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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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17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2
第一千五百一十章:大功臣

  宦官已取了方繼藩的賬目。

  轉呈至弘治皇帝手裡。

  弘治皇帝對於賬目這等事,已是再熟悉不過了。

  只打開一看,但凡是涉及到西山的賬,都清晰無比,只一看,心裡便瞭然了。

  弘治皇帝震驚之餘,不禁看了太子一眼,口裡道:「太子……」

  「兒臣在。」朱厚照其實是不太情願方繼藩交賬目給自己父皇的。

  父皇雖然保證再不干涉他的買賣,可所謂饑寒起盜心,父皇這樣的窮,誰曉得會不會……

  不能怪他會多想啊,實在是他也是窮怕了的一員。

  此時,弘治皇帝臉上帶著訝異之色道:「昨日商賈們就入的賬,為何?」

  弘治皇帝實在不理解,為什麼這些最深謀算的商賈怎麼都巴巴的送銀子來。

  做買賣的事,他是清楚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嘛。

  可若是再複雜一些,就無法理解了。

  他畢竟是天子,不是商賈,此時他方知,這不是自己所擅長的事。

  朱厚照猶豫了一下,便硬著頭皮道:「齊國公和兒臣……和商賈們交好,兒臣先是尋了各個作坊,先和他們洽談合作之事,要求他們以低廉的價格對兒臣進行供貨……「

  只聽到這裡,弘治皇帝的臉色微微一愣。

  群臣亦是露出疑惑之色,又是百思不得其解起來了啊!

  他們之中,倒是有人腦子轉得特別快,想到了一個詞兒……強取豪奪。

  莫非是太子跑去脅迫各個作坊?

  想到這個的就有劉凱之,劉凱之已按捺不住了,急匆匆的道:「太子殿下,這些作坊主們豈會同意,價格低廉,他們就無利可圖了。」

  朱厚照鄙視的看了他一眼,這個人真是……沒有前途啊。

  朱厚照正色道:「一個作坊,要生產出貨物,涉及到的成本多種多樣,並不只是單純的生產這樣簡單,譬如,他們需要準備倉庫,將生產的商品入庫,而後,還要僱傭人,四處尋找買家,可一般的買家,所需的貨物,或多或少,這就導致,他們的生產,可能不能持續。對於作坊而言,他們最害怕的事是自己生產出來的商品積壓,一時銷售不出去,這會承擔巨大的倉儲成本,甚至還會引發巨大的風險。」

  這話淺顯易懂,至少弘治皇帝是懂了。

  不錯……

  朱厚照繼續道:「因此,兒臣提出大規模且持續穩定的訂貨,對於各個作坊而言,兒臣便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甚至有的作坊,不必僱傭銷售人員,減少中間環節之中許多的開支,只專心於生產即可。因而,他們給兒臣的貨,雖是低廉,卻因為穩定和訂貨量大,足以讓他們有利可圖,還可使他們後顧之憂,他們只需根據兒臣的巨大訂單,調整生產即可。」

  原來如此……

  弘治皇帝想到自己當初在作坊裡,最終被陳彤折騰的差一點破產,其中最大的原因,也在於貨物積壓,這是極可怕的事,風險實在太大了。

  弘治皇帝不禁多了好奇,興致勃勃的道:「太子繼續說下去。」

  於是朱厚照隨即道:「拿了這些低廉的貨源,兒臣再尋其他的商賈,令他們分銷,兒臣手裡的貨物價格低廉,不只如此,而且所有的貨物,應有盡有,商賈們若要貨物,不必費心去和作坊談,只需尋兒臣即可,兒臣保證貨物的質量,也能隨時保證出貨,童叟無欺,對於那些商戶們而言,省心省力,哪怕是他們直接和作坊談,也未必能拿到這個價格。」

  「可問題就在於,商戶們也要掙銀子,拿了貨,怎麼掙銀子,卻是一個難題。兒臣既然決心涉足此業,首先便是要想商戶之所想,因而,這個百貨商場,才應運而生。有了這百貨商場,一旦這商場可以遍地開花,那麼……商戶們還擔心,從兒臣這裡定來的貨物,銷不出去嘛?」

  「因而,昨日兒臣的百貨商場建了起來,起心動念,決心在天下各州府投入銀子,建大小百貨商場的商戶,數之不盡,商戶們來自天下各州府,他們在各地,自有自己的人脈和資源,因而,對他們而言,在本地建立商場不是什麼難事,唯一難得,反而是貨源,若是不能持續供貨,又或者是,根據不同的銷量,及時調整進貨,這便是天大的事,一個商場涉及到的貨物,數百上千,難道他們要一個個和作坊去談,因而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尋到興國商號,由興國商號穩定供貨。」

  「這些銀子,多是定金,這才只是昨日一天而已,現如今商戶們嗅到了商機,已是開始行動起來,只怕在未來,會由更多的訂單和定金到興國商號來,興國商號從中得到的利潤,便在於此。」

  這是一個極簡單的原理。

  這個時代的作坊和商戶之間,本身就溝通不太順暢,彼此之間,想要建立起信任,也極不容易,而對於商人們而言,任何一個商機的出現,等你慢慢的尋覓到了供貨商,與對方建立起了信任和較為穩固的關係時,可能找個商機,就徹底的措失了。

  興國商號,則成為了一個平台。

  說白了,商號就是賺差價的中間商,在上一世,雖然許多的商業模式,都在極力想要撇開賺差價的中間商,可在這個時代,中間商並非是落後的產物,恰恰相反,它反而成了工商之間的潤滑劑。

  弘治皇帝恍然。

  原來……還可以這樣掙銀子啊。

  弘治皇帝瞭然的看了一旁的方繼藩一眼,看向朱厚照道:「這是繼藩的主意吧?」

  朱厚照倒不居功,老老實實的道:「正是齊國公的主意,兒臣覺得這主意不錯。未來,興國商號將制定一個標準,嚴抓各個合作作坊的質量,同時容納更多的作坊進入興國商號的體系,並且不斷的拓展商戶的渠道,兒臣預備,將這天下絕大多數的作坊和商戶,統統都納入這個體系之中,如此一來,其中所產生的利潤,便數之不盡了。」

  弘治皇帝聽著,心頭一熱。

  他突然有些後悔了。

  在他看來,太子就是這個中間商啊,早知如此,就不答應太子了,若是自己和方繼藩合作,豈不美哉。

  只是……若是當真如此……太子和方繼藩的目標達成,這是何等巨大的利潤,且對於商戶和作坊而言,只怕也有極大的好處吧。

  弘治皇帝心裡唏噓不已。

  卻在此時,那陳彤定了定神,似乎也緩過勁來了。

  其實昨日忙碌完了商場的事了,經歷了許多日不眠不歇的佈置,他已是疲憊不堪,後續和商戶的接洽,他沒有參與,匆匆去睡了一宿,因而,連他也沒有想到,這些商戶們竟是瘋狂至此。

  他本就聰明,此時看到時機,立即道:「陛下,其實……太子殿下和齊國公所謂的買賣,並非是奔著圖利去的。」

  本來皇帝和太子君臣大談買賣的事,尤其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實是有些不雅。

  文武百官們,心裡震撼於方繼藩這狗東西居然這樣也能日進金鬥,難免酸溜溜的,心裡既是佩服,卻又覺得,人心不古,連皇帝竟也變了,這廟堂看來,也要成為一個大商場。

  此時卻聽陳彤道:「士農工商,工商也是國家的根本,這工商給我大明,帶來了諸多的好處,這是顯而易見的。臣此前在戶部,自打新政以來,這國庫的歲入和主要財源,已逐漸從農稅,漸漸變成了以商稅為主,此乃大勢所趨,未來,臣更敢斷言,隨著工商的興盛,商稅將成為國庫最主要的財源,農稅甚至可有可無。」

  「因而,工商之興衰,已到了關乎國本,關係到了江山社稷的地步。隨著屯田衛引入了新的糧種,改進了耕作的方式,我大明不敢說千秋無餓死之民,可至少,眼下,這農業是穩的,因而,朝廷眼下最該關注的,恰恰是工商的發展。」

  「這些年來,工商發展神速,使這作坊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商戶遍地,可這些良莠不齊的商戶和作坊,既給國庫帶來了穩定的財源,也使許多流民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卻也帶來了諸多的問題。」

  「太子殿下和齊國公……深知工商的利弊,時至今日,工商不可一日不促使其發展,卻也不可不對其進行規範,太子殿下和齊國公為此……憂心忡忡啊。」

  朱厚照:「……」

  好吧,似乎這話也有道理,朱厚照立即擺出一張苦瓜臉,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

  方繼藩心裡不禁感慨,還是讀過書的人會說話啊,什麼事,都能講出道理來,還是十分好聽的道理。

  沒有錯了。

  嗯,我方繼藩……確實就是這般想的。

  弘治皇帝臉色變幻不定,他左右四顧,立即察覺到,方才自己過於震撼於興國商號的利潤和生意模式,卻在大庭廣眾之下,顯得有些失態了。

  好在……百官們聽到了這陳彤說到此處,反而個個定下了神,不再是方才臉色古怪的樣子。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2
第一千五百一十一章:陛下恩典

  陳彤這番話,雖然有人不喜歡,可至少還是認可的。

  糧稅畢竟有限,而國庫的收入,工商的比重越來越大,這些年,國庫的歲入日益的增加,可花的照樣還是快,並不是說從前能有三百萬兩銀子的歲入花三百萬兩,現在有三千萬兩銀子的歲入,還是花三百萬兩。

  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若是工商沒了,朝廷怎麼辦?

  陳彤在此歎了口氣,才又道:「工商已經事關國本,太子殿下乃是儲君,齊國公更是與國同休,事關重大,這也是為何太子殿下與齊國公起心動念建立興國商號的原因。只是……如何確保工商所引發的風險,如何控制商戶和作坊呢?殿下和齊國公睿智啊,他們想到了一個辦法,即是這興國商號。」

  君臣們自是心思各異,此時卻都不發一言,繼續聆聽。

  陳彤則繼續侃侃而談:「利用這興國商號成為最大的中間商,利用訂單可以約束作坊,確保他們不能以次充好,也確保他們有穩定的收益。

  在控制了作坊之後,轉過頭即可利用手傷的貨源來控制商戶,再利用商戶來開拓渠道。

  最終達到的目的,是所有的商戶和作坊統統都歸於興國商號的控制之下,商賈們需遵守興國商號所制定的標準,方可輕鬆的掙來銀子,興國商號再鼓勵商賈們不斷的拓展渠道,振興工商,如此,不但興國商號可以借此牟利,對於朝廷而言,工商能夠有序,而不引發任何的亂子,絕大多數的商戶,都以太子殿下馬首是瞻,與太子殿下休戚與共,豈不就是效忠於宮中?從長遠而言,興國商號以百貨商場為標桿,鼓勵所有的渠道商人,開拓天下的市場,這對於工商,也有極大的幫助,未來朝廷的歲入,也隨之水漲船高,陛下……這對於超提供,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太子殿下所為,實是讓臣欽佩,而齊國公善謀,也令臣望塵莫及。臣愚鈍得很,跟隨太子殿下和齊國公已有數月,也不過勉強能揣測他們心中萬一,可哪怕是這一丁點的想法,也令臣覺得受益無窮,因此不敢懈怠,這些日子,跟著殿下和齊國公,鞍前馬後,臣實是愚鈍不堪之人,能有效勞的機會,便已知足了。」

  說罷,叩首。

  殿中很安靜。

  說話的人,此前可是戶部侍郎。

  這個人,你可以說他壞,但是並不能說他蠢,能做到戶部侍郎的人絕不可能會蠢。

  陳彤的一番話,其實頗對許多人的胃口,他首先的預設了商賈貪婪,因而良莠不齊,帶來了許多的隱患。這豈不就是儒家的主張嘛?

  抑制商人的本質,就在於抑制他們的貪婪啊。

  在這個立論基礎之上,他方才說起工商對於國家的重要,甚至對於朝廷,對於國庫的重要性。

  只怕這文武百官,沒一個人在此時會站出來反駁他。

  理由很簡單……誰敢出來反駁,國庫的歲入劇減,這筆賬算誰的?

  最終,他將太子和齊國公的想法說出來,還有這興國商號如何控制良莠不齊的商戶,又如何促使商業的發展,進而達到社稷穩定,歲入增加的目的。

  這一番話,既滿足了百官的心理,又同時給太子和方繼藩臉上貼金,將這賺錢的買賣,變成了有利於江山社稷的大事,且已刻不容緩,再不是私心作祟這樣簡單,而是關係到了天下的大局。

  弘治皇帝聽了,也覺得舒服。

  他連連點頭,覺得頗有道理,因而也從方纔的尷尬之中,漸漸的緩了過來,微笑的看著陳彤。

  此前對於陳彤的印象實在太壞,而現在……卻發現陳彤這個傢伙,雖然後知後覺,卻也算是一個幹才,短短數月功夫就煥然一新,倒也稱得上人才了。

  弘治皇帝凝視著陳彤,突然對他起了興趣:「朕聽說卿家現如今頗為幹練,連這百貨商場從無到有,也都是卿家事無鉅細,一併辦成的?」

  陳彤道:「臣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拾人牙慧。」

  弘治皇帝頷首,很是滿意,他現在對於能辦好一個作坊或者是大商舖,已有一些敬畏之心了,因而頷首點頭道:「這裡頭牽涉到的,是數不清的雜事,卿能如此,朕也頗為欣慰,卿家還是有才能的。」

  這文武百官之中,陳彤現在已算是異類了,他能辦妥的事,別人辦不好,這才是本事。

  弘治皇帝沉吟了一下,隨即道:「卿本是戶部侍郎,朕欲令卿官復原職,如何?」

  陳彤心裡咯登了一下,嗯,有些意外……

  幸福來的太快了!

  剛剛差點掉了腦袋,轉過頭,居然……要官復原職了?

  他壓抑著心裡的激動,他當初可是無時無刻的想回到戶部去啊,畢竟身為戶部侍郎,是何等的體面,多少人對著他曲意奉承。

  他忙叩首:「陛下恩典,臣……臣真是萬死,亦難報萬一,只是……只是……」

  他卻又突然道:「只是……現在這興國商號,正在草創之時,百廢待舉,臣雖不才,現在好不容易,學會了一些經營之道,這雖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本事,可是朝廷可以離得開一個庸碌無為的戶部侍郎,可暫時興國商號,卻是離不開臣,臣……謝陛下恩典,可是臣卻還是請陛下收回成命,再擇賢良。」

  此言一出,實是令人驚異,百官動容了。

  戶部侍郎都不做了,卻去給方繼藩這狗一樣的東西做狗腿子?

  難道戶部侍郎,還及不上區區一個狗腿子重要?

  這陳彤……吃錯藥啦。

  可陳彤卻彷彿是主意已定的樣子。

  事實上,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是官復原職,方纔他甚至天人交戰,可想到興國商號還有許多構思沒有完成,自己竟發現,自己和興國商號,有著幾分難以割捨了。

  弘治皇帝臉色一變,他的驚訝不少於其他人,他凝視著陳彤,臉色卻多了幾分敬重。

  別人都是求官,這陳彤竟如此謙讓。

  嗯,不得不說,這是個能辦事的人。

  將來……若是再磨礪磨礪,定可以成為肱骨之臣。

  弘治皇帝沉吟著,看著陳彤的眼眸裡多了幾許欣賞,正色道:「既如此,那麼卿家就暫時在興國商號好好辦差吧,可是……你終究是有功名的人,將來……朕遲早還要用你……」

  說罷,弘治皇帝頓了頓,又道:「敕命陳彤為南京戶部尚書,以戶部尚書之名,暫在興國商號,處置工商事,待這商號逐漸步入正軌,後繼有人之後,朕自要委以重任。」

  此人……算是個經濟之才,弘治皇帝惜才,實在不忍心他馬放南山。

  陳彤卻是一愣,這下子,輪到他驚訝了。

  若是說方纔他做出決定的時候,心裡沒有一點的遺憾,那必是假的。

  畢竟……這等於是斷絕了自己的仕途,自己當初付出了許多才有的仕途啊。

  可萬萬料不到,在他做出那樣困難的選擇後,陛下竟給自己加官進爵了。

  戶部尚書啊,雖然是南京的,這南京戶部尚書,其實只是虛職,沒有太大的權柄,可有了這一層身份,卻還可以做自己喜歡做的事……這就……

  甚至……他已可以想像,等再過幾年,自己磨礪了一番之後,或許……陛下甚至將真正的戶部交給自己……

  想到幾個月前,自己還在獲罪,轉過頭,陛下卻不拘一格,予以恩榮,或許是因為喜極,陳彤竟是熱淚盈眶,叩首道:「臣……謝陛下恩典。」

  百官們個個心思複雜。

  而那劉凱之也是為之一愣,頓時……他臉紅了。

  從陛下的口氣來看,陳彤的前途,可能比自己想像中要遠大的多,而自己……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不但成就了陳彤,更是徹底的將他得罪了。

  往後……只怕……

  此時,只見弘治皇帝擺擺手道:「至於太子與方卿家,他們也確實是功勞不小,這興國商號如陳卿家所言,實是利國利民,往後太子和齊國公,還需將心思多放在這上頭,往後……」弘治皇帝凝視著太子,意味深長的道:「往後,將這興國商號辦成,朕也就可以無憂了。」

  這句話顯然別有意味。

  許多人都聽明白了。

  興國商號……可以將所有的商戶都和太子休戚與共,這對於太子在未來克繼大統,當然有極大的好處。

  往後,這天底下,還有誰比太子殿下的地位更加穩固呢?

  朱厚照自是道:「兒臣遵旨。」

  方繼藩卻故意慢了一拍,等朱厚照說了一句遵旨之後,隨即熱情洋溢的道:「陛下見識卓越,非比尋常,這一番鼓勵,實是令兒臣精神抖擻,兒臣此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絕不辜負陛下的重托,便是拼了性命,死上一萬次,也定要為陛下分憂,為太子解難。」

  …………

  第二章,還有。

  一個叫隱為者的老作者,新書上架,名字叫《老胡同》,講的是上世紀一個小刑警的故事,質量是有保證的。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2
第一千五百一十二章:吃香喝辣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表示了讚許。

  若是別人說這個,弘治皇帝難免覺得此人定是溜須拍馬,誇誇其談之輩。

  可方繼藩說要赴湯蹈火,繼之以死,弘治皇帝卻還是頗為相信的。

  弘治皇帝心情不錯,屏退了群臣,將朱厚照和方繼藩留下,細細的問過了這商號的事,他努力的理解商號的運行原理,也不禁為之讚歎。

  許多人只想著,人與人物品交換著換銀子,又或者是從地裡刨出糧食來換錢,更有甚者,通過搶掠了掙銀子,可誰能想到,制定標準掙來源源不斷的銀子呢。

  「這商道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弘治皇帝笑了笑,而後看向方繼藩,道:「卿家是怎麼想出來的?」

  方繼藩道:「兒臣在陛下身邊,耳濡目染,豈有不開竅之理,吾皇聖……」

  弘治皇帝忙壓手:「罷罷罷,朕部再問了。」他無奈的搖搖頭。

  弘治皇帝隨即又道:「朕現在細細思來,你們之所以能做成這個買賣,無非……就是利用了人信罷了。商賈們交易,難免會有諸多的不便,也難以輕易產生信任,因而,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去討價還價,或是勾心鬥角,你們建立了標準,廣泛採購,最後再以公平的價格鋪貨,本質而言,是商賈們信任你們啊。太子方才說,商號的主旨,便是帶著所有合作的商賈一起發財,一起來掙銀子,你們有肉吃,也一定想盡辦法,讓他們吃肉,這……才是真正的商道,商道不是狡詐之術,真正立足的,還是信用。」

  弘治皇帝笑起來:「這一個信用,價值萬金。可見,太子比從前,是穩健許多了。其實做天子,又合唱不是如此呢,若是人人從天子身上,得不到好處,這江山社稷,也就該破碎了。要讓人們效忠天子,便是要人安居樂業,讓他們深信,他們若是有了冤屈,皇帝能令他們沉冤得雪。若是遇到了賊寇,皇帝能為他們討賊,保他們平安。若是他們遇到了災情,皇帝能下旨賑災,不叫他們餓死。只有讓臣民們深信這些,這太平盛世,方才不遠,這皇帝,方為好皇帝。」

  朱厚照顯得不自然,連連點頭:「父皇說的是。」

  弘治皇帝便看他一眼:「怎麼見你小心翼翼的,怎麼,真怕真食言反悔?你放心便是,好好辦差,商號和朕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想商賈之所想,那便好好去做,要讓人信服你,就如你所言的一樣,男人一諾千金,既是要帶著這些商戶發財,那一定要讓他們賺的盆滿缽滿才好,好了,退下,免得你見了朕,如貓見了老鼠。」

  朱厚照這才咧嘴笑了:「父皇教誨的是,兒臣一定……一定好好幹。」

  他和方繼藩,就好像懷著金元寶走夜路的孩子,聽了弘治皇帝准他們告退,便一溜煙的忙是出宮,彷彿弘治皇帝是強盜一般。

  「真是奇怪啊。」朱厚照禁不住道:「老方,你難道沒有察覺,今日父皇格外的的大氣,本宮還一直在擔心,他又插手呢,他雖每一次都說君無戲言,可本宮太瞭解父皇了,咱們掙這麼多銀子,他甘心?」

  方繼藩卻是一副智者的模樣,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看著朱厚照,隨即道:「殿下啊殿下,這一切都來源於臣的佈置。」

  「嗯?」朱厚照不解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的銀子,將來還不是殿下的,陛下雖愛財,可是他真正關愛的,卻是江山永續啊,否則,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咱們這個買賣,和別的買賣不同,朝廷歷來不信任商賈,而這興國商號,卻借此控制了天下的商戶,這既能令陛下和百官們放心一些,同時對陛下而言,這也是一次對太子殿下的磨礪。」

  朱厚照樂了:「只要他不來管著本宮就好,咱們好好的掙銀子便是。」

  朱厚照對於銀子,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渴望。

  或許是窮瘋了。

  待二人說說笑笑到了午門,卻見一人在午門外頭,來回踱步,一看到太子和方繼藩出來,立即上前,下拜:「下官見過殿下,見過齊國公。「

  細細一看,此人竟是陳彤。

  陳彤如今成了尚書,地位顯赫,將來的前途,自然不可限量,他思來想去,這還不是因為太子殿下和齊國公對自己的關照嗎?

  若非是跟著太子和齊國公幹,只怕自己一輩子,還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更不可能,會有今日的際遇吧。

  從閻王殿裡走了一圈,他心裡真是感慨萬千,因而,在此候著朱厚照和方繼藩,先行了大禮,隨即道:「太子殿下和齊國公大恩大德,下官至死,也是銘記於心,這輩子下官當牛做馬,也難報萬一。」

  這話就有些誇張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相視一笑。

  方繼藩便歎道:「好啦,不要如此,我早說過,我一向很看欣賞你,你好好在商號中辦差,便算是報答了。」

  「是,是,下官一定竭盡所能。」

  「是了,那個叫什麼什麼劉凱之的,可是御史?」

  方繼藩突然想起了什麼。

  陳彤一愣,隨即道:「他乃禮部郎中,哎,說起來,此人和下官,從前還算是莫逆之交,既是同年,又曾共事……」

  朱厚照咬牙切齒道:「既從前是朋友,不曾想今日卻要將朋友置之死地,老方,你放心,本宮就不是這樣的人。」

  方繼藩打了個寒顫:「太子殿下為何突然著重說自己不是這樣的人。」

  「這是怕你誤會。」朱厚照道。

  方繼藩卻覺得怪怪的,不過……那劉凱之……確實不是東西啊。

  「我太生氣了。」方繼藩道:「我最討厭的便是做朋友的,恩將仇報,這樣的人,狼心狗肺,豬狗不如,我回去之後,查一查他欠了錢莊多少銀子,若是欠了貸,少不得叫人催一催。倘若是沒有賒欠,那便更可怕了,他買宅子的銀子是從何而來的?十之八九,定是贓錢,我方繼藩嫉惡如仇,定要讓京察使,好好查一查他。」

  陳彤只當齊國公是想為自己報仇雪恨,千恩萬謝,心裡感慨,難怪這麼多人願意跟著方繼藩,這宦海中的人,沒一個靠得住,可跟著齊國公就不同了,跟在後頭吃香喝辣便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3
第一千五百一十三章:覓功封侯

  興國商號已開始進行佈置了。

  其實要做中間商,尤其是興國商號這樣的體量,只想著躺著賺差價,卻是不成的。

  這世上絕沒有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因此,在負責和作坊聯絡和與渠道商溝通的同時候,還需建立起一支貨物流轉的隊伍,只有能夠迅捷的調度貨物,方才能將成本降到最低。

  不只如此,還需在各省建立一個個分號,這些分號的職責在於對商戶們進行指導,負責統計當地的消費水平,統計不斷城鎮的客流量,以備商賈們進行咨詢。

  甚至不同的產品,又往往有各自的特別,這些也需有專門人進行研究。

  興國商號在西山書院裡,高薪招募了數百人作為骨幹,這些人大多所學的乃是商科和算學,現在卻有了用武之地。

  南京戶部尚書陳彤,此時備受鼓舞,這商號的事,幾乎都已是他來動手操作了,他畢竟曾有做官的經驗,此時又有近幾月所學的融會貫通,管理起來,倒是游刃有餘。

  只是……他哪裡想到,自己一旦上手,那太子殿下和齊國公驟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之前一門心思撲在這上頭的朱厚照,現在終於放鬆下來了,有銀子了啦!

  憑著商號,每月與方繼藩均分的純利,預期都在上百萬兩紋銀以上,未來甚至可能更多。

  貧窮了太久,一旦翻身,日子自然不一樣了。

  而有了銀子,難免人就膨脹了。

  他這幾日,忙著召集泰山們,一一還錢。

  太子殿下的泰山們,總算能鬆口氣,一改此前見了鬼的樣子,又開始稱頌起太子起來,一個個捋著鬍鬚,作欣慰狀。

  其實,此前這些人心裡挺憋屈的。賠了女兒不說,還要賠錢。

  這銀子借給太子嘛,又覺得可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可若是不借嘛,細細一琢磨,女兒都送去東宮了,還能咋樣?

  人性就是如此複雜,現在終於可以鬆一口氣了。

  朱厚照而今,自是走路帶風,紅光滿面。

  方繼藩對於賺錢,則早就養成了淡定的心態,而在此時,卻也有事又要忙碌了。

  王守仁要回來了。

  就在不久之前,有快馬來報,王守仁與宦官蕭敬已是入關,不日將抵達京師。

  方繼藩對此,很是欣慰。

  果然,又是兩日,王守仁入京了。

  一進京,王守仁先急匆匆的到了西山書院,拜見方繼藩。

  師徒二人,一別數年,難免唏噓一番,王守仁還是那不苟言笑的樣子,鄭重其事的行了個禮,他皮膚倒是沒有黑,卻更加清瘦了,面上帶著一種讓人無法親近的表情,可眼睛的深處,卻有一種好似永遠讓人無法猜透的銳利。

  沒有人知道,他胸腹裡藏著什麼。

  甚至……對於方繼藩而言,自己這個做恩師的,可能唯一能比王守仁有優勢的,不過是他肚子裡那一點兩世為人的知識。

  再多……真沒有了。

  王守仁,是一個能令人望之即產生敬畏的人啊。

  站在方繼藩面前,連方繼藩都能感覺到,王守仁這平庸的身體,似乎在極力的遮蓋內裡的鋒芒。

  方繼藩定了定神,拍拍他的肩道:「伯安啊,你可算回來啦,為師日盼夜盼,就盼著你能早日回來。」

  這一番話,說得很官方,但是情真意切啊。

  王守仁這鋼鐵一般的面容,也不禁為之動容起來,身軀微微一顫,道:「弟子不能隨時侍奉恩師,實是萬死。」

  方繼藩隨即大笑起來:「男兒志在四方,怎麼能如婦人一般,裹足在小小洞天裡呢,你是有大才能的人,和為師很像。為師有許多的夢想,只奈何生了腦疾,雖是有鴻鵠之志,腹藏韜略,卻也只能留在這京裡,每日陪著妻兒老小,成日游手好閒,吃香喝辣,花天酒地的,哎……為師這是有志難伸,這心裡的苦,又有誰能理解呢?」

  王守仁聽罷,看著紅光滿面的恩師,心裡也不禁感慨,恩師有經天緯地之才,卻只能沉溺在溫柔鄉中,每日混吃等死,不能去見見這廣闊的天地,不能效先烈一般,金戈鐵馬,馬革裹屍,這對恩師這樣的大才,一定心裡很鬱悶吧。

  王守仁能理解這種感受。大丈夫志在四方,上山伏虎,下海擒龍,這才是最愜意的事。可惜了,若是恩師無病,何至如此?

  方繼藩隨即歎了口氣,語重深長的道:「可是你不同,你有手有腳,無病無痛,又是文武雙全,能代替為師去建功立業,去為天下蒼生而施展自己的才華,說起來,為師很羨慕你呢,你若是只想著留在為師身邊,侍奉為師,這般的沒出息,為師定要生氣的。」

  王守仁聽罷,臉色一正,心中似有浩然之氣湧動,作揖道:「恩師教誨的是。」

  方繼藩又道:「你入了京,理當先去覲見陛下,卻先跑來見為師,這是你的孝心,走吧,為師隨你一道見駕吧。」

  「謹遵師命。」

  絕大多數時候,別看王守仁講授學問時滔滔不絕,可用於交流時,往往惜字如金。

  方繼藩也算瞭解王守仁的性情了,有時也懶得和他多廢話,領著他徑直往大明宮去。

  …………

  蕭敬入了京,就立即和王守仁分道揚鑣。

  此去來回便是半年之久,這一路見多了冰原和荒漠,此時入了京師,眼中儘是繁華,頓時老淚都要出來了。

  最緊要的是,他得趕著去見陛下,一刻都不能耽擱,半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很多的事,說不定陛下用習慣了哪個宦官,自己就被取而代之了。

  出於對陛下的想念,以及對此的焦慮,蕭敬急急的趕至大明宮,幾乎是跑著入宮的。

  可到了奉天殿,卻方知陛下在崇文殿聽取科學院諸院士以及翰林院學士講學。

  蕭敬心裡急,卻只能耐心的等候。

  弘治皇帝今日所關切的,卻是關於西南民變之事。

  聽取了翰林學士說起歷朝歷代的羈縻之策之後,弘治皇帝心裡搖頭,歷朝歷代,對於邊疆的異族都有急羈縻之策,可往往在王朝興盛時,倒還把了,一旦到了衰落時,便又開始自立為王。

  西南多山,雖是改土歸流,可畢竟改土歸流的時日還是有些短,叛亂依舊還有,雲南的叛亂,迄今為止,依舊沒有根除,這令弘治皇帝頗有幾分焦慮。

  雖是下旨黔國公平叛,黔國公的大軍數路,進展都不錯,可重重的大山,要剿滅賊首,依舊還是困難重重。

  這個問題,科學院的院士們,畢竟沒有涉及到自己的專業,所以並不曾有什麼建言。

  倒是翰林官們,說的火熱。

  弘治皇帝卻突然發出了疑問:「諸卿都言,唯有教化方可安西南,朕也深以為然,只是……誰也擔當如此大任呢?」

  一下子……

  方才滔滔不絕的翰林們,都沉默了。

  死一般的寂靜。

  西南那兒,可是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號稱十萬大山,瘴氣瀰漫,山中土人諸多,雖是大量的屯田校尉已經入駐,卻依舊還是有太多的險阻,和這條件優渥的京師,簡直一個是天上,一個是地下。

  弘治皇帝見諸翰林不答,歎了口氣:「朕不缺經學大家,唯獨缺的,卻是衛青和霍去病啊。」

  就在這時候,有宦官躬著身進來道:「陛下,齊國公與王守仁求見,此外,蕭公公也入宮了。」

  弘治皇帝聽了,倒是露出了幾分喜悅之色:「蕭敬既入宮,為何不來見朕,將他們都傳至崇文殿吧。」

  宦官遵旨,隨即,方繼藩領著王守仁與蕭敬一併覲見。

  諸人沒有將目光放在表情肅穆的王守仁身上。

  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認識到王守仁的光彩的。

  也只有方繼藩這樣識貨的人,才能一眼看出他這平庸的外表之下,那氣吞山河的文韜武略。

  許多人都看向方繼藩。

  院士們都不便向方繼藩行禮,卻紛紛朝方繼藩點頭。

  這些都是方繼藩的徒子徒孫,自是對方繼藩畢恭畢敬。

  至於翰林們,卻也被方繼藩所的光彩所吸引,齊國公現在是如日中天,這狗一樣的東西,越發的尾巴翹起來啦。

  蕭敬這一次憋了口氣。

  怕就怕方繼藩又奪了自己的光彩。

  所以人一進來,便率先拜倒在地,頭一磕,帶著激動道:「陛下,陛下啊……奴婢回來啦,奴婢在外為陛下效勞,可是心……卻是無時無刻,都在陛下身邊,陛下啊……奴婢……見過陛下……」

  說罷,磕頭如搗蒜。

  話語之中,自是情真意切。

  最重要的是,這一次……他總算是搶了一個先。

  說完這些,蕭敬已是淚如雨下,這忠奴之狀,躍然於面上。

  方繼藩摸了摸鼻子,這狗東西,出去一趟,學聰明啦,居然跪得這麼快,居然還哭出來了,智商見長啊,再給這狗東西學個幾十年,這狗東西豈不是要上天啦。

  弘治皇帝見了蕭敬,也忍不住心裡唏噓起來,畢竟是一直伴在自己左右的,現在久別重逢,也不禁為之側目。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3
第一千五百一十四章:文治武功

  弘治皇帝感慨道:「辛苦了,辛苦了。」

  這一句辛苦,實是發自肺腑,蕭敬聽了,更是淚如雨下,只聽陛下這暖心窩子的話,蕭敬似乎覺得,這一趟,值了。

  弘治皇帝隨即目光落在方繼藩身上。

  方繼藩卻在撲哧撲哧的喘氣,上氣不接下氣之後,方才道:「兒臣……見過陛下………」

  蕭敬聽到那粗重的喘息聲,卻是一楞,心裡那一股暖流,卻一下子變得有些冰寒起來。

  弘治皇帝的目光,也不免更加溫柔。

  方才蕭敬中氣十足,一番跪拜,又是淚如雨下,雖是讓弘治皇帝心裡頗有感觸。

  可顯然……蕭敬有如此中氣,定是氣定神閒的走來。

  而方繼藩不一樣,方卿家一改往日的喋喋不休,卻是上氣不接下氣,莫非……是一路跑來此的?

  他雖年輕,卻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

  弘治皇帝不禁唏噓,年輕人,就是這麼的不愛惜自己,自己又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弘治皇帝道:「來,給方卿家賜個座。」

  果然……

  蕭敬臉色緊繃,分明自己才是辛苦的那個啊。

  他二話不說,立即長身而起,不等那小宦官有什麼反應,親自屁顛屁顛的抱了一個錦墩,勉強朝方繼藩一笑。

  方繼藩從容坐下:「多謝陛下。」

  「陛下……」方繼藩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兒臣弟子王守仁,已自烏拉爾趕了回來,他奉旨向西招討,已有數年,此番回來,風塵僕僕,兒臣本是憐惜他辛苦,想讓他歇一歇,可他卻非要入宮覲見,奏報關於烏拉爾之事,兒臣思來想去,便隨他一道來了。」

  弘治皇帝這才注意到了王守仁。

  王守仁面無表情的朝弘治皇帝行禮:「臣見過陛下。「

  對於王守仁,弘治皇帝已有了深刻的印象。

  他頷首點頭,也打起了精神,隨即道:「怎麼樣,那裡如何,朕聽說,卿家帶兵跨越了烏拉爾山,此後,在大山的西麓屯田,是嗎?」

  王守仁道:「回稟陛下,正是如此。」

  他頓了頓,而後道:「臣率兵翻越了大山之後,這烏拉爾山,實是天塹,不但天氣惡劣,且道路極不順暢,可是面向整個烏拉爾以西,卻是沃野數千里,雖是嚴寒,天氣惡劣,土地多為沼澤,一到了冬日,便泥濘難行,可此處……土地依舊肥沃,再往西一些,更是沃野,說是千里的糧倉,也不為過。」

  千里糧倉……

  聽到此處,許多人不禁心熱起來。

  其實這天下,真正適合種糧食的地方並不多。

  只不過漢人抱著民以食為天的樸素觀念,且因為人口眾多,是以別管是肥沃的土地,還是尋常的山野,但凡是地,都得給你折騰來糧食。

  可縱觀整個天下,真正適合種糧的地方並不多,至於這千里糧倉,能有這樣稱呼的,在大明的觀念裡,也是屈指可數。

  「噢?是嗎?」弘治皇帝繃著臉。

  「正是,在烏拉爾以西,也有大量的韃靼人遷徙定居,根據他們的描述,臣對此也極為關注,於是命人組織了探險隊前往,其中還囊括了屯田衛的校尉,他們歷經了足足一年多的時間,繪製了地圖,勘察了土地,這才將這極有用的信息帶了回來。」

  君臣們聽到此處,不禁動容,可以想像,一群人遠離自己的定居點,前往陌生的所在,跋涉千里,歷時一年之久,這其中所冒的風險,以及所受的苦痛,哪怕是在此沒有經歷過這些的人,也會為他們捏一把汗。

  弘治皇帝歎口氣道:「天下之大,實是令朕開了眼界啊,我大明從前只著眼於江南,實是鼠目寸光。」

  這是實話。

  因為既然王守仁敢說這是千里糧倉,那麼……勢必是另一個江南。

  哪怕是黃金洲,固然是土地肥沃,可絕大多數都是未開發的不毛之地,需要一代代人的墾殖,方可變成糧倉。

  王守仁道:「這烏拉爾,無疑是橫在大明與這糧倉之間的天塹,導致大軍的補給,極為困難,正因如此,臣沒有貪功冒進,而是先在烏拉爾西麓進行屯田,招納各族流民,幸福集團想要繼續西進,憑借大明的補給,是絕無可能,唯有在烏拉爾西麓,建立起補給,方可持續向西用兵。」

  弘治皇帝又不禁點頭。

  貪功冒進,是兵家大忌。

  王守仁顯然不只是一個將才,而是一個有頭腦的人,他所思慮的,是未來的事。

  當初強漢盛唐之時,布武天下,強大的漢軍唐兵,甚至曾兵抵波斯,戰於天竺。

  可這又如何,終究這些地方,不可長久,哪怕是戰勝,最終,不可久占。

  而王守仁的方略,則全然不同。

  若他在烏拉爾以西,取得大捷,這固然可喜可賀,成就了天大的功名。可如何呢?最終的結果,可能是變成強弩之末,最終,大捷的戰果,如曇花一現。

  王守仁選擇的……卻是一種更可怕的戰術,他開始屯田,種出糧食,招納軍隊,流民,甚至是那些被羅斯人所欺凌的各族百姓。

  只要地裡種植出了糧食,慢慢的,人口會越來越多,慢慢的與羅斯人進行拉鋸,這惡劣的天氣,還有那泥濘的土地,固然對於幸福集團向西進軍不利,可某種程度而言,對於羅斯人驅逐幸福集團的勢力,也是大為不利。這就足以讓王守仁有巨大的發揮空間了。

  王守仁道:「臣帶著人到達西麓之後,發現那裡的土地,雖是種植不了麥子和水稻,那泥濘的土地,對於土豆而言,卻是得天獨厚,畝產量可抵兩千斤。有了這土豆,臣敢斷言,多則十年,少則三五年,大明可以不費一粒糧食,便可組織十萬大軍,向西蠶食。「

  弘治皇帝不斷點頭,雖然他早就耳聞了王守仁的戰略,可和王守仁當面提及到他的主張完全不同。

  王守仁是個極有想法的人,他有耐心,能看準時機,能文能武,上馬能殺敵,下了馬,還能帶人屯田……這個人……竟也是方繼藩教授出來的,弘治皇帝心裡震驚,不禁看向坐在一旁的方繼藩一眼,心裡暗暗道:「生子當如此也。」

  這是一個極穩重的方略,連弘治皇帝現在都開始為羅斯人所擔心起來,遇到了王守仁,只能算他們倒霉了。

  略略定了定神:「朕還聽說,卿家招納流民,教化各族百姓?」

  「是。」王守仁點頭道:「陛下,天下的百姓,無論出自哪裡,都有生老病死,他們所求的,也不過是安定的日子,求的……是不至自己餓死而已。在烏拉爾的韃靼人,飢寒交迫,又屢屢被羅斯人侵佔土地劫掠,早已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這些韃靼人,多為蒙元後裔,此時已是慘不忍睹,臣鑒於烏拉爾苦寒,暫時無法大量的從關內遷徙流民前往,因而,必須倚重這些韃靼人不可。」

  而接下來,顯然到了弘治皇帝最關心的問題了。

  這些韃靼人……可靠嗎?

  若是不可靠,那豈不是全盤皆輸?

  可若是可靠……教化韃靼人……這豈不是自古以來,多少儒生們的夢想。

  ………………

  終於更新了,今天狀態不是很好,需要查閱一些資料,來遲了,抱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3
第一千五百一十五章:不如王守仁萬一

  方才王守仁侃侃而談,他在烏拉爾所實施的方略,確實是高明無比。

  不過單論方略,哪怕再高明,顯然……也是無用的。

  畢竟……這裡頭有一個最重要的環節。

  王守仁屯田,王守仁種土豆,王守仁厲兵秣馬,王守仁在等待戰機,王守仁在徐徐圖之。

  可是……這些屯田的人,種植土豆之人,被王守仁所招募之人,他們……可靠嗎?

  若是不可靠,不過是平白給人做了嫁衣,再高明的策略,最終也不過是笑談。

  歷朝歷代,從來不缺乏似馬謖這樣的人,他們各有自己的遠見卓識,可一旦真正讓他們動手去做,可就難了,最終是空有雄韜偉略,卻是眼高手低,最終一敗塗地,留下無數的笑柄。

  弘治皇帝自是深知這一點。

  且這崇文殿中的翰林和院士們,也紛紛皺眉。

  他們都佩服王守仁的見識,認為王守仁的方略確實是可行的方法。

  可是……韃靼人能夠教化嗎?

  此時,只見王守仁道:「陛下,臣在烏拉爾,先以土地招募各族流民,隨即劃分農場,使他們混居。此外,分發土豆種子,派屯田衛教授他們墾殖之法,又從其中抽調精壯,建立營團自保。此後,關內的商隊抵達,再讓商人至各個農場與他們互通有無。」

  「他們深感羅斯人的步步緊逼,自是懷有恩義之心,只是……單憑這些,還是遠遠不足的,因而又建了許多的學舍,這學舍哪怕是簡陋一些,卻想盡辦法讓他們學習我漢家的文化,他們混居一起,各部的語言不一,屯田衛和商賈說的又是漢話,他們與之交流起來,也只能用手筆畫,其實他們自己也是深感不便,因而……臣每月讓他們抽出四日的時間前去學舍讀寫,其他時間,自是讓他們各自去耕作、操練,或是自學,因而……到了現在,已有三年,成效已是彰顯了出來……」

  「隨著身邊用我漢語說話的人越來越多,更多人在這耳濡目染之下,哪怕不願學習,也大抵能夠簡單的交流。可只是讓語言統一起來,這還遠遠不足,除此之外,還需讓他們學到了三皇五帝和四書五經,為此,臣又從其中抽調出佼佼者,委以重任,命他們或為教授講學,或在軍中擔任要職,又或將他們調入府衙,予以他們不菲的薪俸,只短短數月之間,效果就格外的顯著,陛下萬萬不可小看這學中教師和衙中小吏,對於那些尋常的韃靼人而言,這些人不但按月可領錢糧,而且還不需從事農務,實是再體面不過的事。」

  王守仁頓了頓,繼續道:「正因如此,臣讓這些尋常的韃靼人看到了希望,在他們看來,或許他們只需努努力,就可和那些佼佼者一般,在烏拉爾苦寒之地種植土豆。他們的生活實在是太艱苦了,可韃靼人和漢人沒什麼不同,都是血肉之軀,沒有人願意熬苦。若是臣在那裡也開科舉,對於他們而言,想要金榜題名,這幾乎是完全沒有可能的事,可倘若是大肆招募小吏、教員,或是薦入醫療站裡學醫,對他們而言,卻是有了希望。」

  「駕馭百姓,既要想讓他們求得溫飽,最緊要的是,要讓他們懷有希望,而要讓他們懷有期望,就要讓他們深信,他身邊的人可以做到,那麼他們同樣也可以做到。」

  「正因如此,學習的風氣漸漸開始濃厚,臣在烏拉爾,從中挑選了優異者有三十七人,薦入了西山書院,除此之外,其他識文斷字者,亦有千人之眾,至於漢語,以及入學肯讀書的,那就更多了。」

  弘治皇帝認真的聽著,若有所思。

  所有人提及到教化,口氣都很大,所謂的文風鼎盛,不在於這裡有多少人讀書,卻盯著這裡是否考出過狀元,亦或者中過幾個進士。

  可王守仁之言,卻頗有意思,他是往小裡去做,他從不去琢磨讓人考進士,考狀元,或者成為進士,卻只求越來越多人能夠識文斷字才好……

  「希望?」弘治皇帝一臉詫異,覺得有些不解。

  對於弘治皇帝而言,這希望二字,實是無法理解的事。

  他是天子,他從呱呱墜地開始,一切都可得到滿足,他有雄心壯志,卻無法理解如此卑微的希望。

  這二字,印入了弘治皇帝的腦海裡。

  隨即……

  弘治皇帝看向王守仁,一臉認真的道:「這麼說來,王卿家教化頗有成效了?」

  不等王守仁回答。

  蕭敬此時咳嗽了一聲,他知道該是自己出場了,他當初奉旨前往烏拉爾,就是辦此事的嘛。

  他道:「陛下……奴婢這裡有一份奏報,還請陛下過目。」

  弘治皇帝頷首,似乎期待已久,聽了王守仁這麼多的話,弘治皇帝自是想要知道蕭敬的所見所聞了。

  弘治皇帝左右四顧,笑吟吟的道:「諸卿,不妨我們一同聽聽,且看看烏拉爾實情如何。」

  眾翰林和院士紛紛頷首點頭,也抱著不同的期待。

  蕭敬會意,打開了奏疏,便道:「奴奉旨至烏拉爾,走訪市集、牧場、農場,所過之處,各族混居,其安置的軍民,多習漢言,除新附之韃靼人,只需操持漢言,便可溝通無虞。」

  「……」

  這王守仁,竟真的沒有吹牛?

  殿中頓時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人們不禁將目光聚焦在了王守仁身上,神色各異。

  王守仁則是依舊臉色平靜,似乎對他而言,這本就是理應能做好的事,不值一提。

  又聽蕭敬道:「衙中書吏,竟有不少韃靼人擔任,又有少數其他各部族人,他們通曉漢言,明曉大義,戴綸巾,以著儒杉為榮,言行舉止,與儒生無異,引經據典,信手捏來,奴所差遣校尉人等,暗中打探他們言行,他們多以大明子民自居,更是以能以明吏為傲,諸衙之中,多設天子坐像,其中各族官吏人等,對陛下畫像,並無不敬,又有人刺探得出,在軍中,更有韃靼武人,以能奉皇命征討羅斯為榮,軍中語言,盡為漢語。」

  弘治皇帝原是以為,王守仁的政績,多有誇張之處。

  可廠衛由蕭敬親自領著,開始細查,卻發現這教化的深入,比自己想像中要深得多。

  這番結果,實是令人驚訝不已,殿中已是嘩然起來。

  人們愈發敬佩的看向王守仁。

  便連方繼藩也不禁朝王守仁投去了嫉妒的目光……

  方繼藩不得不承認,王守仁這個傢伙……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事實上,歷史上的王守仁,當時的社會並沒有給予他多少平台和機會,可他依舊憑著一丁點的機會,尚且成就了足以光耀數百年的功業,孤身平叛,領悟王學。

  而如今……當他有了一個更大的平台,有了更好的機會時,他所迸發出來的思想以及他的功業,只怕………就更加的深不可測了。

  只見蕭敬又道:「奴命人詳查,每月按時入學舍讀書者,多為青壯,有近十萬人次之多,蔚為壯觀……」

  這是洋洋灑灑的千言書,都是蕭敬在烏拉爾待了近一個月的心血,他是巴不得寫得越細越好,將裡頭的所有見聞,恨不能一股腦的寫出來。

  蕭敬所言的,自是不摻雜半點虛假,他只忠於弘治皇帝,更沒必要為任何人欺瞞弘治皇帝。

  從奉命開始,他就極清楚,陛下想要瞭解的,乃是烏拉爾的真實情況,唯有據實稟奏,才能討得陛下的歡心。

  只是他這一番話,卻是引得許多人嘖嘖不已。

  有的人甚至懷疑,這莫不是蕭敬和王守仁串通好了吧?

  當然,也有不少人朝王守仁投去的是佩服之色。

  弘治皇帝動容,他細細的聽著奏報,每一個字都不忽視,腦海裡,烏拉爾的風土人情,以及牧場、農場分佈,便漸漸的浮現出來。

  呼……

  當蕭敬念畢,弘治皇帝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忍不住道:「朕自詡賢明,可現在,朕在想,若朕乃王卿家,可以做到這樣嗎?只怕……連王卿家的一成,也做不到。」

  翰林們頓時詫異。

  陛下居然將自己和王守仁相比,而且還自歎不如。

  這話……其實是有些誅心的。

  但凡皇帝要和你相比,還說遠不如你,這個時候,任何臣子都會顯出惶恐,而後瑟瑟發抖,拜倒在地,說一聲萬死之罪。

  可當大家看向王守仁……卻突然窒息了。

  這個傢伙,還是很平靜的反應,似乎心平氣和的接受了這一切。

  方繼藩也腦子有點發懵。

  呃……這個弟子……

  哎……難怪在歷史上,被人打壓啊,我方繼藩若是歷史上的劉瑾,我也打壓你,這情商……真是像極了我方繼藩,同樣的耿直啊。

  方繼藩畢竟心裡是維護自己這個弟子的,便道:「陛下……此言……實為不妥,你看,王伯安他都已經驚呆了。」

  可王守仁似乎讀不到方繼藩的用心良苦,卻道:「回陛下,臣沒有受驚!」

  「……」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4
第一千五百一十六章:重大機遇

  方繼藩有些無語。

  好在弘治皇帝對此沒有過多的計較。

  他命蕭敬取來了奏報,又細細的看過之後,敲了敲案牘:「這是大功,現在這烏拉爾,誰接任了王卿家的職責?」

  王守仁回道:「臣的弟子劉傑。」

  劉傑……

  劉健站在班中,面無表情,心裡只是唏噓不已。

  此事,他早就知道。

  劉傑又走了,對於劉健而言,這個兒子……雖是年紀不小,卻依舊少年如故。

  他要走,劉健沒有去阻攔。

  大丈夫建功立業,有什麼好阻攔的呢?劉健固然不捨,可終究還是開明的人。

  只是……就算是自己的兒子,劉健心裡也忍不住有一個疑問,劉傑當真可以在烏拉爾獨當一面嗎?

  弘治皇帝聽到劉傑二字,別有深意的看了劉健一眼,隨即頷首:「朕知道他,他在黃金洲功勳卓著,此番回來,是千瘡百孔,朕幾次詢問過他的傷勢,只是……他傷勢才剛好,就要跋山涉水,哎……」

  雖是一聲歎息,卻沒有繼續再說什麼,對此安排算是表態了,沒有任何異議。

  此時,弘治皇帝精神抖擻起來,笑了笑道:「方卿家的弟子,都令朕開了眼界,朕得卿等,是朕的福氣。王卿家有大功,且先歇息幾日,朕有任用。」

  王守仁行禮:「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了方繼藩一眼:「方卿家桃李滿天下,這教化的功勞也有方卿家的一份,朕左思右想,若是烏拉爾的韃靼人,尚且可以教化,我大明子民豈有不可教化之理,此事,方卿家上一道奏疏來吧。」

  弘治皇帝對於方繼藩的教育能力,是極佩服的。

  太子從前什麼樣子,現在是什麼樣子。

  還有他的那些弟子,那些徒孫,無一不是獨當一面,文武雙全的人才。

  科舉到了如今,已形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西山書院的模式,能否走通呢?

  這才是弘治皇帝所關心的問題。

  弘治皇帝此言一出,翰林們個個詫異,面面相覷。

  有人幾乎想要站出來,說點什麼。

  從選吏為官,到現在,難道陛下還要改科舉制嗎?

  這教育的改革,一旦落在方繼藩這狗東西的身上,十之八九,是要出大事的啊。

  可是,不等人反對,方繼藩就淡定的道:「兒臣遵旨。」

  ……

  從宮中出來的時候,方繼藩徐步走著,卻如霜打的茄子,一副見誰都愛理不理的樣子。

  王守仁亦步亦趨的跟在恩師的身後,見恩師如此,不免關切:「恩師這是怎麼了?怎麼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方繼藩幽怨的看了王守仁一眼,突然咬牙切齒,可看到王守仁這乾瘦的身軀,那太陽穴上鼓囊囊的,一眼瞧見,便曉得是個練家子,方繼藩終於冷靜下來,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可能著了風寒吧,伯安有心啦。」

  王守仁更為關心:「恩師應該多休息。」

  方繼藩又扯了扯嘴角道:「噢,好,知道了。」

  王守仁又道:「陛下予以恩師重任,這章程……恩師有什麼打算?」

  方繼藩對這種事是最直接的,一揮手道:「你來寫,寫好了,就給為師看看,若是沒什麼差錯,就遞上去。」

  「可是陛下說了,讓恩師……」很顯然,王守仁是個不太懂得變通的人。

  說實話,他若是懂得變通,以他的智商,這弘治朝還會有其他人什麼事?

  方繼藩這才想起了王守仁這耿直的性情,深呼吸一口氣,才道:「好,為師自己寫。伯安啊,你不要在為師面前晃啊晃,為師看著難受。」

  王守仁沉默了片刻,凝視著方繼藩:「恩師莫非嫌棄學生?」

  方繼藩:「……」

  他只好露出了如沐春風的樣子:「伯安為什麼這樣想,你是為師心裡最柔軟的一塊,是為師的心頭肉啊。好啦,我說完了。」

  王守仁若有所思。

  他總覺得恩師有些不對勁。

  難道是因為今日在殿上,自己過於耿直?

  可是……

  王守仁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可是恩師平日就是這樣教授自己的啊。

  做人……要實在!

  …………

  方繼藩的心情雖然有那麼一點鬱鬱,可領了皇帝的命令,方繼藩的動作很快。

  這等事,宜早不宜遲,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方繼藩客氣了。

  陛下希望得到更多的人才,而這些人才,科舉已經無法滿足需要了。

  在小農社會的時候,要管理百姓,並不需要太多的才能,別人不識字,你能識字,別人不懂道理,你懂道理,這就是巨大的優勢。

  可現如今,卻全然不同,數不清的行業,如雨後春筍一般的冒出來,越來越多專業的東西,根本不是只讀經史的人能夠掌控,這些人,開始越來越力不從心,可是他們卻是佔據了高位,若是長久下去,對於朝廷,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弘治皇帝有這個念頭,固然已是引起了士林更大的擔憂。

  可士林們……嗯,已被打包走了一批,影響力明顯微弱了一些。

  因而,倒也不至於像數年前一般,引發太大的震動。

  可即便如此,涉及到挖人祖墳的事,讀書人的怨氣,還是極大的。

  可對於方繼藩而言,這一次新的教育改制,卻是關係到了他的切身利益。

  不,準確的來說,關係到他的徒子徒孫們的未來。

  他方繼藩承認自己就是一個護短的人。

  廟堂上的官位只有這麼多,一個蘿蔔一個坑,方繼藩變不出這麼多的坑來。

  可西山書院的讀書人,已有數萬人之多,固然專業不同,前途自也有別,有的可以從事研究,有的入朝為官,有的從醫,有的進入了作坊,成為了作坊中的佼佼者,也有的,從商。

  可即便如此,方繼藩不能不考慮他們的未來啊。

  因為無論是從事什麼職業,最終……他們會遭遇到天花板。

  天花板是什麼呢?

  自是科舉為官的問題。

  現在方繼藩奉旨遞上教育改制的新章程,其本質,就是從底層入手,一改從前的教育方向。

  若如此,那麼幾乎是等於讓這科舉土崩瓦解。

  倘若人人都不去寒窗苦讀那四書五經,科舉……還有必要嗎?

  自然……科舉還是有必要的。

  它是一個較為公平的選士體制,只是在方繼藩看來,錯的在於八股。

  他要做的,是將八股從教育中剔除出去,而新增許多科目,一旦如此,則意味著,西山書院的弟子們,前途似錦。

  若是八股取士,那麼誰八股作的厲害,誰就能為官,誰做了官,就更加維護八股選士,他們有的因為八股入仕,有的因為八股,而成為大儒者,掌握了權力,也掌握了輿論,自是更加的鼓勵人去學習八股。

  可若是用其他方法去選士,打個比方,若是朝廷用醫術去選士,那麼會如何呢?那麼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朱厚照,就是蘇月,就是那些醫學生。

  因為這會引發全天下學醫的熱潮,隨便一個醫學生放到外頭,都會成為大醫者,就如從前的大儒一般,會有數不清的人,哭著喊著求他們為師。他們甚至可以因此而做官,甚至入閣拜相,醫學生們的地位,將會瘋狂的提高,甚至可以到左右經濟民生的地步。

  陛下輕飄飄的一句話,命方繼藩來主持此事,這自是對整個西山書院最大的利好,因此,西山書院上下聽聞了此事,數萬的學子們,也是滿懷著期待。

  方繼藩迅速的召集了學院下設的各個書院院長以及一些書院中的佼佼者,立即開始參與洽商。

  這算學院、工學院、屯田衛、醫學院、化工學院、商學院、文學院彼此在一起,迅速的草擬了一份章程,緊接其後,方繼藩則開始修訂,最終又將王守仁請來參謀一二。

  雖然有些討厭王守仁的耿直,可……好吧,方繼藩還是覺得不得不依賴這個傢伙的。

  畢竟……方繼藩哪怕是有兩世為人的經驗,可畢竟還是不夠接地氣。

  而王守仁不一樣,他去過交趾,去過烏拉爾,與無數人打過交道,教化了數不清的弟子,哪怕是在西山書院,他也是桃李滿天下。

  王守仁對方繼藩的章程修修改改了一番,方繼藩大抵看過,覺得沒什麼差錯,隨即入宮覲見。

  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遞來的章程,他看得極認真。

  事實上,這些日子,弘治皇帝也受了不小的壓力,不少的大臣表示了對方繼藩的擔憂,可弘治皇帝依舊不改初衷,專等方繼藩的章程來。

  這一次,方繼藩自然沒有令弘治皇帝失望。

  方繼藩為此做足了準備,這是一份極為詳盡的章程,而裡頭對於教育的改變,可謂是方方面面。

  弘治皇帝一面看,一面詢問:「這第三頁這裡,各省需設省學,府設府學,當今天下,不是已有縣學、府學了嗎?何以又另行增設,朕只恐如此,要浪費不要公帑吧。」

  方繼藩帶著微笑道:「陛下,此學非彼學。」

  …………

  第一章送到,還有三更。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4
第一千五百一十七章:重大國策

  方繼藩道:「陛下,這章程的後頭說的明明白白,縣裡要增設縣學,這縣學不再只是和從前一般,只負責管理生員,而是直接開設學堂,教授各科的教程。讀書人入學,學習的乃是算數和經史,同時再輔以一些其他學問,此為童生。若是學有所成,即可進入府學繼續深造,當然,依舊還是要考,府學也是為期三年,三年之中,學習的知識便需更加複雜了,可根據讀書人的不同偏好,擇選學科,此為秀才。待府學有所成,則繼續進行考試,若是高中,則入省學讀書,省學之中,知識就更加複雜了,直接可選商學、工學、算學、醫學等科目入學,學有所成,即可稱為舉人。」

  「其中若還有人想要深造,則可參加西山書院的入學考試。咳咳……兒臣以為,若是能中西山書院,並且成績優異未被淘汰者,可為進士。」

  說實話,方繼藩有些不太好意思。

  當然,這也是西山書院群策群力的結果。

  在書院的那些院長以及大學者們看來,書院這麼厲害,能在這裡畢業的,給個進士不過分吧。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他抬頭看了一眼方繼藩:「若各縣,各府,各省都設學,且還專門聘請教授、博士,進行授學,這營建的學舍,還有各種教學的費用,花費一定不菲吧?」

  方繼藩道:「陛下,教育乃是國家的根本,一個好的人才,所能帶給朝廷和大明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所以兒臣以為,這個費用,禮部應該撥付一些,此外,各縣、各府、各省,也可撥付一些。除此之外,再有學子們的學費,完全可以籌措。」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神情間透著幾分無奈:「卿所上的奏疏,一經放出去,只怕要天下震動不可。」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兒臣為了陛下,刀山火海在眼前,也不皺一下眉頭。若是能為大明江山,縱萬死,亦絕不悔意。兒臣認為,當今天下,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局面。陛下還記得管理那個作坊嗎?一個作坊涉及到的事,已是千頭萬緒,可而今的天下,卻已和從前完全不同了,從前只有官民,現在卻是士農工商,百花齊放,單單一個工商,其中所涉及到的分類,又是數之不盡。陛下難道認為,單憑讀經史的人,可以治理一方嗎?」

  弘治皇帝對此,的確深有感觸,他很明白方繼藩的意思,其實從各地的奏報來看,許多地方父母官的奏疏之中,就讓弘治皇帝覺得可笑,因為這些人全然不同,對於地方上的新事物,一竅不通,卻大發議論,鬧出了許多的笑話。

  方繼藩繼續道:「所謂學而優則仕,可現在八股取士,所學的東西,若是進入了仕途,則是貽害國家啊,兒臣請陛下三思,倘若外頭震動,讀書人們罵聲不絕,兒臣要做這個罪人,那麼兒臣就做這個罪人好了。」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毅然決然的樣子。

  以往的時候,弘治皇帝和方繼藩是一同在挖八股的牆角。讀書人覺得疼,可這疼,還只是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可現在……這牆角挖得差不多了。

  是到了圖窮匕見,徹底送他們去火葬場的時候了。

  弘治皇帝似還在權衡。

  他深知此事的後果。

  畢竟,他是天子。

  天子眼裡,是沒有好壞對錯的,只有利弊。

  弘治皇帝固是知道八股之害。

  可方繼藩的這道章程裡,幾乎沒有任何八股取士的讀書人的位置,完全將西山書院的教育模式,推及到了天下。

  將來,無論是做官,為商,還是成為大學者,也幾乎都不會有讀八股的讀書人一席之地。

  弘治皇帝皺了皺眉道:「朕繼續看。」

  他繼續看下去,裡頭有大量的鼓勵孩童入學的策略,有對於入學者的安置……

  弘治皇帝看得很細緻,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蕭敬在一旁,換掉了一副又一副的茶水,茶水遞上來,弘治皇帝不喝,涼了,繼續撤下,換上新的熱茶,可弘治皇帝卻依舊沒有動。

  他不但要看,腦海裡也在不斷的思索。

  待這章程來回看了兩遍,弘治皇帝抬起頭來,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朕在想一件事。」

  方繼藩站的腳都酸了,好不容易見陛下有了動靜,突然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立即激動道:「陛下在想什麼。」

  「希望!」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王卿家口裡所說的希望。」

  方繼藩:「……」

  弘治皇帝的表情很認真,道:「他一直都在說,教育的根本在於希望。朕想明白,什麼是希望。」

  方繼藩大抵明白皇帝的思路了,便道:「陛下,就好像科舉一樣,讀書人為何要科舉,不就是因為能做官嗎?做官,就是他們的希望。」

  弘治皇帝頷首:「這個,朕明白,你的意思是,要讓人從讀書中得到好處?難道就沒有其他的原因嗎?」

  方繼藩想了想:「這個……」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什麼是希望,道理……朕自然也懂一些,可是……朕還是不太明白,或者說,理解並不深刻。」

  「要不然……」方繼藩的腦子倒是轉的快,他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道:「陛下找一些讀書人來問問?」

  弘治皇帝卻是樂了:「那好,朕來問你,你讀書是為了什麼?」

  方繼藩倒沒想到弘治皇帝第一個就是問他,他毫不猶豫的道:「兒臣讀書,當然是為了江山社稷,兒臣是為了報效皇恩。」

  嗯,很理直氣壯!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你看,朕問你,讀書是為何,你便說是為了報效朕。朕若是召其他讀書人來問,想來他們也是這樣的回答。」

  方繼藩:「……」

  臥槽,陛下你這是抬槓啊。

  方繼藩立即道:「陛下,兒臣和其他的讀書人是不一樣的啊。」

  弘治皇帝擺擺手,別具深意的道:「你的章程,茲事體大,朕知道這有益於朝廷,可朕還是不敢輕易下決心。所以……朕還是想知道,什麼是希望。朕當然要親自去問問那些讀書人,可是卻不能將他們招到宮裡來問。否則朕得到的回答,一定如繼藩這般。」

  方繼藩有點急了,似乎有誤會呀,他忙道:「陛下,請聽兒臣解釋一下。」

  弘治皇帝樂了:「你不必解釋,朕自然知道你是為了報效朕而讀書的。」

  雖這樣說,可方繼藩還是不信。

  不過……顯然,弘治皇帝還在權衡,他有些下定不了決心。

  廢除掉國朝已行之有年的國策,且還是祖宗之制,這幾乎和隋唐時開科舉一般,是破天荒的事,到底會產生多大的阻力,會有多大的破壞力,也只有天知道。

  弘治皇帝不得不謹慎。

  他沉吟道:「前些日子,有一份奏疏說是南直隶廬州府知府王廣在任,治學有方,其治下在他的治理之下,學風鼎盛……朕倒是極想見識見識。這廬州府距離中都鳳陽,不過是一牆之隔,朕想著,如此大政,不可不察,朕欲往中都,以祭祖之名,前去看看。」

  巡江南?

  方繼藩沒想到,弘治皇帝竟有如此大的魄力。

  不過細細想來,雖是太祖和文皇帝在的時候,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文臣們都管不著,也不敢管。此後的天子,因為文臣們的話語權越來越大,想要出宮,都是阻力重重,因而,若是皇帝四處巡遊,難免要遭反對。

  而現在,顯然風氣好了許多,何況,還是以祭祀祖先的名義。

  弘治皇帝眼中透著堅持,道:「朕去去廬州府,且看看廬州府知府的教化如何,再行決定吧。」

  方繼藩便道:「陛下不知何時啟程?」

  弘治皇帝道:「就這幾日,宜早不宜遲嘛,卿與王卿家也早做準備,到時免不得要將你們帶上的。」

  方繼藩有些不情願去,跟著弘治皇帝出巡,是找罪受啊。

  此時,又聽方繼藩道:「至於這份章程,朕暫且秘而不發,是了,這章程有多少人參與了制定,還是繼藩一人想出來的?」

  方繼藩咳嗽:「有數十人參與了,都是兒臣的……」

  弘治皇帝:「……」

  「事先,可告誡他們,不可洩露嗎?」

  方繼藩:「……」

  君臣二人大眼瞪小眼,這意思……

  最終……弘治皇帝什麼都明白了:「也罷,先試一試水溫也好。這幾日,你安生的待著,不要再火上澆油。」

  「兒臣遵旨。」

  方繼藩灰溜溜的行了禮,告退去了。

  次日清早,便有旨意出來,弘治皇帝欲往中都告祖。

  對此,百官似乎沒有太大的反應。

  其實……大家已經習慣了。

  哪怕是有人想以浪費民脂民膏的名義反對,可細細一想,好像花的也不是國庫的銀子,最重要的是,現在冒頭,風險實在太大,不值當。

  也罷!

  …………

  第二章送到,還有至少兩更,至少……另外隆重推薦一本老作者的書,魔法偵探事務所,挺有意思的,大家可以看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4
第一千五百一十八章:千秋萬代

  弘治皇帝這次特別的雷厲風行,說走就走,很快聖駕便啟程。

  這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不過,畢竟……這確實是內帑花銀子。

  因而,只需下旨太子監國,所用的儀仗,禁衛,給養,統統都是現成的。

  有了銀子,偶爾浪費一下,挺好。

  對於祭祖這種事,自是英國公張懋有了用武之地。

  他奉旨率一支人馬先行,可非要讓方繼藩陪同。

  方繼藩實在是受不了這位世伯。

  這一路,張懋與方繼藩進行了深入的探討,探討的內容,多是祭祖的禮儀。

  在張懋看來,自己已經老了,可陛下總需要有個人去祭祖,方繼藩是駙馬,真是再好不過的接班人。

  最緊要的是,能去祭祖,說明了宮中的信任。否則為啥這麼多的公候,陛下唯獨選擇他呢?

  方繼藩成日游手好閒的,遲早要出事,還不如給他一份差事,將來人們說起,免不了要豎起大拇指,說一聲大明忠臣。

  方繼藩聽的耳朵都快要出繭子了。

  偏偏張懋還不愛坐車,他要騎馬。騎馬也就罷了,還非要拎著方繼藩與他同騎。

  他總是感慨:「咱們的祖宗,都是馬上跟著太祖高皇帝得的天下,後世子孫,豈可忘本?別人如何,老夫管不著,老夫專管你。」

  方繼藩便坐在馬上,聽著他的絮絮叨叨,昏昏沉沉的要睡,整個人如霜打的茄子。

  只過了十數日,先鋒的人馬便到了中都。

  中都守陵的大臣和宦官紛紛來迎。

  他們和張懋是熟識的,唯獨對方繼藩不太認得,只當方繼藩乃是張懋身邊的小跟班。

  守陵的大臣和宦官,大多還是有幾分面子的,一般人自是不必搭理,因而對方繼藩愛理不理。

  等到張懋手指著方繼藩道:「此乃齊國公方繼藩,都來見見。」

  方……繼……藩……

  這些人一聽這三個名字,下意識的就覺得,怎麼聽著如此的熟悉。

  接下來……嗯,要嚇尿了。

  難道就是那傳說中的……

  啪嗒一下,方繼藩的腳下就跪了一地。

  若在京師,方繼藩固然也有凶名,可大多人聽了,只是覺得有些許的害怕,畢竟……在大家的眼裡,京裡的那個方繼藩,終究還屬於人類的範疇,既然是人,再壞再惡,這心裡的害怕,還是有限的。

  可到了外頭,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這傳言又多了幾道工序,這一個得了腦疾的壞蛋,則變成了沒啥毛病,但就喜歡吃人的妖怪,是要將人的血肉丟進磨盤碾成粉末的怪物。

  因而,眾人戰戰兢兢,再不敢抬頭去看方繼藩,只顫顫的道:「見……見過齊國公……齊國公……公……公……侯萬代。」

  方繼藩皺眉,他最討厭的,就是齊國公的後頭再加幾個公了。

  好在他歷來脾氣好,不愛與人計較,總算露出了微笑,道:「免了罷,免了罷,不必多禮。」

  英國公人等剛剛抵達,自是需做好陛下親祭太祖高皇帝的準備。

  張懋親自佈置,很是嫻熟,一切都是妥妥當當,明明白白的。

  這中都鳳陽,所埋葬的乃是太祖高皇帝的父母,被稱為祖陵。

  只是在朱元璋去世之後,朱元璋雖葬於南京的孝陵,卻依舊在此設有神位。

  方繼藩親自前往了太祖高皇帝的享殿,那太祖高皇帝威嚴的畫像,依舊栩栩如生,下頭的香火鼎盛,而且每日都有宦官按時清掃,因而一塵不染。

  方繼藩拜了拜,心裡想,今日見了高皇帝,便算是大家認識了,高皇帝您老人家在天有靈,若是在天上聽到了一點什麼,切切不要相信,那都是小人搬弄是非,您老人家英明神武,緯武經文,天授智勇,定能明察秋毫。

  說著,才移至左配殿裡休息。

  此殿本就是用來給祭祀人員休息用的,張懋早在此喝茶了,見了方繼藩進來,卻沒反應,一愣愣的枯坐在那,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窗外的石碑。

  方繼藩有些奇怪,便道:「世伯,世伯……」

  張懋突的回過神來,卻是露出一臉疲態,他慵懶的捲了捲身子的吉服,有些有氣無力的道:「真冷啊。」

  可……此時天色不算冷呀,這不免令方繼藩感到莫名其妙。

  張懋面露惆悵,突然道:「我來此,已有十數次了,每次去享殿中拜見太祖高皇帝,都似見他含笑見我,哎……可現在……每一次拜見高皇帝,都在想,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來祭祀了,用不了多久,就該親自去見他老人家了,這人哪,都有生老病死,高皇帝如此,我與你的父親也是如此,年輕的時候,見著這天下,越來越乏味,總覺得人活著,好生無趣,不過是混吃等死而已,等兩鬢斑斑,多走幾步都氣喘吁吁時,方才害怕起來,才覺得這世上有許多東西,竟還沒有親歷。」

  「你看這裡。」說到這裡,張懋揭開了墊著桌子的毛毯,指了指桌面。

  方繼藩定睛一看,這裡有許多的刻痕,密密麻麻的。

  張懋勉強笑道:「自這祖陵營建之後,不知何時的規矩,所有來此祭祀的大臣,都會在此留一道刻痕,如今已歷七八代了,刻痕越來越多,單單老夫的刻痕,就有十幾處,將來啊,還會有人在此留下,這些刻痕,看似凌亂,可在先輩和老夫們看來,其實也是這大明祖陵,世世代代有人守衛祭祀的證明哪。」

  張懋打起精神:「從前來此祭祀的大臣,已經逝世了,老夫還在,或許不久也會故去,可咱們的後代子孫們,依舊還會來此,人可以死,可社稷卻需要永續,否則如何告慰先靈呢,怕只怕,子孫們不知先人創業和守業的艱難,從此之後,再沒有人在此銘刻,這數不清的祖陵殿宇,最終也稱了殘碑斷碣,任那風風雨雨侵蝕,只存雜草,卻不知是怎樣淒涼之景。」

  方繼藩想到,明朝滅亡之後,這本是壯麗森嚴的大明中都祖陵,隨即被大量損毀,被人放火縱燒,便連栽種下的松柏,也被入侵者砍伐燒燬,一時也是默然。

  張懋突然又道:「陛下為何突然來中都?」

  「啊……這……」方繼藩想不到張懋的思維這樣跳躍:「這……陛下來此,就是希望世伯所害怕的事不會發生,又或者,推遲一些發生。」

  張懋皺眉道:「怎麼,難道傳聞是真的,陛下真要廢八股啦?」

  方繼藩:「……」

  這要他怎麼答?

  方繼藩記著,陛下此前還警告過他要保密來著,敢情是連張懋居然都已經收到風聲了啊?

  方繼藩頓了一下,便忙矢口否認:「沒有的事,這誰造的謠。」

  「京裡都在這樣傳。」張懋不高興的皺眉道:「你這小子,只瞞老夫是嗎?」

  「我……我沒有……」方繼藩有氣無力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世伯你餓不餓,這祭祀宰了這麼多畜生,不如咱們也吃一點。」

  張懋便連忙搖頭:「這是動搖祖宗之制,可能是要動搖根基的,八股取士是好是壞,老夫是個粗人,也不甚懂,可老夫只曉得,但凡是習以為常的事,一旦要改變,肯定要惹來許多的麻煩,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陛下聖明,他的心思,不是做臣子能猜度的,可老夫難免還是有些擔心啊,這歷朝歷代的改制,哪有不死人的。繼藩,陛下極信任你,你得在陛下身邊,多想一些好主意,不要老是瞎琢磨一些有的沒的。」

  「噢,噢……」方繼藩敷衍著道,心裡卻還在琢磨,怎麼全京師……就都知道了呢?這查問一下,算誰的,總不能說是西山書院傳出去的吧。

  是了,好像蕭敬當時也在場,要不……

  此時,張懋又道:「當然,管他如何呢,陛下既然變了心意,咱們遵照著去辦便是了,改與不改,是陛下思慮的事,我等只負責盯著誰敢添亂子,誰要動搖社稷基業,上馬平亂即是。」

  方繼藩便乖乖的點著頭。

  方繼藩在祖陵裡住了幾日,隨後,聖駕即來了。

  張懋領著方繼藩人等前去迎駕。

  弘治皇帝先奔祖陵享殿祭祀祖先,而後移駕太祖高皇帝享殿祭祀了太祖高皇帝,這一日下來,弘治皇帝本是長途跋涉,年歲又大了,身子自然是有些吃不消,卻還是獨自一人在太祖高皇帝的享殿裡呆了足足一夜,外頭的臣子和宦官們,則乖乖在殿外候著。

  陛下留在此,大家自是都不敢離開。

  到了夜裡,享殿裡雖是燭光冉冉,昏暗不清,弘治皇帝跪坐在殿下,抬頭看著神位,就這麼孤獨的陪著太祖高皇帝的神位一夜。

  太祖高皇帝是否有靈,不知。

  弘治皇帝心裡在想什麼,也無人知道。

  次日,當曙光映射入享殿。

  弘治皇帝終於走了出來,他的身影被曙光拉得很長,殿外諸臣又困又乏,此時打起精神,抬頭瞧見的乃是弘治皇帝蒼白的臉,可是這倦容上,卻有一雙格外鋒利的眼睛。

  …………

  第三章,還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5
第一千五百一十九章:朗朗讀書聲

  弘治皇帝面上沒有表情,接受了百官的跪拜。

  隨即他輕描淡寫的道:「方卿家,王卿家,隨朕在此走走。」

  這所謂的走走,都是預先準備好了的。

  除了說這麼幾句,他自始至終沒有對百官說其他話,背著手,默默的帶著人離開了百官們的視線。

  弘治皇帝一宿未睡,眼裡佈滿了血絲,精神卻還算不錯。

  到了一處殿角,在這裡,蕭敬早已預備好了車馬,更挑選了數十個力士,有這些人,再加上王守仁,足以保證弘治皇帝和方繼藩的安全。

  弘治皇帝上了車,卻招呼方繼藩一道上來。

  方繼藩登車,行了個禮:「陛下……」

  弘治皇帝卻是自顧自的道:「朕昨夜看著太祖高皇帝的神位,一直在問,這八股取士,乃太祖高皇帝所創,而今已百五十年,今八股已妨礙了國家,於社稷已沒有了好處,朕有心改弦更張,不知太祖高皇帝是否會見怪。」

  方繼藩聽他這樣說,頓覺得陰風陣陣,這話挺滲人的啊!

  方繼藩道:「那麼……」

  不待方繼藩把話說下去,弘治皇帝就又道:「可是高皇帝沒有任何的回音。」

  方繼藩:「……」

  方繼藩鬆了口氣,他就怕聽弘治皇帝說太祖高皇帝開口說話啊。

  若是陛下這樣說,要嘛,這是太祖高皇帝從棺材裡爬了出來,這是棺材板壓不住的節奏啊。要嘛……就是太祖高皇帝依舊還在天上,而弘治皇帝瘋了。

  無論是任何一種結果,都是方繼藩不樂於看到的。

  弘治皇帝自是不知道方繼藩活躍的心思,手指頭拍打著沙發,口裡道:「太祖高皇帝既然沒有回音,那麼……就是他已默認了。」

  「對,對,對……」方繼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倘若太祖高皇帝不肯,定要反對,他老人家既是優哉游哉,可見是樂觀其成的,陛下真是聖明哪,兒臣……」

  弘治皇帝擺擺手:「太祖高皇帝畢竟是朕的祖先,朕做什麼事,無論是他喜不喜,只要他在天有靈,自會庇佑。朕唯一擔心的是……此舉是否必要……且先去了廬州,再做決定吧。」

  方繼藩點頭,心裡不禁想,這廬州說是現在學風鼎盛,知府教化有方,百官稱頌,卻也不知真假。

  很快,車馬便至廬州的地界,畢竟這裡距離鳳陽並不遠。

  弘治皇帝等人,先至府城。

  這府城之內,倒還井然有序。

  弘治皇帝下了車,左右張望,蕭敬連忙上前道:「陛下,是否通知廬州知府。」

  弘治皇帝早有打算,搖頭道:「暫且不必,朕來此,只是聽一聽讀書聲。只是不知這裡可有書院?」

  「想來是有的吧。」蕭敬話裡猶豫,顯得不太自信。

  方繼藩便道:「何必要尋書院呢,哪一個書院裡沒有讀書人?不妨就一家家的走走,且看有幾個讀書的。」

  這……

  蕭敬忍不住幽怨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這傢伙就是成天出餿主意啊,還總習慣給他找麻煩。

  一家家的走,對於蕭敬而言,安防的壓力極大,而且何時能走完?這不是存心給他找不自在嗎?

  弘治皇帝聽罷,竟是認可起來,頷首點頭:「卿家所言不是沒有道理,都說這廬州,處處都是朗朗讀書聲,只需一個個去問問,便是了。」

  弘治皇帝帶著微笑,竟是來了興趣。

  他現在對新學的思想瞭解得很深刻,深諳深入民間的道理。

  於是弘治皇帝朝蕭敬道:「可帶來了廬州的輿圖?」

  「帶,帶了。」

  弘治皇帝接過輿圖,只大抵的辨明了街坊,手隨意一點:「去看看。」

  弘治皇帝當頭尋到了此處,一面對方繼藩道:「此乃府城之地,最是熱鬧,能居城中者,雖非都是富戶,卻也勉強是殷實人家,且此乃江南之地,本就學風鼎盛,朕倒要看看,這些讀書人平時如何讀書,讀什麼書。」

  弘治皇帝興致盎然,他樂於見到讀書人,也喜歡深入民間,去聽一聽那些讀書人對自己的看法。

  弘治皇帝所指的街道是在城隍廟附近,任何一處城市的城隍廟,都是三教九流混居之所,那裡所居住的人,雖不是什麼富貴人,卻因為地處城中繁華,卻也不算落魄。

  一排排的屋宇連綿,迎面而來的就是一個孩子,赤著足,正把手指伸進口裡,口水自是流出來,雖是半大,卻還不知羞羞的穿著一個肚兜,光著腿。

  弘治皇帝徐步走過去,瞧了孩子一眼,便駐足。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你家住哪兒?」

  孩子不情願的將手指頭從口裡拔出來,朝弘治皇帝凶巴巴道:「你橫個?我一板覺給你聳屁的了。」

  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此地,距離中都鳳陽很近。

  老朱家作為天子,因而這官話,乃是鳳陽官話,弘治皇帝對這孩子所說的話,真是再熟悉不過了,雖然有些口音不同,卻也相近。

  這話的意思是……我一腳把你踹死。

  方繼藩也聽得明白,口裡道:「咦,你怎麼可以罵人,你這沒家教的孩子,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我……我……」

  呃,有點說不下去了……方繼藩這時猛地想到,自己像這孩子這般大的時候,好像也不咋地。

  這孩子聽方繼藩訓斥他,卻是抬腿踹了方繼藩的腳板,不等方繼藩反應,卻是一溜煙,赤足狂奔……跑了。

  「這狗東西!」方繼藩罵罵咧咧道:「我和你沒完了,你等著罷,君子報仇,一日都嫌早,我若是不打死你,我方字倒過來寫。」

  蕭敬笑吟吟的道:「齊國公,只是個孩子嘛。」

  弘治皇帝竟是無言,似乎……確實不能將那孩子怎麼樣。

  只是……好像這廬州給他的印象……

  他索性,讓人敲開了第一家的家門。

  開門的是個婦人,吊著眼,只看了一眼敲門的蕭敬:「誰呀?」

  蕭敬細聲細語道:「我乃書館裡的先生,不知捨中……可有人讀書嗎?」

  「沒有……」婦人依舊上下打量蕭敬。

  蕭敬回頭看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已走到第二家去了。

  這不問不知道,一問……卻連敲了十幾家人,竟沒一個讀書的。

  到了第十五家,門打開,聽說是讀書人來拜訪,主人的眼睛卻是亮了:「有,有,有,有讀書人的,我表叔的遠方外甥,聽說就是個讀書人,他家有七百多畝地哩,遠近聞名,連縣裡的縣丞也去他家喝酒。我絕不騙你,若是不信,你去打聽打聽李家莊的李二爺,那可是遠近知名的人。」

  弘治皇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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