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27827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29 13:13
策行三國 第1640章 楚地遺風

  “他算什麼聖人?!”楊彪脫口而出,不以為然。

  楊修並不爭辯,笑而不語。過了片刻,楊彪又自覺無趣,轉而說起了長安的事。父子談心沒什麼顧忌,他將長安的困境和盤托出。王允、袁紹死了,但他們的支持者還在,天子實力不足,需要袁譚的策應,不得不對這些人緩頰。可是如此一來正給了孫策不肯臣服的理由,也在朝廷內部造成了分裂,荀彧等青派壯的新政推行不順,雖然在拼命追趕,差距還是越拉越大。

  朝廷也是進退兩難。

  “我這次奉詔東來,有兩個目的:如果孫氏能夠忠於朝廷,自然再好不過,五州平定,袁譚四面受敵,可不戰而定,天下恢復太平,君臣合力推行新政,由朝廷發端,孫策執行,可事半功倍。若事不諧,則退而求其次,聯合袁譚,從西北兩個方向夾擊中原,迫使孫策低頭,至少將他趕回江東,收復中原,緩解朝廷的賦稅危機。唉……”

  楊彪長嘆一聲:“天下興亡,操於孫策之手,他只要退一步就可以成為中興名臣,名垂青史,利國利民,偏偏野心勃勃,非要置天下於水火之中。你說他是聖人,我無法認同。沒錯,他是救了很多人,可是大戰一起,會死多少人?改朝換代,劉氏變成孫氏,對天下人來說有什麼區別?他能去皇帝號,如週天子一般為天下共主嗎?他若有光武帝的胸懷,不殺戮功臣,便是難能可貴,去皇帝號,恢復古制卻是不可能的。可是百姓流離,新墳累累,卻是眼前的現實。德祖,儒門的理想之君是內聖外王,聖人垂拱而天下治,孫策能做到嗎?”

  楊修臉上的神情凝重起來。他耷拉著眼皮,看著泉水蒸騰的熱氣,沉思不語。

  楊彪接著說道:“治天下不僅要有術,還要有道。我這一路走來,看到了孫策的術,卻沒看到他的道。你在他身邊那麼久,你告訴我他的道是什麼?是仁,是義,還是禮?沒錯,興工商以富民是好事,文武並重,四民平等也有助於化解讀書人出路的問題,可是人心呢?不言利固然有些矯枉過正,不言義難道就不是?聖人不言利是因為言利者眾,言仁義者寡,欲有所糾正,持中庸之道,以免過猶不及。若是世人皆言利,執政不予糾正,卻推波助瀾,天下皆言利而不及仁義,譬若快馬行於道上,唯有馬鞭驅策,卻無鑣轡馭控,你覺得這是好事?”

  “年青人有志向當然是好事,值得鼓勵,但治國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急不來。老子云:治大國如烹小鮮。推行新政,革除弊政,這當然是好事,可是變易制度,牽一發而動全身,豈能隨心所欲?若是見小利而忘大義,除小害而生大患,殷鑑不遠,我擔心他會步王莽後塵啊。與其如此,不如退一步,緩一緩,去鼎革之心而存更化之志,豈不更佳?”

  楊修抬起眼皮,看著楊彪。“父親想與孫將軍面談?”

  “我知道可能無濟於事,可是不試一試,總是不死心。”

  楊修苦笑了兩聲。“也好,不過我勸你不要太急。張子綱剛走,你現在追上去也沒用,不如等幾天,看看孫將軍的反應再說。”

  楊彪點了點頭,閉上眼睛,靠在石壁之上。

  ——

  張紘追上孫策的時候,孫策剛到丹陽郡治宛陵。

  宛陵城幾乎是全城出動,不僅大小世家、豪強全部派出代表,到城外三十里迎接,不少百姓們也聞風而動,夾道觀望,就連裡牆的牆頭上都趴了不少人。裡正們非常緊張,擔心有人會對孫策不利,來回呼喝,密切注視,以防出現意外。

  祖郎再次爭取了導行的任務,率領二十騎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涇縣離宛陵不遠,宛陵的百姓對祖郎都不陌生,看到這位曾經威風八面的宗帥心甘情願的為孫策導行,心中平生敬畏之心。

  甘琰作為代理太守的郡丞,當仁不讓地率領丹陽太守府的掾吏跟在祖郎的後面,滿面春風的向周圍群眾招手。普通百姓不清楚,但有點身份的人都知道甘琰已經和孫策結成婚姻,代理太守即將成為真太守,很快就要走馬上任,由一個郡吏一躍而為二千石,不知道讓多少人羨慕得直咬牙,琢磨著要和孫家結親,即使不能攀上孫策,也要攀上他的弟妹,哪怕是他身邊的將領也行。

  甘琰等人過去,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是陳到率領的親衛騎、龐德率領的義從騎,然後是典韋、許禇率領同的義從營,看到這些雄壯的戰馬和威武的騎士,百姓們既驚嘆又有些恐懼。丹陽經濟落後,但尚武之風興盛,應募為兵的人非常多,或是親自經歷,或是道聽途說,大多有一定的戰場經驗,知道騎兵對步兵的優勢明顯,看到這些精銳騎士,親眼見證了孫策的實力,畏懼之心又添幾分。

  義從營過去,孫策在郭武等人的陪同下出現在眾人面前。他穿著比較簡單,沒有戴冠,只戴了一頂武弁,又細又長,有點像屈原所說的切雲之冠,楚風甚濃,配上劍眉朗目,挺拔身姿,既英武又有幾分飄逸。丹陽本是楚地,即使入漢四百年,依然保留了不少楚國遺風,看到孫策這副打扮,立刻引為鄉黨,不少人高聲讚美,喝采聲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甘梅與麋蘭、尹姁一起,騎著駿馬,緊隨孫策之後。麋蘭、尹姁很識趣,知道這是甘梅向家鄉人展示的大好機會,自覺的退後一步,讓甘梅走在前面,迎接眾人的歡聲。甘梅看著前面不遠處孫策偉岸的身影和威武之師,既興奮又有些羞澀,如白玉一般的面龐上泛起紅暈,更添幾分嬌豔。她雖然刻意在馬背上坐得端正,不左顧右盼,但眼神卻控制不住的在人群中搜尋,每當看到熟悉的面孔,她就不自覺的露出淺笑。

  孫策的隊伍很長,速度也不快,走了半天才進治城。孫策進入後堂休息,甘琰趕到前面去接待要拜見孫策的人,芮氏來向孫策請示,帶著甘梅去接待訪客的女眷。得到孫策的同意後,甘梅跟隨芮氏來到後院,幾十個女眷已經在等著,甘梅母女一露面,她們就擁了上來,年長的圍著芮氏,年少的則圍著甘梅。丹陽民風質樸,沒多少顧忌,一群小姊妹圍著甘梅嘰嘰喳喳的發表著自己的意見,有的誇甘梅運氣好,既為家族提供了助力,又嫁了一位佳婿,有的則直接問甘梅孫策身邊還缺不缺人,能不能將她們引薦給孫策,以後繼續做姊妹。

  甘梅應接不暇,招架不住小姊妹們的逼問,將孫策身邊的幾個女子一一說了出來。同齡人在一起,說話本來就隨便,見長輩們在一旁說話,顧不上她們,便有人悄悄問甘梅。

  “孫將軍雖然看起來強壯結實,可是他身邊這麼多女子,應付得來嗎?”

  甘梅瞅了一眼那女子,忍不住說道:“你看他像是精力不濟的樣子嗎?”

  那女子也不惱,笑瞇瞇地說道:“這我可不知道,也許為了今天,他休息了好久,又或者吃了什麼補藥呢。你剛才也說了,那位姓尹的女子通曉醫術,南陽本草堂聚集了那麼多名醫,配點補藥應該不成問題的。至於他的臉色,誰知道是真的好還是脂肪抹出來的?這種事又不新鮮,姊妹們,你們說對不對?”

  一群小姑娘哄笑起來,戲謔地看著甘梅。雖說交情都不錯,可是看到甘梅嫁了這麼好的夫婿,心裡難免妒嫉,如果孫策真是外強中乾,她們心理也能平衡一些,即使並非如此,有機會調侃甘梅幾句也是好的。甘梅知道她們的心思,卻不肯讓孫策背負這無名之罪,她咬咬牙,柳眉輕挑。

  “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他可不是無所事事的浮浪少年,天天在你們身邊打轉,就為了證明自己的強壯。你們有人家裡養了相士,說不定就在賓客之中,待會兒有機會近距離看他,你們回去之後不妨問問那些相士,看他的強還是弱。這臉色可以粉飾,面相總不能改吧。”

  另一個小姑娘擠了過來,攬著甘梅手臂,上下打量了甘梅兩眼。“阿梅,聽你這麼說,你對相術還有研究啊。那你跟我們說說,這男人強不強,看哪兒?相士相面,總不能脫了褲子檢查吧。”

  小姑娘們再次哄笑起來。甘梅也忍俊不禁,伸手點了點那小姑娘的鼻子。“你啊,就知道浪,不知道讀書,不懂相術可以請教別人嘛,何必在這兒丟人出醜?”

  那小姑娘不以為然。“我這不是請教你麼,你倒趕緊說啊,待會兒說不定有機會見到你的孫將軍,我們學兩招,到時候親眼看看,豈不比什麼相士說得更好?”

  一群豆寇年華的小姑娘說起男女之事,一點也不羞澀,興趣盎然。“就是,就是,阿梅,你快說,怎麼從面相上看男人的強弱?”

  甘梅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面前幾個人的鼻子上分別點了一點,最後掐著那個發問的小姑娘的嘴,輕輕擰了擰。“男人看鼻,女人看嘴,你這張嘴一看就是個好偷吃的。”

  眾人哄堂大笑。那小姑娘啐了一口。“那我待會兒就去偷吃你的孫將軍,連骨頭都不給你留。”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30 01:00
策行三國 第1641章 內怯

  熱鬧的宴會過後,孫策終於有時間與張紘說話。郭嘉、虞翻也在座,孫翊、諸葛亮和朱然在一旁候著,端茶倒水,順便旁聽,也是一個難得的見習機會。

  張紘說完與楊彪見面的情況,總結道:“我看楊彪還不死心,很可能會追到吳郡來,與將軍面談。”

  孫策笑了一聲。“來就來吧,反正還是那句話,要我讓步是不可能的。”他托著腮,沉默了片刻,看向郭嘉和虞翻。

  郭嘉搖著羽扇。“我贊同將軍所言。現實如此,朝廷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對我們影響都不大。拖得久了,我們準備的時間更充裕。如果五年計劃能夠順利實施,到時候朝廷想答應也沒什麼用了。”

  “奉孝,你不太要樂觀。”張紘提醒道:“如果有必要,現在進攻都可以,只不過是兩敗俱傷,慘勝而已。五年計劃即使能夠順利實施,我們的實力也不足以碾壓朝廷,只是比現在會好一些罷了,要想保持充足的優勢,至少十年以上,而且這十年之內還不能發生大的戰事。”

  郭嘉並不堅持,笑了笑,又道:“先生與楊彪是舊相識,這次又相處了幾天,感覺如何?”

  張紘一聲輕嘆,露出幾分落寞。“楊彪可能有點迂腐,但他是個君子。”他抬頭看向孫策。“將軍,這樣的人值得珍惜。”

  孫策有些詫異地看著張紘。他和張紘相處這麼久,還是第一次聽到張紘說這樣的話,可見他是真的被觸動了。他挪動了一下身體,剛要說話,外面忽然傳來呼喝聲,接著傳來一聲尖叫。孫策皺了皺眉,衝著門口的朱然使了一個眼色,朱然領命,轉身出去,時間不長又回來了,忍著笑。

  “怎麼回事?”

  “回禀將軍,沒什麼事,兩個年輕女子藏在牆角裡,大概是赴宴時溜進來的,被許都尉搜出來了。她們說是甘夫人的兒時玩伴,說是來找甘夫人說話的,許都尉派人去請甘夫人了。”

  孫策哭笑不得,也沒太在意。宴會雖然結束了,還是有很多人沒走,由甘琰在前面陪著說話。這些丹陽世家、豪強太直率了,完全沒有中原世家的矜持,就差追著他問還收不收女人,有的直接把女兒推到他的面前,向他敬酒。一席接風宴,他眼前至少出現了十幾個妙齡少女,一個個春心蕩漾,媚眼亂飛,恨不得要把他吃了。現在居然想闖到後室來,這丹陽兵是精銳,這丹陽姑娘也惹不起啊。

  “如果夫人確認無誤,就放她們離開吧,讓許校尉把警戒線放大些,仔細搜搜,不要壞了義從營名聲。”

  “喏。”朱然轉身去傳令。

  孫策示意張紘接著說,張紘笑了笑,接著說道:“將軍回到江東,是不是有榮歸故里的感覺?”

  孫策哈哈一笑。“的確是有點。”

  “將軍還記得上次回來的時候,他們是什麼態度嗎?”

  孫策笑笑,點了點頭。“先生說得對,無非是利而已。”他看向虞翻。“仲翔剛剛提了一個建議,打算將揚州治所遷到江東,目前還沒選定地址,丹陽人這麼熱情,大概是希望治所遷到宛陵。仲翔,你待會兒和先生詳細說一下。”

  “喏。”虞翻點頭答應。

  張紘說道:“逐利是人之常情,只要循之以道,並不可恥,但能秉持胸中正義,拒絕利益的誘惑,這樣的人更加值得珍惜。弘農楊家四世三公,道德傳家,可能在認識上有固執之處,但他們能恪守道義,暗室拒金,這絕非常人所能為。如果楊彪願意屈從,何至於落魄如此?”

  孫策沉默不語。他對楊彪的觀感並不壞,也沒想著要折辱楊彪。張紘的話說了一半,還有一半沒有說。大漢有兩個四世三公的顯赫家族,一個是袁家,一個是楊家。相比於袁家的赫赫權勢和財富,楊家除了名聲之外,沒有一樣能和袁家相提並論。他們的選擇也正相反,袁家一心想改朝換代,楊家卻一直護衛著大漢的殘火,幾乎與大漢共存亡。作為漢臣,楊彪無疑是值得尊敬的。

  孫翊舉起手。“先生,暗室拒金是怎麼回事?”

  張紘說道:“暗室拒金是楊彪曾祖楊震楊伯起的故事。楊伯起做過荊州刺史,舉薦了一個叫王密的人,後來此人出任昌邑令,楊伯起赴東萊太守任時,經過昌邑,住在驛舍裡,王密帶著十金求見,想送給他做路費,被楊伯起拒絕了。”

  “十金而已,這楊伯起太固執了。”孫翊撇了撇嘴。

  “是啊,楊家人都這麼固執。你知道這楊伯起是怎麼死的嗎?”

  孫翊連連搖搖頭。“不知道。”

  “楊伯起後為官至太尉,皇后的兄長閻顯托人向他傳話,要他辟除私人,被楊伯起拒絕,中常侍樊豐等人亂政,他又多次上書劾舉……”

  張紘接連講了幾個故事,孫翊聽得津津有味,孫策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但他沒有吭聲。他清楚張紘的用意,換作以前,他會覺得煩,可是現在身份不同了,他就算煩也不能當面表達出來,一是對張纮不禮敬,二是有縱容身邊人的隱患。

  不管有沒有名份,他現在也是一方君主了,他當然不希望身邊人弄權,當然希望麾下的文武都能和楊震一樣秉公執政,屬守臣子本份,而不是曲意阿附。他身邊的這些女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背後都或多或少的站著幾個家族,如果大臣們沒有原則,一心想著討好她們,這政局還能好嗎?張紘一反常態,主動給孫翊講故事,其實也是在提醒他。就算楊彪迂腐,他可以不用他,但完全沒有必要折辱他,相反,他需要樹立這樣的榜樣,讓手下人都能恪守原則。

  善很脆弱,但正因為有善,人才是人。正因為善很脆弱,才需要守護。用手中的權力肆意摧殘善良的結果只是一時痛快,卻後患無窮。

  孫翊等人聽完張紘講的故事,肅然起敬。就連郭嘉、虞翻都收起了笑容。郭嘉也知道一些楊家的故事,又補充了幾句,講了一下楊彪本人在誅王甫這件事中的作用。王甫是靈帝朝的閹黨頭目,與曹節並稱,是發動黨錮的重要推手,他後來因貪髒被司隸校尉陽球誅殺。天下人知道陽球的很多,但知道楊彪在其中起作用的人卻很少。實際上,陽球誅殺王甫的關鍵證據就來自楊彪。

  “評心而論,楊彪雖然有些守舊,卻是朝臣中難得的務實派,不像黨人那麼偏激。”郭嘉說道:“臣贊同子綱先​​生的意見,對這些老臣可以不用,但不宜摧折。即使不考慮他與楊修和袁氏姊弟的關係,也該為人間正氣保留一絲體面。”

  張紘感激地看了郭嘉一眼。

  孫策微微頜首。“我又不是惡犬,他不惹我,我也不會咬他。說起來,這不是還沾親帶故嘛,多少得留點面子。”

  張紘躬身施禮。“將軍英明。”

  ——

  議事結束,孫策回到後室,尹姁正和麋蘭說笑,見孫策進來,連忙起身,卻還是忍不住臉上的笑意。孫策不解,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

  “什麼事這麼開心?”

  尹姁和麋蘭互相看了看,麋蘭連連搖頭,不肯說,尹姁便自高奮勇,坐在孫策身邊,笑盈盈地說道:“將軍,想不想換幾個人來侍候你?”

  “什麼意思,你們累了?”

  “不是,我們也不能霸著將軍,總得給別人一絲機會。如今又是在江東,我們是客,總不能欺主。甘妹妹有幾個好夥伴,一心想試試將軍的能耐,不如就讓她們來,也讓我們休息休息。”

  孫策這才想起那兩個試圖闖進來的少女。“那兩個人怎麼樣了?”

  “應該還在吧,甘妹妹正和她們說話呢。”尹姁忍不住笑出聲來。“將軍,這江東女子果然生猛,難怪將軍敢為天下先,提出這男女平等的說法。將軍,在江東,是不是懼內的男人特別多?”

  孫策皺起了眉。“阿姁,我怎麼聽出你有地域歧視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們江東人?”

  尹姁伸手掩著嘴,樂不可支。“將軍,你這可是欲加之罪,我什麼時候歧視江東人了?我是羨慕江東人啊。喜歡的就是去追,追不上的就去搶,多好,男人如此,女人也如此。”

  “不對,我還是覺得你有地域歧視。”孫策佯怒,揮揮手。“蘭兒,你先回去休息,我要和阿姁說道說道。”

  麋蘭笑著應了一聲,轉身出門。尹姁急了,伸手要去拉,卻被孫策一把抱住,壓在床上。看著露出大灰狼般笑容的孫策,尹姁慌了,換了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將軍饒命,我可真沒有歧視將軍的意思。要不,我請甘妹妹來?如果將軍願意的話,讓她那兩個好姊妹也一起過來侍候將軍,免得我一個人不是將軍的對手。”

  孫策哈哈一笑,翻身躺在床上。“算了吧,饒你一回,下次可不准再這麼說。阿姁,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你也許是真的羨慕江東女子,可是江東人未必這麼想。我們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如果有個出身高門大戶的女子對你說,她最羨慕出身普通的女子,你會怎麼想?”

  尹姁坐了起來,咬著手指想了想。“說得也是,是我孟浪了。將軍,你可別告訴權姊姊,要不然她要批評我了。”

  “你怕她?”

  “倒不是怕,只是……怎麼說呢,看到她,我至少不會這麼隨意。權姊姊畢竟年長些,又出自世家,人情世故比我們熟悉,說話做事也比我們周到,又照顧我們幾個,我們都服她。”

  孫策覺得有理。看來這身邊還是離不得袁權,沒有她鎮著,後宮不寧啊。他雙手抱頭,躺在床上,由袁權又想到了楊彪,回想著剛才張紘說的話,一時也有點拿不定主意。如果楊彪要來面談,該怎麼談,他會說些什麼?張紘如此鄭重地提醒他,自然是擔心他應付不周,出了差錯,留下不好的影響。

  如今身份不同了,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看著,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隨著性子來。這讓他有一種隱隱的不安,甚至比軍中還要嚴重。軍中都是糙漢,讀書人有限,看重的是誰拳頭大,武藝好,誰能打勝仗,生死之間沒有那麼多溫文爾雅,更多的是本能。官場則不同,講究的是進退揖讓,禮尚往來,一旦失禮,很容易留下笑柄。

  袁家也是四世三公,但他遇到的袁家人不是袁術那種糙貨就是寄人籬下的袁權姊弟,甚至是袁譚那樣的俘虜,他不需要在乎他們的看法,可是楊彪不同,楊彪是前輩老臣,其修養不僅袁術趕不上,袁權等小輩也不能相提並論。面對楊彪,他就像尹姁面對袁權一樣有一種天然的不自信。如果使蠻耍橫,他大可不必擔心,可是要講規矩,他就沒底了。也沒人教過啊,老爹孫堅只教過他行軍作戰,沒教過他怎麼面對楊彪的老臣。

  估計他自己也不懂。

  尹姁起身去準備洗漱用具,回來發現孫策還躺在床上發呆,便推他起來洗漱。孫策坐了起來,洗了臉,漱了口,又脫了鞋襪泡腳,腦子裡卻一直想著見楊彪的事。尹姁見了,好奇的問道:“將軍,你想什麼呢?”

  孫策看看她,眨了眨眼睛。“阿姁,問你一個問題。”

  尹姁雙手托腮,蹲在孫策面前。“可不能太難,太難了我也不懂。”

  “你第一次看到權姊姊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尹姁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當然是心慌。你不覺得權姊姊看起來很嚴肅嗎?一看就讓人犯憷。”

  “是嗎?”孫策仔細想了想。他完全沒這感覺,他見到袁權的第一面時袁術受了重傷,生死未卜,南陽太守府裡亂糟糟的,全賴袁權主持,他當時第一印象就是這女子不愧大家閨秀,能頂門立戶,沒什麼敬畏之心,倒是有一點非份之想。“我沒這感覺。”

  尹姁白了孫策一眼。“你當然沒這感覺。那時候袁將軍被曹操圍住,是你把他從重圍之中救出來的,你是有功之臣嘛,誰敢把臉色給你看?我就不同了,我是將軍的俘虜,將軍是袁家的部將,我和她之間差著好幾層呢。”

  孫策心中一動,忽然如釋重負。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1-30 12:52
策行三國 第1642章 歸故里

  孫策一路巡視,走走停停,進入陽羨境界時已經是十月末。

  吳郡太守蔡瑁、吳郡郡學祭酒陸康、會稽郡學祭酒盛憲領隊前來迎接,其中既有太守府的掾史,也有郡學的師生,更多的是吳郡、會稽的大小世家。因為準備的時間長,不僅吳縣、陽羨等附近縣的趕來了,就連相對偏僻的海鹽縣都派了代表來,烏泱泱一大群,三四百人,看起來就熱鬧。

  陽羨長葛生也來了,帶著一幫掾吏維持秩序,忙前跑後的侍候著,尤其對太守蔡瑁畢恭畢敬。不過蔡瑁情緒不太高,心事重重,沒心思關注葛生的殷勤。他除了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遠處的河面就是唉聲嘆氣。

  “唉……”

  黃月英煩了,忍不住說道:“阿舅,你不能別唉了?將軍大勝歸來,所有人都高興,就你唉呀唉的,喪氣不喪氣,你是為袁紹惋惜嗎?”

  “嘿嘿,阿楚,你亂說什麼呢?”蔡瑁嚇了一跳,臉都白了。“你可不能亂說,你這不是要我命嗎?”

  “那你就閉嘴,別再嘆氣了。”

  “我也不想啊。可是阿楚你說,我這幾年做得怎麼樣,是不是兢兢業業?可是又怎麼樣,你姨夫被免了官,回富春閉門自省,你外大父被撅了面子,蔡家印書坊的工藝被公佈了,誰都可以開印書坊,我家……”

  “你家你家,你家甚麼?印書工藝是誰給你的?”黃月英也火了。“刻一版的成本是多少,你心裡沒數?一版收萬錢,百倍的利潤,天下什麼生意會如此暴利?你們這不是和將軍作對嗎,他把印書工藝給你們是為了讓你們這麼賺錢的?”

  蔡瑁訕訕地閉上了嘴,沒敢再吭聲。雖說他是舅舅,黃月英是外甥女,可是他從小就畏懼黃月英的母親蔡珏,現在看到黃月英也有點怕。他心裡有數,蔡家能和孫策扯上關係主要是因為黃家父女,尤其是黃月英。他在黃月英面前嘆氣就是希望黃月英能幫他說幾句話,保住這吳郡太守的職務。真要惹惱了黃月英,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聽到這邊爭執,遠處的陸康等人相視而笑。他們已經收到消息,吳郡太守可能要換人了。他們對蔡瑁的印像也不好,印書坊簡直成了蔡瑁的私人金庫,平輿書坊印的《說文解字》已經在吳郡暢銷,《論衡》到現在為止都沒能刻版,原因就是版費太高了。原本還不清楚內情,只當理應如此,直到孫策在襄陽公佈印書坊工藝的消息傳到吳郡,他們這才知道印書的真實成本是多少,對蔡瑁的印象一落千丈。

  對這種利慾薰心之輩,他們不屑與之為伍,都自覺地站得遠遠的。

  這時,有人叫了起來。“來了,來了。”

  眾人聞聲向西看去,只見河面上出現了一艘樓船的影子。得知孫策要來,蔡瑁已經下令封鎖了溧水,不准普通百姓的船隻通行,是以樓船一出現就引起了注意。見孫策將至,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談,按照身份各就各位,醞釀著情緒,想著待會兒見到孫策該說些什麼。

  樓船越來越近,導行的樓船從眾人面前駛過,高聳的船體像一座移動的城堡,讓人心生壓迫之感,密集的船槳激起雪白的水花,捲起的波浪拍打著岸邊,巨大的船體將水位都提高了不少,站得最前面的部分官吏士紳看了,心中震駭,相顧失色。

  太湖經常有樓船出現,他們已經司空見慣,可是這麼大的樓船還是第一次見。陸康忍不住問陸議。“這樓船載貨多少?”

  “這是二千石的。”陸議淡淡地說道:“內河運輸足夠了。”

  陸康聽出了言外之意。“還有更大的?”

  陸議詫異地看看陸康。“大父不知道黃大匠已經造出了萬石海船嗎?”

  陸康的臉色有點不好看。他抬頭看了一眼盛憲,盛憲撫著鬍鬚,得意洋洋的笑了笑。“海船海船,只能下海,不能入湖,太湖雖大,和大海相比還是小了些。”

  陸康沒好氣的瞪了盛憲一眼。“吳會吳會,就算會稽有海船,不是還排在吳郡後面嗎。”

  盛憲翻翻眼睛,沒理陸康。吳郡人和會稽人爭正宗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反正海船在會稽造,陸康再生氣也沒用。萬石海船啊,來往交州、幽州一次,利潤至少千金,夠那些千石以下的船跑一年的。船大不僅載貨多,抗風浪的能力也顯著提高,除非遇到颱風這樣的惡劣天氣,大多時候都可以順利航行,可以節省時間,不像小船,一旦風浪大一點就要入港暫避,優勢太明顯了。

  如果虞翻的計劃成功,那會稽以後可就要真的壓吳郡一頭了。盛憲越想越開心,嘴角忍不住上挑。陸康看得清楚,心裡更是窩火,繞過蔡瑁,來到黃月英、馮宛身邊。

  “黃大匠?”

  “嗯?”

  “我能問一件事麼?關於海船的。”

  “當然可以。”

  “萬石海船是什麼時候造出來的?我怎麼沒聽說?”

  “哦,也不能說已經造出來了,只是試制了兩艘,目前還沒有定型,所以沒有公佈。”黃月英詫異地看著陸康。“陸公什麼時候也關注這些逐利的小事了?”

  陸康很尷尬。他是吳郡郡學祭酒,大部分時候都在郡學做學問,打心眼裡是有點看不上蔡瑁這樣的商人,私下里說過蔡瑁就是逐利之徒,只是不知道這話傳到了黃月英的耳中。他本人倒是無所謂,反正陸家又不打算做生意,他也不愁吃喝,可是他身為吳郡世家代表,不能看著這麼大的利益被會稽人獨吞,吳郡世家連一點油水都分不著。

  “那大匠估計什麼時候能定型,眼下這兩艘船試驗得怎麼樣?”

  黃月英撓撓頭。“往幽州的一艘還好,往交州的那一艘問題不小,南方風浪更大,對平衡的要求更高一些。至於定型嘛,這個真不好說,有很多問題現在還看不到,要等船大修的時候才能發現,我估計至少還要三五年。”

  陸康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心裡卻有了主意。不能再這麼遲鈍了,要不然遲早要被會稽人比下去。

  說話間,孫策的座船緩緩停住,孫策的身影出現在飛廬上,向岸邊的眾人揮手致意。眾人見狀,紛紛喝采,向孫策揮手致意,大聲問好。黃月英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孫策身邊的父母,高興得拉著馮宛的手直跳。“宛姊姊,你看,那就是我阿母。”

  馮宛笑著點頭。“別急,別急,你可得沉穩些,別讓你阿母生氣。”

  “對對對。”黃月英想起阿母的脾氣,連忙裝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笑不露齒,只是眼角忍不住笑意,已經彎成了月牙。

  兩艘輜重船駛了過來,充當中轉碼頭,樓船放下跳板。蔡瑁率先提起衣擺,踩著跳板上船,陸康、盛憲、黃月英緊隨其後。上了樓船,蔡瑁很客氣的請陸康、盛憲一起上飛廬,拜見孫策,黃月英正準備跟上去,卻發現黃承彥和蔡珏並肩站在甲板上,笑盈盈地看著她。黃月英喜不自勝,奔了過去。蔡珏快步迎了上來,將黃月英摟在懷中,母女倆抱在一起,還沒說話,眼淚就出來了。

  黃承彥靜靜地站在一旁,撫鬚而笑。

  “阿楚,你長高了好多啊。”蔡珏摸著黃月英的頭。四年前離家時,黃月英只到她下巴,現在已經和她差不多同了,身材高桃,唇紅齒白,皮膚白裡透紅,眉眼生動,洋溢著青春活力。

  “嘻嘻,太湖水好魚好,尤其是四腮鱸魚,切成細膾,味道天下一絕,配上孤菜羹,讓人久食不厭。阿母既然來了,一定要嚐嚐。”

  “就知道吃。”蔡珏點了點黃月英的鼻子,又揚揚頭,看向飛廬上正和蔡瑁等人寒喧的孫策。“就為了這人,你連家都不要了?”

  “嘻嘻。”黃月英不好意思地笑著,抱著蔡珏,撒起嬌來。

  飛廬之上,孫策笑容滿面,熱烈歡迎,拱手環揖。“勞動諸位相迎,實在是慚愧,慚愧。”

  蔡瑁強顏歡笑,拱手還禮。“應該的,應該的。”

  陸康撫著鬍鬚,笑瞇瞇地打量著孫策。“將軍,四年前在廬江,老朽未能親自迎接你,有失鄉黨之義,今天如果再不來,未免過份。聽伯言說將軍大破袁紹,守護中原百萬生民,老朽甚是欣慰。家鄉有如此少年英俊,老朽與有榮焉。”

  見陸康提及陸議,又刻意強調鄉黨之義,盛憲不甘落後,朗聲說道:“陸公說得對,吳郡能有明府這樣的英雄,我這個故吳郡太守也是非常高興。不過明府擊敗袁紹固然是壯舉,比起救助災民來還是略遜一籌,能在備戰的情況下不惜代價的救助災民,這是大仁義,非大智大勇不能為。”

  “孝章此言,恕我不能苟同。救助災民是大仁義,擊退袁紹何嘗不是大仁義?且不說袁紹麾下胡騎如何殺戮百姓,天怒人怨,且說袁紹得手,少不得要為會稽周氏兄弟報仇,會稽亦不能安矣,恐怕就連孝章也不能安心在郡學教書育人了。”

  “季寧兄,你這話就不對了,周氏兄弟助紂為虐,死得其所,會稽人豈能不知?”

  見這兩個老書生要開槓,孫策很詫異,連忙勸阻。“二位祭酒過獎了,我愧不敢當。身為武士,守護一方安寧是應盡之責任。吳會一體,能為父老增光是我的榮幸。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還望二位祭酒不吝賜教。”

  陸康和盛憲互相看了一眼,拱手應命。孫策和兩人寒喧了幾句,這才開始一一接見來迎的官吏、世家代表。陸康、盛憲當仁不讓,一個作為吳郡代表,一個作為會稽代表,分立孫策左右,為孫策引薦來人的情況。上船的人一看這架勢,下意識的按陣營而立,不知不覺就分成了兩派。

  來迎接孫策的人很多,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上孫策的船,孫策的船也足夠大,多了三十餘人也不覺得擠。吳會水鄉近海,坐船是家常便飯,但登上這麼大的船對很多人來說卻是第一次,都充滿了好奇。孫策索性引他們參觀一番,看到寬大的艙室,高大的桅杆,結實的檣圍,以及藏在甲板下面的拋石機和弩車,他們讚歎不已。

  孫策把黃承彥、黃月英父女請了過來,隆重介紹。“這些樓船、拋石機、弩車都是黃君父女的傑作,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離不開以他們為首的諸多匠士的心血。”

  盛憲適時的補充了一句。“諸君,你們可能不太清楚,黃大匠雖然住在太湖,但我會稽所造萬石海船就是出自黃大匠之手。萬石海船不僅巨大,能載貨物,更比普通船隻平穩,履風波如平地,當初籌集資金建船的幾家如今都回報豐厚,有望在五年之內收回成本。我們已經決定了,再籌集五千金造兩艘海船,到時候還要請大匠指導。”

  來的都是各家代表,無一不是人精,聽了盛憲的話,稍一揣摩,就估算出萬石海船的獲利情況。會稽人已經佔了先,造了兩艘海船,又豈能讓他們再佔便宜?生意都被他們搶去了,吳郡人就看著?

  人群中有人大聲說道:“將軍,吳會一體,向來不分彼此,利益均佔。會稽已經造了兩艘海船,這接下來的兩艘該由會吳郡人出資籌建了。”

  這一提議立刻得到了吳郡人的響應,他們七嘴八舌地說道:“說得對,現在該我們吳郡人造海船了。”

  “就是嘛,將軍以前是會稽太守,如今立了大功,區區一會稽太守豈能所酬其功?依我看,至少也要節制江東諸郡。”

  陸康、盛憲畢竟是做過太守的人,一聽這話,互相看了看,又不約而同地看向孫策。孫策談笑自如,彷彿沒有聽出這背後的深意,又彷佛正中下懷。盛憲有些猶豫,又看向虞翻,虞翻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盛憲鬆了一口氣,閉上嘴巴,靜靜地看著。

  其他人卻沒陸康、盛憲這樣的政治敏感,他們都被眼前的利益誘惑晃花了眼,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奪海船的建造權,卻沒有人真正清楚孫策想要什麼。他們正爭得面紅耳赤、唾沫橫飛的時候,朱然擠了過來,附在孫策耳邊說了幾句。

  楊彪來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1 01:22
策行三國 第1643章 笑裏藏刀

  孫策看著眼前熱鬧的場景,思索片刻,向陸康、盛憲告罪。

  “故司徒楊公文先至,我要去迎一迎,容我失陪。”

  一聽說楊彪來了,陸康、盛憲都很意外。楊彪這是來宣詔嗎?他們心中疑惑,卻不好多問,只好答應。雖說把這麼多人丟在這裡有點掃興,但禮節所在,他們也不能攔著。四世三公的楊家在他們眼裡還是不可忽視的存在,更何況孫策的正妻出自袁氏,從輩份上來說孫策還是楊彪的晚輩。

  孫策讓虞翻陪著陸康等人說話,張紘陪著他去見楊彪。他們剛離轉過拐角,吳會世家就圍住了虞翻,大聲爭辯接下來的海船應該由誰籌資建造,其中以幾個吳郡世家代表的聲音最大,指責虞翻不公,偏心會稽人。聽那聲勢,幾乎要將虞翻吃掉。孫策聽得清楚,忍俊不禁。

  “仲翔要費一番口舌了。”

  張紘笑道:“無妨,仲翔文武全才,無人能當,換了我,只怕要請將軍安排幾個虎衛保護才行。”

  孫策大笑。“沒錯,我江東民風剽悍,真要說急了臉,拔劍互鬥也不是不可能,所以要在江東做官,手上沒點武藝還真是不行。”他一眼看到蔡瑁站在角落裡,像霜打了似的,心中明鏡也似,招招手,把蔡瑁叫了過來。“我還以為你和你姊姊說話去了,半天沒看到你,你在這兒幹什麼?”

  蔡瑁擠出一臉笑容。“將軍你說得太對了,這吳會人太剽悍,我真有點怕他們,躲在這兒安全些。將軍,你這是……”

  “楊公來了,我去迎迎。哦,對了,有件事先和你說一下,免得一忙又給忘了。”他讓張紘等人先等著,將蔡瑁拉到一旁。蔡瑁有點緊張,不知道孫策究竟想和他說什麼,忐忑不安,心跳加速,手心全是汗。他偷眼打量孫策的神情,卻見孫策眼神平靜從容,看不出什麼端倪。兩人走到一旁站定,孫策低聲說道:“德珪,你這吳郡太守別做了。”

  “啊?”蔡瑁一聽,臉色『唰』的白了。他張嘴想問原委,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了,只是悶悶地應了一聲。委屈的話咽了回去,頹喪的心情卻怎麼也掩飾不住,不僅嘴角耷拉了下來,就連背都彎了,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一樣,隨時可能癱在地上。

  孫策瞅著他,忍不住笑道:“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知道。”蔡瑁的頭更低了。他本來就沒孫策高,這一低頭哈腰,簡直和跪在地上差不多。

  “錯哪兒了?”

  “呃……印版的成本定得太高了,影響了《論衡》的印行,耽誤了將軍的大事。”

  見蔡瑁避重就輕,孫策暗自鄙視他一回,卻沒戳破。“其實也不是你一個人錯,我也有錯。你呢,適合做生意,不太適合這種公務。你也看到了,江東人性子野,藏不住話的,你這太守做得也委屈。我給你安排了另外一個重任,這次應該適合你。”

  “哦。”蔡瑁下意識的應了一聲,隨即會過意來,猛地抬起頭,就像打了雞血似的,原本蒼白的臉瞬間漲得通紅,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重任?”

  “是啊,一個非常重要,關係到今年幾十年安定的重任。”孫策拍拍蔡瑁的肩膀。“你通曉商務,應該知道物貨多金少有什麼後果。中原戰事初定,東南太平,這幾年會有更加迅速的發展,金和銅的缺口會更大,海外有黃金,我要你出海去搶黃金。”

  一聽到與錢有關的事,蔡瑁的腦子立刻變得靈活起來。他連連點頭。“對對對,這幾天我正愁著呢,手裡的現錢太多,大量的貨款沒法支付,如果再不解決,海船的利潤就會下降,等於白忙。海外有黃金?”

  “是的,海外有黃金,我準備組建一支水師去搶。作戰的人選很多,講武堂每年有幾百學生畢業,但是商學堂還在籌建,就算建起來也找不到合適的教習,我想這件事只有你合適。德珪,這第一任商學堂祭酒有兩個人選,你是其中之一,我想著乾脆就讓你帶隊,你看怎麼樣?”

  “好啊。”蔡瑁興奮地直搓手,滿面紅光,兩眼發亮,話出了口,又覺得應該謙虛點,連忙補了一句。“那我就……勉為其難了?”

  “什麼叫勉為其難,你應該當仁不讓。”孫策看看四周,又壓低了聲音,向蔡瑁靠近了些。蔡瑁一看,立刻湊了過來。孫策說道:“本來至少應該給你一個大司農或者少府的身份,可是現在名份未定,先委屈你一段時間,做個摸金校尉,如何?”

  蔡瑁心花怒放,忙不迭的答應。“好,好。”吳郡太守只是太守,大司農、少府都是九卿之職,孫策自己不過是個鎮北將軍兼會稽太守,肯定給不了他這樣的職務,摸金校尉既符合他的任務,又符合孫策部下的身份,他覺得再合適不過了。孫輔、蔡珂經過吳郡時說過向孫策討官的事,他當時就覺得這摸金校尉不錯,沒想到現在落在他頭上了,簡直是意外之喜。出海奪金,那可比做生意強太多了,直接搶錢啊。

  孫策拍拍蔡瑁的肩膀。“德珪,努力!”

  “喏。”蔡瑁挺直了腰桿。大聲應喏。

  孫策轉身離去,蔡瑁目光炯炯地看著他離開,興奮難以自抑,伸頭看了一眼還圍著虞翻爭吵的吳會世家,不屑地冷笑一聲,轉身去找姊姊蔡珏。這幫吳會土鱉,還看不起我,以後有你們仰望我的時候。就知道造船做生意,萬石海船啊,那要是搶一船黃金回來,這輩子可以躺在金子裡睡覺了。

  蔡瑁來到黃承彥的艙室,敲門而入。蔡珏正一個人靠在床頭看書。她生性淡漠,不喜熱鬧,黃承彥、黃月英被孫策拉過去介紹給吳會世家,她就一個人回來了,見蔡瑁滿面紅光的進來,她有些奇怪。

  “德珪,出什麼事了?”

  “姊姊,出大事了。”蔡瑁拉過一張席,坐在蔡珏面前,把孫策讓他出海奪金的事說了一遍。蔡珏卻不像蔡瑁那麼激動。她皺了皺眉。“海外有金,你知道在哪兒嗎?”

  “我不知道,伯符知道啊。”與蔡珏在一起,蔡瑁很自然的想起自己是黃月英的舅舅,很快也會成為孫策的舅舅,心裡更多了一分親近。“要不然他怎麼會讓我出海,難道白跑啊?出海可不是鬧著玩的,危險著呢。”

  蔡珏沒好氣的白了蔡瑁一眼,懶得和他囉嗦。她想了想,也覺得孫策不太可能拿蔡瑁開玩笑,畢竟出海非常危險,就算他不喜歡蔡瑁,也不至於要蔡瑁去送死,而且不會是蔡瑁一個人,讓那麼多人陪著蔡瑁送死,不像是他做得出來的事。雖然孫策知道海外有金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但孫策身上不可思議的事太多了,也不差這一兩件。

  這樣也好,也算是一樁心事放下了。雖說孫策離開襄陽之前拜訪了蔡洲,圓了蔡諷的面子,她心裡卻還沒放下,生怕做出讓蔡瑁無法接受的事來。

  “你在這裡做什麼,還有事?”見蔡瑁不走,蔡珏沒好氣的說道。

  “那我……幹什麼去?”蔡瑁訕訕地站了起來。

  “外面那麼多人,那麼多事,沒有你該做的事?楊公來了,你去安排接風宴席也行啊。”蔡珏按捺不住,斥責了蔡瑁兩句。“實在不行,去找周君交接吧。早點辭了吳郡太守,回蔡洲去陪父親過年。你賴在我這兒有什麼意思,故意煩我?”

  蔡瑁應了兩聲,轉身出艙,問了一下周異的艙室,找周異交接去了。

  ——

  楊彪坐在艙中,心神不寧,雖然坐著不動,心思卻七上八下。他追上了孫策,卻不知道能和孫策談成什麼樣。孫策的要求已經由張紘說得很清楚,他想讓孫策做出讓步,卻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條件,只是憑一腔熱血,賣一張老臉,成與不成,他心裡一點把握也沒有。

  大漢怎麼會走到這一步?楊彪心裡亂糟糟的,說不出的難受。

  袁夫人和袁權坐在一旁,看著神情糾結的楊彪,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即使是袁權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這件事過於敏感,孫策之前又說得很清楚,楊彪原本沒必要追來,可他不死心,非要趕來和孫策面談,這讓她非常被動。

  她讓楊彪不要急著上孫策的樓船,就在她的船上等著。如果孫策不親自來迎,說明根本沒有和楊彪談的興趣,乾脆找個理由離開,免得自取其辱。可真若是如此,她又於心不忍。楊彪年過半百,為了朝廷受如此屈辱,未免讓人寒心。不管怎麼說,楊彪畢竟是她的姑父,如果孫策連見都不肯見一面,她的面子也過不去。

  袁夫人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她既不希望楊彪受辱,又不希望孫策答應楊彪什麼,更擔心兒子楊修因此受到影響。楊修受到孫策重用,前途一片光明,如為垂死的大漢而影響兒子的仕途,對她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事情。真要發生衝突,就連袁權都會受到影響。

  就在三人的心情都七上八下的時候,張鈞快步走來。“孫將軍來了。”

  “什麼?”袁權吃了一驚。孫策正在接見來迎接的吳會官吏、世家,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他能派個人能通知一聲什麼時候見面,她就心滿意足了。

  楊彪和袁夫人也很意外,覺得張鈞會不會是看錯了。張鈞回頭看了一下,再次確認。“是孫將軍來了。”話音未落,輕快的腳步聲響起,孫策出現在艙外,他看了一眼艙內四人,目光落在袁權臉上時,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看到孫策的笑容,袁權糾結的心情一下子敞亮了,就像溺水的人忽然腳踏實地一般,整個人變得輕鬆無比。她起身相迎,牽著孫策的手走了進來。

  “姑父,姑母,她就是伯符。”

  孫策躬身施禮。“見過姑父、姑母。久聞二位大名,今日初次得見,榮幸之至。”

  楊彪打量著孫策,希望從孫策的神情間揣測孫策的心思,袁夫人卻沒這樣的考慮,她打量著孫策,越看越歡喜。看到楊修的時候,她已經覺得楊修比離家時多了幾分英氣,可是看到孫策,她才知道與孫策相比,楊修那點英氣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孫策比楊修高半頭,但相貌更加出眾,五官端正,劍眉朗目,英氣勃勃,特別是一雙眼睛,卻有年輕人的張揚,又有著與他年齡不甚相符的沉穩,甚至還有一點淡淡的憂鬱。

  雖說她還是更喜歡兒子楊修,但她也不得不承認孫策有一副好皮囊。她看了袁權一眼,挑了挑眉。袁權會意,羞澀的低下了頭。

  “將軍此言怕是言不由衷吧。”袁夫人故意淡淡地說道:“真若想見,在豫章就可以見面了,何必等到今日。將軍過豫州而不留,若非我們主動追來,怕是這一輩子也見不著。”

  孫策笑了,拱拱手。“姑母有所不知,之所以沒有在豫章見,不是不想見,實在是有些內怯,不敢見。”

  “不敢見?此話從何說起?”

  “當然是因為姑父、姑母這樣一對世間少見的伉儷。”

  楊彪和袁夫人更糊塗了,相互看看。“我們……世間少見?”

  “當然,姑父、姑母一個出自四世三公的楊家,一個出自四世三公的袁家,夫妻皆出自四世三公,如此顯赫而又般配的夫妻,天下只有你們,再無第二對。若僅是家世顯赫,那也不足為奇,偏偏姑父德才兼備,忠君勤事,足為君子堪模,姑母賢惠貞淑,英華內斂,堪當女士典範,那就更難得了。縱使上溯五百年,也未必能找到相當的。”

  楊彪忍俊不禁,笑著搖搖頭,袁夫人卻忍不住笑了。“早就聽說將軍辯才無雙,三寸舌勝似三尺劍,令無數名士結舌,今日一見,果然是盛名之下無虛士,算是領教了。”

  袁權笑道:“姑父、姑母過獎了,伯符雖然罵過不少沽名釣譽的假名士、偽君子,但他對真正的君子卻是敬重的。況且他雖喜歡玩笑,卻從不輕易誇人,我也覺得他說得對,像你們這樣的夫妻,五百年內找不出第二對。若是不信,你們說說看,有哪對夫妻能像你們這般?”
  袁夫人看看楊彪,笑而不語。楊彪搖搖頭。“將軍謬讚,愧不敢當,我們夫妻除了家世之外,其實也和普通夫妻沒什麼兩樣,值不得如此誇獎。況且,就算我們家世顯赫一些,普通人也許有點緊張,你是阿權、阿衡的夫婿,又和德祖同年,算得上一家人,何必畏怯我們,莫不是怕我們為難你?”

  孫策笑得更加燦爛,心道你特地追來,總不會是支持我吧。一家人?你越是跟我套近乎,越是有問題。

  “當然,如果僅僅為此,還不至於畏懼。”孫策轉頭看向袁權,握著她的手。“我之所以不敢見,還是因為自慚形穢,明明有阿權這樣的賢女子相伴,卻不能像姑父、姑母一樣白首偕老。見賢知不及,焉能不怯?”

  提到這件事,袁夫人的確有些不舒服。在她看來,孫策能娶袁衡已經是意外之福,又有了袁權,就更應該知足了。就算尹姁、黃月英在前,無法推卻,卻不該再納馮宛。更過份的事,她聽說孫策剛剛在丹陽又納了一個妾。

  “既然知錯,為何一犯再犯?”

  孫策苦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就像如今這形勢,就算我想回頭也回不了,只能硬著頭皮向前闖。”

  袁夫人頓時語塞,臉色也變得有些尷尬。她是聰明人,豈能聽不出孫策的言外之意,只是她沒想到孫策會突然一下子從家事跳到國事,讓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楊彪還沒開口,孫策就先把門關上了。如果楊彪非要開口,那就是自討沒趣了。她越想越覺得孫策可惡,笑裡藏刀啊。笑得這麼陽光燦爛,下手卻比誰都狠,剛剛還甜言蜜語呢,轉手就是一刀。

  楊彪嘆了一口氣,心裡說不出的淒涼,真是不服老不行,反應太慢。他以為還沒開始,哪知道勝負已分。他伸手輕輕按住袁夫人的手,讓她稍安勿躁。“將軍不必如此自責,夫子說過,食色,人之大欲,年輕人好色些也是常事,有所節制就是了。若能好德如好色,未嘗不善。”

  孫策愣了一下,正準備說話,袁權悄悄地捏了捏他的手,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頭。“夫君,我們趕了幾天路,一直沒能好好休息,姑父、姑母坐不慣船,精神不佳,不如到了吳縣,安頓下來,再說不遲。吳會官吏來迎你,說不定有重要的事要談,你還是先過去見他們吧。”

  孫策搖頭苦笑。“也好,那我就先過去,等到了吳縣再說。對了,這艘太小,不夠平穩,你們換一艘樓船吧,雖然不如陸地,總比這船好一些。”

  張紘說道: “將軍,我領楊公過去吧,順便再和楊公聊聊。上次走得倉促,恐怕有些事還沒說清楚。”

  孫策應了,再次向楊彪夫婦告罪,轉身離開。袁權跟了出來,兩人站在船頭,互相看看,『噗嗤』一聲笑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2 01:25
策行三國 第1644章 有為與無為

  袁權回到艙中,陪著袁夫人換乘樓船。楊彪和張紘走在前面,一邊走一邊輕聲交談,不時的抬頭看一眼遠處。數百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如一座座山峰,形成一條連綿起伏的山脈,靜靜地矗立在河中央,乘著小船從樓船身邊經過時,無形中就有一種威壓。等上了樓船上,回頭再看,又有一覽眾山小的感覺。

  “這樓船真大。”袁夫人發出由衷的感慨。眼前的新樓船比她以前看過的船大很多,幾乎和傳說中漢武帝在昆明池建的樓船差不多大小。

  “還有更大的。”袁權淡淡地說道。

  “更大?更大是多大?”

  “這船只是二千石,最大的能載萬石。”

  “萬石?”袁夫人吃驚的掩住了嘴。“阿權,你不會是騙我吧?”

  “我怎敢騙姑母。”袁權抬頭看了一眼遠處。“姑母注意這樓船與以往的樓船有什麼不同嗎?”

  袁夫人仔細看了一下,的確發現一些不同。眼前的樓船和她見過的樓船相比,體量更大,高度相仿,但甲板上的艙室卻不多,通常這麼大的樓船都會有三到四層艙室,以壯威武,可是這些樓船卻只有一層。她把這些發現和袁權說了,又追問原因。

  袁權笑道:“這是為了增加穩定性,只有這樣的樓船才能入海,具體什麼原因,我也說不清楚。這些樓船都是黃月英負責研製的,姑母如果有興趣,有機會我請她為姑母講解一番。”

  袁夫人斜睨了袁權一眼,沉默了片刻,一聲輕嘆。“阿權,委屈你了。我們沒能幫你,反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實在是……”

  袁權搖搖頭。“姑母說哪兒去了,姑父是忠臣君子,姑母是賢妻,即使伯符也是敬重你們的,只是他也有不得已處,不能讓姑父、姑母滿意,還望姑父、姑母體諒。不過有一點我可以保證,他雖然讀書不多,心中卻不乏道義,絕不是那種一心只為一家一姓富貴的人。”

  “這個我相信。”袁夫人點頭讚道:“這一路走來,我看在眼裡,豈能不知。”她一聲嘆息。“我雖然不預政事,還不至於顢頇。只不過天下事不是只有道義和善良就能成功,甚至於只有實力也不夠,還要能忍耐。就算實力強,又有誰能一個人橫掃天下呢?阿權,家大業大固然是好事,可是麻煩也多,化家為國更是如此,有時候內憂比外患更麻煩。百尺之樓,毀於蟻穴,這樣的事我見得太多了,你可要做好準備,別最後為他人做嫁衣。”

  “正要向姑母請教。”袁權瞅瞅前面的楊彪。“如果姑父能幫忙,那就更好了。”

  袁夫人搖搖頭。“他那脾氣啊,急不得,慢慢來吧。”她頓了頓,又道:“阿權,我估摸著,他不和伯符面談一番是不肯走的,你和伯符商量商量,趁機開導開導他。”

  “伯符哪有那本事。”袁權抿嘴而笑。

  “他還沒本事?”袁夫人眼睛微乜。“沒幾句話就把我繞進去了,你是不是早就把我的事對他說了。”

  袁權連忙否認。“我可沒有。”話音未落,就忍不住笑了起來。袁夫人也笑了,眼神靈動,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張紘引著楊彪等人上了一艘樓船。這艘樓船是他之前乘坐的,僅次於孫策的座艦,艙室寬敞明亮,甲板也寬敞,簡直和一個小院子差不多。甲板上有將士值守,見張纮引著楊彪等人登船,紛紛躬身施禮,口稱“長史”,神色恭敬,卻無畏懼之意。張紘頻頻點頭致意,又與趕上來迎接的都尉交待了幾句,說明楊彪將住在船上,讓他注意安全,不要讓人隨意打擾楊彪。都尉打量了楊彪兩眼,很客氣的行了禮,轉身去安排。

  進了艙,張紘指定了侍者所住的艙室,讓張鈞等人一起去準備整理,他引著楊彪來到上面的飛廬。飛廬有如房屋的正屋,一半是居住、辦公用的艙室,一半是露台,可以任欄觀景,呼吸新鮮空氣。飛廬之上只有一個爵室。爵室又稱鵲室,是供負責瞭望、監視的士卒用的,現在上面沒有人,飛廬之上就是張紘和楊彪。站在飛廬上,能看到前面孫策坐艦上的情景。孫策的座船上人頭攢動,飛廬四周的走廊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隱約還能聽到激烈的爭辯聲。

  “那些都是來迎接的吳會官吏、世家代表。”張纮介紹道。

  “什麼事,這麼吵?”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還能爭什麼,無非是利而已。黃大匠造出了萬石海船,南往交州,北至幽州,獲利甚豐,吳會世家心動了,都想籌資建造,分享利潤。”

  “利很厚嗎?”

  “一年獲利千金左右,不出意外的話,五年左右能收回成本。”

  “那要是出了意外呢?”

  “出了意外那就血本無歸了,所以風險很大,對海船的要求也非常高。吳郡木學堂最近幾年的精力基本都在海船上,為此我們每年要投入近千金,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收回成本。”

  楊彪沉默不語。他不是那種只會死讀書的書生,他有豐富的實踐經驗,知道像這種大型船隻的改造很費錢,很費時間,絕不是拍拍腦袋就能成功的。荀彧在關中推行新政,效仿南陽建立木學堂,建紙坊,造四輪馬車,但是投入不足,又沒有高水平的匠師,不論是紙還是馬車都無法和南陽競爭,不得已,劉巴才提出用官府手段干涉市場,控制價格,打擊南陽商人。

  這無異於竭澤而漁,根本阻止不了孫策的壯大。關中市場每年能收多少市稅?也就是海船來回一趟交州、幽州的利潤吧,和孫策在吳郡木學堂的投入差不多。孫策高投入,高產出,做的是大生意,朝廷想學也學不了。

  “利潤如此豐厚,孫將軍用不了幾年就能橫掃天下了。”

  張紘無聲地笑了。“真要不惜代價,現在就可以橫掃天下,不過那不是我們希望的結果。”

  “你們希望什麼樣的結果?”

  “我們想讓天下人看看,治理天下有更好的選擇。”張紘轉頭看著楊彪,面帶微笑。“文先兄久歷仕宦,經驗豐富,如果你願意助力,政務堂祭酒非你莫屬。”

  楊彪沉默良久,一聲嘆息。

  吳會世家吵得不可開交,就連虞翻都有些彈壓不住。在年入千金的利益面前,所有的矜持都不翼而飛,每個人都撕去了斯文的偽裝,唾沫橫飛,如果不是知道虞翻身手很好,脾氣很不好,這兒又是在孫策的座艦,說不定真有人拔劍決鬥。

  蔡瑁冷眼旁觀,他覺得這些吳會人還是太笨了,都貪心不足,一心想獨吞好處,卻不想想自己能不能吃得下去。萬石海船的利潤是豐厚,但成本也高,一條海船要五六千金,一般的家族根本拿不出來。即使造出了海船,一切順利,也要五六年才能收回成本,萬一中途遇到風浪傾覆,那就是幾千金的損失,足以讓一般的家族破產。

  荊襄人經營這種大生意有現成的例子可以參考。他們採有合股的方式,每戶幾十金、幾百金,幾十戶出資,籌集幾千金也不成問題,然後再按股份分紅,坐在家裡收錢。萬一不幸,折了本,也不會對整個家族產生致命的影響。

  這樣的事,他已經做了幾年,但吳會人就是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不願意學,他們太急,想一夜暴富。

  “德珪,想什麼呢?”孫策回到船上,見蔡瑁抱著手臂靠在一旁,嘴角帶著不屑的冷笑,隨口問了一句。見是孫策,蔡瑁連忙收起輕視之心,站直了身子,拱手道:“我在等將軍。”

  “有事?”

  “我想問問,海上哪兒有黃金啊?”

  孫策瞅瞅蔡瑁,歪了歪嘴。“蔡德珪,如果你是統兵的將領,我讓你出征,你是不是要我提供對手所有的信息啊?蒐集信息,辨別真偽,這是一軍之將最基本的能力,難道你要我把所有的資料都整理好了,送到你手上?”

  “呃……”蔡瑁很尷尬。

  “不要想著坐享其成,出海風險極高,我不可能事先告訴你所有的答案,解決所有的問題。如果你沒有這樣的能力,我勸你還是不要想太多,安穩在陸上做點小本生意吧。”

  孫策說完,舉步走了,蔡瑁沒敢追上去,惹怒了孫策,真不讓他出海,那他可就虧大了。他想了想,轉身叫來一個侍從,吩咐了幾句。侍從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兒,向朗匆匆走來,手裡拿著一卷書。向朗在故障做縣令,這次來宛陵太守府上計,又跟著孫策一起來了吳郡。

  “德珪,你怎麼在這兒?”向朗看了一眼正爭得激烈的吳會世家,有些意外。

  “巨達,好久不見。”蔡瑁上前,攬住向朗的手臂,親熱地說道:“怎麼樣,故障令做得還好嗎?”

  “還好。”向朗打量著蔡瑁,有些狐疑。他太熟悉蔡瑁了,如果沒有事,他絕不會這麼熱情。蔡瑁把向朗拉到一旁,將孫策要他出海找黃金的事說了一遍。“巨達,這可是一個機會,我第一個就想到了你。你幫我出出主意,我們該怎麼著手?”

  向朗也很感興趣。出海找黃金不僅可以發財,還能帶兵,而且遠在海外,自由度更大,建功立業的機會更多,遠比按部就班的遷轉來得快。他仔細想了想。“德珪,當然要先從收集信息開始,你想想,哪兒胡商最多?最近的當然是吳市,遠一點的是會稽沿海諸縣,再遠一點就是交州的番禺市。這些胡商出海經歷豐富,見多識廣,哪兒有黃金,就算他們沒去過,總該聽過。我們將他們了解的信息收集起來,互相參證,從中選一些可能性最大的點,再按遠近編一條路線,一路打過去,不就完了?”

  蔡瑁一拍大腿,興奮不已。“巨達,別做那幾百石的縣令了,跟我一起出海吧,做我的軍謀,這收集信息的任務就交給你,如何?”

  向朗欣然從命。

  船入太湖,水面一下子寬闊起來,風浪也大了很多。

  張紘陪著楊彪,虞翻協調吳會世家,孫策偷閒,在飛廬憑窗小坐。郭嘉坐在對面吃果乾,津津有味,一會兒功夫,案上便擺了一堆果核。孫策被他吧唧嘴的聲音弄得心煩,笑罵道:“你什麼時候這麼饞嘴,跟孩子似的。”

  “跟孩子似的有什麼不好?”郭嘉不為以然。“修行的目的就是要摶氣致柔,彷彿嬰兒,如果能練成胎息,就算不成仙,長命百歲也不成問題。”

  “就你這樣,還想成仙?”虞翻舉步走了進來,用腿擠擠郭嘉。“你夫人在外面等你,快出去吧。”

  郭嘉不上虞翻的當。“讓她等著。”

  虞翻回頭叫了一聲。“鐘夫人,郭祭酒讓你等著。”

  船頭傳來一聲答應,聲音不大,郭嘉卻像聽到了戰鼓聲似的,猛地抬起頭,打量了虞翻一眼,見虞翻笑容狡黠,有些猶豫不定。他考慮再三,還是起身到艙門口看了一眼,見鍾夫人站在下面,連忙穿起鞋,下去了。虞翻在郭嘉的座位上就坐,嘆了一口氣,搓了搓臉。

  “將軍,這事有點麻煩啊。”

  孫策瞅瞅虞翻,伸直了腿。“說來聽聽。”

  “這兩年運氣好,兩艘萬石海船都沒有出事,有些人把對海船性能有過高的估計,有點急於求成,甚至有人想一下子多造幾艘。多造海船有幾個問題無法避免,可是船廠材料不足,都用來造海船,會影響水師戰船的打造,且萬石海船的運載量大,突然一下子增加太多,會造成供大於求,利潤必然下降,過猶不及。最後就是這風險了。海船成本太高,一旦沉沒,那幾家就得破產了。”

  孫策思索了一會兒。“你來找我,是希望我出面阻止?”

  “將軍,這些人見識短淺,利欲薰心,死不足惜,但造船出海既關係到將軍攻取天下的戰略,又涉及到開拓視野的長遠規劃,不能出現太大的挫折,將軍不宜坐視,當予以乾涉。且民心如水,若從源頭開始引導,用力少而可免亂流之患,待其肆意汪洋,再想改道,縱有千百倍力亦不可得。”

  孫策半晌沒有說話。他本來只想做個引導者,具體出海探險的事由百姓自己去辦,贏虧自負,他只管收稅就行,現在聽虞翻這麼一說,他又覺得虞翻所言有理。吳會是他的根基所在,不宜放任自流。出海兼有近其戰略和遠期規劃的任務,如果遭受重大挫折,影響太大,甚至可能會引起整個輿論的轉向。

  但他也沒有立刻答應虞翻。這件事看起來很小,實際上涉及到兩種治國理念,也就是所謂的大政府與小政府,又或者稱為黃老之道與外儒內法,簡單的一句話,就是政府要不要管,管多少的分歧。五州在手,他又有意逐步擺脫戰時機制,用什麼理念來治理國家已經成為了他必須考慮的問題。可是在這方面,他其實沒有一點實際經驗,只有一些從書上看來的知識和歷史經驗。

  歷史經驗具有長期效應,但處理不了具體問題,只能起一定的指導作用。以史為鑑當然沒問題,但照搬歷史經驗也會有問題,很容易滑向保守復古,特別是面對一些以前沒有遇到過的問題時,歷史經驗往往是守舊者最好的武器,儒家是這種做法的典型代表。

  “仲翔,你怎麼看待黃老之道?”

  虞翻愣了一下,卻沒有推脫,他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將軍,臣以為黃老所有其長,亦有其短。其長在於不亂為,其短在於不作為。不亂為,可以休養生息。不作為,則難以應付新情況。即使休養生息,臣亦以為有針對性的用藥治療比坐等複原要好。不作為太消極,與亂為相對的不應該是不作為,而應該是循道而為。道曰陰陽,儒者重中庸,黃老偏於陰柔,進取不足,臣不取。”

  孫策覺得有理。他取過茶壺,為虞翻倒了一杯茶,推到虞翻面前。虞翻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又道:“將軍慎重自制,不想事無鉅細的包攬,落入法家覆轍,臣甚是讚同。只不過將軍現在要做的是前無古人的大事業,若畏難懼險,恐怕難有成就。凡事開頭難,正當萬眾一心,披荊斬棘,排除萬難,將來規模粗具,再緩緩退步不遲。”

  孫策深以為然。“既然如此,那就集結吳會,不,江東世家,共同商量一下建立出海基地的事,不要局限於幾艘海船,將木學堂、船廠、商戶連同水師綜合考量。如果能籌集到足夠的資金,我們就加大木學堂的投入,爭取早日完成定型,同時擴大船廠規模,多備材料,以應付海船建造、維修的潛在需求。”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3 05:26
策行三國 第1645章 為我所用

  根據孫策的要求,虞翻將丹陽世家也納入考慮之中,擬了一個名單。孫策看了一下,比起吳會,丹陽的世家數量明顯偏少,吳會世家佔了八成。

  “仲翔,丹陽人這麼少?”

  “將軍有所不知,丹陽雖在江東,但是隔著太湖,與吳會民風不太一樣。吳會人既向東看海,又向北看江,丹陽人則更多的看江。且丹陽民風剽悍,與山越混居,喜應募為兵,不樂經商學文,所以有實力的世家並不多。”

  “那就帶上豫章郡,總之不能讓這件事成為吳會人的事,局度太小。”

  虞翻倒也不堅持,爽快地答應了。兩人又商討了一下流程,看看要召集哪些人討論,商量哪些事務,虞翻這才起身離開。他走了一會兒,郭嘉領著妻子鍾氏走了進來。孫策很驚訝,連忙請鍾氏入座。

  “夫人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不敢。”鍾氏躬身致意。“只是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將軍成全。”

  孫策眨眨眼睛,不知道鍾氏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按說她有什麼要求並不需要親自出現,既可能過郭嘉之口,也可以通過袁權。這次親自上陣又是為什麼事?難道是為她兒子郭奕討公道而來,聽說郭奕被三妹孫尚香欺負得不輕,都成御用受氣包了。

  “近日到太湖,飽覽美景,品嚐美食,不虛此行,只不過美景美食不能與摯友分享,還要看著摯友不得自由,實在心疼,所以斗膽來求將軍釐清公私,好讓袁夫人解脫,有暇共遊,而不是整天陪著唉聲嘆氣的楊公。作為子弟,她已經陪得很久了,也不見效,是不是該換別人試試?”

  孫策啞然失笑。他點點頭。“慚愧,慚愧,耽誤你們同樂了。這樣吧,請夫人再寬限我兩天,我把手頭事情忙完了,再和楊公談一談,打發他回長安。如何?”

  “那就多謝將軍了。”鍾氏笑嘻嘻的行了一禮,轉身出艙。郭嘉將她送下船,轉身回來,重新入座,搖搖羽扇笑道:“看來楊公是真的急了。”

  孫策撓撓頭。“奉孝,我該怎麼對付這種老臣?既不能失禮,又不能讓步,我現在也是進退兩難啊。”

  郭嘉胸有成竹。“將軍,剛才仲翔來,是不是說吳會世家籌資建船出海的事?”

  “對。”孫策把情況簡略的說了一遍。

  “連虞仲翔都覺得麻煩,可見利之動人,可使懦夫所向無前。楊公久經仕宦,明知將軍沒有退路,依然從豫章追來,不過是想盡力而為,既然不能勸將軍拱手交出兵權,也希望將軍能照顧朝廷一點面子,多少繳些賦稅。既然如此,將軍何不讓他與吳會世家面對面,看看民心所在,看看將軍的鴻圖遠志?”

  孫策有些疑惑,不明白郭嘉為什麼會提出這樣的建議。

  “將軍,楊公是忠臣,但他不是愚忠,只是認為將軍革命未必就能更好。他可能認為將軍可以做的,天子也可以做,甚至可以做得更好。關中推行新政是遇到了一些問題,但那隻是限於關中的人口、賦稅不足,如果將軍能夠尊奉朝廷,天下一統,由天子來推行新政,將軍執牛耳,荀彧、張紘為輔,太平可期。將軍不打破他的這種看法,他是不會死心的。”

  “那我讓他和吳會世家會面,就能打破他的成見?”

  郭嘉神秘的笑笑。“楊家有懟皇帝的傳統,他們秉持儒門傳統,堅持不與民爭利,以相權制衡皇權,與將軍的志向非常接近,只不過他身份使然,不能跳出既有的立場。雖說一路走來,看了不少,他也只是走馬觀花,徒見新政之表,未必真的理解將軍的良苦用心,充其量說將軍有仁義,愛民而已。讓他和吳會世家見見面,甚至參與這件事的商討,讓他有機會明白將軍與天子的不同,他的頑固自然不攻自破。”

  孫策仔細想了想,覺得有理。其實很多老臣並不是頑固,只是他們對他不了解,一旦了解了他的志向,他們未必會繼續反對。朱儁不就改變了態度,黃琬雖然沒有完全改變,在某些觀點上也是讚同他的,就連何顒那樣的老黨人後來的態度都有些不同。雖說漢代的讀書人有點自以為是,經學也走入讖緯的歧視,但漢儒畢竟不是程朱理學家,面對現實,他們還是有勇氣自我革新的。今古文鬥了那麼多年,在漢末一統,又迅速演化出魏晉玄學這樣的學問,至少說明讀書人還有活力,只是方向錯了而已。

  況且楊彪身份特殊,如果能讓他改變立場,意義不亞於攻克一州。

  攻城易,攻心難。打天下容易,得人心難。如果不能得人心,一味以利誘人或者以勢逼人,太平必然不能持久。司馬氏就是一個近在咫尺的例子,為了篡位,司馬氏一手拉攏世家,以利益誘惑,一手殺戮異己,搞得人人自危,最後西晉只維持了短短的幾十年就分崩離析了,還將華夏拖進了五胡亂華的深淵。

  兩天后,孫策到達太湖東岸,吳郡太守府的掾吏大部分回城,吳會世家卻沒有走,繼續討論造船出海的事,與此同時,信使已經趕向江東諸郡,通知更多的世家來參加會議。

  孫策進駐大雷山大營,特地將楊彪夫婦安排在附近的一座小院,離得不遠,卻又不在大營之內,比較安靜。傍晚時分,他和張紘來到楊彪住的小院,進了門,未語先笑。苦笑。

  “失禮,失禮,這兩天百事纏身,怠慢姑父了。”

  “無妨。”楊彪打量了孫策一眼,微微欠身致意。得到鍾氏傳過來的話,知道孫策會見他,他已經安心了不少。現在剛剛離舟登岸,孫策便來拜訪,可見誠意是有的,他已經很滿足了。“將軍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太勞累了?”

  “身體不累,心累。”孫策嘆了一口氣。“今天來,一是問安,二是向姑父求援。”

  “求援?”楊彪警惕起來。有上次的教訓在先,他不敢再有任何大意。他追到吳郡來,是希望孫策能夠退一步的,孫策反過來向他求援,這未免詭異。不會又是什麼坑吧?

  不僅楊彪警惕,就連袁夫人都心中不安,從內室走了出來。孫策向袁夫人行了禮,又和袁權交換了一個眼神。袁權心中有數,郭嘉已經通過鐘夫人轉達了計劃,只是為了不讓楊彪生疑,孫策才沒有親自前來通報。袁權冰雪聰明,一聽這個計劃就知道孫策有意勸降楊彪,她當然樂見其成,口氣非常緊,一點消息也沒透露,此刻見到孫策,也是一臉茫然不知的模樣。

  孫策入座,把情況大致說了一遍。經過幾年試航,海船的優勢非常明顯,現在吳會世家想籌集資金,再造幾艘海船做海路生意,但他們只看到利益,低估了風險,急於求成。他為了降低風險,不得不召集更多的世家商討,希望能尋找一個更穩妥的辦法。

  楊彪有些狐疑。“既然出海風險這麼大,為什麼還要耗費巨資出海?大戰之後,中原凋弊,集中財力、物力解決眼前的困難,恢復太平,不是更好嗎?”

  孫策給張紘使了個眼色。張紘接過了話題,解釋出海的必要性。“吳會世家出海經商的積極性這麼高當然是有利可圖,沒有利潤,沒人願意冒這樣的風險。可是除了牟利之外,出海還有著更深遠的意義:一是開拓眼界,了解海外的情況;一是尋找金銅,解決貨幣不足的危機。

  對後一個問題,楊彪不難理解,貨幣不足不是什麼新鮮問題,已經困擾了大漢幾十年了,董卓鑄小錢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但適得其反,不僅沒能解決問題,反而加速了經濟的崩潰。可是對前一個問題,楊彪有不同意見。“開拓眼界自然是好事,卻非急務,眼下難道不應該先著眼於內嗎?”

  張紘笑了笑。“文先兄,若天下不安,你想獨善其身,能行嗎?”

  “是啊,所以我覺得應該先安天下,不要急著出海。”

  孫策和張紘交換了一個眼神,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袁權也笑了,解釋道:“姑父,你說的天下和張長史說的天下不是一回事。他說的天下包括海外之國,你說的天下只是大漢。”

  楊彪有點尷尬。這些天他也看了一些文章,了解了不少以前不清楚的事,但他考慮問題還是習慣性的著眼於中原,對海外諸國沒什麼感覺。“慚愧,學識不足,貽笑大方。不過,海外雖有國,也不過是一些蠻夷小國,能對大漢有多少影響?”

  張紘搖搖頭。“文先兄,海外是有不少小國,但大國也不少,不可等閒視之。譬若西域之西,便有貴霜、安息,安息之西,更有大秦,其國以海為內湖,其大不亞於大漢。在大秦之前,又有希臘之國,其君主曾遠征萬里,到達蔥嶺以西。若非蔥嶺阻擋,說不定他就會一路東進,與我華夏交兵了。 ”

  楊彪驚駭不已。這話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他肯定不信,可是從張紘嘴裡說出來,他不能不信。

  “若說影響,最近的事就有一件。文先兄還記得靈帝朝的幾次大疫嗎?”

  楊彪神情一凜。“怎麼,這也和海外之國有關?”

  “不是海外之國,而是西域之國。經過南陽本草堂胡漢醫師的交流驗證,現在基本可以確定疫情是由西域來的使者引發的,從時間到症狀,都能佐證這一點。如果當時能夠有所了解,對症下藥,傷亡至少可以減少一半。文先兄,天下並非只有大漢,善惡也難以判斷,閉門自守、掩耳盜鈴是不行的,只能迎難而上,知己知彼,多做準備,以免意外之災。”

  楊彪震驚不已,一時無語。張紘喝了口水,給楊彪一個思考的時間,等他面色漸漸平靜下來,才接著說道:“出海風險大,將軍建木學堂,集結才智之士,研究海船,就是想盡可能的減小風險。但研發海船不是小事,無法一蹴而就,急不來。這兩年海船沒有出事,只是運氣,不代表將來就不會出事。一艘海船價值五六千金,貨物也相當,更有水手、商人數百,一旦傾覆,損失慘重。再者,有限的財力都流向海船,也不得於整體發展,萬一關中再發生去年那樣的旱災,將軍想支援都無能為力。”

  一提到朝廷,楊彪再次警惕起來。“將軍除了救災之外,似乎還有其他應該交付朝廷的東西吧?”

  孫策笑道:“姑父說得對,如果朝廷認定袁紹矯詔的事實,承認我擊敗他的功勞,我所領的五州當然要交納賦稅,這次來與姑父商量,賦稅也是議題之一。該不該交的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先要準備錢,我想交,也得有錢交,你說對吧?我總不能把欠的債交到朝廷,讓朝廷幫我還債。”

  楊彪語塞。袁夫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楊彪嘆了一口氣,知道這終究是個麻煩。孫策欠債是因為迎戰袁紹。要孫策交賦稅,朝廷首先要對對袁紹蓋棺論定,否則無從談起,他現在也只能置而不論。

  “那我能幫你什麼?”

  “文先兄久經仕宦,不管是在朝廷還是在地方,政績斐然,是舉世皆知的能臣。與文先兄相比,我們都望塵莫及。是以,將軍想請文先兄襄助,共同與吳會世家商議這齣海的計劃,借助文先兄的經驗,擬定一個切實可行,風險與利益均衡的部署,爭取早日還清債務,將來袁紹的問題解決,也能及時上繳賦稅,為朝廷分憂。文先兄,於公,你這是為朝廷,於私,你這是為將軍。公私兩便,你應該不會推辭吧?”

  楊彪聽了,有點無語。他是來和孫策談判的,孫策卻要他幫忙,這算怎麼回事?不過張紘有理有據,讓他無法拒絕,答應也不對,不答應也不對,這可如何是好?袁夫人也看出了孫策的用意,轉頭看了袁權一眼,似笑非笑。袁權眨眨眼睛,湊在她耳邊輕聲說道:“姑母,該你說話了。”

  袁夫人說道:“文先,長史說得對,這是公私兩便的事,你就幫伯符一回吧。”

  楊彪很勉強地點點頭。“那我就先去聽聽吧,也算是長長見識。這樣的事我也是第一次參與。”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3 19:06
策行三國 第164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孫策、張紘一起陪楊彪吃了一頓飯。袁權親自下廚,飯菜不算豐盛,但做得很精緻。孫策吃得很滿意,好幾個月沒吃袁權做的菜,他著實有些想了。比起袁權的手藝,尹姁、麋蘭終究略遜一籌,差那麼點味道。

  張紘、郭嘉也吃得很滿意,連聲對袁權表示感謝。

  楊彪吃得不多。他心事重重,情緒低落,勉強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孫策看在眼裡,也沒說什麼。吃完飯,他示意張紘、郭嘉先走,他要和楊彪單獨聊幾句。張紘、郭嘉會意,起身告辭。袁夫人也起身離席,袁權奉上兩杯茶後,也退到了後室,與袁夫人對面而坐,凝神細聽。

  孫策端起茶杯,向楊彪拱手致意。“楊公,我有幾句話想說,若有冒昧之處,還請楊公見諒。”

  楊彪看著孫策,默默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點點頭。內室的袁夫人和袁權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孫策稱楊彪為楊公,而不是之前一直所稱的姑父,表示他現在要談的是公事而不是私事。這正是楊彪苦苦等待的機會,但孫策會說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楊公,你是希望我放棄兵權嗎?”

  楊彪端著茶杯,思索片刻。“我並不是希望你立刻放棄兵權,畢竟天下未定。將來天下太平了,再談此事不遲。”

  “好,就依楊公,這件事等天下太平再議。那麼,你是希望我繳納五州的賦稅嗎?”

  “難道不應該嗎?”楊彪反問道。

  “楊公,我從來沒有說過不應該繳納賦稅。”孫策莞爾一笑:“我只是不清楚長安的朝廷究竟是誰的朝廷。郭異、賀純等人送到長安兩年多,袁紹也死了快半年了,朝廷如何判定,到現在也沒有結論,你說我這賦稅交過去,是交給了天子,還是交給了袁譚和他的黨羽?”

  “朝廷宣布袁紹及其黨羽的罪狀,將軍就繳納五州的賦稅,聽候朝廷的調遣嗎?”

  “原則上來說,是這樣的。當然,這只是前提條件,並不是所有的條件。我可以繳納,但繳納多少,怎麼繳納,還需要再議。”孫策呷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道:“楊公有所不知,雖然荊州、豫州恢復得不錯,揚州發展得也算順利,但青州、徐州損失嚴重,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支援,真要算下來,我能繳納多少賦銳真說不准,說不定還要朝廷再撥點款給我。”

  “將軍這麼說,是搪塞我嗎?”

  “楊公,最多兩個月,各州上計結果就會出來,你做過司徒,這些上計結果瞞不過你,我是不是搪塞你,你一看便知。就算楊公不肯看,只要朝廷公佈袁紹的罪狀,我也會將這些上計結果送到長安。是非曲直,自有公論。”

  “當真?”

  “千真萬確。”

  “如果有贏餘,你會向朝廷繳納賦稅?”

  “當然。”

  楊彪臉色稍緩,放下茶杯,向孫策欠身施禮。“剛才言語唐突,還請將軍海涵。”

  “不敢。”孫策欠身還禮。

  內室的袁夫人聽得分明,狐疑地看著袁權,袁權也有些茫然,不知道孫策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不過她也明白,就算孫策說到做到,朝廷要想拿到這五州的賦稅也不容易,首先要朝廷宣布袁紹是叛逆這件事就真難萬難。孫策這麼說,更像是給楊彪一個面子,好讓他向朝廷交差。

  “楊公,我還有一個問題。”

  “將軍請說。”

  “你對現在的朝政滿意嗎?”

  楊彪露出疑惑之色。“將軍究竟想說什麼?”

  “大漢四百年,制度多變,僅以楊公擔任過的司徒而言,本由漢初的丞相演變而來,由丞相而大司徒,由大司徒而司徒,至於職權變化,楊公想必比我更清楚,你對現在這個結果滿意嗎?”

  楊彪眉心微蹙,沉吟不語。大漢四百年,君權越來越強,相權越來越弱,這是有識之士都憂心忡忡的事,但他們無力改變。他對這個結果當然不滿意,但他不能對孫策表達內心的看法,只能沉默以對。

  “楊公,我覺得這是一條不歸路。”孫策不緊不慢地說道:“天子畢竟不是聖人,不可能以一人治天下,不用士大夫而用外戚,甚至用閹豎,這簡直是荒唐,國事焉能不壞?我想逆轉這種趨勢,復漢初制度,你覺得可能嗎?”

  楊彪抬起頭,詫異地打量著孫策,沉吟半晌才道:“將軍是想上書朝廷,恢復漢初的三公制度?”

  “是的,不僅如此,我還想做很多事。”孫策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淺笑。“若楊公不要笑我年少無知,我很想和楊公一一請教。說句實在話,我身邊人才不少,但是像楊公這樣兼具學識和施政經驗的大臣還真是一個都沒有。黃子琰庶幾近乎,但為人過於偏激,又是袁紹舊黨,我不是很放心他。”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即使是楊彪,聽了孫策這句話也有些陶然。這也是實情,孫策身邊人才不少,但大多欠缺施政經驗,即使是張紘、虞翻這兩個長史之前都沒有仕宦經驗,更別說是司徒這樣的高官了。孫策這次來請他幫忙協調吳會世家籌資造船的事便是證明。不過楊彪沒敢多問,僅孫策剛說的恢復漢初三公制度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再說下去,不知道他還會說出什麼樣的建議來。

  “將軍年少有為,縱有不足,也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若你能佐天子平定天下,上承天子詔命,下應民心,何事不可成?”

  孫策反問道:“如果天子不支持我呢?那我是行廢立之事,還是俯首聽命,坐視天子亂政?”

  “……”楊彪顧左右而他。“來人,換點熱水來,茶涼了。”

  孫策欠身。“不用換茶了。天色不早,楊公想必也累了,我就不耽誤楊公休息了。我還有事,告辭。”

  楊彪求之不得。他實在不敢再和孫策聊下去了,誰知道孫策還會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孫策起身告辭,袁權送他出門,兩人出了小院,孫策握著袁權的手,沿著小徑慢慢向前走。明月東昇,照在他們的臉上,看起來有些朦朧。

  “你說姑父今天晚上能不能睡個好覺?”

  袁權含笑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還真是不饒人。”

  “你這麼說可就沒良心了。”孫策很委屈。“我是真心希望他能以天下為重,助我一臂之力。”

  “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不過凡事不能急,要慢慢來。姑父不是不分是非的人,他會明白的,只是你不要催逼得太緊,要給他一點時間。”

  “我可以給他時間,但他也要給我們時間啊。”孫策抱怨道:“你什麼時候能搬到營裡去?”

  袁權瞅了孫策一眼,抿嘴而笑。“你身邊有阿姁、阿蘭,還有個白玉美人,如今又多了阿宛,還缺我?”

  “這不一樣。”孫策停住腳步,撅起嘴,湊到袁權面前。“親一個。”

  “去去去!”袁權紅著臉,將孫策推開。

  “來嘛,來嘛。”

  “不行不行。”袁權心虛地看看四周,雙手按在孫策的胸膛上,感受著孫策強有力的心動,她的身體也有些軟。“明天,明天我安頓好姑父、姑母就回去。”

  孫策嘆了一口氣。“要不我撒個謊,隨便答應你姑父一點什麼,讓他趕緊走吧。”

  袁權忍著笑。“那行啊,你答應他吧。”

  孫策一本正經地想了想。“你說我答應他什麼好,和天子聯姻怎麼樣?”

  袁權愣了一下,抬起頭看了孫策一眼,欲言又止,又低下了頭。

  孫策咧嘴一笑。“你姑父會滿意我這個答案嗎?”

  袁權籲了一口氣。“我想他會答應的,這大概也是眼前朝廷唯一的機會。”

  “那你呢?”

  “我?”袁權沉吟良久,苦笑道:“我能說什麼呢?”

  聽著袁權語氣不對,孫策轉頭看了袁權一眼,見她低著頭,情緒低落,不禁有些後悔。這個玩笑開大了,觸及了袁權的心病。他回頭看了看,向跟在後面的袁權侍女招了招手,叫到跟前,讓她回去侍候袁夫人,對袁夫人說袁權有點事,晚點回去。袁權想要阻止,卻被孫策打斷了,安排侍女迴轉後,孫策拉著袁權往前走,越走越快。

  “你要幹什麼?”袁權被孫策拉著一路小跑,氣喘吁籲。

  “我想幹什麼,你不知道?”孫策回頭睨了袁權一眼,嘴角微挑,眉梢輕揚。

  “我……我怎麼知道你要幹什麼,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袁權嘴上說著,臉卻紅了起來。

  “你當然不是蛔蟲,蛔蟲那麼噁心,怎麼能和你相比。”孫策哈哈一笑,拉著袁權來到坡下,讓郭武牽來坐騎,自己先上了馬,又將袁權拽上馬背,橫坐在身前。“走,我們去遊湖賞月。”

  “天氣這麼冷,遊什麼湖啊。”袁權抱怨著,卻沒有下馬的意思,只是抱​​緊了雙臂。孫策扯過大氅,將她包了起來,讓她靠在胸前,雙手環抱著她的腰,嘴湊在袁權耳邊,低聲說道:“這樣還冷嗎?”

  “冷倒是不冷了,可是你要帶我去哪兒啊?”耳朵被孫策吐出的氣息吹得癢癢的,袁權心慌意亂,面赤如火。“被人看見多不好。”

  孫策輕聲笑道:“那我帶你去一個沒人看見的地方。”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4 05:13
策行三國 第1647章 義與利

  夜晚的太湖格外寧靜,清風徐來,水波不興,初升的明月在水面上投下倒影,水天一色,雙月爭輝。

  “和葛陂真像。”

  “比葛陂還好。”孫策摟著袁權的纖腰,信馬由韁,慢慢地往前走。“你選個地方,明年開春,在這兒造一座一模一樣的水榭,你們都住在這兒。”

  袁權幽幽地說道:“如果都住在這兒,和葛陂一模一樣可不夠,至少要大一倍才行。”

  孫策笑道:“你別忘了,白玉美人可是你勸我納的,現在說酸話可沒意思。”

  “我後悔了不行嗎?我原本以為自己不會介意的,可是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袁權嘆了一口氣。“我高估了我的德行。”

  孫策嘿嘿笑了兩聲。“後悔也遲了。”他摟緊了袁權,又道:“你以後別離開我,天天跟著我,我就沒心思想別的了。”

  袁權也笑了。“跟著你又有什麼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既然希望你能問鼎天下,又怎麼能因為我的一己之私橫加干涉。再說了,已經有了六人,再加六人又有什麼區別?我可不想被人恨。千夫所指,無病而死,女子的詛咒更加陰毒,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孫策哈哈大笑。“沒想到你還怕這個。”

  “你不怕?”

  孫策想了想。“我不怕。我如果怕,就不會有今天。一個寒門武夫能走到這一步,不管我有多優秀,罵我的人絕不止一千,如果將來改朝換代,罵我的人估計會數以萬計。”他又笑了兩聲。“你去冀州,沒聽到人罵我嗎?我擊敗袁紹,不知道打破了多少人的美夢,他們不罵我?”

  “我雖然沒聽到,想來是有的。”袁權一聲嘆息,又輕輕拍拍孫策的手臂。“不過誇你的人更多,尤其是去年那場大疫的倖存者,他們恨不得為你建生祠了。”

  “你姑父怎麼說?你信中說他看到《士論》大罵蔡琰,這次見面好像沒你說的那麼嚴重嘛。”

  “所以說他並不是一個固執的人,只要給他時間,他會支持你的。”

  “你費了不少口舌吧?”

  “不用我費口舌,事實會說話。”袁權慢慢放鬆了身體,依偎在孫策胸前。

  …………

  馬超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侍從騎士,大步流星地進了門,穿過前院,來到中庭。

  馬騰正站在廊下看馬岱和馬休對練,馬雲祿牽著小弟馬鐵的手站在一旁。見馬超進來,所有人都很驚訝,紛紛圍了過來。馬超趕到馬騰面前,施禮拜見,大聲說道:“阿翁,我回來了。”

  馬騰打量著馬超,滿意地點了點頭。幾年不見,馬超又長高了半頭,也更結實了,眉眼間多了幾分沉穩。“遇到麻煩了?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馬超笑了起來。他辭別孫策之後就趕到南陽,從南陽領了一千兩百套軍械,又親自押送到武關,交給徐庶本人,這才快馬加鞭趕回關中。這件事關係重大,他不敢交給任何人辦,只能自己來回趕路。在此之前,他都沒敢派人給馬騰送信。

  “阿翁,我和孫將軍做了一筆生意。”

  “什麼生意?”聽到生意二字,馬騰立刻來了精神。

  “一千二百套騎兵軍械,五十套馬鎧。”

  “這麼多?還有馬鎧?”馬騰又驚又喜。自從在韓遂營中看過甲騎訓練之後,他對南陽產的馬鎧就充滿了渴望。涼州也有馬鎧,但涼州的冶鐵技術太差,馬鎧很笨重,要想達到南陽馬鎧的防護效果,重量至少要增加三分之一。別小看這三分之一,對戰馬的速度和耐力都有不小的影響。

  “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馬雲祿說道。

  “呃……”馬超滿臉堆笑。“妹子,我給你許了一門好親事。”

  馬雲祿一臉嫌棄地看著馬超。“就知道沒這麼便宜的事。你還真是會做生意,連妹妹都肯賣。”

  “雲祿!”馬騰喝住馬雲祿。“這些軍械對我們馬家很重要,你兄長也是不得已。再說了,孫伯符少年英雄,你能嫁給他,雖說是妾,卻也不差。”

  馬雲祿哼了一聲,轉身就走。馬超連忙叫住她。“阿翁,你誤會了,不是嫁給孫將軍為妾,而是嫁給令明為妻。我馬家的女兒怎麼能做妾,這要是傳到韓叔的耳中,豈不是被韓叔笑話。”

  “令明?”馬騰沉下了臉。“究竟怎麼回事?”

  馬超不敢怠慢,連忙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他在路上就想好了說辭,現在說起來倒也是有理有握。讓龐德留下,是為了保持和孫策的聯繫。閻行留在孫策麾下,如今已經駐守洛陽,如果不把龐德留下,孫策以後必然會和韓遂更親近。將馬雲祿嫁給龐德也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一方面是不忍心讓馬雲祿做妾,另一方面是為了籠絡龐德,否則龐德可能就真成了孫策的人了。如此一來,龐德成了馬家的女婿,身份足以和閻行相當,足以證明馬家的誠意。

  馬超一通解釋,不由得馬騰不信,就連馬雲祿都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幾分道理。馬騰轉怒為喜,覺得馬超到孫策麾下幾年,不僅鍛煉了武藝,帶回來大量的軍械,就連智謀都有明顯的提升,這個安排考慮得非常周到,既維護了與韓遂的平衡,又不會讓韓遂感受到威脅。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送馬雲祿出嫁,並籌集五百匹上等戰馬做嫁妝,到武關換回軍械。戰馬是現成的,馬騰營裡就有備用的,但上等戰馬沒有這麼多,要緊急派人去涼州購買。好在馬超和孫策還有另一項交易,有置換下來的軍械在手,不愁那些羌人首領不肯賣馬。

  馬超趁熱打鐵,將去武都、隴西的計劃說了一遍,馬騰聽完,非常滿意,越發覺得馬超有見識。涼州雖大,能讓馬家立足的地方卻非常有限,武都、隴西算是不錯的選擇。僅此一項便足以證明馬超的謀略大有進步。馬超歸來,他以後終於可以和韓遂比肩了,不用再什麼事都聽韓遂的。

  即便如此,馬騰還是不敢輕視韓遂的意見,隨即帶著馬超去拜訪韓遂。韓遂倒是早有心理準備,對馬超的計劃大加讚賞,並答應機會合適的時候推薦馬超出任隴西或武都太守。

  馬騰隨即帶著馬超請見天子,向天子通報情況,那麼多上等戰馬出關必須得到朝廷的許可。

  天子坐在殿上,聽了郎官的匯報,看向劉曄。劉曄會意,立刻把相關情況匯報了一遍。他已經收到了相關的消息,知道馬超離開了南陽,押著幾十車軍械趕往武關,他的親衛將龐德頂替了他的位置,成了孫策的義從騎將。

  “這麼說,馬超雖然回來了,但馬騰與孫策的聯繫並沒有切斷?”

  “不僅不會切斷,反而會更強。”劉曄很平靜。“陛下不必憂心,他們之間不過是利益而已,利盡而交斷。且馬超驍勇,隨孫策征戰多時,對孫策的戰法最為熟悉不過,將來西征時可有,陛下宜籠絡之。”

  天子籲了一口悶氣,苦笑道:“子揚,朕將來平定涼州,這涼州也是涼州人的涼州,不是朕的涼州。”

  “陛下所言甚是,豈止涼州,就連天下都如此。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並非陛下一人的天下。唯有君臣共力,各盡其職,才能中興大漢。陛下西征,決生死於瞬息之間,不倚仗馬超這樣的驍勇之輩,還能倚仗誰?孫策待馬超不薄,馬超還願意回關中,便是難得。陛下不宜苛責。”

  天子眼皮一挑,打量了劉曄一眼,有些意外。劉曄今天的辭鋒很尖銳。他歪了歪嘴,輕聲笑道:“子揚覺得朕平時對臣下苛責嗎?”

  劉曄離席再拜。“臣失言,死罪死罪。陛下,臣並非說陛下對臣下苛責,而是想提醒陛下一點,涼州是邊鄙之地,民風質樸,文化不足,像皇甫太尉這樣的畢竟是少數,一言不合便刀劍相見者比比皆是。陛下與他們相處不能學光武帝,而應該學高皇帝,否則便有圓鑿方枘之弊,無端增加危險。”

  天子若有所思。“子揚提醒得有理,倒是朕誤會了。那你說說,朕該如何籠絡馬超?”

  “先召見他們父子,溫言相慰,多問其功績……”

  劉曄仔細解說了一番,天子很認真的聽了,這才派人請馬騰、馬超父子入殿。時間不長,馬騰、馬超進了殿,拱手急趨。馬騰很自如,馬超看起來有些生澀,腳下步伐不夠穩,一不留神就會趕上馬騰,發現後又連忙放慢腳步,看起來有些窘迫。

  天子微微一笑,等馬騰、馬超行完禮,和聲道:“二位愛卿平身。”

  “唯!”馬騰朗聲應道。

  “喏……唯!”馬超鬧了個大紅臉,連忙叩頭請罪。

  天子笑了,擺擺手,示意馬超不要拘謹。他盯著馬超仔細看了一會,笑道:“早就聽人說卿相貌堂堂,武藝出眾,是不亞於鎮北將軍孫策、鎮南將軍周瑜的少年英雄,今天一見,傳言不虛。”

  馬超有些尷尬,天子拿他和孫策、周瑜相提並論,他壓力很大,同時又有一些不服。年齡一般大,武藝也不差,憑什麼他們一個是鎮南將軍,一個是鎮北將軍,又都封了侯,我卻只能為孫策做義從騎將?

  天子將馬超的尷尬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卿努力,將來封侯拜將,必不使卿愧對他們。”

  馬超喜出望外,躬身拜謝。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8-12-4 17:51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4 17:58
策行三國第 1648章 長安居不易

  天子賜座,與馬騰寒喧了幾句後便和馬超攀談起來。先是問他武藝,馬超開始還有些謙虛,自承武藝不精,後來說著說著就得意起來,大講特講自己幾次隨孫策出戰立功的事蹟,講述時有意無意的誇大了自己的戰功,給人一種若非有他,孫策絕不會有今天的感覺。

  天子辨不清真偽,但他對馬超的誇誇其談有些反感,只不過他沒有表現在臉上,反而適時誇獎了馬超幾句,最後又饒有興趣的問了一句:“久聞鎮北將軍武藝超群,天下無雙,人以霸王項羽目之。卿與之相較,如何?”

  馬超難得的猶豫了一下,拱手道:“回禀陛下,鎮北將軍天賦過人,又勤學苦練,還從易學中悟出了陰陽之道,的確是難得的奇才。他步騎皆難,步戰的確稱得上天下無雙,騎戰也足以躋身一流。臣與之相較各有千秋,論步戰,鎮北將軍當世無對。論騎戰,臣以熟練略勝一籌。”他微微一笑。“當然,這並非鎮北將軍不能,只是他生於東南,又軍務纏身,不能像臣一樣日日練習而已。”

  天子深表同意。“這騎射的確需要天賦,西北人就是比中原人更強一些。卿如此,溫侯亦如此。”

  聽到呂布的名字,馬超有些不爽。他已經聽馬騰說了,呂布將女兒獻給天子,天子對他非常器重,拜為執金吾,增邑,有意用他來壓制馬騰和韓遂。馬騰這麼急著叫他回來,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陛下,恕罪冒昧。騎射已是屠龍之技,當不得大用矣,突擊才是騎兵的破敵長技。”

  天子很驚訝,身休微微前傾。“卿何出此言?突擊雖是破敵長技,騎射難道就不重要?”

  “陛下,騎射當然重要,但時隨境遷,在戰場上的作用將逐步讓步於突擊。何也?騎射難以掌握,非從小練習不可。自古及今,善騎射者不是草原上的蠻胡就是邊郡子弟,人數有限,能集結萬騎就非常難得。突擊則不同,持矛而衝,對騎士的要求低於騎射,訓練時間也短,快則兩三年,慢則三五年就能成軍,只要戰馬足夠,組建數万大軍也不足為奇。此其一也。騎弓弱,射不及六七十步,臨陣不過三發,能開三石之弓者寥寥可數,只可為軍中狙擊之士,難以成軍。且戰馬奔馳之間,縱使射中對手,也很難保證命中要害,殺傷有限,萬一對方甲胄齊全,箭矢於其如蚊蠅爾,不足道。突擊則不然,長矛中體,非死即殘,殺傷效率相去甚遠。這種戰術演變自霍嫖姚破匈奴起便是我漢軍制勝戰法,只不過本朝兵制變更,騎兵倚重邊郡子弟和胡越,這才因循守舊,使騎射綿延至今。”

  馬超侃侃而談,細細分析了騎射與突擊的利弊,天子和劉曄聽了,覺得有理,大受啟發。就連馬騰都覺得有理,看向馬超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欣賞。他久經戰陣,對這兩種戰術的差異並不陌生,卻無法說得這麼清晰。由此可見,馬超帶回來的不僅是一千二百套軍械和馬鎧,更有謀略、見識的全面提升。

  馬超臉上有些發燙。這兩種戰術的優劣是閻行總結出來的,後來又經過孫策等人探討成文,他不過是掠人之美。

  天子對馬超更加欣賞,隨即任命馬超為駙馬都尉。駙馬都尉是天子出行的隨從,算是天子親信,秩比二千石,是一個顯貴之職。馬騰非常滿意,命馬超謝恩。天子隨即又問起馬超的婚事。得知馬超尚未婚配,天子有意從宗室中挑一個與之聯姻,詢問馬騰的意見。馬騰卻不敢輕易答應,推說回去考慮一下。天子也沒有多問,又鼓勵了幾句。

  馬騰隨即說明了將送女兒馬雲祿去完婚的事,著重說明五百匹戰馬是嫁妝,並非與孫策的交易。天子早就知道龐德留在孫策身邊,估計馬騰父子不會和孫策割斷聯繫,卻沒想到馬騰會將女兒嫁給龐德,這分明是與韓遂的女兒嫁給閻行做對比。他知道自己攔不住,只能順水推舟的答應了。

  辭別天子,出了宮,馬超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洋洋得意。“阿翁,我應對得還算得體嗎?”

  馬騰翻身上了馬,輕馬前行,沉吟片刻。“孟起,你覺得天子的提議如何?”

  “我覺得可以。”馬超有些惋惜的撓撓頭。“阿翁,天子是個英主,你為什麼沒考慮過將雲祿嫁給天子,豈不比呂小環那匈奴女更勝一籌?”

  馬騰轉頭看了馬超一眼,冷笑一聲:“剛誇了你幾句,你就開始忘乎所以了。雲祿若是嫁給天子,韓文約那邊如何解釋?就連你的婚事我都要和他商量呢。孟起啊,你千萬別忘了,我們父子出身寒微,在長安固然不容易,到了涼州也不容易。若不與韓文約共進退,遲早連骨頭都被人吞了。”

  馬超想起自己的長遠規劃,凜然驚醒,連忙躬身領命。

  ——

  呂小環策馬衝到執金吾官廨門前,猛地勒住馬韁,戰馬長嘶一聲,前蹄高高抬起,凌空虛踏。呂小環飛身下馬,將馬韁扔給聞聲迎出來的衛士,衝進了大門。

  呂布正坐在堂上飲酒觀舞,聽到外面馬嘶聲,正準備發怒,見呂小環衝了進來,頓時轉怒為喜。

  “小環,你怎麼來了?”

  “氣死我了。”呂小環怒氣沖衝,伸手就去拽呂布。“阿翁,你跟我走。”

  “誰欺負你了?”呂布也怒了,推杯而起,跟著呂小環就往外走。“告訴阿翁,阿翁幫你出氣。還真是反了,如今還有人敢欺負你?你快說,究竟是誰?”

  呂小環跺足道:“阿翁,不是欺負我,是鄙視你。”

  “鄙視我?”呂布有些氣弱,停住腳步,摸了摸頜下的短鬚。“又是哪個酸丁又背後說我?唉,說就說吧,他們是嫉妒我呢,不用理他們。”

  “不是酸丁,是馬超,馬騰的兒子馬超。他說騎射是屠龍之技,還諷刺我們是匈奴人……”呂小環氣得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將馬超回答天子的話大致說了一遍。當時她就在隔壁,聽馬超說騎射無足輕重時,她還能忍,畢竟她也清楚,除了在草原上,騎射能發揮的作用非常有限,說是過時的戰術也沒什麼問題,等聽到馬超說這是霍去病破匈奴人的戰法時,她聽出了其中的意味,這分明是針對呂布和并州軍來的啊。

  在宮裡這麼久,她多少學會了一點讀書人說話的方式,聽話聽音,不僅要看他說了些什麼,還要看他究竟想說什麼。騎射,匈奴,這兩個詞連在一起,可不就是說呂布麼?

  呂布大怒,但他不像呂小環一樣衝動。他畢竟不是呂小環,他要考慮的東西更多。他仔細詢問了馬超見天子的過程,得知天子封馬超為駙馬都尉,又有意從宗室中挑選女子與馬超聯姻,他沉吟了良久。

  “小環,你先回去,這件事不能魯莽。”

  呂小環不解。呂布把她拉回到堂上,又讓人重新佈置酒食,耐心的勸道:“你是陛下的女人,凡事要為陛下考慮,有陛下才有你,才有我們呂家。你想破壞陛下的部署嗎?”

  呂小環翻翻眼睛,半懂不懂。呂布接著說道:“你想想,陛下為什麼要這麼籠絡馬超,還要和他聯姻?”

  “想要馬家支持?”

  “對啊。皇甫太尉去了潼關,這長安周邊的人馬就這麼多,除了朝廷的幾千南北軍之外,就是我們并州軍和韓遂、馬騰的涼州軍。韓遂、馬騰原本都是董卓召來的,董卓死了,他們才迫不得已,投降朝廷。天子能相信他們嗎?可是不相信也沒辦法,總不能趕他們回涼州。并州軍兵力有限,萬一和韓遂、馬騰發生衝突,沒有必勝的把握。可是如果將馬騰拉到一邊來,只剩下韓遂,那情況就不同了。”

  呂小環眨著眼睛,依然不肯罷休。“那就這麼忍了?”

  “你不要急,這口氣自然是要出的,卻不能讓人以為這是我們故意找他麻煩,畢竟他又沒說我是匈奴人。”呂布冷笑道:“他不是駙馬都尉嗎,將來有機會見面,我再讓他領教一下騎射這屠龍之技就是了。還有啊,小環,你現在是陛下的女人了,不能再這麼隨便,一個人騎著馬在大街上跑,連個侍女都不帶,像什麼樣子?你要有點皇后的樣子,要溫良恭儉讓……”

  呂布還沒說完,呂小環一躍而起,鄙視地看了呂布一眼。“阿翁,你瞅瞅你這樣子,囉嗦死了。陛下看見我的時候,我就是騎馬在上林苑行獵,我也永遠不會變成什麼溫良……溫良……”

  呂布提醒道:“溫良恭儉讓。”

  “我就不讓!”呂小環一揚手。“誰想欺負我,我就要打回去,別指望我讓他。讓來讓去,將來遇到孫策的妹妹三將軍,我還要讓她不成?阿翁,不是我說你,你不要學那些酸丁,你也學不會,你忘了王允那老匹夫了嗎?你要學孫將軍,看看人家怎麼對付這些酸丁的。”

  說完,呂小環揚長而去。呂布瞪著眼,張口結舌,半晌才反應過來,氣急敗壞。“這……這還是我女兒嗎?”

  一旁的魏續忍著笑。“將軍,小環還是小環,你卻不是你了。”

  呂布的臉陰了下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4 19:47
策行三國 第1649章 比武不成

  “子長,不得無禮。”魏氏從後面快步走了出來,掃視四周,詫異地問道:“小環呢?”

  “走了。”呂布瞪了魏續一眼,神情緩和了些,鬱悶地嘆了口氣。

  魏氏皺起剛描好的黛眉。“這孩子,怎麼還是這副急脾氣,回來了也不見我。”見呂布神情不悅,魏續又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她狐疑不已。“出什麼事了?”

  呂布嚅了嚅嘴,拂袖而去。魏續有點尷尬,撓撓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魏氏聽完,責備道:“子長,不是我說你,你這做舅舅的可不能這麼慣著她。小環現在不是在軍中,她現在是在宮裡,什麼也不懂,本來就容易惹事,你還這麼寵著她,將來犯了忌,天子要廢了她,甚至要殺她,你還能幫她嗎?宮裡的情況有多複雜,你清楚吧,你以為是九原城的王大戶那麼簡單,衝進去就殺,殺完人放把火就跑?”

  魏續強笑了兩聲。“董卓不就這麼幹的嗎。”

  “董卓現在在哪兒呢?”魏氏沉下臉,厲聲喝道:“你希望奉先像董卓一樣被人族滅,爾等都死無葬身之地吧?將小環嫁給天子,不就是并州軍勢單力弱,要藉助朝廷的威嚴和涼州軍抗衡嗎,得罪天子,對你們有什麼好處?”

  魏續不敢再說,唯唯喏喏。魏氏很著急,想了想。“你去準備一輛車,我要去宮裡求見,看看情況。”

  魏續連聲答應,轉身出去了。魏氏轉身去後堂,換了一身衣服,帶著兩個侍女出了門。魏續已經在門口候著,魏氏上了車,向皇宮駛去。到了宮門口,守門的郎官告訴魏氏,呂小環出宮之後還沒回去,不在宮裡。至於去哪兒,他們也不清楚。

  魏氏頓時慌了,魏續也知道事情不妙,連忙趕回官廨,找呂布商量。

  ——

  馬超勒住了坐騎,轉身看著遠處。

  馬蹄聲急,一匹青灰色的駿馬飛奔而來,馬背上卻空蕩蕩的,看不到人影。馬騰和馬超互相看了一眼,都覺得有些詫異,搞不清這是什麼情況,誰家的馬驚了?走得近了些,才看到馬背上有人,只是身材比較小,兩條腿又緊緊夾著馬背,遠處看不清楚

  馬騰舉起馬鞭搖了搖,侍從騎士們紛紛靠邊,讓出一條道,同時保持警惕,以防意外。雖說是長安城外,對方又只有一人,但亂世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還是謹慎一點好。

  馬騰隨身侍從都是精銳,反應很快,那人奔到面前時,他們已經讓出半邊路。那人從他們身邊急馳而過,在經過馬騰、馬超身前時,原本伏在馬背的人突然坐起,揚起手中的弓就是一箭。

  箭矢破風,射向馬超的面門。

  饒是馬超早有防備,還是被嚇出一身冷汗。他來不及思索,身體往後一仰,左手拔出腰間的長刀,刀鋒上撩,在出鞘的那一瞬間劈斷了箭矢。箭雖然避過了,馬超卻因為用力過猛,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噗通”一聲落地,差點把屁股摔成兩半,痛得臉都變了形,頭上的武冠也摔歪了。

  “什麼人?”馬家騎士大怒,策馬追了過去,長刀出鞘,一片寒光閃爍,殺氣騰騰。

  那人策馬越過馬騰一行的隊伍,在前面勒住坐騎,轉過頭來,脆聲喝道:“馬超,我就是你說的匈奴女呂小環。你不是說騎射不如突擊嗎?你用矛,我用弓,決一生死。”

  聽到女子的聲音,馬騰已經明白了一半,再聽到呂小環三字,他不由得一聲輕嘆。馬超在為天子解說的時候,他就知道馬超的用意,只是當著天子的面無法提醒。現在麻煩果然來了,呂小環居然追了上來,而且不問青紅皂白,上來就是一箭,險些要了馬超的性命。

  “哪來的豎子……”馬超一躍而起,扶正頭上的武冠,破口大罵,話剛出口,這才看清呂小環的面目,不由得愣了一下。“女子?”

  “女子也能要你命。”呂小環舉起手中的弓,搭上一枝箭,對準馬超。“敢應戰否?”

  馬超下意識地向後退,躲在戰馬的後面,氣急敗壞的罵道:“你這瘋女人究竟是誰?我與你有仇還是有恨?”

  “她是溫侯的女兒,也是陛下的女人。”馬騰沒好氣的喝了一聲,踢馬上前,拱手陪笑。“呂貴人,這是什麼意思?小兒剛回長安,應該沒機會得罪貴人吧。”

  “老將軍請讓在一旁,我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找你家這位少年英雄的。他不是說騎射是屠龍之技,突擊才是正道嗎?我想和他驗證一下,看看是他的突擊高明,還是我的騎射有用。”

  馬騰陪笑道:“貴人說笑了。小兒一時失言,得罪了貴人,向貴人陪罪便是,哪能和貴人比武。這萬一要是傷了……”

  呂小環不理馬騰,喝道:“馬超,虧你堂堂男兒,就只能躲在父輩身後嗎?出來!決一死戰。”

  馬超大怒,撿起刀,衝到坐騎前,手按在馬背上,正準備跳上馬背,馬騰厲聲喝道:“豎子,還不向貴人陪罪!”說著,抬起就是一馬鞭,抽在馬超手背上。馬超吃痛,連忙鬆手,一看手背被抽出一條血印,迅速腫起,疼痛鑽心,頓時急了。

  “父親!”

  馬騰雙目圓睜。“你想害死馬家嗎?”

  馬超的臉抽搐了兩下,這才反應過來。呂小環是天子的女人,他被她傷了甚至殺了,馬騰也不能怎樣。他要是傷了呂小環,會惹來大麻煩,甚至連剛到手的駙馬都尉都會丟了。更重要的是呂小環是個女子,不管勝負都無法證明他的勇武,只會讓他成為笑柄。

  不管他願不願意,這口惡氣只能咽了。他忍氣吞聲,拱拱手。“馬超失言,得罪貴人,還請貴人恕罪。”

  見馬超不肯應戰,又主動陪罪,呂小環也不糾纏,收起弓箭,撥轉馬頭,唾了一口唾沫,疾急而去。唾沫不偏不倚,正落在馬超腳前,馬超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唾跡,眼角青筋抽動,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馬騰看得分明,跳下馬,走到馬超身邊,抬手按在馬超肩上,輕輕嘆了一口氣。

  “孟起,這裡是長安。”

  馬超一言不發,拂落馬騰的手,翻身上馬,猛踢馬腹,坐騎飛奔而去,留下滾滾煙塵。

  ——

  呂小環剛進長安城,就遇到了追來的呂布、魏續等人。見呂小環毫髮無傷,呂布這才鬆了一口氣。

  “你去哪兒了?”

  呂小環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呂布追問了幾句,她也不理。呂布無奈,只得拉著呂小環先回官廨。就呂小環現在這情緒,他真不敢讓她回宮,又是弓又是箭的,萬一和天子一言不合,別說傷著天子,就算把弓舉起來都是大逆不道。

  他親手殺死了董卓,也親自經歷過無數白眼,知道在那些世家出身的大臣眼裡他們父女是如何的不值一提。既然坐擁五州,擁兵十餘萬的孫策都不過是寒門武夫,沒有與他們並肩的資格,來自邊郡的他又有什麼資格?如果不是機緣湊巧,大漢大廈將傾,呂小環別說成為貴人,就算想成為宮女都不可能。

  這是呂家改換門庭的好機會,是他幾十年打拼都沒能爭取到的機會,不能就這麼毀了。

  呂布心事重重,回到官廨,他摟著呂小環的肩膀,把她帶到後堂。魏氏正在堂上抹眼淚,看到呂布父女進來,她連忙迎了上來,搶過呂小環,上上下下,前前後後仔細查看了一番,沒看到傷口,這才放了心。

  “小環,你究竟去哪兒了?”

  在母親面前,呂小環有些怯怯。“我……我找馬超比武去了。”

  “比武?”魏氏和呂布互相看了一眼,既有些意外,又覺得正常。不過隨即又有些擔心。呂小環進宮這麼久,這脾氣可是一點也沒改啊。

  “傷著沒有?”

  “沒有,我射了他一箭,被他躲過了。”

  “他沒還手?”

  “他父親馬將軍攔住了。”呂小環推開魏氏,在台階上坐下,雙手托著腮。“馬將軍一口一個貴人,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阿翁,阿媽……”

  魏氏眼睛一瞪。呂小環連忙改口。“阿母,是不是我成了貴人,以後就不能和人比武了?”

  魏氏在呂小環身邊坐下,摟著呂小環的頭,親了一下。“當然不能隨便和人比武。這兒是長安,不是九原,更不是草原上。別說你是貴人,就算你是普通人家的夫人也不能隨便與人動手。你看看長安城,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家的女子騎著馬,拿著弓,去和人拼命的?”

  “可是天子娶我,不就是想推行男女平等嗎?男子可以找人比武,我為什麼不能?”

  魏氏語塞,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呂小環。天子為什麼要娶呂小環,是為了像關東一樣提倡男女平等,還是為了重振尚武之風,又或者只是為了拉攏呂布,又或者是兼而有之,他們其實並不清楚。

  見呂小環情緒不高,呂布岔開了話題。“小環,馬超是怎麼躲開你那一箭的,說來聽聽。”

  “我沒興趣。”

  “你怎麼能沒興趣呢?你是女子,又是貴人,他不敢應戰。我如果挑戰,他還能不應戰嗎?你既然和他交過手,哪怕只是一合,告訴我,我也好有個準備。按你所說,你們離得應該很近,以你的箭術,他應該躲不過去才對。除非他有什麼絕招,平時練得精熟,這時候想都不想用,一下子就使出來了,正好破了你的一箭。你把當時的情況告訴我,說不定我們就能把這一招學會了,將來也許就能救命。”

  呂小環眼睛亮了,連連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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