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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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378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36
第一千二百五十九章:政通人和


    弘治皇帝的聖駕到了昌平縣。

    昌平縣縣令率佐官們接駕。

    因為一切從簡,並沒有安排太多的人來迎接。

    弘治皇帝旨縣中衙堂落座。

    左右紛紛站立著百官,這一路,已病倒了十幾人,其餘人也不太好受,好在縣衙裡有炭盆,倒是暖和。

    昌平縣令楊平先行了大禮。

    弘治皇帝朝他頷首點頭:“朕在京中,聽百官對昌平多有美言,都說這昌平,是個好地方。朕在京中,聽了這些,也是心嚮往之。”

    昌平縣令楊平頓時面上有光,立即道:“臣慚愧的很。”

    “朕聽說,昌平縣政通人和,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是嗎?”

    楊平抬頭,看著一眾大臣,個個欣賞的看著自己。

    他的心,幾乎要跳出來。

    本還想謙虛幾下。

    可細細想來,昌平這幾年,確實沒出過什麼亂子啊。

    現在,自己竟蒙陛下和百官如此的看重,難道,自己發跡的時候到了。

    他拜下,誠惶誠恐:“臣慚愧的很,豈敢自政通人和,不過是賴士民協力,縣中稍有安定,如此而已。”

    弘治皇帝頷首,對楊平的回答,弘治皇帝頗為滿意。

    那都察院右都御史陳豐不禁站了出來,道:“陛下,臣等一路而來,自進入了昌平縣境,便見雞犬相聞,百姓和睦,尤其是進入縣城之後,路上不見流民和三教九流,這想來,都仰賴了毛紀先生的教化之功,陛下,聖人經典,自傳世以來,歷朝歷代,都將其奉為至寶,何也,這是因為,漢人讀四書,通五經,因此而知榮辱,曉大義。這也是漢人與蠻夷之間的區別,漢夷之別,盡在於此,陛下……”

    眾人紛紛點頭,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自己的書,沒有白讀啊。

    弘治皇帝卻是微笑,打斷陳豐道:“不知毛卿家,來了沒有?”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陛下。”縣令楊平道:“毛紀先生,自在大楊山傳道以來,歷來不問俗物,臣此前,已去請過,可是……”

    弘治皇帝點頭:“古之高士,盡都是如此,再去請吧,用朕的旨意。”

    楊平點頭。

    弘治皇帝道乏了,屏退百官。

    方繼藩則留下來陪駕。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你看這昌平如何?”

    方繼藩搖搖頭:“不知道呀。”

    “嗯?”弘治皇帝道:“朕看你有什麼話要說。”

    方繼藩道:“陛下,臣自進入昌平,沿途,幾乎沒有看到一個百姓,哪裡知道,這昌平好不好,不過……如此一來,倒是清淨,想來,百姓們過的還好吧,毛紀先生是何等人,人們都對他推崇備至,將他視為楷模,兒臣一向喜歡的,就是有道德的人,這是因為,兒臣心裡,也只存著仁義道德……”

    弘治皇帝揮揮手:“是了,是了,朕知道,不要老說你自己。”

    方繼藩汗顏,一臉幽怨的弘治皇帝,咳嗽一聲:“若是一個人這樣說,兒臣不會相信。若是兩個人、三個人,十個人這樣說,兒臣很聰明,也不會輕易上當。可這京師裡頭,一千個一萬個人,言之鑿鑿,且為之叫好的人,朝野內外,數之不盡,兒臣以為,便是古之聖賢,與這毛紀先生相比,也不過如此。”

    方繼藩頓了頓:“有這樣的聖人在,昌平縣,豈有不好之理。”

    弘治皇帝聽著,若有所思,不由道:“莫非朕真遇到了大聖人?如此,朕倒是更盼著見一見這位毛紀先生。”

    “兒臣也很想見一見。“方繼藩樂呵呵的道。

    “不過……”弘治皇帝道:“可是,你既說,這一路,不曾見到百姓,朕細細思來,倒也不放心,朕治天下,倒是有一件事,是極認同你們新學的主張的,叫做同理,人有了同理之心,方才能有良知。”

    弘治皇帝站起來,背著手,若有所思:“於朕而言,所謂的同理,不過是深入民間,體會民間疾苦而已。朕不見百姓,心裡放心不下啊。”

    方繼藩躍躍欲試:“這個好辦,兒臣這就抓十個八個百姓到陛下面前便是。不,是兒臣請十個八個百姓。”

    “你呀,糊塗。”弘治皇帝搖頭,不禁責怪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這個傢伙,還真是隨性,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說話口無遮攔,難怪得罪了這麼多人。:“還記得朕在通州的事嗎?”

    方繼藩樂呵呵的道:“陛下……難道……”

    弘治皇帝道:“蕭伴伴……”

    蕭敬在一旁,躬身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道:“去做準備吧。”

    若是從前,蕭敬一定會驚訝的說一句,陛下,這不妥當吧。

    可現在,他臉上木然,一句話脫口而出:“奴婢遵旨。”

    陛下變了。

    自個兒也得變。

    若是自己還不變,遲早回大漠去吃灰。

    “奴婢一定會竭力安排。”

    弘治皇帝頷首,轉頭看向方繼藩:“可惜,王守仁不在,朕身邊沒有幾個得力之人。”

    方繼藩道:“陛下,何不密詔太子殿下前來保護陛下呢?”

    “他在軍中,朕來之前,就讓他在軍中侯旨,朕來此,要先見這位毛紀先生。”

    方繼藩笑吟吟的點頭。

    現在,是騾子是馬,該來遛一遛了。

    這昌平縣到底如何,所謂毛紀的教化,又讓這昌平,變成了什麼樣子。自然是讓陛下親自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

    傍晚的時候,弘治皇帝照常的召見了百官,賜宴。

    百官總算有了舒服的住處,一個個滿地原地復活,個個又變得精神奕奕起來。

    “陛下。”隨行的內閣大學士謝遷道:“臣等奉旨,派人前去大楊山請毛紀先生出山,毛紀先生……推說身子不適,他希望,陛下能夠見諒。”

    沒來……

    弘治皇帝皺眉。

    可這堂中,卻有人嘖嘖的發出了讚歎聲,顯然,人們就愛吃這一套,這便是讀書人們所言的風骨。

    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這是何等的氣魄。

    弘治皇帝隨即一笑:“再去請吧。”

    “是。”

    見陛下如此大度,許多人都笑了,這才是君明臣賢的典範,只此一事,足以傳為佳話。

    可宴會結束,弘治皇帝回到了後衙的廨舍裡,背著手,卻顯得有些怒氣:“毛紀這是要做什麼,朕召他不來,難道還要朕三顧茅廬麼,哼!”

    三顧茅廬的故事,是讀書人們所喜聞樂見的。

    而名士們,也都愛擺架子。

    從前的弘治皇帝,很吃這一套。

    可現在,卻不禁反感起來。

    和百官吃過了晚宴,便算是讓他們放心了。

    弘治皇帝隨即開始換上了常服。

    蕭敬自然已經安排妥當了,挑選了數十個禁衛,趁著夜色,隨即弘治皇帝帶著方繼藩,出了行在。

    這是夜裡,漫天雪花飄舞。

    弘治皇帝看著這濃墨似得夜色,卻突然感慨萬千,他身邊,只有方繼藩。

    於是,弘治皇帝看了一眼方繼藩:“繼藩,你低著頭,在想什麼。”

    “兒臣在想怎麼樣,才能讓我大明四海昇平。”方繼藩意氣風發的道。

    弘治皇帝道:“是嗎?”

    “是的。”方繼藩認真的道。

    弘治皇帝目光幽幽:“知道朕在想什麼嗎?”

    方繼藩道:“陛下如此聖明,一定和兒臣一樣,在想著怎麼樣造福蒼生。”

    弘治皇帝搖搖頭:“你錯了,朕在想,太子……朕年輕的時候,太子還小,朕就愛牽著他的手,在京裡夜遊。”

    “陛下聖明哪……”方繼藩感慨道:“陛下日理萬機,還能想到太子,此乃父母之愛,也是人之常情,陛下乃是九五至尊,上天之子,內心裡,卻還有如此充沛的感情,想來,陛下能夠成為仁愛之君,絕非偶然,而是因為陛下常懷這充沛情感的緣故吧。”

    蕭敬站在後頭,鬼鬼祟祟的從袖裡取出了炭筆和竹片,刷刷刷的在竹片上記下‘仁愛之君’、‘父母之愛’、‘日理萬機’等字眼。

    弘治皇帝曬然道:“朕也是父親嘛,從前,精力充沛,夜裡行走,並不覺得疲倦,可如今,才走幾步,竟是有些乏了,繼藩……”

    “陛下……”

    “伸出手來。”

    方繼藩伸出手。

    弘治皇帝將方繼藩的手牽住。

    方繼藩的手心裡,帶來了幾分溫熱。

    “……”

    方繼藩胡思亂想。

    陛下將女兒嫁給我,難道是因為陛下看上了我?

    弘治皇帝微笑,抬頭看著天空:“朕哪裡是什麼九五之尊,什麼上天之子呢,朕是先皇帝的兒子,也是太子和你的父親,那些神聖之事,不過是帝王統御之道而已,天下人可以信,太子和你,不可信。走吧,朕帶你夜遊這昌平縣,且要看看,這政通人和,是什麼模樣?”

    方繼藩心裡暖呵呵的,紅著臉:“陛下真是聖……啊,不說聖明了,陛下,請。”

    蕭敬跟在後頭,本聽到方繼藩開口,又要偷偷掏出竹片來,可一聽方繼藩一句不說聖明了,他臉色變了,不說了呀?你這狗東西,你倒是繼續說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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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37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人去哪裡了


    夜裡的昌平縣城寒風凜冽。

    這裡到處都是禁衛,夜裡燈火俱滅,宛如一座死城。

    這死一般的縣城裡,禁衛卻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但凡有人盤查,蕭敬上前,一個令牌,對方便麵帶恐懼之色,退下。

    廠衛辦事,閒人莫問。

    弘治皇帝終究還是上了馬車,坐在馬車裡,看著這黑黝黝的一片,不禁對車中的方繼藩道:“說也奇怪,這裡死氣沉沉的。”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陛下,雞犬相聞嘛,你看,這裡不是果然有雞鳴和狗吠嗎?”

    弘治皇帝虎著臉:“休要胡言亂語。”

    他看著車窗外,吩咐道:“去和蕭敬說,出縣城去。”

    馬車至縣城的東門,立即有人取了蕭敬的腰牌前去交涉。

    城門守備哪裡敢怠慢,知道廠衛有事要出城,火速開了城門一角,令弘治皇帝的馬車,和數十個衛士出去。

    弘治皇帝有些乏了,在馬車中打了個盹兒,睡過去之後,等他起來時,忍不住咳嗽:“何時了?”

    方繼藩躺在一旁的小沙發上睡得香,打著鼾聲。

    倒是外頭的蕭敬聽了個真切,敲了敲馬車的門,在外道:“陛下,已到卯時了。”

    弘治皇帝拉開了車簾子,一縷陽光照耀進來。

    方繼藩覺得自己的眼睛一刺,忙是用手揉眼睛。

    於是方繼藩開始咬牙切齒,半夢半醒的罵道:“狗一樣的東西……”

    “繼藩。”

    方繼藩才張開眼,看了看弘治皇帝,面上的殺氣,轉化成了溫柔,他微笑:“啊,陛下,您醒了啊。”

    弘治皇帝道:“這一句話,該是朕說才是。”

    方繼藩便無詞了,人剛剛醒的時候,大腦還未開機,此時有點懵。

    弘治皇帝沒理方繼藩:“蕭伴伴,現在到哪裡了。”

    “出城十五里了,路上有積雪,不敢走快。”

    弘治皇帝皺眉:“不見村落嗎?”

    蕭敬踟躕起來。

    “說話。”

    蕭敬道:“路過了兩個村落,見沒什麼人煙。”

    “這怎麼可能,這是昌平啊。”

    “要不,陛下,方才我們就過了一個村落。”

    “走,去看看吧。”

    弘治皇帝頷首。

    自來了昌平,他就渾身的不自在,也不知什麼緣故。

    馬車又動了,過了片刻,遠遠的,竟傳來了讀書聲。

    這讀書聲,聽著甚是親切。

    弘治皇帝心裡一動,叫停了馬車,和方繼藩一道下車。

    這裡是一處村口。

    雪已停了,積雪已覆蓋了村前的小路,可這時候,依舊不見多少人煙。

    弘治皇帝帶著人走進村裡,這村裡竟有一個學舍,學舍裡,一個老儒生,正教授孩子們讀書。

    弘治皇帝心裡一暖。

    看著這些孩子,弘治皇帝不禁激動起來。

    學舍裡的儒生似乎看到了來人。

    於是,放下了戒尺,踱步出來,遲疑的看著弘治皇帝等人:“你們……找誰?”

    弘治皇帝上前:“敢問高姓大名。”

    “姓盧,盧文禮。”

    弘治皇帝道:“鄙人朱大壽。”

    “朱大壽。”老儒生搖頭晃腦:“這名兒不雅,俗。”

    弘治皇帝臉抽了抽,隨即笑了:“大俗即雅。”

    “有理。”盧文禮眼睛一亮:“敢問你們……”

    弘治皇帝道:“路經此地,想歇一歇,可是這裡,卻沒什麼人煙。”

    盧文禮捋鬚,微笑:“此乃文昌之地,難道你不知道,皇帝已來昌平了嗎?天子知書達理,是為了追尋大道而來,大楊山的毛紀毛先生,你也聽說過。”

    說到毛紀先生,這位老儒生眼裡放出光來:“毛紀先生桃李滿天下,教化四方,理學自他而始,鳳凰涅磐,由死而生,今天子亦來,為免天子沾染了俗氣,縣令早有命令,方圓二十里內,不得有俗人。”

    弘治皇帝:“……”

    方繼藩禁不住想要翹起大拇指,這位縣令老爺,真的很令人佩服啊。

    弘治皇帝皺眉:“俗人們呢?”

    盧文禮道:“這就不知了,想來,已經有人安置了吧,當時縣中的人,來的急。”

    弘治皇帝沉默了。

    盧文禮卻道:“我看先生能在此來去自如,想來,也是要去大楊山拜會毛紀先生的讀書人吧,既是途經此地,就是朋友,看到那宅院嗎?那大宅院裡,住著的,乃是本地望族趙老爺,趙老爺乃士紳,詩書傳家,最好雅士,走,我且先讓孩子們放學,正好我引你去拜望。”

    盧文禮居然顯得興致盎然。

    他給弘治皇帝解釋道:“自從毛紀先生來了昌平之後,這裡的士紳和讀書人,都受他的感染,趙老爺曾去拜訪過毛紀先生,毛紀先生對他甚是嘉許,趙老爺現在也算是毛紀先生的半個弟子了,回家之後,便開了這個學舍,招募了一些子弟讀書,還給縣裡捐納了三百兩銀子,成日將毛紀先生的好處,掛在嘴邊。”

    他扶了扶自己的綸巾,顯得很驕傲。

    一行人進了大宅,弘治皇帝左右看了看,見這裡還是有僕人的,便道:“這些人,豈不也是俗人?”

    “這不一樣。”盧文禮笑了笑。

    弘治皇帝在外侯了片刻,有人拿了他的名敕進去,一會兒功夫,門子請他們進去。

    進了這三重的宅院,便可看到宅院裡,竟有不少的人,多是僕從,顯得有些人滿為患了。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倒是方繼藩道:“莫不是,本地不得有俗人,所以這俗人,都進了趙家為奴,才可以倖免。”

    盧文禮沒有否認,而是嘆了口氣,羨慕的道:“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趙老爺平時行善,傳播大義,現在,可不是運氣來了嗎?”

    弘治皇帝臉色陰沉。

    什麼必有餘慶。

    這擺明著,官府要趕人,而想要留在家鄉,便只好,委身進這姓趙的人家裡。

    正想著,裡頭有人快步出來:“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出來的,正是一個大腹便便,儒杉綸巾之人。

    他快步上前,看了弘治皇帝和方繼藩一眼,二人一老一少,頗有氣度,其實這個時代,只需看人面相,就可分出人的貴賤。

    比如弘治皇帝雖是臉色蒼白,氣色不好,可顯是一位貴人。而方繼藩細皮嫩肉,膚色白皙,也定是個公子哥。

    至於尋常百姓,個個膚色如老榆樹皮一般,面色黝黑,膚色粗糙,許多年輕人,怕也是早衰,一副老相。

    “鄙人趙毅,來來來,請進。”

    請了弘治皇帝坐下。

    趙毅打量弘治皇帝:“兄台可是要去拜會吾師的?”

    弘治皇帝面上抽了抽,卻還是道:“正想見識。”

    “這就好極了。”趙毅感慨:“聽你的口音,像是京師人,昌平雖也是天子腳下,可口音還是有所不同,想來,您是慕名而來吧,不過……現在怕是遲了,皇帝已至縣裡,定要三顧茅廬,前去拜會吾師,哈哈,只怕要等天子走了,才有機會去拜見。”

    趙毅顯得很熱情,命人上了茶水。

    弘治皇帝道:“我早聽說這昌平,已成了禮樂之地,只是沿途來,卻見人跡罕見。”

    趙毅微笑:“這……京裡都在說,毛紀先生,乃是百年難一出的聖賢,既然是聖賢,自是小人見之戰戰兢兢,君子慕名而來……就如同兄台一般。”

    “可若是人都走了,這縣裡,豈不是十室九空了嗎?”

    趙毅樂了,他看了盧文禮一眼。

    盧文禮也對他笑。

    盧文禮道:“也不瞞著先生了,其實……這些百姓,只是徵用了。”

    “徵用?”弘治皇帝看著趙毅。

    趙毅道:“縣裡要治河,咱們做士紳的,豈有不拿出銀子來支持的,何況,我等都是聖人門下嘛,於是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咱們捐納了錢糧,百姓們,當然要出力了,是不是?”

    弘治皇帝臉色才緩和一些。

    至少,這是一個理由。

    每年的冬天,都是百姓們服徭役的時刻,雖然保定布政使司,已經採取了以稅代役的手段,可其他地方,照例,還是需要百姓們服役。

    這說的過去。

    弘治皇帝道:“難怪這一路無人了。”

    趙毅笑吟吟的道:“且不說那些草民了,朱先生既來了,就在此吃一頓便飯吧,噢,朱先生是京裡來的人,前些日子,倒是有人傳出消息,說是……咱們昌平,也要修鐵路了,此事,朱先生可知嗎?”

    弘治皇帝一臉訝異,他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笑呵呵的道:“我們哪裡知道,或許……是有的吧。”

    趙毅笑吟吟的道:“咱們這昌平,平時無人關注,這一下子,卻又是太子殿下來了昌平衛練兵,一下子,又說要修鐵路,此後,陛下居然親自大駕光臨,說來,真是奇怪啊。”

    一旁的盧文禮道:“聽說毛紀先生,對修路之事,頗有微詞。”

    趙毅點頭,呷了口茶:“是啊,百姓多疾苦,一旦修路,難免擾民,到時,不知要徵用多少的土地,又要惹出什麼事端來,這百姓們,首要做的,乃是教化,不然,就是害了他們。”

    …………

    第二章。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38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變天


    趙毅狠狠的抨擊了一通鐵路。

    大義凜然的模樣。

    接著,又不禁道:“還有那什麼保定布政使司,簡直就是荒唐,胡鬧!”

    趙毅接著道:“那些把戲,不就是靠驅利之術嗎,聖人若知後世的儒生,打著聖人的旗號,鼓搗出了新學,不安安分分的讀書,卻只追逐這利益和好處,那麼,這天下,豈不就亂套了?”

    “咱們的陛下,是好的。壞就壞在朝中出了奸臣啊,那些新學的生員,個個面目可憎,罷了,罷了,不說這些。”

    他見弘治皇帝的臉顫了顫,隨即笑起來:“莫談國事,莫談國事,還是不說這些。不過……”

    他口裡說莫談國事,卻還是忍不住:“其實,細細想來,實在是讓人擔心啊,朱先生,你想想看,將來太子殿下,肯定是要克繼大統的。等有一日,他若是做了天子,那麼……聽說太子殿下,性子極端,到了那時,天下再無仁義道德,也無禮義廉恥了。”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身軀一震。

    他看著趙毅那細聲細語的話,猛地,心底深處,竟油然生出了一絲恐懼。

    弘治皇帝淡淡道:“是嗎?這樣說來,一定有許多人,心裡害怕的很吧。”

    “這是朝中的事,和我們這等尋常讀書人,又有什麼關係呢,只是……有人心裡不禁擔憂罷了。”

    弘治皇帝只點點頭,他站了起來,居然抬腿便走。

    趙毅一愣,忍不住道:“朱兄,朱兄……”

    只是,弘治皇帝走的很急,一丁點的禮貌都不曾有。

    方繼藩和蕭敬忙是追了出去。

    出了這趙家。

    弘治皇帝直接登車。

    方繼藩也鑽進了車裡,盯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眯著眼,一言不發,臉色可怕的嚇人。

    方繼藩道:“陛下……”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道:“人心,真是難測啊。”

    他看了方繼藩一眼。

    “這毛紀,當初朕好歹也命他去東宮教授過太子,論起來,也算是太子的恩師,可萬萬料不到……”

    方繼藩道:“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弘治皇帝抬眼:“若是卿家,會怎麼做?”

    方繼藩凝視著弘治皇帝。

    方才聽到那趙毅一句‘太子若是做了天子,那麼天下再無仁義道德和禮義廉恥’時,方繼藩心裡也咯噔了一下。

    “陛下,人心思變。”

    “嗯?”

    方繼藩道:“有的人,希望朝保定的方向變,而有的人……”

    弘治皇帝點頭:“是啊,有人想要走回頭路,可這些人,怎麼就如此的固執呢。”

    方繼藩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

    對呀,這些人為何就如此的頑固呢?

    弘治皇帝冷笑:“今日,朕算是見識了這人心了,這樣也好,朕本就該見一見才對。回程吧,朕可不能在外逗留太久,逗留的久了,恐要禍起蕭牆了。”

    禍起蕭牆四字出口,方繼藩心裡明白,要出大事了。

    弘治皇帝雖然寬厚,但是……也是有底線的。

    老實人逼急了,一旦震怒起來,那才可怕。

    暴風驟雨要來了。

    而這……不正是方繼藩所期盼的嗎?

    當初在京裡,四處為這毛紀大造聲勢……而現在……

    馬車徐徐的回到了縣城,此時,天已大亮,百官已至行在之外來問安了。

    只是行在之中沒有動靜,許多人都竊竊私語起來。

    弘治皇帝自側門進入了行在,而後換了衣衫,心平氣和的樣子用過了早膳,接著,接見了隨駕的謝遷。

    “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點頭,他突然道:“謝卿家,你來的正好,朕聽說,太子失德,有人希望能夠另覓太子,克繼大統,如此,方能安天下軍民之心,對此,卿家怎麼看待。”

    開門見山。

    謝遷聽罷,打了個冷顫。

    陛下只有一個兒子,怎麼可能另覓太子,他心裡生出了不安,立即拜倒:“陛下,這……老臣沒有聽說過這些流言,太子殿下,固有不穩重的一面,可其聰慧,卻是世所罕見,太子殿下翌日,必能成聖明之君,陛下如何會有這樣的念頭?陛下……老臣侍奉陛下二十年,太子殿下,更是老臣看著長大成人,老臣敢用性命擔保,殿下他……”

    弘治皇帝微笑,擺擺手:“好了,卿不必再說了。朕知你乍聽了朕的這一番話,嚇著了。是啊,朕說出這番話的時候,也將朕自己嚇了一跳。”

    說著,他看向方繼藩:“繼藩以為呢?”

    方繼藩想了想:“陛下,太子若是不能克繼大統,臣必死無葬身之地。”

    這是大實話。

    方繼藩是個誠實的人。

    方繼藩和太子綁的太緊了,一旦將來坐天下的不是太子,方繼藩有一千個腦袋,也不夠砍得。

    弘治皇帝笑了:“不錯。”

    他低頭,呷了口茶:“你們都是朕最信任的人啊,朕能相信你們,可是人心難測,此次隨駕而來的人中,其他人,朕能託付信任嗎?”

    謝遷臉色頓時拉了下來,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異樣,立即道:“陛下,此次隨駕的大臣之中,臣的門生刑部侍郎王興元、禮部員外郎鄭傑,御史張濤、翰林朱瑾人等,可以信任。”

    方繼藩道:“兒臣的徒子徒孫,也可以信任。”

    弘治皇帝抬頭:“那麼,禁衛之中呢?”

    他手輕輕的敲打著案牘,若有所思的樣子。

    一旁的蕭敬覺得渾身冰涼,他忙道:“陛下,廠衛這裡……隨時可以聽候調用。”

    弘治皇帝又點頭,他顯得很平靜,只是眼底深處,卻帶著幾分落寞,他平靜的道:“金吾衛指揮,是郴州候陳隆,陳隆這個人,一直是朕的宿衛,朕倒是極信得過的。可是……驍騎營……”

    他眼眸一張一闔,說到驍騎營的時候,似乎拿不準的樣子:“若是英國公張懋在,那就好了,朕可以將這些,統統交給他去料理。”

    “陛下,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謝遷被嚇得不輕,臉色蒼白。

    弘治皇帝微笑:“也沒有什麼大事,只是防範於未然罷了。”

    謝遷狐疑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突然道:“蕭敬,你得回京一趟,給劉卿家傳一道朕的密旨,讓他近些日子,要沉住氣,無論昌平發生了什麼,朕都要京師固若金湯,尤其要保護好皇孫。”

    蕭敬道:“奴婢遵旨。”

    “還有……”弘治皇帝想起了什麼:“再派人,給太子一道密旨,讓他的昌平衛,趕緊來這縣城,朕許多日子不曾見他了。”

    蕭敬沒有多問,繼續點頭:“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彷彿鬆了口氣。卻嘆道:“其實有時候,筆也是刀啊,刀能殺人,筆能誅心,可有些時候,刀卻能殺握筆之人。”

    “只是……”他抬眼,露出了悲哀之色:“只是,真到了這一步,又何嘗不是朕的失敗呢。”

    這番話,居然方繼藩理解了。

    不到萬不得已,任何統治者,都不會輕易拔刀的,因為殺人,只是手段,而且某種程度,只是最後的手段。

    而一旦準備要動用暴力,只能說明,皇帝的所有手段,都已經無用了,這本身,就是失敗的表現。

    弘治皇帝站起身來:“那位毛紀先生,不知來了沒有,噢,還有朕的百官們,他們呢,可都在外頭?”

    謝遷似乎覺得渾身冰冷。

    他如鯁在喉,艱難的道:“陛下,毛紀據聞,正午會抵達,而百官,就跪在行在之外。”

    弘治皇帝道:“去,先將隨駕的兵部尚書馬文升叫來。”

    片刻之後,兵部尚書馬文升覲見,他拜下:“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他:“馬卿家,朕昨日,做了一個夢。”

    “呀。”馬文升露出了驚喜之色:“陛下不知夢見何物,老臣對解夢,頗有幾分心得,或可為陛下,開解。”

    弘治皇帝微笑,他知道馬文升有這個愛好。

    頓了頓,弘治皇帝道:“朕昨天夜裡,夢見太子竟被刺客殺了。”

    “啊……”馬文升臉色慘然。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你說,這奇怪不奇怪,太子好端端的,怎麼會有人想殺死他呢,可見這夢中的事,實是做不得準的。”

    “陛下……”馬文升慢慢的平復了心情:“這是喜事……夢……夢是反著的,若是太子殿下在夢中被刺,那麼,他的好運就來了。”

    “好運,什麼好運?”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

    馬文升:“……”

    方繼藩站在一邊,道:“莫不是太子要做皇上了?”

    “對,對呀……這夢就是反著來……不,不對。”馬文升心裡臥槽一句,一臉無語的瞪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你這狗東西,你要害死老夫嗎?

    太子做了皇上,那皇上不是駕崩了?

    馬文升立即道:“絕不是如此,絕不是如此,陛下明察秋毫,這都是方繼藩說的,臣可沒這樣說。”

    弘治皇帝側目,瞪了方繼藩一眼:“胡鬧。”

    方繼藩忙道:“陛下,兒臣萬死,他自己說夢是反著來的,兒臣……只是習慣使然。”

    …………

    第三章送到,下午六點到現在,更了三章,休息一下,然後繼續。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40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大開殺戒嗎


    馬文升戰戰兢兢。

    他雖每日瞎捉摸著風水和解夢之術,卻萬萬不敢妄議這個夢啊。

    方繼藩這狗東西,火上加油。

    這話……他能說。

    因為他是皇帝的女婿,怎麼作都不死。

    再者說了,他是晚生後輩,他說這話,在陛下眼裡,也只是年輕人胡鬧。

    可若是陛下若是認為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話,事情可就嚴重了。

    這是啥,這是妖言惑眾,是萬死之罪。

    馬文升一臉尷尬和無語的樣子,瑟瑟發抖。

    弘治皇帝道:“朕在想,這世上,是不是有人,不希望太子克繼大統呢?馬卿家,你是兵部尚書,你在兵部,可聽到過什麼消息嗎?”

    馬文升忙道:“陛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綱紀,臣等若是妄議此等事,豈不是大逆不道。臣自己從未妄議過,也不曾聽人有人如此膽大包天,陛下……”

    他抬頭,別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蕭敬,才道:“若果然有這等閒言碎語,陛下萬萬不可姑息養奸。”

    “是啊,不能姑息養奸。”弘治皇帝感慨:“你沒有聽說過,可太多太多人,對太子有所微詞了。”

    “這……”馬文升顯得尷尬,其實,他對太子,也有不滿意的地方,當然,他是老臣,性子穩重,倒也不至於痛恨。

    弘治皇帝微笑:“卿乃兵部尚書,朕召你來,只是問一問,你且站一邊吧。”

    馬文升依舊一頭霧水。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好似是風向變了呢。

    可弘治皇帝卻是氣定神閒,他開始一個個召見大臣。

    行在之外。

    數百個隨駕大臣跪在積雪裡,許多人身子已經僵硬了。

    他們本只是來問個安。

    按理來說,陛下只需派一個宦官來傳旨意,大傢伙兒,就可各行其是,回去歇著了。

    可是這氣氛,頓時讓人驟然的變得不輕鬆起來。

    蕭敬一次次的出來,先請大學士謝遷,再請兵部尚書,而後……又點了隨駕的吏部侍郎,都察院左都御史,還有吏部右侍郎梁儲,刑部左侍郎……

    這一個個廟堂上的重臣,召入了行在,就再沒有出來。

    可外頭的大臣,依舊還跪在此。

    大家都覺得氣氛開始有些不太對勁起來。

    所有人都開始覺得並不輕鬆。

    此後,蕭敬又出來:“傳翰林大學士沈文,翰林侍講學士王不仕,翰林侍講學士劉文善。”

    三人起身,進入了行在。

    弘治皇帝已經吃過了三盞茶。

    站在他的身邊,都是朝中的重臣。

    這些無一例外,都是弘治皇帝的左膀右臂。

    三人進來,拜下,行禮。

    弘治皇帝看著三人,面帶嘉許之色:“沈卿家,乃朕的親家。”

    “不敢。”沈文從容道:“陛下,臣女已過繼給了新津郡王。”

    太子妃沈氏,已成了方氏,雖然在沈文的心裡,她還是自己的女兒,太子妃也認為,沈文是自己的父親。可沈文是老油條,心知,正式場合,萬萬不可以太子妃的父親自居。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沈文一眼:“沈卿家,若是有人欲對太子不利,卿當如何?”

    “啊……”沈文一愣,顯得有些錯愕,立即道:“陛下,此大逆不道,當誅。”

    他的態度是最明白和直接的。

    我女婿是混賬、LiuMANg、好色、糊塗,而且還隔三差五來借錢,現在利息都沒有還上。

    可這又如何,他是我女婿呀。

    他就是一條狗,那也是我女婿。

    弘治皇帝微笑:“嗯……那麼,劉卿家和王卿家呢?”

    王不仕最近伙食有點油膩,沒辦法,姓方的只有牛肉賣,他似乎嗅到了什麼:“臣不敢妄議。”

    劉文善道:“太子乃國家之本,若有人圖謀不軌,自有國法處置。”

    弘治皇帝頷首:“嗯。”

    接著,他陷入了沉默。

    蕭敬站在一旁,悄無聲息的已退出了行在,他一出來,幾個東廠的檔頭,以及錦衣衛隨駕的千戶已是上前。

    蕭敬看了他們一眼,平靜的道:“附近都封鎖了嗎?”

    “老祖宗英明神武,既下了令,卑下人等,自是佈置妥當了。”

    蕭敬欣賞的看了他們一眼:“很好。”

    其中一個錦衣衛千戶,面露喜色,立即道:“卑下人等,在老祖宗面前,卑卑不足道,不過是塵垢粃糠,老祖宗您吩咐的話,卑下人等,盡心去做便是,當不起老祖宗的誇獎。”

    蕭敬臉色一變:“你方才說什麼?”

    千戶一愣,期期艾艾的道:“當……當不起老祖宗的誇獎。”

    “上一句,卑什麼什麼?”

    “卑卑不足道。”

    蕭敬從袖裡掏出了竹片來,拿著炭筆,將這詞兒記下,又道:“還有一句,叫什麼塵。”

    “塵垢粃糠……”這千戶傻眼。

    “垢字怎麼寫?”

    “土後……”

    蕭敬想了想:“粃是怎麼寫?”

    “這……”

    “你來寫吧,寫在這竹片上。”

    “……”

    寫完了,蕭敬收了竹片。

    此刻,他氣定神閒。

    遠遠眺望,見那行在之外,跪的滿地的大臣。

    他又吩咐道:“將附近的士紳和讀書人,統統請來吧,要趕緊,陛下正午,要賜宴。”

    “是。”

    “還有,那位毛紀先生,怎的還沒有來?得催一催。”

    “快到了。”

    “快到了就好,快到了就好。”蕭敬點點頭,轉身,又往行在去了。

    這一次,蕭敬能感受到,一股風暴正在醞釀。

    殺人誅心,這都是人與生俱來的本領。

    當今皇上,仁愛寬厚,但是並不代表,殺人這門手藝,他不懂。

    蕭敬侍奉弘治皇帝多年,自然清楚,陛下不但懂如何殺人,而且……其佈置和安排,還十分的高明。

    先計算實力的對比。

    在這昌平,那些禁衛是否百分百的可以掌握。

    是否有任何的隱患。

    當陛下可以確定毫無隱患時,接著,開始關心京師是否是否能鎮住,確定劉健能把握大局,皇孫能夠安全。

    此後,再召太子帶兵而來,當然……這只是一個後手。

    接著,便是召所有的重臣,讓他們一個個進入行在,當面,進行表態。

    這一手,是極恐怖的。

    哪怕要殺人,那也需得到大多數重臣的支持,外頭的百官,只看到大學士人等,一個個魚貫而入,自此之後再沒有出來。

    他媽唯一明白的,就是陛下有非常重要的事,需緊急和大臣們商議,這是一個閉門的會議,陛下一定在徵詢他們的建議。

    那麼……接下來,一旦大開殺戒。

    對於百官們而言,這顯然,都是陛下和重臣們商量好了的。

    如此,即可做到將那些對朝廷有益的重臣,徹底和某些亂臣賊子割裂開來,無論從前,他們曾有姻親,曾有過門生故吏或是師生之情。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陛下暗中吩咐,連帶著士紳們一道請來。

    而接下來,就是佈置宴會了。

    百官們跪在行在之外,雙膝已是僵硬,洶湧歌歌凍得渾身顫顫。

    可是……好像已經有人遺忘了他們。

    而此時……毛紀的車馬,已至。

    和毛紀同車的,乃是縣令楊平。

    聽聞毛紀到了,楊平親自去城門迎接。

    二人同車。

    毛紀面帶笑容,看著這位父母官。

    楊平對於毛紀,自是極盡慇勤。

    這位毛紀先生,當初,可是翰林學士,此後辭官,那更是門生故吏遍佈天下。

    自己和他相比,不過是一個螻蟻罷了,區區縣令的官身,不足道哉。

    “毛公……”楊平道:“此次陛下親來昌平,便是慕了毛公之名而來,毛公聲譽卓著,現在陛下再三傳召,可見陛下對毛公的厚愛,只怕今日之後,毛公又要重新起復,一飛衝天,真是可喜可賀。”

    毛紀卻有清醒的認識,面如止水,道:“這哪裡是陛下慕名而來,只是陛下害怕了而已,哎……”

    “啊……”楊平不解:“這,是何意?”

    “太子和齊國公,鼓搗出了新學,陛下乃是天子,他怎麼不會知道,這天下,已是干柴烈火,多少人心懷不滿和憎恨,陛下召吾,乃是不得有而為之啊。”

    楊平若有所思,點頭:“下縣在昌平,確實也聽說過許多讀書人和士紳的抱怨,不少人提及某些事,都是咬牙切齒,毛公實是手段高明,一眼,便看穿了矛盾所在,那麼……是否,陛下為了緩和這些矛盾,哪怕是心裡還贊同太子和齊國公,卻也不得不,征辟毛公,委以重任吧。”

    毛紀微笑:“這是禮賢下士的姿態,是做給天下人看的。可是,現實的情況,已經不容許陛下瞻前顧後了,今日承蒙召喚,在這御前,老夫正好,可以在陛下面前,據理力爭。”

    楊平道:“先生真是高士啊,風骨如此,世所罕見。不過,陛下還召附近的讀書人和士紳,一同宴請,這……倒是有些蹊蹺。”

    “你不瞭解我們的皇上。”毛紀嘆口氣;“當今陛下,最愛展現的,就是他的仁愛之心,他召士紳和讀書人赴宴,乃親民之舉,這樣也好,正好,讓陛下看看,這昌平的民心如何。”

    …………

    第一章,開始計數。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40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禮崩樂壞


    毛紀至行在。

    他的出現,引發了一場轟動。

    因為附近的許多士紳和讀書人都來了。

    足足有數百人之多。

    這些人,幾乎是昌平縣裡真正的‘百姓’,他們左右著昌平縣一切息息相關的產業,甚至可以影響到縣令的決策。

    得知陛下設宴,這讓他們頓時面上有光。

    顯然,這對於他們而言,是一場盛會。

    人們在行在之外,翹首以盼。

    都候著毛紀先生。

    而毛紀下了馬車時,他抬頭,看著這烏壓壓的人。

    有朝廷命官,有士紳,有綸巾儒杉的讀書人。

    他面帶微笑,頓時,引發了熱烈的回應。

    “毛紀先生,有禮了。”

    “毛公,請。”

    毛紀在楊平的指引之下,徐徐的踱步,到了行在之外,早有宦官等候。

    宦官道;“陛下有口諭,請百官與諸位地方士紳入席。”

    於是,眾人魚貫而入。

    整個後衙,已重修的修飾,許多宅邸,都已經直接打通。

    弘治皇帝高高在上的坐著。

    可這數百人一下子湧入,還是讓這裡顯得憋屈,既是宴會,卻沒有桌案,大家只好席地而坐,烏壓壓的全是人。

    不是請吃飯嗎?

    酒呢,菜呢?

    桌子都沒有?

    這吃個啥?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弘治皇帝身前有一方案牘。

    他微笑,四顧左右,身邊,方繼藩和蕭敬垂立,笑吟吟的看著所有進來的人。

    方繼藩還是有點摸不透陛下的心思。

    不過這不要緊。

    他樂見於接下來發生的任何結果。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毛紀身上。

    他對毛紀是有印象的。

    當初毛紀在翰林院,曾有過伴駕的經歷。

    弘治皇帝卻很快,目光落在了其他的士紳身上。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趙毅!

    趙毅顯然也察覺出了什麼。

    他進來時笑呵呵的,能蒙皇帝賜宴,這足以讓自己吹噓一輩子啊。

    趙毅滿面紅光,可抬頭,見了一眼弘治皇帝,有點眼熟。

    當然,他不敢往深裡去想。

    只是覺得眼熟而已。

    因為弘治皇帝已換了正式的冕服,雖覺得眼熟,但是趙毅絕不會去將眼前這個至尊天子,和那個路過的讀書人聯繫起來。

    說實話,他心裡有些緊張。

    很快就垂下頭。

    跟著所有人一起,行了大禮。

    “平身吧,不必多禮。”弘治皇帝淡淡道:“朕是慕名來昌平,早就聽說過,昌平文風鼎盛,蔚為壯觀哪,今日召諸卿來此,便是想見識一二。”

    下頭鴉雀無聲。

    弘治皇帝笑道:“大家不必拘謹,來,給大家傳菜吧。”

    蕭敬會意,朝宦官使了個眼色。

    片刻之後,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中,無數的宦官魚貫而入,他們取了食盒,從食盒裡,取出一個個窩窩頭來,開始分發。

    窩窩……

    一個個人,手裡捏著這麼個玩意。

    懵了。

    而且……這並非是尋常的窩窩。

    事實上,窩窩頭在北方,乃是常見的食物,雖是尋常百姓食用,可大富人家們,偶爾也會食用,譬如唐朝時的名士劉寬夫就曾在《日下七事詩》,末章中說及“愛窩窩”,小注雲,“窩窩以糯米粉為之,狀如元宵粉荔,中有糖餡,蒸熟外糝自粉,上作一凹,故名窩窩。

    當然,現在大家手裡的窩窩,可沒有劉寬夫所註解的窩窩那般,長的像宵粉荔,裡頭,也不會拿糖來做餡,糖是很貴的,至於外頭,更不會摻上白面。

    這就是個窮苦人家用雜糧造的窩窩頭,用的是沒有完全脫殼的麥子,沒有餡,當然,更不會放糖。

    看著……很糟心哪。

    弘治皇帝已取了幾個,手裡捏著,放入了口裡,咀嚼。

    味道很糟糕。

    甚至有一股子糟糠的怪味。

    弘治皇帝細嚼慢嚥之後,吞嚥入肚,繼續吃。

    方繼藩手裡也發了一個,一臉無語的看著這窩窩。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有人輕輕嘗了一口,就會要嘔吐出來。

    只有弘治皇帝,似乎吃的很開心,很快,一個窩窩便消滅了個乾淨。

    大家都聽說,陛下吝嗇,今日一見……

    毛紀微笑著,捏著這窩窩,竟也吃了起來。

    “諸卿,今日朕在此設宴款待你們,你們不必客氣,好吃好喝。”

    “陛下賜食,猶如甘露,臣等謝過陛下。”

    毛紀這般回答。

    其他人一個個傻眼,絕大多數人,還捧著這麼個玩意,沒有做聲。

    弘治皇帝抬頭:“吃啊,多吃幾個,一定要吃飽喝足才好。”

    方繼藩站在一旁,心裡想,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斷頭飯?

    “陛下……”毛紀又開口了。

    他顯得有些‘大膽’。

    弘治皇帝微笑,目光看向毛紀,似乎來了興趣,手裡捏著啃了一半的窩頭,道:“可是毛愛卿。”

    “正是,臣自致士以來,寓居大楊山,今日蒙陛下厚愛,召喚臣來此,臣見陛下龍體康健,心中甚喜。”

    弘治皇帝嘆道:“毛卿家啊毛卿家,當初,你何故要掛冠而去呢,怎麼,可是有是難言之隱?”

    “這是臣的志向。”毛紀微笑,行禮如儀,很有幾分大家風範:“陛下勿怪。”

    弘治皇帝點頭:“人各有志,朕豈會怪你。”

    弘治皇帝遇事,總能做到隱忍不發,今日,也是如此。

    他道:“朕現在,又聞你的大名,人們都說,你在此傳道,影響極大,所以,朕來看看,今日召你和本地的鄉老來此,也想聽一聽,你們對朝政有什麼看法。”

    毛紀道:“不敢。”

    弘治皇帝啃了一口窩頭,手特意擱在嘴邊,免得那雜糧的碎屑的跌下來。

    “沒什麼敢與不敢,既然在大楊山,敢說,到了朕面前,怎麼就不敢了呢?”

    “陛下想聽什麼。”

    “卿家有什麼話,都可以直言無妨。”

    百官和士紳都看著毛紀,目中炙熱。

    毛紀先生,當真很有大家風範,他與陛下奏對,行禮如儀,彬彬有禮,卻又不失風采,這是讀書人的典範哪。

    毛紀笑了:“臣想起了一個典故,漢高祖皇帝從沛縣起事後,對於儒生,更是動輒罵人,不是稱呼別人為‘豎儒’、‘齊虜’,就是自稱‘爾公’,非常的沒禮貌。

    方繼藩聽到爾公二字,撲哧一笑。

    爾就是你的意思,而公字在這個語境之下,是長輩的意思。

    因而,這‘爾公’若是通俗一些來說的話,就是說,我是你爸爸,或者你爸爸我。

    弘治皇帝咳嗽一聲。

    方繼藩忙是捂嘴。

    毛紀看都沒有看方繼藩一眼,卻是依舊平靜的道:“甚至有儒生拜訪他,漢高祖皇帝,竟取了儒生的帽子,對其帽子進行便溺。陛下,可聽說過這樣的典故嗎?”

    弘治皇帝毫不猶豫道:“這典故,出自史記《高祖本紀》。”

    毛紀微笑:“這就是了,漢高祖如此欺凌士人,實是不妥當。歷來賢明的君主,都會禮賢下士,就比如陛下賜宴群臣諸鄉老,雖不必賜其山珍海味、美味佳餚,可卻賜此等吃食,臣以為不妥。”

    弘治皇帝當然聽出了毛紀的話外之音。

    毛紀是將自己和漢高祖在儒生帽子上撒尿的行為相比了。

    不過弘治皇帝沒有動氣。

    自自己登基以來,一向廣開言路,臣子們勸諫自己時,言辭激烈乃是稀鬆平常。

    他微笑,看著眾臣。

    果然,這百官之中,有不少人暗暗點頭,許多的鄉老,也紛紛輕聲稱是。

    毛紀說出了他們的心聲。

    他們是來赴宴的,不是來此受這樣的侮辱的。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道:“朕常常聽讀書人們說仁義和愛民,因而,朕就在想,這吃食,乃是百姓最尋常的果腹之物,今日朕與諸卿在此,吃一吃這百姓平日所吃之物,自然也有與百姓同甘共苦之意,毛卿家,卻認為,這是朕在侮辱士大夫嗎?”

    百官和鄉老們一愣。

    低頭看著手裡的窩窩。

    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

    其實並非只是在座的諸位讀過書,皇帝,也是讀過書的。

    眾人忙道:“陛下有此初心,臣等敬服。”

    於是,有人艱難的拿起窩頭,很勉強的塞進嘴裡。

    毛紀卻是不為所動,他道:“陛下有此深意,確實令人佩服。可是……臣卻不以為然。”

    弘治皇帝看著毛紀:“噢?”

    毛紀淡淡道:“聖人崇‘禮’,那麼,何為禮呢?君君臣臣為禮,父父子子為禮,夫夫婦婦也為禮,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這都是禮。因為禮,而衍生出來了上下尊卑,陛下是君,是父,是夫,不應該吃這樣的糟糠之食,而臣等,為陛下之賓客,是國家的棟樑,是陛下治理天下的士大夫,也不該吃這樣的糟糠之物,否則,禮法何在?陛下不但要愛惜自己,也要善待士人,使士人們,為陛下所用,安定國家,方可使社稷無憂。倘若有一日,連士人們都吃這些糟糠,便連士人,也都要受委屈了,那麼,這聖人所定的禮法,也就蕩然無存了,禮崩樂壞,便是從這些行為開始的。”

    …………

    第二章。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42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殺無赦


    毛紀一席話,大義凜然,振振有詞。

    許多人暗暗點頭。

    因為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士大夫。

    每一個人,都自認為自己是天之驕子。

    人嘛,誰不希望自己擁有身份的尊貴呢?

    毛紀所說的話,哪怕是歪理,哪怕是站在其他人的角度上,堪稱可惡。

    可對於士大夫們而言。

    這卻是天籟之音。

    對啊,我們是士大夫,不能遭受冷遇的。

    百官之中,許多人想到這一路行來至昌平挨餓受凍的遭遇,心裡更是感慨。

    這造的什麼孽啊。

    弘治皇帝居然沒有生氣。

    他凝視著毛紀。

    “這樣說來,朕賜你們這百姓之食,便是綱常掃地了?

    毛紀道:“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這是聖人的教誨。”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好,既如此,你們就不必吃這窩頭了,朕吃。”

    毛紀:“……”

    弘治皇帝也不客氣,繼續啃著窩頭,吃的很香。

    這就有點讓人尷尬了。

    士大夫很尊貴,吃窩頭不好。

    可皇上不比你們還要尊貴麼,可陛下吃了。

    弘治皇帝吃罷,打了個嗝,他顯得很輕鬆。

    或許……

    只是這輕鬆的背後,弘治皇帝卻有一種悲哀。

    寬厚了二十多年,今日……竟到了這個地步。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徹底的失敗了,可謂是一敗塗地。

    否則,他絕不會想採取最壞的方式。

    可哪怕是聖意已決,弘治皇帝還是希望,在此之前,顯出自己的寬厚,讓這毛紀幡然悔悟。

    殺人容易。

    誅心難。

    他想誅心,可偏偏……

    他看到許多的大臣和士紳,看向毛紀,那一副欣賞的樣子,這令弘治皇帝感受到了一股挫敗。

    看來……真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逐漸的消失。

    “朕聽說……坊間有流言……說是太子不賢。”

    這番話,是輕描淡寫說出來的。

    可此言一出,頓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滿堂的士紳和百官,開始低聲議論起來。

    此時此刻,突然提及此事,而且還是宮中最敏感的繼承人問題,這……

    “陛下……”謝遷上前,拜倒:“陛下何出此言,自正統以來,國勢浸弱。太子殿下躬御邊寇,橫掃大漠,此為大功,制蒸汽機車,開鐵路,此又為一大功,不賢二字,不知從何說起。”

    謝遷有些急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血光之災將要開始。

    當陛下當眾說出太子不賢的時候,就是露出底牌的時候。

    謝遷厭惡毛紀這些人。

    可他不希望陛下大開殺戒。

    因為一旦濫殺,陛下將要承擔說不清的罵名。

    “至於坊間流言,不足為信,陛下明察秋毫……”

    “朕……”弘治皇帝打斷謝遷:“朕沒有在問謝卿家,朕在問今日所宴請的諸位,毛卿家,你以為呢?”

    毛紀面帶微笑,他看出了今日之大明天子,與從前自己所見時的不同,那時的弘治皇帝,溫和、客氣,說話慢條斯理,可今日,卻是語中帶刺,鋒芒畢露。

    許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毛紀的身上。

    他們既為之擔心,卻突然有一種衝動。

    許多人的內心,早有答案。

    這些御史、翰林,這些士紳,這些讀書人。

    他們不滿意太子殿下。

    正因為對太子殿下的不滿意,所以他們希望借別人之口,來吐出自己的心思。

    毛紀微笑。

    他誠懇道:“太子不賢。”

    一下子,堂中已成了煮沸的油鍋。

    頓時,所有人都瞠目結舌起來。

    毛紀的回答,簡單、直接、有力。

    猶如一柄劍,直刺天子。

    此人……真的是有膽魄。

    也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

    弘治皇帝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因為……事態已經往他最不想看到的方向發展了。

    當毛紀說到不賢的那一刻。

    自己就必須得有所作為。

    要嘛誅殺他,可如此,只會成全毛紀。

    毛紀將成為一個殉道者,成為天下讀書人的楷模。

    無數人會敬仰他,認為他是一個敢於‘說真話’的大儒。

    甚至可能,千百年之後,人們會將他比喻成比干,會成為魏徵。

    可弘治皇帝無路可退。

    除非做出妥協,在一個大儒的面前,做出退讓,親自走下自己的座位,走到毛紀的面前,扶住他的手臂,道一句先生所言甚是,太子尚在幼沖,身邊需有人輔佐,指摘他的過失,先生乃是高士,朕欲將太子託付先生。

    只有如此……或許可以成就一段新的佳話。

    可是……這也意味著,新政的成果,徹底的被推翻。

    弘治皇帝緩緩的閉上眼睛,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清楚,在這無數人的人心面前,自己都是一個失敗者,無論自己做出何等選擇,毛紀都是贏得那個人。

    哪怕你殺了他的人,消滅了他的肉體,弘治皇帝依舊輸了。

    弘治皇帝猛地張開眸子,眸裡殺氣騰騰。

    “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毛紀道:“陛下,太子殿下所為,已令天下人失望了,為太子者,豈可耽樂嬉遊,暱近群小?又豈可自署官號,使冠履之分蕩然?這十年來,太子殿下蒙陛下的厚愛,准許他開府建牙,因而,有了鎮國府,可太子殿下,又是怎麼做的呢?他身邊所圍繞的,又是什麼樣的人?陛下聖明,自有明斷,太子殿下固然聰明,可這些年來,已經走偏了,天下軍民,無不失望透頂。滿朝卿士,亦心懷不安,士紳人家,戰戰兢兢。陛下,太子迷途,當返矣!”

    弘治皇帝道:“依卿而言,當如何。”

    毛紀道:“改弦更張,誅太子近前小人,以儆傚尤,廢黜新學,提拔君子入朝。”

    弘治皇帝微笑:“誰是君子?”

    毛紀道:“承聖學正道者,皆為君子。”

    毛紀所言,不但是書生氣,而且可笑。

    弘治皇帝卻是抬眸,他不在乎這個毛紀。

    他所在乎的是站在這裡的百官,是這些士紳。

    這些人,認同毛紀嗎?

    弘治皇帝淡淡的掃視他們,一字一句道:“那麼諸卿呢,諸卿以為如何?”

    這滿朝文武和士紳們,先是沉默。

    終於,那都察院右都御史陳豐道:“陛下,老臣以為,毛先生所言,頗有幾分道理。”

    一下子,堂中沸騰起來。

    有毛紀開了找個頭。

    人們彷彿一下子,找到了一個宣洩口。

    許多人紛紛道:“陛下,臣等附議。”

    “陛下,草民雖無官職在身,可是朝廷政令,都與小民息息相關,太子殿下為奸人所誤了啊……”

    “陛下……”

    弘治皇帝看著許多人跪下去。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哀嚎。

    那士紳趙毅,起初是不敢在此造次的。

    可在這一刻,他也被這氣氛感染。

    不少的士紳都如他這般,拜倒在地,趁著人們七嘴八舌,也夾雜在人群之中:“陛下,草民人等,俯仰聖恩,受聖皇甘露,過了幾年太平日子,可如今的時局,實在令人擔憂……懇請陛下,改弦更張,萬萬不可為奸人所誤,太子殿下還年輕,若是改正,尚且還來得及,倘若再不改正,臣恐太子殿下貽誤社稷啊。”

    “陛下……”有人開始痛哭流涕。

    捶胸跌足者也有之。

    毛紀站著,面帶微笑狀。

    他贏了。

    來的時候,他就是勝利者,因為……這是人心,是天下士紳們的人心。

    士紳們不甘願,和一群商賈平起平坐,士紳們,也不希望,自己此前最拿手的八股,結果求取不到功名。

    他們才是這天下的主人。

    所以,在別人看來,自己的一番話,顯得幼稚,書生氣很足。

    可又如何呢,只要這百官和士紳之中,多數人認同,那麼,它就是最有道理的話。

    天下的道理,本就是把持在他們的手裡。

    弘治皇帝看著這麼多人,痛哭哀嚎。

    心裡已越來越煩躁。

    弘治皇帝厲聲道:“毛紀!”

    “臣在。”毛紀顯得十分溫和。

    弘治皇帝厲聲道:“你竟敢妄議朝政,膽大包天!”

    毛紀面不改色,拜下,叩首:“臣萬死!”

    一下子,堂中安靜了下來,每一個人都冷靜起來。

    他們屏住呼吸,看著怒氣衝衝的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冷然道:“你這是死罪。”

    “臣是為了江山社稷,是為了天下蒼生,陛下若是認為臣死罪,臣甘願領死,願引頸受戮,死無憾也。”

    毛紀顯得格外的平靜。

    他似乎……對生死之事,並不在乎。

    這讓弘治皇帝更加的挫敗了起來。

    人家橫豎都贏了,哪怕自己誅殺了他,他照樣青史留名,這對於讀書人而言,本就是最崇高的目標。

    弘治皇帝咬牙切齒:“那麼……你便去死吧。”

    “來人!”弘治皇帝厲聲道:“將這妖言惑眾之人,給朕拿下!”

    一聲令下。

    外頭早已埋伏好的錦衣衛,頓時呼啦啦的要衝進來。

    弘治皇帝臉色鐵青:“你既要求死,要賣直取名,朕就成全你,傳朕旨意,立殺毛紀,株其黨羽,牽涉誹譽太子者,一個不留,殺無赦!”

    “遵旨!”

    …………

    第三章送到,繼續。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43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方大善人出擊


    弘治皇帝說到了殺無赦的時候。

    連他自己都萬萬沒想到,這三個字,竟是如此的輕易出口。

    他怒了。

    滔天之怒。

    朕之家事,朕的兒子,容你區區一個草民,在此胡說。

    倘若,當真你對太子擔心,私下告訴朕,那倒也罷了,可大庭廣眾,四處誹謗太子。

    你……想做什麼?

    弘治皇帝冷笑。

    他看著毛紀。

    而毛紀,依舊凜然無懼。

    在來之前,毛紀就已知道,他到了御前,會讓弘治皇帝被迫做出兩個選擇。

    一個,便是弘治皇帝‘幡然悔悟’,無論陛下心意如何,他也會做出讓步,從此之後,大明將會走回原來的老路。

    而另一個……選擇,就是讓自己死。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呢。

    毛紀的雙目之中,猶如止水一般,毫無波瀾。

    今日在此,自己和弘治皇帝的奏對,會名動天下。

    今日自己的血,將染紅這裡。

    而自己,也將光耀後世。

    這……對於自己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他從容整了整自己的衣冠。

    他的從容,彷彿是在在進行無聲的對抗。

    他一遍遍的在告訴弘治皇帝,你輸了,陛下……你登基二十多年,所展現出來的仁慈和寬厚,就在今日,蕩然無存。而我毛紀,此前雖是聲名不顯,可自此之後,後世之人只要提及到陛下,就會提及到我毛紀。

    陛下動了殺念,不過是因為恐懼而已。

    害怕了嗎?

    毛紀微笑,在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和污垢之後,他雙膝拜下,行五體投地大禮,叩首道:“雷霆雨露,俱為君恩,陛下要誅臣下,臣下不敢不死,臣……謝陛下恩典。”

    這一番畢恭畢敬的話,徹底的觸怒了弘治皇帝。

    他要見到的是毛紀的恐懼和不安。

    要見到的,是他驚慌失措的樣子。

    而不是坦然受死。

    他越如此,便越使弘治皇帝難堪。

    弘治皇帝雙目赤紅,手指著毛紀:“不忠不孝!”

    毛紀叩首之後,長身而起,面帶微笑。

    他能感受到這雷霆之怒,也感受到了百官和眾士紳們驚恐和惋惜的樣子。

    許多人低聲垂淚起來。

    他們似乎被毛紀的義舉而感動。

    哪怕是那些衝進來的錦衣校尉,也是大汗淋漓。

    人格的魅力,是偉大的。

    毛紀轉身,看著幾個衝進來的錦衣校尉,微笑:“麻煩了。”

    錦衣校尉們面面相覷。

    蕭敬佇立在弘治皇帝身側,歇斯底里的大吼:“拖出去。”

    幾個錦衣校尉這才放肆起來,有人打下了毛紀頭上的綸巾。

    有人拽著他的儒杉。

    毛紀開始變得狼狽。

    可是……這等有辱斯文的一幕。

    看在所有人的眼裡。

    謝遷也不禁動容了。

    陛下這樣做,不啻是成全了毛紀的忠義之名啊。

    更多人紅著眼睛,目送著毛紀。

    右都御史陳豐咬著牙,唇要咬破了,他知道陛下發了雷霆之怒,毛紀先生……命不久矣。

    那士紳趙毅,看著這一幕,既覺得恐懼,所謂伴君如伴虎,竟讓他親眼見識到了。

    對外,趙毅喜歡自稱是毛紀的弟子,可實際上,毛紀並不認識他。

    可這並不妨礙,趙毅對毛紀的崇敬之情。

    毛紀簡直就是讀書人的典範,是士大夫的楷模。

    滾燙的淚,自趙毅的眼裡落了出來。

    他突然失聲,哭了。

    淚水啪嗒啪嗒的落下。

    不少人已是眼眶通紅,一個個眼淚模糊的看著毛紀。

    毛紀顯得坦然。

    哪怕他現在狼狽不堪。

    弘治皇帝看著這一切,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

    看著這些人,看著這些大臣和士紳,他想到的是……背叛。

    這麼多年來,自己對他們何等的厚愛。

    一個人給一個群體,做了一百件好事,勉強得了幾句誇讚。

    可只要有一件事,不能讓這個群體順心,這個群體,便毫不猶豫的站在了這個人的對立面。

    弘治皇帝身子在顫抖,臉色極是可怕。

    而此時……突然有人道:“且慢!”

    且慢二字出口。

    所有人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

    是方繼藩。

    方繼藩這個狗東西,現在竟還敢開口。

    許多人怒視著方繼藩,他們認為,毛紀先生的死,方繼藩一定是始作俑者。

    方繼藩慢悠悠的站了出來:“先放了毛紀先生。”

    錦衣校尉聽到方繼藩稱毛紀為先生,不禁一愣。

    卻遲疑的看著弘治皇帝。

    方繼藩已是拜下,道:“陛下,兒臣有話想說。”

    弘治皇帝萬萬想不到,這一刻,站出來的竟是自己的女婿。

    “說!”弘治皇帝臉色森然。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以為,毛紀先生,罪不該死。”

    罪不該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方繼藩這狗東西說出來的話?

    弘治皇帝的臉色,卻更顯得難堪。

    他萬萬沒想到,第一個站出反對自己的人,竟是方繼藩,是自己的女婿,是自己的得力心腹。

    弘治皇帝死死的盯著方繼藩,露出的是失望之色,在這憤怒和失望的情緒夾雜之下,弘治皇帝的聲音顯得嘶啞和疲憊:“你說什麼?”

    方繼藩道:“陛下,毛紀先生說的話,兒臣覺得,也不是沒有道理,他乃是大儒,名望極高,兒臣在想,或許……是太子殿下錯了,有錯,改了便是,陛下不該發這雷霆之怒,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弘治皇帝身子一顫。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懵了。

    臥槽,方繼藩這狗東西,果然他是不要臉的啊,他是風往哪裡吹,他便往哪裡倒,這是真的一點廉恥之心都沒有啊。

    是了。

    此次若是殺了毛紀先生,那麼天下人的怒火,都會朝著方繼藩而去,方繼藩想來,也見識到了人心的可怕吧。

    呵……

    這狗東西。

    可有了方繼藩帶頭,所有人精神一震。

    那右都御史陳豐已是拜下:“是啊,陛下,請陛下收回成命,毛紀先生,他罪不至死啊。”

    “陛下……”又有人拜倒:“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趙毅也混在人群之中,拜下了,他哭的稀里嘩啦:“毛紀先生,不過是發表自己的看法,哪怕是他出言不遜,也請陛下,萬萬不能因言治罪。”

    “陛下……”

    片刻之間,這堂中的士紳和大臣,竟跪下了一大半。

    毛紀狼狽的站著,他站的像標槍一般,依舊……還是面帶微笑。

    他回頭,看向弘治皇帝。

    而弘治皇帝的瞳孔在收縮,弘治皇帝身軀一顫,他心亂了,那心底的憤怒,竟似可笑起來。

    萬萬想不到,方繼藩……他……

    蕭敬急了,他生怕陛下有失,忙是看了弘治皇帝的臉色一眼,而後怒道:“大膽,你們好大的膽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們想要做什麼,你們想要做什麼,來人,立殺毛紀,立殺毛紀!”

    “不能殺!”方繼藩抬頭,直面弘治皇帝:“陛下,既然這麼多人,都說太子殿下錯了,都認為毛紀先生有冤屈,難道陛下,還不能從善如流,還要誅殺毛紀先生嗎?若是如此,兒臣只恐陛下為人所笑啊,陛下乃是聖君,自然知曉輕重。陛下……既然新政不對,那麼兒臣就請陛下罷黜新政。”

    罷黜新政……

    弘治皇帝內心深處,已是翻起了滔天怒火。

    新政是你方繼藩提議的,朕一直都在支持,可萬萬想不到,到了這個時候,你方繼藩居然開這樣的口。

    方繼藩繼續道:“兒臣也懇請陛下,召回太子殿下,令他回京,面壁思過,再請毛紀先生,教導太子,監督太子殿下的言行舉止。不只如此,太子殿下此前鼓搗的那些無用之物,統統都要銷毀,那些蒸汽機,還有蒸汽鐵路,這鐵路,不能再修了,毛紀先生,乃是道德君子,他說的話,想來是不會錯的,朝廷治天下,重在教化,而非那些奇技淫巧之事,陛下……兒臣……願解散西山書院,銷毀技藝記錄,讓這天下,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懇請陛下……聖裁。”

    誰也沒想到,方繼藩率先認慫了。

    毛紀心裡鬆了口氣。

    他雖知道,死不可怕,可這畢竟是最壞的打算。

    當然,他還有更好的選擇。

    譬如……活著,風風光光的活下去。

    大事……成矣!

    毛紀面帶著微笑,他看到了弘治皇帝的沮喪,看到了他面上露出的痛楚之色。

    自己……贏了。

    可是……

    許多人突然沉默了。

    陳豐愕然的抬眸,他一臉懵逼。

    啥……啥意思?

    方才方繼藩說啥來著?

    鐵路……不修了?

    ……

    趙毅也一頭霧水,本來眼裡還噙著淚,聽到此處,也懵了。

    不是說好了,修鐵路到昌平的嗎?

    啥意思?

    不新政了,也不修鐵路了?

    原以為……這本該是一個喜極而泣的大團圓景象。

    可一下子,許多人都變得無措起來。

    方才還是痛心、悲涼的臉,現在都是一副……臥槽的樣子。

    沉默。

    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似乎一下子,連空氣都已變得靜止了起來。

    …………

    第四章,還有,大家先別急著罵,第五章會揭開謎底。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44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打爛你的狗頭


    罷黜新政。

    停修鐵路。

    弘治皇帝腦子嗡嗡的響。

    那麼……豈不是……一切都完了。

    那麼多的股票,內帑可全靠股票在撐著的啊。

    不只如此,新城那裡,招納的上百萬流民,豈不也……徹底的完了。

    流民四起。

    意味著什麼?

    你方繼藩瘋了?

    ……

    方繼藩很認真,他似乎早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腹稿。

    “陛下,兒臣早就想好了,想要貿然罷黜新政,確實不妥。不如先徐徐圖之,一步步的來,這位毛紀先生,說的很好,不妨,我們先從停修鐵路開始……”

    停修鐵路……

    也就是說,以後不修鐵路了。

    有人突然道:“不是說,鐵路修到昌平的嗎?”

    說話的,竟是趙毅!

    消息很確鑿啊。

    此前,就有消息在昌平私下流傳。

    一般的百姓肯定不知道。

    他們能知道個啥。

    可趙毅是什麼人,他是士紳哪,可能到了別的地方,他屁都不是,可在這昌平的一畝三分地,似他這樣的人,跺跺腳,地皮都能顫三顫。

    一開始,趙毅只覺得這個消息,有些詭異。

    昌平真的要修鐵路嗎?

    他是個有關係的人,修書去京裡,派人去打探,果然……打聽出來了,西山書院,好似是有一份關於鐵路的規劃。

    在昌平裡,出現了一些鬼鬼祟祟的人,帶著儀器,漫山遍野的跑。

    當然……單憑這些,趙毅是不能確定消息的準確性的。

    可等到太子殿下主動請纓,來這昌平練兵,一下子,趙毅就來了興趣。

    據說,太子殿下欠了許多的銀子,他為何突然之間,來這昌平練兵呢,這天下,練兵的地方多的是,昌平是個小地方,詭異,太詭異了。

    莫非……

    趙毅這樣的士紳,再聯想到那些流言蜚語,一下子……他們打起了精神。

    鐵路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白花花的銀子啊。

    無知的百姓,可能對京裡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可士紳不一樣,別看他們平時說話迂腐,可能成為士紳,有著諾大家業的人,是省油的燈嗎?

    私底下,趙毅和許多的士紳都已經瘋了。

    趕緊的,囤地。

    聽說通州那裡修鐵路,七八兩銀子的山地,居然價值都漲了十倍。

    發財的時候……到了。

    任何利好的消息,對於尋常百姓而言,他們都只是盲目的跟從,他們就如河川裡的細沙,被這翻滾的江水所裹挾。

    可士紳不同,他們是這個世上主宰者,他們比別人看的長遠,比別人的鼻子靈敏。

    他們迅速的行動起來。

    趙毅的膽子大,現在誰手上的地多,誰就可一夜暴富。

    是以,他開始瘋狂的購置土地。

    似他這樣購置土地的士紳不少,在暗中,已引發了昌平縣地價的暴漲。

    可哪怕再怎麼漲,只要鐵路修到,就是有利可圖的。

    因此,哪怕砸鍋賣鐵,這地,還得繼續買。

    銀子不夠,怎麼辦?

    借貸啊。

    西山錢莊,早就在昌平開展了業務。

    趙家乃是大戶,本就擁有大量的良田和土地,還有宅邸以及縣城裡的鋪面,以這些資產作為抵押,從西山錢莊貸了數十萬兩銀子來,繼續瘋狂的購置更多的土地。

    現在雖然趙家欠了一屁股的債,每月要還的利息,更是驚人。

    可趙毅不擔心,地就是銀子。

    昌平縣的士紳們,現在就等著,昌平縣修鐵路的消息正式出來,而後……開始瘋狂的大賺一筆。

    可是……

    鐵路……不修了。

    以後都不修了。

    臥槽……不修了,就意味著,自己兩倍、三倍購置下的土地……瞬間一錢不值,意味著那欠著錢莊裡,數不清的貸款,自此之後,自己永遠都還不上了,接下來,就是錢莊拿著他們的抵押的房契和地契,開始回收他們的田產和房產。

    這更意味著,明日……自己就要徹底的破產,變成窮光蛋,數代人,甚至十數代人積攢的家業,統統化為烏有。

    趙毅打了個寒顫。

    許多士紳們都腦子發懵,他們眼睛直了。

    他們不約而同的,腦海裡,乍現出了四個字……傾家蕩產!

    趙毅打了個寒顫,覺得有些冷,他頭暈目眩,身子冰涼。

    支持毛紀,不是要砸鍋啊。

    支持毛紀,是因為那些商賈們,實在可恨,居然敢和自己平起平坐。是因為自己的子弟們,還要讀書,考功名,這八股不吃香了,怎麼輪得到那些新學的傢伙們,指手畫腳。

    所以本質而言,支持毛紀,只是毛紀去鬧一鬧,給天下的士紳,爭奪話語權,爭奪一點好處。這大明的特權,我們要;新政的蛋糕,我們也要,不但要,而且還要切最大份的。

    所以,趙毅覺得毛紀的話很動聽,他覺得毛紀的話說到了自己心坎裡,他雙手贊成毛紀對新學的抨擊,這天下,讓一群數理化的人來做主,這不正是禮崩樂壞嗎?

    可現在……

    …………

    陳豐張大著口,他瞠目結舌的模樣。

    自己是右都御史。

    他對毛紀是同情也是認同的,因為他和毛紀,都有同樣的身份。

    不過……啥意思……

    不新政了啊。

    鐵路不修了?

    自己手上,那鐵路局的股票……咋辦?自己宅邸,會不會暴跌?

    …………

    謝遷等人……沉默了。

    國庫現在的收入,保定布政使司佔了大半,不只如此,一旦流民四起……怎麼辦?

    …………

    沉默。

    就在這沉默之中……

    方繼藩感慨的道:“太子殿下和兒臣,錯了,陛下,兒臣在此認錯,請陛下放過毛紀先生,懲罰兒臣吧……”

    ……

    “齊國公……”有人放肆的打斷了方繼藩的話。

    有人微微顫顫的站起來,淚流成了兩行。

    是趙毅。

    傾家蕩產哪,傾家蕩產!

    列祖列宗,孩兒不孝哪,孩兒對不住你們哪。

    他已顧不得……天子在此了,他誰都顧不上了,他面上猙獰,現在若是有人遞給他一把刀,他敢來一句我命由我我由天、天若滅我我滅天,而後將眼前的這些混賬統統殺個乾淨。

    “啥?”方繼藩從沒見過,有人敢這樣膽大的人。

    趙毅道:“鐵路不修了?”

    “不修。”方繼藩很認真的回答。

    趙毅死死的盯著方繼藩,他覺得方繼藩越來越眼熟:“為啥不修?”

    這個人說話很好笑,方繼藩明明已經解釋過了。

    方繼藩道:“趙員外,我們好像見過。你忘了,你還說著鐵路……不是好東西,壞人心術,這是不是你說的。”

    趙毅面如死灰,一雙死魚眼睛,依舊死死的盯著方繼藩。

    方繼藩長這麼大,還從沒有人敢在自己面前,這麼囂張。

    趙毅做到了。

    趙毅沒理他,而是機械似得道:“不,你說清楚,昌平的鐵路,修不修,我只問你這一句。”

    跟著罵鐵路,只是因為讀書人都愛起鬨而已,罵了又怎麼樣?罵了只是顯得自己清高,可不代表,我趙毅,不需要鐵路,沒有鐵路,我趙毅就完了。

    方繼藩搖頭:“修與不修,你問毛紀先生。”

    趙毅恍然。

    他像一個痴人,目光落在了毛紀身上。

    他凝視著毛紀,一字一句道:“毛紀先生,你說,這鐵路,修不修?”

    毛紀:“……”

    他本是面色安詳,以為自己勝券在握。

    可是……現在,他突然心裡有點慌,修嗎?若是修了,豈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若說不修,眼前這個人……

    趙毅獰笑:“你說呀。”

    毛紀心突然覺得有些涼。

    他曾記得趙毅這樣的人,個個吹捧著自己,將自己視若聖賢,可現在……

    趙毅突然發出了森然的獰笑:“你是個什麼東西,這天下的事,也輪得到你一介腐儒指手畫腳!”

    毛紀怒了:“你……”

    “太子殿下,何等的賢明,製出了蒸汽機車,是為了造福蒼生,你這老狗,成日在那指手畫腳,左不是,右又不是,這天底下,這麼多的百姓,要穿衣,要吃飯,全靠太子殿下和齊國公所賜,這也是陛下聖明的緣故,你也配四處中傷太子!”

    毛紀心裡竟有些亂了。

    他來之前,想到了各種的可能,甚至……他敢於面對天子,可是……面對趙毅這樣的人……

    趙毅瘋狂的沖上前,猶如受傷的野豬。

    毛紀嚇得,連連後退。

    趙毅淒然道:“你說呀,你說話呀,你平日,不是很能說的嗎?怎麼,你要我全家二十七口,跟著你一起死嗎?哈……狗東西,什麼名士,什麼大道理,你算個什麼東西。”

    趙毅一把揪住了毛紀的衣襟。

    他氣力很大,以至於額上青筋都曝了出來,勒的毛紀覺得要窒息了。

    接著,他伸出另外一隻手,這手懸在半空,接著狠狠的煽下去。

    啪嗒……

    這一耳光,簡單乾脆。

    毛紀頓時眼冒星星,整個人已是懵了。

    臉上那火辣辣的疼痛瀰漫全身,他下意識的啊呀一聲,整個人便如爛泥一般的被打翻在地。

    呸!

    趙毅吐出了一口吐沫,落在毛紀的面上,接著,他森森然道:“你再說一句太子殿下的是非試一試,我趙毅不要命了,今日就打爛你的狗頭!”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47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毛紀先生 不要放棄治療


    毛紀被打懵了,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他甚至不害怕死。

    可現在,他感受到的是恐懼。

    那趙毅投射來的憎惡目光,令他心寒到了極點。

    他不過是一個站出來,為士紳們爭取利益的代表而已。

    士紳們將他捧起來,要爭奪的乃是分這巨大蛋糕的權力。

    所以他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人們紛紛為他叫好。

    可現在……

    堂中像是炸開了一樣。

    陳豐怒氣衝衝的道:“毛紀的言論,確實過激了,他不過是關起門來讀書的腐儒,這社稷蒼生之事,哪裡輪得到他來指指點點,陛下要誅他,卻也難怪了。”

    說翻臉就翻臉!

    不翻臉成嗎?

    買了這麼多宅子呢。

    陳豐又不傻。

    雖然他覺得方繼藩倒不至於砸鍋,可自己承擔不起任何的風險。

    相比於方繼藩,方繼藩大不了少掙幾千萬兩銀子,人家照樣活得滋潤,可自己……已經沒有任何抗風險的能力了。

    欠著債呢。

    陳豐道:“陛下,太祖高皇帝在時,就曾在大誥之中明言,生員不得言事,為的就是防微杜漸,防止有圖謀不軌的讀書人煽動無知百姓,毛紀屢屢散播對太子的言論,對太子殿下多有中傷,太子乃是儲君,他這般做,豈不是不忠不孝?他口裡說著君君臣臣,蒙朝廷的恩典,卻全無半分感激之心,此等人,忘恩負義,無君無父,實乃罪該萬死!”

    畢竟是右都御史,很專業的。

    毛紀心像是被刀割了一般。

    這是凌遲之痛啊。

    他抬起臉來,臉上還是一個殷紅的巴掌印,噗的自口裡噴出一顆帶血的牙齒。

    “陛下,新政以來,多少百姓蒙這新政的好處啊。這新政,自鎮國府而始,太子殿下掌鎮國府,他披荊斬棘,可謂是功不可沒,這些年來,太子殿下制蒸汽機車,成績有目共睹,不說帶來了多大的便利,就說營造鐵路,多少的工坊和建設鐵路的匠人圍繞著這鐵路衣食無憂,這是數十萬人的生計,豈容人在此詆毀?當今天下,陛下聖明,太子賢明,這是有目共睹的,這鐵路,便是陛下和太子最大的功績,足以光耀萬世,毛紀以此來攻訐陛下和太子,實是罪無可赦啊陛下。”

    已有人開始咬牙切齒的跳了出來,開始瘋狂的攻訐。

    也有人咬著唇,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方才還同情毛紀來著。

    卻還有一些人,內心是真正認同毛紀的,只是這樣的人,卻不多,他們感受到了這堂中的怒火,此時此刻,哪裡敢說半句。

    弘治皇帝先是憤怒,而後是疑惑和不解。

    接著,一切都明白了。

    方繼藩這是以退為進。

    弘治皇帝此刻,心裡不知該是心寒還是心喜,他凝視著那毛紀。

    毛紀這一刻,再沒有了方才的傲然,如神仙被打落了凡塵,成了一條喪家之犬。

    他心刺痛。

    痛不欲生。

    這是一種背叛。

    如此多的人,言之鑿鑿,只恨不得將自己打成亂臣賊子,他內心深處,希望有人能夠為自己說話。

    可是……這堂中的讀書人和士紳們,真正的嚇著了,許多人哭成了淚人,一個個拜倒、匍匐、哭天搶地,捂著心口道:“毛紀誤國,鐵路利國利民,豈有不修不理。太子殿下來都來了昌平,不是說好了,是為了先來勘探地形的嗎?怎麼說變就變了,陛下啊,不能朝令夕改啊,毛紀不過是區區蒼蠅,跳樑小丑,他已致士,現在不過是一介布衣,怎麼能夠因為他的信口雌黃,便停修了鐵路?”

    “草民人等仰慕聖恩,一直盼著太子殿下能夠修通鐵路,使咱們昌平上下能夠縮短與京師的距離,使這昌平上下人等多一口飯吃哪,請陛下以大局為重,至於區區毛紀,陛下與這樣的人計較什麼。”

    毛紀頓時覺得心口堵得慌。

    他氣血上湧,眼中閃過不甘和悲涼,臉色難看之極。

    當初,你們這些人,可不是這樣說的。

    他感受到的是屈辱,心裡越發堵得生疼。

    完蛋了。

    這時,他才接受到了現實。

    完蛋了三個字,自他的腦海裡一瞬間劃過。

    他打了個冷戰,才愕然的抬頭,看著弘治皇帝。

    這目光之中,已沒有了不甘,而是……萬念俱焚。

    弘治皇帝直視著他。

    天子,已經變得心平氣和起來。

    他漸漸的開始意識到,主動權,又回到了自己的手裡。

    弘治皇帝的唇邊微笑起來,這微笑已收斂掉了此前的鋒芒和冷酷,他淡淡道:“毛卿家,事到如今,這滿朝公卿,還有本地的士紳,都指摘毛卿家妖言惑眾,朕想問一問,你……可知罪嗎?”

    “殺了我吧。”毛紀的聲音帶著無力,他閉上了眼睛,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已經再無法去面對了。

    弘治皇帝溫和一笑道:“朕不殺你,固然毛卿家膽大妄為,可是……朕方才確實有誅你的心思,可現在細細想來,固然你別有所圖,可無論如何,朕不該讓你因言獲罪,朕廣開言路,豈可因小失大?你……走吧。”

    這樣的人,已經不值得再計較了。

    這個人,甚至連被利用的價值,都已經沒有了。

    此時,毛紀,猛然睜大了眼睛,身子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他想死,可現在想求死而不可得。

    突然,無數的念頭湧上了心頭。

    他知道……自己所經營的一切,都已化為烏有。

    “哈哈哈……”毛紀突的大笑起來。

    有人呵斥道:“毛紀,你笑什麼,竟敢在御前……”

    “哈哈哈……”毛紀沒有理會,他的眼裡,甚至笑出了淚來:“上天不仁,上天不仁……哈哈……”

    所有人都看著毛紀,大惑不解。

    毛紀繼續笑著,眼角的淚水直流,然後……他開始脫衣。

    呃……

    “吾欲乘風而去也……哈哈哈……”

    他竟真的脫了外衣。

    他的精神,已經無法承受了。

    他甚至連想做殉道者,都不可得。

    他脫了外衣之後,還想繼續脫下去。

    方繼藩擰著眉頭,直接呸了一口:“下流的狗東西。大家別怕,不要緊張,我認得這症狀,這是腦疾,毛紀先生的腦疾發作了,比較嚴重,來人,來人,快,把他抬出去,立即送西山醫學院精神科,給他好好救治。”

    尾隨聖駕來的,自是有西山醫學院的人員。

    片刻之後,便有人慌忙的抬了擔架來。

    “我沒有瘋,我沒有瘋,我在笑你們,笑你們這些……”

    說話聲斷了,學員們很嫻熟將一塊布條塞進了他的嘴裡。

    毛紀的表達慾望比較強,哪怕是摀住了嘴,口裡還是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他被人抬上了擔架。

    因為他掙扎的有些激烈,不得已之下,學員們只好取了繩索,將他綁在了擔架上。

    “讓開,讓開,送醫,送醫。”

    幾個學員,呼啦啦的抬著毛紀,便衝了出去。

    人們嚇得紛紛讓出一條道路來。

    方繼藩則是不忘囑咐學員:“你們小心一些,好生對待毛紀先生,毛紀先生若不是腦疾,當初也是體面人,告訴他,不要放棄治療。還要告訴他的家眷,要堅強面對,只要懷著戰勝病魔的心,就一定有痊癒的一天。不要有心理負擔,陛下和太子殿下仁厚,是不會責怪你的。”

    “……”

    毛紀走了,橫著出去的。

    堂中,又陷入了沉默。

    弘治皇帝已是坐下。

    他已冷靜了下來。

    怒氣已經散了。

    現在細細思量起來。

    突然,心裡有了幾分竊喜。

    他本以為,天下的百官和士紳,都在反對這新政。

    他甚至有時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當真走錯了路。

    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他是正確的,看著這些因為要廢黜新政而跳腳的人,雖是滑稽可笑,可又何嘗不證明,這幾年自己既定的國家大策,走對了方向呢。

    還有太子……

    蒸汽機車,乃是太子研製,鐵路,也是太子和齊國公籌款,四處鋪設,前些日子,為了這鐵路的事,太子沒少費心。

    而看著這昌平的士紳們,哭著喊著要修鐵路的模樣,弘治皇帝已經明白,太子的地位,比自己想像中要穩當的多。

    至於那毛紀……不過是個跳樑小丑罷了。

    還是繼藩有辦法啊。

    弘治皇帝倒是想到了一件事,看了方繼藩一眼,道:“繼藩……”

    “兒臣在。”方繼藩立即回應。

    弘治皇帝故作擔憂的道:“毛紀先生,不會有事吧。”

    “他的腦疾比較嚴重,可能要治個十年八年才能好。不過也說不準,若是病入膏肓,這可就糟糕了,只怕要打針吃藥一輩子。好在西山醫學院精神科已經成立了,對付這樣的重症,一向是他們很拿手的,只要毛紀先生不放棄希望,只要他的家眷們能夠解開胸襟,不拋棄,不放棄毛紀先生,兒臣想……總有一天,他會痊癒,到了那時,或許……毛紀先生能戰勝病魔,重新站起來。”

    弘治皇帝呼了一口氣,才道:“嗯,那就好好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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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9 16:48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普天同慶


    弘治皇帝頓了頓,他敲了敲案牘,而後肅容道:“毛紀胡言亂語,壞人心術,朕本欲誅之,奈何此人,原來犯的,竟是腦疾之症,且病情嚴重如斯,姑念其原來是瘋病發作,朕就饒了他一回,西山醫學院,好生救治。”

    大局已定。

    還不等所有人鬆一口氣。

    弘治皇帝卻是冷然道:“可是……”

    這天底下,最怕的就是可是二字。

    弘治皇帝道:“可是……這麼一個瘋人、妄人,患有如此嚴重的腦疾,他的胡言亂語,卻在朝中,得了如此之多的人的吹噓,這上上下下,都在為這麼個瘋子唱讚歌,那些進上來,吹噓他的奏疏,還在宮裡呢,上書的人,個個都是位列朝班,是朕的肱骨之臣,朕想問問,一個瘋子,怎麼就蠱惑了這麼多人,怎麼就讓這麼多人心甘情願,為之叫好了?”

    堂中沉默了。

    奏疏是有記憶的。

    這世上,每一件事,你說過什麼,做過什麼,都會有記憶。

    哪怕你沒有上過奏疏,留下白紙黑字,可你總說過點什麼吧,要不要將你的僕人,將你的妻妾,你的親朋好友都拉來,當庭對質?

    方繼藩臉一紅,一副幽怨的樣子。

    弘治皇帝自覺地自己有些失言:“繼藩,毛紀的病,是否比你的病情,更加嚴重?”

    “對,對,對,他的腦疾,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兒臣……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他屬於瘋子之列,兒臣還差得遠。”方繼藩有點無語。

    腦疾也得有個三六九等的才是。

    不然,自己也是腦疾,開設了西山書院,卻也有很多擁躉者嘛,那這咋算?

    所以,一定要先解釋出腦疾的分別。

    許多人已經開始顫慄了。

    每一個人都巴不得毛紀是個瘋子,這個傢伙是瘋言瘋語,可每一個人,卻又巴望著,自己從來不認識什麼毛紀。

    弘治皇帝目光嚴厲起來:“怎麼,現在都裝傻充愣了,需要朕一一將諸卿點出來?”

    許多人已是嚇得魂不附體。

    那陳豐忙是拜倒:“陛下,臣……萬死之罪,臣從前,確實受過毛紀的蠱惑,此人雖是個瘋子,可是……可是……最擅長蠱惑人心,臣……該死。”

    “臣萬死……”

    “萬死……”

    一下子,眾人紛紛拜下,個個魂不附體狀。

    弘治皇帝站起來,俯瞰著這些臣子:“這些年來,反對新政者,如過江之鯽,可從新政之中得利者,亦是數不勝數。朕放手讓太子和齊國公去辦新政,為的,是國富民強,新政到了今日,已初見成效,朕廣開言路,不是讓你們胡言亂語的。從今往後,再有非議新政者,朕絕不輕饒。”

    弘治皇帝說到此,頓了一頓:“至於卿等,看來在新政之中,也謀取了不少的好處,卻跟隨著一個瘋子,也跟著胡言亂語,你們要朕,怎麼處置你們呢?”

    “這……”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們面如死灰,尤其是那陳豐,他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所以從前跳的最厲害,曾連上三本奏疏,吹噓毛紀,他幾乎要哭出來:“陛下……臣……”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繼藩,你看怎麼處置?”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性格耿直,不喜歡彎彎繞繞,而今,一切都已真相大白,不如,一併將他們拉下去砍了,免得看了煩心。”

    方繼藩……這……狗東西!

    就知道這狗東西,他沒有好話。

    陳豐等人,頓時眼淚磅礴,若是此時,被砍了腦袋,這死的也一點都不值啊。

    就算死了,也是遺臭萬年。

    所謂身與名俱滅,便是如此。

    眾人紛紛道:“陛下饒命,饒命啊。”

    弘治皇帝冷哼一聲:“饒命,當初非議太子時,可曾想到今日嗎?”

    陳豐等人戰戰兢兢,此時,竟是接不上話了。

    “陛下,臣有一言。”陳豐突然大聲嚷嚷:“臣以為,新政到了現在,已是勢在必行,刻不容緩了。”

    “噢?”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陳豐。

    陳豐頓了頓,繼續道:“臣忝為都察院右都御史,眼看新政有此績效,心中喜不自禁,臣以為,新政不但要推行,還要廣而告之,畢竟,我大明江山萬里,而新政暫時,只侷限於京畿,再向外擴展,也不過是江南一帶受了些許的影響,可我大明關內現有兩京十四省,更別提各個都司了,不知有多少地方,被群山所繚繞,受制於山川河流,陛下啊,長此以往,臣竊以為……這於宣教新政,大為不妥。”

    “卿家的意思是……”弘治皇帝沉眉:“應當先讓新政深入人心?”

    “陛下真是聖明哪。”見陛下上了鉤,陳豐打起了精神,他不能死,他還要留著有用之身,人死如燈滅,最重要的是,自己還欠著債呢,自己沒了,兒孫們怎麼還:“平時朝廷一直都在說教化、教化,其實……教化不是沒有用,只是那毛紀口稱的教化,用錯了地方,臣竊以為,這教化已是勢在必行,只是這教化,卻是新政的教化,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如何深入各省、各府、各縣,宣教新政的好處,鼓勵讀書人們,學習新的知識,已是刻不容緩了。尤其是那偏鄉之地,更是要緊。”

    弘治皇帝聽罷,若有所思。

    右都御史陳豐,還是很有水平的。

    其他大臣們陛下面上的殺氣緩和,紛紛點頭:“陳公所言甚是,臣等附議。”

    弘治皇帝皺眉,看向陳豐:“那麼陳卿家,如何教化?”

    “先立章程,召科學院以及翰林院的大儒們,共同制定一個宣教的母本,此後,召百官學習,再下發各處州縣,尤其是各省提學、各府學正官以及各縣的教諭,先要讓他們明白新政的好處,才可漸漸改變地方上的風氣。可人的心態就是如此,想要讓人改變觀念,談何容易,朝廷還需任命巡學官,掛職入各省、各府、各縣,巡查各地學官的宣教,以防下頭的學官敷衍了事,欺上瞞下。

    所有的巡學官,非要在京師接觸過新政,對新政極力支持的人不可。不只如此,各地的教化,還需切實的影響噹地父母官的政績。還有那求索期刊,要勒令各府各縣定製,擱在公學裡,供讀書人傳閱,若地方上,有對新學感興趣,又對新政有所瞭解的讀書人,可令學官保送至西山書院讀書,學習數年,再放回地方……”

    他說的口乾舌燥。

    方繼藩站在一旁,不禁慚愧。

    說實話。

    自己是兩世為人,靠著上一世的先進知識,來碾壓這些古人。

    可論起怎麼辦事如何佈局全局,還有如何將這些先進的知識,化為理念甚至是綱領,自己怕是連陳豐這樣的人渣都不如。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他看向謝遷:“謝卿家以為如何?”

    謝遷沉吟道:“此謀國之言,臣深以為然。”

    弘治皇帝長舒了一口氣,道:“陳卿家……”

    陳豐忙道:“臣在。”

    弘治皇帝道:“陳卿家是支持新政,還是反對新政。”

    “臣此前,被人所矇蔽,一時糊塗,可現在,已經幡然悔悟,臣極力贊成新政,懇請陛下明鑑。”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既然是一時糊塗,那朕就赦卿無罪吧。”

    陳豐面帶喜色:“陛下雖是寬宏大量,饒恕了臣,可臣慚愧啊,自此之後,一定面壁思過,反躬自省……”

    弘治皇帝微笑:“你既極力贊成新政,且你的提議,朕倒是覺得可行,不錯,為了免使再有毛紀這樣的人鼓動人心,看來,這新政的教化,已經勢在必行了。卿家在京中,對新政和新學,都有所瞭解,這巡學官,你做頭一個,待擬定了新政之後,保留你的原職,依舊還為右都御史,朕敕你為瓊州府巡學,去瓊州,宣教新政!”

    陳豐的笑容,逐漸凝固。

    “……”

    瓊州府……

    臥槽……

    瓊州是天涯海角啊。

    那兒,現在到處都是土人。

    襲殺官員的事,時有發生。

    不只如此,要去那裡,要行數千里,到了海邊,還需渡海,這一去……啥時候能回來?

    這……是個啥子巡學,這是流放啊。

    陳豐張口,想說什麼。

    弘治皇帝道:“這瓊州,懸於海外,只有陳卿家去,朕才放心。陳卿家,定要好好的宣教,等你宣教有成,朕再召你回京,到時,自有重賞。”

    陳豐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皇帝說的是重賞。可他聽到的卻是,等你成功了,就回京,不成功,就死在瓊州吧,別回來了。

    這是故意的,肯定是故意的。

    可此時此刻,陳豐卻是大氣不敢出,叩首:“臣……臣……”他哭了,淚流滿面:“臣遵旨。”

    “至於諸卿呢?諸卿都支持新政嗎?”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那些跪在地上請罪的諸臣。

    這些人,清流居多。

    這些個清流,現在心裡已經開始罵了,陳豐你這狗東西啊,你這出的是什麼餿主意!

    …………

    第二章送到,今天依舊暴更,五一的活動開始了,大家努力支持,老虎努力更新,男耕女織,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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