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活路
「可不是,當初若不是他撤得快,咱們在九江便把他給拿下了!」
「就是,這次非得把姓劉的腦袋給砍了!」
見眾人一副輕敵的模樣,姚啟聖連忙於一旁提醒道。
「雖說這寧夏鎮的清虜於江南水土不服,大都受疾病困擾,可究竟其是清虜精銳,那劉芳名也是清虜悍將,現在其又是據城死守攻打起來也須費點精神,畢竟這武昌城高牆固,即便是攻破城牆,若是寧夏鎮的那些清虜頑抗的話,誰勝誰負尚在兩可之間。」
李子淵也跟著說道。
「熙止所言極是,現在劉芳名等人可以說是困獸猶鬥,我等必須做好惡戰的思想準備,大意不得。今天先大致說說,攻城之後,如何打法,不需我多言,總之一句話,掃蕩殘敵要快、要狠,一但一點突破,攻入城中的時候,就絕不能給清軍喘息的機會……」
強調了一番攻城的注意事項之後,李子淵又補充道。
「眼下先把武昌城完完整整地拿下來。弟兄們進了城之後必須嚴肅軍紀,一不許縱火,二不許擄掠,三不許傷害百姓,要知道武昌城將來可是咱們的根本,這裡頭的百姓也都是我大明的子民,要加意愛護。」
對於已經將武昌視為自家根基的李子淵來說,他自然需要強調軍紀,而不像清軍那樣,為了守城將外城完全焚燬。這關係到他將來能否籠絡民心。
眾將聽到命令之後紛紛起身說道。
「是,我等一定遵令行事。」
次日,進攻部隊的士兵分頭開始在被燒成廢墟的武昌外城挖掘地道,而附近山上的火炮則不斷的朝著城內開炮,對於城內的劉芳名來說,多年的征戰讓他從炮聲中猜出了明軍已經開始為攻城作準備了,心知已經沒有多長時間的他,躺在榻上聽著炮聲整個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思索良久之後,劉芳名便掙扎著坐起身,在侍女扶起他的時候,他對一旁的家奴吩咐道。
「快,去請孔超勤過來。」
孔超勤是劉芳名的幕僚,孔家世代為明朝慶藩家丁,慶藩為流寇所滅之後,孔超勤便一直顛沛流離於寧夏,以私熟為生,直到劉芳名平息寧夏叛亂時,才將其招入幕中,如此才算是安定下來,這些年孔超勤為其出力良多,也使得劉芳名對其也是多少依賴,這會他正在喝著茶看著書,躺在躺椅上頗是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對於孔超勤來說,從幾天前這城中的糧草被燒之後,他就知道這城守不了多長時間了。他這會兒之所以這麼悠閑自得。正是因為有了這方面的意識。
當然,在另一方面來說。自覺沒有回天之力的他,對於眼下的局勢同樣也是無能為力。所以與其憂心重重,倒不如得過且過。
正在品著茶看著書的孔超勤這會孔超勤聽到軍門大人招見他之後,先是沉思片刻,然後又長嘆了一口氣。最後稍做收拾才往後宅走去,待到了軍門的臥房,在家奴通報之後,他便聽到房內傳出軍門的話聲。
「可是雲林到了,快些進來。」
孔超勤忙走進屋中,人不過是剛進屋,便看見劉芳名起身說道。
「雲林,這時候請你,實在是有要事,打擾了、打擾了。」
軍門的客氣讓孔超勤急忙施禮說道。
「軍門有事,傳喚孔某人便是了,何需如此客氣,在下為軍門之幕,自當聽從軍門吩咐。」
劉芳名的客氣,讓孔超勤隱約的意思,這次恐怕他定是踫到什麼為難的事情了,現在還能有什麼為難的事情?
靠坐在床上的劉芳名請其坐下,然後看著孔超勤說道︰
「你我是朋友,而非上下從屬,朋友之下又豈有在下之說?」
對於讀書人,尤其是有才學的讀書人,劉芳名可以說是極為尊重,對孔超勤同樣也是如此。下人給孔超勤沖了茶,退下後,劉芳名才說道。
「我聽說你又萌歸隱林下之心?」
軍門的問題,讓孔超勤點頭說道。
「當初撤往武昌的時候,在下原就因為這水土不服想要回寧夏,可是當時危機四伏,軍門有恩於在下,在下自然不能棄軍門於不顧,只能於武昌助軍門勉強維持。現在武昌四面為明軍包圍,危機如此,即便在下有通天之能也出不了什麼力,這武昌是保不住了,與其如此,不如回家去當我的自在百姓。」
孔超勤說的倒也直接,甚至沒有絲毫掩飾,完全沒有掩飾他的真實想法——現在局勢危機,他已經無能為力了,與其如此,他不如回家做平頭百姓。若是換成旁人這麼說,恐怕劉芳名會怒形於色,但是聽孔超勤這麼說,他卻只是點點頭,然後看著他說道︰
「自從先生當年出山助我,寧夏地方方才得以維持,社會得以安定,其後又幫我平定了寧夏匪患,先生可謂是功不可沒,原本我欲舉推薦先生入朝為官,可先生卻不決入朝……」
看著孔超勤,劉芳名的語氣顯得極為誠懇,這天下像孔超勤這樣不貪戀權勢的人極少。
見劉芳名提及舊事,孔超勤便說道。
「當年軍門曾允諾在下,所圖者只為寧夏百姓安危計,在下之所以助軍門亦是為寧夏之父老。而不是為了當官發財。此番軍門移駐別省,小弟隨軍門來此,已經違背當初之願了,況且今日之危局如此,已非人力所能挽,小弟也就只能自私而為了,圖謀個人了。」
這正是劉芳名欣賞他的地方,當年他請孔超勤出山的時候,說是為還寧夏百姓以安定,如此才換來孔超勤入其幕府,而孔超勤也曾與其約法三章,這次來武昌已經違背當初誓願了。去年為了留他在武昌,劉芳名甚至曾言道,寧夏鎮兵卒客軍駐於武昌必定會傷及當地百姓,請其為武昌百姓的安危,留於武昌助他一臂之力,如此才換來孔超勤留在武昌,現在孔超勤要走,自然也是走的乾脆,完全沒有絲毫掩飾。
即便是他走,劉芳名同樣也說不出什麼來。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畢竟當初兩人是有約在先。
「先生當年出山是為寧夏百姓計,今天日先生欲離開此地,置身事外,可這寧夏鎮兵卒亦半數出於寧夏,先生不顧劉某,難道就不顧這寧夏鎮兩萬弟兄之性命嗎?」
心知難以挽回其心思的劉芳名,只得看著他說道。
「現在武昌為明軍層層包圍,一但明軍破城,這寧夏鎮中萬餘綠營弟兄性命尚且不知,可我等入漢軍旗者,必定為其所殺,還請先生救我等性命!」
此時劉芳名的姿態放的非常低,他的語氣中甚至帶著苦苦哀求的意思,如此一來,孔超勤反倒是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看著劉芳名,看著那被疾病折磨的瘦削非常的臉膛,
「若是軍門有意保全大家性命,唯今之計,只有歸降明軍一路可走!」
歸降明軍!
在孔超勤看來,這是劉芳名等人唯一的選擇,不過在此之前他並沒有提出這個建議,對於早就生出歸隱之心的他來說,留於武昌不過只是為了維持武昌本地百姓不為兵卒襲擾,在明軍西征前,他沒有為劉芳名獻計助其守城,現在同樣也不能出策讓其投降,這是他的處世之道。
可即然現在劉芳名問到了他,他自然也就說出了其唯一的選擇。
「歸降……」
苦笑著,劉芳名搖頭說道。
「以先生看來,以劉某往日之行,又焉能歸降明軍,縱是歸降明軍,又豈能為其所用?」
劉芳名的反問讓孔超勤一陣沉默,確實,或許當年在他出山助平定寧夏時,曾得到他的許諾,不再屠一城一鎮,但是在此之前,屠城更是尋常之事,若是入明朝為官,他日必定會有言官追究此事,到時候,別說是劉芳名本人,就是他的下屬也不見得能擺干細。
世代為藩王從吏的孔超勤自然知道大明言官們的歷史,或許他們沒有治國的本事,但是彈劾起朝中官員將領來,卻是從不客氣,別說是像劉芳名這樣劣跡般般的身為明將,先是降清後又降明的降將,就是完人恐怕也能讓其盯出縫來了。也難怪他會這方面的擔心,
見孔超勤沉默不語,劉芳名便繼續說道。
「非是我不願意歸降,而是這大明……先生是知道的,若是將來有人追究劉某過去所做的事情,便是劉某自己一人也就罷了,可,可劉某不能不考慮這軍中其它將領,他們當初所作所為皆是受劉某之命,劉某又豈能害他們為劉某之過將來為朝廷怪罪?」
劉芳名的話說的倒是盡為他人著想,可孔超勤知道,他擔心的並不是其它人,他擔心的還是自己,擔心的是劉家。至於其它人,不過人是一個借口罷了,若是朝廷不追究其它人,自然也就不會再追究劉家。
不過孔超勤並沒有點破他的心思,而只是沉默不語的坐在那,一隻手端著茶杯,另一隻手捏提著杯蓋,卻沒有打開茶杯,就這麼坐在那裡,孔超勤想了很多,他不停的思索著種種可能,但無論他從任何角度去尋找解決的辦法,都沒有辦法保全劉芳名,如果有可能的話,他當然希望劉芳名能夠歸順大明,儘管現在慶藩已經不在,但是世代為慶藩從吏的他,骨子裡仍然認同大明才是中國的正統,至於那滿清,不過只是蠻夷罷了。
可是一時間,孔超勤卻找不到絲毫能夠保全劉芳名的辦法。
實在是沒有法子啊!
即便是現在他歸降了大明,也難保將來啊。將來待到大明中興的時候,若是沒有朝臣追究的話,他劉芳名自然可以安穩一生,可又怎麼可能沒有言官為了出人頭地,以劉芳名的他日之過,對其加以彈劾,從而換取個人功利。
對於言官的本性,孔超勤瞭解,劉芳名同樣也瞭解,言官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其政治地位卻極為突出。他們可以自由彈劾任何一位要員而不受懲處。而且對言官的獎勵可謂相當的優厚!如果規諫、彈劾成功,言官往往能一步登天。也正因如此,言官才會「風聞奏事」,他們會以規諫皇上來揚名,以彈劾同僚而晉身。反正他們的規諫、彈劾都是沒有任何代價的,反而一但成功,就可以得到晉陞,如此一來,他們又怎麼可能放過劉芳名?放過以劉芳名這樣的劣跡般般的降將作為自己的晉身墊腳石?
沒有人會放過這樣的墊腳石!
見孔超勤就這麼端著茶杯,心知他肯定是在想法子的劉芳名眼巴巴的盯著他,等待著其能拿出一個救他出眼下困境的法子,對於他來說,他從來不相信什麼既往不咎,畢竟,他曾用同樣的四個字招降了不少叛匪,可是最後他一邊說著「既往不咎」,卻又一邊將那些人殺死,「只有死人才能既往不咎」。
終於,當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著劉芳名,正準備對他說,他也是愛莫能助的時候,劉芳名的滿面病色,卻讓孔超勤的心底一動,他的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句話,那句劉芳名經常說的話。
「只有死人才能既往不咎!」
只有死人才能既往不咎,於心底默默的念著這句話,孔超勤盯視著劉芳名,看著他滿面的病容,想著其招降那些叛軍時言道的「既往不咎」,突然反問道。
「軍門近日身體如何?」
孔超勤之所以會這麼問,是有他的打算。而劉芳名聽他這麼一說之後,立即明白了什麼。他看著孔超勤說道。
「你的意思是……」
其實已經不需要孔超勤繼續說下去。劉芳名也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已經再清楚不過了。無非就是,想到這,劉芳名沉默了下來,難道真的只有這個選擇嗎?
「軍門,現在沒有比這更好的選擇了。畢竟您現在需要保的是劉家,如果您想保住劉家,恐怕這就是唯一的選擇。要不然的話,恐怕……」
劉芳名點了點頭,然後說道。
「容我再想一想,想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