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關閉
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78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0
第一千四百五十章:大功告成

  行動的時候是在夜裡。

  所有的出入要道,統統都被封鎖了。

  順天府的差役牽著狼犬,開始出現在了街面。

  緊接著,靠近昌平街,這一片達官貴人們最多的街道處,處處看到火把,格外的亮堂,此起彼伏的出現了急促的腳步和拍門聲。

  京察冷著臉,手持駕貼拍門。

  左右的錦衣衛按刀,潛伏於門頭的牆壁左右。

  不耐煩的門子開門。

  門一開縫隙,校尉們便左右衝出,二話不說,直接將明晃晃的刀落在門子的脖子上。

  京察手持駕貼一晃:「奉京察使辦案,膽敢阻攔者,與其家主同罪,不赦!」

  門子腦子還在發懵,緊接著,就見潮水一般的校尉便迅速的衝了進去。

  這就是西山建業的好處。

  每一個宅邸,都是他們所建造的。

  因而,可以從西山建業裡調出宅邸的佈局圖紙。

  主人的臥房在哪裡,庫房在哪裡,哪裡是後宅,哪裡是馬廄,有幾個門,統統都是一清二楚。

  事先早已佈置,因此,後宅,庫房,馬廄,這些要害之地,立即便被控制。

  京察如入無人之境。

  這時,難免傳出女眷的驚呼,緊接著是憤怒的主人趿鞋而出,套著外衫,在這凜然的冬夜裡,冷得哆嗦,口裡吐著白氣喝道:「誰這樣大膽,這是要做什麼,本官……」

  京察上前。

  主人打量著這京察,看服色,便知這只是**品不入流的小官,還未等他們頤指氣使的說點什麼。

  揚起來的駕貼,卻已令他們色變。

  不久之後,校尉們就在庫房裡立即搜出了許多東西。

  從書房裡,則查出了不少相關的禮單和書信。

  這些物證,統統裝箱帶走,連人一併帶了。

  「我無罪,我無罪,我是冤枉的,爾等到底奉誰之命。」

  「京察使。」

  京察使……

  京察來了,來得如此毫無徵兆。

  南鎮撫司的詔獄,已是人滿為患。

  京察們不急著先過審,而是清理搜檢出來的物證,確保是否還有新的證據進行補充。

  他們僱請的文吏們,現在已是忙得腳不沾地。

  說起來,忙歸忙,可他們現在的差事,實在太輕鬆了。

  幾乎是一抓一個准,畢竟人家此前也是有恃無恐,無所顧忌,這證據就差要寫在頭上招搖了。

  因而,進展得極為快速。

  這一夜裡,注定許多人都沒有睡好。

  劉瑾也趕到了南鎮撫司,代表了太子殿下,在京察和錦衣衛之間斡旋和協調。

  畢竟是第一次聯手辦案,摩擦總會有的,可有了東宮的人坐鎮在此,哪怕是桀驁不馴的錦衣衛,此刻卻也順從的如小貓一般。

  牟斌像個局外人一般,安靜的坐在南鎮撫司的大堂。

  經歷司的文吏,送來了查抄的清單,他默默低頭看了看,劉瑾在一旁,則是愉快的吃著糕點。

  「牟指揮使,這些日子,有勞了,不過……嘿嘿,往後只怕有你們錦衣衛忙活的。」

  牟斌只點頭:「終究還是到了這一步。」

  這話裡有話?

  劉瑾詫異道:「什麼?」

  牟斌面沉如水:「無論是做宦官,還是廠衛,和百官都不同,百官是臣,我等為功狗。陛下讓我們做什麼,我們便做什麼。陛下對士大夫好,我們自然也就和善以對,能疏通的就疏通,能不得罪的,便不得罪。可若是陛下起了其他心思,我們就該變一變了。」

  說到這裡,他目中掠過了冷鋒:「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是沒有錯的,可總會有人歷經數朝而不倒,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劉瑾覺得這個話題很重要,猛的將口裡的糕點吞下,坐直了,豎起耳朵聽。

  牟斌道:「這是因為,每一個天子的脾氣都不同,你適應了這個,就未必能適應那一個,你在這兒如魚得水,到了那兒,可能就顯得令人生厭了。可這世上有一種人,卻總能對每一個天子的胃口。」

  劉瑾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牟斌歎了口氣:「可是而今,本指揮使只歷經一朝,卻好像歷經了兩朝一般,皇上站在了十字路口,選擇了另一條岔路,我們得加緊步伐,趕緊跟不上,跟不上,他的身後就沒有你的位置了。」

  劉瑾恍然大悟,下意識的就道:「原來你從前對人和善,都是裝出來的。」

  牟斌笑了笑,他似乎看出了劉瑾的潛力,有意想要使自己和劉瑾的關係親暱一些,只是他的笑容,卻並沒有什麼親和力:「劉公公又錯了,這不是裝出來的,若是裝出來,以陛下的聖明,不能明察秋毫嗎?你得自己都相信這些,這才是為臣之道。」

  劉瑾就笑嘻嘻的道:「咱不在乎這些,咱有干爺,有太子……」

  這一句話,差點沒把牟斌噎個半死,技術流,終究還是比不過宦三代啊。

  此時,有個司吏匆匆進來道:「指揮,被抓來的大理寺推官吳英,自稱與指揮有舊,請指揮無論如何也要去見一面,他說看在往日的情面上……」

  牟斌面上依舊沒有表情,只是淡淡道:「我乃官,他是賊,什麼往日情分,本指揮不認得他,此人竟想攀附在本指揮身上,是何居心?現在詔獄裡,人滿為患,吵鬧的很,這些人尚還執迷不悟,叫劉千戶帶人去,狠狠打這推官一頓,一來,是讓他記點教訓,二來,以儆傚尤。」

  「是。」

  …………

  這一夜,熱鬧非常,被抓的人自是苦不堪言。

  可是沒有被抓的,聽到外頭的動靜,也是一宿沒有睡著。

  到了清早,各個府邸的人便開始四處去打探,這一打探之下,方知竟抓了一百多人,這是除太祖高皇帝時,都不曾有過的事啊。

  一時之間,人人自危,人們已經沒有心思去辦公了,各種小道消息,飛速的流傳,這許多平日在一起辦公的人,突然之間,一下子下了獄,這是何其可怕的事。

  人們戰戰兢兢的等待著接下來的結果。

  士林已經嘩然了。

  哀鴻遍野。

  在所有的罪行,統統都最後核實之後,一個個案情開始定巘。

  過了數日,方繼藩就拿著奏報入宮覲見。

  弘治皇帝雖整天都呆在宮裡,可也感受到了京察使給這京裡帶來的肅殺之氣。

  這些日子,明裡暗裡來說情的人不少。

  弘治皇帝都不露聲色,直到見著了方繼藩:「如何?」

  「都查實了。」方繼藩道:「所有定罪的,都有鐵證,大理寺和刑部,也已派員,沒挑出什麼毛病,陛下,這是大致的處置名錄,懇請陛下定奪。」

  說罷,便將奏疏遞上去。

  弘治皇帝打開一看,眉頭隨即皺起,裡頭密密麻麻。

  其中定了死罪的,竟有十三人之多,這是罪大惡極的,除此之外,流放黃金洲者,也有三十五人。

  其餘之人,或是罷黜官職,或是貶斥為吏,不一而足。

  其實,方繼藩已經算是從寬了,畢竟……牽涉到的人實在太多太多,總不能全部都殺了,一群按察使,關門討論過幾次,這是最終的結果。

  可哪怕如此,一次殺十三個朝廷命官,又流放數十人,這都是駭人聽聞的事。

  在大明,哪怕是皇帝廷杖大臣,不小心打死了幾個,都會被人罵作是殘暴不仁呢。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沉著臉道:「你可知道如此做的後果?」

  方繼藩卻是毫不遲疑的正色道:「兒臣已經想到了,兒臣不打算要身後之名,只求今日天下安定。」

  聽了這一席話,弘治皇帝繃著的面容倒是鬆動了一些,道:「朕和你想到了一處。不過……朕乃天子,被人罵一罵,也就罷了,你得罪了如此多的人,卻要小心。」

  弘治皇帝的關心,方繼藩還是很受用的,小小感動了一下,便道:「兒臣蒙受聖恩,敢不盡心竭力,繼之以死。」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既如此,朕依舊照准了,往後京察使查案,就按這個成例來辦,不必事事通報宮中請示,只需按時,送卷宗入宮即可。朕信得過你們的。」

  接著,弘治皇帝幽幽歎了口氣,才又道:「這才短短兩月不到,就查實了這麼多人,朕唯一擔心的是,將來……朕還有人可用嗎?」

  「陛下。」方繼藩篤定的道:「會有的,這大明,有的是的人希望能夠為陛下效力。再者說了,兒臣此前已經上奏過,這開頭是最容易的,因為犯官們此前無人約束,最是猖獗,可如今敲響了警鐘,他們行事定會收斂許多,有的畏罪的,自會老老實實,哪怕是還起心動念的,怕也會做的極為隱秘,不敢聲張,處處小心為上,再不似從前那般猖獗了,到時要查實搜證,可就沒有今日這般容易了。」

  弘治皇帝笑了:「對,朕想起來了,你的目的,就在於此,要讓他們有所收斂,哪怕是真做了什麼壞事,也是見不得光,再不似從前猖獗。」

  弘治皇帝瞇著眼:「但願……這對天下,有所好處吧……」

  他又歎了口氣!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2
第一千四百五十一章:壯哉

  聖旨很快就下來了。

  如方繼藩所奏的一般。

  斬首、流放、罷黜。

  這冰冷的旨意,讓所有人的心底深處都透著寒意。

  在南鎮撫司裡,嚎哭聲一片。

  斬首者,自不待言,流放者,更是慘不忍睹,須知流放,可不是流放一人,而是流放全家數十上百口。

  不出意外,方繼藩定當以權謀私,這些人是要送去他的領地的。

  想想九死一生之後,抵達了新的大陸,然後被一大群姓方的包圍,一眼望去,統統都是姓方的,這人生便更加是索然無味,還不如乾脆給個痛快,死了乾淨。

  至於罷黜者,也不啻是晴天霹靂。

  一群人直接從詔獄中釋放出來,可他們一個個臉色慘然。

  數十年寒窗為官身,而後宦海浮沉,歷經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可一下子說沒,就什麼都沒有了。

  這不是致士,致士還鄉,無論如何,還是多少有一些面子的,到了鄉中也能受人尊敬。

  而罷黜,且不說永不敘用,便幾乎是從雲端上摔至了地底,永不翻身了。

  有人哭了。

  捶胸跌足,嗚嗚大哭。

  待傳旨的宦官念畢,有人大叫道:「我要見皇上,我要見皇上」

  似乎這是他們的最後一線希望了。

  那傳聖旨的宦官,只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而後再不理會,在禁衛的保護之下,直接騎馬而去。

  這七八十個被罷黜之人,便這麼無人去理會了。

  有人哆哆嗦嗦的站了起來,面容悲切,萬念俱灰,不由道:「方繼藩方繼藩,我與你勢不兩立。」

  然後

  沉默了!

  他們內心是憤怒的,這股憤怒,幾乎點燃起了內心深處的熊熊大火,他們因方繼藩落得如斯田地,可不是勢不兩立嗎?

  真真恨不得把所有的憤怒化為火焰,把方繼藩燒個灰飛煙滅。

  可是方繼藩是誰

  有人內心深處生出了絕望。

  不說那傢伙整天有人護衛前些日子,還把人全家炸上了天呢,這是他們可以作對的人嗎?

  哎

  還能怪誰?

  怪太子殿下嗎?

  太子乃是儲君,是他們這群人可以責怪的嗎?

  哪怕心裡有再多的憎恨,此時此刻,也決計不能發出任何大逆不道之言了。

  終於有人齜牙咧嘴的道:「陳田錦,陳田錦此賊為虎作倀,不堪為人!」

  有人猛地想起來了。

  搜查令出示的時候,好像就是這位叫陳田錦的京察使簽下來的,還有駕貼都是此人。

  與痛罵方繼藩時寥寥無人的響應不同,一下子,這群犯官們頓時像炸開了鍋。

  「對,就是此賊,此賊攀附權奸,可恥。」

  「諸公,不可放過他。」

  「前些日子,此賊還與我飲酒,呸,我真是瞎了眼。」

  「大奸大惡,無過這等兩面三刀之人啊。」

  憤怒已經令這些失去了一切的犯官們失去了理智,只想找到一個發洩口。

  他們握緊了拳頭,有人振臂道:「就是這賊子,咱們找他去。」

  士大夫們,一向地位優渥,因而格外的大膽。

  就如那焦芳一般,甚至還敢威脅內閣大學士,說自己要刺殺大臣一般,照樣可以嚇得人忙是和他緩和關係。

  至於歷史上,那位喊出仗義死節,然後帶著一群官員埋伏在宮門附近,預備要將奸人打死的,那就更不必言了。哪怕是在宮中,鬥毆也是發生過的。

  現在**,頃刻之間,這七八十人已是坐不住了。

  陳田錦心情鬱鬱的回府休息了兩日,這京察使的差事,讓他心裡恐懼起來。

  這京察使,怎麼看,都像是天煞孤星啊,以後會沒有朋友的。

  自己畢竟還是士大夫,忝為侍郎,對以後的仕途,心裡還有一些盼頭呢。

  這差事,非要辭了不可。

  都是方繼藩那狗東西

  呸,算了,不罵他,罵他都嫌累。

  休息了兩日,自是要回到部堂裡去當值了。

  這天一早,他坐上了馬車,馬車滾滾而行。

  坐在馬車裡,陳田錦闔目,他腦海裡則在天人交戰,如何請辭呢,又或者,是不是要上一份奏疏,先反對一下京察新制,而後再請辭。

  對,要上書反對一下,自己是京察使,京察使反對新制必能掀起軒然大波。

  「哼」坐在車裡的陳田錦,不禁發出了冷笑。

  方繼藩啊方繼藩,你想找死,老夫卻不陪你找死。

  正想著,外頭卻突然嘈雜起來,馬車也停了。

  陳田錦一愣。

  咳嗽一聲:「陳福,陳福」

  他連續呼喚了幾聲,歷來在車下隨行,負責照顧自己的陳福,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

  陳田錦不禁惱怒,這個陳福,真是越來越不上心了。

  透過車窗,只看到沿街的人都朝自己馬車看來。

  陳錦田皺了皺眉,這有什麼好看的?

  他只好下車。

  只是人一落地卻見那陳福竟是被人按在地上打。

  陳田錦懵了。

  不只是陳福,還有那車伕,迅速的被淹沒在人潮之中。

  這群兇徒,個個發出怒吼:「打死這為虎作倀的狗賊!」

  「陳田錦呢,陳田錦可在車中。」

  「快看,陳賊在此。」

  陳田錦打了個哆嗦。

  他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

  這些人十有八九,他都有過一面之緣,甚至還有一些是打過交道的。

  可現在他們一個個面目可憎,等他們發現了陳田錦之後,那面上猙獰的樣子,讓陳田錦的心底深處,冒出了一股寒意。

  下意識的他想跑。

  若是方繼藩那狗一樣的東西,這時候,只怕早就跑到街尾去了。

  可陳田錦在這一刻,危機意識顯然還不足夠。

  他兩條腿,竟覺得邁不動,像是灌鉛一般。

  浩浩蕩蕩的人潮,已朝著他來。

  陳田錦一下子,認出了為首的那個。

  「徐賢弟」

  陳田錦不禁道。

  這個徐賢弟,乃是工部主事徐建功,當初和自己是同榜的進士,算是同年,此後雖各有際遇,可見了面,還是少不得要熱情打個招呼的。

  徐建功瞪著血紅的眼睛,面上卻極是可怖,他擼著長袖,露出了胳膊,待領著浩浩蕩蕩的人走近了。

  陳田錦立即道:「徐賢弟,我正要尋你,你的案子如何,那些那些」

  「陳賊受死!」

  陳田錦話說一半,一拳迎面而來。

  拳風彷彿刺破了虛空,當下砸中陳田錦的鼻頭。

  陳田錦吃痛,彎腰摀住鼻子,鼻血頓時氾濫成災,他疼得眼淚都出來,支支吾吾想要說什麼。

  那徐建功身後,有人怒不可遏的道:「跟這樣的狗賊有什麼可說的,大家來看,這就是為虎作倀的陳田錦,此賊人面獸心,兩面三刀,作惡多端,不要跟他客氣,打!」

  一聲打。

  早已激憤的人們便如潮水一般,將陳田錦淹沒,拳打腳踢。

  陳田錦在憤怒的喊打聲中,發出絕望的聲音:「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呃啊」

  他的哀叫聲自是引不起任何一人的同情,只有數不清的拳頭和腿腳凌厲無比的落在他的身上,這可是下了死手,自是無人客氣。

  外頭,早有無數人圍看,卻不知發生了何事。

  倒是有路過的讀書人,聽說打陳田錦,居然也擼起了袖子,正色道:「這是國賊,打得好」

  便也沖了去。

  卡擦一聲

  卻不知自己的腿骨,是被何人所踩,力道驚人

  本是受了無數腿腳的陳田錦,在這一刻,突然又發出了哀嚎

  「我的腿我的腿」

  人群沒有散去

  直到一炷香之後,一隊順天府的官差心急火燎的趕來,用戒尺驅開了眾人,這些人才一哄而散

  宮裡急傳方繼藩入宮覲見。

  方繼藩心裡嘀咕,昨日見了,今日怎麼又見岳父也不該是如此的呀。

  可到了奉天殿,卻見劉健等人默然的在殿中,一聲不吭,臉色看起來不怎麼好看。

  就連弘治皇帝的臉色,亦是陰沉到了極點。

  方繼藩驚訝的看著陛下。

  又忍不住看看劉健,劉公的病好了?

  弘治皇帝艱難的開口道:「繼藩哎陳田錦就是協助你京察,被你視之為兄長的此人,他他今日不幸被一群惡徒圍了,七八十人,足足打了一炷香面目全非,腿腿也被打斷了。」

  方繼藩樂呵呵的剛想說,這狗東西怎麼這麼不小心,可抬頭看著君臣們沉痛的模樣,方繼藩的面上的笑容也努力的消失,轉而化作了一股悲憤。

  「啊被打了一炷香腿腿也斷了兒臣兒臣聽聞噩耗悲悲不自勝,陳公他他是一個好人哪,賊子們安敢如此。」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他震驚於陳田錦的可怕遭遇。

  也更為擔心的看著方繼藩。

  一個京察使,尚且遭了如此可怕的報復,更何況還是主持此事的方繼藩了。

  方繼藩這些人為了為朕分憂,這是提著自己的腦袋在拚命啊。

  推薦一本書,諜戰類的,名字叫密戰無痕,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2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長勢喜人

  想到此,弘治皇帝的眼睛便紅了。

  有感動,也有著急。

  一個京察自己的兒子,自己的女婿,還有這麼多肱骨之臣,有歐陽志,還有蕭敬,有許許多多的人在別人眼裡,他們是奉旨辦事,可這其中有多少的風險啊。

  那些對京察不滿的人,大有人在,他們勢必要破口痛罵。

  那些因京察而被處死、流放以及罷黜的人,他們和他們的族人,哪一個不是將京察使們恨之入骨。

  今日這陳田錦,不就證明了嗎?

  一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數十上百人痛毆,何其慘也。

  這陳田錦,可是朝廷命官,如今卻已是斯文喪盡。

  被那麼多人打得渾身傷痕纍纍,腿也斷了。

  弘治皇帝越想就越感到後怕,若是這一次被打的不是陳田錦,而是自己的女婿呢

  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一臉沉痛的樣子,心裡又不禁想,方繼藩將陳田錦也拉去做京察使,可見在他的心裡,這陳田錦與他之間的友誼有多麼的深厚,方繼藩對陳田錦,又有多大的信任啊。

  哎

  他歎了口氣,心裡很有感觸,徐徐步下了金鑾,走到了方繼藩的身邊,拍了拍方繼藩的肩,語帶安慰道:「繼藩哪,你要節哀,要節哀啊。」

  方繼藩揉了揉眼睛,聲音裡洋溢著哀傷:「陳公是個好人」

  「嗯。」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是啊,他是一個好人,你們放心,朕絕不會姑息這些賊子,一定會讓廠衛徹查,將這些行兇的暴徒,一網打盡,一定要嚴苛法辦。」

  「陛下」

  「嗯?」

  方繼藩道:「兒臣以為,這不過是那些被罷黜的官員進行的報復。這些人已被罷黜,而今不過是一介草民,他們怒而當街毆鬥,自是罪無可赦,可是陛下為大明自有律令成法,若只是當街毆鬥之罪,涉及的人又多,朝廷只需秉公辦理便是,首惡要嚴辦,其餘人等,也要予以懲戒,可若是因此而動用廠衛,甚至還要嚴苛法辦,從重處置,這恰恰就違反了陛下公平決策的原則,兒臣以為,此事固然是罪大惡極,可依舊還是發順天府秉公處置即可,毆鬥之罪,就以毆鬥之罪來辦。」

  弘治皇帝聽到此,眼眶更加的紅了。

  瞧瞧,這就是自己的女婿啊。

  惡賊們打傷了他視為兄長的長者,腿都打斷了,他還能強忍著悲痛,希望朕不要將此事擴大,處處都在為朕考慮,生恐朕開了這個先河,此後法令過於嚴苛。

  這才是真正的肱骨之臣,是社稷之臣。

  弘治皇帝心裡滿滿的感動,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雖然方繼藩在悲痛了一小下之後,很快就露出了沒心沒肺的樣子。

  可是這在弘治皇帝看來,這撕心裂肺之痛,定是被這沒心沒肺掩藏著吧,還不知道私下裡得多難過呢。

  弘治皇帝點點頭:「若朕的臣工,人人如繼藩這般,朕也就無憂了,大公無私,為朕赴湯蹈火,這便是朕最看重你的一點,此次京察,太子與你,還有那些京察使們,都有大功勞,這些功勞,朕都記在心裡,你們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啊。」

  說著,他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關切的道:「繼藩,以後出入,要多加小心,切切不可遭致報復。」

  方繼藩就正色道「為陛下而死,是臣子的榮幸,就算斷了一條腿,也不算什麼!」

  弘治皇帝眼淚都快要出來了,恨不得將方繼藩的這句話刻在方繼藩的腦袋上,好讓自己時時刻刻銘記著,自己身邊有這麼一個大忠臣。

  方繼藩沒有在宮中待太久,見過弘治皇帝,便告辭出宮了。

  剛回到了西山,那王金元便心急火燎的來到方繼藩的跟前,道:「少爺,少爺,你曉得不曉得,那京察使陳田錦被打了個半死,送來了咱們西山醫學院啦。」

  方繼藩背著手,鄙視的看了王金元一眼,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道:「狗東西,凡事都比人慢一拍,要你何用,過幾日,把你全家送去藩地去。」

  王金元哭了,啪嗒一下跪倒在地,滔滔大哭:「少爺,少爺小人知錯啦,小人以後再不敢啦。」

  方繼藩恨不得踹死他:「滾開!」

  「噢。」王金元如蒙大赦,恨不得立即消失在方繼藩的面前。

  「對了。」方繼藩倒是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王金元才走了兩步,聽到方繼藩的叫喚,連忙駐足,小心翼翼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繃著臉道:「我倒想起來了,你安排一下,要給我多加派三五百個侍衛。」

  「這麼多」王金元下意識的驚道。

  見方繼藩的臉沉下來了,王金元立即道:「這個好辦,好辦得很,少爺金貴,現在這百來個護衛,怎麼能盡心保護呢,小人這就去安排。」

  方繼藩滿意的點頭。

  無論如何,陳田錦也是京察使,現在人家送來了西山醫學院,不去看看,也實在是良心上說不過去。

  於是方繼藩便趕到西山醫學院。

  蘇月正忙活著呢,一聽到師公來了,便匆匆帶著一干徒子徒孫來迎接。

  方繼藩當頭便問:「陳田錦如何了?」

  這陳田錦送了來,西山醫學院可不敢怠慢,這可是京察使啊,最近跟著師公公幹的人。

  蘇月立即道:「人送來,學生便親自診視了,哎,實在太慘了,渾身上下,沒有一塊皮肉不是淤青的,鼻樑斷了,腿斷了,手骨骨折三處,兩隻眼睛已經腫脹到撐不開,頭髮被人扯去了不少,內臟是否有損傷還不知道,精神的創傷很嚴重,送來的時候,奄奄一息,口裡還喃喃念著:狗官,狗官,我與你們勢不兩立之類的話。」

  說到此處,蘇月不禁肅然起敬起來:「師公這位京察使,真的很令學生們欽佩啊,哪怕是被打成了這個樣子,也寧死不肯屈服,奄奄一息,生死未卜之際,尚且還能如此的硬氣,師公真有先見之明,一眼就看出這位陳公是個正直高義之人。」

  方繼藩背著手道:「受傷這麼嚴重,虧得這些人下的了手,好好救治吧,要不惜任何手段,無論用多貴的藥,反正他家裡有錢。」

  蘇月鄭重其事的行了個禮:「師公放心,人既然送了來,學生便是赴湯蹈火,也要竭盡所能,何況醫學院上下都對他欽佩的不得了,自是全力以赴。」

  方繼藩放心了。

  自己又救了一個人,舉手投足,一樁善事便完成。

  難得,真是難得。

  他心情大好,哼著調子,覺得這麼好的事,需得和朱厚照分享才好。

  可他找到朱厚照的時候,卻發現,朱厚照此刻,正在試驗田里忙碌。

  這傢伙衣衫襤褸的樣子,正在田陌之間痛罵一個屯田衛的校尉:「你們就這麼記錄的,瞎了眼嗎?難怪這數據,本宮總覺得有差錯,狗東西,本宮的肥料,肥料啊」

  那校尉一直低著頭,不敢吱聲。

  終於,朱厚照罵得累了,總算停了下來。

  前幾日,忙著京察的事,他對京察雖有興趣,可是試驗田這邊已花費了無數的心血,心裡總是惦記著,現在好不容易,京察的事告一段落,便趕著來研究所和試驗田了。

  朱厚照是一個無論幹啥事,都好像自己在行軍打仗一般的人,當然,他永遠都是那個大將軍,罵人和打人是家常便飯,居中調度,也是有模有樣,親下基層,也是家常便飯。

  見了方繼藩來,朱厚照氣咻咻的上了田壟,上下打量方繼藩,不爽的道:「本宮現在忙得很,可別再尋事來了。」

  方繼藩一臉悲痛的樣子:「臣是來向殿下稟告的,京察使陳田錦,被人打得面目全非,腿都斷了。」

  朱厚照眉一挑,眼中閃過疑惑,頓了頓,方才想起了陳田錦是誰來著,隨即眉飛色舞的道:「呀,是他啊,那傢伙,本宮早想打他了,一直都抽不開身來,卻不知是哪位義士給本宮代勞?」

  「......」

  方繼藩終於明白,朱厚照為何在歷史上臭名昭著了。

  看看這狗東西,這是人說的話嗎?

  方繼藩覺得這個話題不好繼續下去了,咳嗽一聲,轉而道:「殿下,那個那個這試驗田的進展如何了?」

  不說試驗田還好,一說,朱厚照便渾身龍精虎猛起來。

  他激動的道:「已經開闢了一千多處試驗田,這花費可是不小啊,說實話,此次農業研究的花費,是最驚人的,可沒有辦法,你自己說了要不惜工本的。你看,研究所這兒,按著你的方法,已有數十種肥料合成出來,根據用料的多寡,咱們記錄下了一千多處試驗田的數據,現在根據長勢,這乙丁號試驗田,還有甲癸號試驗田的長勢,格外的突出,長勢極好,格外的喜人,不過現在不是還沒開始生稻呢,最後到底如何,卻還是未知之數。」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3
第一千四百五十三章:藥到病除

  方繼藩對於如何種出糧來,沒有任何的興趣。

  他在意的是,這糧食到底能畝產多少斤。

  可朱厚照卻完全和他背道而馳,他或許對畝產多少有那麼點兒興趣,這畢竟關係著他的績效。

  可是他更喜歡的是,這個糧食成長的過程。

  這是一個極有趣的事。

  中途可能會發生任何可能的情況,而他如何去解決掉。

  這考驗到的,是一個人的耐心,一個人的應變能力,以及一個人的組織能力。

  恰恰這些,自幼研究行軍打仗的朱厚照,統統都有。

  他已經掌握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這個方法,本質上是互通的。

  因而,他拉扯著方繼藩到了兩處試驗田,不停的介紹:「看見了嗎?這兩處田,最大的特點便是插秧時極為密實,一般的情況之下,插秧若是過密,容易導致秧苗吸收的養分過少,難以存活,有些秧苗也不適合密植,可你看現在的長勢,依舊還是喜人老方,本宮現在最大的期望,就在這兩處的試驗田上,其他的,或多或少都有問題。」

  方繼藩點點頭:「若是當真能成,就妥當了,往後太子殿下和臣出門在外,腰桿子也直一些。」

  朱厚照就叉著手,信心滿滿的道:「你放心便是,此次不成,咱們再想辦法,這等事,缺的就是時間和銀子,只要管夠,這世上是沒有什麼不可以辦成的。不過那個張信,總是喜歡來此之指手畫腳,很是討厭啊」

  方繼藩便道:「殿下,張信是農學方面的專家,此次是聯合研究,他的建議,也是極要緊的。」

  朱厚照很不爽的撇了撇嘴,最後勉強道:「好吧,他若只是提議倒也罷了,卻是強的像一頭牛一般,也罷,也罷,還有,那京察的事,暫時別再來煩本宮了,本宮是幹大事的人。」

  方繼藩心裡想,京察也是大事啊。

  當然,他懶得說。

  一次京察之後,隨著許多大臣的獲罪,倒是讓京中一下子多了幾分悲涼的氣氛。

  這也令以往明目張膽的冰敬碳敬,變得鬼祟起來,不少府邸的主人開始約束自己的子弟,萬萬不可在外生事,切切不可讓人拿捏住了把柄。

  京察們依舊還在四處打探。

  可相比於此前,想要搜證,卻難了不知多少倍。

  正如方繼藩所言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般,這證據已開始越來越難尋了。以往明目張膽的事,統統都轉入了地下,從前那些在街面上,惹來民怨的事,也一下子減少了許多。

  當然,這並不代表潛藏在這檯面下的污垢完全消失了。

  只不過是變得更為隱蔽。

  以往的小吏,敢於直接進入鋪面,伸手便索錢。

  現在卻規矩了不少。

  哪怕是有人將禮送上門,也難免要狐疑一下,生怕背後有什麼陷阱。

  而這時候才是真正考驗京察的時候。

  只是此次京察卻也讓方繼藩惹了眾怨。

  以往你把人炸上天,畢竟沒有炸我,因而,只是罵幾句便是。

  以往你胡鬧,騙我們的銀子買宅子,可宅子畢竟可以用來住,而且還漲了,這是買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可現在你這是要挖大家的根哪。

  因而,彈劾京察的人不在少數,可謂是怨聲載道。

  這明顯給予了弘治皇帝不少的壓力。

  可弘治皇帝依舊不為所動,只是為之氣悶了一些罷了。

  弘治皇帝命錦衣衛去打探輿論,可蕭敬連著幾日,都不敢將廠衛的奏報送上來。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不禁道:「蕭伴伴,錦衣衛的奏報之中,為何如此潦草和敷衍?」

  蕭敬只默默的低著頭,不敢做聲。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淡淡道:「你瞞了朕什麼嗎?」

  蕭敬就連忙拜倒道:「奴婢萬死。」

  「你一個奴婢,竟也敢隱瞞朕?」弘治皇帝瞪著蕭敬,臉色鐵青,狠狠的斥責。

  蕭敬一臉驚懼,卻又帶著猶豫「奴婢奴婢」

  弘治皇帝冷著臉,冷冷的吐出兩個字「取來!」

  蕭敬沉吟了片刻,最終只好道:「遵旨。」

  說著,他只好親自去了東廠,取出了一沓奏報。

  弘治皇帝接過,這裡頭,多是刺探士林的奏報。

  隨手打開,這一看之下,雖是心裡已有準備,卻還不禁為之氣結。

  裡頭將京察,幾乎已經比作了史記周本紀中周厲王時期的道路以目了,各種嬉笑怒罵,表面上只是罵京察,可實際上,卻是對這些京察使們各種的醜化,認為這是排除異己,是朝中出了大奸。

  若只是稍稍往深裡一想,這背後,又何嘗不是將當今皇帝,比作了周厲王和隋煬帝?

  弘治皇帝臉色很陰沉,卻是不露聲色。

  他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只將一件件的奏報,耐心的看完。

  讀書人們總希望以座談和詩會的形勢聚在一起,在一起,那就難免會有議論。

  而這些議論,甚至有一些是不堪入目的。

  統統看完之後,弘治皇帝面無表情的將這些奏報擱置到了一邊,淡淡的道:「現在的讀書人,已敢這樣的言事了嗎?」

  「陛下」蕭敬看著面無表情的弘治皇帝,心裡拿不住主意,戰戰兢兢的道:「他們歷來膽大包天,什麼都敢說的」

  弘治皇帝卻是吁了口氣:「哎當初朕不甚聖明,百姓疾苦的時候,他們稱朕為仁君和聖君,可當朕勵精圖治,百姓們日子越來越好的時候,他們卻將朕當做了周厲王和隋煬帝,由著他們去吧。」

  弘治皇帝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不然,自己又能將這些人怎麼辦呢?

  嘴長在他們的身上,且這些人厲害之處就在於,他們總是借古諷今,陰陽怪氣,你想要抓住他們的話柄,也難。

  索性只好由著去了。

  看著弘治皇帝沒有太過生氣,蕭敬終於鬆了口氣。

  第二次京察的時候,陳田錦顯得很積極,他是被人用擔架抬來的,雖說他的腿是真的瘸了。

  朝廷已捉拿了幾個首犯,下了流放的刑罰,至於其他參與此事的人,統統打了板子。

  至於陳田錦的醫藥所需,也統統是這些人賠償所得。

  可陳田錦依舊還不解恨,這腿廢了,是一輩子的事,花了點醫藥費就解恨得了

  其他京察使有了陳田錦的教訓,個個都加強了自己的護衛,再看陳田錦時,個個心裡倒吸一口涼氣。

  每月一次的京察審核,可惜這一次,案子只有寥寥二十餘件,和此前一次三百多件,卻不可同日而語了。

  方繼藩卻將蕭敬拉到了一邊。

  蕭敬沒想到齊國公居然會想和自己私談,倒是頗有幾分受寵若驚。

  他看著方繼藩,卻見方繼藩道:「很奇怪,怎麼這一月過去,也不見陛下召見我?」

  「這」蕭敬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如實道:「陛下近來,心情不好。」

  方繼藩這才釋然了。

  原來不是針對我個人的啊,這便好了。

  方繼藩便露出了笑容,笑吟吟的道:「陛下一向心情不好,怎麼近日心情格外的糟糕了?」

  對於方繼藩的能耐,蕭敬是清楚知道了,此時當然不敢隱瞞:「陛下催著要奴婢打探士林的消息,廠衛只好具實稟奏,是實在不敢欺君罔上啊,可是這奏報遞上去,齊國公想來也是知道的,那些個讀書人陛下看了,悶悶不樂,卻還要看,於是每日遞上去奏報,他看了之後,心裡更憂,如此已一個月過去了」

  方繼藩驚訝的想,皇帝居然還有這麼個愛好,這明顯就是自虐啊,別人罵我方繼藩,我方繼藩歷來不在乎的,只要他有種別當著我的面罵便好。

  這等事,要嘛就不理會,要嘛就索性統統將這些陰陽怪氣的人抓起來,學一學始皇帝的做派,焚書坑儒,一刀兩斷。

  蕭敬皺著眉繼續道:「陛下近來抑鬱的很,奴婢倒是擔心,要不,請個精神科的大夫去看看吧。」

  方繼藩看蕭敬的樣子,猶如看白癡一樣:「狗東西,你以為我傻,你想害我是不是?」

  蕭敬臉色變了,連忙擺著手。

  方繼藩卻是托著下巴,想了想,瞇著眼道:「不過心藥還需心藥醫,我倒有個法子,保管效果顯著。」

  「什麼法子?」蕭敬眼睛一亮。

  方繼藩則對他冷笑:「為什麼告訴你,好讓你去邀功請賞是嗎?狗東西,我的功勞你也敢搶,想上天啦?」

  蕭敬覺得跟方繼藩這等人溝通,實是一件要命的事。

  深吸一口氣,不計較,要淡定,他道:「明日?」

  「明日!」方繼藩篤定的道:「等著瞧吧,明天就讓陛下笑起來,讓他樂呵一個月,正好我又搜到了不少姓方的,手頭上還差點賜戶的名額。」

  蕭敬:「......」

  大明現在居然還能找到姓方的,這倒是新鮮事了。

  「好,奴婢回去之後,便給陛下稟告這個好消息,就等你的藥方來,擊掌為誓?」

  方繼藩只道「滾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3
第一千四百五十四章:書生之言

  弘治皇帝很憂心。

  當蕭敬去了順天府審核京察之後,他召見了劉健、李東陽和謝遷。

  君臣四人,相對而坐。

  弘治皇帝取出了一份份的奏報,交給三人傳閱。

  劉健三人接過,只略略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春暖鴨先知,他們就是那只鴨。

  士林的反應,他們比弘治皇帝更清楚。

  「陛下哎臣以為,陛下固然有大治之心,此舉,也甚為恰當,可是終究還是過激了啊。」

  劉健自始至終都沒有反對弘治皇帝的京察。

  他豈會不知此乃大明最大的弊政。

  朝廷有再多的善政,皇帝再如何愛民,也撫不平一個肆無忌憚的小吏,伸出手來,朝一個良善百姓的傷害。

  可是過頭了,千百年來,不都是這樣的嗎?

  太祖高皇帝時,倒是狠狠的整治了一段日子,可又如何呢?不照舊又回到了常態,最後還換來了千古罵名,人們未必會記得,太祖高皇帝時,吏治被肅清,只會記得剝皮充草,大行株連的殘暴。

  弘治皇帝皺眉道:「朕擔心有人肆意如此,滋生妖言啊。」

  這才是弘治皇帝所擔心的事。

  百姓們畢竟是沒有什麼見識,他們對事情的看法,都來源於讀書人,在他們眼裡,讀書人便是有學識的人,見多識廣,這也是為何太祖高皇帝在時,曾在大誥之中,特地明言,生員不可言事的原因。

  所謂生員不可言事,並非是不准他們說話,而是不准他們妄議國家大事,在各鄉各裡,一旦放任這些人對國家大政胡言亂語,影響力是極大的。

  可惜皇帝不可能派人去管著每一個人的嘴,很快便人亡政息,再沒有人提起這條禁令了。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劉健等人一眼,又道:「朕所擔心的是還有一樁,前些日子,廠衛捉拿了幾個讀書人,你猜他們怎麼著,他們竟是將反對京察的議論刊印了出來,四處的張貼,甚至還進行販賣為首的一人,乃是舉人陳勁松,此人已經在逃,不幾日之後,這樣的刊本,又開始出現。」

  這一次,算是徹底的捅了馬蜂窩了。

  一個小小的舉人,竟是如此膽大。

  「朕已命人除了陳勁松的學籍,可此人似有人暗中袒護,迄今為止,廠衛都沒有發現他的蹤跡,而這樣的刊本,卻還是屢禁不絕。」

  「朕該拿這些人怎麼辦啊,就算誅了一個陳勁松,將來少不得還會有一個李勁松,張勁松可是朕是在做對的事啊。」

  弘治皇帝深深的感受到了有一股力量在和自己較勁。這股力量無色無形,卻總是讓自己如鯁在喉。

  「陛下,京察既已開始,就不能再改弦更張了。」劉健突然肅容道:「要嘛不做,可既然做了,若是朝令夕改,則天家威信,蕩然無存,何況一旦反覆,只會讓某些人備受鼓舞,到時,他們不但要反京察,下一個的矛頭,可能就是新政,又可能是下西洋。退一步,則步步皆退!」

  劉健顯得很鎮定,他很能明白陛下的感受,陛下已有些猶豫和動搖了。

  可作為內閣首輔大學士,劉健表現出了剛毅的一面:「臣也是讀書人,臣也很能明白,得到的東西失去了,被人虢奪了的感受。可是臣也決計明白,倘若不京察,任其放任自流,哪怕是下再多次的西洋,新政帶來了多少的好處,終究這一切,也會被人任意揮霍。臣不同意齊國公如此過激,治大國如烹小鮮,豈可這般隨意,可是臣不得不承認,齊國公的方向是對的。」

  弘治皇帝素來對劉健很信任,此時認真的聽著,點頭道:「你繼續說下去。」

  劉健善於判斷,一旦有了判斷,便有堅持之心,這也是他成為內閣首輔大學士的原因。

  於是劉健沉默片刻,便又道:「若是以智計,賓之勝臣十倍,或許賓之有辦法。」

  眾人下意識的看向了李東陽。

  李東陽心裡歎息,劉公終究還是做出了選擇,他實在不願意站在所有讀書人們的對立面,因此,不禁苦笑,卻還是認真的道:「此事易爾,區區一個舉人,竟敢私印刊本,那麼朝廷何不光明正大的印刷刊本,闡述陛下的心意呢?朝廷的財富,是區區一個舉人的百倍千倍,朝廷只需將邸報印刷出來,四處張掛,便足以安民了,這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弘治皇帝身軀一顫,猶如一言驚醒,隨即就道:「此言甚善,不錯,不錯,這是好辦法。」

  劉健和謝遷也恍然,隨即露出了輕鬆之色,李東陽還真是詭計多端啊,哈哈,不錯,方纔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個盲區,只想到了刊印的危害,卻沒有想到應當利用它來以毒攻毒。

  「這是良策,得趕緊拿出一個章程來,銀子,可由內帑出。」弘治皇帝勉強露出幾分笑容,但是整個人總算輕鬆了許多。

  有了決斷,劉健幾人便告辭出去。

  此時天色已晚。

  蕭敬卻一臉疲憊的自順天府回來。

  他走近了弘治皇帝,見弘治皇帝面帶笑容,不禁愕然道:「陛下,有什麼喜事嗎?」

  這些日子,陛下都悶悶不樂的,這樣笑容算是難得了。

  「和你說了,你也不懂。」弘治皇帝賣著關子。

  蕭敬沒有多問,卻道:「陛下,今日在順天府,奴婢斗膽向齊國公提及了陛下所憂之事,齊國公說,明日他要入宮覲見,要為陛下解除心病。」

  弘治皇帝一愣:「心病?」

  隨即,弘治皇帝苦笑:「你呀你,嘴巴不牢,該打。」

  「是。」蕭敬卻是憂心忡忡:「奴婢萬死,奴婢只是」

  弘治皇帝歎口氣:「正好,明日朕也想見見他,難得他有如此苦心,朕正好交代一些事給他辦。」

  當日,弘治皇帝歇下,睡了這段日子來最安穩的一覺。

  次日一早,方繼藩便如蕭敬所言的一樣,喜滋滋的入宮了。

  弘治皇帝見了方繼藩,也頗為高興。

  方繼藩心裡一愣,陛下不是抑鬱了嗎?咋還活蹦亂跳的。

  弘治皇帝開口道:「朕有一事,正要交代你。」

  說著,他看了蕭敬一眼:「先召劉卿家三人來。」

  接著,命人給方繼藩賜坐。

  方繼藩耐心等候片刻,劉健三人便覲見了。

  弘治皇帝與劉健三人交換一個眼色:「現在士林不忿,京裡流言四起,有賊子想拿京察做文章,朕有意將邸報刊印成冊,四處張發,以安天下人心,繼藩,你看如何?」

  方繼藩:「......」

  這這不是報紙嗎?

  臥槽,陛下這是要辦報紙啦。

  不過報紙的出現,本也該是水到渠成的事,大明的君臣們,沒有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之所以沒有出現報紙,一方面是國庫本就不足,另一方面,還是印刷手段的落後。

  現在這兩方面的問題,統統都解決了,報紙的出現,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劉健笑吟吟的道:「齊國公向來聰慧,或許早有這樣的心思了吧。」

  謝遷也不禁樂了。

  只有李東陽很含蓄,主意是自己想出來的,要低調,你們誇我即可,我越謙虛。

  方繼藩卻是語出驚人的道:「這是書生之言!」

  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劉健三人也不禁微微一愣。

  啥?

  方繼藩心裡想笑,報紙,我方繼藩早想過了,這個買賣不做,真以為我方繼藩是傻?

  上一輩子,多少人曾妄想著回到古代,便辦報紙,主導輿論,就好像報紙一辦,這天下人自此便跟你一條心似的,甚至還能開啟民智之類

  方繼藩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正色道:「陛下,兒臣敢問,如此大規模的辦邸報,這邸報一出,誰人可看?」

  弘治皇帝的眉頭漸漸擰得深深的,定定的看著方繼藩,一時沉默。

  「是讀書人!」方繼藩自答自問的繼續道:「讀書人看的四書五經還少嗎?四書五經之中,有多少勸他們成仁取義之言,若是他們遵從四書五經去做又如何,還需陛下多辦一個邸報來刊發?」

  這一下子,卻真的是將弘治皇帝問住了,也讓在場的其他人也怔住了。

  方繼藩繼續道「士林鬧,是他們自覺得,士大夫本應該擁有的東西被人冒犯了,他們將京察使當做了更加兇惡的廠衛,所以他們才生出了憤怒,四書五經,聖人之言,都勸不動他們,那靠一個邸報,就能讓他們明白事理?」

  「再則!」方繼藩頓了頓,又道:「至於絕大多數的百姓,他們大字不識,又如何推廣邸報呢?還不是需要讀過書的人念給他們聽?陛下,現下萬萬不可開這個先河啊,至少暫時不可開,而今就以讀書人而論,明白京察好處的讀書人,終究還是少數,貿然開啟,不但徒勞無功,浪費錢財,反而會帶起更多辦報的風氣,到時,他們會把陛下拉到他們最擅長的領域裡,用吐沫噴死陛下和兒臣。」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4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好戲開場

  雖然好像穿越者都喜歡辦報。

  甚至認為這是名利雙收的好事。

  可方繼藩真正瞭解了世情後,心裡卻比誰都清楚,用這個玩意去對抗清流和傳統的讀書人,這是找死。

  哪怕是方繼藩的西山書院,已經培養了大量的學子。

  可用腳後跟去想都明白。

  這些個清流和讀書人,人家的技能點,都點在了作錦繡文章和噴口水上頭。

  西山書院呢?學的卻是數理化,讓一群理科生去和一群技能點點滿的清流去對噴,這不是找死嗎?

  明明自己掌握了把人炸上天的技能,而且還有了京察這等武器,偏生跑去和這烏泱泱的傢伙們講道理,這等於是直接把自己拉到了清流們的戰場上去,然後讓清流們用最擅長的手段來虐死自己。

  方繼藩畢竟是沒有受虐傾向的。

  而至於靠感化和講道理,想要說服他們,幾乎是癡心妄想。

  要知道,那邸報辦出來之後,誰來負責校稿,誰來負責撰寫文章?

  看上去,好像皇帝可以讓西山的人來,可西山的人並不擅長這個,你讓他們寫論文還成,寫這個這叫不登大雅之堂。

  既然西山的人寫不成,那麼只好皇帝親力親為了,可皇帝又能堅持寫幾天呢?

  最終,不還要委任給翰林?這些翰林,哪怕表面上順從你,可讀書人最擅長的就是春秋筆法啊,表面上,在你的邸報裡說著什麼吾皇聖德的文章,可背後各種諷刺,罵了你,說不定你還樂呢。

  再者開了這個風氣,所謂上行下效,各個布政使司,各個府縣,怕都要有樣學樣,而負責這些報紙的人,都是什麼人呢?

  方繼藩說這是書生意氣,是沒錯的,無論是劉健還是李東陽,或者是皇帝,他們的思維,說穿了,還是聖人教化那一套。

  這不是說他們不夠聰明,本質還是時代的局限性,自幼的耳濡目染,已讓他們形成了慣性的思維,總是以為,有些人有教化之可能,天真!

  那李東陽聽到方繼藩那書生之見,臉就直接拉了下來。

  又聽方繼藩一番剖析,卻依舊還有些不服氣。

  他終於忍不住道:「這麼說來,齊國公定是有了妙策了?」

  方繼藩等的可不就是這句話嗎?

  方繼藩笑了笑,一臉篤定的樣子道:「很不巧,恰好我倒有一個辦法,只要使出來,保管讓這些人不堪一擊,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哭爹喊娘。」

  李東陽一愣,這可能嗎?

  只是方繼藩方纔的一席話,他其實也覺得並非完全沒有道理。

  君臣四人在聽了這一番分析後,昨日的好心情,現在已被一掃而空了。

  現在又聽方繼藩信誓旦旦,弘治皇帝不由深深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有何高見?」

  方繼藩樂呵呵的道:「陛下,這個要說,一時也說不清楚,兒臣其實早一些日子就曾有過準備了,昨日又聽蕭公公說起陛下的憂慮,兒臣便已佈置好了,只不過只不過這事兒,非要眼見為實才好,兒臣在此說再多,怕也難解釋清楚。」

  弘治皇帝抖擻精神,他自是知道方繼藩素來主意多的,眼角的餘光掃了那李東陽一眼,饒有興致的道:「噢,如何眼見為實。」

  方繼藩便道「請陛下移駕平谷縣。」

  平谷縣

  弘治皇帝一愣。

  這平谷縣,隸屬於順天府的薊州下轄縣,在京畿之中,屬於較為偏遠的了,此地乃是京師的門戶,又是連接天津衛的樞紐。

  不過這等地方是最可憐的,雖哪一邊都沾了邊,可又是左右不靠啊,因而在順天府所轄諸縣中,幾乎沒有太多的存在感,好在那裡乃是京營的駐防地之一,這是弘治皇帝對其唯一有印象的地方。

  須知這平谷縣至大明宮,有百來里路,無端端的跑去平谷縣做什麼?

  弘治皇帝疑惑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這是為何?」

  方繼藩信心滿滿的道:「陛下,因為答案就在平谷縣。」

  劉健忍不住道:「平谷縣一百多里路,齊國公莫非又要鼓動陛下私巡嗎?」

  弘治皇帝似也開始猶豫了,確實有些遠了。

  倒是李東陽笑道:「陛下,這是大事,既然齊國公言之鑿鑿,或許當真有什麼良方,若真能因此而解決掉陛下心頭之患,倒也不失是一件美事。」

  顯然,李東陽心裡不服氣,自然就想弄清楚方繼藩的葫蘆裡買的什麼藥能讓他心服口服的。

  老夫做了一輩子的聰明人,你說老夫是書生之見,好嘛,倒是想看看你方繼藩到底有什麼辦法,能做到化腐朽為神奇。

  弘治皇帝也勾起了好奇心,卻略有糾結,他瞇著眼道:「這一路可是夠遠的,現在出發,只怕也要傍晚才能抵達,繼藩,朕若是離京太久,恐生事端啊。」

  他沉默了片刻,抬頭看著蕭敬:「蕭伴伴,召皇孫來此,就說讓他在此讀書,蕭伴伴也在此,陪他讀書吧。」

  蕭敬會意:「陛下,出巡之事,可要奴婢準備嗎?」

  弘治皇帝揮手:「去準備吧。」

  劉健不禁搖搖頭。

  陛下已經開始越來越不著宮裡了。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當,可終究是苦笑以對。

  陛下和以往,已經煥然一新了,從前的陛下,總是符合著讀書人們心目中的好皇帝標準去行事,現在卻完全背離了讀書人們的心思。

  可是這怪得了誰呢?

  弘治皇帝預備出發,只是因為要出京,安全方面,需格外的小心,因此勇士營調撥了數百人來,又加上了隨行的金吾衛人等,再下旨張懋,親調一千驍騎,至平谷縣和京師一線佈防,卻沒有將原因告訴他。

  隨行的大臣裡,有劉健和李東陽,謝遷則留了下來,需在內閣坐鎮。

  緊接著,召了一個今日當值的翰林隨駕。

  這翰林叫吳家旺,吳家旺先是滿頭霧水,也不知什麼事,傳話的人只說讓他到大明門候駕。

  他稀里糊塗的在大明門外候著,竟見大明門開了,緊接著就見一隊人馬出來。

  吳家旺發懵了,這大明門,只有天子才走的啊,平日都是緊閉,發生了什麼事

  卻見先是有一匹快馬當頭出來,正是精神奕奕的方繼藩。

  方繼藩一眼就注意到了眼帶驚訝的吳家旺,立馬手指著吳家旺,頤指氣使的道:「就他了,來,綁了,罷,不必綁,押走。」

  吳家旺心裡駭然,稀里糊塗的被人挾持,直接出了京師。

  出了啥事?

  他不明白呀!

  這吳家旺見了方繼藩就有氣,因為這方繼藩京察,可沒將他嚇個半死。

  人馬一路,並不停歇,護著一輛大車,匆匆往天津衛方向進發。

  等到了平谷縣的時候,已到了申時一刻。

  似乎方繼藩早就有了安排。

  人馬還未入縣城,便有人帶著人匆匆迎面而來,竟是王金元。

  王金元是昨夜連夜趕來的,此時興沖沖的道:「少爺,少爺都準備妥當了,保管您能滿意。少爺英明神武,猶如文曲星下凡塵,運籌帷幄,實在是」

  方繼藩微笑,壓低聲音:「狗東西,少來這一套,身後有人呢。」

  王金元詫異,眼睛越過樂方繼藩,見那無數人擁簇的車馬,頓時咋舌。

  能讓少爺還忌憚的人不多,除了公主殿下之外,似乎這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個人了。

  「明白,明白。」王金元萬萬料不到聖駕在此,少爺提前沒有告知啊,他謹慎了許多,朝方繼藩眨眨眼:「都準備妥當了,平谷縣令得知少爺要來,嚇尿了褲子,說是很仰慕少爺,他自是乖乖的遵照著少爺的吩咐去做啦。」

  方繼藩只問「何時可以開始。」

  「四鄉八里的百姓已經讓人去催促了,只怕還沒有這麼快來,至少還需一個時辰。」

  方繼藩咬牙道:「趕緊的,還有萬萬不可洩露車中之人的身份,不然就剮了你。」

  王金元連忙信誓旦旦道:「少爺放心,小人自跟了少爺,這條命便交給少爺啦,生是少爺的人,死是少爺的鬼,見了閻王爺,下輩子還給少爺鞍前馬後,少爺是水,小人是船」

  方繼藩無法理解,為啥一個人溜鬚拍馬,可以這般的臭不要臉。

  他歎了口氣:「滾滾滾,別惹我御前打你。」

  王金元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連忙消失在方繼藩的眼前。

  領著馬車到了縣裡,卻是直接進了甕城,畢竟是京畿郊縣,軍備齊全,因而,甕城佔地極大。

  現在在這甕城原有的校場,已開闢出了一大塊空地。

  此時此刻,已有許多的百姓在差役們的引領下紛紛湧入了。

  校場的正中,搭起了一個巨大的戲台。

  弘治皇帝在眾人擁簇之下進入了甕城,見了那戲台,竟是一愣。

  戲台?

  朕大老遠來,是來聽你方繼藩唱戲嗎?

  弘治皇帝有點懵了,他側目看了方繼藩一眼,眼裡更是狐疑。

  方繼藩卻是笑吟吟的道:「陛下,好戲要開場了,兒臣保管陛下滿意。」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4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對,他真的就是王法

  弘治皇帝鐵青著臉。

  身邊的百姓,則如洪流一般與禁衛擦身而過。

  一個粗漢大聲嚷嚷:「喂喂喂,果然官府沒騙人哪,竟真是讓咱們來看戲的。咱們只聽說過京裡的戲,卻還不曾真的見過。讓一讓,讓一讓,讓我趙二來瞧瞧」

  這趙二顯得很激動。

  差役們在附近的鄉里喊人。

  說是聽戲,初時大家還不信。

  甚至還有人認為這許是官府藉機拉壯丁來去做苦役的。

  可到了甕城,看到那搭起來的戲檯子,不少人就激動起來了。

  孩子們穿梭其間,最是快活。

  趙二在前頭推搡著身邊的人,卻讓自己的老娘躲在自己的身軀後頭。

  娘的年紀大了,可經不起這般推擠。

  他身子結實,鐵塔一般的身子,成了他娘的盾牌。

  「娘,來看戲,真的有戲開。」

  趙二笑得震天的響。

  他倒不想來看什麼戲。

  只覺得這麼稀罕的東西,自己的娘一輩子也沒見過幾回,有那麼幾次,都只不過是莊裡的老爺請了草台班子來,咿咿呀呀的唱幾次,就這莊戶們也是無法靠近的,只能遠遠的聽。

  即便是隱隱約約的聽著,他老娘也高興得很,覺得是難得的享受,現在卻可就近的看到了。

  弘治皇帝聽到那趙二的聲音,本是皺眉,生出厭惡之情。

  尤其是趙二不斷的嚷嚷都讓讓,將人流分開,便覺得這漢子,定不是一個良人。

  可細細看了,卻見這漢子護著一個老嫗艱難而行,他一愣,已顧不得埋怨方繼藩真讓自己大老遠的跑來聽戲了。

  突然,弘治皇帝一笑,對左右的劉健、李東陽二人輕聲道:「有趣,有趣,人間百態,概莫如此,繼藩叫朕來看戲,朕明白了,他讓朕看的不是台上的戲,而是台下的戲,兩位卿家,你們也要好好看看,見見這人生百態。」

  劉健和李東陽依舊一頭霧水,卻還是忙道:「是。」

  很快,便有禁衛給他們尋了一個好地方,是在一個角落,如此,便衣的禁衛恰好可以將陛下圍在角落裡,便於保護。

  方繼藩卻依舊賣著關子,只默默的跟在弘治皇帝身邊。

  進入甕城的人越來越多,很快便人滿為患。

  可人流依舊還是洪水一般陸續往裡進。

  弘治皇帝遠遠看見那趙二見人越來越多,竟是急了,呼道:「瞎了眼嗎,瞎了眼嗎?」

  弘治皇帝便朝身邊的一個禁衛耳語了幾句,禁衛會意,匆匆擠到趙二身旁,說了一番什麼。

  那趙二朝弘治皇帝看來,隨即忙牽著自己老娘往弘治皇帝這邊而來。

  弘治皇帝帶來的禁衛多,已圍成了一堵人牆,且又在角落,這裡反而並不擁擠。

  趙二進入了這角落,有禁衛給他攜了一個小凳,趙二便將自己的娘安置了,感激涕零的到了弘治皇帝面前,叉手抱拳道:「多謝,多謝,不然俺娘」

  弘治皇帝擺擺手,只是淡淡的道:「無妨。」

  趙二便退回了老娘的身邊。

  弘治皇帝坐在小凳上,方繼藩尋不到小凳,便讓人找了一塊平滑的石頭墊著坐下,貼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低聲道:「真是看戲?」

  方繼藩一臉認真的道:「正是,陛下先別急,很快就見分曉了。」

  弘治皇帝倒是冷靜了下來,比剛才多了幾分耐心。

  劉健和李東陽,則是依舊不明狀況,若有所思的看著周圍。

  待人越來越多,小小甕城,竟容納了數千人。

  人們便開始鼓噪:「不是說聽戲嗎?俺們走了這麼多路,一路到了城裡,怎的這戲還不開始,不會是騙人的吧」

  其他人也喧囂起來。

  方繼藩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些人,不禁懷念起了上一世,自己還小的時候,農閒時在鄉下曬穀場裡聽戲的場景,現在置身於此,竟好像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不覺,方繼藩彷彿耳邊聽到了幼時的鄉音,那時也是這般嘈雜,亂糟糟的樣子,穿越了數百年的時空,竟已分不清真實還是夢幻了。

  呼

  方繼藩回過神。

  抬目,天色已有些暗淡了。

  猛地,鑼聲響起。

  嘈雜的聲音,頃刻間戛然而止。

  來此的,都是想要看戲的人,他們這輩子,本沒有多少機會能看戲。

  他們個個翹首以盼,一個個攢動的人頭,一雙雙帶著渴望的眼睛。

  戲台上,燈火通明,吸引著無數雙眼睛。

  鏗鏗鏗鏘!

  鑼鼓齊鳴。

  人們此時爆發出了歡呼。

  緊接著,一個老生先登場,穿著龍袍,步伐穩定,頭戴唐皇冕冠,開口便唱:「呀呀呀呀呀朕克繼大統,承祖宗基業,方今天下,大體承平,不枉朕辛勞一場,只是近聞贓官害民,不知是否誣告,又或卻又其事,若誣告,定將這誣告之人反坐,可倘若果有其事呢?」

  老生在台上踱幾步,捋著假長髯,一副愁眉苦臉狀,接著歎息,又唱:「朕愛民如赤子,若果有其事,縱千刀萬剮,也難消此恨!只是如何分辨忠奸,明察秋毫?哎奈何奈何」

  唱畢。

  小生登台,著蟒袍。

  「父皇父皇」

  原來竟是太子登場了。

  見了太子,皇帝頓時喜笑顏開:「吾兒,吾兒呀呀牙」

  他們的唱腔並不太高明,甚至有些低劣。

  這一身龍袍冕冠,也分明是以唐朝為背景。

  可劉健和李東陽只一聽,驟然色變。

  天子登台

  這天子所唱,不正是對應了當今皇上嗎?

  還有這太子這太子

  這玩的又是哪一套方繼藩這狗東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他居然敢將皇上和太子搬上戲台來!

  二人對視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在這遠處的火光之下,弘治皇帝則是伸長了脖子,看得極認真,似乎真的只是個用心聽戲的觀眾。

  坐在不遠處的趙二母子二人,更是聚精會神。

  只一聽開唱,那趙母的臉上,便露出滿足的微笑,頗有幾分總算長了見識,卻又好像生恐錯過了什麼,渾濁的眼睛落在戲台上,紋絲不動。

  趙二也漸漸吸引住了。

  台下靜悄悄的,只聽戲台上太子開始主動請纓,懇請父皇准其京察。

  接著,皇帝和太子下台。

  第二幕,則是刑部主事周蒙登場,刑部主事之子,當街強搶民女,周蒙得知,對其子破口大罵,其子耷拉著腦袋,作聲不得。

  人們緊張到了極點,正以為周蒙看似一身正氣,要果斷的大義滅親時。

  卻聽這主事周蒙唱道:「本官只此一子,豈可令其身陷囹圄,罷罷罷,兒啊,那女子可曾婚配?」

  「未曾。」

  「其父為誰?」

  「其父,是個鐵匠。」

  「他若得知,定要告你。」

  「爹爹,救我一救」

  周蒙唱起旁白:「區區一個鐵匠,若是要狀告,卻也是一樁麻煩,他若來尋女,當如何?有了,前幾日朝廷捉拿盜賊,不如本官區區手段,判官筆一勾,污他為盜,打殺了他,豈不是好哈哈哈此謂一箭雙鵰,一箭雙鵰啊啊」

  聽到此處,人群瞬間開始騷動了起來。

  原先的安靜,突然被打破。

  戲曲最厲害之處就在於,沒有之乎者也,用的都是白話,人人聽得懂,看得明白。

  何況裡頭一個個人物登場,對於尋常的農夫們而言,卻是一個直觀的印象。

  有人見了那周蒙如此唱,頓時眼中冒火,咬牙切齒起來。

  下一幕,自是那被強搶的民女開始哭哭啼啼,想念自己的爹爹,接著聞知自己的爹爹竟被官差拿了,生生打死,長袖遮面哭天搶地。

  那周蒙之子得意洋洋登場,唱道:「當初教你不從,而今還不是從了?我爹爹當朝五品,治爾一個鐵匠,還不是手到擒來。王法?我周家就是王法!」

  這一句唱腔還未落下,一下子的,戲台下卻是炸開了鍋。

  無數人齜牙裂目,氣得發抖。

  前頭的人大叫:「姓周的狗東西,欺人太甚啦。」

  甚至有人想要跳上戲台,想將那周蒙之子揪下來狠揍一頓。

  「大妹子,莫怕,他要欺你,便讓他從俺身上踩過去。」

  更有人恨不得衝上去,護在民女身前。

  人聲鼎沸,開始推擠起來,場面一度有些混亂起來。

  人在戲中,戲又彷彿又在人中。

  人人都將自己當做了那鐵匠父女,感同身受,這尋常小民,哪怕沒有遇過冤屈,又何嘗不曾遇過無奈的事呢。

  好在戲班子早有準備,把這戲台刻意的搭得高了許多,足足一丈多高,一時之間,激動的人自然翻身不上來。

  弘治皇帝凝視著那戲台上的人,竟是開始恍惚起來。

  心底深處,似也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燒。

  這只區區一個主事,竟敢自稱王法,他若是王法,朕是什麼?

  一念至此,弘治皇帝額上青筋暴出。

  不遠處的趙二,這鐵塔一般的漢子,突然在此刻,掩面滔滔大哭起來,口裡喋喋不休道:「這狗東西,狗東西」

  求月票。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4
第一千四百五十七章:大獲成功

  戲台之下,一片慘然。

  似乎這戲台上的戲,引發了所有人共同的記憶。

  弘治皇帝已是沉浸其中,他此前,所見的不過是冰冷的奏報而已,哪怕只是一個案子,也不過是寥寥一句搶佔民女之類。

  在他心裡產生的,只是一個大概的印象。

  可現在……在他面前,卻是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求告無門,受了莫大的冤屈。而那周家父子得意洋洋的模樣,更是令弘治皇帝心裡堵得慌。

  而此刻,劉健亦是沉浸其中,一張佈滿皺紋的臉繃了起來,顯然心情也不怎麼好。

  可李東陽卻是心頭一震,眼中閃過一抹光芒。

  他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

  於是,一絲不苟的看著戲台上。

  戲台上……京察已經開始了。

  京察們查訪了周家的罪行。

  太子要求徹查到底。

  每一個人都繃了一根弦一般。

  便連那趙母,卻也張大了眼睛,看的津津有味。

  人們緊張的看到,周家如何妄圖要脫罪,那主事官周蒙,甚至還自鳴得意,認為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京察不過雷聲大,雨點小而已。

  直到太子下令拘捕,差役們衝至周家查抄,當太子判決斬周蒙父子時……

  戲台之下,依舊還是安靜。

  安靜得可怕。

  可是……又似乎所有人提起來的心,猛地……又落下了。

  隨著那周蒙父子押上了法場,突然,人群之中有人緒都被鼓動了起來。

  場面甚至一度失控……

  弘治皇帝在此刻,腦海裡卻突然閃過了什麼。

  這…裡是平谷縣。

  一個左右不靠,雖屬京畿之地,卻又遠離京畿的地方。

  甚至……這麼個偏僻的小縣,連新政的恩惠都沒有被波及。

  這裡的百姓,十之都不曾見過什麼世面。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看著感,只一幕戲,便勾起了他們的同理之心,生出了認同感。

  弘治皇帝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這可是一個窮鄉僻壤之地,一群幾乎與外界沒有過多接觸的人。

  尤其是絕大多數的農戶,一輩子都走不出縣城以外的地方,他們的認知,是何其的有限。

  可偏偏……只一幕簡單的戲,便立即令他們生出了認同。

  這是朝廷多少份旨意都做不到的啊。

  朝廷曾經委派了多少的大儒,倚重了多少的士紳和讀書人,令他們教化百姓,可現在看來……此前所做的努力,花費的心血,竟還不及一幕戲。

  百姓們終於安靜了下來。

  他們的觀念,其實極為樸素。

  只有好壞之分。

  皇帝是好的,太子是好的。

  而周家這樣的人,便是壞的。

  若是再想要故作高深,去點化他們更深層次的東西,顯然這是徒勞。

  而至於那些曾被朝廷委以重任的學官以及讀書人,指望這些高高在上,自以為清高的人去教化百姓,這幾乎是南轅北轍。

  台上的人此時又道:「陛下有旨,設京察使,會同京察為民做主,專門查的,便是周家這樣的人,大夥兒放心,到時若有什麼冤屈,無人肯給你們做主的,便可至京察那兒上告!」

  百姓們聽了,這京察二字,只在瞬間,便已深入了他們的心裡。

  「好了,下一幕戲,要準備開場啦,諸位鄉親,且先歇一歇……一炷香之後,開唱。」

  人們開始竊竊私語,興奮的議論著前頭的戲。

  就連那趙母亦拉著趙二的手,,沒有理會吳家旺,眼睛卻是落在方繼藩的身上:「繼藩,這戲文是何人所寫?」

  方繼藩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的樣子,道:「陛下,這是兒臣親自寫的,不過待會兒還有幾處戲,卻是讓人照著大致的劇情,委託他人所寫。至於這狗……,不,這位誰誰……你誰來著?」

  吳家旺感覺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卻哪裡敢造次:「下官吳家旺。」

  「至於他說這演的乃是陛下和太子,陛下,戲子們可沒說,他們所穿的,也都是唐時的裝束,非我大明朝,再則說了,這戲文所唱之詞,都是兒臣親自核驗過的,斷不會有什麼差錯,有什麼不妥當?」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這區區的戲文,竟有如此之威。」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卻見劉健和李東陽也湊上來,他們二人覺得甚是震撼,也想來聽聽。

  方繼藩看了劉健和李東陽一眼,卻是不客氣的道:「陛下,說來說去,劉公和李公口裡雖說是愛民,可是……他們卻不知民啊。」

  李東陽:「……」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6
第一千四百五十八章:愛民如子方繼藩

  李東陽感覺方繼藩在針對自己。

  便連弘治皇帝面上雖是波瀾不驚,心裡也是微微咯登一下。

  怎麼聽著在諷刺朕?

  方繼藩卻顯得很認真。

  不知民三個字,是他對朝中君臣最大的感受。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聰明絕頂呢?

  可偏偏,人總是有局限的,一個在深宮和大宅裡生長起來的人,怎麼可能會理解一個窮鄉僻壤之處,腳無立錐之地的小民在想什麼呢?

  方繼藩道:「陛下固然是聖明的,可是這廟堂之上的諸多儒生,又有幾個人知道這些大字不識的百姓們是什麼樣子?莫說是這些人高高在上,住在京裡,與民隔絕。便是這地方上的士紳和讀書人,怕也沒幾個人真心的去關心這些小民的所思所想。」

  方繼藩感慨道:「兒臣的門生王守仁,一直在強調同理之心,多少人從書本中學來了這同理二字,可實際上依舊對於這同理沒有絲毫的概念。有人提出要刊印更多的邸報,好讓天下人知道陛下京察的好處。」

  「可問題就在於,許多人忘了,這世上,九成以上的人,他們是大字不識,目不識丁,這邸報他們既看不懂,也沒興趣去看。只因他們距離廟堂實在太遠太遠了,猶如在天邊一般。一群這樣的人,指望用邸報來開化他們,讓他們知道京察的好壞,這豈不是緣木求魚嗎?」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不由看了李東陽一眼。

  李東陽露出了慚愧之色。

  李東陽是何其聰明的人,可他畢竟是人,他的思維之中也會有盲區,這其實……已經不是智商的問題了,而在於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處境,根本就想不到這一點。

  古代的聰明人,多不勝數,他們寫的文章,他們的手段,在這燦爛的歷史長河之中,曾經是多麼的耀眼,以至於後世之人自慚形穢。

  可只要是人就會有局限,有了局限,看問題的角度就會出現偏差。

  李東陽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之人,此時坦然的點頭道:「不錯,此法,確實高妙,齊國公行此法,令人佩服。不過……難道邸報就無用嗎?」

  「邸報有用。」方繼藩笑吟吟的道:「可是……邸報終究還是官面上的,勢必要一絲不苟,這……本就是給天下大小的官吏們看的,官吏們能從謹慎且嚴肅的文字之中尋到天子的心意,可對於絕大多數百姓而言,卻是無用的。」

  「現在要解決的問題就在於,官吏以及士人們,可以通過邸報明白朝廷的國策以及皇上的心意,可是除了他們,再沒有人瞭解。因此,如何詮釋國策和聖心,就成了官吏和士人們的事。」

  方繼藩說到這裡,笑了,笑中帶著深意:「長此以往,問題就出現了。皇帝只有一個,聖心固然再如何憐憫百姓,可負責貫徹和執行的人,負責向天下百姓們解釋國策和聖心的人,卻來來去去,總是這麼一些人。哪怕是四書五經,詮釋的版本,還數之不盡呢,到了戰國時期,就有儒家八派,同樣是一部論語,八種人分別的解讀,竟是全然不同。何況還是陛下的旨意呢?」

  弘治皇帝心裡不由咯登了一下,他突然意識到,方繼藩提到了一個致命的問題。

  他繃著臉看著方繼藩道:「繼續說,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便道:「於是乎,這些年來,就出現了一件可怕的事,但凡是朝廷的旨意,對於士人有害的事,這些事就辦不成,不但辦不成,還要飽受抨擊,士人們將其視之為暴虐,廟堂上反對的言官前仆後繼,地方上歪曲旨意的父母官比比皆是。而這些有的分明是利民之舉,可在這些人的鼓噪之下,在尋常小民的眼裡,卻成了惡政。」

  「可若是對於讀書人有利的旨意,這上上下下,便人人稱道,哪怕是這些有利的旨意,其實對於尋常百姓而言是有害的。可是尋常百姓,卻被各種宣教,甘之如飴。國朝百五十年來,自太祖高皇帝和文皇帝之後,陛下可曾想過,正因為如此,所以體恤百姓的旨意,無人遵從,或是遭人反對。而優待士人的旨意,卻是貫徹的徹底,朝廷這是掏了心窩子,優待了他們,使他們不必納稅,令他們在地方富甲一方,這些年來,藉著這麼多的便利,土地的兼併,到了何等的地步,當初又造成了多少的流民,可依舊還是不夠,從前給予士人們的優待,一個不能少,且依舊還是不足,他們想要的……更多!」

  弘治皇帝聽得非常的認真,方繼藩的這番話給了他很大的警醒,令他激動得顫抖起來。

  細細想來,不就是如此嗎?

  士人從起初的詩書傳家,漸漸演化成了越來越大的士紳,可以地方父母官平起平坐,掌握輿論,朝廷免去了稅賦,別人種地,需要繳納錢糧,需要負責徭役,一到了災年,便連飯都吃不上。而士人們,卻因為無需任何成本,到了災年,靠著大量的積蓄,不斷的賤價購置大量的土地。

  現在,這些難道沒有到尾大不掉的趨勢?

  可是……這又如何呢?

  皇帝與士大夫治天下,他弘治皇帝能離得開這些人嗎?沒有了這些人,如何穩定人心,如何確保地方上的穩定……

  這其實是一個很糾結的問題,弘治皇帝的眼裡忽明忽暗。

  站在弘治皇帝身後的吳家旺,心裡卻是一驚,詫異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自然感覺到了吳家旺的目光,他壓根就不在乎這個狗東西,聽著很嚇人對吧,就是要嚇死你。

  「既然……如此,要嘛,為何不通過這樣的形式讓天下自疾苦的百姓,真正的瞭解聖意呢?這戲班子,寓教於樂,陛下凡有什麼愛民的舉措,都可編為戲曲,命各處的戲班子傳唱,讓小民們知道,孰是孰非,所謂的教化,陛下可以自己來……何須經過他人?」

  弘治皇帝卻是想到一個細節性的問題,皺眉道:「需要很多銀子吧?」

  方繼藩笑了笑道:「其實也不需太多,讓教坊司招募一些樂者,一個縣立一個劇團,有數十人即可,這些都由朝廷撥發他們錢糧,此後,但凡陛下有什麼大策,就讓教坊司專人去採編寫劇本,劇本很簡單,只要通俗易懂即可,而後……再請人編曲,送至各個劇團演出,劇團的演出,可以是免費的,可以在縣城,也可遊走於鄉里,哪怕是一個曬穀的場子,即可登台。此外再請一些精於此道之人,委為傳奉官,讓他們至各省,各府,各縣的劇團巡查,既可讓他們對劇團進行一些簡單的培訓,同時,又可讓他們綵排新本。陛下在想什麼,陛下要做什麼,陛下為何要做這些事,那麼……這天下的百姓,只需看了戲,便能一目瞭然了。」

  頓了一下,方繼藩又道:「除此之外,劇團還需有教化之用,可以編一些關於忠孝的劇本,責令地方劇院進行演出,小民們的生活,本就困苦,有戲看,求之不得呢,自是感念陛下的恩德,在看的過程中,心裡大抵知道陛下如何愛民,更知道這國策的好處,用此等辦法,將政令傳遞到最偏遠之地,哪怕是……哪怕是……」

  方繼藩說著,瞄了一眼不遠處的趙母:「哪怕是偏鄉中,年老鄉婦,也能令她們明白,什麼是京察,如此……再有人告訴他們,京察如何害人,他們便不肯相信了。」

  弘治皇帝的眼睛,也隨著方繼藩的目光,落在那趙母的身上。

  趙母此時依舊樂呵呵的,還在和趙二嘀咕著什麼,十之八九,還沉溺在方纔那劇中的內容裡。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舉目四看,幾乎所有人都是如此。

  就這麼一場戲,的確花不了多少成本。

  卻令上千人,一下子被吸引,津津樂道,而這其中的影響卻是深遠。

  弘治皇帝不由露出了笑容,道:「如此甚好,就當如此,不錯,朕也不知民啊,現在方才略知一二,繼藩,你平時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為何能想出這些古怪的東西來?」

  方繼藩義正言辭道:「陛下,這話說的,兒臣……有同理之心,兒臣心底深處,最掛念的,就是百姓啊。」

  劉健和李東陽聽到此處,表情有點怪異,總覺得這話怎麼聽怎麼怪。

  那翰林吳家旺,更是面色陰晴不定,很想在這個時候說點什麼,卻又不敢說,最後就一直的憋著。

  弘治皇帝心情越加的好,不禁笑著道:「人人都說愛民,可朕身邊,唯獨繼藩知民啊,那堂而皇之的口稱愛民者如過江之鯽,可真正愛民的,卻是知民之人,不知所以然,還奢言愛民,豈不可笑?這法子好,劇團要建,銀子就由內帑出……教坊司負責此事,招募樂者,這銀子花了,朕也沒什麼捨不得的,只憑方才一齣戲,讓人知道京察的好處,於朕而言,就已是千金不換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38
第一千四百五十九章:乘龍快婿

  弘治皇帝已下了決心,卻將身後的吳家旺嚇了個半死。

  姓方的這狗東西要幹啥?

  這是刨人祖墳哪。

  吳家旺親眼見識了這聲勢,才知道這戲班子的威力,可是偏偏,他又不能在這方面反駁方繼藩,當著方繼藩的面,又覺得沒底氣,便只是道:「齊國公一席高論,令人佩服,不過……齊國公語氣之中,似乎對於士人頗有成見。」

  這意思彷彿是說,你方繼藩對士人帶著惡意。

  既然帶著惡意,那麼難免就有失公允了。

  吳家旺說罷,弘治皇帝還真的恍然了一下,他看了吳家旺一眼,心裡也不由想,不錯,方繼藩似乎對士人,一向厭惡……

  方繼藩樂了。

  也就是在皇帝老子跟前,不然不抽你才怪了。

  方繼藩搖頭道:「我對士人,絲毫沒有惡意,我許多朋友都是士人,比如那個誰誰誰,許多的士人,品行都是不錯的,相比於錙銖必較的商人,我更喜歡讀書人一些。」

  吳家旺一愣,這……話真的只有鬼才信了,一面說大家是朋友,一面挖人祖墳……

  方繼藩隨即又道:「不過,我為皇上效命,蒙受聖恩,自當竭力報效。這士人自是好得很的,可是……我只是深信一件事,那便是若這世上有一群人,他們既佔有了土地,還壟斷了知識,並且天下的官位,大多出自這群人,那麼……這一群人,哪怕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都是好人,可對於天下,也是有危害的。」

  吳家旺不禁失聲道:「荒……荒……」荒謬二字,終究沒有出口。

  可在此時,戲台上,戲又開場了,氣氛又開始安靜下來。

  此次,所演的乃是岳飛精忠報國的故事,無數百姓伸長了脖子,個個看著極認真。

  弘治皇帝心裡也靜了下來,完全沉浸其中,今兒看戲的心很濃呀。

  等到這戲班子演完,已至戊時。

  人們才依依不捨的散退,卻依舊還津津有味的回憶著今日的幾出戲。

  弘治皇帝見散場的人多,不急著走,卻是朝身後的禁衛道:「讓幾個人護著這趙家母子歸家,此人的母親老邁,黑燈瞎火,莫要摔著了。」

  說著,領著眾臣,徐步出了這甕城。

  那吳家旺心裡有事,一直鬱鬱不樂的。

  劉健和李東陽二人,內心怕也是複雜。

  今日這一齣戲,實是太出彩了。

  若方繼藩只是向皇帝提出組織戲班子給百姓們聽戲,他們大抵也只是一笑置之。

  唱個戲而已。

  可現在……他們卻明白,這不啻是西山的新型火藥,這真是要將許多人炸上天哪。

  弘治皇帝邊走邊看著這夜色中的小縣城,亦是若有所思。

  倒是這本縣的縣令匆匆領著人趕來了,甚至有人認出了齊國公。

  而齊國公陪著的一個人,便是用腳後跟都知道此人是誰。

  這縣令朱文靜,朱文靜惶恐的帶著佐官,尋覓到了弘治皇帝,連忙拜下道:「臣朱文靜,見過陛下,臣不能侍駕,還望陛下恕罪。」

  弘治皇帝四顧左右,顯然淡定的模樣:「朕乃私訪,卿不知,自不是罪。」

  朱文靜也知道在外多有不便,於是忙張羅著弘治皇帝到了縣衙行館。

  弘治皇帝的心思,卻還在那戲裡頭,滿腹心事。

  此時對他而言,還算早,也不急著睡,便在行在的廳中坐下,讓方繼藩陪著,便又命人傳了朱文靜來。

  朱文靜再次拜倒,行禮。

  弘治皇帝看著朱文靜道:「卿家在此縣幾年了?」

  「已在任兩年了。」朱文靜一臉恭謹,老實的答道。

  弘治皇帝又問:「今日這戲班子在甕城裡開唱,卿以為如何?」

  朱文靜沉默了一下,才道:「百姓們平日沒有什麼娛樂,現如今有戲看,自不是壞事。臣覺得好。」

  弘治皇帝微笑道:「是啊,好的很,朱文靜,你乃父母官,可知縣中有多少百姓。」

  朱文靜正色道:「縣中有戶七千二百三十二戶,有丁兩萬三千口。」

  弘治皇帝眼中閃過滿意之色,道:「看來,你對縣中之事,倒也爛熟於心。」

  「臣為一地父母,豈敢忘記了自己的職責。」

  弘治皇帝命了蕭敬來,低聲問蕭敬道:「這朱文靜在此縣,官聲如何?」

  這畢竟是北直隸的範疇,蕭敬倒是略知一些的,他道:「沒聽說過犯過什麼大的差錯,想來不差。」

  弘治皇帝便格外青睞的看著朱文靜一眼。

  見他奏對時從容,不卑不亢,於是又問起縣裡錢糧之事,去歲的糧產,縣裡這兩年的問題,朱文靜都是對答如流,如數家珍。

  弘治皇帝不禁讚歎:「卿久在地方,精明強幹,看來是個好官。」

  朱文靜道:「陛下,臣不敢居功,不過是受君之祿,忠君之事而已,不敢居功。只是,此地乃是偏僻小縣,非是京師,也不是保定和天津衛,陛下,此地百姓困苦,臣……哎……臣斗膽想問,這鐵路不知何時修來小縣。陛下,臣只是問問。」

  弘治皇帝見他說的真切,又見此人官袍雖還算乾淨,卻顯然有些舊了,便連官靴,都已有被磨破的痕跡,便對此人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鐵路的事,朕可做不得主,朕若是做主,你看……」他笑了笑,手指向方繼藩道:「他們會教朕出錢來修的,朕出不起這個銀子。」

  弘治皇帝說的很坦然。

  方繼藩則是立即道:「陛下此言,這是置身兒臣於不忠不義的地步,只是鐵路耗資巨大,因此每條鐵路的修建,要籌資,又需反覆討論,兒臣也是拍板不得的。」

  朱文靜一臉懵逼。

  弘治皇帝卻是微微一笑,話鋒一轉,道:「朱卿家,你知民嗎?」

  「什麼?」朱文靜又懵了,他想了想:「陛下自登基以來,廣施仁政,百姓們豈有不知,自是……自是稱頌不已。」

  弘治皇帝道:「朕問的不是這個,朕問的是,你雖知戶籍多少,人丁多少,知道縣學哪裡漏雨,也知哪裡的道路泥濘,一到雨天,車馬便難行。可是朕問的是,卿可知百姓們是怎麼想的嗎?他們因何而喜,因何而悲?」

  顯然今天這些問話實在大出意外,朱文靜被弘治皇帝問的越加發懵,一時回答不上來,只期期艾艾的道:「這……這,臣竊以為,或許…這……臣不知。」他最後如鬥敗的公雞,索性說了實話。

  弘治皇帝倒沒有顯出怒色,而是笑了。

  「你姓朱,乃是國姓,卻和朕很像,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也熟悉天下的戶籍多少,曉得錢糧的出入,曉得許許多多的事,可唯獨……還是不知民啊,不過……你已比天下許多人要好許多,已稱的上是能幹了。」

  說著,弘治皇帝歎了口氣,彷彿是在說朱文靜這樣算是精幹的人,尚且都如此,那麼這天下,還有誰知呢?

  朱文靜一時不明弘治皇帝話裡話外的意思,索性只好默不作聲。

  卻在此時,外頭禁衛匆匆進來:「陛下……」

  弘治皇帝抬眸:「怎麼?」

  禁衛道:「陛下,卑下奉旨,送了那趙二和他的母親回去,到了家中,那趙二感念恩德,再三致謝,卑下臨行時,竟是取了一些魚乾,非要卑下帶回來給陛下不可,說是多謝照顧,這魚乾……卑下自是不敢收,可盛情難卻,非要卑下帶來,說是不收,他便良心不安了,他娘要罵死他的,要卑下轉送陛下……」

  弘治皇帝一愣。

  卻見這校尉手上,還真提著一些用草繩串起來的魚乾。

  弘治皇帝不禁道:「他也知朕的身份了」

  「這倒不知。」校尉連忙道:「陛下的行蹤,卑下豈敢傳出去,這是萬死之罪,只說陛下乃是做買賣的。」

  弘治皇帝頷首,魚乾……

  聽說過魚,沒聽說過幹哪。

  弘治皇帝饒有興趣的道:「來,取來朕看看。」

  那校尉便將魚乾提上來。

  這都是小魚,只有半寸大小,脫水曬成了干,弘治皇帝看著……這個樣子,看著覺得有些恐怖呀。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對方繼藩道:「繼藩啊,這能吃?」

  方繼藩不禁哈喇子要流出來:「多放油,將油燒熱了,接著切了蔥姜,連同著魚乾一道丟進油鍋裡,若是再放上一些番椒,那便更有滋味了。」

  「這也能吃?」

  方繼藩來這時代,竟是忘了魚乾。

  畢竟是出自大貴之家,貴人們總是習慣吃新鮮的東西。而相臘肉和魚乾之類,卻是極少嘗試的。

  可尋常百姓不同,好不容易有了點兒魚有了點肉,哪裡捨得一次性吃完,這時代也沒有保鮮的冰箱,因而便將魚和肉曬乾了,以便儲存起來。

  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對這烹煮魚乾也是侃侃而談的樣子,不禁笑道:「這樣看來,繼藩很能幹,竟還會烹飪。」

  方繼藩想了想,十分認真的道:「陛下,兒臣會吃。」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在沉默之後,失笑起來:「哈哈,朕此時竟是餓了,倒是想看看這魚乾是什麼滋味。」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