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三國] 策行三國《原名:三國小霸王》 作者:莊不周 (連載中)

   
noriko1026 2018-4-3 15:20:1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268 4930849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5 05:10
策行三國 第1650章 別無選擇

  呂小環在這方面有點天賦,雖然當時與馬超之間隔著幾個人,又是匆匆一瞥,卻記得非常清楚。她仔細回憶了一番,便將當時的情形說得七八不離十。呂布與人動手經驗非常豐富,稍一琢磨便明白了其中的訣竅,知道這是私鬥技,在戰場上用處不大,用於應急卻有奇效。他自己練習了幾下,便已經有模有樣,再教呂小環練習。

  見父女倆練習武藝,魏氏放心了,坐在一旁觀看,暗自想著心思。長安城的情況復雜,呂布、呂小環不是喜歡動腦子的人,呂布身邊也沒什麼謀士,只有張遼、高順有點城府,要想在這長安城活下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什麼好主意,不禁有些頭疼。

  呂小環掌握了出手劍的技巧,心情也好了很多,呂布趁機引她詳說當時的情況。呂布聽人說過,孫策開設講武堂,專門培養中下級軍官,每次大戰之後都會有詳細的戰紀以供講武堂講解。呂小環成為貴人之後,他得到過幾分從秘書台轉來的戰紀抄本,但是不怎麼上心,大部分轉給張遼、高順了。那些戰紀以步戰為主,又都是一些基礎,不是他感興趣的內容。馬超曾經是孫策的義從騎將,幾乎參加了所有孫策的戰鬥,他的經驗之談對呂布肯非常好的參考價值。

  呂小環記不太清,翻來覆去就是那麼幾句,雖說總結到位,卻沒什麼新意。不過呂小環提到一句話,呂布倒是非常感興趣,那就是馬超提到的陰陽之道。

  “什麼陰陽之道?”呂布坐在呂小環身邊,催她說得詳細點。

  “我記不清了。”呂小環直撓頭。“好像是從易經裡悟出來,究竟怎麼個陰陽之道,我也忘了。要不我回去問問陛下,然後再告訴你?”

  一聽說是易經,呂布既心動又有些怯。他能讀寫,但談不上學問,易經更沒有研究過,但他知道這是群經之首,是一門很神秘的學問。從易經裡悟出武藝,聽起來就讓人敬佩,想來也非常高深。如果馬超有這樣的修為,那遇到他的時候可得小心些,他可不想把這一世英名毀在馬超手裡。

  等呂小環平靜下來,魏氏又勸了幾句,留她吃了一頓飯,呂布便親自送她回宮。在宮門口,呂布問了一下郎官,得知荀彧今天休沐,便問清荀彧私宅位置,轉身去荀彧。

  荀彧剛洗完澡,正坐在書房曬太陽,等著頭髮幹。聽說呂布來訪,他非常意外。雖說同殿為臣,隔三岔五的見面,但他們私下里從來沒有接觸過。不過他很快就猜出呂布來意,也不繫發更衣,故意披著頭髮出門迎接。

  見荀彧大冬天的穿著一身寬鬆的常服,只是用衣帶隨便一攬,頭髮更是披散著,呂布驚訝不已,瞪著眼睛,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荀彧拱手笑道:“得知溫侯光臨,彧一時心急,未著正裝便出來了,還請溫侯見諒。”

  呂布反應過來,連忙拱手笑道:“令君客氣了,是布冒昧,不請自來,打擾令君了。不過這也好,若非如此,哪能看到令君這仙人一般的風采。”

  荀彧莞爾而笑,請呂布入內。呂布讓魏續等人在外面候著,又要解下腰間戰刀。荀彧攔住。“君子無故不解劍,我這是私宅,溫侯無須解劍。”

  呂布感激不盡,連忙拱手致謝。荀彧照顧他是武人還在其次,認同他是君子,這太讓他開心了。

  兩人來到堂上,分賓主落座,唐夫人出來見禮,佈設酒食,又為荀彧加了一件大氅,取了一個手爐。呂布又向唐夫人致謝。宮中簡陋,保姆、婢女都不完善,呂小環入宮之後很不習慣,虧得唐夫人隔三岔五入宮,陪她說話,幫她熟悉宮中禮儀,這才沒鬧出太大的笑話。

  唐夫人還了禮,寒喧幾句,退入後堂,卻不走遠,隨時準備荀彧召喚。

  呂布說明來意,把事情的大致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向荀彧請教。荀家家傳易學,他想來想去,只有荀彧可能幫他解惑。馬超回到長安,西涼系的力量增強,荀彧應該不會反對和他接近,加強并州軍來製衡涼州軍。再加上有唐夫人這層關係在,多少能說上話。

  荀彧早就知道馬超將回長安,但還不知道馬超進宮見駕的事,聽呂布說完,他也有些意外。不過他臉色平靜,看不出一點波動。“恐怕要讓溫侯失望了,我荀家雖然家傳易學,我卻研習不​​精,再加上身體羸弱,不通武藝,這陰陽之道怎麼用到武藝上還真是不太清楚。”

  “無妨,只當是探討一二吧。”呂布很客氣。他當然知道荀彧沒什麼武藝,但荀彧手中掌握著細作,又有親友在孫策麾下任職,他總該了解一些別人不清楚的信息。來都來了,多聊幾句又沒什麼壞事,就當拉近關係好了。將來說起,也能給他增點光。畢竟能拜訪荀彧私宅,又被荀彧如此親近的並不多。

  荀彧點點頭,也沒有推辭。呂布想和他套近乎,他也想藉機安撫呂布。有呂布和并州軍在長安,天子的安全有保障多了。將來西征,呂布更是天子必不可少的大將。

  “關於這陰陽之道在易經上的運用,我的確不太清楚。不過我也收到過一些消息,可能有點關係。”荀彧端起酒杯,向呂布示意,呷了一口酒,接著說道:“孫策似乎自悟了一套拳法,名為太極,聽這名字,應該和易經有些關係,怎麼用卻不太清楚。”

  “這麼說也對,馬超說孫策步戰舉世無對,可能和這拳法有關。”

  “溫侯是高手,能舉一反三。”荀彧笑了笑,抱著手爐,又道:“我不通武藝,易學也不精,只能說個大概,供溫侯參詳。易重變,六十四卦中的任何一卦都有六爻,每一爻由陰變陽,或由陽變陰,都會變成另外一卦,循環往復,可謂無窮。易又重陰陽,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陰陽各半,但凡一卦,總能找到每一爻都與之相反的卦……”

  荀彧不厭其煩,把易學的陰陽原理說了一遍,呂布聽得半懂。雖然還是不明白和拳腳武藝有什麼關係,卻對荀彧的熱情誠懇非常感激。兩人說完拳法,話題漸漸扯到了當前的形勢上。

  呂布表示了擔心,韓遂的兒子韓銀死在官渡之戰,結果韓遂從孫策手中得到了一千多套軍械,還有兩百套馬鎧,現在馬超雖然回來了,他的部下龐德卻留在了孫策身邊,還要把妹妹馬雲祿送過去成親,如果孫策不給他好處,他能這麼熱情?就按照同樣的標準吧,那韓遂、馬騰都有了用南陽軍械裝備起來的精銳騎兵,尤其是馬鎧,他們的實力更上一層,已經足以影響長安形勢,僅靠并州軍很難抗衡。

  呂布的本意是想讓荀彧出面,也為并州軍搞點裝備,加強一下實力,但荀彧卻想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韓銀戰死在官渡,閻行、馬超都在官渡之戰中立了功,他們已經站在了孫策一邊。如果朝廷認定袁紹無罪,卻和孫策成了敵人,那韓遂、馬騰會是什麼態度?他們有足夠的實力,一言不合,直接回西涼,或者乾脆攻打天子,那天子可就危險了。正如呂布所說,以目前并州軍的實力,能對付一個就不錯了,如果韓遂、馬騰聯手,呂布也擋不住。

  看來不放棄袁紹是不行了,說不定連王允都要被從墳裡刨出來戮屍。

  荀彧越想越不安,也沒心情和呂布再聊了,答應呂布會向天子進言,送走呂布,立刻收拾一番,進宮見駕。

  ——

  天子正和呂小環學習出手劍,長公主劉和在一旁觀看。

  呂小環突然怒氣沖沖地出宮,守門的郎官立刻向天子做了匯報。天子正和劉曄議事,等他聽說呂小環出宮的事,趕到後宮,呂小環已經回來了,正和長公主劉和說話。說到開心處,還把剛剛習得的出手劍演示給劉和看,非要教她練習。

  劉和沒興趣,但天子卻很感興趣,興致勃勃的跟著呂小環學。他的悟性很好,呂小環演示了兩遍,他就掌握了訣竅,練得有模有樣。呂小環看得高興,拍著手叫好,比她自己練會了還高興。

  聽說荀彧求見,天子將戰刀還給呂小環,放下捲起的袖子,回到大殿,請荀彧入座。

  “令君怎麼回來這麼早?”

  荀彧謝座,不緊不慢地說道:“臣聽說馬騰要嫁女?”

  天子點點頭,把馬騰、馬超見駕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荀彧聽說馬騰要送五百匹戰馬去武關,更加確信呂布的判斷。這是一個交易,一個足以影響關中形勢的交易。

  “陛下覺得,如果馬騰也得到一千多套軍械,對關中形勢有什麼影響?如果楊彪與孫策談判不順利,陛下打算赦免袁紹,韓遂、馬騰會有什麼反應?”

  天子恍然大悟,臉色隨即煞白。孫策在這是在他身邊養了兩隻虎啊。他半晌沒說話,過了很久,幽幽地說了一句:“令君,你覺得誰是這盤棋的棋手?張纮?虞翻?還是郭嘉、荀攸?”

  荀彧苦笑。“陛下,現在不是猜測誰是棋手的時候,現在最要緊的是通知楊文先,千萬不能和孫策翻臉。陛下,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必須做出決定了。”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5 17:52
策行三國 第1651章 人心難測

  天子驚懼不安,幾次長身欲起又強行控制住了。他悄悄地調整了幾次呼吸,讓自己平靜下來。

  “令君。”天子有點猶豫。“秘書台剛剛收到消息,周瑜在南陽、襄陽整軍備戰。”

  荀彧眉心微蹙。天子成立秘書台之後,他就基本放棄了細作管理,情報信息全部轉交給秘書台。情報收集不僅費心、費財,而且容易引起猜忌,他既沒這心情,也沒有這財力,更不想因此和天子、劉曄之間產生分歧,便將鮑出等人的關注範圍收縮到長安,遠處的事基本不關注,等待秘書台的轉告。

  周瑜在南陽、襄陽整軍,這麼重要的事,天子為什麼現在才說?

  荀彧隨即明白了。他曾經提議天子退守漢中甚至益州,如今周瑜整軍,有劍指漢中的可能,天子擔心他再次勸他移駐漢中,放棄西征的計劃。孫策步步為營,天子反擊的機會有限,只有西征還有一線生機。退守漢中固然安穩,再想出來就難了。人總是好逸惡勞,既然能在漢中、益州安穩度日,有幾個人還能鼓起勇氣翻山越嶺,再次戰鬥?

  “陛下,秘書台的消息確認周瑜會發對關中或者漢中發起進攻嗎?”

  “現在還不能確認。”

  “那陛下以為,周瑜如果進攻關中或者漢中,勝算幾何?”

  天子沉吟了片刻,搖搖頭。“五五之數吧。”

  “為何?”

  “關中也好,漢中也罷,都不便通行,尤其是漢中,即使周瑜的部下善走山路,逆水而上,輜重運輸也是一個大問題,沒有一年半載無法成功。兵力多了,鋪展不開,兵力太少,又無法取勝,總兵力應該在兩到三萬左右,必然是長期對峙。即使如此,每年耗費的軍費也在二三十億,即使荊州富庶也無法支撐太久。一旦益州派兵增援,周瑜很可能久戰無功。”

  荀彧點點頭。“太尉教導有功,陛下已然有兵家氣度。臣也以為周瑜進攻的可能性不大。除了陛下所言之外,還有兩點可供參考。一是孫策本人返回江東,並無戰意。二是孫策戰線太長,從東海至洛陽,再於荊州南部,綿延千里,屯兵十餘外,總兵力超過十萬,一旦與朝廷開戰,必成眾矢之的,他將三面受敵。十萬之師,屯守一年費用不過二十億,若是全面開戰,每年費用百億以上,一年時間就能將幾年的積累消耗一空。且孫策少騎兵,利於守而不利攻,北不能逾大河,西不通越巫山,縱使戰勝也無法得利,他又何必自找麻煩?”

  天子鬆了一口氣,露出一絲釋然,又有一絲慚愧。荀彧的眼光比他遠多了,他只看到南陽、襄陽,荀彧卻一直在觀察全局。從局部來說,周瑜的確有可能在備戰,但這場戰鬥縱使發生也是小規模的衝突,不可能全面開戰。戰爭的消耗太大,朝廷固然承受不起,孫策同樣承受不起。

  “令君所言有理。”

  “雖然如此,陛下亦不可掉以輕心,宜加強與漢中的聯絡,以備不虞。益州是朝廷僅剩的退路,漢中是與益州聯絡的必經之路,不能有絲毫閃失。”

  天子連連點頭。這一點不用荀彧提醒他也能想得到。既然和孫策撕破臉的風險太大,那就只能放棄袁譚了,至少答應袁譚條件的可能性沒有了。不答應袁譚的條件,自然也就得不到冀州的賦稅,能指望的只有益州。一旦益州有失,朝廷別說西征了,能不餓死就算不錯。

  益州不容有失。

  天子不敢怠慢,隨即命人把劉曄請來商議。劉曄的意見與荀彧相仿,眼下不宜與孫策開戰,還是緩一緩的好。不過,他不建議輕易接受孫策的條件。朝廷不易,孫策的處境也不見得就好,既然雙方都不敢輕易開戰,就不必過於委屈求全,盡可能爭取一點好處,西征就多一分勝算。

  劉曄隨即又提出幾點建議:不改變當前的製度,在現有官制內解決孫策轄制五州的問題,維護朝廷的尊嚴,不給孫策可趁之機,哪怕是讓步也要盡可能的拖延時間;孫策必須向朝廷交納應該繳納的賦稅,哪怕一部分也行。這是朝廷最迫切的需要,也是朝廷和孫策談判的基礎。如果孫策不肯繳納賦稅,那談判就沒有意義了,索性決裂,至少還能和袁譚談判;搶在談判未揭曉之前,召回當初派到南陽境內的官員,能召回一個算一個。這些人親身經歷了南陽新政,如果能回到朝廷,除了彰顯朝廷正朔之外,還能對關中的治理起到推進的作用。將來閉關殖谷,與孫策對峙,這些人能發揮作用。

  最後,劉曄又提出一點:來到長安的宗室已經不少了,應該充分發揮這些人的作用,或是委任官職,或是與大臣、諸將聯姻,盡可能的穩定長安形勢,為將為西征做好準備。尤其是聯姻,先帝子嗣單薄,弘農王又不幸早逝,現在只剩下天子與長公主二人,應該從宗室中挑選一些德容兼備的女兒封為公主,與文武聯姻,增加皇室的力量。與此同時,再為天子選擇一些大臣之女為妃,將盡可能多的人與皇室捆在一起。像韓遂、馬騰嫁女這樣的事不能再發生。

  天子欣然同意,隨即找宗正劉寵來商量,首先挑一個合適的人選嫁給馬超,先將西涼系撬開一個缺口。

  商量已定,荀彧隨即擬定詔書,經天子用璽,派人送往吳郡,通知楊彪改變策略。

  韓遂端著酒杯,目光閃爍。

  馬騰目不轉睛地看著韓遂,臉上堆著誠摯的笑容,一如當年在涼州的時候。馬超也平靜下來,擠出一絲笑容,靜候韓遂的意見。

  良久,韓遂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輕放下酒杯。“我覺得這是好事。”

  馬超鬆了一口氣。馬騰卻還是笑瞇瞇。“文約,你具體說說。我腦子笨,想不太明白。”

  韓遂瞅瞅馬騰,嘴角微挑。與馬騰相處這麼多年,他清楚馬騰是什麼人。如果真是一個腦子笨的人,又怎麼可能從一個募兵走到今天,與他並駕齊驅。不過這也沒什麼壞處,他想裝傻就讓他裝吧,能讓外人覺得他們是一體總是好事。倒是剛剛回來的馬超聰明外露,如果籠絡不好,以後會是個麻煩。

  孫策這手段高明啊,既壯大了西涼系,讓朝廷不敢掉以輕心,又讓西涼州內部保持平衡,不能一家獨大,只能聽他擺佈。

  “壽成,你就是為人太忠厚了,容易把人看得太好。”韓遂斟滿酒,笑盈盈地舉杯向馬騰父子致意。喝了一杯酒後,他接著說道:“朝廷也好,孫策也罷,都沒安什麼好心。他們一個是高皇帝的子孫,一個是霸王再世,宿命之爭,誰勝誰負,不是我們這等人看得清楚的。我們啊,睜大眼睛看著,別被他們誤傷了就行。他們打得死去活來,我們就從中賺點便宜。他們勝負已定,我們就追隨勝者,效河西竇融故事,豈不美哉?”

  馬騰連連點頭,再次舉杯。“還是文約有見地。文約,你做竇融,我們父子聽你號令,保證不會有錯。”

  韓遂哈哈一笑,卻不往心裡去。“孫策坐擁五州,錢糧充足,但是他缺馬。天子有大義,但是缺兵。涼州人口雖然不多,但民風質樸,又兼出馬,向來是出是精兵的地方,孫策要馬,天子要兵,我們都可以提供,所以可以兩面逢源。”

  韓遂拔出腰中的短刀,搭在伸出的手指上。短刀搖搖晃晃,卻不落下。韓遂接著說道:“左右逢源是好事,但也很危險,這其中的關鍵就是平衡,平衡把握好了,就能左右逢源。平衡掌握不好,就是腹背受敵了。如何平衡?要捨己從人。孫策要馬,我們就賣馬。天子要兵,我們就出兵。如此,孫策會給我們軍械、錢糧,天子會給我們官職,當然還有公主。”

  韓遂笑了一聲,收起短刀,衝著馬超笑了一聲。“天子賜婚,你不能拒絕,只是床笫之間,你要記得自己的位置,不要被枕頭風吹暈了,真想做什麼大漢的忠臣。朝廷的忠臣不好當,遠的韓信、彭越就不說了,就算是竇融,晚景也是淒涼得很。”

  馬騰頻頻點頭表示同意。馬超若有所思。“叔父放心,雖然陛下封我為駙馬都尉,可是我不想留在朝中。關東、關西向來敵視,以涼州三明和皇甫太尉的赫赫戰功都難以自全,我又豈敢奢望。將來有機會,我還是想出任一方。”

  “說得好。”韓遂一聲長嘆。“壽成啊,孟起腦子活,不像我那不孝子子義一般糊塗,派他去送親,結果被孫策留下作戰了。作戰就作戰吧,那麼多人沒死,偏偏他死了。你說怎麼就這麼巧?所以啊,孟起回來是對的,雖說你兒子多,也不能死得這麼不明不白。況且依我看,你這幾個兒子當中,能成大事的只有孟起。壽成,你要珍惜啊。如今天下大亂,誰知道這天命會不會落到你馬家的身上?”

  馬騰吃了一驚,連連搖頭。“文約,這話可不能說,我馬家如此承受得起。”

  “你怕我去告發你?”韓遂哈哈大笑。“還是說,你會去告發我?放心吧,在天子心目中,你我從來就不是忠臣。如果有機會,他會毫不猶豫的殺掉我們其中一個,接下來就是另一個。”

  馬騰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來,露出無奈的苦笑。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8-12-5 19:32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5 20:25
策行三國 第1652章 大便宜

  楊彪拱著手站在走廊上,將半個身子隱在柱子後面,靜靜地看著堂上的眾人。

  經過大半個月的爭吵甚至謾罵,來自吳郡、會稽、丹陽等郡的三十五個世家代表終於簽定了一份合約,共同籌資一萬五千金,打造三艘海船,出海經商,每年從獲取的利潤中提取成三成集中管理,以作為風險保障和再造海船、擴大規模的資金。

  作為對收稅的回報,孫策給予承諾,在五年內不增加以經商為目的的海船數量,以保證這些人能收回成本,有利可圖。五年之後經過協商,如果確定要增加海船,也優先考慮這個以江東海商會自稱的聯合體。

  看著堂上一個個笑逐顏開的人,楊彪嘆了一口氣。即使他做了二十幾年官,經歷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爭論,此刻還是一種大開眼界的感覺。江東畢竟是偏僻之地,即使是讀書人談到利益的時候也毫不遮掩,陸康、盛憲、唐固三個郡學祭酒雖然矜持一點,但該爭的利益也是一點不讓,說到激動處甚至擼起袖子,怒目而視,恨不得要打上一架。

  原因也很簡單,三個郡學的開支以後將本郡世家的稅款支付,每年總額達千金左右,多一點少一點就是百金左右,能解決不少問題,任何一個郡學都不願意掉以輕心。以目前的價格估算,郡學教習一年的薪酬是十到三十金不等,百金可以聘請三個知名學者或者十個普通學者來任教,或者多買一些大部分頭著作,對一個郡學的實力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

  在振興本郡文化的大旗號召下,陸康三人也顧不上斯文了。楊彪對此表示理解。

  虞翻寫完條約,一條一條的朗聲誦讀,每讀一條,堂上、階下的世家代表就大喊一聲:“可!”氣氛熱烈之極,就連走廊裡觀看的人都覺得有趣。楊彪被吵得耳朵疼,悄悄地撤了出來,經過前庭裡,意外地發現孫策坐在院中,正仰著臉,閉著眼睛曬太陽,神情很是陶醉。幾個衛士散在四處,輕聲說著閒話。

  楊彪猶豫了一會,走了過去。聽到腳步聲,孫策睜開了眼睛,見是楊彪,連忙站起。

  “姑父,怎麼要走了?”

  “大局已定,我就等著看碑文了。”楊彪笑道:“你這可是為江東做了一件好事,有這麼雄厚的財力,最多十年,吳會、丹陽的文化就會令人刮目相看,三十年之後,當與中原比肩。”

  孫策笑了,伸手相邀。“姑父,出去談,我請你游湖喝酒,如何?”

  楊彪正中下懷,一口答應。兩人並肩出了門,喧鬧便留下身後,只有虞翻的聲音偶爾還能聽到一些。楊彪有些詫異,回頭看了一眼。“這虞翻真是修仙有成啊,中氣這麼足?”

  孫策哈哈一笑。“他有童子功。”

  楊彪暗自惋惜。經過這段時間與虞翻的相處,他對虞翻的狂和才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郭異真是該死,這樣的人才居然從來沒有提起過。不過話又說回來,以虞翻的脾氣,朝廷也未必能容得下他。

  兩人下了山,上了停泊在碼頭的樓船。樓船啟動,緩緩向湖中心駛去。沒有風,初冬的陽光溫暖而明亮,照得人心裡都明晃晃的。孫策就在飛廬上設座,可據案而坐,也可憑欄遠望,太湖風光,盡收眼底。

  楊彪感慨道:“一江之隔,吳郡的冬天竟然如此暖和,真是讓人意外。難怪蔡伯喈逃難時會來吳會。”

  孫策笑道:“廬山也不錯的,冬暖夏涼,尤其適合夏天避暑。”

  楊彪笑笑,頓了片刻才說道:“你用商稅補貼郡學,又不包括私人書院。”

  “姑父如果願意留下,不用擔心錢的問題,願意出資襄助的人會從書院一直排到鄱陽湖。”

  楊彪一聲嘆息。“是啊,江東人有錢,朝廷卻沒錢。”

  孫策笑出聲來,搖搖頭,卻什麼也沒說。楊彪也沒有追問。他心裡清楚,孫策不接他的話,其實是給他留面子。世家有錢,朝廷沒錢,不僅僅是江東,天下都是如此,中原比江東更嚴重。楊彪想了想,轉了一個話題。

  “你這個稅制有意思,是為了抑制豪強嗎?”

  “姑父果然是久經仕宦,一眼識破。”孫策笑笑。

  “誰設計的?”

  “我。”

  楊彪瞅瞅孫策,點點頭。“天才。”楊彪頓了頓,又道:“能設計出這樣的稅制是天才,能讓世家接受這樣的稅制更天才。”

  孫策大笑,眉宇間有些自得,卻又不甚濃。他舉起茶杯呷了一口,又道:“稅制是我設計的,但如何讓這些世家接受卻是很多人的智慧,尤其是兩位長史。當然也有姑父的功勞,若非是你鎮著,說不定真會有人打起來。”

  楊彪謙虛了兩句,心裡卻有些苦澀。孫策在會議之前就公佈了一個收稅方案,由年利百金起步,逐級提升稅率,千金以上的稅率過五成,一下子嚇退了那些想投重金獨攬生意的世家,給實力相對不足的中小世家留下了機會。經營海商能致富,但想成為巨富卻不容易,財富相對平均,自然有利於孫策的控制。具體怎麼執行,他沒怎麼參加討論,但他知道孫策每天都會和虞翻見面,了解談判的情況,有時候還會說得很晚。孫策說這些決定是集體智慧或許有自謙之處,但絕非虛言。

  他知道孫策的心意。如果他願意留下,他也將是其中一員,以他的輩份和身份,最大的可能是政務堂祭酒。孫策有意在江東建政務堂,正在特色合適的人選,他是最適合的。孫策已經通過袁權向他交過底,只是他一直沒有答應。

  楊彪權衡了良久,緩緩說道:“伯符,你覺得我還能活多少年?”

  孫策看看楊彪。“以姑父的身體,至少三十年。如果能看開些,四十年、五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楊彪笑了。“不用那麼多,就三十年吧。”他轉身看著孫策。“政務堂祭酒一年收入幾何?”

  “姑父要多少都可以。”

  “一年千金。”楊彪豎起手指,示意孫策不要急。“我要一次性付清三十年,而且以我需要的方式。我要錢,你就給錢,我要糧,你就給糧,我要軍械,你就給軍械。”

  孫策明白了,一手擺弄著手裡的茶杯,一手抹著唇邊的短鬚,笑而不語。楊彪有些緊張,心臟不由自主的加速,將一股股鮮血推向四肢百骸,連頭皮都有些發麻。他知道這個要求很過份,郡學祭酒的薪酬是一年百金上下,他開出千金的天價,又要求孫策一次性付清,這非常過份,甚至是強人所難。實際上,他根本不指望孫策能答應,只當是為自己找一個藉口,不要在去留之間糾結。

  天子信任荀彧、劉曄等少壯派,他就算回到長安,哪怕再任三公,也很難成為天子的心腹。與其屍位素餐,不如把自己賣個高價,為天子暫解燃眉之急,為朝廷盡最後一次力。他留在這裡主持政務堂,教導出一批能夠兼顧義利,踐行儒門思想的學生,將來這些學生出仕,治理天下,也是他實現理想的一種方式。公私兩便,既對朝廷盡了忠,也不辜負一身所學。

  就在楊彪快要絕望的時候,孫策輕輕地說了一個字。“行。”

  “什麼?”楊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你的條件,我答應了。”孫策舉起茶杯。“君子一言。”

  楊彪愣了一下,仔細盯著孫策看了又看,如釋重負,下意識地舉起杯子。“駟馬難追​​。”

  孫策將杯中茶一飲而盡,招了招手,命朱然取來紙筆,放在楊彪面前。孫策說道:“姑父,你要的數量太大,倉促間無法備齊,可以列個清單,我派人準備,免得耽誤了。朱然,為楊公研墨。”

  “喏。”朱然取來一張席,跪坐在一旁,提起水壺,在硯裡滴了幾滴水,放了兩粒墨,捏著研子,研起墨來。他手法平穩有力,清水很快就出現出墨絲,逐漸變濃。

  楊彪一手鋪紙,一手提筆,有些不敢相信。他根本沒希望孫策答應,現在孫策不僅答應了,還要他寫出清單。急切之間,他哪裡知道該要些什麼?

  “伯符,這……”

  “不知道價格?”孫策善解人意,拍拍手,叫來楊儀。“你等在這兒,楊公需要什麼貨物的價格,你就報給他。”

  楊儀拱手應喏,笑嘻嘻地說道:“楊公,你想要些什麼?數量多少?運往何處?希望什麼時候交貨?我建議不急就用水運,運費便宜。急就用牛車,南陽的黃牛大車載重千斤,日行五十里,最合算不過。”

  楊彪哭笑不得。“伯符,這是不是太急了?我沒準備啊。”

  孫策笑了。“這麼便宜的生意當然要盡快敲定,萬一你回去一想又變卦了呢。”他重新倒了兩杯茶,一杯推到楊彪面前,自己端起一杯,有滋有味的呷了一口。“我聽說天子聘後僅是黃金就要兩萬斤,總開支肯定超過三萬金。我用三萬金換你三十年,太值了。反正我身上有十幾億的債,再多三億也沒什麼關係。姑父,你有沒有朋友可以介紹給我?我是來者不懼啊。”

  楊彪心頭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不安。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6 05:12
策行三國 第1653章 小心機

  “還後悔啥?”袁夫人忍著笑,輕拍了楊彪一下。“給你多加點錢?我說你也真敢開口,三萬金,你們楊家所有的家當加起來有三千金嗎?我說你可得好好活,三十年,少一年都不行。”

  楊彪哭笑不得。“我不是後悔錢的事,我是擔心他與天子聯姻,將妹妹嫁給天子為後,那我豈不等於換了一個小女子?”

  袁夫人撇撇嘴,白了楊彪一眼。“你倒是想,就怕人家不願意。伯符對他那幾個弟弟妹妹可是上心得很,尚香那小女子可是個人見人愛的奇才,伯符最疼的就是她,才捨不得送給天子做人質呢。真要聯姻,孫家娶個公主還差不多。”

  “你聽誰說的?”

  “這還用說?你不會用眼睛看嗎。”袁夫人笑得直不起腰,伏在楊彪背上,環抱著楊彪的脖子,微紅的臉貼著楊彪的耳朵,私語道:“你啊,這筆生意太賺了。三十年,你可以一直活到太平盛世。”

  楊彪側臉看著袁夫人。“你這麼有信心?別忘了,他現在勉強能守,可沒有餘力進攻。如果談判不成,天子與袁譚達成協議,從冀州、益州兩面進攻……”

  袁夫人樂不可支,斜睨著楊彪。“用兵作戰,你還能比他更清楚?他是那種不顧民生,窮兵黷武的人嗎?如果是這樣的人,你願意把這三十年光陰賣了?”

  楊彪訕訕的閉上了嘴巴。

  “行了,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從今天開始,你不用想太多了,趕緊送消息回長安,讓他們想想怎麼花這三萬金。”袁夫人直起腰來,拍拍楊彪的肩膀。“你把三十年的俸祿送了人,以後我們只能跟著德祖了。他又要建書院,又要養家,也不知道夠不夠花。”

  “姑母不用擔心,還有我呢。”袁權快步走了進來,笑盈盈地說道:“你腳跨兩個四世三公,還怕餓著?楊家的錢不夠,還有袁家的錢。不是我誇口,德祖那點俸祿還真沒放在我眼裡,不用他出錢,我也能為二老養老送終。”

  袁夫人直起身來,笑道:“你看你看,果然是有夫妻相呢,一樣的財大氣粗。”

  袁權扶著袁夫人,笑成一團。楊彪很無奈,起身搖搖手,到外面去了。袁夫人也不理他,拉著袁權入座,有說有笑。糾結了這麼多天,居然會以這種方式解決,她既意外又開心。

  “阿權,多虧了你啊。”袁夫人撫著袁權的手,感慨不已。袁權笑道:“姑母可別這麼說,伯符可是從來不做虧本生意的人。拋開楊家四世三公的名望不說,姑父也算得上朝中最開明的大臣,是真正的君子,士人的良心,伯符一向對他敬重有加。能得到姑父的認可,他不知道多開心呢。”

  “話雖如此,三萬金也不是小數目……”

  “無妨,錢就是用的,只要值就行。”袁權站了起來,四面看了看。“既然姑父決定留下了,就得定下住處。姑母可有相中的地方,明天我就去看看。你們喜歡什麼樣的屋子,是弘農樣式,還是這江夏的?”

  “不用那麼複雜,這個院子就很好,你姑父非常喜歡。尤其是後院的花園,他最喜歡在那兒讀書小憩了。我覺得啊,他就是捨不得這個院子才把自己賣了的。”

  “嗯咳!”外面院子裡傳來楊彪響亮的咳嗽聲。袁夫人和袁權交換了一個心理神會的眼神,不約而同的掩著嘴偷笑起來,除了髮式稍有區別,姿勢、神情竟有七八分相似。

  ——

  袁權陪著楊彪夫婦吃了一頓晚飯,回到大營裡,張紘、虞翻等人也剛散,一個個笑容滿面,看起來心情都不錯。看到袁權回營,他們都停下來向袁權致意,就連一向狷直的虞翻都客氣了很多。

  袁權落落大方的還了禮,目送他們離開,這才轉身進帳。孫策坐在帳中,一手端著碗喝湯,一手翻看著一份文書,聽到袁權腳步聲,他抬頭看了一眼,低頭繼續看文書。

  “怎麼樣,老倆口心情還好吧?”

  “好得不能再好了。”袁權在孫策對面坐下,伸手摸了摸孫策手裡的碗,嗔道:“湯都涼了也不知道熱一下,你們都談什麼了,這麼用心。 ”

  “我不覺得涼啊。”孫策放下文書,袁權卻已經端著碗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又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走了進來,遞給孫策。孫策接過來,眨眨眼睛。“這魚湯還是熱的香。”說完,一邊喝了幾大口,將湯喝完,又將碗遞給袁權。有侍者過來,將湯碗收走。袁權也不說話,靜靜地看著孫策。

  孫策感覺到了袁權的目光,轉過頭。“還有事?”

  “我沒什麼事,但是我想問問你有沒有時間。”

  “嗯……”孫策想了想。“待會兒要去阿楚那兒一趟。合約已經簽了,造船的錢很快就要到帳,我想去和阿楚商量一下擴建木學堂的事。你如果沒事,隨我一起去吧。”

  “好。”袁權一口答應,起身出帳。“你等我一會,我去換身衣服。”

  孫策有些意外。去見黃月英而已,為什麼要換衣服?他也沒多想,低下頭,把手裡的文件看完,交給朱然去處理。朱然捧著文書,卻不離開。孫策不解,抬頭看著他。

  朱然漲紅了臉,怯怯地說道:“將軍,楊公……真要留下了?”

  “你不是聽到了嗎?”

  “那在建政務堂之前,能不能讓他先給我們講講課?”

  孫策忍不住笑了。“你也想聽他講課?他可不是兵家,他要講也只是一些民事。”

  “主政一方,軍民又不是涇渭分明的事,治民者可以不知兵,治兵者卻必須知民,不然如何指揮大軍。”

  孫策覺得有理。“那行,等兩天有空,先請他給軍謀處講一講,你們都去旁聽。”

  朱然開心不已,捧著文書出賬去了。孫策想了想,忍不住想笑。看來他還是低估了楊彪的號召力,連這段時間天天能見到楊彪的朱然都這麼興奮,其他人可想而知了。他站起身,來迴轉了兩圈,確定沒什麼要辦的事務了,這才舉步出帳。

  袁權幾乎同一時間從她自己的帳篷裡走了出來,兩個侍女站在身邊,一個手裡抱著一個盒子。見孫策看過來,袁權走了過來,很自然的挽住了孫策的手臂。

  “你就這樣去?”

  孫策鼻端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淡香,他轉頭看看袁權,發現袁權不僅重新梳理了頭髮,換了衣服,還描了眉,施了粉,妝容雖然很淡,卻非常精緻,髮髻上難得的插了一枝金步搖。

  “這麼隆重?”孫策抬手,輕挑袁權的下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這是我第一次去拜訪黃祭酒夫婦,當然要隆重一些。你也不能這麼隨便,跟我來。”袁權說著,不容分說,將孫策拽回帳中,讓他坐好,兩個侍女跟了進來,解髮的解髮,寬衣的寬衣,忙碌起來。

  ——

  “來啦,來啦。”黃月英蹦跳著,拉開了門,一看站在門外的孫策和袁權,愣了一下,盯著孫策看了兩眼,隨即“噗嗤”一聲笑了。“你這是做什麼,求婚麼,這麼隆重。”她又吸了吸鼻子,笑得更加燦爛。“還薰了香?這可真是難得的很。”

  “唉……”孫策很無奈地看向袁權。“都是她弄的,我……”

  袁權悄悄掐了孫策一下,探頭往裡面看了一眼。“阿楚,你父母在不在?”

  “在的,在的。”黃月英眨眨眼睛,一邊領著他們往裡走,不時的看一眼孫策,一邊大聲喊道:“阿翁,阿母,孫將軍和權姊姊來看你們了。 ”

  內室的窗上人影晃動,門一陣輕響,黃承彥出現在門口,接著蔡珏也走了出來,看著走上堂來的孫策和袁權,都有些愣住了。孫策之前來過幾次,都隨意得很,從來沒有這麼正式的,袁權一直陪著楊彪夫婦,還沒時間過來拜訪,今天第一次來,搞得這麼隆重,倒是讓他們有些意外。

  孫策還沒說話,袁權先上前施了一禮。“祭酒伉儷到此多日,一直未能拜訪,遷延至今,死罪死罪。”

  黃承彥伸手虛扶。“夫人客氣了。你們這是……”

  “今天有一樁喜事,懸置多時的政務堂祭酒終於有了合適的人選,將軍心中喜悅,欲與人分享,想來想去,便想起了祭酒,正好一舉兩得,既可通報祭酒此事,又可以彌補我疏忽之過。”

  聽說是喜事,黃承彥連忙請孫策、袁權上堂,分賓主落座。蔡珏一直沒怎麼說話,只是靜靜地打量著袁權。黃月英坐在蔡珏身邊,一臉狡黠的笑容,又黑又亮的眼睛在孫策和袁權臉上轉來轉去。

  孫策把楊彪願意留下,將出任政務堂祭酒的事——除了楊彪開價三萬金——說了一遍,話音未落,黃承彥便喜上眉梢,連聲讚好。蔡珏也很驚訝,眉眼之間有些異色,重新打量了袁權兩眼。

  “楊公是夫人的姑父,想必這件事夫人出力不小,真是可喜可賀。拙夫能與楊公並為祭酒,此生有幸。”

  袁權微笑著躬身致意。“祭酒夫人言重了,黃祭酒博學多才,有張平子遺風,足以與天下英雄並列。倒是妾能與令愛為姊妹,共侍孫將軍,才是真正的榮幸。”

  蔡珏恍然,摸著黃月英的肩膀,莞爾一笑。“小女德淺才蒲,能與夫人為姊妹,乃是她的榮幸。黃家出身寒微,不知禮數,夫人出身高門,又有楊公這樣的貴戚君子,以後還要請夫人多多指點才是。”

  孫策聽到這兒,這才如夢初醒。怪不得袁權拖到今天才來拜訪蔡珏,原本是等這個機會啊。這些世家子弟,果然都是人精。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6 18:55
策行三國 第1654章 對月談情

  看著袁權和蔡珏說話,孫策有種莫名的不安。這種感覺就像前世中國足球隊機緣湊巧擠進了世界杯,放眼看去,個個都比自己強,每一個都是自己跨不過去的坎。

  這種感覺最近越來越明顯。江東世家成立海商會,集資造船出海,聽起來很鼓舞人心,但涉及到的事務足讓他頭暈腦脹。股份限制在什麼水平,稅率如何確定,既要讓世家有利可圖,願意出海冒險,又不能讓他們坐大,失去控制。商人逐利,天生就有貪婪的基因,如果不加以妥善控制,民富國窮,甚至商人利用手中的財富左右政治的情況幾乎是必然。

  僅稅率一項就讓他死了無數腦細胞。他不是學經濟出身的,也沒當過這麼大的家,憑著前世的經驗和學識指導一下方向沒什麼問題,一旦涉及到具體問題,他的反應遠遠不及張紘、虞翻等人,往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去理解、消化。

  白天練兵,接待各路訪客,晚上還要消化會議的內容,尋找解決方案,虞翻等人走了,他自己還要再反思很久,分析可能存在的陷阱。天不亮起身,後半夜才能入睡,他簡直比前世上班還要辛苦,身邊有好幾個美人,他卻沒有練習房中術的時間和心情。

  對面的黃月英看到孫策臉色不好,心中一動,湊在蔡珏耳邊說了幾句。蔡珏點了點頭。黃月英起來,走到孫策身邊,拉著他的手臂。“走,我帶你去看個模型。”

  孫策求之不得,連忙起身,跟著黃月英下了堂,直奔前院的工作室。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於到了中門外才想起來應該和袁權說一聲,卻已經來不及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袁權正和蔡珏說話,面帶微笑,談笑自若,看不出神情有什麼變化。

  出了門,孫策走向右側的工作室,卻被黃月英一把拽住。黃月英咯咯笑道:“你這些天是不是每天都弄得很晚,臉色這麼差,怪不得權姊姊要為你打扮一下。”

  “瞎說!造謠!誣衊!”孫策哭笑不得。“我都這兩天忙得暈頭轉向,哪有空……”話剛出口,黃月英斜眼看了過來,孫策突然醒悟。“呃,你說我工作辛苦啊?是的,是的,這兩天的確有些累。還不是海商會的事嘛,阿楚,年前就有五千金到賬,年後還有一萬金,你可以擴大木學堂的規模了……”

  “你這腦子裡都想什麼呢?”黃月英抬起手,在孫策腦門上輕輕點了點頭,忍著笑。“就知道金子。”

  孫策愣了一下才明白黃月英在說什麼,尷尬地咂了咂嘴。他瞅了一眼黃月英近在咫尺的小臉,心裡忽然有些癢癢,可是一想黃月英的父母還在和袁權說話,又只得按捺住自己的綺念。他抬起手,輕拍額頭。

  “我這兩天腦子裡全是漿糊。”

  “因為海商會的事?”黃月英看出了孫策眼神中的意味,牽著孫策的手,上了工作室的二樓。黃月英是不肯委屈自己的人,她這座小院背山面水,風景極佳,離湖邊不遠,沿著一條寬而長的青石路可以一直走到湖邊的水榭。院子不大,但設計得很漂亮,前後三進,後院是三層樓的住宅,前院是兩層樓的工作室,一樓有兩間模型製作間,二樓有三間屋子,一間資料室,一間船模陳列室,一間是黃月英臨時休息的臥房。黃月英引著孫策登上二樓,卻沒有進屋,兩人前肩伏在欄杆上,看著遠處波光粼粼的太湖。

  “嗯。”孫策吐了一口氣。“我最近……夢到那根折斷的拋石機梢桿了。”

  黃月英揚揚眉,笑了一聲,又抬起腿。“我的腿早就沒事了,你還沒放下?”

  “這輩子都忘不掉。”孫策苦笑道:“我覺得我現在就有點像那根梢桿,隨時都有可能會斷,只是不知道會砸了誰。”

  黃月英轉頭看著孫策,伸手摸摸孫策的臉,眼神中透出幾分心疼。“你太累了,要注意休息才行。你要學我,累了就放下,睏了就先睡一會兒,別把自己逼得太緊,要不然你真有可能崩的。”

  孫策抬手摀著黃月英的手,輕輕地蹭了蹭。黃月英平時應該沒少親自操作,製作模型,下水測試,手有點粗糙,不像是十六歲少女的手。

  “我回吳縣過年,就是想放鬆一下,沒想到這兒比軍中更累。”孫策放下黃月英的手,和她並肩伏在欄杆上,瞇著眼睛,看著遠處湖面上剛剛升起了明月。“打仗的時候算對方會有什麼舉措至少還有跡可循,勝負可見,和那些人說話卻雲裡霧裡,永遠不知道他們究竟想說什麼,太累。我覺得……”

  孫策話到嘴邊又停住了。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看到的勵志故事,什麼凌晨四點的洛杉磯啊,什麼每天只睡四個小時來實現小目標的首富啦,什麼一輩子沒碰過錢,最後悔創立公司的外星人啦。跟他們一比,自己這點辛苦似乎也算不了什麼。創業的人有幾個不辛苦的,每年都有業界精英不堪其負,跳樓自殺,跟他們比起來,自己的投入產出率高太多了。這不,剛剛一擲萬金,買進了弘農楊家,大漢兩個四世三公已經有一個半被他收入囊中。

  既然如此,叫苦叫累是不是有點矯情?這世上哪有躺贏的人。你以為你是人形錦鯉嗎?

  黃月英見孫策說了一半又不說了,神情又有些異樣,疑惑不解。“你覺得什麼?”

  “我覺得你說得對,我崩得太緊了,趁著海商會的事情敲定休息幾天。”孫策笑了一聲,心情忽然輕鬆了許多。“你呢,有沒有興趣出去逛一逛?”

  “去哪兒?”

  孫策想了想。“去富春,我要衣錦還鄉。”

  黃月英的臉忽然紅了。“要進宗祠嗎?”

  聽到黃月英的聲音異樣,孫策轉頭看了看,見黃月英面色微紅,眼神也有些閃爍,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來。黃月英惱羞成怒,抬起腿輕踢了孫策一下,嗔道:“不准笑!被我阿母聽見了,又要說閒話。”

  “你阿母說什麼?”

  “我阿母說什麼,你不清楚?”黃月英扭著頭,哼了一聲。“我不去,我又沒機會進你孫家的宗祠。”

  孫策笑得更加得意。他伸手攬著黃月英的肩膀,輕輕摩挲了兩下。“你的確沒機會。”

  “哼!”黃月英更惱,抬手推開孫策,咬咬牙,又輕踢了他一腳。“都怪你!大騙子!”

  孫策將她拉了過來,摟在懷中,湊在她耳邊說道:“你還沒嫁給我,我怎麼帶你進祠堂?”

  “你少騙我。”黃月英掙扎了兩下,見掙脫不開,便也放棄了。“難道你們富春與其他地方習俗不同,妾也是可以進祠堂的?”

  “富春和其他地方一樣,但我孫家不一樣,尤其是我不一樣。”孫策放鬆了些,思路也跟著靈活起來。“我雖然還沒有成為正式的家主,但我想怎麼改,應該沒有人會反對。我能讓女子出仕,為什麼不能讓妾進祠堂?你們幾個雖然是妾,可是誰也不比人家的正妻差啊,我孫家那些賣瓜的祖宗看到你們任何一個都會很開心,哪有拒絕之理?”

  黃月英忍俊不禁,揚揚眉。“真的?”

  孫策也揚揚眉。“當然是真的,我騙過你嗎?”

  黃月英眼珠轉了轉,笑了起來。“行,那我隨你回富春看看。”

  “在此之前,你還要先嫁給我才行。”

  黃月英忍著笑,斜乜了孫策一眼。“你就不能把這規矩也改改嗎?”

  “這不能改。”孫策嘿嘿笑了兩聲,伸手捏住黃月英的鼻尖,輕輕搖了搖。“萬一你後悔了,不肯嫁我了怎麼辦?如今人人都知道海船掙錢,也知道海船是你主持改進的,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你的主意。消息傳到長安,可能連那個小天子都想,萬一他來一道詔書,要娶你做皇后怎麼辦?”

  “唉呀,疼!”黃月英打掉孫策的手,揉揉鼻子,眼神靈動,嘴角微挑。“做皇后?唉喲,不錯哦。你說的很有道理,我要再考慮一下,待價而沽,說不定還能賣個好價錢。”

  “你信不信,就算你真成了皇后,我也會發兵長安,將你搶回來?”

  “不信!”

  “那我現在就讓你信。”孫策突然彎腰將黃月英抱起,將她放在欄杆上。黃月英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抱住孫策的脖子,驚聲尖叫。“你快放我下來。”

  “不放!”孫策仰起來。“簽字,蓋章!”

  “你說什麼啊,我手裡既沒筆,又沒印,簽什麼字,蓋什麼章?”

  孫策撅起嘴唇,在黃月英唇上親了一下。“就這樣簽字蓋章,快。”

  “我不!”黃月英小臉通紅,扭頭看向別處,胸口起伏不定,呯呯的心跳聲連孫策都聽得清清楚楚,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孫策有些把握不住。他將臉慢慢地貼在黃月英的胸前,聽著黃月英急促的心跳,感覺著青春的活力,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你……”黃月英心慌意亂,胸中小鹿亂撞,想推開孫策,卻又不敢放手。

  “我好累啊。”孫策故意有氣無力的說道:“借你的肩膀讓我靠一會兒吧,金不換。”

  “呃……好吧。”明知孫策是耍賴,黃月英還是有些不忍,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坐穩,然後抱緊孫策的頭,擱在自己胸前。

  “蓋個章吧。”孫策忍著笑,央求道:“要不然我今天睡不著。”

  黃月英猶豫了片刻,扭扭捏捏的說道:“你真煩人。”心跳又快了兩成。孫策聽得清楚,抬起頭,卻見黃月英閉著眼,仰著臉,紅艷豔的唇微微撅起,像一朵飽滿的草莓,散發著甜美,正等著他的採擷。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8-12-6 19:09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6 19:08
策行三國 第1655章 赤子心

  我的阿楚真的長大了。孫策由衷的感慨,她不再是那個青澀的小姑娘,四年不見,她已經是一朵含苞待放的鮮花,即將綻放燦爛的光華。

  孫策綺念叢生,但他的理性又讓他不忍。雖然在這個時代的觀念中,十六歲的少女已經是可以生兒育女的女人,可是在他心裡,十六歲的黃月英只是一個中學生,遠遠還沒有到為人妻、為人母的時候,過早的採摘只會傷害她。何況他身邊不缺女人,大可不必因為一時衝動而精蟲上腦。

  見孫策遲遲沒有動作,黃月英悄悄地睜開眼睛,見孫策靜靜地看著自己,眼神清澈溫柔,充滿憐愛之情,不禁心中一動,悄聲問道:“怎麼了?”

  “阿楚,你真好看。”

  “嗯?”黃月英眨眨眼睛,長長的眼睫毛扇起微風,臉上的熱撩撥著孫策的心弦。“所以呢?”

  孫策咽了口唾沫,舔了舔嘴唇。“你還可以更好看。再過幾年,等你二十歲,我娶你過門,到時候……”孫策想了想。“應該能比現在更風光一些,讓你不會有太大的遺憾。”

  黃月英目光一閃,低下頭笑了。她知道孫策的意思。孫策正在謀求立國,雖然難度很大,卻也不能說一點機會也沒有,而且以孫策的發展趨勢,將來封王甚至稱帝是意料中的事,即使不可能在四年之內完成,也是可以預見的結果。孫策知道她的母親有遺憾,想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她也是一片心意。

  “你真傻呀。我只是……又沒有……”黃月英微微抬頭,斜睨了孫策片刻,忽然抱著孫策的臉,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不等孫策反應過來,就從欄杆上跳了下來,拉著孫策向前跑去。“好了,蓋完章了,我帶你去看我們研製的船模。”

  孫策被黃月英拉著向前走,悄悄地舔了一下嘴唇,嘴唇溫溫的,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甜。

  陳列室的三面牆壁都是直到屋頂的櫃子,櫃子裡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船模,大半是海船,從甲字至丁字,從一號到十號,大大小小有二十多種,有些船模的形狀非常怪異,就連孫策都覺得不可理解,也不知道黃月英是怎麼想出來的。

  “看,這就是我們這四年來的心血。”黃月英張開雙臂,得意的轉了一圈,裙擺飛起,宛如荷蓋。

  “你們?”

  “對啊,我和宛姊姊,還有木學堂的同僚,尤其是吳郡本地的,他們對船非常熟悉,提了很多實用的意見。海船能夠這麼快成型和他們有很大的關係。你看,這艘船就是他們設計的。”黃月英從櫃子裡取出一隻船模,遞給孫策。這船模有些奇怪,船體兩邊各有一片板狀結構,像是展開的翅膀。

  “這是什麼?”

  “飛魚船。在船的兩側裝上這兩片像魚鰭一樣的東西,在風浪裡更容易保持平衡,減少搖晃,對體型較小的船有不錯的效果。前幾天剛剛下水測試,年後就可以試制了。”

  孫策連連點頭,轉身在櫃子裡查看,突然發現了一艘看起來有點眼熟的船,高高翹起的船頭、船尾,船體兩側密密麻麻的槳,都讓他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伸手取了出來,託在手上。

  “這是什麼船?”

  “夷船。聽說在很遠的地方有一片海,海邊住著幾個大大小小的國,他們之間就通過船來往,這種船是一種戰船,水手比較多,最多的可至兩百人左右,分居三層艙室,戰士在艙頂上面……”

  聽了黃月英的解釋,孫策猜到了可能的原型,這是地中海的三層漿戰船啊。黃月英沒有見過實體,只是聽人描述,細節上有不小的誤差。不過沒關係,萬事開頭難,只要能睜開眼睛向外看,隨著對外界的了解,她的誤解會逐步得到更正。華夏從來不缺聰明人,只是被儒門誤導,太多的人一心仕途,無暇向外看,這才養成了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惡習。

  如果能扭轉這個方向,便不枉此生,又何必追求十全十美呢。

  孫策托著船,忽然有種說不出的輕鬆,嘴角自然而然的挑起淺笑。

  “你怎麼了?”黃月英雙手背在身後,側著身,歪著頭,打量著孫策。“笑得這麼陰險。”

  “我笑得陰險嗎?”

  “你當然陰險。”黃月英撇了撇嘴,故意做出一臉不屑的模樣。“分明是貪心不足,非要說是身不得已。嘴上說男女平等,卻只肯自己多娶,不接受女子多嫁。”

  孫策哈哈大笑。“這叫矛盾,不叫陰險。況且我也對你阿母承認了,我不反對女子多嫁,只是我自己不接受而已。”他捏捏黃月英的鼻子。“你也有選擇的權利。”

  黃月英打開孫策的手,揉揉鼻子。“不准捏我的鼻子,我的鼻子本來就尖,被你一捏更尖了,像犀牛似的,你就不怕戳破你的臉?”

  “不怕,我的臉被犀牛皮還要厚。”

  “真的嗎?讓我掐一下試試。”黃月英笑嘻嘻地伸出手,捏著孫策的臉晃了晃。孫策跟著她的手左右晃著腦袋,兩人笑成一團。

  辭別黃月英一家,孫策與袁權出了小院,沿著湖邊的棧道緩緩而行。孫策背著手,腳步輕鬆,面帶笑容。袁權與他並肩,卻有些沉默。孫策開始沒注意到,走了一半,發現袁權縮著肩膀,才意識到她穿得有點少,連忙解開大氅,披在她肩上。

  “不用了。”袁權推辭道:“拖在地上,弄髒了。”

  孫策低頭一看,覺得有理。袁權雖說是女子中身材高桃的,和他相比畢竟還差大半頭,他穿著正好的大氅披在她身上長出一截,拖在地上。他想了想,轉身半蹲在袁權面前。“我背你。”

  “別,讓人看見多不好。”

  “黑燈瞎火的,誰看啊。”孫策不管三七二十一,強行將袁權背了起來,雙手托起袁權的臀,感覺到豐潤細滑,情不自禁地用手指撓了撓。袁權吃不住癢,掙扎了一下,險些掉下來,連忙抱住孫策的脖子,在他耳邊低聲央求道:“別亂動,癢。”

  “回去殺癢!”

  “就知道亂說。”袁權大羞,張開檀口,輕咬孫策的耳垂。“再亂說,咬死你。”

  孫策背好袁權,大步流星的向前走去。兩個侍女邁開步子,緊緊跟隨,一邊跑一邊互相看看,忍著笑。孫策也不理她們,一邊走一邊說道:“這麼恨我?”

  “當然恨你。我為你衝鋒陷陣,你在前面和阿楚說笑,聲音那麼大,簡直是向我示威。”

  “向你示威?這話從何說起?”

  “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怎麼從來沒有這麼笑過?”袁權抱緊了孫策,將臉貼在孫策的脖子上,有些幽怨地說道:“進院子之前,你還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出院子之後,你看你的臉,都笑酸了吧?”

  孫策恍然,卻也有些意外。他一直以為袁權是喜怒不形於色,有大家閨秀風範的女強人,沒想到她也有這種小情緒的時候。他仔細想了想,也搞不清是他之前對袁權認識不全面,還是袁權有了變化。不過這樣也好,有大婦風範固然是好事,但處處周到通常也只是防禦心理在做祟,只要是人,都會有軟弱的時候,只是不會輕易對人袒露,尤其是感到沒有安全感的時候。

  “我在你面前是放心,我在阿楚面前是開心,在你們兩人面前,我是虛心。不,準確的說,是心虛。”

  “心虛?勇冠三軍、聞名天下的小霸王還會心虛?這倒是奇聞。”袁權“噗嗤”一聲笑了。她想了想,又道:“阿楚聰明過人,木學造詣冠絕一時,你看到她心虛還有些道理,你在我面前心虛什麼?”

  孫策苦笑一聲:“我讀書少,出身又低,不懂你們那些禮節,如果不是手上有刀,你們不知道要把我說成什麼樣呢。嘴上不說,心裡也要說。當面不說,背地裡也會說。嘴上笑嘻嘻,心裡……”話到嘴邊,孫策又自覺不妥,下意識地把一句粗口咽了回去。“一想到這一點,當然有點心虛。”

  袁權沉默了片刻,直起身子,將下巴擱在孫策肩上,嘴湊到孫策耳邊,像是自言自語,又像對孫策說話。“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你背著我走路,這就是失禮,可是我真的喜歡啊。夫君,禮儀都是虛的,彬彬有禮的不一定是君子,也有可能是偽君子。相敬如賓的也未必是恩愛,也許是敬而遠之。你出身寒微,因不懂這些禮儀而心虛,我卻希望你永遠也不要學會這些虛偽的東西。如果有一天,我不知道你的高興是真的高興還只是禮儀,那才是真正的可悲。夫君,你有一顆赤子之心,也許有些迂腐之輩會笑話你的失禮,但真正的君子絕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他們會看到你的真誠。你如果為了讓那些迂腐之輩滿意,卻失去了這份真誠,那才是真正的損失。”
  本帖最後由 noriko1026 於 2018-12-6 19:09 編輯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7 05:17
三國小霸王 第1656章 誇獎

  孫策應了一聲,過了片刻,又問道:“權姊姊,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在這個時候去見阿楚的父母?”

  孫策笑出聲來。“你果然是七巧玲瓏心。”

  “這是什麼典故?”

  孫策剛想解釋,忽然又覺得不妥。這個典故有點不祥,他不在乎,可是袁權未必不在乎。“無典,就是誇你聰明,我想什麼,你一猜就中。”

  “你的臉色那麼明顯,我再猜不中豈不是太疏忽了。”袁權輕笑道:“不過我還是喜歡聽你誇我。”

  “你缺誇獎嗎?你這麼聰明,從小到大,應該有很多人誇你吧。”

  “他們誇我,和你誇我不一樣,我喜歡聽你誇我。你再誇誇我唄。”

  “好,我想想啊。”

  “想就假了,說得像是我逼你似的。”袁權拍拍孫策的胸口。“要用赤子之心。”

  “哈哈,如果用赤子之心,我就有一句話。”

  “什麼話?”

  “我想這麼背你一輩子。”

  袁權停了片刻,一聲輕嘆。“我也想這樣,不過你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背。我們還是說說今天晚上的事吧。夫君,你怎麼看阿楚的母親?”

  “她?”孫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黃月英一家三口都有點特立獨行,蔡珏也不例外。

  “蔡氏出自蔡叔,淵源甚遠,汝南的上蔡、下蔡、新蔡都是蔡國故地,汝南、陳留、南陽一帶的蔡姓都是其後裔。可是相比之下,襄陽蔡氏雖然富有資財,宗族強盛,名望卻不足,蔡諷的姊姊嫁給張溫,他的族人有幾個做到二千石的,但蔡諷本人在仕途上卻沒什麼成就。阿楚的母親是蔡諷的大女兒,正常來說,她應該像她的姑母一樣嫁給世家,但她嫁給了阿楚的父親,阿楚的父親雖然是名士,卻無心仕途,這樁婚姻顯然不是家中的安排,而是她自己的主意。”

  “你說得有理,蔡諷勢利得很,他怎麼肯將這麼能幹的女兒嫁給一個隱士。”

  “阿楚的母親外冷心熱,雖然與其父不睦,但她卻不會坐視家族不顧。蔡珂、蔡瑁才具有限,擔不起家族的希望,阿楚的母親心裡多少會有些遺憾。蔡家不缺錢,缺的是門戶,她會對這一點格外重視。阿楚是她唯一的女兒,她當然要選一個門戶好的,而且是做正妻。門戶好,才能給蔡家、黃家帶來希望,做正妻,才不至於辱沒了蔡家、黃家。如今阿楚跟了你,只完成了一半目標,她心裡能沒芥蒂?”

  “那你之前為什麼不去?”

  “你以為她今天這麼客氣,是給我面子?”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汝南袁家雖然也是四世三公,實力要比弘農楊家強太多,但名聲已經壞了,遠遠比不上弘農楊家。姑父願意為你效力,其實是他自己相信你能實現儒門的願意,但外人不知,肯定認為與我有關。我為夫君招攬了姑父,證明了我的價值不弱於阿楚,才能讓她相信阿楚與我比肩並不辱沒蔡家、黃家。”

  孫策覺得有點繞,已經釐不清裡面的邏輯了。袁權敏銳的感覺到了孫策的疑惑,忍不住又笑了一聲。“簡單點說吧,在阿楚的母親眼裡,阿楚的父親能和我姑父同為祭酒是榮幸,阿楚能和我姑父的外親做姊妹也不辱沒她,只有如此才能讓她解開心結,否則就算我再客氣,她也不會當回事。”

  “你們這彎彎繞太難了,比解數學題還難。”

  “所以說嘛,其實這些都很無趣,不管多清高的人都跳不出這些算計,而且樂在其中,反而忘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什麼最根本的問題?”

  “沒有你的實力,不管是弘農楊家還是汝南袁家,其實都不值一錢。”袁權再次將臉貼在孫策肩上,閉上了眼睛,嘴角挑起幸福的淺笑。“萬丈高樓從地起,地基不披錦繡,卻是高樓的根基所在,帷幕再漂亮,終究是裝飾,沒有堅實的地基,再高的樓也是華而不實的危樓,隨時可能傾覆。沒有弘農楊家,你一樣能成事,只是慢一點而已。可是如果沒有你,我姑父和德祖能有什麼成就?最多做烈士,留名青史。”

  “哈哈,你這麼說,我會驕傲的。”

  “夫君,在這一點上,袁家比楊家現實,總就清楚名與實之間的區別,只不過袁本初劍走偏鋒,黨人習氣太深,又遇到了你這個奇才,一敗塗地。楊家則不然,他們還固守聖人教誨,一心要做忠臣,縱使退一步,也要固守儒門的經義。你能讓姑父留下當然是好事,他有豐富的施政經驗,但你也要留意他的短處,別讓他教出一群書生來。他的經驗可用,他的想法卻有些不合時宜,與你的新政並不合拍。”

  孫策停住腳步,想了想,轉頭對袁權說道:“姊姊,你提醒得太及時了。我只顧著高興,差點把這事給忘了。你說,我該怎麼謝你?”

  袁權無聲地笑笑。“夫君不責我干政,我已經很慶幸了,豈敢邀賞。”

  “哈哈,干政?”孫策找著袁權往上竄了竄,接著往前走。“我能鼓勵女子入仕,還怕女子干政?說不說在你,用不用在我,以後你有什麼建議就說,我相信自己有這個判斷的能力。”

  “真想聽?”

  “想聽。”

  “那我就再說一件事。”

  “你說。”

  “你要學會放權,不要怕屬下犯錯,只是犯錯之後要總結教訓。失敗的教訓有時候比成功的經驗更有價值,持家都會有失誤,更何況治國?聖人也只是說不二過,沒有說不犯錯。你就算再用心,哪怕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合眼,也無法憑一己之力解決所有的問題。與其如此,不如交給其他人負責,你來監督獎懲。很多時候,具體負責的人更清楚哪些地方可能出問題,而不是你,你管得太多,反而讓他們無處措手,最後所有的責任都落在你一個人的肩上。夫君,你要做執鞭的耕夫,而不是牽犁的牛。”

  孫策想想這幾天的辛苦,深有體會。他就算再用心也無法避免海商出問題,只是遲早的事。說白了,他對真正的治道其實並不了解。

  “好,從現在開始放權。”孫策加快腳步。“我們回去耕田。”

  “什麼?”

  “你懂的。”孫策笑道:“你不想嗎?我看到你前兩天就在我面前轉了。”

  袁權恍然,忍不住啐了孫策一口,張開嘴,輕咬孫策的耳垂,呢喃道:“那你得多背我一會兒。要不,你先背我去宛妹妹那兒吧,看看她在忙什麼,我有好些天沒見她了。”

  “沒問題。”孫策心領神會。“要不要叫上阿姁,我怕你們倆不是對手啊。”

  袁權竊笑起來。“行,你願意多背一會兒,我求之不得。”

  兩人一邊說一邊往前走,眼看著快要到馮宛住的小院時,袁權拍拍孫策的肩膀要下地自己走,孫策不肯,她卻堅持,還不讓孫策把背她的事說出去,說是想獨享久一點。孫策欣然從命,牽著袁權的手來到小院前,侍女上前敲門,過了一會兒,有侍女披著衣服來開門,見孫策和袁權站在門外,又驚又喜,連門都顧不上關,匆匆向後院跑去。

  孫策進了後院,馮宛剛剛打開門,穿著單衣,披著一件冬衣,赤著腳站在堂上。袁權見了,連忙推了推孫策。孫策會意,上前將馮宛抱起,袁權上前,用孫策的大氅裹住馮宛的腳,兩人將馮宛抱到臥室裡。一看屋裡的擺設,才知道馮宛已經休息了,連燈都是剛剛撥點的。

  “睡這麼早?”

  馮宛很不好意思。“江南的冬天冷,晚上沒什麼事,我都喜歡鑽進被子。習慣了,這幾年都這樣。”

  孫策很驚訝。“這屋子沒鋪地暖?”

  “鋪了,捨不得用,木炭太貴了,一夜要幾百錢呢,一個人不合算,還不如多加兩床被子。”

  孫策愣了一下。“吳郡木炭這麼貴?”

  “最近漲得厲害,年關將近,很多人家都在儲積木炭,幾個炭場都忙不過來。”馮宛鑽進被子,招呼侍女取點熱茶來,又往裡面讓了讓,讓袁權與她並座。“你們怎麼有空來,不是說將軍最近很忙嗎?”

  “剛從阿楚那邊過來。她父母來了這麼久,一直沒過去拜見,今天去了一趟。回來的路上,夫君便說來看看你,擔心你一個人悶。還真是虧他有心,要不然還真不知道你受罪。”

  “我受什麼罪?”聽說孫策關心自己,馮宛眉開眼笑,非常開心。她撓撓頭。“我只是最近開銷有點大,平時不這樣的。”

  “你最近花什麼錢了?”

  “我……我看中了一座宅子,想買下來讓我阿翁、阿母住,以後他們來看我也方便。”

  “你父母來看你為什麼要住在外面,這個院子不夠?”

  “不僅有我父母啊,還有一些從關中來的族人,他們也需要住的地方。”馮宛咂了咂嘴,吐吐舌頭。“是我反應太慢了,最近吳縣房價漲得有點嚇人。以前一座三進的新宅子只要一百多萬,半年時間漲到五百多萬了,還搶手得很,連還價都不行,尤其這兩個月,一天一個價。”

  孫策明白了。大量人口遷入,吳縣又有成為都城的可能,這房價還不猛飚?上漲的恐怕不止房價、木炭,其他的民生物資都難逃漲價之風。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7 17:50
策行三國 第1657章 楊彪論治

  孫策明白了。大量人口遷入,吳縣又有成為都城的可能,這房價還不猛飚?上漲的恐怕不止房價、木炭,其他的民生物資都難逃漲價之風。

  馮宛是他的妾,又是吳郡木學堂的匠師,雖然她的水平無法和黃月英相提並論,卻也不比其他人差太多,又有著先發優勢,也算是木學堂的頂樑柱之一。她如果都買不起房,天冷不敢燒炭取暖,其他人就可想而知了。吳郡本地人也許還好一點,畢竟他們沒有買房的剛需,但那些新遷來的文臣家屬就不同了。搬家如破家,損失本來就不小,再加上他麾下文武以寒門居多,家產本來就不豐厚,再被這飚升的房價一壓,很多人可能只能租房了。

  蔡瑁這混賬東西!

  孫策怒火中燒,耕田的心情都沒有了,只想把蔡瑁叫過來捶一頓。袁權見孫策臉色不佳,連忙說道:“夫君,你火氣大,陽氣足,幫阿宛焐焐腳,看她這腳涼的像冰似的。”

  孫策醒悟,脫了外衣上床,將馮宛摟在懷中。馮宛欣喜莫名,抱著孫策的腰,將腳伸到孫策兩腿之間,像蛇似的纏著孫策,愜意地閉上了眼睛。“真暖和,真舒服。”

  袁權出去吩咐了幾句,又轉身回來,坐在床邊,拍拍馮宛的臉。“是我沒盡至姊姊的責任,讓你受苦了。從今天起,你們這個冬天的炭錢我給了,算是陪罪。”

  馮宛連忙說道:“姊姊,這怎麼使得,你住在大營裡,比我還辛苦呢。”

  袁權含笑擠了擠眼睛,又湊在馮宛耳邊,低聲嘀咕了幾句。馮宛恍然大悟,偷偷地看了孫策一眼,隨即掩著嘴笑了,連連點頭。袁權聲音雖然小,但孫策耳力過人,聽得一清二楚,只是裝沒聽著,臉上很平靜,小心臟卻有抑制不住興奮,怦怦的跳動加速,強勁有力,如同大戰前的戰鼓聲。

  屋外,幾個侍女忙碌著,屋裡慢慢暖和起來,當尹姁披著風衣推門而入時,兩個侍女低著頭,將洗浴用的水盆、布巾送了進來,又悄悄地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尹姁解下風衣,掛在一旁的衣闌上,扭著腰肢來到床邊,臉蛋紅撲撲的,看看孫策,又看看袁權和馮宛,掩唇而笑。

  “今天這算是什麼名目,圍三闕一嗎?”

  ——

  孫策翻身下馬,大步走進縣寺。

  正在忙碌的縣吏看到孫策臉色不善,紛紛屏氣息聲,匆匆問好後便避在一旁,誰也不敢自找沒趣。縣令魏騰收到消息,匆匆趕來,一見孫策這殺氣騰騰的架勢,不免有些心虛,連笑容都有些勉強。

  “將軍,你這是……”

  孫策皮笑肉不笑。“年關將近,州郡上計,吳郡以吳縣政績為冠,我來看看明廷。”

  魏騰苦笑,轉身邀孫策上堂,轉身命人去搬賬目。孫策擺擺手,示意他不用這麼多事。“成績我已經看到了,有沒有水份,自然會有人去查,我想聽聽你有哪些難處。”

  魏騰沉吟了片刻,咬咬牙。“難處的確有,主要是兩項:一是人口增長太快,各地的人都有,風俗各異,時有爭端,縣中掾吏不足,疲於奔命;二是物價上漲,民生艱難,怨聲不小。”

  “不用急,明廷慢慢說。”

  魏騰躬身致謝,把事情大致說了一遍。前年起,他開始擔任吳令,一直很平穩,沒什麼太大的問題,唯一的意外就算是年初沈友出擊,抽調人馬、錢糧,徵發徭役,不過那也只是一陣子,吳縣完成得還算圓滿。真正的麻煩來自於下半年,孫策在官渡擊敗袁紹後,便開始有人陸續遷入吳縣,入秋之後,人數越來越多,魏騰這才意識到麻煩來了。

  吳縣是吳郡治所,戶口本來就比較多,發展得也比較早,周邊的空閒土地有限,大多是有主之地。如果來的只是流動人口,可能還好一些,但很多人是要來定居的,這個就麻煩了。他們要買房,不是那種小院子,是能住幾十口人甚至上百口人的大宅子,而且一下子是幾百幢的需求量,一下子就將吳縣的房價、租金提了起來。其他物價也有增漲,但價格是由供需關係決定的,只要從外地調撥外資,價格很快就能回落,唯獨房價解決不了。

  房子是不動產,沒法從外地調撥,而且外來人口會越來越多,這價格一時半會的降不下來。

  孫策不動聲色。“明廷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

  魏騰很尷尬,拱手致歉。“騰預見不足,措手不及。”

  孫策沒有再追問。魏騰本質上是個名士,對實際事務並不精通,能把既有的事務處理好,不太離譜,已經很不容易了,讓他預知發展趨勢,提前準備,的確有點難為他。不僅是魏騰一個人如此,這個時代絕大部分的官員都這樣,能夠積極主動的解決現有問題的都是能吏,很少有人具備統籌規劃的能力和習慣。

  在這一點上,他們遠遠不如商人的敏銳。對於重農抑商的農耕社會來說,官員首先是求穩,不要出事,其次求名,不要找事,所以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主動考慮問題的習慣。

  當然商人的敏銳也未必就是好事。蔡瑁倒是很敏感,但他把這些聰明才智全部用來為自己牟利了。吳縣房價漲得這麼厲害,固然是因為空閒土地少,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不可忽略的原因:有限的空閑房子被他先買走了。不是他直接經手,而是他指使的一些荊襄人,用句通俗的話說就是荊襄炒房團。

  這些事魏騰不說,孫策也有辦法查得到。他來見魏騰,只是想看看魏騰這個吳令的態度。蔡瑁搞這些手段,最難瞞過的人就是魏騰。魏騰不附和,不制止,不舉報,明哲保身,是無法做好吳令的。歷史上說他堅持原則,那是因為孫策的舉止傷害到了會稽世族的利益,現在傷害的是吳郡人和外地人的利益,與會稽人無關,他才不在乎呢。

  所以此刻他只有尷尬,沒有自責。

  孫策了解了一些情況,起身告辭。魏騰不明所以,將孫策送到門外,看著孫策上馬離去,嘴角挑了挑,哼了一聲,背著手,回到正堂。

  ——

  離開縣寺,孫策在城裡轉了一圈,與一些剛搬來的部下家屬見面,了解他們的情況,命人一一記錄在安,承諾十天之內一定解決他們的困難,請他們不要擔心。在了解情況的時候,他也聽到了不少與周異有關的消息。周異接替吳郡太守之後,這半個多月一直在協調,試圖解決這個問題。

  傍晚時分,孫策回到大雷山,來到楊彪住的小院。

  楊彪正在後花園閒坐,做出決定之後,他明顯輕鬆了很多,連眉眼都舒展開了,額頭的皺紋也淡了。見孫策走來,他起身相迎,笑道:“將軍怎麼有空來?”

  “有事向楊公請教。”孫策從楊儀手中接過記錄,遞給楊彪。楊彪接在手中,伸手邀請孫策去書房說話。兩人進了書房,張鈞進來調亮了燈,又奉上熱茶。孫策與楊彪對面而坐,孫策喝茶,楊彪將記錄翻看了一遍,眉頭微蹙。

  “這魏騰是魏朗之子?”

  “楊公對魏朗有印象?”

  “見過一次面,我出仕的時候他在朝中做尚書,很快就因黨錮被免了。不過聽到的傳聞很多,在朝臣之中,他也算是文武全才的那一類。當然,他的武不能和你相提並論,有一定誇大的成份。”

  “楊公,你覺得這個問題怎麼解決?”

  “解決起來並不難。”楊彪放下記錄,用手指輕輕敲了敲。“你不用太著急,周異完全可以解決。他接任這麼多天,相關的情況應該比你更清楚,只是需要從整體上統籌解決,不能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他頓了頓,又道:“將軍,你關心下屬,這是好事,但你不宜親自解決,甚至說得嚴重點,你親自去查這件事都是不合理的。關心和查訪,這是兩個不同性質的舉動。”

  孫策皺皺眉。

  楊彪見狀,接著說道:“你讀《韓非子》,知道法術勢的區別嗎?”

  孫策讀過《韓非子》,但此刻顯然不是賣弄的時候,他很客氣的拱拱手。“還請楊公指教。”

  “君王受命於天,宰治天下,居高臨下,掌賞罰,能貴人,能罪人,這就是勢,此乃天然。善用勢,則如利刃破竹,無可擋者。如何用勢?當依法。制立法度,君臣依法而行,各施其能,各負其責,不相逾越,這就是法。那術又是什麼?術是馭下之術,仁義不施,禮又有所不足,則輔以術,這已經墮落了下乘,實質上是對臣的不信任。可以從權,不可為經。老子說為而不恃,夫子說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如果一味的倚重術,貪圖眼前之便利,難免逾越了君臣界限,影響治道。”

  孫策笑了,調侃了一句。“楊公數言之間,融儒道法於一爐,果然是高屋建瓴,佩服佩服。”

  “漢道本是霸王道,外儒內法,法生於儒禮,只是下流而已。若能執法而善,上溯至禮,再輔以仁義,庶幾近乎道。人食五穀雜糧,既有稻麥,又有魚肉,方能身體強健,治國也當參用儒法,只是有所偏重,不可亂了主次,忘了經權,執小術而忘大道。”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7 20:27
策行三國 第1658章 自作自受

  楊彪侃侃而談,孫策心裡卻有些打鼓。他本來擔心還擔心楊彪守舊,想開導開導他,現在一聽,楊彪雖然家傳歐陽尚書,但他絕不是一個迂腐的人,相反,他很現實。難怪歷史上的他一路跟隨漢獻帝去長安,不離不棄,搞得曹操都很怕他,但他最終卻全身而退,建安末年那麼多針對曹操的叛亂,他一次都沒有參與。如果不是楊修牽連進曹丕、曹植兄弟的爭鬥,楊家甚至有可能毫髮無損。

  這是一個很務實的老臣。就算有什麼落伍的地方,只要給他機會,他很快就能追上來,根本不需要他開導。相反,他倒是要提防這老頭跑得太快太遠,把他甩在後面。他和楊彪相比,優勢也就是年輕,體力好點,另外有點外掛,智商、經驗、學問,楊彪都能把他碾成渣。如果他相信了沒有天命這回事,皇帝也不是必須的,他會不會搞個虛君共和,真把我當菩薩供起來,垂拱而治?

  這事還是緩一緩,慎重一點比較好。

  “楊公,如果由你來解決這件事,你會怎麼解決?”

  楊彪笑笑。“你只要發布一道命令,遷來的將士家屬無須在吳縣附近定居,只要在吳郡就可以,吳縣的房價應聲而降。如果你離開太湖,在別的縣過年,並將大營移到那裡,囤積的房子也就一文不值了。吳縣周邊空閒土地少,可是吳郡的空閒土地卻很多,我聽說毗陵、無錫、陽羨一帶屯田有成,增加的良田數以萬頃,可以安置萬戶,就算是新建一城也是綽綽有餘的,何必局限在吳縣。”

  孫策想起了虞翻的計劃,不禁暗自佩服。虞翻建議立都陽羨的時候就提到了這一點,如今楊彪解決吳縣房價的方案如出一轍,可謂英雄所見略同。只不過虞翻是提前預料,而楊彪是解決實際問題。

  孫策和楊彪聊了很久。他提到了龐山民、棗祇合著的《鹽鐵論考釋》,希望楊彪也能寫一部官制方面的專著。楊彪學問很好,曾經和蔡邕一起在東觀著史,是《東觀漢紀》的作者之一,對典章制度也非常熟悉。他如果能寫一部官制演變的歷史,了解皇權、相權是如此一步步到這一步的,並從中吸引經驗教訓,肯定會有收穫。

  楊彪沒有反對,只是深深的看了孫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剎那間,孫策有種被老狐狸盯上的感覺。天啦,我不會搬起三萬金砸了自己腳吧?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孫策的猶豫,楊彪將孫策送到堂上的時候,幽幽地說了一句。“將軍,古人云:克己復禮曰仁。老子說,自勝者強。努力,不要辜負你的天賦。”

  孫策微微一笑,拱手拜別。

  不出楊彪所料,兩天後,吳郡太守周異趕到大雷山來拜見。他利用這大半個月的時間走了吳縣周邊的幾個縣,發現一個問題,吳郡的發展極不均衡,吳縣十三城,僅有吳縣的戶口超過萬戶,今年上計的數字是六萬七千餘戶,三十餘萬人,將近全郡戶口的一半,而其他十二縣沒有一個超過萬戶的。吳縣周邊的土地已經開發殆盡,沒什麼潛力可挖,如果不加以調整,吳縣的房價抑制不住。

  周異提出了兩個建議:要嘛孫策遷離吳縣,另換地方立營,要嘛將遷來的人口安置在其他諸縣,比如曲阿、毗陵、無錫,而最好的選擇莫過於太湖西岸的陽羨。孫策一旦離開吳縣,不僅數萬大軍會跟著他撤離,文武家屬也會跟著他離開,相關人口將達到五萬人以上,幾乎就是一個移動的縣城。

  孫策沒有立刻做出決定,召集張紘、虞翻等人議事,蔡瑁也參加了。周異的話剛出口,蔡瑁的臉色就變了,然後就開始不停的擦汗。孫策看著他笑,這麼一折騰,蔡瑁至少要損失幾千金,雖然傷不了筋骨,可是對蔡瑁來說,賺的時候不嫌多,虧的時候當然越少越好,別說是幾千金,幾百金他都覺得肉疼。

  不過蔡瑁現在後悔也遲了。他去探訪文武家屬,了解情況,並承諾十天之內解決問題,之前想買宅子的人現在都不會買了,除非蔡瑁把價格降到合理的區間,而他又確定不會撤離吳郡,是不會有人動心的。這些人是因他而來,當然要追隨他的腳步。

  周異調查得很細緻,他手裡不僅有各縣上計的結果,還親自勘察了周邊數縣的情況,再加上虞翻在側,可以佐證不少數據,補充情況,眾人仔細詢問之後,基本贊同他的結論,只是對如何解決有一定的分歧。

  主要意見有兩種:一種無需徙治,將遷來的移民安置在丹徒、曲阿、毗陵、無錫一線。理由是廣陵、丹徒是長江最東的渡口,是青徐一帶百姓南遷時必經之路,這一線以平原為主,又經過水利修整,數年屯田,已經有不錯的基礎,能夠安置大量人口,簡便快捷。一種是遷到陽羨,理由也很充足,基本不出虞翻所說的範圍,與前一種意見相比,這個意見更偏向中原,只是費事一些。

  反復討論後,孫策決定綜合考慮,先採納前一種方案,將移民安置在丹徒、無錫諸縣。這些縣有比較好的基礎,又有新開墾的土地,不需要大動干戈。吳縣畢竟還是吳會的經濟中心,徙治影響太大,倉促之間難以完成。不過這並不影響加強對陽羨的開發,可以先遷一部分人過去,先做前期準備,條件成熟的時候再將郡治遷過去,逐步縮小吳郡各縣之間的差距。

  眾人散去,只有蔡瑁被留了下來。孫策看著他。“賺了多少?”

  蔡瑁抹了一下額頭的汗。孫策最終決定暫時不遷郡治,他心裡已經安定了很多。“哪裡還能賺錢,不虧就不錯了。”

  “怎麼會虧,最多少賺一點吧。你們當初買入那些房子的時候可沒這麼貴。”

  “也不便宜,吳人精明呢,一看有人收房子,他們就開始囤積居奇,不斷的提價,等到官渡之戰結束,那價格更是瘋了,一區兩進的小院子就敢要百金。”蔡瑁嘆了一口氣,神情沮喪。“這麼一搞,最後便宜都被他們掙走了,我們等於替他們忙的。將軍,不是我說啊,這周異可有點偏心,你看他提吳郡世家一句沒有?一句沒提吧。我敢說,他收集的那些數據都是吳郡世家提供給他的。”

  孫策心知肚明。蔡瑁雖然有洩憤的嫌疑,說的卻也基本是實情。吳郡世家尤其是吳縣世家才是最大的贏家。“究竟虧了多少?”

  “算了,做生意嘛,有贏有虧很正常,幾百金的事,就當買教訓了。”蔡瑁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我真不知道馮夫人要買宅子,她也沒說,要不然我送她一座也好啊。要不這樣,我在姑射山還有一個院子,不算大,但是很清靜,送給她,當作賠罪,如何?”

  孫策眉頭一皺。“這事和馮宛有什麼關係?”

  蔡瑁眨眨眼睛,隨即又笑了。“我猜的,當我沒說。”說著,拱手就要告辭。

  “等等。把話說清楚再走。”

  “呃……”蔡瑁苦笑。“這個……也不難猜啊。你去吳縣巡視,詢問房價,我就收到消息了。稍微一打聽,知道你前一天晚上先去見我姊夫,後來又沒回大營,是在馮夫人那裡過的夜,後來又聽說馮夫人曾經託人買房子,因為價格太貴,沒買成,這前因後果不就全清楚了嗎?”

  “你消息挺靈通,就是腦子不太靈光。”

  蔡瑁尷尬地笑,卻不說話。孫策也不理他,揮手讓他自便。蔡瑁一頭霧水,離開了大營,想來想去不太明白孫策的意思,轉身去找姊姊蔡珏。孫策說他腦子不太靈光,這個也許是玩笑,也許是真的對他不滿,如果搞不清楚究竟錯在哪兒,以後這齣海摸金的好事未必會落在他的頭上。

  轟走了蔡瑁,孫策也很無語。這蔡瑁眼界太低了,難怪歷史上降曹之後沒什麼大出息。這樣一個人不適合獨領一部,只能因人成事,這出海摸金的事還要找個靠譜的人。

  孫策正在盤算著,諸葛亮走了進來。“將軍,中山無極甄家來人了,估計是談贖甄儼的事。”

  “無極甄家?”孫策愣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是誰。官渡之戰結束半年,他這些天又被江東的事纏得脫不開身,已經把甄儼忘得一乾二淨。

  孫策讓諸葛亮把人領進來。時間不長,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了進來,面色微黑,看起來久經風霜,中等身材,身形矯健,穿著一身貼身的武士服,款式很普通,但做工很精緻,腳下蹬著一雙皮靴,像個騎士。孫策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笑了。

  “足下莫不是騎著駿馬而來?是不是我要的三千匹駿馬送到了?”

  來人含笑拱手。“在下張鴻,是甄儼的母舅,姊夫早逝,甄儼又被將軍所俘,家中沒有成年男子,阿姊無奈,只得委託我前來拜見將軍。之所以來遲,是因為之前一直在草原上經商,八月才回無極。我的確是騎馬而來,不過沒有三千,只有三十匹上等烏桓駿馬。”

  “三十匹?就算是烏桓駿馬,也抵不上甄儼一臂吧。”

  張鴻拱拱手。“將軍誤會了。這三十匹烏桓駿馬不是贖金,是禮金。”
 
noriko1026 發表於 2018-12-8 05:15
策行三國 第1659章 中山商人

  孫策頓時警惕起來。禮金?什麼禮?你可別說是甄儼想投降我,這根本是不現實的事。中山甄家不是小家族,那是冀北世家的代表,甄儼要是敢投降,就算袁譚厚道,也會立刻抄了甄家。就算不殺他滿門,至少也要軟禁起來。

  再說了,甄儼如果敢投降,何至於等到現在,當時就降了。

  “這話從何說起?”

  張鴻嘆了一口氣。“將軍仁厚,不殺甄儼,甄家感激不盡。只是將軍所索之三千匹戰馬實在過於龐大,甄家就算傾家以購也無法送到將軍手中。實在無奈,只好出此下策,願以一人換一人,再奉上駿馬三十匹,以謝將軍厚意。”

  “一人換一人?”孫策已經明白了張鴻的意思,卻覺得很可笑。“可是我只對贖金和戰馬感興趣,對人不感興趣。我聽說甄儼的父兄早逝,他現在就是甄家家主,甄家還有誰能和他相提並論?”

  張鴻不說話,卻看看四周,孫策擺擺手。“你有話就直說,我這兒都是心腹之人。”

  “喏。”張鴻點頭應喏。“將軍所言極是,甄儼父兄早逝,如今只剩下兄弟二人,幼弟尚未成年,他是甄家家主,對甄家來說須臾不可離,數年之內,的確無人可以替代。不過這也只是對甄家來說,對將軍而言則不然,將軍麾下群英薈萃,人才濟濟,他不過是一敗軍之將,文不過縣令,武不過校尉,可有可無。作為俘虜,若不能換來贖金,除了每天消耗糧食之外,對將軍又有什麼意義呢?”

  孫策很意外。這張鴻看起來像個武夫,說話卻頗是周到,很有策士風采,難怪他會到草原上經商。他沒吭聲,示意張鴻接著說。張鴻躬身致謝,接著又說道:“甄家雖然男丁不旺,女子卻不少,甄儼有姊妹五人,皆身體康健,小有姿容,尤其是幼女,不僅聰慧,頗讀詩書,而且命相貴重,相者劉良曾相甄家諸子女,唯言此女貴不可言。家姊思忖,將軍少年英雄,弱冠便威鎮天下,當是她命中註定的良配,願獻此女為將軍奉帚箕,以謝將軍不殺之恩。”

  張鴻說完,靜靜地看著孫策,眼中多了幾分自信。他相信自己的說辭可以打動孫策。甄儼的家書中說孫策好色,尚未弱冠便納妾數人,俘虜他時又特意提及他的妹妹甄宓,想必是垂涎於甄宓的美貌,這才不顧體面的強索。雖然不喜歡孫策的為人,但甄家別無選擇。甄逸早逝,甄儼的長兄甄豫前幾年也病逝了,如今只剩下甄儼和甄堯兩個兒子,甄堯年幼,如果甄儼被殺,甄家在十年內都無人當家,更談不出仕。在這種亂世,家中沒有成年男子當家作主,實在太危險了。

  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將甄儼換回去,哪怕是犧牲甄宓。反正袁家已經沒什麼希望,嫁給袁熙那個廢物不如嫁給孫策,至少這個江東兒看起來還有幾分爭霸天下的機會。也許甄宓的命相就應孫策身上也說不定。真要如此,那甄家也是賺住了。

  當然,他不能說甄宓漂亮,這太直接了,等於說孫策好色。說甄宓命貴就不同了,這是誇孫策命貴,前途遠大。像他這種寒門出身的武夫想爭霸天下,最缺的就是名望,要不然也不會以袁術的繼承人自居,還娶袁術未成年的女兒為妻,對這種天降吉兆應該沒什麼抵抗力。

  孫策打量著張鴻,哭笑不得。他再遲鈍,也聽得懂張鴻的言外之意,更能理解張鴻的邏輯。如果換作幾天前,他可能對什麼命相貴不貴重的說法嗤之以鼻,可是現在不同了,就算自己不信,似乎也沒必要公諸於眾,畢竟其他人信啊。

  “你說的相者姓甚明誰,在哪兒能找到他?”

  “姓劉名良,中山、常山一帶頗有名氣。”

  “他真這麼說過?”

  “千真萬確。”張鴻接著說道:“其實家姊還說過一件事,只是無外人佐證,所以不敢對將軍直言。”

  孫策笑笑。“說來聽聽。”

  “家姊說,此女出生之後,在襁褓之中時,她常常覺得有人持玉衣覆之,滿室生輝。”

  孫策差點笑出聲來,卻對這張鴻的口才佩服不已。如果他先說這個故事,一般人都不會相信,可是將一個小有名氣的相者所言擺在前面,再加上這個說法來佐證,那情況就不同了,可信度大增。當然,相者也是可以買通的,但這個時代的人對相面非常重視,初生兒都會相一相,請專業相者更是家常便飯,名相師還是很吃香的。

  “我如果放甄儼回去,他接下來會怎麼辦?”

  “閉門讀書,等將軍掃平天下,共享太平。”張鴻苦笑兩聲。“既然袁氏兄弟不肯出資贖人,想必也不能再強人所難。當然,甄家也無力與袁氏抗衡,只能自保了。”

  孫策點點頭。“那足下呢?”

  張鴻有些意外,啞然失笑。“在下不過區區一商人,出入草原,販賣一些皮貨馬匹,雖說在中山一帶小有實力,與東海麋子仲相比可就差遠了。如果將軍願意提攜在下,在下倒是求之不得。”

  “哈哈,足下有所不知,我孫家也是商人出身,生意還沒有你大,真是小本經營。好在運氣不錯,這幾年生意做得大了些,足下如果有興趣,我們可以聯手嘛。馬匹啊,皮貨啊,我都感興趣。不過我最感興趣的還是草原上的消息,不知足下可有我想聽的?”

  張鴻驚訝不已。他經商多年,見多識廣,人情練達,不僅練就了好口才,更有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少年將軍雖然不拒絕這個交易,但他對甄宓的興趣顯然也談不上有多濃。相反,他倒是更願看重他掌握的信息,顯然對幽州野心勃勃。

  麋竺出沒於渤海四周,由遼東到廣陽、涿郡都有他的身影,但他無法涉及內陸,公孫瓚也好,劉備也罷,對他都非常警惕,不願意讓他到內陸做生意。這既有壟斷生意的目的,也有限制他打聽幽州消息的用意,誰都知道麋竺滯留渤海絕對不僅僅是為了做生意。

  相反,他有這個便利。中山人善於經商,大商、巨商不在少數,和幽州郡縣和草原上的胡人部落都來往密切,如果能讓中山商人成為他的耳目,就可以彌補麋竺的不足。

  剎那間,張鴻意識到一個問題:甄儼可能低估了孫策,甄宓根本不是孫策的目標,至少不是主要目標,聞名北疆的中山商人才是。張鴻稍一思索,便做出了決定。

  “這麼說,將軍是首肯了?”

  孫策點點頭。“你也說了,如果我不肯,只能留下甄儼消耗糧食,別無他用。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又何必做?不過,這個交易只限甄儼一人,最多帶幾名衛士,他的部下不包括在內。”

  張鴻很為難。甄儼的部下是甄家的部曲,還有一些是冀北豪強的代表,他們是跟著甄儼支持袁紹的,現在孫策只放甄儼回去,不放那些人,怎麼向冀北豪強交待?他反復權衡,又向孫策懇求,但孫策很堅決,說好的一人換一人,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要放只能放甄儼一人,其他人不能放。

  張鴻無奈,只得先答應下來。惹惱了孫策,連甄儼都不放,那他這一趟就白來了。

  “請足下說說草原上的事。”孫策請張鴻入座,再命人上茶。

  這時,有人通報,馮宛來了。孫策也沒多想,讓馮宛進來說話。過了一會兒,馮宛踩著輕快的腳步走了進來,見有人在座,她有點不意思,吐了吐舌頭,繞到孫策身邊,嘀咕了幾句。她剛剛在路上遇到蔡瑁,蔡瑁說要送她一座宅子,她既想收又不敢收,正好路過,便來問問孫策的意思。

  孫策瞅瞅她。“你知道那套宅子在哪裡,什麼模樣嗎?”

  “知道,我和阿楚去過幾次。”

  “喜歡?”

  “喜歡,那宅子在姑射山下,背山面水,出了門就是船津,既方便又安靜。”

  “喜歡就收下來,不過問清楚價格,回頭我來給錢。”

  馮宛又驚又喜,隨即又說道:“這樣不好吧?你現在……”話到嘴邊,孫策使了個眼色,馮宛想起有外人在側,連忙又咽了回去。她高興得手足無措,孫策笑道:“行了,你先去忙,我這兒有大生意要談呢。”

  “好的,好的。”馮宛連連點頭,滿面笑容的出去了。

  孫策對張鴻笑道:“這是我的妾馮氏,故司隸校尉馮方之女,不懂規矩,見笑了。”

  張鴻非常驚訝。他現在算是明白孫策為什麼對甄宓興趣不大了,論相貌,這個馮氏絲毫不亞於甄宛,堪稱國色。他收攝心神,也收起了心裡的不甘,打起精神,為孫策講解幽州和草原上的事。

  “將軍,這兩年幽州的變化很大。刺史張則上任之後,一手扶植劉備,一手安撫鮮卑、烏桓各部,劉和返回幽州後,被他任命為涿郡太守,公孫瓚腹背受敵,不復有驕橫之氣。劉備在漁陽屯田練兵,如今有兵有糧,實力已經超過公孫瓚。他麾下有關羽、張飛、趙雲、田豫諸將,各擅其能,幾次出塞都有斬獲,是張則倚重的膀臂。有了劉備和劉和相助,張則這個臥虎如添雙翼,幽州難得的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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