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32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0 00:20
三國小霸王 第1620章 虞翻論士

  孫策心中暗喜,卻還有些忐忑。雖說在座的都是心腹,即使是荀攸也在虞翻的逼迫之下主動表達了稱臣的意思,但他們是不是都像虞翻這麼堅定,這麼迫切,他心裡並沒有把握。或者有人覺得沒必要這麼急也說不定。

  孫策輕輕地蹙起眉頭,神情疑惑。“仲翔,你究竟在說什麼?”他又轉向張紘。“先生,正名……有這麼重要?”

  張紘起身離席,整理了一下衣擺。雖然他的衣擺一絲不亂,連一點皺紋都沒有,但他這麼做卻顯得非常莊重。“將軍,虞長史說得有理,名不正,則言不順,將軍統領五州,造福萬民,誠天下之幸,但鎮北將軍乃權宜之計,兼領豫州尚可算是代父行職,其他各州難免惹人非議。欲使五州為一,必先正名,使各州文武知有所歸,安定民心。”

  說完,張紘向孫策深施一禮。“將軍,虞長史乃是謀國之言,臣附議。”

  話音未落,郭嘉、龐統離席而起,躬身施禮。“臣附議。”

  杜畿眉頭緊皺,沉吟片刻,起身離席。“臣附議。”

  周瑜相互交換了一個眼神,回頭看看荀攸和辛毗。荀攸點點頭,率先起身,辛毗也站了起來,向周瑜施禮。周瑜起身離席,與杜畿並肩,荀攸和辛毗也站在周瑜身後,一揖到底,齊聲道:“臣,附議。”

  孫策如釋重負,欠身還禮。“得諸君錯愛,策不勝惶恐,願與諸君並力,為天下求太平,共富貴。諸君請還座,我們再議議當如何正名。”

  “喏!”眾人轟然應喏。再次施禮,返迴座位。

  虞翻再次施禮。“正名之前,敢為將軍說天命。”

  孫策點點頭。

  虞翻環顧四周,朗聲道:“盤古開天地,女媧生人,伏羲創易,其後三皇五帝、又有三代、至於今不知凡幾千年,論說天命者不知幾許,至於如今,則有三統五行之說。翻五世傳易,浸淫易學近三十載,亦曾膺服此說。然數年前得遇將軍,東海觀濤,茅塞頓開,方知昔日所學縱使不能稱為謬誤,至少也不是全面的。”

  虞翻轉身看向孫策,向孫策再施一禮。“多謝將軍,啟我蒙昧,令我知昨日之非。”

  孫策哈哈一笑。“那是仲翔自己的悟性,非我之功。”

  周瑜等人有些茫然。他們不知道這是虞翻和孫策互相吹捧還是真有所指。論學問,虞翻無疑是在座眾中的佼佼者,也就是張纮能和他相當,其他人的經學水平都不堪與之匹敵,孫策本人就更不用說了,說他目不識丁可能有些過份,但他對經學的理解最多相當於蒙童。虞翻給他啟蒙還差不多,他給虞翻啟蒙?

  張紘略有所思,忽然說道:“仲翔所說,莫非是指將軍與爾等東海觀濤,證張平子大地如雞子之說?”

  虞翻笑笑。“原來長史也聽說過?”

  “聽說過,盛孝章的文章裡提過一句。”

  虞翻讚了一句:“長史不愧是廣陵名士,春秋名家,能於細微處見精神。不過長史沒有親歷其事,也難知我當日之震撼,說是天地傾覆也不為過。那日之後,我用三年時間反思昔日所學,始有天地初開,雲散天青之感。諸位,三統五行,不過表相,真正的天命是什麼?是人心,更準確地說,是士人之心。”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虞翻想說什麼,但他們知道虞翻雖狂,學問卻是真的好,三年反思,想來必有所得,自己聽不懂是正常的,正說明虞翻的領悟有價值。所以一個個聚精會神,等著聽虞翻的解釋。

  孫策也很好奇。當日東海觀濤,郭嘉、楊修等人都在,但他寄予希望最大的就是虞翻。這幾年,虞翻一直沒有任何表示,此刻突然重提此事,想來是真的有了收穫。

  “什麼是士人?”虞翻頓了頓,給眾人思考的時間。

  眾人沉默著,等待著虞翻的回答。自從孫策在講武堂開講,蔡琰做《士論》,士人的定義有了變化,什麼樣的人,才是士人已經引起了很多議論,此刻虞翻再提此事,想必有所創見。

  過了片刻,虞翻說道:“所謂士人,我認為就是有智慧、有能力、有擔當、有堅守的人。不論男女老少,只要符合這四點,都可以稱為士人。”

  張紘興趣大增。“仲翔,你這四有頗是新穎。不知有何據?”

  “士志於道。有智慧,能悟道。有能力,可行道。有擔當,敢行道。有堅定,能守道。聖人生而知之,中人學而知之,皆可聞道,而愚人學而不能,不足以為士;知道而不能行,不可謂真知道、知真道,不足以為士;有擔當,方願披荊斬棘,為道犧牲付出,怕苦怕累,貪生怕死之人不能行道,不足以為士;有堅守,不為富貴而淫,不為威武所屈,不為貧賤所移,如孟子所謂之大丈夫,乃可謂士,否則一步踏錯,便是小人、佞臣,不足以為士。”

  虞翻停了一下。“諸位以為然否?”

  杜畿頜首附同。“然則,此與天命何干?”

  “因為唯有士人當道,才能實現天下大同。”

  杜畿若有所思,微微頜首,眼睛也變得亮了起來。周瑜背後的辛毗和荀攸交換了一個眼神,也露出驚異之色。張紘笑道:“仲翔,快些說,當吊人胃口。”

  “人生於世,不論智愚、賢與不肖,皆願生於大同治世,但能實現天下大同的人唯有士。農夫黔首雖終日辛勞,面土背天,耕桑稼穡,但他們不知道,汲汲一生僅能溫飽。士乃民之精英,他們知道、行道、守道,若人人皆士,大道可行,天下大同可翹足而至。”

  張紘點頭附和。“果能天下皆士,大同可不求而至。”

  “士乃民之精英,故能順應士人之心的舉措便是符合天命,違逆抗拒士人之心的就是違逆天命。若有道之士流竄江湖,而小人佞臣滿朝堂,則天下大亂,天命失也,必待革命而後能安。諸位以為然否?”

  “然!”這次眾人沒什麼猶豫,都表示贊同。不管他們是不是符合士的標準,卻幾乎都以士自居,對虞翻這種士人之心即天命的說法自然不會反對。倒是孫策心裡有些惴惴。聽虞翻這語氣,怎麼感覺比黨人還要激進?

  “由古至今,戶口藩盛,士人漸眾。天地之初,無有文字,百姓唯知結繩計事,口耳相傳,無士,唯有聖人。伏羲創易,倉頡造書,乃有文字,先有官學,世卿子弟可學,乃有士人之始。夫子有教無類,士人漸眾,至戰國則遊士行於天下,朝秦暮楚,興國亡國但在一言之間。漢興,孝武帝興儒術,光武帝重氣節,大儒列於朝,三萬學生聚於太學,自儒門創建起未有今日之盛也。以此觀之,則上古乃聖人之世,三代乃公卿之世,而今乃是士之世。以此觀之,今勝於古,漸近於大同,言必稱三代乃腐儒之見,不足與論。”

  郭嘉“噗嗤”一聲笑了。“以仲翔之見,現在不是末世,乃是自古未有之盛世?”

  “奉孝一言中的。”虞翻頓了頓,目光炯炯。“如今士人眾多,為何有道遠竄,柔佞滿朝,天下大亂,民不聊生?這豈是大同之世應有之相?夫易道唯變,禍福相倚,君主欲得士心,當明士道。明士道者可得士人之心,得士多之利,天下大治。不明士道者雖有士而不明其心,不得其利,反得其害。何也?不明士道,士人越多,危害越大。仕進無門,處士橫議,至乃結黨為亂,黨錮再興,而終至於崩潰。”

  眾人相對沉默,尤其是站在孫策身後的楊儀最有感觸。

  漢家重儒術,儒門自創立以來,沒有一朝一代像漢朝這樣重視儒術,不僅天下郡縣有學校,僅太學就有太學生三萬人。士人之眾,亙古未有。可是這麼多士人卻沒有帶來大同之世,反而帶來了大亂。

  這是很多人都覺得無法理解的地方。在此之前,很多人都覺得是朝廷親小人,遠賢臣,重用外戚和閹黨,清流斥退,濁流橫行。現在看來,這個結論恐怕流於膚淺了,虞翻的見解更接近於實際,大漢的崩潰和士人的數量猛增有很大關係。想做官的讀書人太多了,數万人遊蕩在洛陽城,就算把所有的外戚、閹黨清都除掉,也沒有那麼多的官職來安排他們。在仕途利祿面前,能行道、守道的人越來越少,私心作祟,門生故吏因此而起,結黨營私在所難免,黨錮之禍幾乎是勢在必然。

  孫策拓展士人的定義,將農工商和武人都納入士人的範圍,不僅沒有對士形成擠壓,反而給了他們一個迅速壯大的機會。仕途畢竟是有限的,但學問是無限的,士人不再汲汲於仕途為念,並沒有因此失去仕途,卻打開了另一片天地,士人的數量不再成為限制。有印書坊,有幼稚園、郡學、木學堂和講武堂,用不了多久,士人的數量就會得迅速提升。從這一點來講,孫策的功德不亞於夫子創立儒門,有教無類。

  “將軍則不然,既明士道,更能養士。使文士著書史,武士戰疆場,醫術治百病,匠士造器物,農士勤稼穡,各展所長,各安其業;興教育,建諸堂,使百姓子弟能受聖人之教,士人日眾,天下皆士指日可待。功不亞於伏羲創易、倉頡造書、夫子立儒門,故士人之心在將軍,天命亦在將軍,不興其誰?”

  辛毗​​忍不住問道:“長史所言,甚是有理。不過我亦有不解之處,還請長史指教。”

  “說。”

  “將軍明士道,行新政,建諸堂,的確是不世功業,有開創之功,但有開創之功並不等於就有天命。你剛才提及伏羲、倉頡和夫子,伏羲、倉頡久遠,暫時不論,夫子可未曾有天下?如果朝廷西遷關中,荀彧在關中效仿將軍,推行新政。曹操在益州,曹昂在兗州,皆有效仿之舉,就連袁譚在冀州也有繼踵之意,難道他們都得了天命不成?”

  “說得好!”虞翻讚了一句。“你們一定也有這樣的疑問吧?”

  眾人笑笑。雖說辛毗有故意挑刺的感覺,但他們也的確有這樣的疑問。只有郭嘉搖著羽扇,笑而不語。孫策原本也有些疑問,一看郭嘉這副神情,忽然有所領悟。以虞翻的聰明,他怎麼可能在這麼重要的場合留下破綻,讓別人抓住。如果有破綻,那只有一種可能:他故意留下的陷阱。

  “伏羲久遠,倉頡也不近,這兩人我們都暫且不論,只說夫子。夫子文武兼備,為士之楷模,聖之時者,為何他未得天命,不僅不能用於魯,周遊列國也未能立足?無他,未得其地也。魯地多山少田,東有齊,北有趙,南有楚,如何能立國?若他能效舜避丹朱,泰伯避季歷,事則不然。伍員、范蠡之輩,德能不及子路、子貢,亦能乘風雲而起,以夫子之德能,遷居於吳,以子路為將,子貢為相,焉知不能立國而有天下?”

  辛毗​​愕然,盯著虞翻看了半晌,咬咬牙,退了回去。眾人見了,也忍俊不禁,暗自感慨虞翻口才好。虞翻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最後居然還留了一個陷阱,真是太陰險了。舜避丹朱是孫策早就在宣傳的故事,其意是暗示自己是舜,長安的天子是丹朱,雖然一時不得不避,但將來終究是要有天下的,是為他自己造勢。虞翻在這裡又提泰伯奔吳,等於在為孫策造勢之外,又為吳地造勢,契合東南有王者氣的傳說,為吳地立國造勢。

  有其人,有其地,再加上天命所歸,不改朝換代都說不過去。至於與孔子並世的夫差、勾踐,誰在乎他們,況且現在東吳也沒有有和孫策抗衡的人。

  孫策心裡明白,虞翻在為他的陽羨立都計劃打伏筆。不過這個計劃並不容易。在哪兒立都不僅涉及到地理形勢,還有經濟利益。帝都在哪兒,哪怕是臨時的,都會對當地百姓帶來很多好處,名利雙收。只要立過都,哪怕只一天,將來都可以減免賦稅。這可是為本地百姓謀福利的好事,誰敢輕易放棄?

  果然,短暫的沉默後,張紘不緊不慢地開了口。“仲翔之意,是正名之外,將軍返回吳地嗎?”

  虞翻點點頭。“請長史指教。”

  “仲翔說天命在將軍,我非常贊同。將軍明士道,行新政,使士人各展其長,各得其所,這的確是天下大同的必經之路,非將軍不能當此大任。正名亦是當務之急,使五州一體,知君臣之義,方能同舟共濟,安內攘外。但天下未安,立國於江東,偏居一地,我以為不妥。”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0 00:30
三國小霸王 第1621章 與時俱進

  虞翻不以為忤,說道:“請長史直言,為何不宜立國於江東?”

  張紘略作停頓,調整了一下思路。正名的事,他早有準備,很快就要與楊彪面談,方方面面都考慮得比較周全,可是孫策該在哪裡立國,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雖然之前也考慮過,卻沒有多想。畢竟在他來看,眼下談立國也太遠了些,以孫策佔據的地盤,他還是應該以前線為主,或荊州,或豫州,哪怕是青徐都有可能,唯獨不會駐紮在江東。

  現在守成未免早了些。

  “立都城首在地理。地理有三:一是山河險固,有地利可守;二是附近當有產糧之地,便於轉運,盡可能減少糧秣的運輸負擔;三是居國之中,以利四方。有此三者,方可立都。江東水係發達,糧食運輸問題倒是不大,可存而不論,但江東以平原為主,無險可守,偏安江東,居於天下一隅,即使以將軍所控五州而論也未免過於偏僻。又有大江之隔,交通不便,萬一有事,應變不及,非萬全之策。”

  張紘看向虞翻,又道:“仲翔,如果你沒有充足的理由,恕我不能支持你的建議。”

  “無妨,本來就是討論嘛。將軍也說了,各抒己見,對事不對人。”虞翻朗聲笑道:“諸君還有其他意見嗎?”

  眾人都搖搖頭。張紘已經把理由說了,他們沒有其他什麼需要補充了。實際上這兩個不利已經足夠了。立都首先要考慮安全,無險可守,敵人會長驅而入,兵臨城下。過於偏僻,不管是平時的政令聯絡還是危急時的軍事增援,都會非常不方便。

  虞翻點點頭。“首先要說明一點,在江東立都,只是權宜之計。以天下而論,江東的確過於偏僻,不宜立國。若將軍得天下,鼎立新朝,都城必然會在中原。”

  張紘說道:“即使是權宜之計也不該在江東,合肥更適合一些。”

  虞翻搖搖頭,嘴角微挑。“長史,你是希望將軍一直割據五州嗎?”

  張紘一時不解。“仲翔這是何意?”

  “若以五州立國,從此保持戰線不變,合肥的確比江東更適合,但這只是權宜之計,維持不了太久。快則三五年,慢則十餘年,形勢必有變化,或是將軍席捲天下,或是將軍退守江東。不管是哪種結果,合肥都不適合作為都城。”

  “我不認為將軍會退守江東。”

  “沒錯,將軍退守江東的可能性的確不大,甚至可以說微乎其微,但這不代表在江東立都就是浪費,也不代表從此就可以忽略對江東的經營。長史,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張紘皺起眉頭。“你又想說什麼?”

  “你是廣陵人,郡治廣陵城即吳王夫差所築之邗城,可知當時地理與如今有什麼差異?”

  張紘沉吟道:“你是滄海桑田,將來之江東也會變成內地嗎?”

  “然!”虞翻挑起大拇指,讚了一聲:“不愧是將軍倚重的名士,舉一反三。”他轉身看看眾人,笑容燦爛。“在諸君眼中,江東是偏僻之地,但我要提醒諸君,易道所重,唯易不易,在立都這樣的大事上,不僅不能拘泥於過去,甚至不能拘泥於當下,還要看到將來。依過去論,江東的確是偏僻之地。依當下論,江東不僅不偏,而且是將軍所控區域的正中心。依將來論,江東固然不會成為天下之中,卻是不可或缺之重鎮,四方四隅,江東當得起一隅。”

  虞翻頓了片刻,然後意味深長的說道:“諸君何不將眼量放遠三十年?我再提醒一句,黃大匠這幾年在吳郡造船,而且造的是海船。”

  聽到『海船』二字,孫策靈光一閃,突然明白了虞翻的用意所在,不禁羞愧不已。別說張紘等人,就連他這個穿越者的思維都是眼前局限住了,不如虞翻開闊,缺乏預見性。作為一個想引領華夏文明大方向的人來說,這未免有點丟臉。當然這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即使是在重視海權的二十一世紀,很多人提及華夏疆域時也只記得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陸地面積,常常無意間忽略了四百多萬平方公里的領海。

  這是一種根深蒂固的大陸意識,很多人甚至意識不到這種差異的存在。

  黃月英在吳郡造船,用力最多的就是海船,能在大海裡航行的大型船隻。即使眼前的海船不過是近海航行的船隻,可這卻是一個方向。海船越造越大,抗風浪能力明顯增強,海路已經成為南至交州,北至幽州的主要運輸方式,獲取的利潤足以支持這個產業循環發展。不久的將來,這些海船就將承載著華夏精英走向四方,天竺、埃及、地中海、羅馬,甚至有可能發現美洲大陸,大航海時代有可能提前到來,怎麼還能把目光僅僅局限於陸地?

  吳郡是邊疆?對於純粹的大陸來說,的確如此,可是如果算上海域,那吳郡就不能稱為邊疆了。虞翻說吳郡完全有資格作為四隅之一,這實在太謙虛了。在後世,長江三角洲可是全世界的經濟中心。

  張紘等人沒有孫策這麼深的感觸,但他們也意識到自己的眼界不如虞翻開闊,不如虞翻深遠。海船不是什麼新鮮事,魚梁洲旁就停著巨大的樓船,荊州也早就是海鹽的銷售地,來自遼東的貂皮、鹿茸、人參,為自交州的寶石、象牙,都是常見的禮物,周瑜、龐統成親,他們收到的禮物中就有不少來自交州和幽州。但他們都沒有真正意識到這些海船將帶來的變化,至少沒有虞翻這麼深刻。

  張紘面露慚色。“仲翔的意思是說,將來天下太平,江東也可以作為陪都?”

  “沒錯。將軍造海船,開拓海外,雖然還不清楚海外究竟有什麼,可是就我們目前了解的情況來看,至少東南方向有不少土地,可通商,可征服,即使謹慎而言,再增一州是不成問題的。且揚州之南還有交州,欲征交州,固然可以從陸路,海路也是應該考慮的手段之一,吳郡完全可以作為水師集結之地。”

  張紘沉吟片刻,微微頜首。“如此說來,在江東立都倒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即使將來天下太平,遷都中原,所造之城也可以作為東南陪都,成為邁向大海的出發點。”

  “正是如此。”虞翻接著說道:“除此之外,在江東立都還有一個好處,可安朝廷之心,有助於正名。”

  “哦?說來聽聽。”

  “將軍承天命,禀民意,佔據五州,已成有進無退之勢,但尚無席捲天下之力。長史剛才說荊州有兵五萬七千人,豫州、青州呢?粗略估計,總兵力不下二十萬,一年養兵之費少則二十億,多則四十億,一旦開戰,則消耗更加驚人。更麻煩的是這二十萬兵大半屯守各地,可調動的兵力不會超過十萬,不管對哪一面,我們都沒有必勝的把握。萬一兩面受敵,則敗少勝多,難以支撐太久。欲以武力平定天下,我們至少要準備五年,甚至十年,才有傾力一戰的機會。在此之前,立都合肥,示天下以進取之心,與天下為敵,竊以為絕非上策。”

  張紘若有所思,連連點頭。“仲翔說得有理,三五年內,甚至十年以內,我們的確沒有席捲天下的實力,立都合肥示強不如立國江東示弱,以合舜避丹朱故事。如此一來,正名也會少一些阻力,多一些可能。”

  虞翻笑了。“長史,立都江東,示弱於朝廷還有可能讓長史不戰而勝。”

  張紘一愣,隨即明白了虞翻的意思,他展顏而笑,撫著鬍鬚,淡淡地說道:“我與荀彧的勝負不足掛齒,但是讓天下人有機會看清天命所在卻是一件好事。若能不戰而天下太平,免得將士流血,百姓流離,將來恢復起來也會快得多。此誠大功德也。”

  張紘轉向孫策,拱手道:“將軍,紘雖年長,論才德見識皆不如仲翔遠甚。將軍能有仲翔為輔,何愁德業不就,大事不成?臣謹向將軍賀。”

  孫策一直在靜靜地聽著,看著虞翻接連折服眾人,連他覺得不太靠譜的立國江東都能說出這麼多道理來,既高興又有些慚愧。高興的是虞翻的確是個人才,尤其是經過這三年反思,眼界大開,不僅達到了他的預期,而且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慚愧的是自己作為一個穿越者,雖然有外掛,論智商卻還是遠遠不如虞翻,大有被碾壓之勢。

  “先生不必謙虛,你與仲翔各有所長,皆是良輔。所謂遇強則強,若非諸君,虞仲翔也不會準備得如此周密。他最初提及此計時可沒有這麼多道理。 ”他笑了笑。“虞仲翔,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隨便說兩句糊弄我?”

  虞翻連忙拱手道:“將軍言重了,臣豈敢。臣能知昨日之非,有今日之得,全賴將軍點撥。立國江東這樣的事對將軍來說不言自明,何須臣多言?”

  孫策擺擺手,哭笑不得。他看得出來,虞翻不是說客氣話,他很可能是真的這麼想的。不過這讓他壓力很大,這以後和虞翻說話要多留幾個心眼了,要不然露破綻是遲早的事啊。

  “行了,天命說過了,立國的事也順便說了,正名的事交給你們去談,現在該議議益州方略了吧?畢竟今天的正題是益州方略。你不會覺得這個問題也是不言自明吧?”

  “不敢。”虞翻微微一笑,嘴上說不敢,眼神卻沒什麼不敢的。“臣之所以說這麼多,並非是說益州方略無足輕重,而是覺得不該就益州而益州,應將益州置於天下來考量。常言道,一引其綱,萬目皆張。明白天下形勢,則攻與不攻,皆可進退自如。”他轉頭看向周瑜三人。“我想,周將軍此刻再考慮益州方略,一定會有不同的感覺,不知周將軍對之前的方略可有修改之處?”

  周瑜欠身施禮。“長史高屋建瓴,令人大開眼界,愚以為方略可大致保持不變,略作修改,以配合長史所建言之方略。”

  虞翻撇撇嘴角。“將軍不妨說得詳細一些。”

  “長史建言立都江東,有示弱天下,以便正名之意,然則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示強還是示弱當因時而變,不可偏廢。愚以為立都江東示弱,陳兵南陽示強,朝廷果能明形勢,為將軍正名,則奪數縣,略施懲戒,掩護襄陽。若朝廷不循天意,則直逼關中以耀兵威,示天下以形勢。”

  虞翻點頭。“還有呢?”

  周瑜有點猶豫,目光轉身孫策。孫策笑道:“公瑾毋須顧慮,直言無妨。”

  “喏。”周瑜躬身施禮。“臣以為,雖說示弱,卻不能一味固守,養兵不戰,必然懈怠,徒耗資糧。正名以後,臣希望能移兵江南,深入零陵、武陵,且戰且練。將來不論將軍取交州還是益州,臣皆可率偏師,或南下,或北上,以建微末之功。”

  孫策笑了起來。“公瑾謙虛了,我怎麼讓你這樣的大將閒著呢。不管能否正名,該打的還得打,區別只在於兵力多寡,目標大小。當然,那都是以後的事,現在先配合正名。公瑾,我去吳縣,你且都督南陽,整兵備戰。”

  周瑜鬆了一口氣,躬身領命。

  “先生,仲翔,你們以為如何?”

  張紘點頭贊同。“臣以為將軍安排甚妥。”

  虞翻也點頭贊同。“臣以為周將軍所言甚善。不過,與其直逼關中,不如取漢中。關中有西涼人、有并州人,騎兵優勢明顯,一旦交戰,我軍取勝的機會不大。不如漢中,雙方皆以步卒爭鋒,我軍優勢較明顯,害少而利多。集三州之力,三十億軍費雖然不少,卻還是拿得出的。即使戰事不利,拖個一年半載也無妨。周將軍說得對,養兵不戰,必然懈怠,以戰代練方是上策,屆時將漢中戰場當作講武堂,諸部輪番上陣,用幾年時間培養出一批精通山地戰的將領,將來取交州、益州,可一鼓而下。”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1 00:27
三國小霸王 第1622章 不爭之爭

  月朗星稀,十幾艘樓船停泊在岸邊,看起來比遠處的峴山還要高大,燈光從樓船的舷窗裡透了出來,像一排閃亮的星。

  辛毗​​和荀攸並肩而行,一邊走一邊嘆息。荀攸開始沒理他,直到辛毗第三次嘆息才笑了一聲:“佐治,這可不像你啊。小小受挫而已,至於這麼沮喪嗎?”

  辛毗​​苦笑。“你看過盛孝章的那篇文章嗎?”

  “沒有。”

  “我讀過,但是我當時沒有留意。”

  荀攸轉頭看著辛毗。辛毗​​眼神沮喪,看起來比他剛剛到長沙的時候還要心灰意冷,近乎絕望。他向前走了兩步,說道:“佐治,這世上是有天才的,敗給天才並不是什麼恥辱,也不會有人因此笑話你。如果有,你也不必在意,那隻是愚人之見,根本不必介懷。”他頓了頓,又語重心長的說道:“你看看子綱先生,他可曾有什麼芥蒂。”

  辛毗​​苦笑不語。兩人慢慢地向前走,出了中軍,來到周瑜的大營。進了營門,值夜的士卒過來查看,見是他們,恭敬地行了禮,繼續繞營巡視。大部分士卒都已經睡了,營帳裡偶爾有人翻身或是夢囈,還有人在輕笑,不知道夢到了什麼好事,抑或還沒有睡,在說悄悄話。這些普通士卒不知道隔壁的大營裡正在發生什麼,他們只知道訓練、戰鬥,然後等著輪休,回家探親。

  辛毗​​漸漸平靜下來,看著自己的帳篷就在不遠處,他說道:“公達,此次會議過後,我就要離開周將軍了。”

  “去哪兒?”

  “去洛陽,做魯子敬的軍謀。”

  “好啊,努力。”

  辛毗​​有些意外,轉頭盯著荀攸看到了好一會兒。“你已經知道了?”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是必然的事。”荀攸在大帳門前停住腳步,轉身看著辛毗。他背對月光,帳篷前的火把從他後面照過來,照亮了他小半邊臉,但大部分的臉還是隱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辛陳杜趙,你是潁川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怎麼可能一直久居人下?”

  “那……周將軍知道嗎?”

  “我不清楚。不過周將軍是大度之人,他會理解你的決定。”荀攸笑笑,伸手按在辛毗的肩膀上。“你女兒是蔡大家的得意弟子,你就算離開周將軍,將來見面的機會也很多,有機會解釋。”

  荀攸說完,輕輕地拍了辛毗兩下,轉身進帳去了。辛毗​​在荀攸的帳門口站了一會兒,掀起帳門,進了帳。“累了嗎?不累的話,我們說會兒話。”

  荀攸看了辛毗一會兒,無奈地搖搖頭,吩咐侍者準備酒食。侍者取來酒食,荀攸和辛毗舉起酒杯,剛要說話,外面響起一聲輕笑,郭嘉挑帳而入,笑瞇瞇地看著兩人,吸吸鼻子。

  “喝酒也不叫我,你們是不是不把我當潁川人了。”

  辛毗​​笑道:“我們把你當潁川人,可是你能喝嗎?我們可沒興趣陪你喝果漿。”

  郭嘉咂咂嘴,神情糾結。他從懷裡掏出一隻瓶子。“辛佐治,你喝你的酒,我喝我的漿。你也別得意,酒有酒的滋味,漿有漿的滋味。酒的滋味我清楚,漿的滋味你卻未必知道。”

  辛毗​​眉梢輕挑,招呼侍者取幾個杯子來。“又是哪兒來的新奇果漿?倒一杯來嚐嚐,我不就知道了?”

  “果漿不新奇,但是你未必能嘗得出其中的微妙之處。”郭嘉倒了三杯果漿,給荀攸、辛毗一人一杯,然後自己端起一杯,示意了一下,美滋滋的品了一口。荀攸與辛毗也嚐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噗嗤”笑了。辛毗​​說道:“奉孝,你居然偷酒喝?”

  “將軍同意的,只限葡萄酒,每天一耳杯。”郭嘉笑瞇瞇地說道:“將軍說這酒與普通酒不同,適量飲用,有益健康。”

  “原來這就是葡萄酒?”荀攸和辛毗互相看了一眼,露出驚異之色。他們只聽說過葡萄酒的名字,卻是第一次品嚐,剛才喝的時候還以為郭嘉在作弄他們呢。這酒的口感實在不怎麼樣,沒想到居然是聞名遐邇的葡萄酒。

  郭嘉看得分明,得意地曲指一彈手中的酒瓶。“誰能說說這果漿的妙處?”

  辛毗​​又喝了一口,低頭慢品。荀攸卻瞅了一眼郭嘉手中的酒瓶。酒瓶不大,也就是兩尺高,細長的瓶頸和把手,圓圓的瓶腹,通體黑色,瓶腹上用金漆畫著一個女子,頭載羽狀冠,一手持長矛,一手持盾牌,身上卻不著一縷,竟是裸著的,整個酒瓶的形制帶著濃烈的異域風情,與中原器物截然不同。

  “這是海路來的西域葡萄酒?”

  郭嘉大笑,衝著荀攸挑起大拇指,又道:“猜猜,這一壺酒值多少錢?”

  “這個真不清楚。以前在洛陽的時候,聽說有人用一石葡萄酒換了一個涼州刺史,想來不會便宜,至少要百金吧。就算涼州是苦寒之值,值不了五六百萬,一兩百萬總是有的。”

  郭嘉淺淺的呷了一口。“這種酒在吳郡的價格是十金一石,很久以前就是這個價,那人用葡萄酒換涼州刺史是物以稀為貴,欺負管事的人不知道行情。坐井觀天,被人騙也是活該。”

  辛毗​​沒好氣的說道:“郭奉孝,你是故意來羞辱我的嗎?”

  郭嘉連忙搖手。“我可沒有這個意思。若說羞辱,我今天也是被羞辱的那一個。你們都沒有隨將軍東海觀濤,我可是親歷者。說起來,還是公達反應快。”他將手中的酒瓶遞給荀攸。“我是特地來感謝你的。要不是你,今天潁川人的臉就丟光了。”

  荀攸接過酒瓶,看了看,將瓶裡的酒倒在他和辛毗兩人的杯中,又將酒瓶扔了回去。“酒我喝了,酒瓶還給你,我欣賞不了這種蠻夷之風。”

  郭嘉“噗哧”一聲笑了,舉起酒瓶,對著燈光欣賞了一會兒。“公達,剛誇了你,現在又要批評你了。蠻夷之風?你知道這女子是什麼人嗎?這是西方大國的戰士。說不定哪一天,我們就會與他們面對面的廝殺,一決雌雄。作為謀士,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留心他們,收集相關的信息。如果僅僅以蠻夷視之,將來見了面,你憑什麼來打敗他們?”

  “女子上陣,而且不穿甲胄,天下還有這樣的大國?”荀攸慢悠悠的品著酒,又拈起一枚果餞放進嘴裡,慢慢的嚼著。

  “這下面放的不就是甲胄?只是太簡略,看得不甚清楚。”郭嘉將酒瓶放在案上,又舉來一盞燈,將酒瓶照亮。“公達,佐治,你仔細看這幅畫,看看他們與我們華夏的畫作有什麼不同。”

  見郭嘉說得這麼鄭重,荀攸和辛毗湊了過來,仔細觀看,看了一會,辛毗忽然直起身,笑罵道:“奉孝,你這是什麼餿主意,讓我們三人湊在一起看一個赤身露體的異域女子,成何體統?”

  荀攸一愣,隨即又笑了,卻沒說什麼。他端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若有所思。郭嘉嘴角微挑,抬手指指辛毗。“你啊,本是一個聰明人,只是名士習氣太重,不如公達灑脫、務實。”

  辛毗​​尷尬地笑了一聲,低頭喝酒,眼睛卻瞟向案上的酒瓶。郭嘉拿著這個酒瓶讓他們看,荀攸這副表情似乎也的確看出了什麼東西,他卻什麼也沒看出來,不免有些著急。

  郭嘉轉頭看著荀攸。“公達?”

  荀攸閉上了眼睛,沉思不語。郭嘉也不催他,慢慢地品著酒。過了一會兒,辛毗突然哦了一聲。若有所悟。郭嘉說道:“佐治,看出了什麼?”

  “奉孝,公達,這圖畫雖是酒器裝飾,但繪製得非常精美,觀此女體形精準,栩栩如生,想來此國必重實務,對人體觀察極為精細,否則無法畫出這麼準確的體型。”

  郭嘉點點頭,挑起大拇指。“佐治,你這個說​​法很有見地。還有呢?”

  辛毗​​摸著頜下短鬚,接著說道:“這酒既是對外銷售,商賈自然知道最後這酒瓶會出現在異鄉人手中。通常來說,若非對這樣的圖畫非常推崇,引以為傲,他們不會選用。既然用了,說明此國風氣如此,不以裸露身體為恥,卻以此為榮。依我看來,此國要嘛是質樸尚武,要嘛是風氣奢侈。”

  郭嘉再次點頭,荀攸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辛毗​​受到鼓勵,勁頭更足。他拿起酒瓶細看,翻來覆去的打量了一番。“此物製作精良,工匠手藝不俗,應該不是蠻夷之國,也許猶有質樸尚武之風,但奢侈也在所難免。風氣如此,亂世不遠,也許情況和我大漢相似。”

  辛毗​​抬起頭,目光灼灼。“奉孝,這是一個征服的機會啊。奉孝,此國離我大漢有多遠?”

  看著激動萬分的辛毗,郭嘉差點笑出聲來。他探身過去,拍拍辛毗的肩膀。“佐治,稍安勿躁,你想立功的心情我理解,但這事真急不來。此國有萬里之遙,走海路要走兩年多呢,而且風高浪急,非常危險。即使用我們造的海船,危險也不可忽視。”

  “那些商人有海船嗎?”辛毗反問道。

  “沒有。聽說他們的船都非常小,別說海船,連我們的普通船都不如。”

  “既然他們沒有海船都能來,我們有了海船,為什麼不能去?”辛毗冷笑一聲:“奉孝,你說我坐井觀天,我卻覺得你暮氣太重了。若非如此,正名立都這樣的事怎麼會由虞翻首倡?”

  郭嘉翻了個白眼,瞅瞅辛毗,欲言又止。荀攸咳嗽了一聲,攔住了辛毗。“佐治,你太激動了,奉孝又不是你的對手,何必如此。”

  辛毗​​驚醒,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沒有激動啊,我只是覺得……”

  “你說得也沒錯,這的確是一個機會,不過萬里征伐絕不是幾年內就能實現的事,還是要慢慢來。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與其暢想萬里之外,不如先解決眼前的問題。”荀攸若有所思。“奉孝,你這時候趕來,是為正名的事嗎?”

  郭嘉收起笑容。“是的,正名的確是當務之急,我們未能首倡,先失一著。不過,虞仲翔雖有首倡之功,要想促成此事,卻是千難萬難。公達,佐治,也許這是我們扳回一局的機會。”

  荀攸垂下了眼皮,沉默不語,辛毗連連點頭。“奉孝說得沒錯,該不該做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成又是一回事。以眼前的形勢,要想得到一個統領五州的名份倒還不算太難,大不了拜孫車騎為太尉,或者讓他持節鎮關東軍事即可,要立國……”辛毗咂了咂嘴。“難!”

  “難肯定是難,這個我也知道,我想問的是能不能辦成?”

  辛毗​​轉頭看向荀攸。荀攸閉著眼睛,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十指交叉,置於腹前。酒水在嘴裡停了好一會兒,喉嚨一動,咽了下去,同時睜開了眼睛,淡淡地說道:“奉孝,此事不宜你我出面。”

  “為何?”

  “這件事是虞翻首倡,將軍又明確指定交付兩位長史去辦,你我主動請纓,有爭功之嫌。潁川人勢眾,又分居各方,本來就容易引人猜忌,這時候爭功不太合適。就算辦成了也會讓人覺得我潁川人互相勾結,有賣主之嫌。”

  郭嘉笑了笑,不以為然。

  荀攸瞅瞅郭嘉,無奈地搖搖頭。“奉孝,你別以為這件事好辦。異姓封王,關係重大,我從叔不可能答應。就算他願意答應,並且說服了天子,朝廷那群老臣絕不會作壁上觀,他們會提出很多要求,從中作梗,將軍免不了要付出一些代價安撫他們。萬一他們得寸進尺,漫天要價,將軍是給還是不給?給,割肉飼虎,不給,你我白費心機。”

  郭嘉點點頭,神色稍緩。“你說得有理,我也覺得這事只宜威逼,不宜利誘,否則反有示弱之嫌。”

  荀攸接著說道:“正名固然重要,卻不是很急。將軍攻有不足,守則有餘,有名份當然更好,沒名份,只要不輕舉妄動,暫時也不會有人敢跳出來。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著急?可以等一等嘛,真要是兩位長史遇到了難處,需要你我出面聯絡,也來得及。”

  郭嘉眼皮一翻,看了荀攸一眼,一抹笑意從嘴角一閃而逝。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1 13:06
三國小霸王 第1623章 兩長史

  張紘拱著手,縮著脖子,慢慢地往前走。虞翻跟在一旁,看了張紘片刻。

  “先生冷嗎?”

  “秋意漸濃,夜寒襲人。”張紘輕聲笑道:“年過四十,不管是身體還是頭腦都跟不上你們年輕人了。”

  “要不進帳說話,我為先生把把脈。”

  張紘回頭看了虞翻一眼,想了想。“好,我也的確有些好奇,正好領教一下仲翔的醫術。”說著,伸手相邀,請虞翻進入他的帳篷。

  張紘和虞翻都是長史,各有一個單獨的帳篷,離孫策的大帳不遠,卻在兩個方向。張紘的帳篷旁還有兩個帳篷,一個是侍者住的,一個是隨身衛士住的,再遠一些就是黃承彥的帳篷。黃承彥的帳篷裡亮著燈,想來還沒有睡。再遠一點是麋蘭和尹姁的帳篷,已經滅了燈,一片漆黑。

  兩人進了帳,正趴在一旁打瞌睡的侍者連忙起來,張紘讓他去準備一些茶水和點心,請虞翻入座。虞翻沒有坐,卻端過油燈,對著張紘的臉仔細照了照,這才坐了下來,擼起袖子。張紘伸出手,虞翻將手指搭在張紘的手腕上,垂簾閉目,過了半晌,慢慢地收回手,攏在袖中。

  張紘收回手腕。過了一會兒,侍者端著茶水進來,在案上擺好。張紘親手給虞翻斟了一杯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香四溢,溫暖而濕潤的茶霧在兩人之間繚繞,連面目都有些縹緲起來,模糊不清,似真似幻。張紘一時出神,嘴角露出淺淺的笑意。

  過了一會兒,虞翻睜開了眼睛,端起案上的茶杯,向張紘舉手示意。“賀喜先生,你有長壽之相。七十不足奇,八十亦可期。”

  “是嗎?”張紘笑道:“可是我這幾年總覺得精力不濟呢。”

  虞翻微微一笑。“那是先生太累了。先是勝負未定,先生擔憂將軍安危。勝負既定,先生又擔心將軍進退。案牘勞形,憂思勞心,先生覺得疲憊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進退分明,先生可以放心了,很快就會起來。”

  張紘撫著鬍鬚,微微頜首。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先生一句,先生不可伏案太久,有些文書上的事可以交給年輕人去做,你年輕時讀書作文用功太過,目力、心力損耗都太大,留下了隱疾,秋冬之季注意保暖,不要受寒,夏季不要貪涼,尤其是要避免大汗淋漓,以免心火損耗太過。保養數年,適量運動,先生一定能看到太平盛世。”

  張紘的眼神中露出幾分驚訝。“仲翔,你是猜的,還是真從我的脈像上得出的結論?”

  虞翻笑了。“有一部分是推理,但主要是脈象。”

  “脈像還能看出我年輕時留下的隱疾?我前些日子身體不爽,在本草堂請張仲景診脈,他也沒說這些事啊。”

  “他可能沒看出,也可能看出了沒有說。不過,就算他看出了什麼,他也不敢肯定。先生度量過人,凡事看得開,當年的隱疾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一般的醫匠看不出來,即使看出一些端倪也不敢輕斷。”

  “你比張仲景斷脈還準?”

  “張仲景修的是醫術,我修的是醫道。他主治已病,我主治未病。”見張紘還是將信將疑,虞翻將兩個茶杯放在一起,說道:“先生看這兩個杯子,哪個熱,哪個涼?”

  張紘伸手摸了摸,仔細的鑑別了一下,剛要說話,虞翻說道:“是不是我這個涼,你那個熱?”

  張紘露出驚異之意。兩隻杯子是同時倒的茶,溫度差不多,他是摸了很久才勉強辨認出來的,虞翻怎麼一樣子就能分辨出?

  虞翻得意地笑了,伸手指指茶霧。“其實很簡單,看茶霧就能知道。熱茶霧水多而濃,流動快,涼茶少而淡,流動慢。”

  張紘轉頭盯著兩隻杯子上方的茶霧看了好一會兒,說道:“仲翔,我看這茶霧也沒什麼區別啊,莫非是你的目力比我好,看得清楚一些?”

  “先生,這當然和目力有關係,不過也和平常的觀察有關係,有些細微的區別難以言表,只能靠感覺。就比如先生作書,一筆一畫,好與不好,如何評價?又如先生作文,一字一句,達與不達,如何細品?這都是感覺。要練就這種感覺,不僅需要目力好,還要平時留心,目到心到,才能身心合一,品其微妙之處。”

  張紘嘆了一聲:“仲翔果然是通人,說得透徹。這麼說,你斷定我的隱疾是因為你比張仲景更敏銳?”

  “我和他各有所長。他經驗多,我感覺準。他勝在博,我勝在深。他的醫術可學,我的醫術難學。”

  張紘深有同感。“博則易,深則難。仲翔不愧是五世傳易,既博且深,又明易變,境界非等閒可比。”

  “先生謙虛了。當世若有人堪為翻之知音者,先生必是其一。”

  張紘笑笑,沉吟片刻。“仲翔,如果在江東立都,你覺得在哪兒比較好?”

  虞翻笑了。“陽羨。”

  “陽羨?”張紘很驚訝。

  虞翻從懷裡掏出一幅帛書繪製的地圖,鋪在案上,又將油燈移了過來。張紘湊進細看,只見地圖以陽羨為中心,將丹陽大半和會稽沿海諸縣全部畫了進去,標註出溧水、松江、浙江三條重要水系。溧水入江,松江入海,浙江則深入山越腹地。看得出來,虞翻這個在陽羨立都的計劃不是說著玩的,他已經進行了周密的規劃。

  虞翻將在陽羨立都的計劃說了一遍,基本和他對孫策說的差不多了。與吳郡相比,陽羨有土著少,拓展空間大,水陸交通方便,又有山地可以防守,以備不時之需等優點。在陽羨立都,三百里以內有數十座縣城,可以形成輻射效應,不管是政令傳令還是貨物齊散,都有比吳縣更大的優勢。

  張紘聽完,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仲翔,你這個方案得天得地,不得人。”

  “請先生指點。”

  “在江東立國,將來天下太平,則以陽羨為陪都,這的確是一個比較超前的決定,卻符合將來的形勢,可謂得天時;陽羨立都,交通、地理、人口都比較均衡,可謂得地利;可是放棄吳縣,在陽羨立都,又由你這個會稽人提出,吳縣人會怎麼想?他們不會同意的。吳會是將軍的根基,你們如果內訌,影響非常不好,可謂失人。”

  “那先生的意思是說,如果不考慮人的因素,陽羨立都可行了?”

  “至少值得考慮,但人……”

  虞翻笑瞇瞇地看著張紘。“既然如此,那我不說,先生說。”

  張紘愕然,盯著虞翻看了好一會,伸手指指虞翻,無奈地搖搖頭。“仲翔,你太過份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2 00:27
三國小霸王 第1624章 向錢看

  孫策留下周瑜,和他說了兩件事:一是調辛毗去洛陽,擔任魯肅的軍謀。一是委任他的父親周異為吳郡太守。對前一件事,周瑜很爽快地就答應了,對後一件事,他卻有些猶豫。

  “你擔心什麼?蔡家?”

  周瑜點點頭。“將軍……”

  孫策抬起手。“此地沒有外人,不必這麼拘禮,要不然我都不知道你說的是客套話還是心裡話。”

  周瑜尷尬地笑笑,一時有點窘迫。孫策笑笑。眼前的周瑜大概是離歷史形象最遠的一個人。這也難怪,四年前他們一起走出舒縣的時候,誰會想到他今天能割據五州,坐斷東南,甚至開始考慮立國的問題?周瑜雖然年方弱冠便統領一州,足以自傲,奈何身邊全是英才,尤其是有虞翻這麼一個奇才,他要是沒有心理壓力就不正常了。

  與天才為伍固然是幸事,壓力之大也是普通人難以想像的。周瑜胸懷再寬廣,畢竟也只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即使是幾個月前,他還是風流倜儻的美周郎,荊州少女的偶像。

  “伯符,蔡諷老邁昏聵,不足為慮,但蔡德珪姊弟對你還是支持的。蔡諷已經低頭,這時不宜過於緊逼,以免讓人寒心。蔡德珪這個吳郡太守治績雖說不突出,卻也不算太差,你這時候撤他的職不合適。”

  “誰說我要撤他的職?”孫策笑道。

  “那你……”

  “公瑾,你沒做過太守,不知道太守事務有多繁雜。太守府就是一個小朝堂,勾心鬥角之激烈,比軍中諸將爭功還要復雜。蔡德珪的興趣在賺錢,做太守不是他的愛好,我打算給他換一個更適合他的職務。”

  “什麼職務?”

  孫策眨眨眼睛。“公瑾,你知道我們現在最缺的是什麼嗎?”

  周瑜笑笑。“你說的是錢還是馬?”

  “缺錢,不過不是你理解的缺錢,而是真正的錢。”孫策撓撓頭,覺得這事太好解釋,轉身對諸葛亮和楊儀說道:“你們來說,把我們的麻煩向公瑾解釋清楚。我去更衣。”

  諸葛亮和楊儀相視而笑,應了一聲,向前挪了挪。孫策起身,出帳去了。龐統也站了起來,跟著孫策出帳,孫策聽到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見是龐統,笑道:“士元,新婚燕爾,感覺如何?”

  “新婚燕爾,感覺當然好啊。”龐統趕上孫策,笑嘻嘻地說道:“將軍多放我幾個月假,讓我多陪陪子夫,順便也在將軍身邊再歷練一番。”

  孫策心中一動,轉頭看看龐統。“怎麼,在青州太苦了?還是和一群吳會人混不到一起?”

  “怎麼會,我們相處得很好,就是捨不得子夫。這不剛剛成親嘛。我想著,萬一她要是懷上了,身體不方便,我又不在身邊……”

  孫策恍然大悟。“你不會是奉子成親吧?”

  “呃……”龐統面紅耳赤,扭捏起來。孫策停住,撓了撓下巴。“怪不得前天晚上那麼安靜,我還以為為你是累了,沒力氣,原來早就嚐過了,沒新鮮感了啊。”

  “將軍,將軍……”龐統連連拱手求饒。“給我留點面子。”

  “你小子有本事。”孫策嘿嘿一笑,伸手攬著龐統的肩膀。幾年不見,龐統長高了不少,也壯實了很多,不再是初次見面時又瘦又小的少年了。“士元,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記得,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沒想到你這麼記仇啊。”

  “豈敢,如果不是得遇將軍,我怎麼可能有今天。我記得那次見面,是因為我到現在也沒能回答將軍提出的那個問題。”

  “什麼問題?”孫策只記得龐統當時一臉中二的神情,記不得自己和他說過什麼。

  “天高,地厚,人量。”

  孫策想了一會兒,這才有點印象,不禁莞爾。“還沒想出答案?”

  “沒有,不過我這幾年一直在考慮這個問題,還是有所得的。”龐統說著,兩人已經來到出恭的地方,並肩而立,對著放成一排的便桶尿了起來。負責清掃的士卒自覺地站在遠處,以免聽見孫策和龐統說話。“我覺得人就和桶一樣……”

  孫策“噗嗤”笑了一聲。“你這比喻還真是清奇。”

  龐統也覺得有點不妥,卻又一時找不以合適的例子。孫策見他窘迫,又說道:“行了,便桶就便桶吧,其實人肚子裡也有屎有尿,和便桶差不了多少。”

  “我就打個比喻啊,未必一定是便桶,所有的桶都差不多。這桶能裝多少,一要看桶的容量,而桶的容量取決於最短的木板長度,如果有一片木板非常短,其他的木板就算再長也沒什麼用。”

  孫策驚訝地扭頭看看龐統。這小子是聰明啊。不過,他究竟想說什麼?

  “除了木板的長度,還要看這桶有沒有漏洞。如果有漏洞,木板再長,這桶的容量都取決於漏洞的高度。如果這漏洞在桶底,那就什麼也剩下不了。”

  孫策、龐統尿完,有士卒送來水,兩人淨了手,一起往回走。快回到大帳的時候,孫策放慢腳步,轉身看著龐統。“士元,你對虞仲翔的建議有看法?”

  “不敢,只是不敢苟同而已。”

  “說來聽聽。”

  “將軍起自吳會,將來問鼎天下,吳會是帝鄉,成為陪都是順理成章的事。將軍志向高遠,開拓海外,在吳會設立基地也非常合理。帝鄉只有一個,而且必然在江東,做陪都名正言順。基地卻未必。在江東立國,我可以理解,建立出海基地,我也可以理解,但只在江東建立基地,我覺得格局未免太小。”

  孫策明白了龐統的意思。他不是反對在江東立國,建立基地,他是反對虞翻的鄉土意識。虞翻的建議的確有私心,這一點毋庸置疑,也無可指責,但是作為長史,他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沒有從全局考慮,這也是他的破綻所在,也就是龐統想說的意思:桶下面有個漏洞。

  “你覺得還有哪些地方應該納入考慮範圍?”

  “陪都的事且不說,就出海的基地而言,青州東部良港眾多,可以擇一地設基地。附近山林重多,取材很方便,船隻建造、修補都很方便。在此建基地,北可往遼東,東可往樂浪,比陸路方便多了。朝鮮本是箕子故國,很早就臣服中原,只是後來中原漸亂才不受正朔,將軍若得天下,征服海外,朝鮮是好的磨刀石,豈能視而不見,卻把注意力全放在尚未可知的東南?”

  孫策連連點頭。“士元,你說的很有道理。剛才為什麼不說?”

  “這只是細節問題,查漏補闕而已,沒必要在眾人面前爭執,亂了主次。”

  孫策看著眼前面色平靜從容的龐統,露出欣慰的笑容。雖說性格決定命運,但際遇也有很大的影響。龐統和周瑜的際遇正好相反,周瑜有壓力,略顯拘謹,龐統卻是春風得意,意氣風發。

  “士元有氣量,甚好。”孫策讚道。“你考慮一下,準備一個詳實些的方案,到時候也像今天一樣討論益州方略一樣提交討論。今天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非議責難是免不了的,你要準備得充分一些。”

  “喏。”龐統胸有成竹地應了一聲。

  兩人走回大帳,諸葛亮和楊儀已經向周瑜解釋完了。周瑜眉頭微蹙,正在思考,但眉眼間的擔心已經不見了。見孫策進來,他點頭致意。孫策說道:“說完了?”

  “他們對我說了一下,我大致了解了,只是覺得不太值,荊南、豫章就有黃金,永昌也有,何必出海?”

  “永昌?”孫策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永昌在哪兒?”

  諸葛亮說道:“益州南部一郡,其地出金,《論衡》裡有載。”隨即取過地圖,指出永昌郡的位置。

  孫策有點尷尬。他也讀過《論衡》,卻沒有印象,由此看來,諸葛亮的記憶力沒有變態到過目不忘,但他抓重點的本事還是非常強的。他看了一下永昌郡的位置,有點遺憾,永昌在益州的西南端,離荊州太遠了。

  “荊南、豫章的黃金要採,將來拿下益州,永昌的黃金也要採,但這並不妨礙出海找黃金啊,不找黃金也要出海的,有黃金,積極性更高,這本來也就是長期規劃,反正需要人去做,我覺得蔡德珪很合適,為什麼不讓他去?”

  “需要那麼多黃金,全是為了鑄錢?”

  “是啊。”

  “我們會需要那麼多錢?伯符,錢多物少,物價會猛漲,比沒有錢還要嚴重。”

  “放心吧,我們將來會需要很多錢,錢不夠的可能比錢多餘的可能更大。”孫策笑道。周瑜畢竟是武將,對經濟不太關注,荊州的例子就擺在面前,他都沒有意識到發展趨勢有多驚人。

  俗話說得好,因貧求富,農不如工,工不如商,農業社會的經濟總量受限於耕地面積和人口,總量有一個上限。從秦到漢,幾百年時間,經濟總量也就是翻了兩番而已。漢代最盛的時候,國家財政收入每年八十億,官員俸祿用去四十億,皇帝收到手的還有四十億,用一半,留一半,最後節餘不到二十億,勉強能支持一場中等規模的戰事。荊州經過幾年的發展,經濟總量迅速增長,張纮現在已經有底氣說一年掏三十億支持周瑜打漢中沒什麼問題了,十年內再翻一番應該不成問題。

  經濟總量上升,就需要更多的貨幣,但現在偏偏是錢緊的時候,不僅銅錢少,黃金也少,漢代曾經有大量的黃金,皇帝賞賜大臣動輒就是幾萬金,取個皇后也要二萬斤,可是到了後世,這些黃金都不見了,以至於有人懷疑這些金不是黃金,而是銅。

  黃金當然是黃金,只是後來這些黃金都不見了,有人說是因為佛教流行,黃金都被用去塗佛像了,有人說漢代重儒術,儒家視死如生,很多黃金被陪葬了,也有人說魏晉之後天下大亂,黃金被藏起來了。理由很多,孫策也說不清是哪一種,但缺錢是事實。董卓主政的時候為了鑄錢曾經將長安豫章宮的銅像都拉來熔了,還是不夠,鑄出來的小錢沒人用,物價飛漲,經濟崩潰。

  孫策是經歷過經濟危機的人,來到這個時代,看到這一幕,就知道貨幣問題必將是攔路虎,在開始考慮造船出海的時候,他就在想這些事。他當然知道中國有金礦,但出海探險不是在家游泳,沒有高利潤,有幾個願意去冒險?

  海外有黃金,就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藉口。既然蔡家喜歡錢,那就讓他們出海去找黃金吧。蔡珂和他要官的時候,他要封她做摸金校尉雖然是句玩笑話,卻也不完全是玩笑。

  “公瑾,治國如弈棋,你要向前看,盡可能多看兩步,有備無患。人的想法、習慣都有惰性,常常根據過去的習慣來考慮問題,有時候你自己也未必注意到,可是解決問題不能僅依靠過去的經驗,還要有向前看的眼光,要不然事到臨頭才發現有問題,再想改就來不及了。”

  周瑜一聲輕嘆。剛剛被虞翻虐了一頓,他對此深有感觸。

  孫策重新入座。“我們現在做的很多事都是以前沒有做過的,這些事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是好還是壞,現在誰也說不清,但往前多看兩步總是好的。經濟、商業,這些都是你我以前可能不太注意的,現在卻不能不留意。如果能停戰,接下來的幾年將會是經濟迅速增長的幾年,如果不准備足夠的金銅,除決錢幣不足的問題,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有可能化為烏有,只會導致災難。沒有穩定的經濟,你我還怎麼征伐?戰必有利,沒有利益的戰爭就是勞民傷財,就是窮兵黷武,支撐不了太久。我可不想做秦始皇、漢武帝。”

  周瑜點頭同意。既然孫策已經對蔡瑁有了安排,他就不反對了,同意父親周異出任吳郡太守。孫策要立都江東,大概是吳郡,吳郡太守就相當於河南尹、京兆尹,這既是對周異辭去河南尹的補償,也是對他的格外恩賜。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2 12:47
三國小霸王 第1625章 賢內助

  周瑜回到樓船,剛到艙門前,小侍女墨香就打開了艙門,見是周瑜,俊俏的臉上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

  “將軍回來了。你餓不餓?我準備了夜宵。”

  “的確有點餓了。”周瑜拍拍肚子,笑道:“有勞墨香。”

  “不客氣,不客氣。”墨香咯咯地笑著,閃身出了去,輕盈得像一隻小蝴蝶。

  周瑜進了艙,輕輕掩上門。艙裡很溫暖,帶著淡淡的香氣。蔡琰靠在枕頭上,手裡握著一卷書,笑盈盈地看著周瑜,見周瑜臉色不佳,連忙起身,接過周瑜的大氅。

  “怎麼了?”

  周瑜伸手攬住蔡琰的腰肢,輕輕摟在懷中,嗅著蔡琰的發香,籲了一口氣。“沒事了。”

  蔡琰眼珠轉了轉。“益州方略沒通過?”

  “雖然有些變化,基本通過了。”周瑜接過蔡琰手中的大氅,掛在蘭錡上,又解下腰間的長劍。“昭姬,我想趁這段時間有空,讀點書,你幫幫我吧。”

  蔡琰眼神靈動,走到周瑜身邊,讓周瑜坐在床邊,她自己上了床,跪在周瑜身後,為他揉捏脖子、肩膀。“是不是有人說什麼了?”

  “不是,我就是覺得讀書不夠多,有點跟不上他們的思路,眼界也不夠開闊。《鹽鐵論考釋》印行那麼久,我還沒有通讀過。《論衡》在你書架上放了幾年,我也沒有認真讀過,一心只讀兵書,研究地理,滿以為專心用兵就行了,你勸我讀書,我也沒放在心上,現在看來是我太自負了。”

  蔡琰嘴角挑起一抹淺笑。“是誰這麼大本事,居然能讓我的夫君如此沮喪?虞仲翔?”

  周瑜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伯符。”

  “伯符?”

  “嗯,他倒沒有說什麼,只是我覺得追不上他的步伐。我本來以為拿下益州就能證明我自己的能力。可是你知道嗎,他已經在考慮十年之後的事。”

  “十年之後?”

  周瑜把孫策要讓蔡瑁出海尋金的事說了一遍,蔡琰靜靜地聽著,好一會兒都沒說話。艙門被推開,墨香端著夜宵走了進來,兩碗粥,兩碟小菜,散發著溫暖的香氣。墨香腰肢一扭,用翹臀將艙門關上,笑道:“將軍,夫人,吃東西了。這可是我向尹夫人求來的方子,裡面放了不少好東西,小火熬出來的。”

  周瑜接過墨香端過來的碗,聞了一下,連聲稱讚。“好香。”

  墨香咯咯地的笑了起來,一雙杏眼中全是星星。蔡琰也接過粥,喝了一口,似笑非笑地瞋了墨香一眼。墨香紅了臉,扭著身子站在一旁。周瑜將案端到床上,和蔡琰偏腿而坐,有滋有味的喝起粥來。一碗粥喝完,寒氣全消,臉色也紅潤起來。他吃得快,抹了嘴,淨了手,盤腿坐在一旁,拿起蔡琰放在一邊的書看了一眼,頓時覺得眼前有點暈。

  “這是什麼文字,古怪得很。”

  “天竺的梵文。”蔡琰也喝完了粥,將碗交給墨香。“你知道為什麼伯符讓我研習西域、天竺文字嗎?”

  周瑜微怔。“是……為了我?”

  “研習異域文字是一門艱辛的學問,從開始涉及到有所成就,非十年不能見效,這十年之內,我的研習所得都不太可能為外人所知,只有你可以及時了解。對我來說,這是一門學問。對你來說,這是了解西域、天竺的機會。將來對外征伐,你自然就是最佳人選。”

  周瑜倒吸一口冷氣,用力一拍額頭。“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

  “我開始也沒想到,但後來了解了一些天竺的地理,得知天竺在益州西南,地形與益州、荊州南部的叢林有幾分相似,我才有所領悟。我只是有些疑惑,是他早就知道這一點這才作此安排,還是巧合?不過有一點確鑿無疑,他對你的期望絕不僅僅是益州。公瑾,你今年才二十一歲,十年之後也不過而立之年,你有充足的時間建功立業,為什麼要著急呢?”

  周瑜慚愧地笑了笑。“是啊,我確實有點急。”

  “你急什麼?你看看身邊同齡人,伯符之外,誰的功業能超過你?還是說你就是想和他爭高下?”

  周瑜抬起頭,看著蔡琰,似笑非笑。“我不可以和他爭嗎?”

  “不可以。”蔡琰搖搖頭。“一來你們是君臣,臣與君爭高下,易生狂悖之心;二來你們是知己,知己之間更宜互相扶持,取長補短,而不應該互相爭鋒,爭則生妒,久必生隙;三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你不能指望什麼都比他強。你精通音律,他可曾在這方面下功夫,與你爭高低?”

  周瑜一聲輕嘆,伸手摟著蔡琰的肩膀。“你說得對,不過說得不全。”

  蔡琰吐吐舌頭。“請夫君指正。”

  “我再優秀,終究是人才。他不同,他是天才。”周瑜低下頭,在蔡琰額上親了一下。“即使再優秀的人才也不能和天才爭,否則就是自取其辱。荀公達能向虞仲翔俯首,我為什麼不能向伯符俯首?”

  “荀公達向虞仲翔俯首?這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周瑜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最後感慨道:“虞仲翔文武兼備,五世傳易,這樣的人也要向伯符俯首,我又怎麼能不自量力,欲與伯符比高下。昭姬,你以後要多提醒我,免得我想岔了,犯錯而不自知。”

  “人皆有迷時,即使是聖人也在所難免。你也不必過於自責,時時警醒就是了。”蔡琰沉吟片刻,起身下床,赤著腳,走到一旁的書架上,抽出一卷書,又快步回到床上。周瑜將她抱起,用被子蓋好。“什麼書,這麼急,非得自己去拿?”

  “虞仲翔注的《天下至道談》,伯符轉交的,我本來沒打算理那個狂徒,既然你都說他是天才了,我總不能讓天才的大作明珠蒙塵,看看他究竟都寫了些什麼,說不定有所啟發。”蔡琰瞥了周瑜一眼,突然臉紅了。“我雖然不希望你和伯符爭高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見賢思齊,在養生術上多下點功夫。叢林中瘴氣多,如果正氣不充,邪氣入侵,會有身體有所傷害。叢林戰中短兵相接,變生肘腋是常有的事,對個人武藝也有很高的要求。”

  她抿了抿嘴唇,將被子拉高了些,擋住大半張臉,一雙妙目眨了眨。

  周瑜怦然心動,轉頭看向墨香。墨香心領神會,紅著臉,端起食案,轉身出艙,順手帶上了艙門。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3 00:20
三國小霸王 第1626章 可憐白髮生

  沐浴後荀彧披著頭髮,穿著寬大的衣服,靠著憑幾,坐在窗下,午後的陽光透過琉璃窗照了進來,窗棱的影子落在他的臉,讓他的臉看起來像是被分成了好幾格,有明有暗。他緩緩移動了一下,將自己的一隻眼睛落在陽光中,另一隻眼睛落在陰影中。即使閉著眼睛,這種一明一暗的感覺也讓他生出幾分說不出的感覺。

  就像站在懸崖邊,一隻腳懸空,只剩一隻腳站在實地,山風呼嘯,他搖搖晃晃,在安全與危險之間來回搖擺,明知很危險,卻又欲罷不能。

  門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唐夫人帶著兩個侍女走了過來。按著刀站在門口的鮑出躬身施禮,唐夫人抬手示意鮑出免禮,又指了指屋內。鮑出點點頭,低聲說道:“令君一個人在裡面,已經有一個時辰了。”

  “你下去休息一會兒吧。”唐夫人說道。

  鮑出臉上帶著恭敬的笑容,腳下卻一動不動。這時,屋裡傳來荀彧的聲音。“文才,你去準備一下,戍時回宮。”

  “喏。”鮑出應了一聲,又向唐夫人行了一禮,轉身走了。

  唐夫人示意兩個侍女站在外面,自己進了屋,看了一眼窗下閉著眼睛假寐的荀彧,嘴角露出微笑。她輕手輕腳地來到荀彧身邊,坐了下來,瞥了一眼案上的文書。

  “又有壞消息來了?”

  荀彧睜開眼睛,點點頭,隨即又笑了笑。“也不算太壞。孫策忙著恢復生產,整頓荊州世家,暫時沒有對關中用兵的計劃。如果能談得攏,我們還有幾年機會。”

  “既然如此,為什麼還這樣,讓人好擔心。”

  荀彧動了動嘴唇,想說什麼,卻又什麼也沒說。“鍾元常真夠朋友,這麼好的書房就送給我了,看來寫碑文真是一個不錯的生意。也許我也應該練練書法,將來歸隱還有一技謀生,不至於困頓。”

  唐夫人轉身看了看書房,嘴角露出苦笑。鍾繇的書房不大,但確實很舒服。這院子的主人原本應該是一個很會享受的人,裝飾不算華麗,卻很考究,地板下面還鋪設了陶管,與廚房相通,廚房燒火時,熱氣沿著陶管流過,可以加熱地板,如果捨得花錢,灶上的火不熄,即使是寒冬臘月,穿單衣也不冷。當天氣暖和,陽光好的時候,坐在這琉璃窗下曬太陽,更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今天荀彧休沐,她讓奴僕燒了很多水供荀彧沐浴,順便加熱書房。荀彧沐浴完,坐在窗下曬太陽,等著頭髮幹,從中午一直坐到現在,是他難得的放鬆時刻,卻被這南陽來的消息掃了興。荀彧說得很輕鬆,但背後卻透著深深的無奈。還有幾年機會,幾年之後呢?他沒有說,卻說要練習書法,準備歸隱之後寫碑文謀生,自然意味著沒有機會了。

  “究竟是什麼消息?”

  荀彧轉頭看向案上的文書,挑了挑下巴,示意唐夫人自己看。唐夫人卻不去取,轉身跪坐在荀彧身後,從頭上取下梳子,為荀彧梳理頭髮。日已偏西,荀彧很快就要回宮了,她要將他的頭髮紮好,讓他精神抖擻,光鮮整潔的去宮裡。這樣的事原本可以由侍女來做,但唐夫人不讓別人插手,親力親為。

  “你說給我聽,我喜歡聽你說話。”

  “我在宮裡說得太多了,回家想歇歇。”

  “宮裡的話真真假假,勾心鬥角,太累。現在是在家裡,你不用那麼累,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荀彧沉默了片刻,嘴角露出一絲淺笑。“好吧,我說給你聽。你知道麼,最近荊州很熱鬧,首先是有兩樁婚事,一是周瑜迎娶蔡琰,一是龐統迎娶張子夫,周瑜和龐統都是孫策的心腹,所以孫策從汝南趕到荊州參加婚禮。在此之間,他參加到了講武堂的畢業典禮,發表了一篇鴻論,提出一個三重境,後來蔡琰寫成一篇文章,叫《士論》 。這篇文章很有意思,我念給你聽啊。”

  荀彧稍微回憶了一下,不緊不慢地念了起來。“士者,通古今,辨然否,志於道,任於事,為四民之首。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秉天地正氣……”

  唐夫人默不作聲,不緊不慢地梳著頭,眼神中卻流露出淡淡的哀傷。牛角梳滑過荀彧的頭髮,刮下一團團的落髮,她不動聲色的將落髮握在手心,藏在袖子裡。荀彧剛過而立之年,頭髮原本烏黑濃密,幾年下來,他的頭髮漸漸失去了光澤,每一次洗頭都會掉很多頭髮,時不時的還會生出幾根白髮。她每次見到白髮都會拔去,但每次為荀彧梳頭都會發現新的白髮,而且越來越多,拔不勝拔。

  “……以性論,才分文武,或文采斐然為文士,或勇冠三軍為武士。以命論,人有男女,或陽剛昂揚為男士,或溫婉賢良為女士。你聽這句感覺怎麼樣,是不是很開心?”

  唐夫人回過神來,順口應了一聲:“是啊,真的不錯。”

  “是的,真的不錯,天下女子看到這篇文章都會覺得開心。”荀彧笑了一聲:“你說這孫伯符究竟師從何人,這些奇怪的想法從何而生?他出身武夫,重提尚武之風,將武人納為武士還可以理解,振興工商,將工匠和商人列為士也勉強說得通,可是稱女子為士,與男子並列,這樣的想法簡直是聞所未聞。可是仔細想一想,卻又不得不承認他高明。想想他之前讓蔡琰主持幼稚園,讓黃月英、秦羅主持木學堂,原本以為只是少年意氣,任性妄為,現在才知道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哪裡像是一個少年的想法,就算是謀國老臣也未必能提出這樣的建議……”

  聽了荀彧的評論,唐夫人這才知道荀彧剛才問她的問題是什麼,不免心生後悔。可是仔細聽荀彧的口氣,似乎他並不為此生氣,反倒對這篇《士論》極為推崇。她靜下心來,聽荀彧解說,也覺得這個主意高明之至。天下人非男則女,女子的數量幾乎與男子相當,庶民就不說了,女子本來就和男子區別不大,種地、服役,男子能做的,她們幾乎都能做。反倒是權貴女子,衣食無憂,也能讀書識字,卻不能和男子一樣出仕為官,只能說些家常里短,爭寵生妒。如果讓她們也有機會做些,不知道要少多少是非。

  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什麼那麼多人都沒有想到,卻讓孫策這樣一個少年武夫先做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3 00:53
三國小霸王 第1627章 攔路虎

  荀彧沒聽到唐夫人的反應,仰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正出神,不禁笑了一聲。“想什麼呢,後悔了?”

  唐夫人白了荀彧一眼,嗔道:“又胡說,我後悔什麼?是你後悔了吧。”

  “如果你沒有來長安,留在潁川,也許現在就能被人稱為女士了。以你的聰明,唐家也不會……”荀彧忽然停住,沒有再說下去。唐夫人笑了一聲:“我在潁川也沒用,不是被他們逼著改嫁,就是被逼死。孫策不抓他們,我也會舉報他們。”

  荀彧苦笑。潁川世家響應荀衍和麴義,被孫策抓起來關在郡縣的牢獄裡,報告已經送到朝廷,朝廷卻無法處理。說他們有罪,讓孫策殺人,這肯定是不行。說他們無罪,讓孫策放人,那肯定也不行。朝廷進退兩難,只能像處理郭異等人一樣先拖著。但潁川世家在朝中的人不能看著家人被關、家產被奪而無動於衷,他們不斷向天子施壓,要求朝廷出面處理這件事。因為負責聯絡的荀衍是荀彧的兄長,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找荀彧,要求他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唐夫人的父兄也在其中,但她從來沒有提過一句,雖然荀彧知道她並不像表面上那樣絕情,她只是知道荀彧也沒有解決的辦法,說也無益,徒增煩惱。

  “別在意那些老朽,他們無路可去,除了嚷嚷兩句,翻不了天的。”

  “嚷嚷兩句,也讓人煩啊,何況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老朽。”荀彧一聲長嘆,連背文章的興致都沒有了。他閉上眼睛,仰著頭,嘴角掛著淺笑,看起來卻只有苦澀。唐夫人見了,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荀彧的難處。“你想效仿?”

  “嗯,關中人口不足,工坊缺少人手,無法正常運轉。如果能像南陽一樣讓女子進工坊做事,可以緩角人手不足的問題。況且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開,我們無法隱瞞,一旦那些百姓知道了南陽的情況,不知道多少人要離開,關中就真成了荒野了。可是……”

  荀彧咂了咂嘴,沒有往下再說。他越想越絕望。關中什麼都缺,唯獨不缺守舊的大臣。雖然這些人大多手中無權,但他們的影響力還在。孫策勢大,朝廷需要袁譚來制衡孫策,不能問責袁紹、王允等人,讓這些人逃過了一劫,留下了隱患。尤其是孔融。

  孔融剛到長安不久,卻在長安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一來孔融是孔子後裔,身份與眾不同;二來孔融本人少年成名,三十年前還是一個兒童的時候就得到名士李膺的讚許,在士林中的名望無人可及。他從青州趕到長安來,無疑是人心思漢的強有力證明。他本人也的確對大漢忠心耿耿,與天子見面時痛哭流涕,如喪考妣,天子感激他的忠義,任命他為少府,有事常向他請教。孔融也直言不諱,每次都引經據典,為天子出謀劃策。

  不過他的博學很快就讓他成了麻煩。對長安的一切,他都看不慣,都要提出批評意見。偏偏他的學問又好,沒人能辯得過他,就連荀彧也無法說服他——作為新政的推行者,荀彧受到的批評最多,他已經成了孔融口中的始作俑者,而荀彧複雜的人際關係更是為孔融詬病。在他看來,荀彧就是偽君子,整個荀家都是投機者,荀彧到長安來就禍亂朝政的,根本談不上什麼忠誠。荀彧無法辯駁,只能表示沉默,從此也對孔融敬而遠之。今天遲遲沒有回宮,潛意識裡就有不想見到孔融的意思。

  “辦法其實還是有的。”唐夫人忽然笑道。

  “夫人有什麼辦法?”

  “其實看重男女之別的人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多。普通百姓生計就困難,有幾家能讓女人閒在家裡的?男人能做的,女人大多能做,女人能做的,男人未必做得了,所以普通百姓家裡女人當家的並不少見,有些潑辣的女子是你想像不到的。從地域來說,邊郡又比內地看得開,我聽呂小環說,邊地女子放牧、種地,樣樣都乾,哪能在乎什麼男尊女卑,男外女內,胡人打來了,女人提刀上陣的數不勝數,所以真正在乎男女之別的就是那些老朽而已。”

  荀彧靜靜地聽著。

  “如今關中形勢艱難,人口不足,如果朝廷也像南陽一樣提倡男女平等,除了那些老朽之外,沒幾個人會反對。他們反對也沒關係,朝廷不是沒錢嗎,把他們的俸祿都停了,讓他們自己想辦法糊口。不想幹的,想去哪兒隨他們的便,正好騰出官職來安排其他人。你覺得他們還有地方去嗎?一群廢物。”

  荀彧啞然失笑。“你接著說。”

  “陛下要西征,涼州士族的支持是關鍵,把那些老朽趕走,正好徵辟一些涼州籍的士族任職。涼州人的男女之別沒那麼嚴重,再加上官職誘惑,他們很容易接受這種想法。如果能從涼州挑幾個才能出眾的女子任職,甚至挑幾個才德與容貌兼備的女子入宮,對陛下搶占涼州也有幫助。我覺得,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和羌人、鮮卑人談判,只要他們願意支持陛下,就可以和他們和親,可以把公主嫁到各個部落做夫人,陛下也可以迎娶各族的女子。那麼多宗室齊聚長安,挑幾個女子封為公主,與各族和親,又不是什麼難事,陛下身邊也有了女人,子嗣也不用擔心了。”

  荀彧睜開了眼睛。“那要是陛下與胡女生了孩子,將來繼位,大漢皇帝豈不成了胡種?”

  “你啊……”唐夫人為荀彧挽好頭髮,點點荀彧的鼻子。“神農氏姓什麼?姓姜啊。什麼是姜?羌女為姜,神農氏就是羌人。”

  荀彧坐直了身子,眉頭緊皺。“誰說的?這不是誹謗聖人嘛。”

  唐夫人笑了。“好吧,我們不說羌人。那你說,荊州人是不是蠻夷,揚州人是不是蠻夷?荊州是荊蠻,揚州是百越,他們都是蠻夷吧?交州人就更不用說了。真要往上數啊,在孔聖人那個時候,如今的大漢十三州至少有一半是蠻夷,難道現在要把他們都趕出去?”

  荀彧無言以對,斜睨著唐夫人,哭笑不得。“夫人最近談鋒甚健,學問大漲啊。不知道最近都遇到了什麼高人,讀了哪些書,能不能讓我也漲漲見識?”

  “書有很多,南陽郡學的文章我收了七八十篇,你想看,可以讓你帶回宮去慢慢看。不過,你要留下來吃晚飯,明天早上再進宮。”唐夫人揚揚眉,臉上泛起羞紅。“你還有事沒做呢。”

  荀彧恍然大悟,拍拍額頭,笑著搖搖手。“是我忘了。不過我今天必須回宮,情況緊急,要盡快讓聖上知道,商量對策。你看,我馬上就要走了……”

  “那就別說那麼多廢話,浪費時間了。”唐夫人提起衣擺,跨坐在荀彧腿上,雙手抱著荀彧的臉,媚眼如絲。“我得了一本奇書,想和你一起探討一下,你說可好?”

  荀彧哭笑不得。“夫人,什麼樣的書……”

  唐夫人靠了過來,用火熱的唇將荀彧的嘴堵住,含糊不清的說了一個書名。

  ——

  尚書台。

  天子腳下生風,快步走入,當值的尚書衛覬等人連忙起身施禮。天子四下看了看。“令君還沒來?”

  衛覬說道:“回禀陛下,令君還沒來,要不要派人去請一下?”

  天子皺著眉,沉吟片刻。“算了,令君做事一向穩妥,既然未來,必然是有事耽擱了,催也沒用。”說完,轉身欲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你是不是有個弟弟字仲道?”

  “正是,舍弟仲道,不過已經亡故數年,無緣得見天顏。”

  天子點了點頭。“能有陳留蔡氏結婚姻,河東衛氏必有過人之處。你的書法精妙、文采風流,令弟想必也是俊秀,可惜天不假年。河東衛氏名門之後,詩書傳家,除了你們兄弟之外,還有什麼人才可以引薦給朕的,可以擬個名冊來。”

  “唯!”衛覬大喜過望,連忙躬身致謝。天子點點頭,又對其他尚書說道:“你們也一樣,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但有人才,不必拘於門戶、年資,朕必酌情擢用。”

  “唯!陛下英明,臣等恭領聖意。”尚書們紛紛行禮,感激涕零。

  天子點點頭,轉身出門,剛下台階,便看到荀彧從遠處走來,腳下生風。身後跟著兩個侍衛,手裡各提著一個書箱。天子站定,嘴角微挑。荀彧看到天子站在門口,連忙趕上幾步,躬身行禮。天子笑道:“令君遲遲未歸,歸來又是滿面春風,是找到什麼好書了嗎?”

  荀彧滿面通紅,神情窘迫。天子見狀,心中疑惑,吸了吸鼻子。“什麼味?令君今天做了些什麼,體香這麼濃烈?”

  荀彧想起書房裡的那一幕,無地自容。這是他有生以來做過的最荒唐的一件事,既有些心慌,卻又說不出的暢快,就像他早就想這麼做卻一直不敢,今天終於邁出了這一步一樣。他來得匆忙,沒能再次沐浴清潔,現在被天子聞出有異,頓時心虛。“呃……來遲了,剛才跑得有點急。”

  “哦,是這樣啊。”天子皺了皺眉,沒有再問。“究竟是什麼事?你以往可都是晚飯前回宮的,今天快到子時了,我到尚書台來了幾次都沒見到你。”

  “陛下有事找我?”

  “你跟我來吧。”天子使了個眼色,示意荀彧跟著他走。荀彧連忙跟上。兩人一前一後,離開尚書台,向寢宮方向走去。走了幾步,天子抬起頭,眼神一掃,緊跟著的王越會意,放慢腳步,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走在前面的史阿也下意識的加快腳步,趕到前面去了。荀彧一看,知道天子有要緊話,連忙趕上半步,幾乎與天子並肩。

  “衛覬有個弟弟,是蔡邕女兒蔡琰的前夫?”

  “是的。”

  “蔡琰為什麼離開了衛家,回了陳留?”

  “夫亡,無子。”

  “就這個原因?”

  “應該是。”荀彧問道:“陛下聽到了什麼了嗎?”

  “這倒沒有,我就是覺得奇怪,以陳留蔡家的門戶,與河東衛氏結親也算是屈尊了,怎麼合而復散。可惜了蔡邕父女這樣的大才,沒有為朝廷效力,卻為孫策鼓吹搖旗。令君,你可曾讀過蔡琰寫的《士論》?”

  “剛剛收到,下午讀了。”

  “如何?”

  荀彧沉默了片刻,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臣以為,震聾發聵。”

  天子回頭瞅了荀彧一眼,嘴角習慣性的揚起。他沒有說話,向前走了幾步,眼看著寢宮在望,他卻沒有繼續向前,而是上了一旁的秘書台。屋內燈火通明,劉曄和孔融正在說話,見天子和荀彧走來,起身相迎。天子擺擺手,示意他們入座。天子坐了主席,孔融坐在上首,荀彧、劉曄坐在下首。一個秘書走了過來,在荀彧面前擺上一份剛剛抄錄好的文章,正是天子剛剛提及的《士論》。

  “我們沒有印書坊,只能抄錄了。不過關中很快就會出現這篇文章的印本。令君,人心惟危,百姓愚昧,不辨朱紫,我們不能不防。”

  天子說著,給荀彧使了一個眼色,又看了看孔融。荀彧會意。他剛才已經表明自己的態度,天子現在說這樣的話分明是提醒他孔融持反對意見,而且非常強烈,否則天子不會三更半夜的等他來議事。《士論》傳到長安,孔融肯定會發表意見,而且他的意見肯定是禁止,絕不會是支持。

  荀彧沒吭聲,默默地坐著。天子見狀,轉身孔融。“少府年尊,德高望重,不如先說說意見?”

  “唯!”孔融當仁不讓,抗聲道:“臣以為,此文離經叛道,寡廉鮮恥,簡直是誨淫誨盜,一派胡言。臣知讀書以來,未見如此卑劣之文也。蔡伯喈一世英名必因此女而毀,遺臭青史。他就算花再多的精力,寫再多的文章,也無法掩蓋這篇文章帶來的恥辱。臣以為,當嚴禁此文,有敢讀者,以名教罪人視之……”

  荀彧忍不住笑了一聲,孔融大怒,橫眉冷目。“令君有何高見,不妨直言?”

  “高見不敢當。”荀彧收起笑容,躬身施禮。“敢問少府,你讀過此文了嗎?”

  “當然讀過。”孔融隨即意識到自己言語過激,有失妥貼,連忙又說道:“我雖讀其文,卻不附其議,正當鳴鼓而攻之。”

  “這麼說,少府將作雄文以聲討之?”

  “當然。”

  “那少府有沒有想過,南陽有印書坊,其文將以千萬計,數日間就能傳遍關中,有水井處則可見其文。少府準備派多少人抄寫文章,與其抗衡?彧為少府計,與其聲討,不如立刻作文,安排人抄寫千份,散至各郡縣鄉亭,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你……”孔融臉漲得通紅,卻無言以對。荀彧說得對,南陽的文章一到,很快就能傳遍整個關中,靠禁止是禁不住的,根本沒有那麼多人手去查禁。要想打筆仗,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可是他寫文章容易,抄寫千遍卻不是一件易事。就算撥十個書吏給他抄寫,每人抄寫百篇,沒有幾天時間也是寫不完的。當然,時間緊、任務重只是困難,還不足以讓他生氣,讓他生氣的是荀彧的態度。看得出來,荀彧不僅反對他的看法,還有調侃他的意思。

  “依令君之見,又當如何?”

  荀彧招招手,站在外面的鮑出走了進來,將手裡提著書箱放在荀彧面前。荀彧將書箱打開,取出一捲捲文章,起身在天子、孔融面前各擺了一些。天子展開一卷看了看,嘴角抽了抽,又取出一卷看了幾行,默默地放下了,咬著嘴唇,強忍著笑意。

  孔融打開一卷,剛看了幾句便變了顏色,又拿起一卷看了一點,將文章扔在地上,氣得臉色蒼白。“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令君今日遲遲未至,就是收集這些東西去了?”

  荀彧點點頭。“少府說得對,我也覺得這些文章荒誕不經,如果坐視不理,讓這些奇文怪論流毒關中,禍亂人心,後果不堪設想。只是學問有限,不敢置喙。少府家學淵源,博通經傳,一人能當萬眾,批駁這些文章的重任,非少府而其誰?禮樂之存亡,唯在少府。”

  孔融眉頭緊皺,瞅了荀彧片刻,又轉向劉曄。“這些文章流布關中,秘書台可曾收到消息?”

  劉曄不動聲色。“秘書台經費短缺,人手不足,只能專注於收集軍事、經濟情報,沒有餘力關注這些街頭巷尾的流言非語。不過曄贊同荀令君的意見,這樣的重任非少府不能當,還請少府盡快作文批駁,莫使民心動搖。”

  孔融冷笑一聲:“那關中的民心輿情由誰負責?司隸校尉是誰,他是聾了還是瞎了?”

  “司隸校尉榮邵,少府應該有些印象,他當初入仕還是少府舉薦的。”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3 12:51
三國小霸王 第1628章 陽謀

  孔融譏誚的目光從荀彧、劉曄臉上掃過,冷笑一聲。他轉身向天子施了一禮。“臣有眼無珠,舉薦不明,不堪重任,請自免少府,閉門思過。”

  天子很為難,看向荀彧、劉曄。孔融雖然話多煩人,但他忠心可嘉,名聲又響,如此就此免職,對輿論不利,以後誰還願意來長安?

  劉曄無動於衷。荀彧不慌不忙,笑瞇瞇地拱拱手。“陛下,臣冒昧。”

  天子打量著荀彧,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言者無罪,令君可直言。”

  “唯!臣以為,陛下任命文舉為少府,意在重名臣,獎忠貞,本無不可,但少府掌皇室財稅、諸監器作,乃繁複瑣碎之務,如今關中人口不足,賦稅銳減,陛下為此節衣縮食,諸監都用作公務,少府有名無實,不能盡文舉之才,非用人之道。”

  天子點點頭。他也對這個任命非常後悔。“令君所言甚是,朕見孔君欣喜,失之考慮了。”

  孔融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臣以為,存亡繼絕,君子之功。大漢存亡之際,不僅要重振尚武之風,整軍備戰,平定叛亂,更要匡正民心,使百姓知廉恥、明真偽,信朝廷。夫子雲:足食、足兵、足信,食、兵可去,信不可去。如今人心惶惶,來去不定,正需文舉這般名臣碩儒鼓之吹之,使民信之。孫策武夫,尚知尊崇蔡伯喈,使其襄陽著史。袁譚小兒,亦知奉鄭康成以養名望,朝廷正朔所在,豈能無人相抗?臣以為,論德論才,唯文舉堪與匹敵。論年資,文舉正當不惑,更勝蔡伯喈、鄭康成一籌,若能委文舉以重任,偉業可成。”

  天子明白了,不禁鬆了一口氣。他轉身看向孔融。“少府以為如何?”

  孔融明白荀彧是嫌他煩,要讓他離開天子身邊。天子也有這樣的心思,只是不好意思說,要借荀彧之口。不過他不在乎,他覺得這件事非常重要,而且正如荀彧所說,沒有人能比他更合適做這件事了。這簡直就是宿命。春秋末世,禮崩樂壞,先人孔子整理六經,為華夏留下了道統。如今大漢日薄西山,能不能再續命,誰也不清楚。他挽救不了這個亂世,但他至少可以為後世留下一些記載,總不能讓蔡邕做一言堂。

  “臣不勝榮幸。”孔融轉身看向荀彧。“著史作文,別的供應可以省,紙筆不能省。令君能保證及時供應嗎?”

  “不敢保證,但一定及時供應。關中有紙,南山有煙墨,想來應該問題不大。”荀彧說著,取出另一捲紙。“待文舉大作成,我想方設法籌措資金,為文舉印行天下,以正視聽。”

  “印行?”不僅孔融愣住了,就連天子和劉曄都吃了一驚,不絕而同的驚呼出聲。

  “是的,我剛剛得到了印書坊的工藝。”荀彧頓了頓,又道:“嚴格說來,這已經不是秘密,孫策公佈了印書坊的工藝,我只不過早幾天知道罷了。用不了多久,關中就會建起很多印書坊。”

  天子和劉曄、孔融面面相覷。印書坊是孫策的一大利器,南陽、平輿印行的書籍非常暢銷,是文人雅士之間互相送禮的首先,最近印行的一套《說文解字》更是風靡長安,有價無市,不少人都要去預定。他怎麼突然公佈了印書的工藝,放棄了這一大財源?

  “這是怎麼回事?是真是假?”孔融奪過紙捲細看,很快就閉上了嘴巴。印書的秘密其實很簡單,和拓碑非常相似,只是把正寫的碑文變成反寫的印版而已,其他的都很簡單,說破了一文不值。孔融有一種被人欺騙的感覺,勃然大怒。“既然你已經知道了印書的辦法,為什麼不先印文章批駁蔡琰的流毒?”

  荀彧不慌不忙。“非不願也,乃不能也。一者,有工藝未必就能印,建一個書坊,再將工藝運到實處,沒有兩個月是實現不了的。二者,這印書的工藝搞不清來源,有可能是女子發明的。我擔心文舉不屑使用,故而不說。”

  孔融的臉頰抽搐了兩下,火辣辣的,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如果織布裁衣是女人的本份,女人做的衣服照穿無妨,這文章可都是男人的事,現在卻由女人發明印書技藝,他身為男子,的確有點丟臉。

  見孔融閉了嘴,不再聒噪,天子鬆了一口氣,思索良久,越想越覺得不可理解。“孫策為什麼要公佈這印書的工藝,會不會是一個陰謀?”

  劉曄搖搖頭。“陛下,這不是陰謀,是陽謀。”

  “哦?”

  劉曄看向荀彧,問道:“令君,你的細作知不知道孫策為什麼要公佈這個工藝?”

  “大致聽了一些,說是蔡家壟斷印書工藝,造成書價奇高,孫策公佈印書的工藝,鼓勵更多的人設立印書坊,要把書價降下來。他說,要讓普通百姓都能買得起書,讀得起書。我思量著,他這麼做固然有推廣教育的想法,也有解決南陽紙坊銷路的問題。經過幾年發展,南陽紙坊的工藝已經成熟,產量比幾年前翻了一番。紙的利潤豐厚,其他各州郡不會坐視,一定也會建紙坊,這麼多紙賣給誰?孫策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把書價降下來,印的書多了,紙坊才有可利圖,不會因為滯銷導致虧本。”

  天子一聲長嘆。“這可是一舉兩得啊,果然是陽謀。”

  荀彧躬身道:“陛下,這可不是一舉兩得,而是一舉四得。”

  “一舉四得?”

  “是的,書坊多了,需要的工匠也更多,工匠也有了更多的去處,印坊為了留住他們,就不能不提高傭錢。這是第三得。書價降了,百姓能夠讀得起書,識文斷字的人會越來越多,這些人中,有天賦研究聖人經典的畢竟是少數,絕大多數人將來會成為工匠、商人,這是第四得。”荀彧拿起案上的《士論》,輕輕地抖了抖。“陛下,你能想像幾年之後,孫策治下會有多少匠士,多少商士嗎?”

  天子面色大變,呆呆地坐在案前,半晌沒說出話來。劉曄也呆坐著,一動不動。他比天子的反應快,早就看明白了一切,但他無計可施。陰謀可破,陽謀難敵,孫策既然敢將印書工藝公佈,就不怕他們跟著學,實際上,他們也學不了。

  孫策用《士論》造輿論,推行男女平等,四民同尊,關中能做到嗎?他們可以把孔融趕去著書,但他們不能讓孔融和那群老臣閉嘴。就算沒有輿論阻力,關中人口還不到二十萬,連一個南陽都比不上,怎麼和孫策競爭?從長期來看,這就是必敗之局。

  除非他們能在幾年之內擊敗孫策。...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4 00:21
三國小霸王 第1629章 好學的天子

  即使疏狂如孔融也看出了這背後的凶險。如果沒有對策,朝廷很快就會被孫策碾壓,關中人口不足,經濟更是相去甚遠。他越覺得重任在肩。大漢餘日無多,他能做的就是為大漢保留一點記載。

  天子保留了孔融的少府之職,使其兼領蘭台,主要精力用於著書作文,與南陽打輿論戰。孔融帶著荀彧帶來的那兩箱文章走了,他要趕回一一細讀,加以批判,尤其是《士論》。這簡直是一顆毒瘤,遺禍無窮,不去不快。

  孔融離開,秘書台的氣氛輕鬆了很多,只是心情依舊沉重。天子看著荀彧和劉曄,眼神複雜,時而狠厲,時而驚惶。

  劉曄見狀,安慰道:“陛下,雖說孫策人多勢眾,但他也有難以承受之重。他沒有趁勝追擊,而是整頓襄陽世家,這正是朝廷的機會。陛下宜振奮精神,以求絕地反擊,切不可因此沮喪,坐以待斃。”

  荀彧也勸道:“陛下,子揚所言甚是。人口、稅賦多寡的確很重要,卻不是唯一的決勝之道。當年六國攻秦,兵力數倍,又能奈何?孫策雖強,但他戰線太長,養兵費用居高不下,難以為繼,三五年內,他守則有足,攻則不足,陛下不必焦慮,猶有運籌之地。”

  見兩個智囊都這麼說,天子鎮定了些。荀攸趁熱打鐵,為天子分析了一番情況。

  “就目前所知,從青州到荊州,孫策安排了沈友、太史慈、紀靈、徐緄、孫賁、呂岱、魯肅、黃忠、周瑜等將,再加上孫堅的部下,腹地州郡的駐兵,總兵在二十萬左右。他奉行精兵策略,養兵、撫恤的費用都比較高,浚儀之年曆時不過半年,他便欠下荊州、豫州世家近十億錢。為了還清這些債,他不得不分期償還。二十萬兵,以每人花費兩萬計,每年養兵至少要四十億,如果開戰,開支會猛增。即使他振興工商,短期內也無法解決這個難題。何也?土地產出有限,養不起太多的人……”

  荀彧解釋,劉曄在一旁補充,兩人將孫策的收支大致估計了一下,確定孫策在不交戰的情況下略有節餘,一旦開戰,他將入不敷出。如果打敗了,他將淪為眾矢之的,為人所趁。即使是勝了,他除了俘獲一些俘虜之外,所得也非常有限。對他而言,當務之極是休養生息,積蓄力量,以求不戰則已,戰則必勝。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他會盡可能的保持對峙。

  當然,這不排除他會在局部挑起戰事,以戰代練,保持各部的戰鬥力。這些都是疥癬之患,不影響大局。對朝廷來說,這是難得的機會,應該盡可能的集結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對孫策形成包圍之勢,然後西征涼州,穩定身後,控制戰馬資源,徵發涼州士卒,增強兵力。

  穩定後方,才能專心東向。孫策如果不是搶先安定了揚州,穩住身後,他能打贏官渡之戰嗎?

  荀彧隨即提到了《士論》,將唐夫人的意見說與天子和劉曄聽。天子和劉曄聽了,都覺得值得考慮。並涼出精兵,并州已經被賈詡控制,在有足夠的實力之前,朝廷不宜與賈詡撕破臉,逼他倒向孫策。可以施展拳腳的只有涼州。

  涼州漢羌混居,矛盾重重,漢羌百年混戰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漢人官吏對羌人鄙視,以蠻夷視之,以奴婢畜之,逼反之後,又無力鎮壓,愈演愈烈,最終釀成大禍。涼州打了近百年,不僅民風剽悍好鬥,也出了一批名將,如果能將這些精兵良將收入朝廷手中,朝廷在兵力上就有了和孫策抗衡的實力。

  要想收服涼州漢羌之心,首先就要在觀念上清除對羌人的鄙視。如果還抱著華夷之辨不放是很難得到羌人支持的。即使是涼州的漢人也會心存疑慮,擔心關東人對關西人由來以久的歧視。

  西征有一個不可或缺的前提:和孫策達成默契。如果天子西征的時候孫策突然出兵,哪怕只是騷擾一下,關中也有可能失控,到時候天子就只能流落涼州,望關中而興嘆了。

  如何才能穩住孫策?這成了他們必須考慮的問題,也是一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孫策控有五州,讓他放棄,這是不現實的事。承認現實,又該用一個什麼樣的理由讓他名正言順的控制五州,又不會傷害朝廷的尊嚴,一旦時機成熟,又能順理成章的收回這個權力?

  三人一時商量不出滿意的對策,只好先散了。

  荀彧陪著天子出了秘書台,兩人沿著走廊慢慢地走向寢宮,夜色已深,月朗星稀,宮裡非常安靜,除了當值的郎官還堅守在崗位上,宮裡幾乎看不到人影。天子心情低沉,幾次欲言又止,眼看著殿門在望,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荀彧。

  “令君,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荀彧笑了。他早就感覺到了天子的疑惑,一直在等天子發問。“當然可以,陛下想問什麼?”

  “你今天與往日不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荀彧愣住了,茫然地看著天子。“陛下,臣……有什麼不同?”

  “昨天離宮的時候,你還心事重重,今天回來,又發生了這麼多事,你卻若無其事,談笑間就把孔融說得啞口無言,這難道不奇怪嗎?”

  荀彧啞然失笑。“陛下,臣之所以沒有心事重重,是因為臣在進宮之前就找到了解決之道,準備好了對付孔文舉的辦法,有備而來,自然不亂。準確的說,這其實不能算臣的建議,而是臣掠人之美。”

  “掠人之美?”天子想了想。“什麼人,能有這樣的高明見解?”

  “其實也不是高明,而是身處之地不一樣,有很多看法自然也不一樣。”荀彧取出那篇《士論》,遞給天子。“陛下,為臣出謀劃策的人,是從這論中得益最多的人,也是陛下熟悉的人。”

  天子一點即透。“唐夫人?”

  “是的,臣建議頒行《士論》,讓老臣們去著書,騰出官職,徵辟涼州士人,與諸部和親,都是唐夫人的建議。臣只是稍作修改而已。 ”

  “就這些?”

  荀彧舔了舔嘴唇,嘴唇破了個口子,有點疼。“就這些。”

  天子將信將疑,看了荀彧兩眼,沒有再追問。他看看四周,神色忽然有些扭捏。“令君,除了這篇《士論》,你可曾聽說過蔡琰的其他著作?”

  荀彧心中一動,想起唐夫人在纏綿之際提起的那部書,臉上有些發燙。好在夜色深重,天子也看不清楚。他點點頭,強作鎮靜。“臣聽說蔡琰還著有一部《天下至道談圖釋》,專注房中養生的。”

  天子有些急切。“你讀過嗎?”

  “讀……過。”荀彧有點尷尬。“陛下,你想讀?”

  “我已經讀過了,只是不知真偽。令君,你說這九交不洩可通神,是真的嗎?”

  荀彧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盯著天子看了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太失禮了。他收回目光,低下頭,想了想,重新抬起頭時已經恢復了平靜。“陛下,孟子云:盡信書,不如無書。九交不洩是否可通神,臣不敢妄論,就臣所知,即使是修道之人也沒有能做到的。臣以為,九為至數,通神乃是房中至高,必非輕易能及。陛下身荷中興重任,日理萬機,焉能如閒雲野鶴,一意修行?且老子有語,不求而求,不爭而爭,陛下著意於道即可,卻不必在意是否一定能得道。用意過重,反而不美,陛下豈不念孝桓帝、孝靈帝英年早逝之悲乎?”

  天子有些失望,沉默了片刻,又道:“令君,你說這男女平等,將來這女子會不會要像男子娶妻納妾一樣,同時嫁給好幾個男子?我總覺得,這男女之事……”即使是燈光下,天子臉上的尷尬也無法掩飾,他強笑了兩聲,咂了咂嘴,轉過頭,看向別處。

  荀彧心中恍然,不禁心酸不已。這就是孤兒的痛苦,沒有父母的引導,很多事都不知道從何著手,尤其是在這個年紀。女子十四,男子十六,腎氣盛,天癸至,諸多生理變化,如果沒有人引導,會生許多無端恐懼。原本宮裡應該有宦官或宮女來輔導,但現在宮裡簡陋,除了郎官,連侍候的人都沒幾個,能關心天子生理變化的人一個都沒有,就連他潛意識裡都把天子當成一個英主,卻忘了他首先是一個孩子,一個十五歲的少年,有很多問題卻找不到人問。

  天子如此,公主也不例外,回頭還得做出補救才行。這件事,唯唐夫人最適合。

  “陛下,臣疏於考慮,讓陛下不安了。”

  天子很窘迫。“令君,不是我……”

  “陛下不必擔心,男女陰陽,其實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男子為陽為剛,女子為陰為柔,論氣力,男子更強,論持久,女子佔優。譬如走路,初行之時,男子當先,若是長達數十里、百里,則女子氣力更為悠長。此天地造化,各有所長而已,所以古之賢者才會留下《天下至道談》這樣的典籍,以參齊長短,調和陰陽。”

  天子如釋重負,默默地點了點頭。

  “至於這女子像男子娶妻納妾一般,臣以為不太可能。”

  天子奇道:“為何?”

  “男婚女嫁,為了是延續血脈,男子施精,女子受孕成胎,乃有兒女。男子施精不過一刻,故一男多女,可使種嗣廣布。女子懷胎十月,縱有多夫又有何益?”

  天子笑了。“還是令君博學多聞,令人茅塞頓開。有令君在,我心安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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