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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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02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18
第一千五百五十章: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在場的士紳,個個戰戰兢兢,惶恐不安。

  只是此時,無論他們心裡想什麼,已經不緊要了。

  以往這些人,無論是對知識,對土地,都是壟斷的。

  正是因為壟斷,所以他們在地方上,方才有著極深的影響力。

  皇帝與士大夫治天下,便源於此。

  可現在在朝廷眼裡,他們不過是一群窮鬼而已,西山書院也培養出了一批讀書人,隨時可以將他們取而代之。

  至於土地的壟斷,這世上還有人的土地比西山錢莊所壟斷的土地更多?

  這天下的兵馬、土地、錢糧,都操之朝廷之手,想鬧事,這是瘋了。

  真敢鬧,不還有奧斯曼和黃金洲嗎?畢竟這個時代,太平洋是沒有加蓋的。

  方繼藩懶得和他們繼續糾纏,隨即道:「今兒就說到此吧,該說的我都說了,大家心裡要有所準備,這地,你們賣與不賣,都沒什麼緊要,畢竟買賣不成仁義在,我方繼藩是個極開明的人。」

  「噢,對了,還有一事。」方繼藩樂呵呵的看著他們。

  眾士紳現在心裡五味雜陳,已有些六神無主了。

  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能說啥?

  方繼藩繼續道:「聽說你們湊在一起,想要營救那個劉輝文?」

  「沒……沒有的事。」眾人顯然都有著強烈的求生欲,連忙搖頭否認道:「我等……不過是聚在一起喝點兒水酒,齊國公……我等絕無此意啊。」

  方繼藩吁了口氣,道:「想救就救嘛,有什麼不好說的,這劉輝文雖是派刺客刺殺我,可現在想來,他也算是勞苦功高,是個令人佩服的人啊,天下的儒生,倘若當真都有他的行動力,我大明朝,何愁不興。無奈何,這滿天下說仁義道德的人太多,操刀子殺人的人太少,這太平世道能長久嗎?天下的安定是殺出來的,靠爾等之口,有何用?」

  「聽說,他的兒子,現在也心急的不得了?哎……我乃聖人的嫡傳弟子,這孝義乃是聖人他老人家,最是推崇的。我看這小子很有前途,該給他頒一個獎才是。你們該去劉家的,就去劉家。不要緊,我不會見怪。」

  眾人:「……」

  方繼藩最後很乾脆的道:「好了,統統給我滾!」

  這一個滾字,彷彿有了魔力。

  瞬間功夫,士紳們跑了個乾淨。

  便連那醒過來繼續忍受疼痛的王世勳,竟也格外的賣力,匍匐在地,雙手撐著身體,不斷的挪動,每挪一步,便疼的唧唧哼哼,到了門檻處,翻不過去,看著遠處那早已散盡的士紳們的背影,他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心急如火,額上黃豆大的冷汗冒出來。

  方繼藩不忍心,朝虎子道:「送去西山醫學院吧,怪可憐的,我看他這腿是廢了,將腿截了吧,哎……我最看不得這等慘景,一看便心疼的厲害。」

  他歎了口氣道:「要讓蘇月親自來治,這費用,我方繼藩包啦,讓他好好在醫學院裡歇養幾日吧,自然,這個事不要大張旗鼓的去說。日行一善,乃是本少爺的座右銘,不過區區一些醫藥費用而已,不值得大張旗鼓的去嚷嚷,我們做善事的,又不是耍猴戲,生恐不為人知。」

  虎子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可細細一想。

  少爺好像說的沒啥毛病啊,倘若這王世勳失去的一條腿,不是因為少爺的那一槍,那就更加沒有毛病了。

  …………

  眾士紳驚魂未定的走出來,回過頭一看,才想起拉下了王世勳。

  可現在這位清河王老爺子,似乎也沒人顧得上了。

  也不知他現在是死是活,不過……,不管啦。

  可隨即想到即將到來的大變,無數人心裡禁不住哀嚎。

  能成為士紳的,哪一個不是歷經了許多代人的積澱,憑藉著賴以為生的土地,世世代代的享受著富貴。

  可現在……這些土地,即將要成為燙手山芋,這……這如何對得起自己的祖宗啊。

  有人不忿,很想咒罵一番。

  可認真的左右張望,雖然沒見著有沒有方繼藩的人,可這罵人的話,還是不敢出口。

  瞧著那方繼藩凶神惡煞的樣子,一副完全將自己吃的死死的,有一種你們放馬過來,造反,刺殺,你們隨便挑一樣的跋扈狀,就讓人一丁點脾氣都沒有。

  這若是還讓他聽到了什麼,誰曉得自己的下場,會不會比王老爺子更好?

  罵又不敢罵,心裡只好憋著。

  老半天竟是說不出點什麼來。

  至於接下來何去何從,更是不知,要不要回劉家?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道:「方纔何故齊國公對劉家的人,讚譽有加?」

  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竟一下子,讓所有人重新沉默了。

  對呀。

  先是齊國公為劉輝文脫罪,請求三司會審,這明顯就有為劉輝文開脫的意思。

  現在又對劉家讚不絕口。

  這劉輝文,是行刺他方繼藩啊。

  若是再往深裡想。

  自打方繼藩遇刺,陛下立即廢除了八股,而後又廢除了天下讀書人的功名。緊接其後,士紳們的土地價值暴跌,許多宅邸都作為抵押,被西山錢莊收回,而後……又是瘋狂的收購土地,一轉過頭,他方繼藩又活了。

  這死了……就已經坑苦了大家。

  現在活了,又狠狠的坑了一次。

  誰也禁不住這樣的折騰啊。

  可越想……大家越覺得不是滋味。

  有人猛地道:「莫不是……這一切都是串通好了的吧。」

  許多人身軀一震。

  讀過書的人,和普通的小民是不同的。

  因為讀過書,所以心思比較深,心思比較深的人,也往往揣測別人心思就更深了。

  方繼藩這狗東西,喪盡天良,什麼事做不出來?

  自打劉輝文刺殺了方繼藩之後,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方繼藩,而受害最大的呢?

  這樣一想,有人竟是禁不住身軀顫抖起來。

  倘若這是一個陰謀……那麼……這實在太可怕了。

  這是把人往死裡坑哪。

  那劉輝文十之八九,就是和方繼藩這狗東西是一夥的。

  「畜生!」有人已禁不住氣得跺腳。

  「我說為何前腳這邊傳出廢除八股的風聲傳出來,後腳,方繼藩就遇刺了呢,現在細細想來,這根本就是方繼藩挾死逼迫宮中下定決心的戲碼。此後種種佈置,也大抵差不多,否則,僱傭的那些刺客放火,好死不死,他方繼藩偏就不在那府裡?」

  「細思恐極,細思恐極啊。」

  「現在當如何?」

  人們議論紛紛。

  一下子,士紳們炸了。

  有人齜牙裂目。

  現在大家都要家破人亡了,這麼大一口鍋,總要有人背吧。

  惹不起方繼藩,還惹不起劉家?

  「這是為虎作倀,偏生我等竟還信了他們的鬼話,差一點被他們利用。」

  「不可以放過劉家。」

  「這……這……這又如何,他劉家人不過是苦肉計,背後有方繼藩撐腰。」

  「這劉家,乃是欽犯,無論誰撐腰,欽犯就是欽犯……」

  這麼一聽……

  許多人打起了精神。

  現在大家的憤怒已經侵佔了他們的全身,於是

  「走,去劉家……」

  「同去,同去……」

  ………………

  在劉府裡……

  劉歉意心裡還惴惴不安。

  好不容易請來的賓客,突然散了個乾淨,聽說都去西山了。

  卻真不知到底是什麼緣故。

  他心裡想著劉家的危亡,坐立不安,食不甘味,可現在,卻又不能做什麼,一時之間,竟是有些急了。

  卻在此時,門子匆匆而來:「少爺,少爺,賓客們回來了,又回來了。」

  劉歉意聽罷,頓時打起了精神,喜滋滋的道:「諸叔伯,果然不曾負我,真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都全靠家父這些年結的好善緣啊。」

  他抖擻精神,匆匆前去中門迎接。

  剛到了中門,便見烏壓壓的人在外頭水洩不通!

  劉歉意喜滋滋的走到中門,剛要行禮……

  一見劉歉意出來,這巨大的人流,便如開閘的洪峰,瞬間將他席捲,數不清的聲音道:「劉賊刺殺駙馬,此萬死之罪,此等欽犯,還留著做什麼,齊國公要留著他,我等也和他不共戴天。」

  這般一嚷嚷,彷彿一切都有了合法性。

  劉歉意便淹沒在人潮之中,不久便傳來了哀嚎。

  憤怒的人侵門踏戶,燒殺劫掠……

  等到順天府的人匆匆而來,這劉府已是一片狼藉。

  都頭還未開口詢問,便有劉家一人一瘸一拐的來了:「殺……殺人啦……我家少爺,被人生生打死了……他們窮凶極惡,數百上千人……官人,請為小民們做主啊。」

  這都頭本是看到劉家突然變成這樣就很吃驚,現在聽了這番話,直接一臉發懵,看著身後的差役,一時竟是不知如何處置:「兇徒是何人,可看清了嗎?」

  「都認識……認識不少……」

  這都頭便道:「很好,來人,將這狗東西鎖了,帶回去細細盤問,此人肯定通了賊人,否則,豈會一個個都認得?」

  「都頭明鑒啊。」差役們聽罷,紛紛覺得有理,蜂擁而上,即行鎖拿。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18
第一千五百五十一章:誅心

  京師突然出現如此大案。

  順天府自是迅速有了動作。

  此後,廠衛也開始動作起來。

  一時之間,竟是人心惶惶。

  可真要細查,人們卻對此只能哭笑不得。

  劉家刺殺齊國公,犯了欽案,而士紳們……此舉,更多的是盲從和洩憤。

  他們不敢對齊國公如何,這齊國公是真的說殺人就殺人的主兒,而且現在位高權重,如日中天,誰敢招惹?

  在想到祖產即將在他們手裡毀於一旦,這等無力的憤怒,迅速的蔓延。

  此時……一向老神在在在的士紳們,竟也變得激進和盲從起來。

  於是……街坊之中,諸多繪聲繪色的陰謀論調便開始甚囂塵上。

  次日,在大理寺。

  這已是對劉輝文第七次的過審了。

  對於劉輝文的審問,依舊成了三司最頭痛的事。

  外頭的消息,每一日都在變。

  可好在這廟堂上的大臣們,卻不太相信那些有鼻子有眼,關於合謀的傳言。

  大抵……還是許多人同情劉輝文的。

  且劉輝文每一次過審,所表現出來的風骨,都實是令人欽佩。

  這不正是理想中的自己嗎?

  於是乎,一面他們不喜劉輝文對自己各種譏諷,另一面,他們又覺得,劉輝文無論事情是否做的太過,可其心志,卻是好的。

  在這般的矛盾之下,繼續的過審,更多的只是劉輝文發揮的時間。

  劉輝文表現得更加的輕車熟路,到了大理寺的公堂,逕自坐下,自報了姓名,而後泰然的看著諸主審官。

  可今日,主審官們卻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當然,劉輝文並不在意。

  他很清楚,這些日子,三司會審的態度分明有了變化,這說明朝中有某些位高權重的大臣在保護自己。而在其他地方,定有許多人不希望自己死。

  因而,他底氣更足。

  甫一落座,不等主審官開口,便道:「荒謬!」

  主審們面上大抵是……你又來了的表情。

  劉輝文肅容道:「祖宗之制喪盡也。自弘治十五年起,朝廷的諸多國策,都是荒謬至極。下西洋,靡費了多少人力物力,帶回來的金銀,卻引發了物價齊漲,這對我大明,有什麼好處?可是……這都是為了一己私利啊,需知下西洋所得的土地,大多分封給了似齊國公,以及諸宗室,這些……於百姓有何利耶?」

  主審們默不作聲,今日難得的,他們都沒有打斷劉輝文。

  劉輝文大義凜然道:「名為我大明,這是開疆拓土,可是花費了如此多的錢糧建造艦船,多少百姓妻離子散,骨肉分離,只為了齊國公和宗室們的封地,這萬里之遙的土地,要之……有何用?大明之患在於人心,在於教化,而非這些好大喜功之物。罪官自入獄以來,困於斗室之中,這些日子,念及這些年大明的變化,實是痛心疾首。」

  「聽說那齊國公……竟是喪盡天良,四處認親,將那八竿子打不著的所謂親人,統統發配去黃金洲,又四次尋覓罪人,巧立名目,捉拿囚犯,以罪囚填其封國人口,這樣的做法,已是惹來了天怒人怨,多少人血淚斑斑。可是這滿朝文武,可有人直言嗎?為何會到今日這個地步啊。」

  劉輝文說得很投入,說到這裡,他甚至痛心疾首的捶打著自己的心口。

  其實……劉輝文很清楚。

  這是三司會審的欽案,陛下對這個案子,一定是格外的關注,既是會審,那麼詢問的筆錄,一定會送入宮中去。

  與其說劉輝文這些話是對著主審官們說的,倒不如說,劉輝文這是藉著這會審,來向皇帝勸諫。

  當然……直言勸諫,又有另一層更深的意思。

  朝中只怕有不少人,希望看到這個局面。

  有些話,他們不便說,也不敢說,卻藉著劉輝文之口說出來。

  可聽到此處,那主審官卻覺得尷尬,終於忍不住道:「好了,你不必再說了。」

  劉輝文冷哼一聲,道「有何不敢說,此仗義之言,天下人不敢說,我為罪官,今不說是死,說也是死,今死大義,足慰平生。那黃金洲……」

  「夠了!」另一個審判官亦是忍不住了,喝道:「你不要忘了,你是罪官。」

  劉輝文中氣十足的道:「老夫沒有忘。」

  三個主審相互對視了一眼。

  這個傢伙,比自己還凶啊。

  於是,三人各自露出了意味深長之色,其中一人道:「來人,先將人犯押下去,一個時辰之後,再過堂審問。」

  差役們聽罷,先押著劉輝文出了中堂,劉輝文卻是得意洋洋的樣子。

  只是不知此時外頭如何了,想來……已有不少人開始暗中營救了吧。

  這大明,終究還是要在乎清議的,哪怕是天子,也無法杜絕人的悠悠之口。

  他回到了囚室,這囚室雖是簡陋,卻是乾淨整潔,甚至是他的衣衫,都有專門的獄吏為他清洗。

  而能為他安排下這一切的,劉輝文雖然不知是誰,卻知道一定是這朝中手眼通天的人物。

  他不在乎是誰的關照,只做好自己便成了。

  照舊,他坐下。

  如往常一樣,一個老獄吏給他斟一盞茶來,劉輝文不喜這茶,太劣了,畢竟獄中條件有限,可手中茶盞抱在手裡,卻不喝,他只是享受著這等抱茶沉思的感覺,就如他當初在國子監中那般,老神在在,風淡雲輕。

  老獄卒瞥了劉輝文一眼,卻是欲言又止。

  劉輝文卻懶得理會他,他輕視這等小吏。

  可老獄卒卻不忍走,想了想,道:「先生……」

  「噢,這裡不需你伺候了。」劉輝文淡淡道。

  「先生,小人有一些話……不知該不該說。」

  劉輝文心裡說,這獄卒,莫非是想要索要賄賂吧,哼,敲竹槓竟敢敲到老夫的頭上。

  他板著臉,值得玩味的道:「不該說就別說。」

  「昨日……昨日……」老獄卒頓了頓:「昨日,聽順天府那邊的人說……有人衝進了貴府……打死了人……」

  「什麼?」劉輝文一愣,氣得發抖:「這……這定又是那些……那些鼠輩,他們……好惡毒,順天府難道沒有結果嗎?」

  「有,當日抓了不少讀書人和士紳去訊問……」

  「什麼,什麼?」劉輝文心裡咯登一下,他凝視著這老獄卒,難以置信,隨即冷笑道:「這是誰教你說的?」

  「這是真的……滿京師都知道了,昨日……發生了許多事,先是西山錢莊張榜,說是要拿出許多土地來,免租給百姓們耕種,這許多的百姓都拍手叫好,都說是善政。」

  「此後,聽說不少讀書人和士紳跑去了西山陳情,等他們回來,便大怒,而後……」

  老獄卒於心不忍,小心翼翼的看了劉輝文一眼:「聽人說,是有人指摘先生與齊國公沆瀣一氣,說著是先生與齊國公的陰謀……致使朝廷廢黜了科舉,奪取了讀書人的功名,使大量的土地,都落入了西山錢莊之手,現如今,齊國公一劍封喉……」

  劉輝文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其實他也知道,這一次失敗的刺殺,大大的利好了方繼藩。

  這一點,他是有所耳聞的。

  可是當這老獄卒說,西山錢莊的土地要免租給百姓們耕種,他便知道……事情可能變得糟糕了。

  從此之後,哪裡還有讀書人和士紳的容身之地啊。

  這狗東西……

  若是如此……那麼這些人憤怒就可以理解了。

  可是為何……會針對於他?

  他頓時沒了平日的從容淡定,心裡亂成了一團,因為他隱隱覺得,這老吏說的可能是真的,就算是胡編亂造,也沒人敢編造的如此離譜啊,越離譜,恰恰越有可能。

  他睜大眼睛,抱在手裡的茶盞在顫抖,匡當的響,口裡喃喃道:「就因為這個……」

  「齊國公不是處處都在維護先生嗎,先是請陛下三司會審,此後……聽說他處處都在為劉家說話,說劉氏一門,雖是理念不合,卻也稱得上是滿門忠義了。」

  劉輝文瞬間慘然,面無血色,他冷笑著大聲道:「胡說……胡說……」

  他勉強站起來,頓覺得六神無主。

  沉浮官場多年,他自是熟諳人心的。

  早就知道,倘若一旦要傾家蕩產的人是他,他也會陷入焦灼和疑慮之中,倘若再有人從中挑撥幾句,那麼……也難保不會……

  此時,劉輝文連忙問道:「你說老夫府裡死了人,死了何人?」

  「說是死了一個少爺……」

  劉輝文頓覺得天旋地轉,不禁淒厲的道:「這……這……吾兒啊……這是吾兒啊……」

  獄卒又道:「不過……聽那主審說,上頭似乎有人想打招呼,這一次,劉家蒙難,遭了變故,他們希望從輕發落先生,最好……能讓先生釋放出去。」

  釋放……

  劉輝文又猛的打了個寒顫。

  釋放了……然後去面對那些綸巾儒杉的衣冠禽獸嗎?

  劉輝文心裡越加慌亂,深知這等言論的傷害力,一旦這謠言四起,這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算是釋放了他……劉氏一門,哪裡還有立足之地?

  他粗重的呼吸起來,猛地,眼睛猛張,大呼道:「我刺殺齊國公,乃萬死之罪,我請……我請求發配黃金洲,發配黃金洲去……劉氏一門,都要株連,我的親族上上下下,有千餘口,都請去黃金洲……」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18
第一千五百五十二章:九族

  弘治皇帝這些日子,自是極關注那三司會審的事。

  可越是關注,心裡便愈發的氣悶。

  朝中百官,顯然有不少人在拖延。

  不過對此,弘治皇帝沒有輕易的干涉。

  他在等!

  等一個結果。

  可是當最新的奏報送上來的時候,弘治皇帝顯然被這樣的結果弄懵了。

  劉輝文自知自己罪孽深重,自請流放黃金洲?

  而且……還自稱自己整個家族,俱都遷徙過去。

  要知道,誅滅三族是極重的成法,而三族流放,也是極嚴重的。

  這雖然是免了死,可這時代的人最是害怕背井離鄉,何況去的還是黃金洲。那麼祖宗還要不要了?畢竟人可以遷,可祖墳卻是遷不走的。

  弘治皇帝驚愕過後,便滿心的狐疑,這奏報裡實在顯得過於蹊蹺啊,因為這根本和此前劉輝文大放厥詞截然相反。

  現在劉輝文不但認罪,甘願受罰,而且根據奏報所稱,他痛哭流涕,後悔不已,甚至萬念俱焚……

  這就更加奇怪了。

  弘治皇帝手不禁磕著御案,隨即道:「蕭伴伴。」

  蕭敬上前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道:「繼藩近幾日怎麼不見動靜,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近來在做什麼?」

  「在修書。」蕭敬咳嗽一聲,忙解釋道:「奴婢也是聽別人說的。」

  這意思是說,這絕不是廠衛在密查齊國公。

  齊國公身份過於特殊,廠衛若是密查他,極容易讓人聯想到蕭敬可能對齊國公有成見,蕭敬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

  「噢?」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面上不禁帶著期許之色。

  這修書,可是大大的正經事啊。

  難得方繼藩肯做一件正經事了。

  方繼藩折騰出了西山書院,桃李滿天下,他的弟子,哪一個不是厲害非凡,此番修書……這修的書,必定是一部奇書吧。

  弘治皇帝甚至聽科學院中的院士吹捧方繼藩為經天緯地,宛如孔聖人再生。

  當然……弘治皇帝覺得有些誇張了。

  可若說其比之程朱,弘治皇帝卻是頗為認可的。

  因而……方繼藩現在要修書,他就很直接的認為此書必定也是經天緯地吧。

  弘治皇帝樂了,帶著淺淺笑意道:「今日就不打擾他了,明日讓他入宮覲見。」

  「是,奴婢遵旨。」蕭敬見弘治皇帝高興,便道:「這朝野內外,其實都聽說了這風聲,大家也都想看看,齊國公所修之書為何。」

  弘治皇帝頷首:「明日朕問問便知。」

  …………

  方繼藩突然被傳喚入宮。

  不過他心裡有底氣,曉得必定是陛下詢問關於三司會審這個案子的事。

  因而清早起來,穿戴一新,便出發進宮。

  可剛剛出了府門,王金元便心急火燎的趕了來,道:「少爺……少爺……昨夜,收到了一封書信,是自曲阜來的。」

  曲阜……

  方繼藩駐足,隨即,他眼睛看向天上:「曲阜的衍聖公府?這曲阜來了什麼消息?」

  「當今衍聖公,聽聞了公爺要將土地免租,特意修書來,說是公爺此舉,實乃千古未有也,公爺您才高八斗,滿腹經綸,實是讀書人的楷模。倘若衍聖公若知,世上出了公爺這樣的人,弘揚聖學,定當欣慰。他還說,自己比公爺癡長幾歲,甚是慚愧,勉強在公爺面前,可自稱一句愚兄……」

  其實王金元剛剛得了書信的時候,是有些緊張的,少爺在這裡胡搞瞎搞,將那些讀書人治的死死的,若是衍聖公不忿,這個時候義正言辭的發一點什麼非議,人家畢竟是聖人之後,影響還是有的。

  誰知道把信一看,這衍聖公府不但沒有一句責怪方繼藩,而且對少爺是讚譽有加,就差不多要將方繼藩比作程朱了,這令王金元心裡甚是欣慰。

  看看我家少爺,現在誰敢說他不是正宗?

  可這一封書信,對於方繼藩而言………卻是一點都不意外。

  方繼藩聽到這裡,就繃住了臉,怒道:「我是神農之後,他是孔聖人之後,這神農不知比孔聖人長了多少輩,他竟敢自稱做我的兄長,他好大的架子,是一點都沒將本少爺放在眼裡嗎?這狗東西,不知禮義廉恥,這書讀到哪裡去了?似他這般的讀書,實.是讓至聖先師蒙羞,回一封書信過去,讓他再想想自己的輩分,這書信的格式也有些不對,吹捧本少爺,竟還不對仗,韻腳也幾處沒有押住,這等不學無術的蠢材,讓他重寫,否則我代表至聖先師,將他開革出聖人門牆!」

  「呀……」王金元驚訝的看著方繼藩……老半天回不過神來,吶吶的道:「少爺,他才是正宗啊,是聖人之後。」

  方繼藩撇撇嘴:「現在我是正宗了,我乃至聖先師的親傳弟子,承繼了絕學。退一萬步,就算他是正宗,那我便代表我的老祖宗神農,讓他做不得人。」

  「是,是,是……」在方繼藩的瞪視下,王金元硬著頭皮道:「少爺說的有理,那……那小人就這樣回書了。」

  「一個字都不得改,改了便連你的腿一併打斷。」

  方繼藩拋下這句話,便直接上了車,留下了風中凌亂的王金元。

  王金元踟躕了老半天,一拍腦門,而後才匆匆辦事去。

  …………

  方繼藩進宮後,直接至奉天殿,見了弘治皇帝,便堆滿了笑容。

  他先是行了大禮,口稱:「兒臣見過陛下,吾皇萬歲。陛下今日的氣色非凡,陛下氣色,即為國運,由此可見,陛下臨朝,天下安定,我大明之國運如陛下一般,萬歲萬歲萬萬歲。」

  弘治皇帝禁不住失笑了,眼中儘是溫色,道:「賜座。」

  方繼藩隨即坐下,便見弘治皇帝道:「這西山錢莊的糧田免租,朕聽說百姓們是奔走相告,各府各縣,都求告來租地,只憑此舉,就足以讓朕無憂了。」

  方繼藩一臉真摯的道:「兒臣此舉,都是陛下恩准過的,說到底,終究是陛下對萬民的恩賜,兒臣不過是在旁幫襯著,有了功勞,那也是陛下的。」

  弘治皇帝搖頭:「朕憑良心說,當初卿提出要免租的時候,朕還真有些捨不得,可現在想明白了,天下都是朕的,還有什麼捨不得的呢?雖說此事曠古未有,卻不能因為曠古未有,朕就非要因循守舊,古人的事,終究只可作為借鑒,卿和朕所為,不正是給後人們提供借鑒嗎?朕希望成為一面鏡子,也能讓後世的子孫們行事之時都想一想,朕極力做的是什麼,萬萬不肯做的又是什麼。免租惠農,朕沒什麼捨不得的,希望後世子孫以此為鑒。」

  方繼藩忙是點頭:「陛下如此仁厚……」

  弘治皇帝壓壓手,又道:「還有一事,那劉輝文自請闔族流放黃金洲,卿如何看?」

  方繼藩正色道:「劉輝文所犯下的乃是逆罪,自是不容寬恕。不過此人畢竟還是有用的,他曾為國子監祭酒,若無半分一點本事,實是說不過去,而且兒臣還聽說,有人竟因為憤怒,打死了他兒子,現在,他既希望去黃金洲,那麼便准他去便是,劉氏一門,三族之內有上千人,這些人,可都是讀過書的啊,殺了實在浪費。」

  「而至於兒臣與他的恩怨……到了如今,他罪有應得,子死,闔族流放,已是得到了懲罰。兒臣自是懶得再去追究。哪怕是為了朝廷,為了陛下,這冤冤相報何時了,兒臣也將這仇怨放下了。所以兒臣懇請陛下開恩,准他去黃金洲。」

  弘治皇帝心裡感觸萬千。

  那些讀書人,窮凶極惡,喊打喊殺,可再看看方繼藩,方繼藩是吃了他們的虧,卻還表現出了大度,天底下,這樣的青年人,真的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

  弘治皇帝手指頭輕輕的敲著御案,久久不語,似乎有些覺得懲罰過輕了,顯得猶豫。

  方繼藩見狀,便道:「要不……陛下,何不流放他的九族?」

  九族?

  弘治皇帝頓時一愣。

  這五族,便連師生的關係都囊括了。

  而劉輝文畢竟曾是國子監祭酒,門生故吏遍佈天下,這……會不會株連太大了?

  方繼藩自是明白弘治皇帝心裡的想法,哈哈乾笑道:「兒臣只是開玩笑的,陛下……三族即夠了,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是兒臣的座右銘,雖然這世間險惡,可是兒臣卻永遠都提醒著自己,要保持著仁義之心。」

  弘治皇帝呼出了一口氣:「也好。」

  說著,弘治皇帝想起了什麼,饒有興致的道:「繼藩,你在修書?修的何書?」

  方繼藩尷尬的道:「這個……兒臣現在不便說。」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道:「既是不便說,朕也就不追問,不過你既是修書,定是佳作,到時朕定當拜讀,這修書,只怕動用了不少人力物力吧。」

  這是弘治皇帝自己的觀念,朝廷修書,都是需任一個總編撰,而後調撥無數人力物力的。

  方繼藩則是耿直的搖頭,道:「兒臣只一人修書而已,絕不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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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三章:萬世師表

  弘治皇帝聞言,笑了:「既是繼藩修書,定是經天緯地之作,必可光耀萬世。」

  方繼藩頓時露出了苦瓜臉,心裡憋呀。

  其實這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方繼藩有這麼多的弟子,有才華的如過江之鯽,不說別的,就說他那幾個已經出仕的弟子們,有人創出了新學,有人弄出了國富論,有人修了海圖志,還有人詩詞無雙,都是百年難一出的奇才。

  那麼……徒弟如此,師父就必是更厲害了。

  只是方繼藩雖是收了許多弟子,偏偏從未修過書,沒有等身著作,總不免有些遺憾。

  可現在……方繼藩突然說要修書了,自然引人注目。

  可對方繼藩來說,這哪裡是期待啊,這分明是壓力才是。

  方繼藩陰沉著臉,尷尬的乾笑:「這個……這個……陛下……兒臣只是玩玩。」

  古人極崇尚修書,一聽修書二字,便免不得肅然起敬,畢竟……這就是學問,而學問這東西,本就是寶貴的,這畢竟不是後世,學問氾濫,愛學啥學啥,教授人學問的人,自然也就沒有了光環。

  可在這個時代,有人肯傳授你東西,這幾乎就形同是爹了,為啥……正是因為求學不易,學問乃是奢侈品。

  這也是為何,弟子們都將方繼藩當做自己的父親一般了。

  弘治皇帝略帶責備:「這是什麼話,哪怕你再有才學,這學問二字,豈可說玩玩?這是能玩的嗎?」

  方繼藩:「……」

  弘治皇帝道:「既要修書,就要端正心態,將他當做極正經的事,切莫有任何閒散的心態。這多少的大才子們,他們最大的夢想便是『奉詔修書白玉堂,朝朝騎馬傍宮牆。』,這是何等大的榮耀。玩玩二字,出了你的口,入了朕的耳,朕自是看你是晚輩,不予計較,可若是傳出去,別人如何看待?孔子作春秋,亂臣賊子懼,可見編著書冊,有多大的用處。朕知你是有大才,修出來的書,於萬世有益,方才期許。可惜……朕沒有什麼才學,不然,哪裡需你去修書?」

  這般一通教訓,讓方繼藩頓時覺得亞歷山大,竟是一時不知該說點啥,他想了想,卻是道:「兒臣不修了,不修了……」

  不是方繼藩不肯修,他是有心修一部書的。

  可哪裡知道,會惹來這麼多的是非……

  臥槽,你們真拿我當孔子了?

  方繼藩忙不迭的搖頭。

  弘治皇帝反而有些惱怒了。

  他不喜的是方繼藩對於學問的態度。

  學問這東西,豈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

  「卿乃齊國公,是朕肱骨,豈可朝令夕改,這書,非修不可,來人……」

  蕭敬道:「奴婢在。」

  「敕方繼藩為總修撰,安心修書,其書修成之後,命人傳抄邸報……」

  方繼藩:「……」

  真是惹不起,惹不起啊……

  方繼藩怕了,匆匆忙忙的出宮。

  坐在馬車裡,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其實……他起初真的本著玩玩的態度。

  哪裡曉得,只是隨手寫點什麼,自己的弟子們聞訊,下了值,閒來無事便往自己這裡跑,總想打探自己修的是什麼。

  這事很快就在西山書院傳開了,於是西山書院的弟子們,人人議論紛紛,對此津津樂道,只等一睹師公大作。

  街頭巷尾,嘰嘰喳喳個沒停。

  現在好了,連皇帝老子也曉得了。

  不成……得趕緊回家。

  回了府,匆匆的趕回書齋,而後將原有稿子,統統燒了個乾淨,萬萬不可讓人知道這是他的手筆。

  毀掉了所有的痕跡之後,方繼藩方才放心。

  可接下來……他又頭疼了。

  現在連皇帝都過問了,這書是非修不可,更何況滿天下人都在關注著呢!

  自己該修什麼才好?

  新學?王守仁早就提出了。

  經濟學?那劉文善不但寫下了國富論,此後圍繞著國富論進行闡述,已經碩果纍纍。

  開眼看世界,要做世界第一人,呃……徐經貌似已經干了。

  這些該死的弟子,這是吸收了我的營養,逼得我無路可走啊。

  至於其他超前的理論,方繼藩卻是覺得……顯得過於先進了,畢竟……一切的理論,都來源於現實,否則便是空中樓閣。

  方繼藩於是開始愁眉苦臉,長吁短歎。

  陛下給自己掛了一個總修撰,真是一個大麻煩啊。

  只怕……全天下都要知道了。

  要知道,這總修撰一職,看上去似乎沒什麼權勢,可需知,自太祖高皇帝開始,便只有內閣大臣才能擔任的。

  中原王朝自稱為禮儀之邦,這禮儀之邦就來源於傳承,何謂傳承?不就是書嗎?

  有了書,無論是被多少異族侵入,又曾歷經過多少昏暗動盪的時代,只要這書本還在流傳,這根便在,總有重新煥發光芒的一日。

  可如今……

  方繼藩決定先拖延一些日子,他的脾氣越發的暴躁。

  等過了十數日,宮中卻來了人,竟是蕭敬親自來了。

  蕭敬笑呵呵的樣子:「齊國公,您好呀。」

  方繼藩大喇喇的道:「什麼事?」

  「陛下命奴婢來問,齊國公的書,修的如何啦?」

  方繼藩:「……」

  蕭敬又笑:「公爺,奴婢不過是奉旨行事,陛下對此事,是極看重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說,若是在修書的過程之中,有什麼困難,大可說出來,朝廷這邊會盡力協助,這書是頭等大事……」

  方繼藩歎了口氣道:「最近沒有什麼文思。」

  蕭敬點頭:「陛下自曉得齊國公您總也有疲憊的時候,所以讓您不必過於操勞,奴婢奉旨來,只是問問而已,這急不來的,齊國公您若是修不出,在家歇著便是了。不過……」

  方繼藩皺了皺眉道:「不過什麼?」

  「不過也不知是誰,在陛下面前說,您過一些日子要和太子殿下去後山遊獵,陛下知道了此事,便說了,齊國公您……還是先將心思收一收,太子殿下游手好閒,可齊國公卻擔著天大的干係,滿天下都等著齊國公的曠古大作出世,切切不可……散漫啊。」

  方繼藩一拍案牘,厲聲大喝:「連出去玩玩都不成?」

  蕭敬立即道:「呀,呀……齊國公,這不是奴婢說的呀,這是陛下說的,陛下是怕您分了心。」

  方繼藩咬牙切齒,突然又樂了:「好了,知道了,多則一月,少則半月,我這書便修出來,好了,滾吧,再敢在我面前礙眼,別說我不給小藩面子,我不打死你,便不信方。」

  方繼藩令人恐懼之處就在於,無論多麼離譜的事,自他口裡說出來,就保準能兌現的,說打死你,就肯定要打死你,哪怕是蕭敬,都不敢保證自己的絕對安全。

  蕭敬打了個冷顫,就立即道:「是,是,是……」

  方繼藩歎了口氣,這書,是真的不修不成了,而且還要趕緊的修,如若不然,便真和囚禁沒有什麼分別了。

  方繼藩不敢遲疑,索性躲在書齋裡寫寫畫畫。

  過了兩日,王金元上門,道:「少爺……那曲阜那邊……又來書信了。」

  方繼藩只抬頭看了王金元一眼,口裡則道:「哪一個狗東西來書信了?」

  王金元喜滋滋的道:「自是曲阜的那一位……那一位……」

  王金元雖是個商賈出身,可是……對於孔聖人,還是極禮敬的,因而……不好直呼名諱。

  方繼藩氣定神閒的道:「說了些什麼?」

  「他說自得了齊國公的批評,便在家禁足數日,於列祖列宗宗祠裡,面壁思過,而今已是幡然悔悟,說齊國公教誨極是,齊國公乃是前輩,他堂堂聖人之裔,竟是以年齒而論,實是慚愧萬分,現在已是在府中,命眾祭官,翻閱典冊,以區分齊國公的輩分。除此之外,他還命人,帶來了一些山東的特產來,還請齊國公笑納,還說齊國公乃是前輩,有什麼事,修書一封,吩咐即可。又說齊國公弘揚聖學,他心裡極佩服,有許多事,都希望能和齊國公討教一二。」

  方繼藩抿抿嘴:「我竟突然也喜歡和曲阜的人打交道了,難怪歷朝歷代,大家都喜歡他們。看來,他們也是有其過人之處啊。他說有什麼吩咐,儘管提出來?這個要求……是不是有點過份了,我還想為了弘揚聖學,將他們統統送去黃金洲……」

  王金元嚇得臉都綠了,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倘若如此,至聖先師如何祭祀?」

  方繼藩道:「又沒讓衍聖公親自去,只是讓他的族人們去而已,他是至聖先師的嫡親血脈,可其他族人,難道就不是至聖先師的子孫?他們家人口這麼多……」

  王金元:「……」

  方繼藩心裡卻想,早就傳聞衍聖公府對於自己的族人並不好,除了近支錦衣玉食之外,那些遠支,幾乎都已經淪為了佃戶,境遇極慘,甚至困於自己的身份,隨意被家主盤剝,這樣也好,我方繼藩還是很尊敬聖人的,送他的一些子孫去黃金洲,也算是讓這些可憐的人安居樂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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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四章:龍顏大悅

  每當想到自己又做了一件善事。

  方繼藩便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實感。

  他終於知道,人為何要向善了,這是因為能從中獲得喜悅啊。

  可王金元聽到少爺竟還要將孔家人也送去黃金洲,心裡卻是驚起了驚濤駭浪。

  古往今來,只聽說過朝廷對聖人後裔屢屢給予恩賜的,還從來沒有聽說過,將孔家人流放去黃金洲的。

  少爺……還真是……

  王金元哭了。

  他算是真正長了見識。

  方繼藩見他不言,不禁瞪著他,怒聲問道:「怎麼啦,脾氣見長了?本少爺的話都敢不聽。」

  「聽,聽。」王金元再無猶豫,忙不迭的點頭,小雞啄米似的:「小人這就修書……只是……只是……」

  方繼藩冷笑:「滾!」

  王金元於是不敢說話了,連滾帶爬的告辭而去。

  方繼藩則繼續撿起了筆,咬著筆頭,對著書稿陷入深思。

  ………

  一封書信,火速的送至了曲阜。

  這衍聖公府,又稱之為大成府。蓋因為至聖先師供奉於大成殿中。

  大成府裡,衍聖公自大成殿中祭祀出來。

  他顯得有些疲憊。

  近來發生了太多事,雖然和曲阜無關,可是這衍聖公心裡卻是自知,這一場風暴沒有停止之前,這風平浪靜的曲阜,隨時都可能被拉入泥潭。

  近日,他開始讀新學的書。

  並且在祭祀時,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念誦了一篇與新學有關的祭文。

  當然,這是表面功夫。

  衍聖公通過書信,尤其是與京師中的兒女親家的一些書信往來,已讓他對京師的情況瞭如指掌。

  而今,勝負已定,一切都已撥雲見日了。

  衍聖公呼了一口氣,至配殿,坐下,有人斟茶來。

  他輕輕接過茶盞,端起來呷了一口。

  嗯,好喝。

  真個人瞬間愜意起來。

  此時一名祭官匆匆而來,道:「京師來了書信。」

  衍聖公眼皮子微抬,問道:「誰的書信?」

  京師的書信太多了,畢竟作為聖人後裔,當朝的諸公,大多與衍聖公保持著書信的往來。

  「齊國公……」

  一聽齊國公三個字,衍聖公平淡的臉色,頓時變得肅然,他豁然而起,面向京師的方向微微身子一欠。

  「齊國公平日操勞,日理萬機,想不到又有書信來,可見他對名教之事,格外關注。治天下莫過於教化,齊國公一心匡扶社稷,教化天下,實乃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令人欽佩,來,取他信來。「

  衍聖公接過了信。

  小心翼翼的拆開。

  雖是面上一副微笑的模樣,手卻在輕輕的顫抖。

  信展開。

  他看了良久。

  面上依舊是保持著親切。

  此後,再將信小心翼翼的收起來,抬頭,鄭重其事的道:「齊國公真是奇人啊,總有奇思妙想,這樣的好主意,吾為何不曾想到。君子和而不同,大抵就是如此吧。書信之中,可謂是字字珠.璣,令人受益匪淺,難怪人們都說,齊國公弟子三千人,堪比先師。來人……」

  「在。」

  衍聖公捋鬚微笑,親切的道:「擇選三千族中子弟,前往黃金州,黃金洲而今,也屬我大明疆土,豈有不教化之理,別的讀書人可以不去,我孔氏沒有不去的道理,這沿途所需的錢糧,府中也一併出了,不必教朝廷為難,孔氏一門,深受國恩,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那祭官懵了,睜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衍聖公:「三千戶,去黃金洲?公爺,這……不妥,大大的不妥啊。「

  衍聖公微笑道:「如何不妥?」

  祭官連連搖頭。

  「公爺,那黃金洲是充軍發配之地……」

  衍聖公一臉不以為然的看了他一眼,接著便很認真說道。

  「那是我大明的疆界,囚犯去得,孔氏的族人也去得。」

  「這……這……這……」祭官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公爺,那齊國公,欺人太甚了,公爺何以對他……如此……如此……」

  他本想說卑躬屈膝,卻又沒出口。

  「荒謬。」衍聖公瞇著眼,打量著這祭官,肅容道:「吾與齊國公親密無間,親若叔侄,爾何故從中作梗,挑撥離間。」

  這祭官面如死灰。

  終究,他是衍聖公的親信。

  衍聖公卻是吁了口氣,轉而幽幽道:「此吾家立身之本也,你知曉什麼?」

  ………………

  方繼藩這幾日總是閉門,折騰了足足的一個多月。

  這期間,蕭敬隔三岔五便來,都是奉皇帝旨意,特來看看這書修的如何。

  此事,已經傳遍天下,京師上下,對此也頗有期待。

  唯獨是這西山書院的師生,更是掐著手指頭數著日子,只盼能有什麼訊息來。

  便連太子都驚動了。

  他料定這定是老方要修一部物理的書籍,這是朱厚照的老本行,最近,他的研究所,沒有方向,只好轉而去研究一些機械,雖也不擔心無所事事,卻總覺得差了一口氣。

  現在老方要修書,說不準,又有一個新的奇思妙想也是未必。

  朱厚照甚至不敢去打擾方繼藩,唯恐方繼藩受了外界的影響。

  終於,在一個月之後,方家出了消息,方繼藩終於出門溜躂了。

  一下子,滿京師都震動起來。

  大家都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奇書。

  畢竟,有人認為此書之中,必定是妖言惑眾之言。

  也有人認為,此書必定比肩四書五經,是新學新的聖典。

  方繼藩出門之後,率先去巡視的,乃是西山建業。

  這西山建業,現在負責的,乃是天下土地的規劃。

  畢竟西山錢莊手裡頭這麼多的土地,哪些作為農地,又有哪一些,負責城建,哪一些用來未來的橋樑和道路的鋪設,更有哪一些,作為作坊的用地,都需事先有所佈局。

  這樣的佈局……其實才是至關緊要的,天下的士紳,心裡還留存著一些希望,都在盼著呢。

  任何一個規劃,都可改變土地的價值。

  若為農地,在當下的情況之下,幾乎是一錢不值。

  可若是可建住宅,則價格暴漲十倍百倍。

  西山建業會同屯田所,出動了許多的人力,便是對所有的土地,進行一次新的清賬,哪一些屬於西山錢莊的,一分一毫都不得出差錯。

  方繼藩對於西山建業的進度,顯得很不滿意,惡狠狠的大罵了諸人一通,方才氣咻咻的回程。

  回程的時候,方繼藩還未著家,便見到了蕭敬正心急火燎的帶著人來了。

  一見到方繼藩的車馬,蕭敬眼前一亮,忙是翻身下馬,朝方繼藩的車駕一禮:「見過齊國公。」

  方繼藩捲開了車中的簾子,見了蕭敬,他心裡便覺得有幾分討厭,這傢伙已不知來了多少趟。

  方繼藩下了馬車,只看了他一眼,便挑眉問道:「又是何事?」

  蕭敬也不拐彎抹角,而是單刀直入。

  「陛下聽說,齊國公今日出門,想來是這書,已修好了吧?」

  果然……

  方繼藩心裡冷笑。

  這廠衛現在怕是連方家的廚余都翻了幾遍了。

  見方繼藩怒視著自己,蕭敬有些畏懼,可細細想想,自己是在為皇上辦事,怕個什麼?

  於是又笑吟吟的道:「若是沒有修好,也不必急,陛下不過對齊國公極有期待,是以格外關注一些,奴婢這便可以回去稟報。」

  方繼藩搖頭道:「還真讓你猜對了,這書修好了。」

  蕭敬一聽,長長的鬆了口氣:「是嗎?卻不知,此書在何處?「

  方繼藩歎口氣:「今日若是不將書交出來,只怕陛下絕不肯罷休,罷罷罷……只好獻醜啦,你隨我來,我交你一份抄錄的底稿便是。」

  蕭敬整個人精神起來,隨方繼藩一路回了方家,接著,接過了一個沉甸甸的小箱子。

  他再不敢遲疑,捧著小箱子便走。

  …………

  大明宮。

  奉天殿。

  弘治皇帝在這個時辰,如往常一般,都會和劉健等人議論當下的政事,可許是此前聽到了一些風聲的緣故,所以,弘治皇帝顯得心神不寧,目光總是不禁投向殿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劉健三人,自是清楚弘治皇帝的心思,對此也心領神會,盡力將今日各地奏來的奏報簡明扼要的進行討論。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了腳步。

  卻見蕭敬揮汗如雨小跑著進來。

  弘治皇帝正襟危坐,咳嗽一聲,示意李東陽不必繼續講下去。

  劉健三人自也都嘎然而止,將目光落在了蕭敬的身上。

  蕭敬拜倒:「陛下,齊國公的書,已修撰好了,此為抄錄的底稿。」

  弘治皇帝便將目光聚焦在了蕭敬所捧著的小箱子上。

  於是,龍顏大悅,弘治皇帝喜滋滋的道:「好好好,朕盼了多時了,諸卿,隨朕看一看,朕乘龍快婿的佳作吧。「

  於是,弘治皇帝給蕭敬使了個眼色。

  蕭敬忙開始分發底稿。

  劉健三人也得了一批書稿,他們興致盎然,劉健笑吟吟道:「臣自當拜讀。「

  說著,低頭看著底稿,細細看去,有些發懵,便抬頭問蕭敬。

  「蕭公公,你是不是去拿錯了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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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五十五章:奇書

  劉健這麼突兀的一問,讓蕭敬一時愣住了。

  這修的書,裝在盒子裡,他哪裡敢看?

  稿子是不是拿錯了?

  蕭敬立即道:「這是奴婢親自從齊國公的手裡接過的,這一路更是不敢怠慢,盒子從未打開,也沒有經過其他人的事,劉公……莫要玩笑。」

  這當然不是開玩笑的事。

  這是齊國公的稿子,萬眾期待,劉公雖是口裡說稿子是不是拿錯了,可言外之意,又豈不是說,有沒有可能是他蕭敬辦事糊塗?

  這個干係,他蕭敬可擔不起的!

  劉健抬頭看了蕭敬一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他的這一番話,確實有些針對蕭公公的意味了。

  蕭公公畢竟是內宮之首,司禮監秉筆太監,又管轄東廠,身為內閣首輔大臣,是必須與這樣的人保持較好的關係才是。

  只是……

  之所以他失言,在於……這一部書稿真的……很怪……

  他翻閱的第一頁……竟是黃歷。

  黃歷啊……

  這黃歷不但記錄了日期,而且還詳細的記錄了每一日的凶吉忌諱,自然也少不了農時……

  他方繼藩……修的就是這麼一部書?

  這黃歷還需他齊國公來修?

  劉健細細思量,還是覺得……是不是哪裡錯了……以齊國公的身份和能耐,怎麼會修這樣的書?

  他覺得匪夷所思,接下來,他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的翻閱……

  而事實上……就在此時……

  弘治皇帝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

  因為……弘治皇帝所看的……這書稿之中,竟無文雅,通篇都是粗鄙之語。

  所用的文字………竟是口語。

  什麼是口語呢。

  即是人們口頭所言的詞句,這在任何讀書人眼裡,都是粗鄙不堪的,因為沒有之乎者也,更沒有任何的對仗,就更別提押韻了。

  不只如此……這裡頭的文字,竟是大量的借鑒了草書。

  許多的文字,與當下的館閣體,字形分明進行了簡化。

  這倒也罷了……

  裡頭的內容……就更加粗淺了。

  弘治皇帝所看到的……並非是老黃歷,映入他眼簾的,卻是種棉花的三個小技巧。

  如何灌溉,如何播種……

  簡單明瞭。

  弘治皇帝陰沉著臉,繼續向下翻閱,接下來一篇,則是……若遇外傷的急救。

  這……就是方繼藩修的書?

  這……是何其粗鄙啊。

  宮中藏書無數,弘治皇帝也愛看書,他看了半輩子的書,卻從未見過這樣粗淺的書籍。

  本來還以為……天下又多一部類似於四書五經的寶典,誰曾想到……

  他依舊難以置信,於是繼續翻閱下去,希望尋找到令他眼前一亮的內容,而接下來的,卻是勤洗手的好處若干。裡頭用極粗鄙的文字告訴大家人的手上,因為接觸了萬物,因而滋生了細蟲,不只病從口入,這病也從手入,因而飯前需洗手。

  就這麼輕描淡寫的話……

  這……這……完了……

  弘治皇帝倒吸一口涼氣,心裡沉甸甸的,更可怕的……是後頭……寫的竟是關於孕婦的七個小常識……

  弘治皇帝老臉一紅……

  他恍然,猛地抬頭……緊接其後,看向劉健……

  劉健皺著眉,繼續翻著黃歷,黃歷後頭,則是一些山川地理的小知識,淺顯無比,無非是這天下有哪五嶽,何為江河之類。

  謝遷已經不忍繼續看下去了,他手上分下來的書稿,是一些簡易的治病方子。

  見弘治皇帝抬著眼,直勾勾的看著虛空,眼裡沒有神采。

  顯然……對於這等粗鄙之書,弘治皇帝是透心涼的。

  他曾是寄以了極大的希望啊。

  可哪裡想到……這方繼藩……瞎琢磨這個……

  人有多大的希望,就會產生多大的失望。

  倒是這時,弘治皇帝猛地想到什麼,急急的道:「朕……朕曾下旨,還命人傳抄了邸報?」

  蕭敬一頭霧水,卻是點頭:「是,為了此書,陛下在一個多月之前確實……」

  弘治皇帝又情不自禁的倒吸了一口涼氣,而後看向劉健:「劉卿家也看過了?」

  「看過了。」劉健苦笑道:「老臣……覺得……此書……嗯……嗯……嗯……真是有些別具一格啊。」

  嗯,表達的很含蓄,也很給方繼藩面子了。

  弘治皇帝哭笑不得:「你就不要為繼藩遮掩了,此書真是貽笑大方,倒是讓你們都見笑了。繼藩這傢伙……分明是滿腹經綸,偏生卻是寫出這些不倫不類的東西來,可見他當真是視這學問為玩物,哎……朕慚愧的很。」

  弘治皇帝面上羞紅。

  這是自己女婿啊。

  寫出這麼個玩意,不是貽笑大方嗎?

  女婿丟臉,不就岳父也一起丟了!

  於是弘治皇帝轉過頭,看向蕭敬道:「給方繼藩傳一道旨,申飭他,就說他本該本本分分,而今卻是如此戲弄朕,朕不計較他欺君之罪,只是……此書,實是粗鄙,以後權當此書沒有修過,不許任何人再提。」

  蕭敬一臉詫異。

  他無法理解,為何這麼一本書,會惹的陛下如此的不快。

  這方繼藩,不是一向最曉得陛下心思的嗎?

  蕭敬雖是不解弘治皇帝此時的心情,反應卻是很快,忙道:「陛下,只怕來不及了……那齊國公在奴婢來時說了,他說……此乃他的得意之作,正指著這書將他的學問發揚光大,是以,前兩日,此書大致作成之後,他便命人抄錄去了印刷的作坊,命人雕版,進行印刷,要印製出來……奴婢……只怕……只怕這個時候,差不多……這書該流傳出去了。」

  弘治皇帝聽罷,如晴天霹靂,整個人有一瞬呆了。

  劉健三人,也禁不住面帶駭然之色。

  這不是開玩笑嗎?

  這樣的書,但凡是打著齊國公的名頭,勢必會有無數人關注,只怕這書一上市,會暢銷一陣子,而後呢……而後……

  這足以令朝廷蒙羞啊。

  劉健臉色凝重起來,忙道:「陛下……老臣以為……理應派人,前往印刷作坊,追索回抄本,銷毀雕版,若是已印刷了出來,這些書也應立即焚燬,免得……免得令陛下……」

  方才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東陽,卻有不同看法:「陛下,齊國公既是花費了如此的心思,著了此作,會不會是別有它意?他的弟子所著之書,臣是拜讀過的,無不是恢弘之作,令人耳目一新,足以細細品味,弟子如此,其師……理當不會如此……如此不堪吧。」

  奉天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弘治皇帝低頭,眉頭緊皺,道:「朕再看看。」

  他心有點累。

  …………

  印刷作坊,日夜開工,所用的紙張,統統都是最低劣的,一切都以節省成本為前提。

  這些年,印刷業已逐漸開始發展,規模漸漸的增大,某些新的技藝,也開始推廣,因而,這邊凡有抄本送來,匠人們便能迅速的進行排版,隨即印刷。

  尤其是齊國公的書,任誰也不敢怠慢。

  西山有專門的造紙作坊,名曰西山紙業,當然……本來主要用途在於印刷週刊,現如今抄本一送來,這上上下下便開動起來。

  一捆捆的新書,直接印刷而出。

  唯一讓人無語的就是……這些印刷匠大多是識字的,只是……這書……很奇怪啊!

  甚至許多的字形,竟是需要進行重新雕版。

  當然……因為字形的簡化,反而大大的降低了成本,字形越複雜,所費的油墨越多,而且對紙張的要求也越高,可這簡單的字形,雖是重新進行了雕版,卻省卻了不少的功夫,有匠人用較為低劣的紙張做過一些實驗,這等劣紙,本是容易引發墨跡的渲染過度,若是過於複雜的字跡,難免糊成一團,可字形簡單之後,雖是顯得粗劣,卻大致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

  除此之外,還有油墨的成本,這油墨的成本其實是極大的,能少一點,印刷個十本百本,倒是看不出來,可一旦印刷的多了,能節省下來的成本,幾乎等於是印刷作坊的純利,很是驚人。

  幾個負責校對的匠人看著這書,一頭霧水,他們心裡都有一個疑問……這……當真是齊國公所著?

  這不對吧……

  齊國公可是高人,他可是桃李滿天下……

  只是上頭的吩咐,他們卻不敢造次,更不敢多說什麼。

  很快……書商們便來了。

  他們被召集了起來。

  隨即……

  便開始對此書進行了大致的瀏覽。

  書商們看過之後,第一個印象,竟也是目瞪口呆。一再確定這是不是齊國公所著,最後……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

  似乎,此書唯一的利好,就是價格低廉,不……是極為低廉。

  當然……單看此書的用料,卻也知道……這價格高不到哪裡去。

  倘若是別人的書,書商們自是懶得再理會了,看看這書寫的什麼,這樣的書送去書鋪裡賣,這不是笑話嗎?

  可是這書出自齊國公,意義就不同了,畢竟……現在全京師,都在期待著齊國公的大作,至少靠這個噱頭,就足以能熱銷幾日的,幾日也好……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19
第一千五百五十六章:此書神了

  於是乎很快,書商便打出了招牌。

  聽聞齊國公新書上市,京師又是轟動。

  到了次日一早。

  一群西山書院的讀書人,在天罡拂曉時,便喜滋滋的出現在了各大書鋪的門口。

  不只是西山書院的學子,便是其他的讀書人……也對此抱著好奇。

  當然,他們是帶著批判性的眼光,只是單純的想要看看。

  一切都如疾風驟雨一般。

  但凡是涉及到了齊國公的事,總是迅捷無比,於是乎,書鋪開門兜售。

  厚厚的一大本,居然只要三十五錢。

  三十五個錢……在這個時代想要買書,幾乎是天方夜譚。

  而且還是如此厚厚一沓,可謂是價格實惠量又足。

  畢竟這個時代,還處在半機械和辦手工的狀態,印刷作坊所需的人工驚人,不只如此,油墨和紙張,還有校對之類的開銷,都是不小的。

  可當人們拿起這沉甸甸的書時,卻陡然明白,為何此書如此的廉價了。

  沈傲是昨天夜裡便跟飛球營告了假,而後在這書鋪外頭等了一宿,書鋪門一開,第一個衝入書鋪的。

  他乃是齊國公的徒孫,更是方繼藩最堅定的追隨者。

  拿了書,他才感覺到此書有一種廉價感。

  這令他心裡頗有幾分嘀咕。

  自己的師公是什麼人哪,這可是無雙國士,天下一等一大才,他的書,居然用如此低劣的紙張,這………

  只是這個時候來不及多思考了,身後已是人山人海,於是沈傲抱著書,匆匆擠出了人群,身邊早有許多的生員圍了上來,沈傲懷著激動的心情,而後……將書打開……緊接著……一股子完全陌生的文字,展露他的眼前。

  這些文字,他不是不認得,只是組合在一起,卻讓他覺得……極為陌生。

  這是……

  …………

  看書的人……已是不少了。

  許多人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他們首先冒出來的念頭便是,這一定不是齊國公所書,一定是有什麼誤會。

  莫非是書商想要趁此機會斂財,打著齊國公的名義?

  可……這樣的念頭,實在過於魔幻。

  誰有這樣的膽子,敢打齊國公的名頭去賣書啊。

  卻更多的人,每天拿著這書,開始努力誦讀。

  他們總覺得,自己恩師或者是師公的意圖,定是潛藏在這書中。

  雖然這裡頭的言辭極為粗鄙,紙墨也同樣帶來不適,可人們依舊深信,齊國公所著的書,一定飽含著深意。

  ……

  「這都是什麼玩意!」

  第一個打破了沉默的,居然是朱厚照。

  朱厚照氣咻咻的將書一摔:「還以為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原來……竟是這麼個玩意,如此粗淺的知識,也需他來修?老方是吃錯藥啦,精神科呢,將精神科的人叫來,讓他們綁了老方去治一治。」

  雖是發了一通脾氣,可朱厚照還是重新將書撿起來,口裡嘀咕著:「這傢伙……到底在故弄什麼玄虛,可這樣的書……一定沒人看吧。」

  …………

  蕭敬疾步進入了奉天殿。

  弘治皇帝這兩日心緒不寧,因而蕭敬總是陪著小心。

  他小心翼翼的行了禮,而後道:「陛下……」

  「嗯?」弘治皇帝頭也不抬,皺眉,看著擺在跟前的這本名叫《明頌》的書。

  此書取名《明頌》,自是有幾分喜慶的意味,大明頌嘛。

  可問題就在於,方繼藩這傢伙……

  「哎……」弘治皇帝鬱悶歎著氣,搖搖頭。

  而後他抬頭,看了蕭敬一眼,才道:「何事?」

  蕭敬便道:「陛下,聽說……京裡的書商,都開始兜售齊國公的書了,聽說齊國公印刷了許多冊,在各處書鋪吆喝。」

  弘治皇帝頓時老臉一紅:「此後呢?」

  「起初還熱銷了一陣子,據說幾個時辰,就兜售出了上千本……」

  上千本……

  這絕對算是極高的銷量了。

  弘治皇帝似乎覺得,很快就會有上千人嘲諷自己。

  弘治皇帝皺眉,眉頭似是快要打結了,納悶的道:「這些書商,實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的書籍上市,難道也不先看看的嗎?」

  「畢竟這是齊國公所著,書商們還是極歡迎的。」蕭敬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勉強露出笑容,又道:「不過,陛下……也有一個好消息……那便是……幾個時辰之後,這書的銷量,便開始暴跌了,顯然已經有人大抵的知道了裡頭的內容,因而不少人開始散去。也就是說……此書至多再賣千來本,應當再無人問津了,陛下……不需擔憂。」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臉色才緩和了許多,他雖然已經感受到,看到書的人,定在背後小聲的非議,甚至還有人取笑,可若是此書的影響,在可控的範圍,倒是一件可喜的事。

  弘治皇帝咳嗽:「噢,知道了,繼藩此次修書太不認真,這些許的銷量挺好,今日這當頭棒喝,算是讓他吃一吃教訓,他不是一個愚笨的人,恰恰相反,反而是絕頂聰明,只是有時將這聰明勁用在了……」

  弘治皇帝說著,眼角的餘光,又掃到了這《明頌》之中其中一介關於母豬產後護理的小知識上頭,弘治皇帝驟然覺得辣了眼睛,要瞎了,接著語氣加重:「用在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上頭。」

  蕭敬連聲道:「是,是,是,陛下所言甚是。」

  弘治皇帝又歎了口氣:「以後關於此書,不得再提起了。」

  蕭敬低眉順眼的道:「是,奴婢遵旨。」

  …………

  陳十三第一次去京師。

  雖然去京裡,只是瞧一瞧熱鬧,可是進京,對於他這等尋常的百姓而言,卻是一件足以吹噓一輩子的事。

  雖然他是給商賈雇了短工,替其趕著車,送了一車貨物去,可送完了貨,少不得在京裡閒逛上幾個時辰,給自己的婆娘添置一些東西。

  他乃是北直隶永平府灤州人。

  那兒是偏僻的所在,雖屬於北直隶,可進一趟京,卻極為不易。

  他一路閒逛,如劉姥姥進了大觀園,此時感受著這京師的繁華和富庶,禁不住羨慕起來。

  忍不住感慨:倘若自己生在此處,該有多好啊。

  此時……

  熟悉的聲音,在街角響起。

  是個書鋪,書鋪門前有夥計在賣力的吆喝。

  當然,對於陳十三而言,這讀書人的事,和自己沒有關係。

  可聽那夥計道:「齊國公大作《明頌》,快來看,快來買……」

  齊國公……

  陳十三一下子……走不動步子了。

  呀,是齊國公啊。

  陳十三在灤州早就聽說過齊國公的大名,有一個親戚從京師裡回來,就曾繪聲繪色的談過齊國公,此後……州中駐紮了屯田衛的校尉,甚至進來了一些商賈,他們也在談齊國公。

  當然……齊國公三個字,自陳十三內心裡,喚起了記憶的,卻是西山錢莊免租招募佃農耕種的事兒。

  這招募佃農免租不說,而且還有規矩,這第一等的,乃是家中有人從軍的,這其次的,則是家中沒有田產的,這兩類人,先照顧著,其他人,靠後。

  陳十三就屬於第二類,他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事,可是……當他抱著去試一試的心態去申請時,居然……竟當真給了他一塊地。

  地不大,陳家七口人,二十畝,且這地並不算肥沃,可是……有了這免租的土地,青壯們若是閒暇時,再尋一些差事,打個短工,這樣的日子,對於從前還是佃戶的陳十三而言,簡直快樂似神仙一般。

  現在趁著農閒,他來打短工,聽到這熟悉的齊國公三個字,陳十三突然覺得自己鼻子有些酸酸的,眼睛就像是進了沙子,他揉了揉,眼眶便紅了。

  不由自主的,他挪動了步子,走到了書鋪,好奇的看著擺在最前頭的書。

  這書鋪顯然已經無人問津了。

  或許是因為……書鋪積壓了不少《明頌》的緣故,以至於,商賈們為了趕緊將這些書銷出去,減免一些損失,便讓夥計們沿街叫賣。

  「多少錢?」

  對於書,陳十三懷著敬畏。

  他覺得既然是齊國公的書,帶回去,定能趨吉避凶,可以當門神用。

  只是……他又有些羞澀,生恐價格高昂。

  「本是作價三十五錢,現在二十五錢賣了。」

  呼……

  二十五文錢,對於陳十三這樣的人而言,也是可以咬牙買一本的,至少這比他預想中的低廉得多了。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如此的豪氣:「買了!」

  於是……

  婆娘的布也不扯了,只買了一些孩子吃的零碎食物,包裹起來,捧著書,陳十三回程。

  回到了村中,陳十三小心翼翼的將這寶貝書擱起來。

  書買了……總要看看。

  陳十三其實也勉強認得一些字,並不算是大字不識,畢竟……人需用錢,錢上就有字,還有一些極常用的字,他大抵是有印象的。

  雖然在讀書人眼裡,他依舊還是目不識丁的野人。

  可他翻開了這《明頌》,竟是深吸一口氣,因為眼前,彷彿打開了新的大門。

  這些字……固然許多不太認識,可有些……竟是認得的。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20
第一千五百五十七章:熱銷百萬

  尋常的農戶,雖然是沒有人教授其讀書寫字。

  可實際上,有時候是不可避免的會看到文字的。

  譬如士紳人家的牌坊,途徑時,抬頭就能看到的那紅漆大字。

  又如門前的春聯子……

  這些不可避免的文字,總會出現在他們的眼裡。

  但凡是有一丁點心的人,成了年,無論如何都會認得數十個或者百來個簡單的字符。

  當然……這和真正的識文斷字完全是兩個概念,這時代的書面文字,之乎者也,需要系統的學習,才可解意。

  何況,若是不曉得如何斷句,那也猶如看天書一般。

  可手上的這一部書……在陳十三眼裡,卻是截然不同!

  裡頭沒有之乎者也,甚至連生僻的字都沒有,都是盡力用較為重複簡潔的常用字。

  他努力的看著,竟是禁不住念起來:「母豬產後xx,需催x,催x選x多用x紅x,甜菜葉等………」

  讀得很艱難。

  可是……望文生義,裡頭沒有什麼生澀難懂的東西。

  且……雖有許多字不識得,可聯繫前後的字,半蒙半猜的,居然勉強能看懂。

  陳十三心裡想,母豬產後,最關鍵的便是催乳……這定是催乳的意思吧,要餵食甜菜葉子,還有這紅是什麼……紅薯?

  噢,原來這個是紅薯的薯字,還有這個字……竟是乳……

  只是……這個當真有用?

  他心裡既好奇又狐疑!

  腦裡頓時想到了一件事,隔壁的族兄家,似乎有一頭母豬產後少奶,小豬餓的哇哇的叫。

  於是乎,陳十三想去試一試。

  ……

  過了幾日……

  陳六便帶著荷葉包的糕點來陳十三家登門了。

  「老十三……」陳六站在門外,帶著感激的喊了一聲。

  而此時,他的這個小老弟卻今日忙裡偷閒,竟還在看著書,作思索狀。

  陳十三的媳婦開了門,迎了這六兄進來,一面道:「來都來了,怎麼還帶東西……」一面接過了糕點,轉身去了後廚燒水。

  「我那豬,餵了薯葉子和甜菜根,這兩日……奶水竟是充足了……你這是自哪裡學來的法子?」

  陳十三聽了,方才恍然。

  他看著自己的六哥,六哥已樂開了花。

  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在這個時代,家裡有豬的人家,已算是富足了。

  當然,也就是這幾年日子好過了一些。

  畢竟在這個時代,養豬是極奢侈的事。

  這可是老六全家的希望啊。

  好不容易等母豬生了崽子,卻因為ru水不足,一家子人急的不得了。

  在這等封閉的村落裡,人們能吸取的知識,畢竟有限,哪怕是縣城裡有屯田衛,可這畢竟對村裡的人而言,還是遠在天邊一般。

  現在按著老十三的法子,居然當真催了ru,這陳六怎麼不高興得手舞足蹈。

  陳十三聽罷,在此刻,心裡卻是驚起了驚濤駭浪。

  這辦法竟是行了,這書……真的神了。

  這樣說來,書中所寫的東西……都有用了。

  他記得,裡頭有處理外傷的方法,有種麥子的一些事項,有種植果樹如何除蟲,還有黃歷,有孕婦的一些注意事項,還有不同時節的節氣……

  這些東西,本是靠著村落中的老人口耳相傳。

  可實際上呢,口耳相傳往往不太靠譜,因而不太準確,甚至……有些根本就是錯誤的。

  「這書……這書……」

  「啥書……」

  …………

  整個陳姓的村落裡,一下子出了一個陳『秀才』,在所有人眼裡,陳『秀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因而……不少人遇著了事,開始向陳十三來討教。

  當然……人們漸漸開始知道,原來這陳『秀才』的知識,竟都是源自於那一本『明頌』。

  陳秀才都可以連蒙帶猜的看得懂,那麼……想來……別人也能看懂吧。

  在以往,知識是靠村裡的士紳掌握的。

  所有人家,都盯著士紳人家,士紳人家覺得節氣到了,可以耕種,看著他家的田開始春耕,大家便也有樣學樣。

  可是……現在卻不同了。

  有了陳秀才……接下來……陳六也開始四處委託人,要去買一本『明頌』來。

  不只如此……陳十三靠著連蒙帶猜,有時實在不認得的字,也會四處向人去討教。

  畢竟……此書太重要了,哪怕是今日是什麼日子,哪怕是過幾日是否適合出門,都需翻一翻這明頌,方才心裡踏實。

  正因如此,所以陳十三格外的上心。

  很快的,一個村落一個村落的,開始謠傳著這明頌的神奇。

  一開始的時候…這只是謠傳,很快……某些商賈通過一些消息,終於尋覓到了商機。

  緊接著……一捆捆的明頌,開始出現在了這小村落裡,而後這書……漲價了!

  五十文一本,童叟無欺。

  五十文在鄉村裡的人家來看,並不是小數目……

  可相對於此書的妙用而言,卻也不算多。

  農戶們不傻。

  他們會算賬的。

  這麼多的知識,才五十文。

  以後婚喪嫁娶,以及種植莊稼,甚至是尋醫問藥……都是極有用的。

  裡頭的信息極簡單,但凡只要認得百多來個字,大致就可以勉強看懂個七七八八了。

  聽說為了簡便閱讀,這裡頭的文字,都是用最常用的字來表達。

  畢竟……對於農戶而言,遇了事,雖然可以問鄰人,可這一年到頭,有多少閒雜的事,總不能事事都問人吧。

  不過五十文而已,倒也買得起。

  這五十文的書……居然才到了一個村落,六七十本,瞬間便被兜售一空了。

  銷售的速度,令那書商都懵了。

  本來他們只是聽說,鄉下有人在打聽買這明頌。

  既然如此,那麼索性將這滯銷的書,帶一批到鄉下去,一個村落一個村落的走,總能賣完。

  他們原本是預備了幾天時間的。

  可哪裡知道……才剛剛抵達第一個村落,便一下子的銷售一空了。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沒買到的,竟還在乾著急,眼巴巴的看著這走街串戶的賣書貨郎,不停叮囑,下次一定要來呀,一定……

  這世上,再沒有人比商賈的鼻子更靈驗了。

  這是商機啊,一個急待發掘的商機。

  是一個大金礦啊。

  …………

  一下子,西山的印刷作坊便圍滿了書商。

  書商們瘋狂的求購。

  不只如此……

  其他各家作坊,也開始拚命的聯絡西山的齊國公府。

  希望齊國公府能夠準許印刷明頌。

  這個時代,是沒有啥版權問題的。

  盜印的事……這些作坊經常幹,完全沒有絲毫對於作者的尊重。

  可對於方繼藩而言,暫時沒有這個問題。

  沒有方繼藩的許可,沒有哪個作坊敢盜版這本書,倒不是說古人比之後世的某些盜版商更有節操,而在於,畢竟大家只是謀財,總不至於將自己的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吧!

  顯然,在方繼藩的跟前,大家的求生欲是很強的。

  等得到了方繼藩的許可,按要求繳納了潤筆費之後,京裡數十家的作坊,便開始日夜不歇的運轉起來。

  數不清的明頌,一本本的印刷完成,而後……火速的落入書商的手裡。

  書商們迅速的組織了人力,將一車車的書,火速的送到下頭的各個州縣。

  州縣裡……早就等待多時的貨郎們,便挑著擔子,喜滋滋的將書列入擔子裡,而後……開始走入鄉間。

  交易所裡,許多商賈們看著著這些書商,都有些懵了。

  他們這才開始意識到,這個世上,竟還有如此大的市場。

  在以往……人們對於市場的認知,是極有限的。

  畢竟……這個時代能夠有消費力的人群並不多。

  商賈們瞄準的……便是這一類人。

  而明頌的暢銷……猛地讓人意識到……原來在這個世上,不只是這區區數百萬人的市場,在另一個本是與世隔絕和割裂的世界裡,那市場是當下市場的十倍。

  這明頌的熱銷,也帶動了紙張和油墨作坊的興旺,以至於許多人對這些市場,開始極看好起來,這大大的反應在了交易市場上。

  幾個大作坊,股價都開始飆升,與此同時,拿到了募集來的資金,不少的作坊也開始擴產。

  而這一切……對於朝廷和絕大多數的官人們而言,彷彿是在另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當然……除了商賈之外,真正關注到了現象的……恰恰是西山書院。

  一些西山書院的生員們,先是對於明頌失望。

  他們本以為,自己的師公或者師祖,定當會寫出什麼高深的學問,可誰曾想到……居然如此的粗淺。

  可現在……他們卻好像是發現了什麼。

  一些生員開始告假,溜到附近的鄉野中去,開始進行調查。

  很快……有些生員猛地開始醒悟了。

  他們彷彿發現了新的大陸。

  師公威武啊,原來……這才是真正的言傳身教啊。

  只短短一個月不到的功夫,喜報便傳遍了京師,明頌一月的銷量,破百萬!

  百萬啊……這幾乎是恆古為有之事了。

  ………………

  昨天好多人罵啊,都說好水,老虎趕緊回頭看了一些此前的章節,沒發現水啊,每一個內容,都是必不可少的,少了,整個故事就不連貫,許多事就解釋不清了,寫跟作八股一樣,需要承題、要有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後股,最後才有結束,不然就不完美了,明明在用心的寫故事,好委屈。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20
第一千五百五十八章:廷議

  這百萬的銷量,連方繼藩自己都嚇著了。

  緊接著,他不禁為之感動起來。

  百姓們很給面子啊。

  於是,熱淚盈眶的讓王金元跑去各個印刷作坊。

  顯然,此前授權的潤筆費是不合理的,他們得加錢。

  而這銷量,還在不斷的增加。

  人們猶如著了魔似的。

  又如傳染的瘟疫一般,一個又一個村落被傳染。

  甚至……根本無需書商去推銷,只靠著口耳相傳,這書……只需出現在市集或是村落,就永遠不愁銷量。

  蕭敬在東廠……他是被東廠的人請出宮的。

  此刻,他手搭在案牘上,聽著一個東廠的番子奏報。

  隨即,蕭敬先是沉著臉,而後是變幻不定,隨即……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樣的書……居然賣瘋了?」蕭敬覺得不可思議,看著番子,他忍不住道:「這齊國公,莫不是強買強賣吧?」

  對,一定是這樣。

  方繼藩這個傢伙,做的出來這樣的事。

  可這番子道:「卑下們起先也是這樣猜疑的,於是派人去了鄉間,卻發現……這竟都是百姓們自發來買的,個個踴躍得很,就像是打搶一般。」

  「什麼?」蕭敬已開始懷疑這一屆大明的草民們不太行了,只是此時………他滿腹疑竇,隨即卻是正色道:「此事,切切不可和陛下說,一字半句都不要提。」

  他手指頭輕輕的敲著案牘,淡淡道:「陛下本就為此事著急,他是唯恐此書賣多了啊,陛下的身子骨不好,萬萬不可讓他知道這些,你下去吧。」

  「是。」

  蕭敬心裡吁了口氣,他站起來的時候,身子有些顫抖,他早已知道……自己也已老了。

  一個奴婢,若是身子開始不堪,實是一件讓人心憂的事。

  …………

  卻在此時,弘治皇帝召諸臣議事,當值的宦官依陛下之言,給劉健、李東陽、謝遷、張升、馬文升和歐陽志人等賜座。

  只說了幾句,突然,那張升道:「陛下,京裡近來出了奇事。」

  張升氣定神閒,笑吟吟的繼續道:「聽說………齊國公修了一部書。」

  弘治皇帝的臉色頓的一沉,他幾乎已將這部書給忘記了。

  誰知道,張升竟在此時舊事重提。

  張升又道:「老臣倒是看過此書,可是看過之後,卻是一頭霧水,就以為……此書其實算是平平無奇,可臣又得知,此書居然引發了熱銷,前幾日,竟是售了百萬之多。」

  百萬……

  弘治皇帝頓時心裡五味雜陳。

  他還從未聽說過,這書能銷售百萬的,要知道,大明的讀書人,也沒有百萬啊。

  何況……那書……

  張升歎了口氣道:「不只如此,現在此書還在到處熱賣,聽說……齊國公居然還跑去了永平府的鄉下去簽售了。」

  簽售……這又是啥?

  弘治皇帝雖不明白,卻似乎隱隱感覺到有不好的事發生。

  「陛下……」張升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又看看同坐的諸公,才道:「老臣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啊。國朝以教化萬民為己任,可是為何教化了這麼多年,總是難有成效,而齊國公一部書,竟能銷售百萬,甚至未來極可能暢銷數百萬……」

  說到這裡,張升痛心疾首……

  數百萬……

  弘治皇帝也不禁動容了。

  說實話……他實在看不出此書有絲毫的亮點,可這方繼藩,卻總能化腐朽為神奇,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為何這天下的百姓,就喜歡他方繼藩?

  真是奇哉怪也。

  思來想去,弘治皇帝也沒想明白,他抬頭,看向歐陽志:「歐陽卿家對此,有什麼話說?」

  歐陽志乃是方繼藩的大弟子,或許……知道一二吧。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起身行禮道:「陛下,臣也不知,不過恩師向來神鬼莫測,這其中,定有原因。」

  弘治皇帝倒是直接,道:「那便召方卿家來問一問。」

  「陛下……」張升適時的提醒道:「齊國公去永平府簽售去了。老臣的意思是……齊國公竟能將一部書暢銷百萬,甚至數百萬,為何……這正兒八經的聖人之學,卻做不到這一點呢,臣乃是禮部尚書,關係著教化之事,不得不察啊。」

  這言外之意是,方繼藩若是能將聖人之書也賣這麼多,那麼……這教化之事,不就事半功倍了嗎?

  可方繼藩卻偏偏賣這等稀奇古怪的書,真是糟蹋了他這賣書的本事啊。

  弘治皇帝嘴角抽了抽,這時才聽出來了,張升的話裡有些酸。

  弘治皇帝沉吟片刻,道:「此書,朕反覆看過了數遍,實在看不出其中有什麼不同,還是速速召方卿家回京吧,朕倒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弘治皇帝說罷,朝一旁的宦官使了個眼色。

  宦官會意,匆忙去傳旨意了。

  眾臣在此時,不禁相互遞了眼色,有人疑惑,有人痛心疾首,畢竟……他們也由衷的覺得方繼藩的本事用錯了地方。

  謝遷此時道:「陛下……臣倒是聽說許多人在暗暗嘲笑這《明頌》,更是說齊國公不學無術,這一次算是露了馬腳。」

  弘治皇帝只噢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當下遣散了眾臣,等那蕭敬回到身邊伺候時,弘治皇帝突然叫道:「蕭伴伴。」

  「奴婢在。」

  「那部明頌,現在有什麼消息?」

  蕭敬便笑容可掬道:「陛下,沒什麼消息,若是有消息,奴婢自會……」

  弘治皇帝眼眸一張,突然拍案:「住口!你想欺君嗎?」

  蕭敬嚇得腿都軟了,連忙跪下,磕頭如搗蒜的道:「奴婢萬死,奴婢是聽說過一些此書賣的火熱的消息,不只如此……正因為此時火熱,所以引來了許多人的嘲笑,他們大多本就受了齊國公的氣,現在好不容易逮著了痛處,自是各種陰陽怪氣,哪怕是這廟堂上,這樣的人……為數還是不少的,甚至還有人說……說……原本還以為齊國公有幾分本事,可看了此書才知道,齊國公最擅長的,乃是養豬!」

  養豬……

  可這話……卻猛地讓弘治皇帝勃然大怒,怒得渾身猶如冒火,因為……他太清楚某些大臣了,他們若是要罵起人來,絕不會吐露半句髒字,可這罵人的話,卻是足以錐心。

  這養豬,不就是養朱嗎?

  此等一語雙關之言,最是惡毒。

  弘治皇帝身子一顫,居然出奇的沒有發怒,他凝視著蕭敬,沉聲問道:「說這些話的人,都是哪一些?」

  蕭敬這回自是老實回答:「這……這……有不少翰林官和御史,平時他們不敢冒頭,可背地裡……不只如此,聽說消息還傳去了南京,南京六部那裡的,就更加口無遮攔了。」

  弘治皇帝臉上看不到表情,卻突然眼角微微上揚,道:「這是人臣應該說的話嗎?不過說起來……這也是此次繼藩不爭氣,才會授人以柄啊!速速將他召回吧。還有……某一些人,你列一個名冊來吧,在京的,記錄下來,不在京的,一併召來京師,記住……快馬加鞭。」

  說不爭氣,倒是實話,因為方繼藩在那明頌裡,對於養豬,實在花費了太多的筆墨。

  可這一句話……是真的扎心了。

  蕭敬自是明白弘治皇帝此時的心情不好,戰戰兢兢的道:「陛下,奴婢之所以瞞著陛下,就是怕陛下您聽著生氣,陛下年歲大了,奴婢給陛下梳頭的時候,見陛下的頭髮越來越稀疏,也越發的斑白,奴婢是擔心陛下啊……」

  弘治皇帝擺擺手,倒是臉色緩和了一些,道:「把蓋子捂著,不代表這些事沒有發生,朕什麼沒有見識過,廠衛那裡,好好辦自己的差吧。」

  蕭敬連忙叩首:「奴婢遵旨。」

  …………

  方繼藩自永平府被召回來。

  說實話,他在永平府裡簽售,倒是覺得挺快樂的,看著別人崇敬的目光,極容易讓人生出老子就是聖人的感覺。

  陛下突然相召,方繼藩當然知道……陛下是為了什麼。

  他不敢怠慢,進了京,先讓人去通政司應了卯,不多時,就有宦官來宣讀旨意,命方繼藩先歇息一日,次日入宮廷議。

  方繼藩聽說是廷議,倒是心裡嘀咕開了。

  於是次日清早起來,匆匆至大明宮,弘治皇帝於奉天殿升座,群臣俱在,便連太子也來了。

  今日這場面,格外的隆重。

  竟連南京那兒,居然也快馬加鞭的召來了一些大臣。

  這些南京來的六部官員不知發生了何事,不過想來,陛下突然召喚,定是有大事,心裡竟是懷著期待。

  哪一個南京的六部官員不想進京師哪,說不定自己的時運來了。

  他們因為用的是急遞鋪的快馬,沿途又是官道,因而有的人,甚至比方繼藩所處的永平府趕來的還快。

  方繼藩站在人群之中,卻見弘治皇帝左右掃視了一眼,道:「諸卿……今日就不必有太多的虛禮了,朕這幾日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話,當著諸臣的面,倒是有感而發,有幾句話想要說。」

  ………………

  小孩子入學,來來回回的準備材料,結果……還是出現一些意外情況了,明天清早,還要去學校,關係著小孩子的事,心裡焦慮的不得了,今晚估計睡不著了,所以,今天晚上會熬夜碼字,不過會比較晚,想睡得早點去睡,明天一早就有的看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20
第一千五百五十九章:仁義無雙方繼藩

  弘治皇帝沉著臉,他的目光,逡巡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弘治皇帝道:「這些年來,朕深感清談誤國,對於士人,多有幾分厭倦。朝中的風氣,已是改觀了不少。可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許多人,將這清談習以為常,卻殊不知,爾俸爾祿,皆自民脂民膏,供養卿等的百姓,可不指望,拿著錢糧,讓爾等在此清談。」

  這番話,莫名其妙。

  可是語氣卻極嚴厲。

  誰也不知陛下是否指的是自己,竟有幾分惶恐和慌亂。

  於是索性眾臣倒:「臣等萬死。」

  弘治皇帝隨即道:「卿等自知萬死,還敢在此口舌嗎?你們好好向方卿家學一學!」

  眾臣聽到此處,又是一頭霧水,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有點懵,自己最近雖然時常做一些好事,可是……好像沒有做過什麼大善的事吧,噢,是了,把孔家兩三千戶人,讓他們脫離苦海,送去黃金洲這一樁,應該是算的,沒想到陛下竟早知道了,陛下聖明哪。

  弘治皇帝冷笑:「方卿家從不與人做什麼口舌之爭,埋頭苦幹,為我大明立下了汗馬功勞,哪裡似朕的這些臣工之中,某一些人,成日牙尖嘴利,自以為能,實則儘是一群無能之輩!」

  眾臣聽到此處,有人開始回過味來。

  陛下這言外之意,是嫌有人在背後說了什麼是非。

  而這是非……多半是衝著方繼藩去的。

  陛下特意提起方繼藩埋頭苦幹,立了許多功勞,這意思是,方繼藩不在乎這些情名,只顧著為大明盡忠效力。所以這些日子,方繼藩雖出了一本……粗鄙的書,那又如何,你們這些人,捆在一起,還是及不上他,你們也有資格笑方繼藩,你們配嗎?

  這一番話……分明是為那一本《明頌》來定調子,倘若還有人敢胡言亂語,那便是清談誤國之輩,有斗膽借此機會來譏諷的,絕不會輕饒。

  這下子,那些暗中譏諷的人頓時不安起來。

  尤其是那些自南京快馬加鞭召來的大臣,更是忐忑。

  陛下突然詔自己來此,難道……就為了敲打?

  要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啊。

  這些年來,清流一次次的遭受打擊,早已是受了重創,在宮中面前,幾乎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讀書人也統統被挖了根,連經濟基礎,都握在了陛下和齊國公的手裡,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反手之間,便教你身敗名裂,碎屍萬段。

  此時,誰還敢當面頂撞什麼。

  於是……有人戰戰兢兢,只怪自己平時嘴太賤,磕頭如搗蒜,又道:「臣萬死。」

  弘治皇帝冷哼,他淡淡道:「周卿家,卿在禮部還好吧?」

  弘治皇帝隨口一提。

  頓時有人打了個激靈。

  既是禮部,還姓周,自是南京禮部尚書周坦之,周坦之誠惶誠恐,其實雖有尚書之名,可實際上,在南京,幾乎就等於是閒職,不過是在養老而已,正因為被邊緣化,所以周坦之少不得會有牢騷,總希望自己有機會能進京,成為正兒八經的禮部尚書。

  可這牢騷多了,哪裡知道,他現在卻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周坦之立即叩首:「臣……臣尚可。」

  弘治皇帝道:「朕聽說了一句話,說齊國公最擅長的,乃是養豬。這話………是誰說的?」

  周坦之如晴天霹靂,臉色剎那之間,便唰的白了。

  他顫抖道:「臣……臣……」

  這話就是他說的,可是萬萬沒想到,自己一言一行,都被錦衣衛盯得死死的。

  他艱難的道:「臣……臣這些話,沒有它意?」

  百官們俱都默然,心裡卻都鬆了口氣,看來……陛下這火氣,不是朝自己發的。

  他們開始細細的品味著這句話,心裡大多都想,倘若這話沒有其他的意思,那才是見鬼了,說實話,這話挺有新意。

  本來君臣奏對,大家都是彼此客氣,極少這般將養豬之類的話,直接說出口的。

  可陛下既說出了口,自是說明陛下的憤怒,已到了極點。

  周坦之到了如今,已沒有了選擇,道:「這……這是《明頌》那書中寫的啊,其他的書,都將豬稱之為豕,唯獨此書,又或曰『剛鬣』,唯獨《明頌》,稱之為豬,臣……臣見此書,如此……如此粗鄙,於是,藉著他書中的『豬』字,評價了一二,老臣斷沒有其他的意思,還請陛下明察秋毫。」

  畢竟是禮部尚書,水平還是夠得,轉眼之間,便將這髒水潑了回去。

  言外之意這不怪自己,是明頌這本書有錯在先,陛下要處罰老臣,若要講道理,那麼……自當先懲罰這明頌的作者。

  弘治皇帝聽罷,露出了厭惡之色,他現在最不喜的,恰恰是這等故作聰明的狡辯。

  不過今日,當著諸臣的面,自也不能無的放矢,他目光落在了方繼藩身上。

  這豬的字眼,他也看到過,不過……當時也沒有其他的心思,反正那本書,處處都是『粗鄙』,這有個豬字,一點都不奇怪了。這就好像方繼藩一般,渾身都是破綻,他若是突然對你破口大罵,你會覺得很奇怪嗎?

  「陛下……」方繼藩急了,立即道:「兒臣想要解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今日廷議,是想要殺一殺當下的風氣,也要袒護方繼藩的意思。

  只是……想到那本書……

  弘治皇帝道:「卿家說來。」

  「陛下,兒臣修《明頌》,為的……乃是流傳千古,宛如四書五經一般,光耀萬世。」

  此言一出,頓時群臣嘩然……

  人們彼此相看,都自對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滑稽的意味。

  當然,也不乏有人若有所思。

  弘治皇帝也覺得古怪起來,方繼藩行事,雖是乖張,可絕不會吃虧的,莫非……

  方繼藩振振有詞道:「陛下,這便是我新學的四書五經,如孔子一般的《春秋》啊。」

  《春秋》、《明頌》……

  這兩部書,但凡沒有瘋的人,都覺得兩者沒有絲毫的關聯。

  有人甚至覺得自己心口疼的厲害,這狗東西,終於要對《春秋》下手了。

  那周坦之畢竟是南京來的,雖也知道方繼藩不能惹,可現在箭在弦上,膽子壯了幾分;「齊國公,你可知罪,你竟將這《明頌》,比作《春秋》。」

  方繼藩微笑,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好像記錄下了這個目標,而後坦然道:「陛下,兒臣開創西山書院,弟子無數,敢問陛下,兒臣的學問,如何?」

  「……」

  方繼藩隨即道:「若是在場諸公不信,那麼……我便隨便拎幾個不成器的弟子,譬如王守仁,譬如歐陽志,譬如劉文善,譬如唐寅,你們是要作詩詞,要是要作八股,又或者,想要作文章,是要比較學問的優劣,是要一辯長短,哪怕是要上馬騎射,敢問諸公,誰敢和我那幾個劣徒比一比?」

  「……」

  這純粹是耍流mang了。

  沉默之後,自是無人應戰。

  方繼藩這些弟子的本事,大家是知曉的。

  方繼藩隨即道:「門生如此,陛下,兒臣難道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在兒臣面前,若要寫出一篇錦繡文章來,要寫一部《春秋》這般的書,不敢說手到擒來,卻也絕不比這春秋要差,兒臣在此誇下海口,誰若是不信,可上前一試。」

  這句話,真是狂傲極了。

  這是拿孔聖人來玩弄啊。

  不等一群聖人門生們紛紛站出來,氣咻咻和方繼藩理論。

  方繼藩話鋒一轉:「可是陛下,兒臣若是著這樣的書,那麼就背離了兒臣的初衷了。」

  弘治皇帝皺眉:「這是何意?」

  方繼藩道:「自有文字以來,這天下,為讀書人著書者,數之不盡,可是敢問陛下,這天下,為百姓著書者,有幾人呢?」

  弘治皇帝猛地一愣。

  殿中默然。

  方繼藩的話,似在拷問。

  這當今天下,有人為百姓著書的嗎?

  周坦之反駁道:「百姓目不識丁,著了書,他們讀得懂嗎?」

  方繼藩大笑:「若是之乎者也,不知所云,目不識丁的百姓,當然讀不懂。那麼……為何這天下數不清的文人墨客,就沒有一人,肯著一本,能夠讓百姓讀得懂的書呢?這根本不是能不能做到的問題,要做到,固然很難,甚至難如登天,在我看來,比著《春秋》更難。可是世上無難事,只要有心人,便是千難萬難,就看這天下有沒有人肯真正花費心思去做了。」

  「可惜啊可惜……」方繼藩肅容道:「可惜這天底下的讀書人,只挖空了心思,去尋他們的知己,去尋他們的知音,卻無一人,將這心思,花費在這上頭,孔孟之學中,其根基在於『仁』,什麼是『仁』,善待百姓即為仁,使其知之,乃是仁。這天下自稱聖人門下的,只知讀書,可有幾人,有這樣的仁愛之心?」

  「在我眼裡,在座諸位,哪怕能作出再多錦繡文章,可這些文章,不過用來孤芳自賞,早已背離了孔孟的初衷,實在讓我方繼藩為之齒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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