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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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26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59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弘治皇帝現如今將西山當做了自己的後院。

  想去便去,想走便走。

  放眼朝中,清流們已是七零八落,儒生們被打發了個乾淨。

  耳邊少了許多的呱噪,倒也清淨。

  唯一的遺憾就是蕭敬不在此,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人張羅,難免心裡放心不下。

  「去準備吧。」想了想,弘治皇帝一錘定音。

  宦官頷首點頭,疾步去了。

  方繼藩將腿翹在案牘上,身子晃悠著,手裡拿著作坊當月的報表,幾乎樂開了花。

  果然這世上最好掙的,就是老人和孩子的銀子。

  尤其是在這以孝治天下的時候,那就更不必提了。

  朱厚照已有一個月功夫不見人了。

  對此方繼藩沒有絲毫的意外。

  太子殿下歷來如此的嘛,鑽進了錢眼裡去了。

  話說回來,將來這個傢伙做了天子,不知會是多少人的災難啊。

  想到未來大明皇帝滿口生意經的樣子,這個畫面,方繼藩不敢去想。

  方繼藩哼著曲兒,王金元則站一側:「少爺,自奧斯曼來的書信裡頭,說是那蘇萊曼已經稱王啦,父死子繼,且還重用了儒生,不過」

  王金元作為方繼藩最重要的助手,除了代管一些買賣上的事,便是幫助方繼藩處理往來的書信,他小心翼翼的看著方繼藩道:「這些儒生真是奇怪,在大明,瞧著討厭,怎麼就牆內開花牆外香了呢?」

  王金元一副覺得不可理喻的樣子。

  因為在他的心目之中,儒生都是不討喜的。

  甚至很討厭。

  王金元接著又小心翼翼的道:「除此之外,少爺咱們這八方商行,是不是要派出商隊了,小人想好了,當下主打的是絲綢,絲綢輕便,運輸起來倒也不麻煩,送去了那裡,也賣的上價錢。倒是瓷器,需走海路不可,可聽說這奧斯曼國雖是濱海,可靠海的地方卻不甚太平,這事兒倒是可以緩一緩。除此之外是否也該帶一批十全大補露給奧斯曼補一補啊?」

  方繼藩道:「十全大補露的事,先放一放,現如今需求還未得到滿足。」

  王金元曉得今日見了報表之後,他家少爺的心情極好,便樂呵呵的道:「是,是,是,少爺真是英明哪,少爺料事如神」

  方繼藩只輕盈盈的吐出一個字:「滾!」

  王金元不敢留了,立馬轉身便走,可走了一會兒,王金元卻又嗖的一下回來:「少爺,少爺」

  方繼藩見了,大怒,這狗一樣的東西,居然還敢回來,難道是自己的威信不足了

  王金元臉色鐵青:「少爺方才小人碰到了門子,這門子說,說陛下來了」

  陛下來了

  方繼藩竟是格外的鎮定。

  說到這陛下來西山,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有什麼好一驚一乍的。

  王金元卻很是焦急的道:「小人小人這就張羅人去迎駕」

  方繼藩頓時捋起了袖子,道:「都滾開,讓本少爺一人迎駕即可,方圓一里之內,莫說是人,這西山上下一條狗都不許出現。」

  王金元在方繼藩的瞪視下,擦了擦汗,連忙應道:「明白明白」

  弘治皇帝的車駕出行,自是先派宦官往西山傳旨,而後馬車徐行,因是微服,所以以為不過數十個明面上的扈從。

  至於暗裡有多少人,便只有天知道了。

  這一路行至西山,卻發現西山幾乎看不到人。

  令數十個扈從一下子警惕起來。

  咋?

  莫不是有埋伏?

  事有反常即為妖啊。

  卻在此時,見那方繼藩疾奔而來,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宦官至車前向車裡的弘治皇帝通報。

  弘治皇帝便開車門下車。

  見了方繼藩孑身一人,弘治皇帝也覺得驚訝,尤其是方繼藩氣喘吁吁的模樣,弘治皇帝背著手,雖面上淡然,心裡還是有幾分疼惜的。

  方繼藩行禮道:「兒臣聽聞陛下聖駕來此,未能遠迎,還請恕罪。」

  弘治皇帝左右四顧,眼帶驚異道:「不必多禮,繼藩,這西山的人呢?」

  「他們?」方繼藩泰然自若的回道:「陛下西山上下,這個時候自是在忙碌陛下恕罪,要不,兒臣把他們都請來夾道迎駕?」

  弘治皇帝:「......」

  他是個喜歡勞師動眾的皇帝嗎?

  弘治皇帝擺了擺手,隨即道:「朕聽說了一件遺憾事。」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都說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我皇聖明,日理萬機,天下鉅細之事,盡都明察秋毫,這是天下人的福氣。」

  弘治皇帝哈哈笑起來,卻突然臉色微微凝重起來:「聽說卿與太子,建了一個作坊。」

  方繼藩頓時露出驚訝之色:「呀,陛下連這都知道」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這本是好事,可是太子性子魯莽,朕很擔心他,就怕他壞了你的事。」

  方繼藩撥浪鼓似的搖頭:「陛下,這事兒,實是不值一提,所以兒臣才沒有稟告。不過陛下既然問起,那麼兒臣自該坦言了。這個作坊所產的,便是張娘娘所吃的十全大補露,陛下命兒臣將一批十全大補露送入宮中進用。兒臣和太子殿下商量著,都說,既要生產,何不多生產一些,一方面供給宮中,另一方面隨便掙點銀子,當然,最緊要的還是我大明子民,多有身體孱弱者,給他們滋補滋補,不是壞事。」

  方繼藩說的冠冕堂皇,幾乎挑不起一丁點兒的刺來。

  弘治皇帝微笑道:「卿家有心啦,你們的銀子夠不夠既然如此有心,早知,就該讓內帑裡支取一些銀子。」

  方繼藩總算聽出了言外之意了。

  做買賣不帶上皇帝,這是萬死之罪啊。

  其實當初,方繼藩的買賣,都有宮中摻和。

  內帑的進項,幾乎都是這些買賣中來的。

  現在好了,這回竟然不帶陛下玩兒,陛下興師問罪來了。

  不過這個時候,方繼藩倒是被一個人吸引了視線。

  站在弘治皇帝身後的,是一個隨駕的大臣。

  方繼藩並不認得此人,不過瞧這傢伙的樣子,似乎面上繃著笑。

  嗯,在看熱鬧。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這買賣和以往不同,所以不能從內帑裡支取。」

  弘治皇帝詫異起來:「噢?這又是何故?」

  方繼藩大義凜然道:「因為辦這個作坊,是兒臣早就謀劃過了的,之所以要和太子一起做這買賣,就是要讓他知道當家方知柴米貴的道理。陛下一直希望太子能夠成龍,兒臣又何嘗不想呢太子是個極聰明的人,能夠獨當一面,他能帶兵,能研究出蒸汽車,自是無人可比。」

  「可是太子殿下,是未來的天子啊,無論是帶兵,還是研究,都是拿著別人的銀子把一件事辦成。唯獨這辦作坊的事,卻是掙銀子,所謂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只有讓太子懂得如何經營一個作坊,將來才會知曉如何經營天下的道理。朝廷和作坊,其實是相同的,朝廷講究量入為出,作坊亦然。古來多少天子,擅長辦大事,漢武帝擊匈奴,何等的氣概,可是漢武所用,盡為文景之治的積累。陛下難道只希望太子殿下做漢武嗎?」

  這番話很令人始料未及啊!

  弘治皇帝愣住了。

  甚至是他身後的侍駕大臣,也微微臉色一變。

  這姓方的真是怎麼說都有理啊。

  「靠一個作坊?」弘治皇帝皺著眉頭,臉色冷峻。

  方繼藩正色道:「不錯,萬事開頭難,所謂齊家治國平天下,要先治國,先齊其家,而兒臣的辦法,是要先治國,先懂經營作坊。正因如此,所以兒臣絕不肯自內帑取銀,這個買賣,乃是兒臣和太子殿下五五開,他自己籌措銀子來,兒子也出一半,若是他經營的不好,自負盈虧,折了本錢,也是咎由自取。」

  弘治皇帝頓時來了興趣。

  方繼藩門生故吏遍佈天下,也是桃李滿天下。

  這個傢伙的教育手法,一向別緻。

  太子能有今日,和方繼藩是分不開關係的。

  現在方繼藩又拋出了一套新奇的理論,弘治皇帝突然覺得,那一年數百萬兩銀子的了利潤,倒是可以放一放,數百萬兩雖多弘治皇帝倒也不至動太大的心思,朕沒有幾百萬兩銀子嗎?

  可是這太子的磨礪,卻格外的珍貴哪!

  弘治皇帝饒有興致的道:「是嗎?朕倒想要開開眼界。繼藩,太子現在身在何處?」

  方繼藩想不到弘治皇帝竟這樣的急。

  他咳嗽一聲道:「這這理應是在作坊裡吧。」

  弘治皇帝點頭,隨即便道:「走,前頭帶路,朕也去作坊看看,去瞧瞧他如何治這天下,朕有言在先,若果真讓太子曉得了當家的難處,朕記你一個大功,可若他一味在那胡鬧一氣,這作坊朕可要入股了。」

  方繼藩頓感背脊一寒。

  臥槽怎麼好像後半句才是重點呢?

  這天下姓朱的,個個性情古怪啊。

  還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0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數十倍利潤

  方繼藩對於弘治皇帝毫無辦法,乖乖領著弘治皇帝至了作坊。

  這作坊的規模不小。

  一個月之內,已是連續三次的擴充規模了。

  遠遠地,便聞到了一股魚腥氣,以至於附近的人不敢靠近。

  弘治皇帝覺得這氣息很是作嘔,只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卻依舊下了車,步行向前。

  作坊是個大工棚,或者說,是幾個工棚連在一起的。

  無數的匠人在此忙碌。

  魚肝油所用的魚肝,都是海魚,乃是寧波水師打來的,這時代的防腐技術十分有限,因而,寧波水師打來了魚,立即在天津衛的港口進行接駁,再用河船,迅速的通過運河,送來這裡。

  海魚下貨之後,隨即入倉,需要立即進行處理。

  無數的匠人,則直接摘取魚肝。

  新鮮的魚肝,則立即送到另一個工棚進行提煉,再加上其他的配方,直接裝瓶,最後進行密封。

  這些工序,看上去簡單,可任何一個環節出現問題,都意味著損失慘重。

  此時這裡已有上千人。

  匠人和學徒們,心無旁騖,他們似乎對於任何的腥味,都沒有絲毫的感覺。

  而至於摘取了魚肝的魚,也由人專門處理,大量的鹽巴,採買了來,而後將魚處理之後,進行醃製。

  此後,則製成醃魚,再通過其他的渠道,進行販售。

  弘治皇帝這才知道,原來這十全大補露,竟和魚有關。

  他沒有急著立即去見太子,而是進行了海魚的屠宰場,此後,忍著那腥味,進行一個個的工棚。

  方繼藩在旁作陪,一一進行介紹。

  弘治皇帝面帶笑容:「原料是取魚為料,你那配方,是從何而來的,卻不知裡頭,還加了哪幾味藥,你放心,朕並不貪圖你的秘方,朕乃是你的泰山,更不稀罕,自你這作坊裡分一杯羹,只是純粹好奇罷了,朕有言在先,朕絕不打你和太子這作坊的主意,怎麼樣,滿意了吧?」

  弘治皇帝親切和藹。

  說實話,堂堂天子,搶奪後輩的作坊?這等事,弘治皇帝是做不出來的。

  這種事做出來,連為人都不配,何況天子乎?

  方繼藩見弘治皇帝四顧,似乎一直在想要尋到了還有其他的原料。

  古人的印象之中,譬如煉那所謂的金丹、金露,哪一個不是將天才地寶,統統都添加進去,什麼鹿茸、靈芝、人參,越稀罕越好,越遺憾,在古人看來,才越有效果。

  而在弘治皇帝看來,十全大補露,就是這麼個奇藥,這等藥,除了魚肝之外,不加一點什麼,實在是說不過去。

  這便是時代的局限性,怪不得弘治皇帝。

  而在方繼藩看來,這個時代的人,普遍是沒有任何營養知識的,最需補充的,反而是維生素、之類,而魚肝,恰恰擁有豐富的維生素,。

  因而……見弘治皇帝如此熱心,方繼藩才是有些踟躕了。

  「陛下……這………這……」

  弘治皇帝皺眉,或許是這裡的環境令他不適,他眉頭皺的更深:「難道信不過朕嗎?」

  「陛下,實不相瞞,這……這藥,是魚中提煉而出。」

  「還有呢?」

  方繼藩想了想:「兒臣兌了點水算不算?」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方繼藩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兌水也是為了大家好啊,這玩攝入量太大了也不好,加一點水,就齊活了。

  弘治皇帝:「……」

  他深吸了一口氣:「就沒有其他的?」

  事實上……他猛地意識到,方繼藩可能說的是實話,因為在這兒,弘治皇帝沒有看到其他任何的藥材。

  放眼看去,統統都是魚。

  方繼藩咳嗽一聲:「選取最……最聰明的海魚,當然,也不是什麼海魚,都可以選取的,還需……」

  「此魚,一定是選取最肥美和昂貴的吧?」弘治皇帝直勾勾的看著方繼藩,不知是不是魚腥味太重,快要昏厥過去了。

  方繼藩尷尬的道:「這個……這個……兒臣也不知該怎麼說好。」

  「那你直說了吧。」弘治皇帝板起臉:「這一瓶十全大補露,所費幾何?到底是幾兩銀子?」

  方繼藩聽到幾兩銀子,愣住了,陛下是不是對我有誤解啊,若是幾兩銀子的成本,我方繼藩會定價十兩銀子出貨?

  方繼藩沉默了起來。

  弘治皇帝覺得世界一下子安靜了,很令人窒息。

  良久,方繼藩道:「陛下,兒臣實不相瞞,這一瓶的成本,此前,是在一七十三文,不過好在大規模生產,又有了穩定的供貨,您也知道,那寧波水師,打魚是一流的……現如今,成本壓縮至了一百五十二文。」

  弘治皇帝幾乎要窒息了。

  一百五十二文……一瓶。

  你賣十兩銀子?

  這是接近百倍的利潤啊。

  不對……

  弘治皇帝陡然想起,這作坊出貨是一個月三十五萬瓶,本以為,這一瓶能掙兩三兩銀子,如此一來,一個月也不過四五十萬兩的純利而已,一年……破了天,也不過六百萬兩。

  可現在……

  弘治皇帝腦子嗡嗡的響。

  他自覺地自己的腦子裡飛速運轉的算盤已接近崩潰的邊緣。

  難道……難道……這利潤,是原先所料的數倍,一年下來,將有兩千,甚至三千……萬兩紋銀。

  就這麼一個作坊……

  「陛下,陛下……」方繼藩擔心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猶如做夢一般,整個人精神恍惚。

  是不是自己算錯了?

  世道很艱難啊。

  朕內帑攢點銀子,很是不易……

  無數個念頭冒出來。

  方繼藩此時感慨道:「陛下,這作坊,固然是有巨利,可陛下信得過太子和兒臣,任太子和兒臣經營,不染指分文,兒臣……很感慨……」

  弘治皇帝暈乎乎的,陡然想起,好像……方才自己許諾了點什麼。

  他張口想說點什麼。

  卻在此時……聽到有人道:「不妙了,一艘貨船阻在了河道上,供貨要不及了。」

  接著,有人匆匆飛跑向一個方向。

  不久之後。

  這個人領著一個油光滿面,穿著光鮮袍子,戴著墨鏡,脖上掛著大金鏈子,頭上似乎還塗了蠟油,以至於鬢角沒有一絲亂髮的人走出來。

  這人極有派頭,行走如風,大喇喇的道:「狗一樣的東西,怎麼又出了這個事,趕緊……處理掉,如若不然,影響了生產,扣你一個月的薪俸!這作坊裡,不養閒人,老子花錢雇了你,這點事都辦不好,你還有良心嗎?該死的東西!」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1
第一千四百九十二章:天下英雄唯孤與卿

  朱厚照顯得精神煥發,臉上洋溢著淡淡的光澤,像是遇上了什麼好事。

  他的手指上戴著一個玉扳指,看起來極是名貴,腋下夾著一個當下時興的皮包。

  這皮包是鱷魚皮的,皮上經過了處理,還打了蠟,油光可鑒。

  這倒不是朱厚照矯揉造作,實是隨身需帶著許多的公文,若是隨手裝在袖裡,恐怕容易折了。

  此時,他腳步匆匆的走著,一面又對跟著的人吩咐道:「江西布政使司那商行委派的人來了沒有?」

  「沒,沒呢,說了晌午才到。」

  朱厚照點點頭,很是慎重的道:「待會兒直接叫到我的公房去,我和他好好談談,十全大補露和醃魚得搭配著賣,不然不賣他。不想要咱們的醃魚,還想要我們的貨?」

  他整個人顯得很神奇,似乎充滿著無窮的力量。

  發財了嘛。

  一年可以有一兩千萬兩銀子的進項,終於開始徹底的從債務中解脫出來了。

  當然……朱厚照不是一般人。

  他不會因為掙了銀子而驕傲自滿。

  他還要擴大生產,現在……最重要的是醃魚。

  這麼多的海魚需要處理,也得打開銷路。

  這醃魚浪費的鹽巴是天量啊,百姓們急需鹽巴,完全可以將醃魚搭配著賣出去。

  除此之外。

  經營了一個多月,朱厚照方才知道,原來這做生產和做研究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研究需要精,而生產涉及到的事卻很雜。

  他舉手投足間,很有派頭的樣子。

  做買賣的人,更需要有派頭。

  沒有派頭就不能服眾,派頭不夠,別人會懷疑你的身價不夠的。

  哪怕他是太子,也需讓人知道,我朱厚照出來做生意,講的就是一個信用,你看看本宮全身上下的這一身行頭,就需上萬兩銀子,我有雄厚的財力,跟我做買賣,安心。

  身後的幾個文書,小心翼翼的跟在後頭,前倨後恭。

  而朱厚照目不斜視,他慢慢找到一點感覺了。

  方繼藩見到這傢伙人五人六的樣子,也是一驚。

  臥槽,太子殿下這是男大十八變啊,渾身上下都湧現出一股土豪的氣息。

  弘治皇帝見了,第一反應是有點發懵。

  很認真的看了幾眼,方才認出,這是自己的兒子。

  方繼藩朝朱厚照招手:「殿下,殿下……」

  工棚裡嘈雜,朱厚照聽不甚清,不滿的道:「哪一個狗一樣的東西叫本宮。」

  等他隱約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時,卻是一愣。於是忙將鼻樑上的墨鏡垂在眼下,眼睛轉了個轱轆,才將墨鏡徹底的摘下,隨即小跑著到了弘治皇帝面前:「兒臣見過父皇。」

  他一面說,一面眼睛斜向方繼藩,彷彿是在責怪方繼藩沒義氣,父皇來了,竟不早一些知會。

  弘治皇帝看著朱厚照,深吸一口氣,心情極是複雜。

  想到自己錯過了數千萬兩銀子,他心肝兒還是覺得有些疼。

  弘治皇帝最後還是沒忍住,拉下臉來:「太子這是在做什麼,看看你,像什麼樣子?」

  朱厚照立即道:「父皇,兒臣在做買賣呀,買賣人都這樣的,兒臣……兒臣一沒向國庫伸手要半分的公帑,二又沒向父皇伸手要銀子,自個兒做點買賣掙點銀子,這有什麼不好?」

  弘治皇帝:「……」

  朱厚照氣勢更足。

  或許是做了買賣,開了眼界,口舌也變得厲害起來。

  又道:「再者說了,父皇成日說百姓苦,百姓苦什麼呢,百姓苦於沒有銀子,你看,兒臣這個作坊養了一千多人,以後還會更多,這就是一兩千戶人家,兒臣每月給他們十兩銀子,他們有飯吃,孩子有書讀,還有那些供貨的商賈,人人都從這作坊裡得到好處,受惠之人,數之不盡。怎麼到了父皇這裡,反成了胡鬧了?」

  朱厚照凜然直視著弘治皇帝,理直氣壯的道:「父皇覺得這是胡鬧,那麼敢問父皇對這天下有何益處?可千萬別說什麼治理天下,海晏河清之類的話,這些都是虛的。」

  弘治皇帝一時無言,最後緩了半響才道:「好,朕倒想看看,你這買賣如何難的。」

  朱厚照朝弘治皇帝眨眨眼:「父皇,買賣做起來,可難了。」

  弘治皇帝:「……」

  「不信?」朱厚照眼裡掠過了促狹:「父皇可以試試,不過事先說好,若是引發了虧損,這損失,父皇自己擔著。」

  很多時候,弘治皇帝是希望能夠心平氣和的和朱厚照說話的,畢竟這是自己的兒子,還是親的。

  可有時候……這傢伙的口氣……卻總是讓弘治皇帝氣不打一處來。

  朱厚照見弘治皇帝隱隱之間有怒色。

  朱厚照便道:「我知父皇在想什麼,父皇一定在想,你是天子,自是不屑做這些,須知越是天子,越是什麼都要懂,什麼都不懂,做什麼天子,不如讓兒臣來做好了。」

  弘治皇帝:「……」

  方繼藩看了看弘治皇帝,發現後者眼中已經燃起明顯的火焰。

  方繼藩雖然知道朱厚照是個急於表現和證明自己的人。

  畢竟……他自出生開始,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可是……

  這傢伙囂張的樣子,真的很想讓自己與他劃清界限啊。

  作死!

  弘治皇帝面帶冷然。

  朱厚照今兒卻是大無畏,接著道:「在兒臣看來,這滿朝文武,除了老方略懂一些之外,其餘的統統都是酒囊飯袋,父皇竟還沾沾自喜,總覺得自己聰明,什麼都瞧不起。父皇若是不服,就帶著父皇的肱骨之臣們,試一試如何管理這作坊好了。」

  弘治皇帝已是額上青筋暴出。

  「若是父皇當真有這本事,這作坊送給父皇啦,可若是父皇和師傅們個個都束手無策,那麼兒臣和老方,卻需向父皇要一樣東西。」

  弘治皇帝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

  作坊……送了他?

  哼,朕能治天下,治不了一個作坊?

  弘治皇帝頓時覺得心頭一熱。

  他自然不是一個受人激將的人。

  太子在自己面前,還嫩著很呢。

  可是一年數千萬兩銀子的利潤……

  弘治皇帝瞇著眼,淡淡道:「你要求什麼?」

  朱厚照道:「求父皇不得染指這作坊,不,不只這作坊,還有這作坊往後牽涉到的諸多產業,掙來的銀子,都和父皇和朝廷一丁點關係都沒有。」

  顯然……現在朱厚照自我感覺極好,滿腹的韜略。

  方繼藩心裡一凜,立即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

  太子殿下,顯然是想要幹一票更大的。

  十全大補露,其實只是一個破口而已,現在太子這傢伙已經慢慢的上手,顯然已經開始有了許多的想法了,而這些想法,太子想要盡力變為現實。

  這就必須要皇帝和朝廷,徹底的將爪子挪開。

  太子好氣魄啊。

  方繼藩有時候總覺得,將朱厚照這傢伙拉下水來,本來的打算,總是沾濕他的衣服。可誰料到,人家是屬龍的,在水裡歡快的很。

  弘治皇帝眼眸微微闔著,似笑非笑的看著朱厚照:「朕治天下,尚且易如反掌,治一作坊,便如探囊取物,本來朕不該與你置氣,可爾為太子,居然以此為能,朕若是不讓你知道何為治國平天下的真本事,只恐你越發的目中無人了,朕不欲賭,卻偏要你心服口服,好,你等著罷,一言為定。」

  朱厚照定定的看了弘治皇帝一樣,隨即又戴上了他的墨鏡,戴上墨鏡的他,格外的帥氣。

  而後他咧嘴,笑了。

  方繼藩能感受到,父子二人各有各的心思。

  卻似乎都野心勃勃,志在必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等弘治皇帝匆匆擺駕回宮,方繼藩一把掐住了朱厚照的脖子:「你賭便賭,你竟然拿我的股份一起來賭?這作坊沒了,你怎麼賠?」

  「咳咳……咳咳……」朱厚照本是氣力極大,偏偏方繼藩掐他的時候,他卻不好一把給方繼藩一個背摔,只好拚命咳嗽,做出要窒息的樣子。

  好不容易喘了口氣,他下意識的去抹一抹鬢角上的發油,才道:「別鬧,老方,咱們要做真正的大買賣啊,難道你就沒有看出……這十全大補露背後真正的商機,根本不在於這十全大補露,而在於背後的渠道嗎?老方,我們掌握了這個渠道,才是咱們未來發家致富的資本,我冒著被打死的危險,故意去激父皇,是為了咱們的將來打算啊。」

  方繼藩一臉無奈的歎了口氣:「似你這樣沒見過銀子,窮了半輩子的人,才想著將來。我家大業大,有的是銀子,躺著也能掙錢……哎……可憐我片刻功夫幾百兩銀子上下的人,居然和你去賭這些東西。」

  朱厚照朝方繼藩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放心吧,一定能成的,父皇啥都不懂,這買賣他做不成的,老方……你是不知,當初本宮上手時有多難,他成不了的。」

  方繼藩想了想,略帶擔心的道:「可是……卻也要提防著陛下找來幫手才是。」

  朱厚照嘿嘿一笑,神秘莫測的道:「有好戲看,你等著瞧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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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2
第一千四百九十三章:陛下英明

  弘治皇帝回到了宮中。

  這一路,他裝著心事,卻是精神奕奕起來。

  太子那個渾小子這真是瞌睡正好送來了個枕頭哪。

  到了奉天殿,弘治皇帝才坐定,就立即召了劉健等人覲見。

  劉健三人來到行了禮,此時天色要晚了,差不多到下值的時候,此時陛下突然召喚,倒是讓他們覺得有些蹊蹺。

  弘治皇帝看了他們一眼,突然失笑道:「諸卿可聽說過十全大補露?」

  劉健三人面面相覷。

  這話題,問的有些突然。

  可說起這個他們有些心虛了。

  因為三人雖還算是兩袖清風,卻也絕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比如平常的禮尚往來,卻還是有的,畢竟這麼多的門生故吏,你總不好板起臉來,將所有人都拒之門外。

  這十全大補露,三家的府上,簡直是太多了,都是別人巧立名目送的。

  劉健三人也萬萬想不到,陛下居然特意提起這東西。

  劉健帶著些尷尬,咳嗽一聲道:「陛下」

  弘治皇帝卻是壓壓手,不希望劉健打斷自己說話,他淡淡的道:「卿家可知太子與方卿家營建作坊出售十全大補露,每年可獲利幾何?」

  劉健三人又面面相覷。

  陛下這是魔怔了

  只是小小一個作坊,陛下竟也關心?

  弘治皇帝帶著一抹別具深意的笑意道:「朕已替他們算過了,這歲入,乃是三千至五千萬兩紋銀」

  三千和五千不算什麼,可後頭加了一個萬字,就完全不同了。

  劉健頓時瞳孔收縮,整個人打了個顫,竟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李東陽則是一臉恍惚,癡了。

  而謝遷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弘治皇帝,一言不發。

  新的稅制開始逐漸的試點,國庫的收入不斷的攀高,去歲的年入,已達到了三千六百多萬兩銀子,當然這還只是真正的稅制沒有鋪開,今年的增長,多半也是喜人,只怕還要再漲不少。

  可即便如此這只是一個小小作坊,是怎麼漲到這個地步的?

  眼紅耳熱啊。

  老夫若是有這麼多銀子,在這宰輔任上可以辦多少事要成為一代賢相,還不是輕而易舉?

  可為啥偏偏這銀子就像是自己長了腿腳一般,都奔著太子和方繼藩那狗東西去呢?

  三人抿著唇,悶不做聲。

  雖是心裡熱得不得了,卻也知道,這銀子和自己一丁點關係都沒有,也不過是聽聽,然後發出一聲驚歎,最後努力不去多想罷了。

  弘治皇帝似乎看出了三人的心思,微笑道:「朕和太子打了個賭,朕若是能經營好那作坊,這作坊便交給朝廷,朕想好了,得了這個作坊,一半歸內帑,一半呢,下轄在戶部,得銀,都用來充實國庫和內帑,三位卿家以為如何?」

  劉健立馬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起來。

  這樣說來豈不是豈不是國庫每年的歲入,可額外增加一兩千萬兩銀子?

  這無異於是天降大喜啊。

  劉健激動的道:「只是經營?」

  「不錯。」弘治皇帝笑著頷首:「只是經營!」

  「只需要經營這麼一個區區的小作坊陛下,不知這作坊有多少人工」

  「千餘人罷了。」弘治皇帝道。

  劉健和李東陽對視一眼。

  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神裡看到狂喜。

  劉健就像整個人一下子多了幾分活力,露出笑容道:「只千餘人,就太簡單了。陛下老臣並非是自誇,莫說是千人,便是御萬人,乃至十萬人,也不過是爾爾之事,這賭局,陛下與臣等贏定了。」

  謝遷也道:「老臣也非自誇,當年治河,老臣奉旨御七萬匠人和民夫,區區千人的作坊,算什麼?」

  連李東陽心裡都不禁想。

  這太子殿下,分明是在送銀子啊,這背後卻不知有什麼居心。

  弘治皇帝抖擻精神:「是啊,朕也以為區區小作坊,不過爾爾,朕還真不忍心虢奪了他們的作坊,可太子性子過於張狂,朕若是不磨礪磨礪他,他是不知教訓的。朕已想好了,這兩日,朕與劉卿、李卿便去,謝卿家在此當值吧。李卿家乃是戶部尚書,錢糧的事最擅長,劉卿家呢,乃朕的首輔,最擅定奪。朕居中坐鎮,這作坊志在必得。」

  謝遷聽說自己得留在內閣裡當值,不禁鬱悶。

  可細細一想,這殺一隻雞,都用了三把牛刀了,還差自己這一把嗎?

  自己在內閣之中,等著好消息就是。

  有了銀子就是好啊,那邊的土人叛亂,需加派餉銀,今年關中又是大荒

  君臣四人,個個眉飛色舞起來,一群加起來,足足有兩百多歲的人,此刻,面上竟都洋溢著爭強好勝,頗有返老還童的樣子。

  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剛上值,戶部左侍郎陳彤便莫名其妙的被喊了去。

  接著,他在宮中見到了皇帝。

  皇帝一身便服,劉健和李東陽二人也大抵如此,都是一襲儒杉。

  這讓不明狀況的陳彤覺得很不同尋常。

  李東陽見了陳彤來,不等陳彤行禮,便對弘治皇帝道:「陛下,此為戶部左侍郎,在戶部很有擔當,乃是經濟之才,是臣的左膀右臂,臣為穩妥起見,認為還是召此人同往最好。」

  弘治皇帝便細細打量了陳彤幾眼,點了點頭。

  他忍俊不禁的道:「卿家終是謹慎啊,不過謹慎也是好的,本來朕還想召翰林院的王不仕來,可這王不仕不過是一屆翰林,雖懂商貿之道,可此等事,畢竟用不上。再者朕與諸卿就足夠了,人再多,反而顯得朕在欺負那小子。」

  陳彤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和兩位內閣閣老,總覺得他們有一種竊喜的樣子。

  咋啥好事啊?

  很快,他就明白咋回事了。

  陛下帶著三人出宮,李東陽密告他賭約之事。

  陳彤聽罷,頓時笑得合不攏嘴:「世上還真有天上掉餡餅之事,下官下官哈哈」

  四人心情愉快的到了作坊。

  按照規矩,彼此之間,身份都是保密的。

  弘治皇帝與幾個大臣,這些日子就住在這作坊裡。

  半個月內,完全靠弘治皇帝四人經營,對外就宣稱,這裡換了主人,半個月之內,若是營收上漲,自算是弘治皇帝贏了。

  可若是營收下降,便算弘治皇帝輸了。

  方繼藩很是體貼,他似乎生怕弘治皇帝和李東陽和劉健等人對於十全大補露一無所知,所以特意帶著他們到各處的工棚都轉悠了一圈,美滋滋的指點這一道工序是做什麼,那一道工序是做什麼的。

  劉健等人看得應接不暇,也看得傻了眼。

  十全大補露

  就是這麼製造出來的?

  這狗東西

  可現在正事要緊。

  李東陽和陳彤一合計,在場的四人都是天下絕頂聰明之人,一點即通,立即就明白這作坊怎麼回事了。

  因而,陳彤給予了李東陽一個堅定的眼神,彷彿是在說,瞧好了吧。

  緊接著,朱厚照開始和弘治皇帝進行交割,弘治皇帝急著上任,雖覺得此事荒唐,卻又覺得,掙來了這麼多銀子,放在太子的身上,不知他又會如何揮霍,還是放在朕和國庫這裡為好,有益於天下嘛。

  於是乎,他鄭重其事,便連這作坊主的印也一併接了。

  此後,朱厚照和方繼藩便直接逃之夭夭,不見了蹤影。

  弘治皇帝卻是精神奕奕,渾身透著自信。

  他心情澎湃的坐在了寬敞的公房裡,裡頭竟還奢侈的配了舒服的沙發。

  不只如此,這公房一旁,還有幾個僕從在隔壁伺候,生活起居之物,無一不是奢侈。

  弘治皇帝甚至還看到了一份菜單。

  這都是供應朱厚照的,裡頭各種菜餚,觸目驚心。

  弘治皇帝笑起來,道:「看看,看看朕的兒子,小小年紀就如此崇奢,所用的東西,都是價值不菲,這些可都是算在營收裡的,這些銀子,都被他揮霍去了。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將這些無用之處,統統裁減,吃用粗茶淡飯即可,所謂經營之道,無非就是開源節流,這節流就從朕開始,如此一來,每日便可節省紋銀百兩以上,可別小看區區百兩,這半個月,就是一千五百兩了。」

  劉健等人聽到了此處,無一不心潮澎湃。

  劉健拜下,心悅誠服的樣子叩首道:「陛下聖明哪,陛下先行此舉,率先節流,雖只節餘了千五百兩,可這作坊上下有陛下帶了頭,所節省的用度,只怕驚人,但憑此,這營收和利潤所得,就更加喜人了。」

  陳彤也感動莫名。

  他心裡知道,此次是李東陽抬舉自己,自己能有機會在陛下面前表現,實是天賜良機。

  自己曾在邊關管理過馬場,還曾做過兩任地方父母官,又在戶部做了這麼多年,這些寶貴的經驗,今日完全可以在陛下面前施展出來。

  於是他道:「陛下辦的第一件事,便切中了利害,如此,何愁這作坊不興?」

  第二章求月票,還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3
第一千四百九十四章:治世能臣

  弘治皇帝聽了陳彤等人的話,心裡不禁得意。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嘛,經營之道,被就是從細微處開始做起,而後徐徐圖之。」弘治皇帝發出了感慨。

  轉眼之間,幾千兩銀子就省下來了。

  劉健等人,個個覺得此言甚合自己的心意。

  於是,劉健捋鬚,搖頭晃腦:「陛下所言甚是,經營之道,無非是持之以恆,再教之以方。最忌的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陳彤道:「臣一定向陛下多多學習。」

  當日……

  陳彤親自主抓生產。

  各道的工序,他大抵心裡瞭然。

  既然陛下節儉,那麼作為臣子的自己,就更該效仿了。

  這是他極好的表現機會。

  他手裡捧著一個破舊的茶壺,裡頭也沒斟茶,而是一壺熱水,就這般,對著茶壺嘴,偶爾飲一口,竟也是自得其樂。

  他有心要幹事業,知道自己仕途的轉折點就在眼前,自是不肯鬆懈。

  見到有匠人將大量的鹽巴丟進了魚裡,氣咻咻的衝上前:「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這般奢靡無度,這……這是暴殄天物啊,省著點兒,省著點兒。」

  好在陳彤是個有涵養的人。

  雖然惱怒,說話卻還是慢條斯理,他腦海裡,還想著太子殿下那囂張跋扈的樣子,開口就問候別人的家人。

  我陳彤就不一樣,我陳彤是個講道理的人。

  那匠人想說點什麼。

  陳彤道:「當今東家已經換人了,你們竟不知嗎?東家是個節儉的人,爾等若是還想在此辦差,就需有眼色。」似乎覺得自己的話說重了,他放下了茶壺,朝他們作揖一禮:「有勞啦。」

  就這麼觀察了一日,陳彤到了公房去見弘治皇帝。

  不過弘治皇帝此刻,正在公房裡待客。

  為了節省,弘治皇帝早將僕從們裁撤了。

  弘治皇帝不屑於耍花招,將宮裡的人叫來伺候自己,同時節省作坊裡的開支,因而,索性親力親為。

  他一襲青衫,親自給來客斟茶。

  這來客總覺得弘治皇帝眼熟的很,不過……卻也沒有多想。

  只是知道……一下子這裡換了主人,卻不知是什麼緣故,因而……特來試探一二。

  來人是關中的商行大掌櫃,姓劉。

  劉大掌櫃掌握著關中諸多的渠道,其背後的資本,是不容小覷的。

  雙方彼此寒暄。

  這劉大掌櫃,很快就和弘治皇帝自來熟起來。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請他吃過了茶,自覺地這商賈挺可愛的,和他們說話就是很好聽。

  「聽說上月,劉大掌櫃自作坊裡進了七千多瓶的貨物,此番來,一定也是希望能夠多備一些貨吧。」

  「這個……」劉掌櫃上下依舊打量著弘治皇帝,卻是笑吟吟的道:「這不太好說,你也知道,現在買賣做的艱難,處處都要銀子,現在關中又發了大災,小老兒說來慚愧的很……下月的備貨,卻不敢過於冒險……」

  弘治皇帝頓時心裡遺憾起來。

  可聽對方說到難處,尤其是關中大災,弘治皇帝是有所耳聞的,忙是頷首:「不是朝廷已去賑濟了嗎?」

  「即便是賑濟,損失還是不小,因而才謹慎,弟此番只打算備三千瓶的貨。」

  弘治皇帝:「……」

  一下子從七千降到了三千。

  好吧……關中大災了,有什麼法子。

  他勉強露出笑容:「也好,也好,你放心,三千瓶,到時自是如數交齊。」

  那劉掌櫃又和他寒暄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他出了這公房,便有隨從下樓去給他預備車馬。

  這劉掌櫃在扈從的攙扶下上車。

  扈從隨口道:「老爺,這十全大補露,如今時興的很,關中都在搶購,老爺做的是大買賣,勢必已拿下了此月最大的貨單了。」

  來之前,劉掌櫃確實是想要加訂單的,至少也需一萬瓶以上。

  只不過……

  劉掌櫃卻在此刻,歎了口氣,心裡正無處發洩呢,這扈從本是自己的心腹,於是駐足,道:「哪裡,此次只訂了三千瓶。」

  扈從大驚失色。

  要知道,這十全大補露,大傢伙兒可都在搶購呢,搶到了就是賺到啊,怎麼老爺卻是反其道而行。

  劉掌櫃道:「這裡的東家,換了主人,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換了路數。這新主人,節衣縮食,全身的家當,看上去也不過寥寥數兩銀子,還親自給老夫斟茶,老夫思來想去,覺得不對勁,那新東家,看著面善,說話也客氣,卻不像是個有底氣的人,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做買賣嘛,牟利當然是最緊要的,誰不曉得,有了這十全大補露,能生利呢。可更緊要的,還是穩妥啊,下一萬多瓶的訂單,便是將十萬真金白銀,押在了作坊裡,倘若這作坊裡稍有什麼閃失,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為了蠅頭小利,而折了本金,這買賣還能做嗎?」

  「所以……老夫先訂三千瓶,且先試試水,走一步看一步。」

  說著,劉掌櫃上了車,他闔目,努力的回想著和弘治皇帝交涉的細節。越發的覺得……這背後藏著貓膩,自己的決定,是正確的。

  這作坊……十之八九是出問題了。

  而且可能是大問題,說不定,連自己三千瓶的定金,都要折了。

  …………

  劉大掌櫃前腳一走,後腳,陳彤便進去,先給弘治皇帝行了禮,弘治皇帝欣賞的看了他一眼,這一日下來,陳彤都在鞍前馬後,一看,就是精明能幹之人。

  弘治皇帝最喜歡的,就是這樣的人。

  畢竟劉健和李東陽年紀都老邁了,雖也在作坊裡獨當一面,可總是不太讓人放心。

  而陳彤不一樣,正在壯年,又精明能幹,有他在,這作坊大小事務,可以令弘治皇帝高枕無憂。

  弘治皇帝道:「卿家,現在這作坊運行的如何?」

  「好的很。」陳彤正色道:「不過臣在作坊內外走動,發現了十幾個問題,這些問題,或大或小,都是太子殿下此前的積弊,臣覺得,為了增加作坊的營收,不吐不快。」

  嚇……

  弘治皇帝聽到十幾個問題,嚇了一跳。

  太子此前,居然這麼糊塗,製造了這麼多問題嗎?

  而這陳彤,倒是真的很有一番樣子,短短一日之間,居然……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給自己篩了一杯溫開水,飲了一口:「來,且說說看。」

  …………

  第三章送到,求保底月票。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3
第一千四百九十五章:結果揭曉

  陳彤聽了弘治皇帝的話,看到了陛下眼裡的鼓舞,整個人頓時打起了精神。

  於是開始說起自己在作坊裡的所見所聞。

  「這其一,是臣發現在這作坊裡,有一種人的薪俸格外的高,可他們不事生產,無所事事,成日便是陪著客商喝酒,此等人游手好閒,要之何用?臣以為,這些人,需當裁撤,以節省用度。」

  「除此之外,還有醃魚所用的鹽過多了,實是暴殄天物。」

  「此外,臣還發現,夜間生產的成本格外的高昂,可在這裡,卻採取了兩班輪制,日夜生產,陛下您想想看,這來上夜班的,不但薪俸要高幾成,且這夜裡,所靡費的火燭也是驚人。」

  「臣還查到」

  他一口氣的,指出了許多的弊端。

  弘治皇帝聽到此,心裡不禁為之歎息,不禁道:「太子別的地方都好,唯獨就是對東西都不珍惜,他長於深宮,不明此理啊。幸的卿家指摘出來,如若不然,這樣算下來,每月作坊的靡費不知多少。都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太子即便是當了家,終究還是不懂,這也怪不得別人,畢竟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倒是卿家,倒是極有經濟之才,朕從前實是小視你了。」

  陳彤心裡像吃了蜜一般,忙道:「臣還發現一件事,有時這作坊的生產,居然會放緩,可是匠人和學徒們,依舊還照發薪俸,這裡頭臣覺得有貓膩。倒像是這作坊裡有人欺蒙了太子,這作坊上下的人,臣覺得沒一個人是乾淨的。」

  弘治皇帝心頭一震。

  「是嗎?」

  拿了薪俸,卻在磨洋工

  這還是人嗎?

  方繼藩說,讓太子來這作坊,本意是為了讓太子懂得經營之道,學會如何理財,並且能夠獨當一面。

  可現在看來處處都有毛病啊。

  想想看,這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欺騙太子,若是有朝一日,太子做了天子,那豈不是這滿朝文武,都將太子當作了猴子耍弄嗎?

  弘治皇帝臉瞬間的陰沉下來,顯得格外的可怕。

  一個作坊,是小事。

  哪怕它能創造再大的利益,對於天子和太子而言,都不算什麼。

  可若是往深裡去想,太子被人這樣蒙蔽,卻一無所知,將來可如何是好?

  「哎」弘治皇帝歎了口氣,眼帶憂心的道:「朕的兒子,是個奇才,唯獨是缺乏御人之術啊。」

  陳彤見陛下將這作坊的話題轉移到了未來儲君克繼大統的問題上。他心裡一凜,忙道:「太子乃是至真的性情,且足智多謀,這是他的好處。只是太子從未學習過御人之術,平時又有齊國公隨時的輔佐,自然而然,這方面的學習也就鬆懈了。臣以為,這帝王之術的學習,需從帝王之術而始,這也是為何歷來東宮都讀資治通鑒一般,當然這本不是臣該說的話,臣這是胡言亂語,還請陛下勿怪。」

  弘治皇帝對於朱厚照,倒是談不上心冷。

  只是覺得這傢伙什麼都好,偏偏就對任何東西都不懂得珍惜,在這作坊裡擺闊,糟蹋著錢糧,被人蒙蔽,這

  弘治皇帝凝視著陳彤,語氣慎重的道:「聽好了,這些話,你肯和朕說,這便是你的忠心。可同樣的話,若是你四處嚷嚷,這便是死罪,你懂了嗎?」

  陳彤心裡激盪。

  他感覺一個美妙的前程,就在自己眼前,連忙道:「臣自是明白,太子乃是儲君,對外,臣絕不敢非議儲君。」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了許多,又道:「好好清一清這作坊的弊處吧,卿家來辦此事,朕放心的很。」

  陳彤於是叩首:「臣本起於阡陌,蒙陛下厚愛,加以重任,豈敢懈怠,半月之內,這作坊定當煥然一新。」

  說著,眼淚模糊。

  這是幸福的淚啊。

  多少的臣子追求了一生,也遇不到這樣的機緣啊。

  而現在,機緣就在他的眼前,如所有歷史上的幸運兒一般,陳彤感覺到,自己很快就要出將入相了。

  送走了陳彤,弘治皇帝接下來繼續看那密密麻麻的報表。

  作坊每日的進項大,花銷卻也是極大。

  數不清的數目,看得弘治皇帝頭暈目眩。

  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難得休息,這半個月功夫,無所事事的,索性騎著馬,在西山轉悠。

  方景隆在家休養了一個多月,精神煥發,於是帶著二人遊獵,倒也快活的很。

  方繼藩跟在方景隆和朱厚照後頭,他們打獵,自己在後頭吃了一路的美味,胡椒,鹽巴,麻油,這些都是燒野味的聖品。

  方繼藩終於明白為何這古今中外的貴族都愛打獵了,因為真的很香哪。

  就這般愉快的過了一些日子。

  到了第十四日。

  朱厚照便和方繼藩二人興致勃勃的趕往作坊。

  愉快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賭局,終於要有一個結果了。

  雖然此前朱厚照信心滿滿。

  可是

  到了答案揭曉的時候,朱厚照還是很有幾分忐忑的。

  這一路,在車裡,朱厚照緊張的看著方繼藩,道:「繼藩,你說父皇會不會突然開了竅,變聰明了,還真將這作坊經營好了啊?」

  原本,想要瞭解作坊的情況很容易。

  可朱厚照和方繼藩都不約而同的老老實實等待結果。

  其實,若是背後搞一些破壞,其實也是輕而易舉。

  可是對皇帝作弊,這是找死,你求著皇帝別耍賴和作弊都來不及,若是被陛下查出一點端倪,這作坊便算是沒了。

  方繼藩瞪了他一眼,卻也是七上八下,他心裡打鼓:「現在你才說?準備好傾家蕩產賠我的半個作坊吧。」

  朱厚照頓時不敢作聲了。

  二人到了作坊。

  卻發現這作坊,竟是瀰漫著腐臭的氣息。

  二人面面相覷。

  而在此時整個作坊裡,卻是亂成了一鍋粥。

  「陛下,陛下又有幾個匠人走了,說什麼另謀高就」李東陽擦著額上的汗。

  他無法理解這些匠人們為什麼要走。

  可眼下最難處理的,卻是那漫天的腐臭,畢竟這些醃魚誰曉得鹽放少了,會腐爛成這個樣子呢。

  每日生產這麼多的醃魚,但凡是有一部分發生了問題,所帶來的結果,都是災難的。

  「趕緊,去招募人手,只要有工錢,還愁招募不到人嗎?」弘治皇帝一臉憔悴:「將那陳彤叫來。」

  陳彤匆匆而來,他見了弘治皇帝納頭便拜:「臣見過」

  弘治皇帝瞪著他:「現在的生產如何了。」

  「好的很,實在太好了。」陳彤道:「臣日夜不歇,催促生產,那些偷懶的傢伙,都予以了重懲,所以現在的產量,比太子在時,要高得多,唯一唯一的問題就是」

  他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唯一的問題是庫房好像不太夠用了,這十全大補露如今如今是堆積如山,臣臣以為臣以為是不是應該,多修建幾個貨棧了。」

  陳彤一臉底氣不足的模樣。

  弘治皇帝:「......」

  另一邊,劉健匆匆而來:「陛下,陛下不妙了。」

  劉健氣喘吁吁,可憐他已是年邁,卻是上氣不接下氣,隨時要斷氣的樣子:「陛下不太妙啦。方才方才山西來的客商,說是要減少訂單,從一千三百瓶,減至兩百瓶。」

  「才兩百」弘治皇帝懵了,朕在此,生產了這麼多的十全大補露呢,這貨站都裝不下了。

  「這這是何故?「

  「不知何故啊。」劉健哭笑不得的道:「問了他們也不答,老臣就差將刀架在他的頭上了。」

  弘治皇帝覺得很惱火,下意識的拿起了案牘上裝滿了溫白水的杯子,呷了口白水,隨即道:「問問他們,價格降一些給他們,九兩銀子出貨如何?」

  劉健一臉悲哀的道:「這個法子,老臣已經試過了。他一開始,說要將訂單減到五百瓶,臣於是提出,可以適當予以一些優惠,誰曉得,他們當場,就說只要兩百瓶了,就這兩百瓶,還是老臣好說歹說的結果。」

  弘治皇帝打了個激靈。

  這群商賈腦子進水了嗎?

  給他們優惠,他們反而不要了?

  弘治皇帝看向陳彤:「這幾日的營收呢,營收給朕看看。」

  「還沒出來,不過想來很快就要出來了。」陳彤怯怯的看著弘治皇帝:「陛下不必不必擔心,這些日子,我們我們節省了不少不少的銀子。」

  是呢,著倒是實話,這些日子,好像確實是節省了不少銀子。

  只不過弘治皇帝卻依舊覺得不妙了。

  問題的關鍵就在於,他不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於是,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事情,還在朕的掌握,都不要急,對了,貨款,貨款現在去查一查,還有」弘治皇帝來回踱了兩步,抬頭:「將工頭們都召來,讓他們先穩住。」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3
第一千四百九十六章:太子要發威

  陳彤說到節省的時候,很是不自信。

  弘治皇帝顯得有些焦灼。

  其實前幾日的營收還是不錯的。

  畢竟……還有此前的訂單撐著。

  而生產方面,雖是隔三岔五,有大量的匠人和學徒離職,不過所謂君子合則聚,不合則散,倒也無礙。

  至少……產品是生產出來了。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因為離職,使得進來的許多原料,調度出現了問題,以至於許多海魚送到了作坊裡,因為不能迅速的安排加工,直接腐爛。

  另一方面,醃魚的買賣,也受到了極大影響。

  可是近幾日,弘治皇帝漸漸感覺到不對味了。

  生產雖然加快了,可因為大量的熟手的離職,這生產的成本,反而提高,當然,最可怕的是,不計成本生產出來的大量十全大補露,卻大多堆積在貨站裡。

  因為……他們漸漸的察覺到……原先本是爭相訂購的商賈們,竟是一下子,不見蹤影了。

  弘治皇帝坐下,又待要喝一口溫開水。

  可這溫開水喝了一半,雖是這溫水喝了半個月,想到此時種種,自己這半月以來,歷經了無數的艱辛,其結果……可能會比較糟糕……

  因而……這不甘和憤怒之下,猛地將手中的杯子狠狠揚起,殘餘的溫開水潑灑出來,弘治皇帝正待要將這杯子摔個粉碎。

  劉健,李東陽和陳彤三人見狀,嚇得臉色慘然,隨即拜倒,叩首:「臣等死之罪。」

  弘治皇帝硬生生的將手中的杯子收了回去,卻不禁歎息了一聲:「等營收吧,怎麼還沒有送來,這裡到處都是一股腐臭味,實在令人生厭。」

  劉健一臉慚愧,卻不知該說點什麼是好。

  倒是此時,外頭有人道:「太子殿下和齊國公到了。」

  這裡不是宮裡,所以也沒有這麼多的繁文縟節,片刻之後,朱厚照和方繼藩便步入公房。

  朱厚照神清氣爽的樣子,道:「父皇,這十五日之期,已到了,如何,父皇經營這作坊,一定是易如反掌吧。」

  方繼藩拽了拽朱厚照的袖子,以示他少廢話。ss

  朱厚照便瞪了方繼藩一眼,聲音更大:「明明是賭約,為何不能說,本宮偏要說。」

  方繼藩:「……」

  弘治皇帝看著得意洋洋的朱厚照。

  就彷彿這個傢伙,在戳自己的心窩子一般。

  好在他忍耐住了脾氣。

  故做無意的撇了朱厚照一眼,淡淡的道:「且等營收送來,自是一看便知。你放心,朕說話是算數的,朕乃天子,言出法隨,絕非兒戲。」

  朱厚照聽了,樂不可支:「自然,這是自然,兒臣就曉得父皇是言出必行之人。」

  弘治皇帝卻突然又平靜的道:「近來可有看書?」

  朱厚照一愣:「……」

  弘治皇帝溫和的臉色,微微開始變得陰晴不定:「爾太子也,這半月之間,竟不曾看書?」

  朱厚照突然覺得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臉上的笑容漸漸的消失不見,期期艾艾的道:「看……看過一些。」

  「很好,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你能如此,令朕欣慰,你近來看的是何書?」

  朱厚照額上豆大的汗流出來,他竟有些懵了,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方繼藩。

  卻發現,不知何時,方繼藩已站在了五六步之外了。

  方纔這傢伙,還拖拽自己的長袖呢,就和自己肩並肩。

  「嗯?不說話?看的是禮記,還是春秋啊?」

  朱厚照忙道:「禮記。」

  「看到了哪裡?」

  朱厚照:「……」

  「逆子!」弘治皇帝豁然而起,吹鬍子瞪眼:「你不但不看書,若不看書,卻也是罷了,你本不就是個愛書之人,四書五經,現在朕也沒有強求你去看,你不看便罷。可不看就不看,何以欺君罔上,竟是如此欺瞞朕,朕今日若是不收拾你,往日你謊話連篇,誰還敢相信你,他日你若是做了天子,天下臣民,統統視之為兒戲,那麼,朕豈對得起列祖列宗?」

  朱厚照瞠目結舌的看著弘治皇帝,竟是啞口無言。

  「朕今日不收拾你……」

  「父皇,你輸不起呀。」

  「住口。」弘治皇帝厲聲道:「朕現在追究的是你欺君罔上的事!」

  朱厚照打了個激靈,到了這個時候,他彷彿明白了什麼。

  頓時……臉上露出了可憐巴巴的委屈模樣,乖乖的拜倒在地:「兒臣……兒臣萬死。」

  弘治皇帝餘怒未消之狀,冷哼一聲,張口要說什麼。

  這時,外頭卻有人道:「最新的營收……營收出來啦。」

  這一下子……

  本是看著這化腐朽為神奇一幕,一愣一愣的人方才反應了過來。

  陳彤打了個激靈,立即道:「臣去取。」

  他整個人強打精神,匆匆出了公房,公房外頭,是一個拿著營收報表的賬房,陳彤忙是搶過了報表,低頭一看。

  這一看……他渾身打了個激靈。

  腦海裡竟是一片空白。

  捧著報表的手,竟是不自覺的在顫抖。

  他覺得自己的雙腳,竟是酸軟無力。

  老半天……竟是站在原地,一絲一毫的反應都沒有。

  良久,他才恍然的抬頭,眼裡滿是茫然之色。

  公房裡有人催促:「為何還沒有來?」

  陳彤此時,驟然覺得這話,儼然是自己的催命符。

  他覺得自己的腿,竟好像灌了鉛一般。

  戰戰兢兢的,扶著門框,進了公房。

  所有人沒有心思去管他,都將目光落在了他手上的報表上。

  弘治皇帝疾步上前,而後,一把拿過了報表。

  弘治皇帝心裡還是存著一些希望的。

  哪怕是這一場賭局輸了。

  可他還認為,靠著節省,這營收,未必……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了熟悉的位置,卻也懵了。

  他張口,喃喃道:「成本……成本居然還增加了三成……半月……竟只賣了七萬瓶,而手入……只有……只有……七十萬兩,除去了開支,竟連六十萬都沒有……」

  這是暴跌啊。

  若是這樣算,一個月也不過賣掉了十四萬瓶。

  不只如此,倉儲和人工的成本,居然不跌反升。

  賣出的數目,竟沒有上個月的一半。

  更可怕的,還不是如此。

  而是……趨勢……

  因為……後幾日,明顯銷售量是一日不如一日,若是下半月還如此,甚至可能連五萬瓶都賣不掉了。

  這……怎麼可能。

  明明原本以為,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原先的預期,甚至可能弘治皇帝認為至少在每月淨利三十,甚至五十萬兩紋銀以上。

  可結果……卻是瘋狂的暴跌,一瀉千里。

  好端端一個聚寶盆,轉眼之間,就沒了。

  弘治皇帝頓時覺得,自己迎來了當頭一棒。

  銀子啊……他突然痛心疾首。

  照著這個趨勢,只怕不用三個月,這麼作坊,非但不會有盈利,而且,還要巨虧了。

  「陛下……陛下……」劉健擔心的不禁道。

  弘治皇帝至看了劉健一眼,隨即……他將報表無奈的交給了劉健。

  劉健看過之後,陷入了沉默。

  接著,傳閱給了李東陽。

  等最後,送到了方繼藩的手裡。

  方繼藩只低頭一看,竟也是無語。

  他預料到,可能弘治皇帝君臣們會瞎折騰,可是萬萬料不到,會折騰到這個地步。

  朱厚照跪在地方,方繼藩只咳嗽一聲,這朱厚照不必看報表,也知道發生什麼了。只是此時,卻不知該喜該憂,因為朱厚照發現……好像……無論最後的結果,自己都可能成為倒霉的那個人。

  弘治皇帝一臉焦慮。

  他不由得看向方繼藩:「繼藩,你怎麼看待?」

  到了現在……還能說點什麼呢?

  似乎也只有方繼藩,才能拿點主意了。

  哪怕弘治皇帝不甘願承認自己的失敗,可看在這麼多銀子的份上,他此刻的心情,也焦灼的很。

  方繼藩咳嗽一聲,道:「陛下聖明哪……」

  他的話說到此處,突然卡了殼,老半天,竟好像是詞窮……

  緊接著……他露出了尷尬的樣子,到了這個份上,還能咋說呢,真的是吹不下去了啊。

  方繼藩畢竟是個有節操的人,人總該有點底線才是,總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吧。

  弘治皇帝:「……」

  方繼藩聳聳肩,一攤手:「兒臣覺得,太子殿下,好像有話要說。」

  弘治皇帝目光便無奈的落在了太子身上。

  朱厚照膽子大了起來。

  他起身,拿過了報表,只匆匆一看,似乎就明白了點什麼。

  隨即道:「父皇……真是老糊……聖明哪……」

  弘治皇帝臉抽了抽。

  不知為什麼,方繼藩說聖明,他倒覺得還算中聽,甚至是悅耳。可自己的親兒子說同樣的話,他卻覺得這定是諷刺。

  朱厚照撇撇嘴:「現在多說也是無用,這裡頭出了太多太多的問題,這麼樣吧,一日……給兒臣一日的時間,從現在開始,算十二個時辰,這十二個時辰之內,兒臣定要扭虧為盈,父皇……且在這高坐,等著便是,若是十二個時辰,收益若是不能暴漲,便算是兒臣輸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4
第一千四百九十七章:心服口服

  朱厚照只看報表,心裡便已有數了。

  他誇下海口,其實也不算是吹牛。

  眼下的問題,不過是找銷路而已。

  弘治皇帝君臣們一個個默不作聲。

  顯然如此巨大的利潤流失,哪怕是自己得不到,看著也可惜的很。

  於是乎

  朱厚照抹了抹自己的鬢角。

  戴上了墨鏡。

  緊接其後,朱厚照便走出了公房去。

  這外頭站著的賬房先生一見到朱厚照,頓時眼睛一亮。

  朱厚照抬手就給他一個耳光:「傻站在這裡做什麼,周文英那個狗東西還不在?」

  「離離職了。」這賬房先生怯怯的道:「三日前走的,說是說是在這兒掙不到銀子,要另謀高就,聽說聽說找到了一個新作坊。」

  朱厚照齜牙道:「去找他,讓他一個時辰之內,站在本宮的面前。」

  「是是」

  這賬房先生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事實上

  這幾日,作坊裡的收益下降,許多人心裡已經揣揣不安了。

  賬房先生,雖是不擔心失業,可說實話,在這個作坊裡,從前的薪俸比別的地方要多的多,雖然這些日子,裁減了不少的薪俸,可他心裡,還是有些捨不得。

  現在見到了朱厚照,頓時打起了精神,振奮起來。

  「老方老方」

  方繼藩樂呵呵的出現在了方繼藩的身邊,這一次,又和朱厚照緊挨著。

  「殿下有什麼吩咐。」

  朱厚照道:「告訴下頭的這些匠人,這些日子,他們辛苦了,未來幾日,讓他們歇一歇,不必來當值了,再告訴他們,雖是回家休息幾日,可這幾日,雙薪。」

  方繼藩點點頭,他清楚朱厚照的套路,點點頭:「噢。」

  緊接其後。

  朱厚照回到了公房,弘治皇帝等人,依舊還在焦灼的等待。

  那陳彤更是戰戰兢兢的,整個人絲毫沒有底氣,他其實想要說點什麼,為自己辯解。

  只是可惜此時他沒有膽子開口。

  卻見朱厚照自顧自的到了公房中的大鏡子面前,抹了發油,使自己的頭髮,油光可鑒,而後,戴著墨鏡的朱厚照對著鏡子擺了幾個造型。

  朱厚照這才想起什麼:「這喝的是什麼鬼茶,統統都換掉,所有的都換掉,去採買最好的茶葉來。」

  翹著腿,只稍等了半個時辰。

  緊接著,那個叫周文英的傢伙,便氣喘吁吁的跑了來。

  和他同來的有十幾個人。

  其他人都在公房外頭,不敢進來。

  只有周文英孑身一人,帶著尷尬,見了朱厚照便拜:「小的,小的見過殿下。」

  他對公房中的其他人都不放在眼裡,只是極小心的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抄起茶盞便摔在他的腳下。

  匡噹一聲,周文英嚇得臉色慘然。

  朱厚照道:「三個時辰之內,給本宮召集各州的渠道商,告訴他們,這些日子,作坊裡發生了一些事,不過從今日起,這裡又是本宮做主了,現在作坊裡還有一些貨,讓他們加緊下訂,一切還是老樣子,三個時辰之內,能不能辦成?」

  「能能」周文英信誓旦旦的道:「小人拼了命」

  「住口。」朱厚照道:「聽說你還找了一個下家,現在在哪裡做事?」

  周文英道:「這這其實是一個作坊,可跟著那作坊,哪裡及的上跟著殿下呢,小人,也是沒有辦法啊,新來的東家,他們啥都不懂,還說要節衣縮食,這節衣縮食,小的的差事,怎麼辦?何況,小的還有一家老小」

  「滾吧。」

  朱厚照一揮手。

  周文英如蒙大赦,居然是美滋滋的去了。

  這一切都看著像是在做夢一般。

  隨即,朱厚照又領著人,跑去倉庫,讓人處理那些醃魚。

  這一通忙碌,已過去了大半天。

  等他渾身大汗淋漓的回到了公房時,方繼藩也早已回來了。

  兄弟二人一合計,似乎事情辦的差不多了。

  弘治皇帝依舊留在公房裡,他此時一頭霧水。

  見了朱厚照和方繼藩來,弘治皇帝終是開口:「如何?」

  「放心,很快就可以妥當了,兒臣敢打保票,在過幾個時辰,便可恢復如初。」

  那陳彤站在角落,又張口想說什麼。

  可此時,沒人搭理他。

  聽了朱厚照的保證,弘治皇帝卻有些疑慮,不禁道:「朕思來想去,也沒有想到問題出在哪裡,朕在這作坊裡」

  「父皇所辦的事,無一不是自掘墳墓。」朱厚照道:「這管理一個作坊,哪裡能靠節省開支的法子?父皇作坊是做什麼用的,是用來興利的。投錢辦作坊,是為了興利,招募來的上上人等,既是興利,也是奔著作坊能給自己的作坊帶來好處才來的。」

  「兒臣想問,這十全大補露,當真是靈丹妙藥嗎?」

  朱厚照這般質問,讓弘治皇帝心裡不禁有些微怒。

  可這個問題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他認真起來,想了想:「功效是有的,可若說是靈丹妙藥,卻是過了。」

  「那麼兒臣再問,十全大補露,短時間之內,能夠聲名鵲起,價值不菲不說,還能牟取暴利?」

  弘治皇帝:「......」

  「當然,它治好了母后,因而讓為數不少人認為,這確實是良藥。可是這世上的補藥,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憑什麼,十全大補露,就能暢銷天下呢?」

  弘治皇帝陷入了沉思。

  事實上,他一直沒有去思考這個問題。

  或許哪怕是想,他也只是簡單的認為,或許是因為救治好了張皇后的緣故。

  根本無從思慮到,在這背後,還有更深沉的原因。

  只是他依舊沒想明白。

  哪怕是一旁的劉健和李東陽,盡頭是大明最頂尖的人才,卻也是一無所知的樣子。

  朱厚照笑了,道:「因為很簡單,因為十全大補露的出現,能夠無數人帶來利潤。作坊一開,許多的匠人得了好處。還有周文英這些人,他們隸屬於市場部,有七八十人,父皇一定在想,怎麼養著這麼多的閒人,而且,父皇也一定查過,他們的薪俸,高的出奇,莫說是周文英,就算是最尋常的人,一月下來,也有數百兩銀子。」

  弘治皇帝想起了陳彤,陳彤當初就建議,節約這筆銀子,因為在陳彤看來,這些人一無用處。

  朱厚照卻道:「他們負責的是聯絡商賈,隨時與商賈們打好交道,他們便是咱們作坊的臉面,吃穿花用,都是最好的。給了他們這麼多的銀子,這群京裡最頂尖的人,才會想盡辦法,在這兩京十三省,羅織渠道,拉攏商戶。」

  「有了他們,這些藥,統統都是交給渠道商去承銷的,也就是我們給商戶們藥,他們給作坊銀子,在父皇看來,作坊似乎是在掙商戶們的銀子,是嗎?」

  弘治皇帝咬著唇,沒有作聲,而是默認了。

  朱厚照卻是失笑,隨即道:「錯了,作坊從渠道商手裡,拿到了訂單,那麼就需想盡一切的辦法,讓渠道商們掙到銀子,作坊和渠道商之間,乃是互利共榮的,只有他們掙了銀子,才能保證,咱們的十全大補露能有銷路。」

  「所以父皇,你明白了這一層的關係,就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誤了。不惜一切代價的進行生產,而不是按照訂單來控制生產,以為生產的越多越好,卻不知,生產量大增,可能影響到渠道商的利益。你裁減了周文英這些人的薪俸,讓他們被迫出走,那麼,就再沒有人隨時和渠道商進行溝通,維護好關係。」

  「父皇甚至為了出貨,居然還降價處置,這簡直就是要將作坊置之死地啊。父皇想想看,這麼多的渠道商,下了訂單,大家都是十兩銀子一瓶,可過了沒幾日,居然有人可以九兩銀子拿貨,父皇想過,其他渠道商的感受嗎?哪怕是能九兩銀子拿貨的人,心裡也會忍不住要打鼓,因為他們無法確定,幾日之後,是否還會進行降價。」

  「那麼,還有誰敢來訂貨。當這成千上萬的大大小小們商賈們,一旦發現出售十全大補露將要承受風險,甚至可能在未來無利可圖的時候,他們為何還要賣十全大補露?一旦他們不賣十全大補露了,那麼,這天下各州府,又有誰會到處宣揚十全大補露的功效,一旦無人四處鼓吹,不能讓百姓們就近購買時,這作坊,也就徹底的完蛋了。」

  「這個作坊,能迅速的聲名鵲起,就是因為千千萬萬個渠道商鼓吹的結果。父皇這些日子所做的事,卻是讓這些本是有利可圖的人變得無利可圖,自然而然,作坊要衰敗起來,也不過是轉瞬之間的事了。」

  有個美女作者今天生日,呃,好像跟接下來的事無關。妹子開了一本書,叫騎遇,嗯老虎驗過了,這本書的作者,真的是個妹子,大家可以去看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5
第一千四百九十八章:勞苦功高與吾皇聖明

  弘治皇帝是個極聰明的人。

  聽到了這裡,他才猛地明白了一點什麼了。

  這十全大補露,說穿了,不就是魚肝煉油製出來的嗎?

  功效固然是有,可其成本卻是低廉得令人髮指。

  這麼個東西,賣出這個價格,其實也不意外,畢竟……相比於許多價格更高昂的補品而言,算是不錯了,何況十全大補露的功效,似乎更強。

  可問題卻在於,賣了這個價,卻還能賣這麼多。

  他此時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十全大補露能夠深入人心,絕不可能只靠一個謠言。

  而是成千上萬的商人們一道努力的結果。

  這些商人能從十全大補露之中得到好處,自然會動用自己手頭所有的資源,對這十全大補露進行推廣和宣傳。

  成千上萬的百姓,他們所迸發的力量,尚且可怕。何況是這些掌握了財富,手握著渠道的商賈了。

  只見朱厚照又道:「除此之外,方才兒臣所看的賬目裡頭,父皇的用度極少,父皇乃是作坊主,掌握著一個如此的作坊,理應財大氣粗才是,可是呢,卻是節儉至此,父皇當真以為那些商賈們喜好名馬,豪車,喜歡絲綢的衣衫?又如兒臣一般,穿金戴銀,用最新款的墨鏡,只是因為兒臣喜愛這個?父皇,錯了。這麼多商賈,要將大量的真金白銀送到作坊裡,甚至有的銀子是他們的身家性命,若是讓他們看到父皇節儉如此,他們心裡會怎麼想?他們一定會想,是不是這個作坊出了什麼問題,而一旦冒出這個念頭,誰還敢大量的訂貨,甚至拿出大量的銀子放入作坊,作為押金?因而,從商的人,少不得出門在外,要光鮮體面。兒臣知道,有些讀書人哪怕是有銀子,他們外面也顯得樸實無華,譬如一塊玉珮,名名是價值連城,可外表上看,卻和尋常的玉珮沒有太多的區別,只有懂行的行家才能看出端倪。」

  「可是父皇……這個世上,並非是所有人都是懂行的行家,玉珮這樣的東西,若是遇到不識貨的人,在他們眼裡,就顯得廉價了。最好的辦法,就是穿金戴銀,如此才可讓人知道自己的身家。」

  弘治皇帝一愣,心裡實是驚訝,原來……這些還有這樣的講究。

  自己之所以失敗,卻是因為瘋狂的生產,造成了價格的紊亂,從而極有可能破壞整個渠道商的定價體系;裁撤掉了周文英,使作坊和渠道商的關係無法進行維護。

  再加上自己作死般的節儉,更是增加了渠道商的疑慮。

  這些東西,慢慢的累積起來,商人們的嗅覺是最靈敏的,頓時感覺到了不妙,於是乎……

  瞭解了這些,弘治皇帝帶著幾分詫異,深深的吸了口氣。

  他實是從沒有想過,這背後,竟還有這樣的學問。

  弘治皇帝苦笑道:「朕明白了,想不到這其中有這麼多的玄妙之處,幸好朕不是商賈,朕治理天下,也不需這些商場上的手段。」

  弘治皇帝其實內心深處,哪怕是知道商賈的重要,可骨子裡,終究還是受了儒學的影響,對於商賈,依舊存在幾分輕賤。

  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更像是在為自己辯護,想要挽回自己一點面子。

  畢竟……自己是天子嘛,堂堂天子,自然也就不必去學習商人的手段了,這些手段,畢竟不登大雅之堂。

  朱厚照聽到這裡,眉毛在顫抖。

  就是死鴨子嘴硬。

  深吸一口氣,朱厚照終究還是忍住了,他呵呵笑道:「此言又差了,父皇,在兒臣看來,能學習到這行商之術,對於這治理天下,有著莫大的好處。」

  「噢?」弘治皇帝失笑道:「這行商之術,還能比得上帝王之術。」

  朱厚照便道:「帝王之術,其實也不過是機關算盡而已,想盡辦法讓臣子們忠誠,如何駕馭自己的臣子,可在兒臣看來,這行商之術,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什麼才是御下之術,並非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天下的好處,都是自己的。而在於讓每一個人,都能從你的身上得到好處,自你身上得到的好處的人越多,這皇帝之位也就更加穩固了。」

  弘治皇帝第一次聽說過這樣的理論,不禁臉一沉。

  朱厚照繼續道:「做天子,就好像治理這個作坊一樣的道理。為何那些渠道商對父皇望而卻步,卻對兒臣趨之若鶩呢?無非就是因為,父皇的種種舉措,沒有得到他們的心,他們在父皇身上無利可圖。而兒臣不同,兒臣能確保他們的利益,能讓他們從中獲得回報,這……豈不就是恩澤?正因為如此,他們比誰都清楚,他們的利益,是和兒臣一體的,自然對兒臣忠心耿耿,哪怕兒臣的脾氣懷一些,可兒臣想將周文英,將那些渠道商們趕走,他們都不肯走呢。」

  「若是兒臣將來做了天子,對待臣民,就好像今日對待周文英和渠道商們去對待他們,兒臣還會擔心會有人心懷怨憤,甚至……會有人想要謀反嗎?不,他們不但不會謀反,反而會感激涕零,成日念誦兒臣的恩澤都來不及。」

  「自皇帝身上得到的恩惠越多,江山就越是穩固,難道……這不就是一個天子最緊要的道理?若是天子非但不能讓臣民們得到好處,反而這天子不能給臣民們恩惠,甚至還使他們深受其害,那麼……就算是再有帝王之術,再懂得權制之術,那又如何?最終……也不過是早死和晚死的區別而已,歷代亡國之君,儘是如此,無一例外,父皇,這商道,不也是帝王之道嗎?」

  朱厚照一口氣說完這許多的話,弘治皇帝聽到此處,不禁心頭一震。

  這個道理,太淺顯了,雖然還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一套,可是……用這商人的角度去解讀,似乎……讓人更加耳目一新。

  此時,朱厚照又樂呵呵的道:「你看,皇帝頒布旨意,可有的旨意三令五申,下頭還是陽奉陰違,甚至從中作梗,形同虛設。可有的旨意,一經頒處,言出法隨,立即貫徹天下,這又是為什麼呢?無非……還是這利害的關係在暗中作梗而已。因為這個旨意,而得到恩惠的人,自會想盡辦法去推廣這個政策,得到恩惠的人越多,政令自然就越是順暢了。反之,哪怕天子再如何大權在握,可若是頒布的旨意違背了大多數人的利益,那麼想要貫徹,卻是難上加難。即便是貫徹了下去,最終也會走樣。」

  「兒臣能治這作坊,雖不能說一定能治理天下,可至少對於這治理天下有莫大好處,卻是板上釘釘的。」

  弘治皇帝聽到這裡,臉色一正,心裡咯登了一下。

  他為政數十年,自然曉得朱厚照所言,確實如此。

  雖然這個道理自朱厚照口裡說出來很是直白,可是能夠做到的人卻不多。

  太子在此管理作坊,不就是按著這個道理去做的嗎?

  現在看來,他的所作所為,確實給一個作坊帶來了興旺。

  若是用這樣的道理去治理天下,想來也未必是壞事吧。

  從利的角度出發,去看待事物,反而會更容易接近真相。

  弘治皇帝突的有種深深的欣慰感,一個小作坊能夠讓太子懂得這麼多,這難道不是幸事?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看向了方繼藩。

  此時,他才想到方繼藩當初口稱要讓太子來治理這個作坊,磨礪太子是什麼意思了。

  事實證明,方繼藩是對的。

  方繼藩不但是對的,而且還煞費苦心的安排。

  他從前還認為繼藩或許只是想和太子獨吞了這筆巨大的利潤,方才故意如此,可現在看來……繼藩這是為了太子操碎了心啊。

  為了讓太子能夠迅速的成長,能夠使其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繼藩在暗中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心血。

  弘治皇帝念及此,本是臉色慘然,可現在,這臉色漸漸的恢復了血色。

  他激動的道:「不錯,不錯,正是如此,方卿家是對的,方卿家所言甚是啊……」

  朱厚照:「……」

  朱厚照懵了。

  這又什麼狀況?如果他沒有記錯,理應是自己一直都在和父皇講這商道的道理啊。

  怎麼轉過頭……父皇竟莫名其妙的說老方是對的,說老方所言甚是?

  父皇是瘋了嗎?他們話題裡有一句有老方的摻合嗎?

  弘治皇帝面上帶著紅光,沒有理朱厚照怪異的神色,卻是上前拍了拍方繼藩的肩,親暱的道:「方卿家這是勞苦功高,哈哈……朕有此婿,足慰平生了。」

  方繼藩露出含蓄的笑容,道:「陛下萬萬不可這樣說,兒臣未有尺寸之功,哪裡當得起陛下這般的誇讚,其實兒臣懂什麼啊,還不是平日在陛下面前耳濡目染,這才開了一些竅嗎?兒臣左思右想,哪怕是想破了腦袋,也不曾想到,兒臣有什麼自傲的,若真要說起來,無非就是吾皇聖明,吾皇萬歲而已。」

  朱厚照:「……」

  本宮呢……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2:05
第一千四百九十九章:雷霆雨露 俱是君恩

  弘治皇帝聽了方繼藩的話,心裡不禁感慨。

  這就是兒子和女婿的區別啊。

  都很聰明。

  可是一個恨不得將自己的聰明寫在臉上。

  另一個呢,就好得多了,虛懷若谷,永遠都不居功自傲的樣子。

  弘治皇帝感慨道:「說起來,朕確實是錯了,朕只看到了眼前之利,而方卿家所謀得也是社稷之利啊。」

  他搖了搖頭,隨即又道:「朕既是知錯,當然要改。這作坊,太子和方卿家好好的經營吧,往後但凡是這作坊的事務,朕都不管了,你們要賣藥,要做其他的,都是你們自己的事,盈虧自負。「

  說吧,他眼帶深意的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說的不錯。

  這個世上,有什麼比磨礪太子更緊要的事呢。

  銀子反而是其次的了。

  說起來,方繼藩是真正有辦法的人。雖然有時候,這些主意往往出其不意,可是見效啊。

  太子方纔所言的,觸及到了帝王之術的本質。

  單憑太子能意識到這一點,對於弘治皇帝而言,都是千金不換的。

  「朕輸了,朕認,太子」

  朱厚照才恍惚之間回過神來。

  他很費解啊。

  於是,他忙道:「兒臣在。」

  弘治皇帝似乎想明白了一件大事後,心情舒暢不少,笑吟吟的對朱厚照道:「你也不錯。」

  看著父皇的笑容,朱厚照卻是糾結起來,是為啥會加一個也字。

  他努力的篩選著自己的記憶,從一開始,經營這個作坊,自己嘔心瀝血,再到此後,掙了大錢,和父皇打賭,也是自己提出的。

  此後父皇弄砸了,也在自己的預料之中。

  可為啥是也呢?

  百思不得其解啊。

  父皇吃了他方繼藩家的大米啦?

  朱厚照有了半月前的教訓,露出笑容道:「承蒙父皇誇獎,兒臣喜不自勝。「

  卻在此時,那周文英已是去而復返。

  他氣喘吁吁的跑到朱厚照跟前道:「殿下,小人方才帶著人召集了各自手頭上聯絡的渠道商們洽商,他們得知殿下重掌作坊,也是歡欣鼓舞,這下子,他們的心裡可算是踏實啦,許多人當場拍板,想要追加訂單,倉中不知有多少貨,是否立即調度,免得大家著急。」

  弘治皇帝和劉健此刻面面相覷。

  這就追加訂單了?

  只因為得知朱厚照重掌作坊?

  朱厚照眉飛色舞的道:「幹得不錯,等著領賞金吧。」

  周文英慚愧的道:「殿下,這算不得什麼,其實渠道商們還是看殿下的面子,若是其他人」

  他說到其他人的時候,意有所指,隨即又道:「若是其他人,哪怕是小人們說破了天,是那些渠道商們的親兄弟,他們也決計不肯新增訂單的,他們素知殿下總會千方百計控制生產,整頓渠道,來保障他們的利益,自是趨之若鶩。」

  有了訂單,自也就好辦了。

  朱厚照將那庫房中的人召集起來,命他們清算倉中存貨,調度貨物出庫。

  只片刻功夫他便將事情辦了個妥當。

  弘治皇帝心也定了。

  等朱厚照忙碌回來,便見弘治皇帝對方繼藩道:「方卿家,這作坊就交付給你和太子了,有你在,朕放心的很。」

  他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這意味深長的眼神,方繼藩是懂的。

  掙錢固然是可喜的事,若是這作坊還能成長,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重中之重,是繼續磨礪太子,這是一個契機,讓太子多學學如何做一個好天子,才是至理。

  方繼藩輕車熟路的道:「陛下真是用心良苦,兒臣自是心領神會,請陛下放心,兒臣一定好生在此照看著殿下。」

  朱厚照:「......」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朕這一次,輸的心服口服,也輸的心裡舒坦,朕輸了一個賭局,得到的,卻比這個賭局所失的要多的多,方卿家處處都為江山社稷著想,朕心甚慰,來人,賜方繼藩袞冕五章,賜四季冕服,以示恩榮。」

  方繼藩的臉僵住了。

  臥槽

  貌似好像又到了我不是,我沒有,我不要的環節。

  這冕服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穿的。

  其中袞冕九章,乃是皇太子的禮服,用於祭祀社稷,受冊,納妃所用,平時呢,只能穿戴袞冕七章。親王同例。

  而這袞冕五章,則為親王尋常時的禮服,又或者是親王世子在父王生日及諸節慶賀時才能穿戴的。

  因而賜袞冕五章,這是親王或者是親王世子才有的待遇。而郡王若想要同樣的待遇,也只有在節慶時才可穿戴。

  陛下這是啥意思呢?

  給自己這樣的待遇,可我只是一個國公啊。

  是不是太招搖了一些?

  方繼藩心裡打鼓。

  他太熟悉殺豬匠的手法了,殺之前,先給豬吃一頓好的,放放風,讓它娛樂一下,然後捆綁起來,一刀封喉,放血。

  這算不算是吃了頓好的?

  「哎呀呀」他的心理話只是一瞬間,方繼藩毫不猶豫的擺手:「陛下厚恩,兒臣豈敢承受這逾越了禮法,兒臣豈敢穿戴冕服,哪怕是兒臣的父王,也不敢輕易穿戴,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兒臣萬萬不敢接受,兒臣慚愧,愧不敢當。」

  看著方繼藩飛快的擺手,誠惶誠恐之狀。

  弘治皇帝反是樂了,他爽朗大笑:「這便是你的長處,總算是學會了虛懷若谷,不將名利放在心上。可你若是拒絕,朕還非要賜不可」

  他瞥了朱厚照一眼,又是意味深長道:「太子與你,情同手足,朕是教不了他啦,他卻肯聽你的教誨,朕便是要讓太子知曉,人哪,要謙虛一些才好。」

  說罷,弘治皇帝起身:「時候不早,朕也該回宮去了,在這裡,太子學到了東西,朕也學到了不少的東西,劉卿,李卿,走吧。」

  劉,李二人頷首點頭。

  不得不說,他們此時也算是心悅誠服的。

  方才太子所言的道理,看似粗淺,實則卻比簡單的帝王心術,還要高明一些。

  當然,這些話,是不能對外說的,對外,免不得還要說一些禮義廉恥之類冠冕堂皇的話。

  可高明的御人之術,不正是如此嗎?

  二人隨著弘治皇帝亦步亦趨的出了公房。

  那陳彤卻是急了。

  陛下要走,咋不叫上自己。

  這啥意思?

  他一時也不知接下來該怎麼才好。

  陳彤的臉色又青又白,終歸鼓起勇氣,追上去:「陛下」

  弘治皇帝駐足,回眸看了他一眼:「啊何事?」

  陳彤臉上羞紅,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麼才好。

  弘治皇帝卻只是冷漠的瞥他一眼:「卿家為何又一言不發了。」

  「臣臣是否也侍奉陛下擺駕回宮,是否是否回戶部當值。」

  李東陽看著這陳彤。

  悲劇啊

  他兼了戶部尚書,而這陳彤在戶部,一直為他所看重。

  本來這一次,想讓他在陛下面前露露臉,誰曉得

  他搖搖頭

  弘治皇帝一臉值得玩味的看著陳彤,卻是道:「留在戶部」

  陳彤小心翼翼的繼續看著弘治皇帝,一臉期盼之色。

  弘治皇帝卻道:「留在戶部又有什麼用呢?」

  陳彤:「......」

  弘治皇帝淡淡道:「若卿在戶部,朕的國庫,卿能省銀幾何?」

  「臣臣」陳彤頓時感到悲憤和屈辱。

  「卿不妨就留在這作坊裡吧,好好學一學,什麼是經濟之道,這於你有莫大的好處。」

  弘治皇帝輕飄飄的丟下這句話,已是走了。

  陳彤孤零零的跪在此,如遭雷擊。

  留在這裡

  這算咋回事?

  自己可是戶部侍郎,位列廟堂啊。

  那麼自己何時才能回戶部?

  若是陛下沒有想起來,且十之八九,陛下以後可能都不會記起自己這個人的。

  那麼豈不是一輩子都在這作坊裡呆著?

  見弘治皇帝一走,他禁不住淚流滿面,哭哭啼啼的道:「無妄之災,無妄之災啊。」

  說著,又要大哭。

  能到他這一步,原本以為再往前一步,更是前途似錦。

  哪裡曉得,跟陛下出來一趟,竟淪落到這個地步。

  慘哪。

  他淚如雨下,淚灑衣襟。

  方繼藩和朱厚照恭送了皇帝回來,見他在此哭喪。

  方繼藩惱了,對於這種人,他素來是最直接的,上前便是給他一個耳光。

  只是他下手輕,手掌輕輕一拍,卻還是讓猝不及防的陳彤懵了:「你你為何打人,如此有辱斯」

  方繼藩齜牙咧嘴道:「狗東西,這作坊的規矩就是如此的,我想打誰就打誰,你在此哭什麼喪,吃我的飯,還敢壞我的財運不成,打不死你,還看什麼看,斟茶去。」

  陳彤瞪著方繼藩,眼裡要噴火,真是豈有此理,今日今日

  他老臉抽搐,憤怒溢在表面。

  卻突然這憤怒扭曲的臉,竟突然擠出了一絲笑容,聲音也瞬間溫和起來:「好好好,齊國公是真性情啊,下官佩服久矣,斟茶遞水之事,實不相瞞,只怕下官做的來,齊國公不妨看在下官薄面,賜下其他的差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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