禮。”

  “在夫人面前,拘禮豈不等同虛偽?”孫策不露聲色的頂了一句。“夫人有祭酒這般不落俗的名士丈夫,有阿楚這般不好女紅的聰明女兒,想必也不是在乎俗禮之人。”

  蔡珏一時語塞,面色微慍。

  孫策也沒有再說什麼,拱手施禮。“中午設薄酒,請祭酒與夫人賞光。”說完,略帶矜持地笑笑,起告辭。出了帳,他張開雙臂,比劃了兩下,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走,去演武場,活動活動筋骨,然後再到漢水游兩圈。”

  “喏。”諸葛亮應了一聲,關照楊儀跟著,自己趕回大帳準備武器、服飾。

  蔡珏在帳中聽得清楚,有些狐疑地看著黃承彥。“馬上就要中午了,還去比武、游水?”

  黃承彥撫​​著鬍鬚,打量著蔡珏,含笑道:“夫人,你讓他緊張了,激起了他的戰意。我和他相識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到他有這樣的反應。關心則亂,他對阿楚很是用心。”

  蔡珏莞爾,嘴角微挑,有幾分掩飾不住的得意。

  ——

  張紘與郭嘉一起,結合軍謀處的幾個對經濟比較有經驗的軍謀,根據孫策的建議,很快研究出了一個債務清還計劃,只是在如何製作債劵遇到了麻煩,暫時無法施行。有人提出了防偽問題,如果只是一張紙,沒有合適的防偽辦法,偽造的債劵幾乎是必然的事。就算將債劵的面額定得比較小,成本和收益之間的差額也非常可觀,肯定會有人進行冒險。

  在技​​術無法保障的況下,張紘暫時擱置了發行債劵的計劃,只是擬定了還款方案。根據這個方案,所有的債務都將逐年歸還,並支付百分之五的利息。這個利息當然不如經商獲利豐厚,但沒有風險,不受累,又有利可圖,還是比較公平的。

  張紘將計劃報與孫策,經過反復商討,最好確定了一個草案。第二天,在訪問洄湖的時候,孫策就當從宣布了這件事,並邀請出席的襄陽世家與張紘接洽,對草案進行商定,爭取商量一個大家都能認可的方案來。聽了草案的內容,感受到孫策按計劃還款的誠意,襄陽世家吃了定心丸,緒穩定多了。

  接著,孫策又公佈了印坊的工藝流程,從現在開始,只要有資金,任何人都可以開設印坊,但必須向各郡太守府註冊登記,接受監督,並承接相關的官方訂單。

  消息一出,最開心的就是各縣紙坊的坊主。可想而知,一旦大量的印書坊開工,打破壟斷,書價下降到普通百姓都能購買的地步,紙張的需求必然猛增,他們將迎來一個快速發展期。為了籌集資金,擴大生產,不少人打起了債劵的心思,打算將手裡的債權出售,換取資金,趁著冬閑之際招收工人,擴大生產。孫策的講話剛剛結束,他們就開始尋找潛在的目標進行談判了。

  藉著這個機會,張紘公佈了未來五年的發展計劃,尤其是公佈了一批需要重大資金投入的項目,邀請南郡、南陽的世家、工坊代表齊聚襄陽,召開會議,商討稅制改革的問題,尋找合作夥伴。

  此言一出,氣氛更加烈,紛紛圍上來打聽相關的細節,想從中分一杯羹。

  楊介見此景,福至心靈,當即向孫策請示,希望承辦這次會議。他可以負責所有客人的食宿,提供所需的物品,只有一個要求:此次會議要以洄湖命名。

  孫策欣然答應。

  作為嘉賓之首,離孫策只有咫尺之遙的蔡諷黯然神傷。如果不是自己託大,這些好處都將是蔡家的,現在全從眼前溜走了,名利雙失。不僅最好的機會與他無緣,等杜畿趕到之後,他還將首先接受清查,名義上是大公無私,先從與孫策關係近的人查起,實際上就是要拿蔡家開刀,殺一儆百。

  雖然心裡像黃蓮一樣苦,蔡諷卻沒有抵抗的勇氣,蔡家印坊連夜開工,印出數百份邀請書,通過郵驛送往荊州各縣。襄陽本地世家近水樓台,搶占先機,紛紛趕到魚梁洲求見張紘,探聽口風,尋求合作。

  張紘應接不暇。

  ——

  樓船在碼頭緩緩停住,下了錨,係緊纜繩,放下跳板。

  杜畿提著衣擺,快步下船,雖然跳板晃動,他的步伐卻穩健異常。顧徽在岸邊等著,一眼就認出了杜畿,上前行禮,報上姓名和職務。

  “將軍在哪裡?”

  “在大帳裡等候使君。”

  “引我去。”

  顧徽躬領命,帶著杜畿快步向大營走去。杜畿的步伐又快又急,顧徽有些跟不上,只得提起衣擺,一路小跑。杜畿看了他一眼,放慢了腳步。

  “你姓顧,又是吳郡人,莫不是與蔡伯喈弟子顧雍同族?”

  “顧雍是我從兄。”

  杜畿有點詫異。“你在將軍邊多久了?”

  “兩年有餘。”

  “一直做文書?”

  “是的。”

  杜畿沒再說什麼,來到大營,進了中軍,孫策正在帳前看郭武等人較技,見杜畿走來,他將手裡的長矛交給郭武,招呼杜畿進帳。杜畿繞過郭武等人,走進大帳,說道:“將軍居然還有心思演武,真上讓人意外。我在路上就聽到消息了,說襄陽鬧得很,不少人都在往這邊趕。”

  “是鬧,不過和我沒什麼關係,子綱先生已經忙得不知道白天黑夜了。”孫策哈哈一笑,引杜畿入座。“看你走路帶風,看來身體還好。多久沒休息了,家人還好嗎?”

  “多謝將軍關心,我很好,家人也好。本來該帶來拜見將軍,可是我走得匆忙,沒來得及。我讓他們先去吳縣了,到時候再向將軍致意。”

  “全部去了?”孫策有點驚訝。杜畿是刺史,雖然不算兩千石,卻是一方大吏,自然要將家屬送到吳郡,但送人質並不需要全部送過去,只要有直系親屬就行。“你是忙不過來吧?”

  杜畿笑了,撓撓頭。“將軍召我來襄陽,我估計這段時間會比較忙,年前未必能結束,很難趕到吳縣,所以就讓他們一起去了。”

  孫策看著杜畿鬢邊的幾莖白髮,皺了皺眉。“伯侯,我希望你做杜白虎,不希望你做杜白頭。你剛剛而立之年就有白髮,能堅持多久?要注意休息,不要每件事都親歷親為。”

  “創業維艱,江南初定,大批流民和黃巾舊部到江南屯田,千頭萬緒,不能大意。不過將軍也不用擔心,現在已經穩定多了,我會清閒一些。”

  “清閒?”孫策才不信呢。他如果能清閒一些,又何至於將家人全部送到吳縣去,這是打算全心全意的投入工作啊。這種態度是好的,但難以持久。“你刺史府的掾吏來了嗎?”

  “來了。”

  “那好,你把他們都叫來,我聽他們匯報,你在一旁聽著。”孫策笑道:“我看看你都挑了一些什麼樣的人才。伯侯,刺史不僅有監察的責任,還有舉薦賢才的責任,你如果邊沒有幾個得力助手,那就是失職。用一個不稱職的人做刺史,那就是我的失職。如果你因為工作累出病來,以後誰還敢為我效力?”

  杜畿很尷尬,心裡卻是暖洋洋的。“這個……臣的確不算稱職。”

  孫策擺擺手,讓顧徽再跑一趟,去把杜畿的屬下叫來。他這幾年沒和杜畿見過面,但他對杜畿的況卻不陌生。杜畿是個能吏,智勇雙全,江南四郡能這麼快穩住局面,他是有功之人。但他既不是儒生,又不是循吏,法家色彩比較濃,很容易被人當作酷吏,現在又領著兩千兵,兼文兼武,荊南的讀書人都不太喜歡他,不太願意接受他的辟除。

  手下沒有本地掾史配合,一是工作難開展,人生地不熟的,這個刺史不好做。二是所有的壓力都背在一個人上,工作壓力非常大。也就是杜畿,換一個人,能不能堅持今天都不好說。

  “荊南四郡人才多嗎?”

  “人才是有,只是臣無識人之明。”杜畿嘆了一口氣,露出疲憊。

  “不是沒有識人之明,是得罪了人吧?”

  “嗯,是臣不善為人處事,性格又急躁了些,與同僚相處不太愉快,辜負了將軍的厚待。”

  “都跟什麼人發生過衝突?”

  杜畿漲紅了臉,求饒地看著孫策。“將軍,給臣留點退路吧。”

  孫策咧嘴一笑。“杜伯侯,你覺得你還有退路嗎?關中,你是回不去了,做了四年荊州刺史,被你抄了家的豪強數不勝數,江夏黃氏都栽在你手裡,你把荊州人也得罪得差不多了,這時候再想和他們拉攏關係,是不是有點遲了?不要想退路的事了,我已經給你安排好了,你只管往前走就行,只是不要急。”

  “喏。”杜畿大聲應道:“多謝將軍。”

  “至於那些人,他們有眼無珠,自絕前程,我又何必給他們退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6 18:39
三國小霸王 第1615章 毒舌虞翻

  有荀彧、劉巴的例子在前,孫策早就對所謂名士沒有太多奢望。與其勉強弄來找彆扭,壞了名聲,不如放生。不過他也是不是聖人,做不到心無芥蒂,你看不起我,不肯為我所用,我也可以不用你。

  孫策讓杜畿寫一份名單。杜畿知道,這份名單到了孫策手裡,那些人就算不倒霉,仕途也會受阻。他雖然也不喜歡這些人,卻也不願意做得太過份,所以他反復斟酌,只說了三個人的名字,都是志大才疏,眼空一切的無能之輩,就算沒這件事,他們也很難在孫策麾下受到重用。

  孫策沒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知道杜畿心裡有顧忌,卻沒說什麼。究竟是哪些人,他只要想知道,總可以查得到,但杜畿不肯睚眥必報,有君子之風,他不能勉強,免得壞了杜畿私德。

  孫策讓諸葛亮把諸葛亮記下名單,然後問起荊州的情況。說到政務,杜畿打開了話匣子。

  “將軍,荊南雖然不如荊北富庶,但潛力不小,應該加以重視。長沙乃是魚米之鄉,盛產稻米,自不待說,零陵、桂陽、武陵也絕非窮鄉僻壤,雖多丘陵,也有不少土地分散在山陵之間。山中多有木材,又有礦產,地圖呢,快拿地圖來,我指給將軍看……”

  見杜畿說得興奮,孫策不禁莞爾,這是一個能吏,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耿直漢子,不過要愛惜,不能讓他英年早逝。整治完襄陽世家,應該讓他休息一陣子了。

  諸葛亮取來地圖,鋪在案上,杜畿移到孫策對面,指圖而說,膝蓋不知不覺的向前移,碰到了孫策的膝蓋猶不自知。他低著頭,指著地圖的郡縣,口若懸河,人口、物產、道路,如數家珍,說到興奮處,摘下頭上的冠擱在一旁,幾縷白髮在一頭油膩的頭髮中格外顯眼。

  “桂陽南行,可直抵番禺。零陵南行,入漓江可入蒼梧,入潭水可入鬱林。武陵地方廣大,與益州南部接壤,民風剽悍而質樸,威恩並用,可為精兵。若放任不任,則難免為敵所用,終至潰爛……”

  孫策連連點頭。杜畿這幾年帶兵積累了不少經驗,他在山地戰上的能力完全不弱於專業的將領。將來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他也可以統兵上陣。

  正說著,顧徽帶著杜畿的隨行掾吏來了。杜畿為孫策介紹,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知名人士,話也不說,看起來都和杜畿有幾分相似。他們顯然沒料到孫策會接見他們,被顧徽叫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神情驚懼不安,一副等著挨批的模樣。

  孫策請他們入座,噓寒問暖,詢問各人的特長、家庭情況。得知他們大多出自單門寒族,有的人已經做了一輩子的小吏,不禁感慨。他對杜畿說,長史張紘在籌建政務堂,你可以推薦幾個合適的人選到政務堂任教習,將他們一輩子的經驗教給更多的年輕人。這些經驗都是書上不寫的,除了傳授給子弟外,人死了就沒了,現在應該充分發揮他們的才智,提升基層官吏的辦事能力。

  杜畿表示贊成,當即就推薦了兩個年齡較長的老吏。孫策讓諸葛亮記下他們的名字,等會議結束,再領他們去見張紘。

  兩個老吏感激涕零。他們完全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成為政務堂的教習。師道尊嚴,這可是難得的榮光。他們先向杜畿拜謝,又再三向孫策表示感謝,高興得語無倫次,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

  晚飯後,孫策請張紘、虞翻、郭嘉、周瑜等人來議事。

  剛剛完婚的龐統也列席參加,雖然他與荊州的事務沒什麼直接關係,可是作為孫策的心腹,他多了解一些情況不是壞事。他成親之前就做好了搬家的準備,行李都打理好了,成親第二天就搬到了樓船上,新婦張子夫與秦羅、尹姁作伴,閨蜜重逢,有說不完的話,有時候甚至顧不上龐統。龐統就住在孫策旁邊的帳篷裡,聽到消息就來了,見了杜畿,份外親熱。他們都是入幕比較早的一批人,相識多年,但這兩年卻一直沒機會碰面。龐統成親,杜畿也是公務纏身,只派人送了禮物來,卻沒能親自參加婚禮。此刻見面,自然要祝賀一番。

  沒過一會兒,張紘也來了。一見杜畿,他就說道:“伯侯,你推薦的那兩人不錯,精通吏務,人又樸實,話雖不多,眼睛卻很毒。你杜伯侯是白虎,他們是老狗,有他們看門守戶,可以安臥矣。”

  杜畿笑道:“能讓長史滿意,我就心安了。”

  張紘看見了杜畿的白髮,嘆了一口氣,拍拍杜畿的肩膀。“伯侯啊,你也要注意身體。將軍的大業剛剛展開,正需要你這樣的能吏,你才而立之年就白了頭,我們壓力很大。要不你來政事堂吧,你比我勝任祭酒。一個人縱使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多教幾個弟子出來才是正道。”

  杜畿笑著還禮。“多謝長史關心。有了長史主持的政事堂,我以後就不會這麼累了。”

  “要想不累,不僅要看得開,放得下,還要注意養生。”郭嘉搖著羽扇,晃晃悠悠地走了進來,繞著杜畿轉了半圈,微微一笑。“將軍說得沒錯,的確有點虎氣,沒有你這樣的白虎,鎮不住那些荊蠻。”

  杜畿略作思索,就猜到了眼前這位是誰。“足下想必是軍謀處郭祭酒吧?”

  郭嘉晃晃手裡的羽扇。“如假包換。我跟你說啊,你若想強身健體,可以看看這蔡大家所注的《天下至道談》,多加練習,必有奇效。咦,對了,你成親了嗎?有妻妾幾人,可有子女?”

  杜畿有點尷尬。“成親數年,尚未有子女。”

  “哦,那你可得抓緊了。”郭嘉收起笑容,上下打量了杜畿兩眼。“是忙,還是……那個不行?如果是不行的話,那你更得練練了。”

  杜畿面紅耳赤,不知如何作答。虞翻推帳而入,瞥了郭嘉一眼,說道:“郭祭酒,你怎麼在這兒?你夫人到處找你。”

  郭嘉臉色大變,顧不上調侃杜畿,轉身就衝了出去,人還沒出門就大叫道:“夫人,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啊。”

  張紘忍著笑,搖搖頭。虞翻卻是放聲大笑。笑聲未落,郭嘉又衝了進來,臉色很不好,羽扇刮得呼呼響。“虞仲翔,你過份了啊。”

  虞翻不以為然,撫著頜下短鬚,笑盈盈地說道:“祭酒如此懼內,看來這房中術練得也不怎麼樣啊。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傳你神行之術,將來萬一夫人發怒,你打不過,還可以跑啊。”

  郭嘉眼睛一翻。“敬謝不敏,不勞你關心。你還是想辦法先娶妻生子再說吧。”

  虞翻嘿嘿一笑。“我是那種生不出兒子的人嗎?只是還沒遇到合適的女子罷了。妻者齊也,須得般配,方能子嗣強壯,若是強弱懸殊,子嗣要嘛稀少,要嘛體弱,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不如不找。等我找到合適的女子,你看我會生多少兒子。”

  郭嘉惱羞成怒。他妻子鍾氏性強,兒子郭奕身體卻不太好,這是他最不舒服的兩件事,平時很少有人敢當著他的面提,現在虞翻不僅提了,還把兩件事混為一談,暗諷他房中術半通不通,頓時不快。

  虞翻轉身打量了杜畿兩眼。“你雖然疲憊了些,卻精完氣足,不是少子之人。不過勞逸結合還是需要的,要不會子女先天體弱,將來難免早夭。”

  杜畿更加無語。郭嘉只是輕佻,這虞翻卻是嘴毒,有這麼說話的嗎?我兒子還沒出生,你就說他可能早夭?就算不是說我,影射郭嘉也過份了吧。

  這時,孫策走了出來,正好聽到虞翻這番話,順口問道:“仲翔,你還懂醫術?”

  虞翻得意地揚揚眉。“醫者易也,當初伏羲造易本就是仰俯天地,內察諸身,通曉易經的人涉獵醫術如探囊取物。我虞家五世傳易,豈能不通醫術。”

  “那你剛才說夫妻當般配也是出於醫理。”

  “自然,我虞仲翔何曾有胡言亂語之時?”他又對郭嘉說道:“郭奉孝,你雖說修道不精,畢竟也有小成,趁著現在年輕再生幾個,你就知道我說的是真是假了。至於你家那小子,雖然先天體弱,卻還不算太差,趁著年幼好好調理,將來活個五六十歲還是沒問題的。”

  郭嘉哼了一聲,不屑一顧。孫策見了,在案前入座,低聲對郭嘉說道:“奉孝,仲翔雖說尖刻,這句話倒是至誠之言,你不要掉以輕心。”

  “他還沒生兒子呢,等他生了兒子再來教訓我不遲。”

  “他只是沒生而已,他要生起來,可能真的收不住。”孫策笑道。虞翻是三國奇人,是文士,卻又精通武藝,還有近乎奇技的神行術。精通易經,還真的通曉醫術,當然最讓人驚訝的是他能生,僅是兒子就有十一人,這可是歷史明文記載的,至於有幾個女兒,那就不清楚了。而他對郭奕下的評語也非常到位,郭嘉、郭奕父子都早夭,郭嘉三十八,郭奕沒有具體的生卒年月,但從他的官職來看,可能不會比郭嘉好多少。這可能和郭嘉生郭奕時體弱有關,郭奕屬於明顯的先天不足。

  郭嘉瞅瞅孫策,又看看虞翻,欲言又止。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7 09:42
三國小霸王 第1616章 辭鋒如刀

  孫策莫名其妙。“你這是什麼眼神?”

  郭嘉忍不住說道:“虞仲翔五世傳易,通曉醫術,也就罷了,將軍你也懂,居然能看出他有多子之相?你九交不洩,境界比他還高呢,又有美妾四人,也沒見你生多少啊。”

  孫策這才知道自己說漏嘴了。他哈哈一笑,給郭嘉遞了個眼神。“你懂的。”

  郭嘉微怔,隨即恍然。“還有他?”

  孫策擺擺手,示意郭嘉別說了。郭嘉會意,羨慕嫉妒恨地看了虞翻一眼。虞翻倒也沒留神,在張紘對面坐下。轉過頭,剛準備和龐統說話,外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周瑜、荀攸、辛毗魚貫而入。見帳中已經坐了幾個人,卻沒什麼規律可循,一時不知道怎麼坐才好。

  孫策往一旁挪了挪。“別看了,隨便坐吧。公瑾,你坐這兒來。”

  周瑜應了一聲,剛準備走過去與孫策並座,虞翻起身攔住,正色道:“將軍,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是私宴,你們隨便怎麼坐都可以。今天是公事,不能太隨意了。”

  孫策有點尷尬,卻也知道虞翻是為自己好,將湧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周瑜重新打量了一番,明白了虞翻的意思,笑了笑,在張紘下首就座,荀攸、辛毗在他身後落座。杜畿見狀,主動坐在虞翻下首。如果一來,孫策居中坐主席,郭嘉、龐統兩個軍謀祭酒分坐左右兩側,張紘、虞翻兩個長史分坐在左右首,接下來是周瑜和杜畿,一個是掌管軍事的大將,一個是負責監察的荊州刺史,秩序井然。

  虞翻轉身,對孫策說道:“將軍,治國如用兵,令不可二出。將軍已經不是四年前初至襄陽的少年,如今統領五州,當知尊卑有序。今天請周將軍上座,來日五州共議,難道五州之將都要與將軍比肩嗎?”

  孫策無言以對。他知道虞翻說得有道理,只是太突然,他心裡一點準備也沒有,而且虞翻語氣強硬,咄咄逼人,讓他面子有點掛不住,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周瑜起身,肅容拱手,說道:“將軍,虞長史所言極是,望將軍納其盡忠之言,忘其冒犯之過。”

  孫策還沒說話,虞翻正色道:“周將軍,我身為長史,向將軍進諫,縱有冒犯之過,將軍未有一言責備,似乎毋須周將軍為我求情。”

  周瑜拱手再拜。“喏,瑜不知進退,將軍恕罪,長史恕罪。”又拜了一拜,退回座位坐好,雙手擺在大腿上,正襟危坐。辛毗​​見狀,長身而起,拱拱手。“將軍,長史,毗有一言,不吐不快。”

  孫策素知虞翻狂直,也知道他是為自己立威,不惜得罪周瑜。可是見他一下子把氣氛搞得這麼僵,心裡還是有些不高興。周瑜大度,或許不會與虞翻計較,也不太可能懷疑是自己指使虞翻,故意讓他難堪,可是別人會不會這麼大度就不好說了。別的不說,張紘什麼怎麼想?他和虞翻都是長史,虞翻如此忠直,豈不是顯得他鄉愿?

  這不,辛毗不服了。這要是吵起來,還談不談正事了?

  孫策擺擺手。“仲翔,回座吧。佐治,如果是公事,你可以說,意氣之爭就不必了。”

  辛毗​​也不說話,轉身看著虞翻,挑釁之意甚明。虞翻嘴角微挑。“辛佐治,你是想說我跋扈,在將軍面前放肆嗎?”

  辛毗​​不緊不慢。“長史在將軍面前喝斥方面之將,愚以為不妥。”

  “這麼說,你是為周將軍鳴不平?”

  “我身為周將軍佐吏,為周將軍鳴不平有何不可?”

  “你既是周將軍佐吏,當有輔佐之責。周將軍欲上座時,你怎麼不勸阻?我予以勸諫,你倒責我跋扈,難道你認為周將軍應該與孫將軍比肩共座在,我不該勸阻?”

  辛毗​​拱手道:“長史勸阻周將軍時,毗何曾發一言?只是周將軍身為方面之將,又與孫將軍有總角之好,蒙長史勸阻,已然知過,長史又何必咄咄逼人?”

  虞翻笑笑。“佐治知醫術否?”

  “毗無長史之才,不通醫術。”

  “那你聽說過扁鵲的故事嗎?”

  “略有耳聞,不知長史說的是哪一件?”

  “故事雖多,道理卻是一樣的,難道佐治僅知其事,不知其義?”

  “敢請長史指教。”

  “扁鵲初見蔡桓公,言其疾在腠理,湯熨之所及,微末之疾也。扁鵲答魏文侯,言上醫治未病。謀士佐君主,如醫家治病,是當其未病時厲聲提醒好,還是當其疾重時溫言勸慰好?”

  “這……”辛毗雖說讀過不少書,但他對醫家的事還真不清楚,虞翻說的這兩件關於扁鵲的事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雖然不影響他理解虞翻的意思,但心裡上已經弱了一籌。面對虞翻的追問,急切之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孫策見狀,暗自苦笑。論見識,辛毗就算不如虞翻也不會差得太遠,可是論辯才,他顯然不是虞翻的對手。虞翻這句話裡有陷阱,辛毗沒看出來,自然無法回答。

  “仲翔,佐治,多言數窮,不如守中。”孫策輕叩案几,再次示意虞翻回座,又對辛毗說道:“佐治,今天要討論的第一個問題就是益州方略,是你來說,還是公瑾說?”

  辛毗​​回頭看了一眼周瑜。這件事本來應該由他來說,可是他剛剛出師不利,被虞翻當場噎住,氣勢受挫,這時有點不太想說了。荀攸向來不肯在公眾面前發聲,如果周瑜也不肯,那他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見辛毗為難,周瑜使了個眼神,示意辛毗回座。他欠了欠身,向孫策致意。孫策點頭同意。周瑜朗聲說道:“將軍所說的益州方略由我起意,公達、佐治既有襄助,亦有勸諫,各有利弊,難以決斷,僅供將軍參考,還請諸君參詳斟酌。”

  孫策點點頭。“既是商議,諸君大可直言己見,不必顧忌,就事論事,不及其他。”

  眾人齊聲應喏。

  “公瑾,你說吧。”

  “喏。”周瑜起身走到掛好的地圖前,環環一揖。“將軍,諸軍,官渡一戰,將軍父子與諸將浴血奮戰,袁紹敗亡,冀州喪主,由袁譚主政,自顧不暇,豫州形勢穩定,強弱逆轉,天下形勢有重大變化。瑜不敏,敢為將軍言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7 16:35
三國小霸王 第1617章 入不敷出

  周瑜主要陳述了三個理由:

  首先,天下紛亂已久,民心思定。衝質以來,天災人禍接踵而至,東南民變,西北羌亂,無一日安定。中平元年黃巾作亂以來,天下已經亂了十年有餘,百姓流離,良田荒蕪,新墳壘壘,所有人都渴望太平,士氣可用。

  其次,朝廷西遷,定都關中,佔據了有利地形,急切之間難以攻取。益州不僅佔據長江上游,有居高臨下之勢,又是天府之國。朝廷佔有關中地利,收益州之糧,儼然當年秦與關東六國之形勢。取益州如斷關中右臂,劫其糧倉,可斷絕朝廷生機。

  最後,曹操效仿孫策,在益州推行新政,假以時日,根基穩固,更難攻取。當趁其立足未穩,新政成效未彰之際,主動進攻益州,以免養慮成患。

  周瑜說完理由,向孫策行了一禮。“將軍,我再解說一下擬定的方略?”

  孫策看看眾人,尤其是兩個長史。張紘沉默不語,虞翻見狀,拱手道:“將軍,且聽他說,再作計較。”

  孫策再看看其他人,杜畿也表示可以先聽周瑜說說他們擬定的方略。郭嘉、龐統也不反對。見此情景,孫策示意周瑜接著說。周瑜抬起手,在漢中點了點。

  “由荊州入益州,主要有南北兩條路:南則溯長江上行,可直抵益州腹心;北則可溯漢水而入,直入漢中。三峽艱險,易退難進,強行攻取,必然會被阻於江中,損兵折將。漢中雖然也是征途千里,山重水復,可是比起長江來,難度較小。且取漢中,有四個有利條件。”

  周瑜解說了先打漢中的四個理由。

  首先,孫策征戰官渡之時,吳懿曾出兵襲擾襄陽,聲援袁紹。如今進攻漢中,師出有名,不會授人以柄;其次,漢中不僅是關中與益州聯繫的要害,同時也是產糧之地,可以輸糧關中。奪取漢中,既可截斷關中與益州的聯繫,又可取漢中之糧自用,將來在漢中駐兵,毋須從荊州運糧,便可堅守;再其次,漢中向西可直抵武都,進入涼州。如果能攻取漢中,涼州之馬可沿漢水而下;最後,漢中雖與關中、益州相接,但北有秦嶺,南有巴山,不論是從哪個方向增援都不容易,雙方在地利上的優劣不如長江那麼明顯。

  孫策聽完,有些心動。攻取漢中,的確難度較小而收穫較大,不但可以用漢中之糧自守,還能聯繫武都。馬超已經回了關中,他只能謀求控制武都,奔取漢中,和馬超取得聯繫,戰馬資源緊缺的問題就可以得到緩解。看得出來,周瑜、荀攸、辛毗並非一時心血來源,他們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從各個方面都進行了論證,雖然有難度,但絕非沒有成功的希望。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有一定可行性的方略。

  不過孫策並沒有立刻表態。虞翻提醒了他,不管他之前和諸將的關係有多親近,從現在開始,他必須分出尊卑。倒不是有了實力,可以擺譜了,而是需要顧忌其他人的想法。周瑜可以與他並座,那沈友可不可以?魯肅可不可以?

  規矩還是需要的,公與私必須分明,要不然什麼事也辦不成。他可以保持對下屬的尊重和愛護,但凡事都有度,過猶不及,太過隨便反而會害了他們。恃寵而驕這種事歷史上從來不少見。他現在開始,他要適應這種身份的變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便。

  作為上位者,他的責任不是發表意見,而是綜合考慮其他人的意見,結合自己的判斷,最後做出一個盡可能合理的決定。如果急於發表意見,什麼事都自己說了算,那還要謀士、部屬幹什麼?

  真正的霸王項羽就是這麼幹的,他的結局已經證明了這麼做不行。再聰明的人都無法以一人之力管理成千上萬的人,聽取別人的意見和有自己的決斷一樣重要,不可或缺。

  “諸君,你們有什麼意見,或者有什麼疑問,大可發問。”孫策抬起手,輕叩案幾,再一次申明。“就事論事,莫及其餘。”說著,眼神有意無意地瞥了虞翻一眼。此子嘴太毒,要特別提醒。

  虞翻咧嘴一笑,不以為然,卻將目光轉向了張紘。孫策明白,也轉頭看向張紘。論年齡,論身份,都應該由張紘先發言。雖然他已經了解張紘的傾向,可是在這樣的場合,他必須當眾表明自己的態度。

  張紘也很自覺。他撫著鬍鬚,向孫策微微欠身。“將軍,我以為不妥。”

  周瑜眼神一閃,似乎沒料到張紘態度如此鮮明,一點也不含糊。

  孫策也覺得有些意外。“先生詳言之。”

  張紘轉身又向周瑜點頭致意。周瑜已經回座,躬身還禮。“請子綱先生指教。”

  “指教不敢當,只是有幾點意見,供將軍參考。”張紘不緊不慢。“首先,就師出有名而言,吳懿出兵襲擾襄陽固然是事實,但一來規模較小,二來難以坐實是吳懿本人指使,因此大舉進攻漢中,難以服眾,難免給人欲加之辭的感覺。其次,正因為漢中產糧,吳懿即使不需要關中、益州的支援,也能堅持足夠長的時間,對我們來說,速勝的可能性極小。再其次,涼州的確有馬,但武都進入漢中的道路崎嶇難走,成本太高。最後,將軍可能不太熟悉荊州的實際情況,高估了我們的實力。荊州這幾年雖然安定,新政也有一定的成效,但積儲遠不如將軍希望的那麼多,支撐不起曠日持久的戰事。”

  張紘轉身向孫策拱拱手。“將軍,請容我略說一下荊州形勢。”

  “有勞先生。”

  張紘從懷裡掏出一張紙,攤在案上,不急不徐的念了起來。這是荊州這幾年的收支。秋收結束,各郡的上計陸續送到,這些數握都是張紘統計綜合起來的。

  收入有兩大項:

  一是田租,主要是指糧食。荊州這幾年沒有大的戰事,耕種正常,糧食比較充足。產量一直在上升。尤其是屯田取得成效之後,這兩年的糧食收入快速提升,每年增長一成以上。

  二是市稅,包括各郡縣的大市和星羅棋布的各種小市。因為新政重民生,百姓生活安定,各地開設工坊,大量用工,百姓收入增加,捨得花錢,所以各地市場繁榮,市稅的增長非常可喜,接連取得高增長,今年的因為官渡大戰的勝利,市稅更是取得了爆發式的增長,短短三個月就比去年翻了一番。

  收入很喜人,但開支也很驚人。其中最重要的也是兩項:

  一是官吏俸祿。這裡麵包括新開設的講武堂、木學堂等機構的人員薪酬。孫策重工商,付給諸堂祭酒、匠師的薪水都很高,這些人的俸祿加起來幾乎相當於整個荊州官吏的俸祿。換句話說,建立諸堂,讓官吏俸祿這一項支出幾乎增加一倍。

  二是軍費。荊州目前駐軍不少,僅是周瑜直屬的人馬就有一萬多,南陽有黃忠、鄧展、婁圭諸部,南郡李通,江夏文聘,襄陽孫輔、徐晃,各屯田區皆有屯田兵,再加上杜畿直領的兩千人,總兵力共五萬七千餘人,每年消耗的錢糧比官吏俸祿還要多。

  僅此兩項,就將荊州的收入消耗掉七成以上。剩下的資助郡學,減免學費,為幼稚園的就學兒童提供午餐、筆墨,襄陽書院的正​​常開支,各地亭舍郵驛的日常消耗,新到流民的安置,都需要花錢。再加上孫策之前欠下的債也到了該還的時候,這也是一大筆錢,每年的收入根本不夠用。

  張紘將這幾個數據念完,抬起頭,面色凝重。“荊州這幾年發展得是不錯,但開支也很大,積儲有限。當然,困難只是暫時的,再過幾年,這些困難都可以迎刃而解。可這有個前提,不能發生大的戰事,尤其不能陷入僵局。諸君想必也聽出來了,荊州之所以欠下這麼多債,正是因為不久前的官渡之戰。官渡之戰從正月發端到六月大勝,為期不過半年,動用兵力不過五萬,所耗軍費便超過十億。如果兩軍對峙,又將消耗多少?”

  張紘轉身周瑜,正色道:“公瑾,你需要出動多少人馬,兩萬還是三萬?有把握在多長時間內取勝?一年還是兩年?兩千里遠征,又是山路,僅運輸就是一項巨大的開支,一旦開戰,荊州三郡都不足以支持,必須從江南或豫州運糧,消耗會更大,就我掌握的數據而言,即使集荊州、豫州之力,我們每年最多只能提供三十億軍費,僅僅是三萬大軍一年的消耗。”

  張紘頓了頓,又提醒道:“我必須再次提醒諸君一句:這是在其他各部沒有戰事的情況下。”

  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孫策之前已經陸續聽到一些數據,只是沒有這麼全面。聽完張紘的介紹之後,他只有一個感慨: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荊州看起來收入不少,但開支更多,入不敷出,戰爭更是打不起。國雖大,好戰必亡真不是說著玩的。

  孫策看向周瑜,苦笑道:“公瑾,你覺得長史的意見如何?”

  周瑜剛要起身,辛毗拉了拉他的衣角。過了這麼久,辛毗已經平靜下來,不能再讓周瑜衝在前面。周瑜回去坐好,辛毗起身,向孫策和張紘拱拱手。“將軍,長史,我有幾句話要說。”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8 08:15
三國小霸王 第1618章 無差別攻擊

  張紘非常客氣,請辛毗直言當面。

  辛毗​​說道:“長史所言,的確是謀國之論,頗合慎戰之義。不過這與週將軍所議並不衝突,不過一物兩面罷了,實乃相互依存,而非相互衝突。毗有三不解,敢問長史:出兵征伐耗費驚人,難道養兵就沒有開支?推行新政四年的荊州入不敷出,難道益州就支撐得起?此時不取,等益州坐大再取,豈不更難?最後,將軍領五州,青州、徐州未安,還有豫州、荊州、揚州三州,長史為何只提荊州、豫州,唯獨不提揚州?毗冒昧,敢請長史指教。”

  張紘沉默片刻,微微欠身。“養兵的確也需要費用,但比起征伐不可同日而語。荊州能養兵五六萬,甚至更多一些,卻未必支撐得起三萬兵遠征,此其一也。如若開戰,荊州固然支撐不起,益州同樣難以為繼,但佐治忘了兩點,首先我軍攻,吳懿守,攻守成本相差甚遠。其次你們攻的是漢中,而不是成都,曹操完全可能按兵不動,有損失的僅僅是漢中而已。此其二也。至於揚州,我不太了解情況,不敢妄言,還是請虞長史作答更為妥當。”

  辛毗​​轉身虞翻。“敢請虞長史指教。”

  虞翻揚揚手,不以為然。“揚州的事等會兒再說,你們先把前兩個問題說清楚。”

  辛毗​​很無語,只好再次轉向張紘。“養兵與征伐的確費用懸殊,但養兵不用,又何必養?益州居上,荊州居下,時刻有被俯擊之勢,據地而守,不如主動進攻。攻守成本雖大,但漢中得失不僅僅是荊州與益州的利害衝突,更是孫將軍與朝廷的較量,奪取漢中,切斷益州對關中的供給,是關係到整個形勢的一著,豈可僅僅著眼於荊州的得失?若能據漢中而有,我愈強,而朝廷愈弱,其意義又豈是幾十億軍費所能衡量?”

  張紘眉頭輕蹙。“漢中得失的意義的確重大,但前提是能夠奪取漢中。佐治以為要奪取漢中,你們需要多少人馬,多少時間?”

  辛毗​​舉起手指。“有兩種方案,一緩一急。急則三萬人,一年時間;緩則一萬人,五年時間。”

  張紘笑笑。“佐治,你是不是太樂觀了?吳懿據城而守,可不止一萬人。你們不遠千里,趕到漢中,有把握戰而勝之?”

  “勝負固然與兵力有關,但也不全然取決於兵力,五事七計,兵力不過其中之一,固不可忽而不論,亦不可執一端而不計其餘。即僅以兵力而論,我軍也有明顯優勢。論將,周將軍平豫章,定江南,用兵四年,所戰皆捷,從無敗績,豈是匹夫吳懿可比?論兵,周將軍所領之兵皆是精銳之士,校尉、都尉大半出自講武堂,軍侯、都伯,亦有近半,通曉兵法戰術,豈是吳懿麾下將校可比?論器械,有南陽鐵官、木學堂為支撐,南陽軍械天下聞名,豈是漢中羌蠻所用之粗劣器物可比?當年陳湯論兵曾云:以漢當胡,可以一敵五。荊州兵與漢中兵相較,就算保守一些,以一敵三也綽綽有餘,何懼兵力不足?”

  張紘微微頜首,沉吟片刻,又問道:“你說的兩種方案,究竟是指什麼?”

  “其一,三萬人長驅直入,四個月行軍,半年攻戰,兩個月還師,軍費三十億;其二,一萬人出征,步步為營,逐步蠶食,一年取上庸,一年取西城,兩年纏鬥,再一年取漢中。軍費五十億,第一年可能會多一些,但也不會超過二十億。”辛毗笑笑。“長史,這個費用荊州應該是支撐得起的吧?”

  張纮沉吟片刻,很鄭重地點點頭。“若是每年不超過三十億,雖然壓力不小,但荊州還能支撐得起,縱有不足,所缺也有限,與漢中之利相比,的確值得。”

  孫策微微頜首。他的感覺和張紘一樣,如果真像辛毗所說的這樣能拿下漢中,就算花費三十億或者五十億的軍費也是值得的。一是養兵本來也需要費用,並不是不打漢中這些兵就不花錢了,只是花得少一點而已;二是拿下漢中的利益也不小,可以彌補一部分。除了經濟利益之外,漢中的戰略地位更重要,等於切斷了關中朝廷的血管,就算不能讓朝廷失血而死,也讓他很難恢復。

  張紘作為這個時代最傑出的戰略家之一,他顯然更看重漢中的戰略地位,所以才會接受每年二三十億的巨額軍費支出。以荊州目前的經濟情況來看,每年拿出這麼多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孫策還是沒有發表意見。他有兩位長史,張紘發表了意見,虞翻還沒說話呢。看他那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辛毗的論證顯然沒能說服他,反而激起了他的戰意。辛毗​​將矛頭指向了揚州,張紘雖然沒有表態,但他也不願意為揚州承擔責任,揚州是虞翻負責的,這等於將矛頭指向了虞翻。以虞翻的聰明,不可能感覺不到。以虞翻的脾氣,也不可能一笑置之。

  孫策用眼神和張紘交流,確認他已經發表完意​​見,轉頭看向虞翻。

  “仲翔?”

  虞翻抬起頭,故意環顧四周。“都說完了?”

  孫策很無語。這貨太張揚了,沒朋友啊。

  辛毗​​上前一步,拱著手,目光炯炯,逼視虞翻,沉聲道:“請虞長史指正。”

  孫策明知辛毗不是針對自己,卻也被辛毗旺盛的戰意所感染。這也難怪,虞翻的態度太招人恨了。辛毗​​已經提出要去洛陽,益州方略能不能實施其實和他已經沒什麼關係,他之所以站出來發言,有一部分原因是善始善終,站好最後一班崗,助周瑜完成心願,更多的原因卻是要和虞翻分個高下。

  虞翻瞥了他一眼。“你別急,我會評價你的那兩個方案,不過等我說完更重要的事再說。不管做什麼事都有可主次輕重,你說對吧?”

  辛毗​​的臉頰抽了抽。虞翻這句話明顯是指剛才的爭執,但他卻無法反對,只得向後退了一步。“毗洗耳恭聽長史的高論。”

  “洗耳大可不必,我既無天下可讓,也無恭維你的意思,倒是有幾句逆耳之言。你若能聽得進去,有所啟發,我就心滿意足了。”

  辛毗​​眼神微縮,皮笑肉不笑。“久聞長史文武全才,毗能有機會聆聽長史的高論,必然受益匪淺。”

  虞翻笑笑,直起身來,向孫策拱手致意。“將軍,翻以為諸君所言,雖然得各有不同,失卻驚人的一致。翻如梗在喉,不能不言,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將軍恕罪。”

  孫策聽了,不禁吃了一驚。聽虞翻這意思,不僅看不上周瑜、辛毗的益州方略,對張紘也有意見。這是要無差別攻擊啊。連他自己都知道可能會傷害人,所以要打個招呼,做個鋪墊。

  “仲翔,就事論事,莫及其他。”

  虞翻應了一聲,又轉向張紘,​​嘴角微挑。張紘撫鬚而笑。“仲翔直言無忌,我還承受得起。”

  “多謝長史。”虞翻甩甩袖子,長身而起,背著手,來回走了兩步,在地圖前停住,看了一會兒,笑了一聲,轉身看著周瑜。“周將軍,你剛才說,朝廷佔據關中,收益州之糧,有當年秦與關東對峙之形勢,我沒聽錯吧?”

  周瑜點點頭。“長史記性甚佳,並無遺漏……”

  話音未落,虞翻便搖頭道:“翻以為不妥,豈止不妥,而且是大錯特錯。”

  辛毗​​大怒,剛要說話,周瑜伸手示意他不要著急。周瑜臉色平靜,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不出一點不快。“請長史指正。”

  虞翻回頭看了辛毗一眼,歪歪嘴角。“你不服氣?”

  辛毗​​怒道:“毗雖愚昧,平生只服理,不服氣。”

  “那我問你,自周天子封秦仲為大夫,至項羽滅秦,中間相隔六七百年,你們所說的秦與關東對峙之形勢,指的究竟是什麼時候?”

  辛毗​​頓時語噎,露出幾分尷尬,隨即又抗聲說道:“自然是秦王政興兵滅六國之前。”

  虞翻冷笑一聲:“你覺得如今的關中朝廷能和當時的秦國相提並論?”

  “強弱雖懸殊,其勢一也。秦據關中也非生而強大,只不過君臣勵精圖治,變法自強,這才一步步坐大,直至鯨吞天下。我等建益州方略,欲取漢中,也正是擔心關中朝廷得益州補給,休養生息,死灰復燃。”

  虞翻搖搖頭。“佐治過慮了。秦時之關中戶口殷實,沃野千里,天府之國,如今之關中,人口凋零,十不存一,自給尚且不足,如何能出關攻我?你所謂的君臣勵精圖治,在我看來不過是垂死掙扎,別說鯨吞天下,能苟延殘喘就不錯了。勉強而論,可比子嬰之秦。縱使有益州運糧,又能支撐幾時?成都運糧至長安,路上消耗多少,益州能支撐幾年?與其擔心朝廷據關中而死灰復燃,不如擔心朝廷入益州而自守。以諸位的聰明,想來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之所以沒有考慮,我想自然是斷定朝廷不會這麼幹,對吧?”

  辛毗​​沉吟不語,周瑜也皺起了眉頭。

  虞翻冷笑一聲:“不管是不是,至少有一點確認無疑,即使有益州,朝廷也無法死灰復燃。益州最多只能讓朝廷喘息幾年,卻無法讓朝廷恢復元氣。既然如此,取不取漢中根本不會影響天下形勢,你們所謂的益州方略也不過是一隅之見。辛佐治,你現在明白我說的失是什麼了嗎?是不是覺得受益匪淺?”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18 14:47
三國小霸王 第1619章 必也正名

  辛毗​​有沒有明白,孫策不清楚,但他明白了虞翻的意思。

  益州方略眼界太窄了,只著眼於益州和關中,沒有將視角擴展到整個天下。周瑜用秦與六國對峙來比喻眼前的形勢,看似沒什麼問題,其實大有問題。益州不是不重要,但他過於強調了益州對關中朝廷的重要性之後,反而給人刻意之感。

  當然也不排除他本來就有這樣的想法。沒有人是聖人,周瑜也會衝動,也會有壓力——對於一個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來說,這太正常了——而衝動和壓力都會讓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視野卻會大大縮小。

  所以他們才會希望進攻益州,他們才會希望集荊豫揚三州之力來確保戰事有充足的資源。張紘的視野更開闊一些,所以他之前是反對益州方略的,但他在南陽多年,考慮的一直是如何對付朝廷,不可避免的有思維定勢,在確定周瑜的益州方略有成功的可能時,他改變了主意。

  虞翻沒有這樣的思維定勢。旁觀者清。他不在荊州,益州方略的執行與否與他沒什麼直接聯繫,所以他可以置身事外,更冷靜地考慮這個問題。

  張紘輕聲嘆息。“仲翔不愧是五世傳易,深明易變之理,體會兼修,乃會稽之英才也。”

  虞翻瞅了張紘一眼,嘴角微挑,欲言又止。他隨即又看看孫策,似乎有些驚訝。孫策笑笑。他雖然不知道張紘這兩句話有什麼高深之處,但能讓虞翻有這樣的表情也算不易。不過話又說回來,張紘也許不是虞翻那樣的全才,但他的戰略眼光還是足以和虞翻抗衡的。他只要跳出思維定勢,理解虞翻的思路並不難。

  孫策看向周瑜等人。辛毗​​眉頭緊鎖,臉色很不好,周瑜也若有所思,還算鎮靜,杜畿比較平靜,看著虞翻的眼神中有幾分驚訝。只有荀攸依然無動於衷,平靜得像一尊塑像,看不出他心裡究竟在想什麼。見沒人反對虞翻的意思,孫策輕咳了一聲,打破沉默。

  “仲翔,你接著說。”

  “喏。”虞翻回到座位上,喝了一口水,潤潤嗓子。“關中朝廷不是昔日的秦國,關東也不是昔日的六國。勉強比喻,倒是和項羽滅秦後的局勢有些相似。項羽為何會失天下?諸君好好思量這一點,也許會有所啟發。荀君……”

  眾人正豎著耳朵聽,忽然聽到虞翻點荀攸的名,都非常詫異。就連荀攸本人都沒想到,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見虞翻目光炯炯的看著他,連忙拱手道:“不知長史有何指教。”

  “我不太明白,你是來幹什麼的。”

  “呃……聽諸君議事,默會於心,以便有所增益。”

  虞翻點點頭。“荀君年近不惑,依然如此好學,倒也是難得。不過學問學問,有學有問,方有增益。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暫時還沒有。”

  “既然你沒有,那我來問你吧。”虞翻不給荀攸任何退縮的機會。“你說說,項羽為何失天下?”

  荀攸眉梢微挑,面露不悅。孫策也覺得虞翻有些過份,可是轉念一想,他又決定保持沉默。荀攸城府太深,這種場合都一言不發,讓虞翻逼他一下未必是壞事。他看了一眼郭嘉,郭嘉正看著荀攸,眼神戲謔,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

  周瑜身體動了動,似乎想說話,荀攸卻在這個時候開了口。“愚以為,殺義帝,乃項羽失天下之始。”

  “為何?”

  “不義。”荀攸慢慢抬起頭。“義帝空有名義,縱有自立之心,也無自立之力,項羽大權在握,諸侯臣服,大可挾義帝而號令天下,以討不服。待根基穩固,再緩緩圖之。殺義帝看似去一羈絆,實則也放棄了對諸侯的道義優勢,從此諸侯平等,只有利害之盟,沒有君臣之義,處處皆敵。山東一盤散沙,以至被韓信各個擊破。”

  “那此事於將軍有何借鑒?”

  聽到虞翻問荀攸這個問題,孫策恍然大悟,不禁心中歡喜。這才是心腹啊。這時機,這手段,簡直是最合適不過了。這種事也只有虞翻能做,其他人總差那麼一點。張紘想到了這個問題,他提議要和朝廷談判,解決這個名義問題,但他不會在這種場合說。郭嘉也想到這個問題,也有可能在這個場合提出,但他不會在這裡逼荀攸說。但逼著荀攸說又有特殊意義,這是逼荀攸表態,也就是間接的逼周瑜表態。

  以荀攸的智商,他怎麼會不知道虞翻的用意,他完全可以用其他的答案來糊弄過去,但他不能。他如果避而不答,不僅是他本人的忠誠度有問題,連周瑜都會受到影響,除非他離開周瑜。他真要離開了周瑜,也就只能離開他孫策的陣營了。

  虞翻的手段很粗暴,但非常管用。

  荀攸露出無奈的苦笑。“愚以為,於將軍而言,當務之急是正名。名不正,則言不順。只有取得眾人認可的名義,才能名正言順的統領五州,使他人無可趁之機。五州一體,互通有無,既可各有所指,又可握成一拳,全力一擊。周將軍正是考慮到荊豫揚三州有實力支撐出征所需財賦,才會擬定這個方案,取漢中,切斷益州對關中朝廷的供應,是為將軍爭霸考慮,並非只為個人名利。”

  虞翻深深地看了荀攸一眼,點了點頭。“多謝荀君。”

  “長史客氣了。”荀攸笑笑,坐了回去。

  虞翻端起案上的水杯呷了一口,接著說道:“諸君,荀君所言乃是至理。取益州也罷,取漢中也罷,不管吳懿是否出兵襲擾襄陽在先,都是與關中朝廷為敵。既然如此,難免引人非議。在座諸君或與將軍同心,其他人呢,誰又能保證?是以,攻不攻漢中且放一邊,當務之急乃是正名。若能正名,五州一體,豈止是漢中,取益州也不難。若五州各計利害得失,豫州、揚州又憑什麼協助週將軍取益州?”

  虞翻轉向孫策,拱手道:“將軍,子路問政,夫子云:必也正名。請將軍先正名,使各州文武知君臣之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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