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關閉
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939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03
第一千四百二十章:齊國公大功一件

  出事了。

  張鶴齡和張延齡對視了一眼。

  面面相覷。

  緊接著,張延齡的面部表情開始變得扭曲。

  還未等他發聲。

  張鶴齡卻已錘著心口,碰瓷帶來的好心情,在此刻盡都無影無蹤:「跑了,卷款跑了?什麼時候的事,天哪,天哪……」

  「正午時才發現的,上午的時候還好。按理來說,今日有一批分紅要發出來,許多人家都在等了,上午的時候,說是正午便能解款來發放,可過了正午,那東家卻還是不知所蹤,如意錢莊的夥計也不知什麼事,便四處去尋陳東家,可怎麼都沒尋著,後來才知昨天正午的時候,就沒人見過他,於是大家打開了錢庫,那錢庫裡,早就空空如也,什麼都沒剩下了。」

  張鶴齡臉上比苦瓜還苦,覺得自己頭痛的厲害,兩腿發軟,整個人要癱下去。

  跑了。

  自己的一百九十萬兩銀子,沒了。

  這可是辛辛苦苦,出入生死,不知攢了多少年,才攢來的啊。

  怎麼就一下子沒了?

  不會,不會的!

  張鶴齡雙目瞪大,眼睛通紅得嚇人,咆哮道:「陳東家是個好人,他和氣的不得了,他不會跑的,不會跑……」

  他嘴皮子哆嗦著,反反覆覆的念叨,似乎又覺得自信不足,扯著張延齡的衣襟:「是不是,你說是不是,陳東家是多好的一個人啊。」

  「哥……」張延齡歇斯底里的發出了嘶吼,眼淚泊泊而出。

  「是了,定是他遇到了什麼困難,有困難,為何不找咱們,陳東家……陳東家他……」似乎,張鶴齡還覺得心底存著一絲期望。

  他當然不能接受眼前的現實,不能接受自己一下子已變成了窮光蛋,更無法接受自己成為天下第一大傻瓜。

  而不接受,就必須得不斷的欺騙自己,陳東家沒跑,他只是……只是……出去走走,又或者……

  張延齡卻是撕心裂肺,扯著自己心口的衣襟,涕淚直流:「追呀,定要把人追回來,殺千刀啊,良心壞了,人怎麼能壞到這個地步啊。」

  兄弟二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匆匆的跑出了宮,到了如意錢莊外頭,只見這裡卻已被圍了個水洩不通,到處都是哭聲和咒罵。

  憤怒的人,在此刻,卻瘋了一般。

  街道已經堵塞住了,哪怕是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傾巢而出,也控制不住局面。

  多少人的家當,一夜之間,化為烏有。

  許多人一輩子的積蓄,而今統統不翼而飛。

  到了這個時候,哪怕是廠衛親來,也無法震懾住他們。

  於是乎,人開始聚集的越來越多,不久之後,又傳出消息,隔壁一個商戶,懸樑自盡了。

  只因為貪圖這分紅,不但拿出了所有的積蓄,還四處告貸,將銀子統統送進了這裡,而如今知道銀子已化為烏有,於是萬念俱灰之下想不開了。

  哭爹喊娘的聲音,直衝雲霄,就像要衝破天際。這錢莊,幾乎已被人拆了。

  幸好順天府率先拿下了錢莊裡的夥計,否則這些夥計,只怕也要被人打死。

  絕大多數夥計,都是不知情的,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東家如何操作,只看到每天有數不清的人送上銀子來,他們不過是負責出納,負責入賬。

  可哪怕如此,到了此時,他們也已講不清了。

  大量失去一切的人所過之處,都是一片狼藉。可京營未得陛下批准,不得調用,單憑現有的力量,已經根本無法穩住局勢。

  …………

  弘治皇帝移駕坤寧宮。

  這一場賭注,他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不過是和小輩開玩笑而已……

  見了張皇后,卻見張皇后笑容可掬,似是因為兄弟來了,情緒不錯,起身行禮:「陛下金安。」

  弘治皇帝虛抬手:「不必多禮。」

  他目光突然落在了茶几上的點心上,這是一個帕子包著的點心,有幾串糖葫蘆,幾塊蒸餅。

  弘治皇帝詫異道:「這糖葫蘆和蒸餅從何而來的。」

  宮裡的膳食,雖然不好吃,外表卻是極美觀的,似糖葫蘆和蒸餅這樣的東西……看著……

  張皇后也看了那些點心一眼,她的眼睛便霎時的亮了幾分,笑吟吟的道:「臣妾的兄弟知道臣妾近來厭食,所以買了一些東西來給臣妾嘗嘗。」

  弘治皇帝不由詫異道:「他們送的不是長生果和福祿糕?」

  張皇后:「……」

  張皇后驟然明白啥意思了。

  她終究還是需偏袒一些自己兄弟的,便支支吾吾過去。

  弘治皇帝坐下,才呷了口茶,突然外頭有宦官匆匆而來:「陛下,不好了,京師東南角火起,那兒濃煙滾滾,宮裡也可看見。」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好端端的,怎麼起火了呢?

  弘治皇帝顯得焦慮起來:「速令五城兵馬司……」

  蕭敬頷首點頭,道:「陛下放心,出不了什麼大亂子……」

  他話音落下,卻又有宦官匆匆進來,哭喪著臉道:「陛下,出事了,出事了,京裡混亂不堪,暴民滋事,已出現了死傷。聽說……聽說……如意錢莊的東家,卷款逃了。」

  卷款……逃了。

  弘治皇帝聽了,先是咯登了一下。

  而後,整個人的臉色蠟黃起來。

  他的……兩百萬兩銀子,沒了。

  豈有此理,這人,怎麼敢這麼大膽!

  這樣說來,這亂子,乃是……乃是……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的呼吸驟停。

  還真讓方繼藩猜對了。

  正好三日,分毫不差。

  弘治皇帝打了個哆嗦。

  一旁的張皇后面色也不自然起來。

  如意錢莊,她是略有耳聞的,知道自己兄弟和陛下都在鼓搗這個。

  弘治皇帝突然覺得自己的心竟有幾分絞痛,他勉強撐著自己。

  可這一次,素來最是曉得察言觀色的蕭敬,今日卻是格外的沒有眼色,竟沒有匆匆上前來攙扶。

  因為此刻,蕭敬的臉色一片煞白,身下已是兩股戰戰,整個人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完蛋了,一輩子的積蓄……沒有了。

  …………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才繃著臉道:「快,快去,召百官,不要動用京營,萬萬不可動用京營,責令……責令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控制住局面,暫時先控制住,繼藩,立即召繼藩。」

  真的是太可怕了。

  弘治皇帝自己就是受害者,當然最是知道那些被害之人傾家蕩產的感受。

  自己沒了兩百萬兩銀子,已是悲痛欲絕了,那些傾家蕩產,要面臨著餓肚子的人,又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這已不只是損失兩百萬兩銀子的問題,而是一場大劫啊。

  方繼藩……沒錯……

  方繼藩料事如神,對此事的判斷,尤其的精準,必須召他來,說不定還能有什麼應對之策呢。

  鐘鼓響徹,百官入朝。

  弘治皇帝一臉慘然,整個人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百官們入見,許多人的臉色也都是難看到了極點。

  現在外頭還在鬧呢,天知道事態會不會更加嚴重。

  哪裡知道,一個如意錢莊,就鬧得驚天動地。

  不只如此,百官之中,受損的人,也是不少。

  甚至還聽說,證券交易中心那裡,似乎也受此影響,許多股價開始下跌了。

  這若是一個不好,可是要動搖社稷,動搖國本的啊。

  弘治皇帝既心疼自己的二百萬兩銀子,更是憂心這件事引發的後續事端,整個人顯得很是焦慮。

  待他見了方繼藩,卻見方繼藩氣定神閒,跟在太子身後,隨百官一道向自己見禮。

  弘治皇帝伸手:「平身。」

  他頓了頓:「那姓陳的惡賊,可有蹤跡。」

  劈頭蓋臉,便是詢問這個,百官們默然。

  刑部尚書便上前道:「陛下,想來此人逃竄是蓄謀已久,早已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他已失蹤了十三個時辰,只怕這個時候,他早已改頭換面,逃之夭夭了。」

  這是實話。

  對於朝廷而言,要找一個人,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可這個姓陳的,顯然早就預料了有這麼一天,再加上有的是銀子,更不知他背後又有什麼人支持,在這種萬全的準備之下,到哪裡去尋訪?

  至少……暫時是沒有音訊的。

  而至於那一大筆銀子……下落在何處,更只有天知道了。

  若是慢慢將人找回來,只怕那些銀子,也已不翼而飛了。

  弘治皇帝面上殺氣騰騰,他是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啊。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穩住點情緒,道:「三日之前,方卿家便對朕有所警示,說是此人,定是個大盜,萬萬不可信任此人,朕是悔不聽方卿所言啊,此賊打著如意錢莊的名義,在京裡橫行了這麼久,朕有文武百官,都是天下最聰明的人,可除了方卿家,卻有一人對朕有過忠告嗎?

  百官們個個面如死灰。

  忠告,不存在的。

  拿著大半的家產,投入從進如意錢莊的卻不在少數,許多人面如死灰,淒淒慘慘慼慼的模樣,有些年邁的,在此時,身子已經撐不住了,在這巨大的噩耗之下,幾乎要昏厥過去。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04
第一千四百二十一章:原來如此
       
  此時,弘治皇帝已來不及責問百官了。

  說實話,這世上真正懂這裡頭門道的人並不多。

  弘治皇帝很有目標性的看向方繼藩,沉聲道:「方卿家,你是如何知道三日之內,這逆賊會卷款而逃的。」

  此話一出,許多人都忍不住眼眸猛張,皆是看向方繼藩,心裡也生出了一個疑問。

  對呀,且不說了,這姓陳的平日極有信用,哪怕是你方繼藩看出他的個騙子,又如何確保三日之內,人一定會跑呢

  方繼藩看著無數狐疑的目光,他道:「陛下,首先如意錢莊的分紅,是極不合理的,雖說每月分這麼高的分紅,極有可能其中也不乏有暴利存在,可要知道,任何的投入,都會有其風險,姓陳的無論如何也無法確保能夠一直掌控這樣的風險,因而兒臣可以斷言,此人的手法,十之**,乃是拆東牆補西牆,他先是利用信譽,不斷的吸入大量的銀子,而每月的分紅,則利用新吸引的銀子去兌付,如此一來,許多嘗試的人,每月得了銀子,便自覺得此人信用良好,因而會想盡辦法籌措更多的本銀投入如意錢莊。」

  方繼藩所講的手法,其實非常簡單。

  「他所利用的,不過是人的貪慾而已,正因為這等慾壑難填的貪慾,會使人滋生出不勞而獲的心思。當然,這也怪不得別人,人都有貪心,兒臣也有。」

  許多人聽著,心裡不由生出慚愧之心。

  別看這朝中,人人都自詡自己是聖人門下,可是聖人門下,也是要吃飯的。

  此時,方繼藩咳嗽一聲,繼續道:「兒臣既然明白此人是個大盜,那麼,若是放任他繼續如此下去,就意味著會有更多人受害。可若直接讓人大動干戈,在此人的行跡沒有暴露之前,貿然使用武力,這不但會使其他許多的商貿遭受打擊,而且只恐這無數將銀子投入進錢莊的人,也無法答應。」

  騙局之所以是騙局,最可怕的地方就在於,它將自己包裝有了商業屬性。

  就如同西山錢莊照樣也會吸儲放貸一般,西山錢莊可以如此,難道如意錢莊不可以嗎?在卷款而逃之前,誰也無法判斷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騙子。

  若只因為人家給予的分紅比其他的錢莊多一些,便直接查封,那麼這不啻對許多的商貿行為,**裸的進行了打臉。

  因而,要打擊,最大的困難,是甄別。

  人家吸了銀子,按時給予了分紅,一分不少,你能奈何?

  何況受害者這麼多,這些人可等著領取分紅呢,那姓陳的不跑,你怎麼就言之鑿鑿,人家會跑呢?

  面對這樣的情況,動用武力,恰好給了這些大盜們借口,你看,不是我不履行約定,而是有人貪婪我的財物,侵門踏戶,我已成了階下囚,你們若是取不回自己的銀子了,也怪不得我。

  如此一來,這萬千人的怒火,便自然而然會轉移到方繼藩的身上了。

  弘治皇帝認真的聽著,邊頷首點頭,可他還是不明白,為何就是三天之內,此人就暴露出自己的狐狸尾巴,和方繼藩料預料的一模一樣。

  方繼藩也看出了所有人的疑問。

  他便微笑道:「既然兒臣已經認定了這個事實,因此,想要讓此人收手,便少不得要動用一點手段,於是,兒臣請了一個人協助。」

  一個人

  方繼藩的話才落下,朝臣之中,便有人徐徐踱步而出。

  是王不仕。

  王不仕行禮道:「陛下」

  只見方繼藩繼續道:「正是因為王學士,兒臣請他拿出一大筆銀子,在三日之前,也投入了如意錢莊之中。」

  弘治皇帝不禁皺眉。

  明知道這如意錢莊是騙子,居然王不仕竟拿了大筆的銀子投了進去。

  「投入的銀子不少,有五百萬兩。」

  五百萬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可是一筆巨款啊。

  普天之下,想來也只內帑、方家,還有這王不仕拿得出吧。

  王不仕卻是微笑,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

  他的臉上寫著,老夫有錢,五百萬而已。

  眾同僚們看著王不仕,眼裡冒著綠光。

  不過

  似乎又有新的疑問了。

  方繼藩則是鎮定自若的道:「此時陛下一定在想,為何要拿五百萬兩銀子投入進去,其實理由很簡單,姓陳的人,一直都在拆東牆補西牆,人的貪慾是無窮的,他吸入的銀子越來越多,可要將這些銀子徹底變成自己的私財,就必須卷款而逃。可人心,哪裡肯知足,賬面上有十萬兩銀子的時候,他會想著,或許明日會有二十萬兩銀子入賬,有二十萬兩銀子的時候,他會想著一百萬兩。」

  「可是當這五百萬兩真金白銀突然入賬的時候,他立即會明白,時機到了,全天下,再也不會有人可以一下子拿出如此巨款的,此時,他若是不走,接下來的分紅,也將會壓垮他。而且,他根本無法保證,未來還會有如此巨大的銀款入賬。兒臣計算過,這個數目,恰恰是他逃之夭夭的最好時機,若是錯過去,到了下個月,單單他每個月應付這五百萬兩銀子的分紅,就足以讓他焦頭爛額了。所以,他必須得立即收手,卷款而逃。」

  所有人都又倒吸了一口涼氣。

  真是大手筆啊。

  可細細想來。

  確實是這麼一回事。

  一個拆東牆補西牆的人,突然來了這麼一筆巨款,若是繼續留下去,在無法保證未來還有沒有這樣巨款的情況之下,卷款而逃,可謂是他的最佳選擇了。

  只是

  弘治皇帝不免同情的看了一眼王不仕。

  王不仕面上卻依舊顯得很淡然。

  弘治皇帝目光幽幽的道「當初,真的悔不聽繼藩之言,只是現如今無數百姓受害,且此賊子還身攜巨款,不知所蹤,難道就這般放他走?」

  「陛下放心。」方繼藩怡然自得的樣子。

  說實話,雖然拿出的是王不仕的銀子,可方繼藩,怎麼可能便宜了那姓陳的。

  於是方繼藩自信滿滿的道「此人想逃,哪裡有這般容易,再給兒臣三日,兒臣便將這贓款和巨盜追回來,兒臣願立軍令狀,就請陛下立即前往如意錢莊,暫時先安撫住人心。」

  能追回來

  一下子,所有人鬆了口氣,眼眸也霎時恢復了一點點的精神氣。

  至少眼下的問題,可以解決了,至於接下來的事,等人贓並獲之後,再說吧。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又看看王不仕,突然覺得王不仕親切了許多。

  這位王學士,舉重若輕,不拘一格,是個人才啊。

  弘治皇帝便道「此事,朕交方卿家和王卿家來辦了,辦妥了,自有大功。」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06
第一千四百二十二章:天羅地網

  方繼藩的話,讓所有人都燃起了一絲希望。

  人……真的能找回來?

  那麼銀子……

  可這一切,似乎都在方繼藩的預料之中。

  消息傳出,至少京師算是安定了一些。

  緊接著,方繼藩與王不仕二人便湊在了一起。

  五百萬兩銀子出了,拿出這麼一大筆銀子,並且現在還不知蹤跡,王不仕依舊是實實在在的一副淡然的樣子。

  事實上,他對此,並不是很在乎。

  一個人懂得了賺銀子的方法,只要有足夠的資本,他總能輕而易舉的將這些銀子賺回來。

  可一個人,銀子越多,恰恰是最不安的時候,倘若能為這天下做一點事,並非是壞事。

  所以這些年,王不仕毫不吝嗇的資助了不少人,也開了不少的善堂,當然,比起他掙錢的速度,這花銷還是太慢了。

  王不仕落座,施施然的拿著茶盞,悠然的呷了口茶。

  方繼藩脾氣不好,沒搭理他。

  王不仕也不生氣。

  或許……腦疾對方繼藩最大的好處就是,他根本不必花費心思去揣摩人心,琢磨著所謂的說話藝術。

  年少的時候,我就是這樣的,如何?

  大家一笑置之,孩子嘛,還是腦殘,不和他一般見識。

  而今,年歲漸長,這些一笑置之的人,哪怕覺得方繼藩怎麼看,都不該是個孩子,可是他們已經習慣了。一回生,二回熟,方繼藩做出再出格的事,大家也是不以為然了。

  匆匆而來的差役,魚貫而入,開始報告案情。

  方繼藩只瞇著眼,一臉犯困的樣子,坐在椅上,對這些最新的奏報,似乎並不關心。

  陛下責令三日查出結果,那麼……自然就是三日。

  王不仕呢,也不急,依舊那泰然自若的樣子,輕輕摘下自己的大墨鏡,朝著鏡面哈了口氣,而後取出絲帕,小心翼翼的擦拭。

  只是……

  猛地,方繼藩似是醒了,張眼,眼睛略略看向一邊,翹著腿道:「對這個案子,你有何看法?」

  王不仕笑吟吟的道:「下官沒有任何看法,有齊國公,自是手到擒來。」

  這傢伙……說話很好聽啊。

  方繼藩自是頷首:「這是自然,不然也對不起你那五百萬兩銀子,總要將賊贓給追回來才好。」

  王不仕微笑道:「五百萬兩,不是小數目,可和此等家國大事相比,也不過爾爾。」

  方繼藩眼中難得的閃過訝異,奇怪的看了王不仕一眼,忍不住道:「你不愛錢?」

  「不愛。」王不仕很直接的搖頭。

  方繼藩不信的樣子。

  王不仕便解釋道:「聖人有雲,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下官乃是聖人門下,這個道理還是懂的。何況下官掙來了再多的銀子,也不過是毛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天底下有許多事,比銀子重要的多,不瞞齊國公,下官確實有一些浮財,正因為如此,方才有幾分底氣,方才知道這世上最容易的事,恰恰是銀子能解決的事。」

  方繼藩心裡忍不住感慨,此人覺悟很高啊,幾乎快要超過我方繼藩了。

  方繼藩倒有了幾分說話的興致,便道:「這是你的看法。你認為錢能解決的問題,便是小事。可這世上還有許多人,是愛財如命,他們將財富看做比性命還重要,這是因為……人活著,太苦了,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對於他們而言,可謂是生不如死。」

  王不仕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方繼藩,隨即道:「下官受教了。不過下官以為,齊國公似乎意有所指。」

  方繼藩歎口氣道:「想到許多百姓蒙受逆賊之害,我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啊。陛下命我們抓住這欽犯,可是抓住之後,並且繳回了贓物之後呢?王學士有沒有想過,接下來該如何退還贓物,要知道,追回來的贓物,肯定是無法將所有的銀子都奉還給受害之人的,這逆賊猖獗了一年之久,不知已花銷了多少。」

  王不仕明白了,很言簡意賅的道:「自然,一切以齊國公馬首是瞻。」

  「好。」方繼藩激動的拍案:「我便知道你是個有良心的人。」

  …………

  保定府西山錢莊。

  一個男子拿著一筆大明寶鈔前來取兌。

  此人一副商賈的打扮,將寶鈔送至櫃檯。

  櫃檯後的夥計接過寶鈔之後,只看了一眼,一面做著登記,一面朝一旁的錢莊護衛使了個眼色。

  大明寶鈔是以金銀的信用作為發行的根本。

  確切的說,屬於銀本位的貨幣。

  正因如此,西山錢莊保證任何人拿著寶鈔,都可以來錢莊兌換足額的銀子。

  不過,真正來兌換銀子的人並不多。

  畢竟,大明寶鈔的信用極好,而且攜帶和交易也很方便。

  可也有少部分人總是不放心,取兌的情況,也是有的。

  片刻之後,這位客商便被請去了錢莊的後頭。

  人還未坐下,便已有七八個武士將他圍住,為首之人道:「客官要取一萬兩銀子?」

  商賈的面上倒沒有過於驚慌,問道:「是,是,有什麼問題嗎?」

  「有的,這寶鈔,從何而來?」

  「這……自是經商而來,怎麼……」

  「呵……是有人讓你來取兌的吧?」

  客商終於再也按捺不住心裡的慌亂了,臉色頓時變了,他下意識的想要逃。

  只是可惜,根本就逃不掉了。

  早有人將他制住。

  為首的武士大喝道:「仔細審訊,追查這寶鈔的源頭,呵……你可知道,你背後的主人乃是朝廷緝拿的要犯,與如意錢莊大有關聯,齊國公早有佈置,秘密讓人投入了如意錢莊五百萬兩,統統都是西山錢莊所出的新鈔,這些新鈔也統統做了記號,他早就料定那欽犯要逃竄,不但要隱姓埋名,而且還想要遠遁海外,可要外逃,就必須將這些寶鈔取兌,卻殊不知,這些寶鈔統統都做了暗記,呵……你看……」

  客商已被按倒在地。

  武士上前,腳下的靴子根,狠狠的踩在他的手背上。

  客商發出了嚎叫。

  武士的表情盡顯得意,他咧嘴笑了:「你看,齊國公親自辦的案子,難道你不該說點什麼?實話和你說,似你這樣受人所托前來取兌的人,一定不少,為了不引起懷疑,定是散佈於各處的錢莊,現在……只怕統統都要落網了,齊國公的面子,你總是要給一點的吧,你不說,有的是人會說,到時,可就不要後悔了,齊國公脾氣不太好,你是知道的。」

  客商臉色慘然,咬著牙:「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寶鈔,是撿來的……」

  武士的耐心,到了極限:「先打幾個時辰!」

  …………

  天津衛劉記當鋪。

  一個商賈模樣的人出現,接著拿出了三萬兩銀子的寶鈔。

  這當鋪負責的買賣,很是廣泛,除了典當之外,他們還負責兌換寶鈔。

  有些寶鈔,是見不得光的,且去錢莊取兌,極為繁瑣,因此,有人若急用真金白銀,便帶著寶鈔直接到典當行來。

  典當行往往會備有足夠的金銀,當然,前提的條件是,典當行從中抽一成的利益,三萬兩銀子,只兌兩萬七千兩白銀。

  典當行的夥計見如此大的買賣,自是不敢做主,立即前去後院知會東家。

  不多久,東家出來,他不露聲色的和商人見了禮,洽談幾句,接著道:「如此大筆的銀子,卻需花一兩個時辰清點和籌措,請稍等片刻。」

  客商的面上很冷靜,點點頭。

  可過不了多時,一群武士就衝了進來。

  而後,客商見這典當鋪的東家朝他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武士們毫不客氣的將客商打翻在地。

  典當鋪的東家則道:「兄台,得罪了,你這寶鈔有點問題,鄙人雖是買賣人,可有的買賣,卻是不敢做的。」

  客商便咆哮起來,卻很快就被武士們帶走了。

  …………

  一個個人開始落網。

  似乎,有些不對勁了。

  在一處宅院裡,陳政背著手來回踱步。

  他的面目已經大變。

  甚至……連證明他身份的黃冊,也令他變了另一個人。

  他現在是屬於山東登州府的一個小商人。

  這一年來,他都在暗中的進行取兌。

  如今積攢的白銀已經有不少了。

  可這一次……五百萬兩銀子的寶鈔是個大數目,想要慢慢的取兌出來,必然需要一定的時間的。

  可是……這筆銀子,卻非要取兌不可。

  陳政確切的說,乃是泉州人。

  他的鬚髮略有捲曲,泛黃,皮膚格外的白皙,鼻樑高挺。

  根據族譜,陳政乃是元朝時,色目人遺留下來的後代。

  泉州當時有大量的色目商人,大明太祖高皇帝在時,因為色目人曾與元人抵抗明軍,因此屠戮了一批。

  可即便如此,還有許多色目人早已漸漸的同化,不少人從事商業,說話的口音,以及習俗,與當地人沒有任何的分別。

  這些人,多數還算是本分。

  也早將自己當做是漢人看待。

  陳政覺得有些蹊蹺了,迄今為止,一切都安靜得可怕,一點動靜都沒有,越是如此,越是令他滋生不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06
第一千四百二十三章:人贓並獲

  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陳政覺得極是不安。

  於是喚來了一人,此人給陳政行了個禮。

  陳政繃著臉,沉聲道「有消息來嗎?」

  「還沒有。」此人顯是陳政的心腹,也是一個色目人,他自是看出陳政臉上的憂色,便道「老爺,如此大額的取兌,往往需一些時間……」

  「不對勁。」陳政瞇著眼,目光深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風聲鶴唳,過於敏感,還是產生了危機感。

  他咬牙切齒的道:「當初那五百萬兩銀子存入的時候,老夫就有疑心,可是……已經沒有後路了,現在是非走不可。倘若這五百萬兩銀子是真,那麼有了這一大筆銀子,再加上此前的積蓄,便算是走了,也是值了。可若這只是欲擒故縱之計,這就說明已有人看穿了老夫的策略,能動用五百萬兩銀子來利誘的人,整個京師,不會超過三個人,而這三個人,任何一個都不是老夫能招惹的,所以……老夫是非走不可。」

  說到這裡,陳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可是……現在老夫就好像是一隻飢餓的老鼠,進退兩難……哎……」

  是啊。

  他覺得不妙了。

  這個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乾脆放棄取兌,帶著現有的一批銀子,趕緊逃出生天。

  可是……這可是五百萬兩銀子的誘惑啊,甘心嗎?

  彷彿冥冥之中,有一隻手控制住了他,哪怕只有十之一二的可能,他也要鋌而走險。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

  他深深的擰著眉心,眼中開始游移不定,卻在此時,突然……一聲呼嘯。

  大門猛地被砸破,緊接其後,數不清的人流已是湧了進來。

  陳政嚇了一跳,他下意識的想要進入內室,就在內室裡,有一處地道是可以通往其他地方的。

  只可惜……一切都遲了,對方來的太快,不等他拔腿,一聲火銃響起,陳政頓時兩腿發軟,臉色慘然,內心的貪慾,在這一刻,統統一掃而空。

  …………

  「拿住了,人拿住了,贓款也已查抄……」

  王金元整個人都洋溢著歡快,興沖沖的尋到了方繼藩。

  只用了一天,一天之間,人贓並獲。

  雖是早有準備,包括了順天府,統計司,天津衛,保定布政使司各個衙門的力量,可……這對於王金元而言,依舊還是了不起的事。

  方繼藩站起來,神色自然,卻是默默鬆了口氣,果然……還是拿住了。

  這就好。

  他唇邊亦是浮起愉悅的笑容,沒有多問什麼,只是精神奕奕的道「入宮,對了,小王,記得帶上我修的那份章程。」

  王金元喜滋滋的道「是。」

  …………

  「拿住了?」

  收到消息,弘治皇帝頓時眼眸微張,有些詫異。

  他雖然覺得方繼藩既敢拍胸脯保證,定然會有好的結果。

  可還是想不到效率如此的快,想不到事情竟會如此的順利。

  弘治皇帝忍不住面露喜色「可是人贓並獲?」

  匯報消息的人斬釘截鐵的道:「陛下,是人贓並獲。」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笑著道「好,好的很,召方卿家和王卿家兩位功臣覲見。」

  現在全城都注意著這件事,所以消息傳的很快,頓時滿朝沸騰了。

  方繼藩和王不仕入宮,那陳政也已快馬加鞭的被人送到了京師,暫先押在午門外頭。

  弘治皇帝升座,百官入朝。

  一看他們喜上眉梢的樣子,便曉得他們當初都投入了不少銀子了。

  待方繼藩與王不仕入見,行了禮。

  方繼藩道「吾皇真是聖明啊,在陛下慧眼如炬,明察秋毫之下,兒臣奉旨捉拿欽犯,如今幸不辱命,若非陛下平時……」

  弘治皇帝一揮手「朕愚鈍得很,否則豈會釀成此禍。追回了多少的贓物?」

  「還在清點。」方繼藩討了個沒趣,這彷彿是他溜鬚拍馬的事業上一個重大的挫折和抹不去的污點,令他心裡不禁生出了疙瘩,看來還要努力啊。

  「只是……兒臣以為,只怕能追回七八成的錢款,就已不錯了。」

  弘治皇帝點頭「你如何看?」

  「兒臣這裡,有一個退贓的章程,懇請陛下過目。」方繼藩早有準備,從袖裡取出了一份章程,緊接著轉交給了宦官,宦官送上去。

  弘治皇帝低頭一看,心頓時涼了半截。

  方繼藩則是道「既然贓款不能足額退回,兒臣的建議是,但凡是三十兩以下的,統統足額退回;三十兩至一百兩的,則退八成,百兩至千兩的,則為七成,在此之上,則為六成。當然,這只是初步的章程,具體的實施,還需看贓款的清點,不知陛下以為如何?」

  一下子,殿中百官頓時嘩然起來。

  因為絕大多數人的投入,都在千兩之上,這豈不意味著,他們只能退回六成?

  虧了,虧血本了。

  弘治皇帝也皺眉,拿不定主意。

  方繼藩道「陛下,投入三十兩銀子的人,勢必家貧,平時大多都在京裡務工,他們被欽犯所蒙蔽,自也是利益熏心,想來他們湊出來的銀子,都是家中辛辛苦苦積攢了不知多久的財富,這是他們的棺材本,朝廷怎麼忍心截留他們的錢財呢?而三十兩之上的,則勉強已經過了溫飽了,退給他們的贓款,雖是少了一些,可畢竟大部分退回了,他們家裡略有一些財富,倒也不至因為少了兩成的銀子,家裡便要遭什麼困難。所以兒臣以為,這是合理的。投入了百兩銀子之上的人,也是如此。至於能投入千兩銀子以上的,他們大多家中殷實,家中且富且貴,哪怕是不退回贓物,也照樣能錦衣玉食,生活不會受什麼影響,退還六成,兒臣也以為,這是理所應當。」

  弘治皇帝心裡想,這樣說來,朕的兩百萬兩銀子,最終只剩下了一百二十萬兩?

  八十萬兩沒了?

  其他百官,之前的歡喜之色已經消失了,甚至有人開始痛心疾首。

  張家兄弟,更是幾乎要昏厥過去。

  方繼藩這時道「王學士,也十分贊同兒臣的章程。」

  此言一出,原本還想發幾句牢騷的人,頓時住口了。

  卻見王不仕面帶笑容,依然還是鎮定自若之態,彷彿他的五百萬兩銀子,只退回了三百萬兩,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一般。

  可人家血虧了兩百萬兩的人,尚且倡議此事,其他人,反而也就不好多口了。

  弘治皇帝感到心刺刺的痛,但終究還是歎了口氣道「的確,此法是最穩妥的,哎……以後朝廷定要引以為戒,就這麼辦吧,朕准了。」

  孰輕孰重,弘治皇帝是拎的清的。

  雖然心疼。

  可漸漸冷靜細思,方才發現方繼藩此舉實是巧妙。

  自己這個女婿……人人都說他貪婪無度,可在朕看來,卻也是心繫百姓的。

  當然……唯一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好像方繼藩本身就是局外人,反正他又沒投錢進如意錢莊,更沒有什麼損失。

  方繼藩和王不仕便道「陛下鴻恩浩蕩,愛民如子,臣等佩服。」

  那劉健、謝遷和李東陽三人,亦是面露讚許之色,若當真如此處置,那麼只要消息傳出去,只怕今日,整個京師就會徹底的穩定下來。

  這是謀國之策,方繼藩這狗一樣的東西,偶爾做一件好事,真的很讓人感動啊。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道「此賊捲了這麼多銀子,打算逃去何處?」

  方繼藩道「陛下,兒臣既然已經料到此賊會逃,自然有所準備,那投入的五百萬兩銀子寶鈔,統統都做了暗記,只要他去取兌,一眼便知。囚犯押來時,已經審問過,他對一切都是供認不諱,在天竺那裡,有一國,為莫臥兒國,此國在天竺諸國之中最強。陳政乃是色目人,其祖上從事海貿,因而……家族之中,早在數代之前,曾有一支,在莫臥兒國繁衍,隨著海禁大開,此賊便尋了親,妄圖捲了無數的金銀經過走私的通道,前去莫臥兒國投親。此賊在京裡經營日久,曾勾結了不少朝廷命官,有許多人為他大開方便之門,前去莫臥兒,對別人而言,是難事,對他而言,不過是小事一樁。」

  當初的時候,色目人進入中原,是跟隨著蒙古人進來的,蒙古分為了數支,其中都有色目人的身影,有的隨著蒙古至了泉州,也有的,跟隨各大汗國東征西討,為他們籌措糧食,經營家產,陳政就是這樣的典型,他的家族,追隨著蒙古人散落於四海之地,隨著蒙古人的鐵騎,傳播至各方,那莫臥兒國,前身乃是帖木兒汗國,隨之蒙古軍隊在亞洲區域的潰敗,這一支殘存的汗隊,南侵天竺,不斷擴張,隱隱之間,已有一統天竺之勢。

  弘治皇帝皺眉道「聞之令人寒心啊,只區區一個不良商賈,危害便到了如此地步,若非方卿家和王卿家,說是動搖國本,就真不為過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08
第一千四百二十四章:千金散盡還復來

  教訓啊,這是血淚的教訓。

  弘治皇帝為之痛心疾首,畢竟,一旦銀子找不回來,後果實在太嚴重了。

  誰能想到,這背後的風險,竟會如此之大呢。

  不只是損失銀子的事,差點就引起民生動盪。

  弘治皇帝沉著臉,命人將那陳政押了上來。

  在百官的矚目之下,陳政入殿。

  他已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雖是色目人的樣子,可細細看來,卻發現這個人,並不像有什麼過人之處,可就這麼一個普通人,卻將滿朝公卿和萬千百姓,耍弄得團團轉。

  弘治皇帝的心沉下去,他倒是更希望陳政有一個英偉而睿智的樣子,能騙到朕的人,怎麼能是這麼一個平庸之輩呢。

  可偏偏,事實如此。

  陳政此時已是磕頭如搗蒜,一味求饒。

  弘治皇帝定定的看著陳政,冷然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賊子也有今日?」

  陳政帶著淒慘之色道:「當初……當初……罪人便知有問題,倘使立即脫身,也不是沒有脫身的可能。」

  陳政的話有些令人意外,弘治皇帝驚詫。

  只見陳政老淚縱橫:「罪人以貪慾而誘騙天下人,可最終自己也因貪慾而自投羅網。罪人雖覺得有些不對,可為了這暴利,卻不得不繼續逗留,這……正是罪人今日取死之處。」

  百官們聽在耳裡,俱都沉默了。

  這話太扎心了……

  當初大家紛紛投入進如意錢莊,不正因為這貪慾嗎?

  陳政明明察覺到了危險,卻還抱有期望,拼了命也要將銀子取兌出來,這又何嘗不是慾壑難填呢?

  弘治皇帝心裡咯登一下。

  他回首過往,現在猛地清醒起來,朕,不也是如此嗎?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若以罪而論,朕與諸卿何嘗無罪,人犯了貪心,哪怕明知其中有諸多不合理之處,卻依然奮不顧身,這不但是此次的教誨,當要引以為戒,以後也當三省吾身。」

  被人耍弄了,又損失了那麼多銀子,弘治皇帝本是恨不得將陳政千刀萬剮,現在卻突然沒了心思。

  神色淡淡,只一揮手,弘治皇帝命人將陳政押下去,責令三司會審,明正典刑。

  見過了陳政,弘治皇帝的心情反而平復了許多,而後目光落在了王不仕的身上,眼中的欣賞之色越來深厚,道:「王卿家掙有萬貫家財,卻沒有因這萬貫家財而蒙蔽了心智,此番又立有大功,諸卿以為,當如何賞賜?」

  百官們亦是禁不住暗暗看著王不仕。

  王不仕的面上則是平靜得可怕,似乎毫無所動。

  這個人,真的很讓人羨慕啊。

  不但富可敵國,就因為跟著方繼藩查一個案子,便立了大功,可謂是名利兩得了。

  王不仕搖頭道:「陛下,臣些許功勞,陛下若有厚賜,臣不敢受。」

  他頓了頓,本來所有人都以為,王不仕不過是謙虛之詞,卻聽王不仕道:「臣此前不過是個書生意氣的翰林,哪裡曉得什麼經國興家之道,自從讀了劉先生的國富等巨著,方才開竅,劉先生雖非臣授業恩師,可臣這些投資理家的學問,卻統統是從他身上學得。」

  王不仕而後歎了口氣,帶著幾分感觸道:「可若只讀書,是萬萬不夠的,須知國富論一切都建立在一個秩序良好的商業環境之下,若只有書中所學,卻無工商的興旺,臣即為巧婦,也是無米下炊。因而臣不過是依附於新政之下的皮毛而已,僥倖得了些許家財,不值一提,可飲水思源,其根本,還在於方家門下歐陽部堂首開新政以及劉文善先生的恢弘巨著,此次查辦欽案,更是齊國公出力最多,臣唯一值得稱道之處,也不過是略盡了綿薄之力,拿出了些許銀子出來而已,若只因如此,陛下便予厚賜,臣……受之有愧。」

  前頭對於歐陽志和劉文善的吹捧,大家自動略過。

  可後頭那一句,不過略盡綿薄之力,拿出了些許銀子出來而已……而已,卻聽著,讓人覺得心裡堵得慌。

  有比這更扎心的嗎?

  五百萬兩銀子啊,是些許錢財?

  退贓還要虧兩百萬兩呢,這……才綿薄之力?

  這是人說的話嗎?

  弘治皇帝默然,眼中目光幽幽,不知在想著什麼。

  此時,方繼藩卻道:「陛下,臣以為理當眾賞,所謂千金買骨,若是王不仕拿出了五百萬兩銀子,協助查辦欽案,尚且不賞,自此之後,還有誰敢為朝廷效命呢,請陛下明查。」

  弘治皇帝眼中頓時亮了幾分,心裡篤定起來,頷首點頭道:「禮部議定賞賜吧。」

  弘治皇帝說罷,看向了禮部尚書張升一眼。

  張升立馬叩首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隨即又道:「至於齊國公的功勞,也要議一議,明日報到朕這裡來。」

  「遵旨。」

  弘治皇帝交代過了,看了方繼藩一眼:「退贓之事,還是方卿家和王卿家來,定要秉公而行。」

  …………

  眾臣告退。

  方繼藩隨著人流走出大殿,他的弟子歐陽志和王不仕便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歐陽志低著頭,不發一言,猛地,他抬首起來,方才想到,好像自己又被人誇獎了。

  方繼藩看了一眼自己這個木訥的弟子,不禁感慨,很心疼他,拍拍他的肩道:「近來吏部如何?」

  歐陽志想了想:「尚可。」

  歐陽志在外人眼裡,是個油鹽不進的人,反正無論怎麼誇他,他都是一臉面無表情的樣子,以至於吏部上下,人人都明白,歐陽部堂不喜溜鬚拍馬。

  可在方繼藩看來,自己這個首席大弟子,只是反應有點慢而已。

  反應慢點好,慢有慢的好處。

  他既然說了尚可,方繼藩也沒什麼說辭了。

  走了老半天,方繼藩忍不住又駐足:「最近是不是有什麼難處?」

  歐陽志想了想,搖頭:「沒有。」

  「噢。」方繼藩點頭,繼續前行。

  前行了數十步,方繼藩終於忍不住了,又駐足:「你說實話,誰欺負了你?」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恩師,沒有人欺負學生。」

  方繼藩便忍不住齜牙:「既如此,你吏部尚書退朝之後,不往崇文門去,跟我來午門做什麼?」

  宮裡有許多的城門,比如弘治皇帝出入s的,是大明門,外朝覲見,則為午門,而一般若是當值的大臣覲見,因為崇文門最靠近各個部堂和官署,因而,都是自崇文門出入。

  歐陽志一直尾隨著方繼藩,方繼藩便想著他有話要說,是不是受了人欺負,受了委屈,本以為歐陽志的靦腆的人,所以難以啟齒,方繼藩給他很多機會,就想讓他說出來。

  誰知道,這狗一樣的東西,啥事沒有,那跟來做什麼?

  浪費他作為恩師的關懷心嗎?

  歐陽志這才抬頭看了看,不禁一拍額頭,一臉驚訝的道:「哎呀,恩師,學生萬死,學生光顧著跟著恩師,忘了該走崇文門了。」

  「學生告辭。」

  歐陽志似乎怕被方繼藩責備,面上露出羞愧難當的樣子。

  方繼藩那口邊狗一樣的東西,面對這麼個門生,終究是沒有出口,換上了笑容:「去吧。」

  說起來,他最心疼的,就是歐陽志的,歐陽志平時寡言少語,可叫他做什麼,他總是不折不扣的執行,人是群居動物,每一個人都會被身邊的人所影響,只要是人,就會有自己的小心思,唯獨歐陽志,心無雜念,也絕不會被週遭的人所影響,這他娘的,就是一個人才啊。

  …………

  退贓的事,進行的很快。

  銀子如數押解過來。

  而後命所有受害者,統統拿了當初投入進如意錢莊的單據進行登記。

  如意錢莊這裡,也已查抄到了賬簿,一筆筆的賬進行比對,都是由算學院的生員抽調來的。

  緊接著,開始將贓款進行發放,先從最小額的開始。

  百姓們得知可以退贓,一下子安靜了,且西山錢莊在各處也都承辦起了退贓的業務,這贓退得極快。

  不出意外的是,王不仕又發財了。

  百姓們的投資渠道並不多。

  如意錢莊曾吸入了大量的資金。

  現在這些資金統統退還回來,人們的手裡又有了閒錢,一琢磨……也就是股市,雖也有漲跌,可畢竟……還是可信的。

  在如意錢莊案發之後,引發了股價的下跌之後,退贓的消息傳出第二日,便開始上漲。

  這批受害之人,有了如意錢莊的教訓,哪怕是拿著銀子進入了股市,也大多顯得穩妥了許多,不敢投入大起大落的新股,而是尋覓那些較為穩妥的股票投資。

  恰恰……

  王不仕所投資的,就是這些較為穩妥的股票,且還是長期持有。

  在所有人一臉同情的看著王不仕,覺得王不仕做了冤大頭,勸慰王不仕的時候。

  王不仕照舊摘下了墨鏡,口裡哈著氣,而後取出絲帕來擦拭著墨鏡,卻雲淡風輕的道:「無妨,多虧了退贓,老夫所持的股票,又掙了三五百萬兩銀子。」

  …………

  第一章送到,求月票。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08
第一千四百二十五章:朕明察秋毫

  人們震驚了。

  他們看著王不仕。

  而王不仕並不介意告訴別人,自己很有錢。

  反正……就算自己不說,也是天下皆知。

  何況他很清楚,保住自己身家的根本,與窮富無關,而在於自己是否總能做出對的選擇。

  就比如此次查案。

  自己傾盡全力,拿出了大量的銀子出來,為的……就是如此。

  禮部來人宣讀旨意,弘治皇帝感念王不仕之德,敕其為太子少傅,職權雖未增加,不過……卻准王不仕以翰林侍講學士的身份,每月教授皇孫讀書三日。

  顯然,這是天子看重了王不仕的經濟之才。

  且此人視金錢如糞土,人品也是高潔。

  皇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准其教授皇孫讀書,這是天大的榮耀。

  自此之後,王不仕便算是皇孫的人了。

  此旨一出,又引來了無數人的羨慕。

  王不仕卻沒有絲毫的喜色,依舊早出晚歸,帶著一群算學生,負責退贓的事。

  當然免不得,他需去酬謝方繼藩。

  自是備了重禮,到了西山,見過方繼藩之後,先行了大禮,而後奉上了禮單。

  方繼藩剛剛得到了朝廷的恩賞,皇帝又賜予了萬戶,如此一來,可算是將姓方的統統一網打盡了。

  這令方繼藩大大鬆了口氣。

  終於可以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去黃金洲團圓了,這是何其欣慰的事啊。

  方繼藩看著禮單,他心情不錯,笑吟吟的道:「人來了就好,送什麼禮,這珍珠啊,瑪瑙啊,還有這銀三十萬之類,這東西又不能吃,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儘是虛的,我平身最不喜歡的,便是送這些,俗不可耐,你帶回家去,我不喜歡這些東西。」

  王不仕卻是作揖道:「這不過是略盡心意,齊國公萬萬不要嫌棄。」

  「這不是嫌棄,這上上下下竟是價值了七八十萬兩銀子之多,這麼厚的禮,我方繼藩能收嗎?若是收了,別人怎麼看待我方繼藩,我方繼藩是兩袖清風的人,你還是帶回去吧,鄧健……」

  鄧健一直垂立在一旁,一聽少爺的吩咐,立即道:「小的在。」

  方繼藩道:「你將這些禮帶回王家去,我方繼藩,無功不受祿。」

  「少爺……您……」

  方繼藩就吐出了一個字:「滾。」

  鄧健萬萬料不到,少爺昇華了。

  對少爺更加崇拜了,怎麼辦?

  鄧健連忙乖乖奉命而行,方繼藩則請王不仕落座。

  王不仕卻顯得驚恐起來。

  他最怕的就是這個。

  對於一個有錢人而言,從不害怕別人要錢,怕的恰恰就是別人不要錢。

  王不仕不安的道:「齊國公……若是不收,下官只恐寢食難安。」

  這是王不仕的真心話。

  方繼藩見他憂心忡忡的樣子,笑道:「你這般一說,倒顯得我方繼藩好像收了你的東西,就成了做好人好事一般。」

  王不仕很是誠懇的道:「是啊,若是齊國公能夠收下,對下官而言,正是行了善事。」

  方繼藩驚詫道:「是這樣的嗎?這樣的話,不收反而不好意思了。」

  王不仕覺得有了機會,頓時精神抖擻起來,連忙道:「我這就將鄧健叫回來。」

  方繼藩擺手:「算了,人家都已將禮帶回去了,再叫回來也不好,這些東西,就暫時放在你家,也無妨。」

  不是決然拒絕就行……

  王不仕面露喜色:「是,是。」

  方繼藩又道:「可話又說回來,這禮送了我,我收了,便算是我的財物了,既然放在王家,是不是該收點利息啊,你別誤會,你也知道,我畢竟是開錢莊的。」

  王不仕:「……」

  呃……這套路是不是太深了。

  王不仕咬牙道:「當然要算利息。按房貸的利率來算,此禮折銀七十萬……」

  「你不必算了,我信得過你,你立個字據就好。」

  王不仕也不多廢話,直接打了一張欠條,簽字畫押。

  方繼藩拿著字據,卻不禁有些感慨。

  自己也算是做了好人好事了,不讓王不仕欠自己一點錢,他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現在好了,他心裡終於可以踏實了吧。

  王不仕看著方繼藩:「此次退贓,已退了近半了,還有一些大額的贓款,也在這幾日便可退完,不知齊國公對此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嗎?」

  方繼藩歎了口氣道:「這該死的陳政,居然還想要逃亡海外,他在天竺竟還有親戚,他這是誅族的大罪,我們應該下一道文,責令莫臥兒國遣使來道歉,賠罪……這筆賬,該算在他們的頭上。」

  王不仕一愣,微微皺眉起來:「莫臥兒國,我這幾日特意去瞭解過……這……他們距離大明十萬八千里,只恐他們不會理會。」

  方繼藩微笑道:「我這不過是盡人事罷了,莫臥兒國,說他們是北元殘餘,也不為過,是該給他們一點警告。」

  王不仕點頭:「是,下官這就去辦。還有一事,就是退贓的時候,張家老是來鬧……」

  張家,自是壽寧侯和建昌伯。

  他們投入了接近兩百萬兩銀子。

  而今,只給他們退一百二十萬兩,張家兄弟嚥不下這口氣啊,一百二十萬兩,可是夠他們吃幾十萬年的粥了。

  方繼藩自是一點不意外的,擺擺手道:「不要理會他們,他們鬧不出什麼來的,實在不成,找十個八個御史彈劾他們貪婪無度。」

  王不仕倒是有點意外了,想不到方繼藩也有找御史來彈劾別人貪婪無度的時候。

  從前,這位齊國公,可是御史們的眾矢之的啊。

  他很乾脆的點頭:「不到萬不得已,下官定不會這樣做,不過他們若是還鬧,自然也就不會客氣了。」

  二人商量妥了,王不仕便鬆了口氣。

  其實……他越是跟著方繼藩,越覺得方繼藩深不可測。

  須知道,任何的差事想要辦好,是極難的,因為有差事,就會有利益,牽涉到了利益,任何一個衙門都難免會有數不清的扯皮,會有各種的欺上瞞下和推諉。

  可方繼藩退贓,直接調用算學院和西山錢莊的資源,不需經過任何一個衙署,反而是順暢無比。

  那些算學的生員,還有錢莊的人員,統統規矩得很。

  這是王不仕最為佩服方繼藩的地方。

  …………

  「陛下……陛下……」

  蕭敬疾步入殿。

  這新的大明宮,佔地極大,有無數的宮闕,可在這諾大的宮城裡,弘治皇帝坐擁廣廈千萬間,卻幾乎在任何時候都在奉天殿裡。

  弘治皇帝此時正埋頭批閱著奏疏,聽到聲音,這才抬頭看了蕭敬一眼:「何事?」

  「方纔……咱們內帑的銀子……退回來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多少?」

  「一百一十三萬兩。」

  「不是一百二十萬兩?」弘治皇帝微微皺眉。

  少了八十萬兩,他心已疼了很多天了。

  可是現在怎麼還少了七萬兩?

  「結算的人,在將小額的贓物退還之後,再將結餘的銀子統統進行了折算,結果發現,剩餘的銀子……」

  弘治皇帝就明白了。

  先緊著小額的,接著就是……有多少算多少……

  弘治皇帝覺得自己心疼得厲害。

  這一來一去,虧死了。

  雖然,這事兒只能怪自己,可是……

  好吧,作為皇帝,他也是有無可奈何的時候。

  弘治皇帝搖搖頭,歎息道:「嗯,朕知道了。」

  「陛下,這些銀子,是入庫,還是送西山錢莊,又或者……」

  「暫時先入庫吧,內帑現在銀子是多,可現銀卻是太少了。那陳政,會審了嗎?」

  蕭敬便道:「審過了,拉下了三十一個命官。」

  弘治皇帝面無表情的道:「果然是如此,朕就知道,憑借他一個商賈,區區一己之力,怎麼能弄出如此大的動靜。」

  「還趁此機會查出了……一條走私的商隊……」

  現在大明的海禁,只在半開放的狀態,船隊自是可以出海,可大多卻是官船,哪怕是海貿,現在也是四海商行負責。因此,走私還是有利可圖,雖是比之從前,要收斂了許多,可只要有利,終究還是禁不住的。

  弘治皇帝臉色肅然起來,道:「是天竺至大明的私船?」

  「正是。」

  弘治皇帝點頭,默不作聲。

  大明與天竺,相隔甚遠,天竺諸國,也非大明藩屬,自然而然,也是徒呼奈何。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道:「此事能有一個結果,已是萬幸了。」

  「還有一事,壽寧侯和建昌伯,今兒又跑去皇后娘娘那哭訴了。」

  弘治皇帝冷哼一聲,才道:「別理他們,皇后也是有大局的人,昨夜還和朕說起此事,對她的那兩個兄弟,可謂是咬牙切齒,那兩個混賬,真是一丁點兒的虧都吃不得的。」

  弘治皇帝一擺手,他突然心念一動:「朕吃了這個虧,方知朕有太多的失察之處,找個日子,陪著朕,在這京師走一走吧,又或者………」

  他略有所動,想知道這退贓之事,到底是否報上來的這般順利。

  於是弘治皇帝繼續道:「擇日不如撞日,那張家兄弟總是喊著不公,不公,朕倒要看看,公道不公道。」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09
第一千四百二十六章:國家之幸啊

  自當年去了保定府私訪之後,弘治皇帝對於微服私巡,頗為認同。

  一方面是害怕被百官們蒙騙,哪怕是有廠衛,卻也無法讓自己直觀的瞭解民情。

  另一方面,既是私巡,畢竟是不需大張旗鼓,省錢。

  當然……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便是隨著京裡的人員越來越多,新城的建設有了許多的工作崗位,因而各種娛樂也時興起來,譬如話本的流行……

  前些日子,就曾出過皇帝私訪的故事,當然,作者膽小,自是不敢寫當今皇帝,而是假借了宋朝皇帝之名。

  可弘治皇帝一看,這不就是當初朕去保定府的事嗎?

  這一下子,卻令弘治皇帝不禁微微有些懊惱起來。

  可惜了,此等好事,卻落在了宋朝皇帝的頭上。

  據說這話本,現在還編練成了戲文,在天下各處的戲堂裡傳唱。

  今日弘治皇帝換了便衣,這樣貌,也需小小的修飾一下。

  沒法子,現在寶鈔上就有他的畫像,雖然這畫像裡將他的氣度和樣貌都有所『拔高』,哪怕是弘治皇帝真人,別人也不太認得。

  聽說方繼藩和太子,出門在外也是如此,若不稍加修飾,難免被人認出來。

  一番打理之後,蕭敬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奴婢已安排了七十餘護衛,佈置為了明樁和暗樁……」

  弘治皇帝卻是皺了皺眉,擺擺手道:「人太多了,大可不必如此,這是天子腳下,又非是其他地方,裁減一半吧。」

  哪怕是裁減一半,對於弘治皇帝還是多了,能在身邊貼身保護之人,無一不是以一當十的健衛,個個身手非凡。

  弘治皇帝倒是想起什麼來,又道:「讓太子和繼藩一道來,朕孑身一人,寂寞得很。」

  蕭敬忍不住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敢情奴婢不是人?

  當然,他微笑著應了。

  這般出了宮,弘治皇帝先至宮外的一處客棧,此處客棧,乃是和朱厚照和方繼藩約定的地點。

  出門在外,弘治皇帝臉上多了幾分輕盈之感,在一處桌子跟前悠然的坐下,點了些茶點。

  這客棧的位置不錯,且隨時有茶水和美酒供應,因此,哪怕不是飯點,依舊是人滿為患。

  弘治皇帝喝了茶,吃了點心,卻是等了很久,左右都不見方繼藩和朱厚照來,便有點不耐煩了,面帶怒容的想讓人再去催促一二。

  卻在此時,冷不然的聽到了客棧之外的哀嚎聲。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透過窗戶一看。

  卻是方繼藩徑直摔落下馬,啊呀一聲,身後的扈從個個七手八腳的想將他攙扶起來。

  弘治皇帝:「……」

  終究,還是有人將方繼藩攙扶著,一瘸一拐的進來,方繼藩的臉色極不好看,哎喲哎喲的樣子,甚是淒涼。

  弘治皇帝既好氣又好笑,這麼大的人,居然還能從馬上摔下來……

  弘治皇帝便板著臉道:「怎的這般的不小心,舉止輕浮,真不像樣子,依朕……依著我看,你現在是連朱壽都不如了。」

  這本是一番作為長輩的苦心。

  誰知方繼藩苦著臉:「陛……朱老爺,這怪不得我啊,要怪,就得怪朱壽,我聽了朱老爺的傳喚,趕緊快馬加鞭的就來了,除此之外,還讓人去尋了朱壽來會合,可剛在客棧外頭見了朱壽……心下一驚,所以……」

  朱壽,自是朱厚照了。

  弘治皇帝便左右張望,忍不住奇怪的道:「你不是見到他了嗎?他在何處,既然來了,怎麼不見人?」

  在客棧外頭,正有人探頭探腦。

  弘治皇帝終於看到了那鬼祟的身影,便重咳一聲。

  那鬼祟的人,似乎才覺得好像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樣子,俯首帖耳的樣子進來。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一口茶水要噴出來。

  卻見朱厚照也是一身便衣的打扮。

  只是……模樣兒……模樣兒……

  他的頭髮,竟是如波浪一般捲起來,再用髮箍束著,很潮。

  弘治皇帝面上慘然一片,僵硬的道:「這……這是得了什麼病?」

  朱厚照便賠笑道:「沒病,沒病,爹,你好呀。」

  看著朱厚照那滿頭蓬鬆的卷髮,弘治皇帝聽到沒病二字,臉上更是慘然:「你這頭髮,這頭髮……」

  「燙的。」朱厚照甩甩頭髮,喜滋滋的道:「現在時興這個,拿著鉗子燒熱了,把長髮一卷,這頭髮便如波浪一般,爹,是不是覺得兒子面目一新。」

  弘治皇帝捂著自己的心口,覺得心裡絞痛的厲害。

  朱厚照依舊得意洋洋的樣子:「爹,今時不同往日了。老方,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方繼藩將眼睛別到一邊去。

  只見弘治皇帝臉色恐怖。

  朱厚照總算不是個沒眼色的人,便連忙給方繼藩使眼色,意思是讓方繼藩幫忙轉圜。

  方繼藩是恨不得拍死這個傢伙。

  狗太子,你去燙頭倒也罷了,居然不跟我說,不曉得我方繼藩在西山就開了一個燙頭的鋪子嗎?肥水流了外人田啊。

  可見弘治皇帝如此,方繼藩還是得站出來,他感慨道:「老爺啊,我聽說現在的年輕人,確實流行這個,不但燙頭,還要用染料將自己的頭髮染的花花綠綠,還不只呢,男兒還在耳朵上穿洞,上頭帶著環子,還有鼻子上……也帶個鼻環,就如……牛一般,更有甚者,還穿著女人一般的花衣衫,塗脂抹粉,老爺,而今這樣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不像話了。」

  弘治皇帝猛的打了個激靈。

  這……不成妖怪了嗎?

  方繼藩又笑吟吟的道:「可是您看朱壽,朱壽只燙了個頭,既沒有染色,又不曾穿上鼻環、舌環,不曾穿婦人衣。由此可見,朱壽還是分得清輕重,曉得利害的。老爺,這說來說去,還是您平時言傳身教的結果,如若不然,朱壽現在的形象,就更加糟糕了。老爺歷來聖明,家教甚嚴,教子有方,現在朱壽不過燙了個頭,這是國家……啊,不,這是家門之幸,是老爺德高望重的結果啊。」

  弘治皇帝:「……」

  邊上的茶客們,依舊喧鬧。

  可這一桌人,卻都陷入了沉默。

  朱厚照有點畏懼,暗暗點頭,忍不住佩服方繼藩,他想了想,也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道:「老方說的是,當時他們還推薦我穿個金環、銀環什麼的,我想到父親平時的諄諄教誨,立即拉下臉來,就嚴詞拒絕了。」

  弘治皇帝默然了很久,似乎……對於現狀雖是不滿,卻也是無可奈何,撇開視線,只淡淡道:「去如意錢莊吧。」

  朱厚照一甩自己如波浪一般的卷髮,如蒙大赦的樣子。

  弘治皇帝在前,朱厚照和方繼藩則並肩在後,方繼藩不禁惱火,低聲道:「你何時弄了一頭卷毛?」

  「我瞧著威武。」朱厚照摸了摸自己的蓬鬆的頭型:「而且……試一試又何嘗,老方,你也是年輕人,卻怎麼暮氣沉沉的樣子,難怪你一事無成,什麼事都不敢做,能成什麼事。」

  方繼藩咬牙切齒的瞪了瞪朱厚照,卻是無言。

  ………………

  如意錢莊的招牌,早就摘下來了。

  不過它所佔據的地段和修飾,卻是極好的。

  那陳政直接抄家,他的鋪面,自然也就統統都查抄了,而如今,這裡掛上了新的招牌——西山錢莊。

  牌子是掛了,人也換了一撥,不但開展了西山錢莊的業務,而且……還負責最後一點的退贓之事。

  現在退贓的事,已是七七八八的都辦完了。

  卻也有不少人不服氣。

  畢竟,憑什麼我投的多,就少退銀子我呢?

  因而,這錢莊外頭還掛了牌子,滋事者以劫掠錢莊處理,打死不論的字樣。

  弘治皇帝等人到了,見這裡還算是平靜,似乎沒什麼看頭,弘治皇帝便將方繼藩叫來,道:「繼藩,這贓款的退還,統統都辦完了?」

  「還有一些錢款無人來領之外,已退的七七八八了。」方繼藩老實回答。

  弘治皇帝點頭:「老夫就是來看看此事的,這幾日,彈劾你的人,為數不少。」

  方繼藩倒沒有太大反應,道:「可是兩位舅舅嗎?」

  弘治皇帝搖頭,他眼睛一直都沒有在朱厚照的身上停留過,將他當做是空氣,板著臉道:「他們二人那性子,肯定是要鬧的,朕和皇后,自是不會理他們,可是御史江言,卻是上書痛陳你借此機會收買人心,且許多的款項出入不明,說你是假公濟私。」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才又道:「這江言可曾投入銀子,進了如意錢莊嗎?」

  方繼藩一愣,認真的想了想才道:「老爺,好像並沒有他投入銀子進如意錢莊的記錄。」

  「問題就在此。」弘治皇帝顯然是有所瞭解的,他皺著眉頭道:「若他投了銀子,還可說他是公報私仇,可沒有投,他這奏疏,反響就不小了。」

  方繼藩頓時臉色就變得不也一樣了,一臉幽怨的道:「原來老爺出來,是想來查我的。」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10
第一千四百二十七章:忠臣也

  說起被人彈劾,方繼藩習慣了。

  說實話,沒人罵幾句,他都覺得不好意思。

  幹大事的人,會在乎別人罵嘛?

  見方繼藩如此,弘治皇帝卻是笑了。

  他能理解方繼藩的感受。

  因為他也經常被人罵。

  哪怕是自己的私生活過於檢點,也被言官們罵過獨寵一人,不幸宮人,實乃不孝。

  意思是皇帝你得多找幾個女人啊,這樣才可以多生兒子,不然怎麼對得起列祖列宗。

  甚至還有人將弘治皇帝獨寵張皇后的行為,比作是成化皇帝與萬貴妃一般,就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罵弘治皇帝你這個死變態了。

  可又如何呢?

  弘治皇帝語重心長的道:「朕此舉,正是要洗清你的冤屈啊。」

  他頓了頓,看著方繼藩依舊平淡的神色,忍不住又道:「你不在乎自己的身後之名嗎?」

  方繼藩想了想,轉頭看看一頭卷髮的朱厚照,心裡說身後之名

  再糟糕,理應也不會糟糕到這個傢伙的程度吧。

  方繼藩道:「兒臣只顧眼前,千秋之後的事,顧不得。」

  「胡鬧。」弘治皇帝微怒,語重深長的道:「人怎麼可以不重視自己的名節呢,你現在還年輕,自是不知愁滋味,等以後想要修補,可就來不及了。現在有人想在你身上潑髒水,這江言是什麼人朕先不論,最緊要的是,他上了此奏,將來定有許多人附會,朕怎麼可以使你為朕分憂,卻又令你背負了千古罵名。其他人來核實,朕信不過,朕很清楚,許多人與朕,並不是一條心。」

  說到此處,弘治皇帝顯得有些激動:「朕親自來查,若有罪,朕不饒你,可若是別有用心,捕風捉影,栽贓了你,朕也絕不讓你受委屈。」

  方繼藩聽到此處,腦袋微晃,不知是不是該感動一下。

  弘治皇帝的神情緩和下來,又道:「走吧,先進這錢莊。」

  弘治皇帝進了錢莊,門前的夥計正待要待客,張口要說什麼,卻猛地一下子,被駐在此的掌櫃一把推開了。

  這掌櫃眼睛看到了方繼藩。

  尋常人,或許未必能認得出方繼藩。

  可這掌櫃,是一直都跟著王金元的,曾經見過方繼藩幾次,自己的老爺的老爺,化成灰也得認得啊。

  啪嗒一下這掌櫃就很乾脆的跪下了,道:「小人吳定,見過公爺,公爺屈尊此地,實乃小人三生之幸,今日能得見公爺,西山錢莊清平坊分號上下,更是精神鼓舞,小小錢莊分號,蓬蓽生輝。」

  努力的眨眨眼,非常有職業道德的讓自己的眼眶變得微紅一些,眼裡霧水騰騰的,像是要落淚一般,接著聲音哽咽起來:「小人更是朝思暮想,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便是能親至公爺當面,能為公爺效勞,若能如此,縱使立即千刀萬剮,也不皺一皺眉頭,想不到今天就。」

  方繼藩:「」

  這人竟不要臉到這般的地步。

  很討厭啊。

  方繼藩抽了抽唇角,側目看了看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不以為意的微笑道:「去後堂,讓他們取簿子來。」

  弘治皇帝當做沒看見,背著手,逕直入後堂去了。

  朱厚照和蕭敬,忙是尾隨進去。

  方繼藩被留在後頭,顯得很尷尬,忍不住罵道:「狗一樣的東西,就知道溜鬚拍馬,一丁點顏色,你還要開染坊了不成,瞧你就討厭,囉嗦什麼,取那收支的簿子來。」

  吳定卻沒有因為被方繼藩而難過,反而眉開眼笑,歡天喜地道:「是,是,小人真該死啊,不該在公爺面前,情緒過於激動,公爺請去後堂稍坐,小人這就給您預備簿子。」

  方繼藩方才追進去。

  到了後堂,弘治皇帝落座,見大家都站著,便溫和的道「都坐下吧,朕老夫既是私訪,暫時就沒有這麼多君臣的規矩。」

  方繼藩等人便都坐下,那吳定早讓人沏了茶來,眾人喝著茶,方繼藩也不知陛下到底要查什麼。

  等那吳定取了簿子來,弘治皇帝接過,而後一頁頁的翻著簿子。

  這都是被那逆賊所害的百姓們取回贓款的情況。

  裡頭記錄了每一個人的姓名,現居何地,兌了多少銀子,後頭還有他們的畫押和簽字,以示銀子已經領走了。

  這西山錢莊,有一套專門的財務規矩,畢竟,這麼大的買賣,牽涉到的,乃是數不清的銀子,自是要格外的小心。

  如此,卻也令弘治皇帝方便查閱了。

  弘治皇帝坐著,認真的看著這琳琅滿目的名字,口裡卻是隨之喃喃道:「陳忠,居清平坊九江街乙丁牌,兌銀九兩,已結清」

  他看著這個叫陳忠的人,略有沉吟,而後繼續往下翻閱。

  裡頭一字字,一行行,可謂是明明白白,都是有跡可循。

  弘治皇帝看了良久,才抬頭起來,將簿子一放,看著吳定道:「這樣的簿子,不少吧。」

  吳定自曉得,這位連公爺都尊敬的人,定是非凡,哪敢怠慢,連忙道:「現下結清的人,有七萬九千三百二十五人,當初的票據都已回收,他們也已簽字畫押,總計是二十三本簿子」

  弘治皇帝點點頭道:「真是辛苦了,幾日功夫,便能辦完這麼多的事。」

  吳定道:「放款的流程,倒還簡單,何況百姓們湧入多處錢莊的分號,這各個分號的櫃檯又多,加派了許多的人手,怕的就是有人等得急了,前幾日是忙得腳不沾地的,現如今,倒是清閒了一些。」

  弘治皇帝露出幾分笑意,讚許道:「好。」

  接著,他便站了起來,不理會案牘上的騰騰熱茶,直接道:「走吧。」

  這就走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依舊摸不清弘治皇帝的路數,只好乖乖的跟著亦步亦趨。

  出了錢莊的分號,弘治皇帝回頭:「這裡便是清平坊,而那九江街,在何處?」

  方繼藩明白了,弘治皇帝隨機的選了一個離這裡很近的人家,莫非

  如此一來,是非好壞,真真切切的眼見為實,一下子就能看明白了。

  方繼藩硬著頭皮道:「陛下,這裡就是九江街。」

  「走,去尋那陳忠。」

  弘治皇帝可謂是雷厲風行。

  這個是他隨機挑選的人,是做不得假的。

  隨即,弘治皇帝精神奕奕的按著排號,尋到了一棟水泥澆灌的公寓樓。

  這樓裡顯是住了不少人,在此出入的人,多是尋常的百姓,畢竟,有銀子的,自是去置地住在大宅裡,而這樣類似於公寓一般的樓,住著卻是憋屈,不過是有一個蝸居之所而已。

  尋到了住處,便聽裡頭傳來了咳嗽聲。

  蕭敬皺眉,他擔心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提醒道:「陛下,此間主人,似是染病了。」

  弘治皇帝不為所動,只吐兩個字:「敲門。」

  沒一會,門就從裡頭打開了,開門的竟是一個老者。

  似到了古稀之年,這老者的背已駝了,一臉的滄桑之色,看著外頭的不速之客,似乎顯得有點意外。

  他咳嗽了一會兒,還未開口,弘治皇帝便道:「我乃西山錢莊之人,前幾日,你們自錢莊支取了銀子,我等奉命特來走訪。你叫陳忠吧?」

  老者一聽是西山錢莊的,臉上的戒備,轉眼卻轉為了慇勤的樣子,笑盈盈的道:「這這陳忠正是小老兒,請,請,請屋裡坐。」

  這是一個幾乎家徒四壁的人家,水泥的牆面上,幾乎沒有裝飾,進了其中,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

  弘治皇帝的目光四處打量。

  最終,他卻發現了這屋裡不同尋常的東西。

  掛在牆壁上,是一口刀。

  按理而言,尋常的百姓,是不允許藏刀的,這是以武犯禁。

  不過這刀,卻已是銹跡斑斑,且刀頭,明顯的折了。

  弘治皇帝站在了刀下,凝視著此刀,努力的辨認,道:「此刀,是你的嗎?」

  陳忠對於弘治皇帝,似乎並沒有太多的疑慮,他勉強的拄著杖子,道:「是,是,正是。」

  「你從過軍?」弘治皇帝側目,細細的打量著陳忠。

  陳忠早沒了從過軍的樣子,卻是點頭:「小老兒五十有七,當初,乃是錦州衛的軍戶。」

  錦州

  弘治皇帝暗暗點頭,他看著這又缺口且銹跡斑斑的刀:「此刀,看來有些年歲了,上頭有缺口,怎麼,還上過沙場?」

  說到此處,陳忠渾濁的眼裡,似乎多了幾分色彩:「成化九年,韃靼犯邊,小老兒那時正在壯年,奉命駐永興堡,胡賊攻殺永興堡三十七日,團團圍住,當初的征虜前將軍下令各堡死守,等待朝廷大軍來援,小老兒追隨著千戶官固守了三十七日,殺的昏天暗地,此刀之所以有缺口,便是那一戰時造成的,幸賴皇天保佑,小老兒總算是活了下來,也因此留下了腿疾。」

  弘治皇帝這才注意到,陳忠走路時,拄著杖子,是一瘸一拐的。

  弘治皇帝不禁微微動容。

  第一章送到。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10
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朕即天子

  弘治皇帝凝視著陳忠。

  他很清楚成化年間的錦州之戰的經過。

  那時他年歲雖小,可是宮中極緊張,哪怕是他那個不理朝政的父皇,也幾乎徹夜召見大臣,議定出擊之策。

  弘治皇帝忍不住歎了口氣,才道:「此後,你便來了京師?」

  這陳忠搖頭道:「不,此後小人因為腿上有疾,編入輔軍,建州三衛反,小人奉命往遼東,彈壓建州女真人,那時雖是開春,可是遼東格外的冷冽,道路泥濘難行,小人不過是個小卒,辦的是隨著押運糧草的差,追隨大軍,逐殺建州叛賊,大雪茫茫中,圍剿叛軍,前頭的將士,足足殺了一個多月,建州叛軍幾乎誅滅,大軍這才返還。」

  弘治皇帝點頭,這是著名的成化犁庭,在成化年間,女真人造反,這些本是被編為建州衛的女真人,在遼東不服節制,成化皇帝下旨,幾乎將建州女真人統統誅滅。

  所謂的庭,便是古代匈奴祭祀天神的處所,也是匈奴統治者的軍政中心。而犁庭,則是掃平敵人的大本營,掃蕩他的巢穴。

  對於此戰,弘治皇帝也有印象,浩浩蕩蕩的大軍自京中出發,會和邊軍,一戰之後,捷報傳來,成化皇帝大喜,賜宴百官。

  此時,弘治皇帝看著陳忠的腿,帶著幾分好奇道:「你腿上有疾,也可押運糧草嗎?」

  「怎麼不能?」陳忠道:「小老兒那時,可比京裡的兵厲害,京營的人受不得寒,到了遼東,就凍得懶洋洋的,不踹幾腳都捨不得動彈,可小人不同,小人」

  他說到此處,朱厚照突然道:「呀,京營這麼懶啊,怎麼說的和老方一樣。」

  方繼藩:「」

  這算不算無端中槍

  弘治皇帝聽到這裡,也是樂了,回頭看了一眼朱厚照,又見到這傢伙讓他看的瞎眼的卷髮,繃著臉將目光移開。

  弘治皇帝的目光又落回到陳忠的身上,道「說起來,你還是大功臣。」

  陳忠卻是笑了笑道「這算什麼功臣,立功的多的是,奉旨犁庭之時,各軍竭力出擊,四處尋覓建州女真叛賊,追剿甚急,那時雪有三尺厚,風刮在面上,似刀子一般,大軍所過,寸草不生,斬殺的首級,不知有多少。小老兒就趕了車,此後成化先皇帝重賞三軍,我也不過得了幾斤肉脯,還有幾兩碎銀,千戶所憐我腿腳不好,上報了此事,准我隨京營回到關內,改了民籍,自此便在這京裡安家啦。」

  弘治皇帝不禁感歎,想不到這麼一個人,竟有如此傳奇的經歷。

  他已下意識的坐下。

  陳忠老態龍鍾,卻是一瘸一拐的取了無煙煤來燒了,絲絲熱浪撲面而來,他咧嘴笑道:「捨不得燒暖氣呢,還是這煤好啊,不過小老兒倒也不畏寒,在遼東待過的人,到了京裡,無論何時都覺得暖和許多,尊客不同,可別凍著了。」

  弘治皇帝帶著微信頷首點頭,感受到這老頭的善意。

  頓了一下,他又凝視著這陳忠道:「到了京裡呢,京裡過的如何?」

  陳忠頓時黯然了。

  過了半響,他才唉聲歎息的道:「到了京裡就不一樣了,本是在京師有親戚的,可誰都顧不上誰啊,那時我年紀已大了,腿腳又不好,能謀什麼差事呢,後來在清平坊做了一個更夫,晝伏夜出,每月也掙不到錢,勉強供應三餐而已,你看這宅子,還是租賃下來的,因為簡陋,所以價格還算低廉。」

  弘治皇帝皺眉,目光關切起來:「你沒有兒子?」

  陳忠搖頭。

  此前是軍戶,但凡是良人都不肯嫁女兒給他的,後來雖是到了京師,可一個殘疾,誰瞧得上呢?

  弘治皇帝感慨道:「可是我看你在如意錢莊那兒投了九兩銀子。」

  「這是」陳忠頓了頓:「這是賣命的銀子啊,有七兩三錢是在錦州和蕩平建州時所得賞賜,小老兒一個子兒也不敢花,都留著,還有一兩七錢,是這二十多年的積蓄,當時他們說銀子能生銀子,小老兒是不信的,可後來架不住身邊人都掙了錢,都說到這好處小老兒還是動心了,拿著這點家底和積蓄投了進去,哪裡曾想到,這殺千刀的,竟比韃靼和建州人還壞。」

  說到此處,陳忠眼眶紅了,不禁擦拭起了眼淚。

  年輕時,陳忠也是一條漢子,聽他說起遼東時奮戰時,滿面紅光的樣子,便知他也曾是有熱血的。

  可如今,他已是到了苟延殘喘之年,想到處境,渾濁的眼裡,眼淚便禁不住啪嗒落下,禁不住抽泣道:「當時聽說人跑了,頓時便覺得此生無望,就想著不如死了乾淨,天道不公哪不瞞你說,那時,小老兒沒想過能拿回來銀子,只想著,罷罷罷反正是今日不知明日事,死便死了。唯一的遺憾,卻是怎的當初就不和當初的袍澤們死在錦州,或是死在遼東呢,好歹功冊裡還有一個自己的名姓,留著這無用之身,臨到老了,盡還遭這樣的罪」

  弘治皇帝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目光不敢去觸及陳忠,將眼睛錯開了。

  陳忠捂著面,又倔強的放開:「可哪裡知道,哎皇帝皇帝他竟將那殺千刀的捉了回來,放了榜文,讓大家拿著單據去領回銀子,聽說似咱們這樣的人家,銀子都全額退回來了,那些富貴人家,卻只退六七成我還聽到消息,宮裡還有許多的皇親國戚,都投了大筆的銀子,皇帝格外的開恩,體恤咱們小民的好處,寧可皇帝自己和皇親國戚們少退一些銀子,吃一些虧,也絕不少了咱們這些小民的」

  說到此處,陳忠的嘴皮子忍不住顫抖起來,激動的說不出話,他低著頭,且悲且喜:「尊客你是不知道,聽到這消息,真是難以置信,等小老兒當真取回了銀子,方才方才知道這不是做夢,尊客啊,小老兒拿著銀子的時候,便在想,當初在建州,在錦州,老小兒哪怕是受了傷,做了一輩子的瘸子,也是值了,這輩子都值了,小老兒在關外,拼了命捨身保衛的朝廷和社稷,拱衛的京師,還有那些達官貴人們,雖平時高高在上,可這一次,不曾虧欠小老兒啊。」

  弘治皇帝突覺得眼裡有些濕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朱厚照甩了甩自己的卷毛,也不禁肅然起敬起來。

  方繼藩則是低著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朝廷哪裡沒有虧欠你,虧得你大發了。

  換做是我斷了一條腿,我便捲了鋪蓋去大明宮裡,吃他娘,喝他娘的,讓他養一輩子。

  此時,陳忠換上了笑容,繼續道:「銀子退了回來,此殘生便有了一點依靠了,哈哈,說起來,這左鄰右舍,從前聽小老兒說絮絮叨叨的說建州和錦州的事,大家都覺得不耐煩,覺得小老兒話多。現如今,大家再聽這錦州和建州的舊事,聽到大軍傳來捷報,個個都叫好,大傢伙兒都是曉事的,知道朝廷不會枉顧咱們這些小民,皇上和達官貴人們,雖看不見咱們,心裡還是有咱們的。」

  弘治皇帝心裡一咯登。

  他眼睛微微闔起。

  這句話對他而言,太震撼了。

  所謂的朝廷,管理的天下人。

  可天下人,真和朝廷同心同德嗎?

  這萬民百姓,各有心思,對於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小民而言,朝廷太遠了,皇帝也太遠了,錦州和建州,更是遠在天邊。

  他們不關心這些事,也無所謂那遠在天邊的人和事。

  可是

  只這一次退贓竟是讓許多的百姓,突然和朝廷同心,開始能體諒到朝廷的好處和難處,這是同心同德的徵兆啊。

  弘治皇帝目光幽幽的道:「成化犁庭時,我還小,卻也印象深刻,京裡開赴了許多大軍去,回來時,不少人都是衣衫襤褸,他們受苦了。」

  他雙手托在炭盆上,感受著炭盆裡的熱氣,身子覺得暖呵呵的,接著又道:「至於此次退贓,說來很慚愧」

  聽弘治皇帝說慚愧。

  陳忠卻是感激涕零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自稱自己是西山錢莊的人,他對於錢莊的人,格外的尊敬,陳忠懇切的道:「不,該慚愧的是小老兒,當初是小老兒自己上的當,受的騙,本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還是多虧了你們,若非是你們,咱們這些人便只好死了。是了,聽說宮裡和許多達官貴人,只退了六成的銀子,坊間都在傳這事,這究竟是不是真的」

  弘治皇帝聽到這個問題,眼眸裡終於又找回了幾許生氣,帶著驕傲的口吻道:「這是當然的,宮裡虧了八十多萬兩。」

  「呀。」陳忠驚訝的道:「這麼多呀,尊客尊客如何知道的?」

  弘治皇帝目光一定,站起身,道:「朕就虧了那八十萬兩!」

  第二章送到,含淚求月票。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11
第一千四百二十九章:朕絕不姑息

  陳忠一愣。

  眼睛直直的看著弘治皇帝。

  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這個人自稱天子。

  他是萬萬不相信天子就在自己眼前的。

  可是

  他努力的辨認,眼前這個人,確實有一些眼熟。

  怎麼說呢

  和自己記憶中的一個人有些相像。

  是什麼呢?

  寶鈔

  陳忠突然想到了什麼。

  寶鈔的那個人,和眼前這個人,還真有幾分相像。

  一般人,自然不會將眼前的人和寶鈔的人聯繫起來。

  畢竟人有思維的盲區。

  可是

  現在經過了弘治皇帝的提醒,陳忠這才想到了什麼。

  他突然覺得,自己瘸了的腿,已經無法支撐自己身體了。

  手裡拄著的枴杖,也啪嗒的落地。

  陳忠兩腿一軟,啪嗒一下跪倒了在地。

  弘治皇帝卻是感慨萬千。

  朕就是那個虧了八十多萬兩銀子的人啊。

  這八十多萬兩,可是朕節衣縮食省下來的。

  可是現在他笑了,欣慰的笑了。

  弘治皇帝說罷,忍不住看向方繼藩一眼。

  彷彿是在說,八十多萬兩銀子,確實不是少數。

  可是繼藩拿著這八十多萬兩銀子,給朕買來的是天下人的人心。

  這可是無價之寶。

  是哪怕八百萬兩銀子,都買不來的。

  看著這個陳忠,一個曾經戍邊的老卒,九兩銀子,是他最後一丁點的財產,是他賣命的銀子。

  這京裡有多少個陳忠呢,又有多少個陳忠在全額退回了銀子之後欣喜若狂呢。

  值了!

  弘治皇帝俯身下去。

  雙手握緊了匍匐在地,雙手顫抖的陳忠。

  陳忠戰戰兢兢,膽大的抬頭,端詳了弘治皇帝一眼,眼中依舊驚異:「您您您真是陛下」

  弘治皇帝很少溫和,微笑道:「敢自稱陛下,乃是萬死之罪,你看朕像個不良之人嗎?若是如此,豈不是萬死之罪,來,起來,你腿腳不便,坐下說話吧。」

  「陛下啊」陳忠滔滔大哭起來:「小人像做夢一般,萬萬料不到陛下居然屈尊至此,草民草民」

  弘治皇帝強令他坐下,自己則相對而坐。

  熱烘烘的炭盆裡,火焰通紅,弘治皇帝吁了口氣:「朕來此,就是想看看銀子是否發放了,再看看裡頭有沒有什麼內情。朕見你領了銀子,心裡也就踏實了,朕虧空的是八十多萬兩銀子,而你失去的乃是救命錢,九兩銀子雖小,可對你而言,就是你的一切。」

  陳忠哽咽難言,只是不斷點頭。

  方纔還談興濃得很,現在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弘治皇帝又道:「你是朝廷的有功之臣,你的腿,便是朝廷虧欠你的,只是可惜當初的朝廷有難處,所給的撫恤和賞金竟只有這些,現如今國庫還算充實,居然沒有人將你們的事奏報到朕的案頭上來,這是百官的失職,也是朕的疏失,倘若連你們都過不安生,誰還願來保衛大明,這江山和社稷又從何而來呢?」

  陳忠泣不成聲,臉上盡顯動容:「陛下乃是聖人天子,能有此念,草民和當初的袍澤,哪怕是九死一生,也是值了。」

  弘治皇帝則是回頭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過幾日提一個章程來,是關於這些老弱的軍士的,現今朝廷有了銀子,不能再裝聾作啞了。」

  方繼藩躬身道:「是,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起身,見著這陳忠家徒四壁的模樣。

  「朕方才在想,你立有大功,卻是家徒四壁,朕該給你一些賞賜,好讓你安度晚年,現在想來,天下有多少個似你這般的忠烈之臣,只恩賞你一人,其他人呢?終究這不是長久之道,給朕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時間裡,朕會讓你們得到應有的照顧。」

  「三個月之後,朕再來看你,若是你依舊過得不好,朕先殺方繼藩的頭。」

  方繼藩:「」

  他這是又無端中槍了

  陳忠只是哽咽道:「陛下萬歲。」

  弘治皇帝亦很是觸動,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道:「等著吧。」

  他隨即道:「走,立即就走,不必相送了。」

  他似乎覺得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

  天子總是如此,做了許多事,便覺得很滿足了,有時沉浸在以往的功績裡沾沾自喜,可如今,弘治皇帝方才知道,這個世上還有太多太多他從前是鞭長莫及之人,還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以往,他所追求的,乃是文治武功。

  可所謂的文治武功,太過宏大了,何為文治,何為武功呢?

  弘治皇帝說走就走,他沒有回頭和停頓,生怕陳忠一瘸一拐的送自己出門,所以走的很是絕決。

  朱厚照落在後頭,有些不忍的看了陳忠一眼,他是有大志向的人,想要做一個馬上太子,想要做大將軍,可看到這個老卒,心裡亦是過意不去,扣扣索索的自袖裡掏出了一小疊一兩面值的銀票,數了十張,又覺得好像自己不夠用,便又藏了三張,將七兩銀票塞給陳忠手裡。

  陳忠連忙受寵若驚的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無功不受祿」

  方繼藩在一旁,卻是自袖裡掏出了十幾張百兩銀子面額的銀票,啪嗒一聲摔在了案上,擲地有聲,直接轉頭就走了。

  朱厚照喉結滾了滾,眼睛看著那一張張百兩銀子面額的銀票眼睛發直,既然陳忠說使不得便將自己的七兩銀子銀票收回了袖裡,灰溜溜的跟著走了。

  身後傳開了陳忠的哭聲。

  走出了陳忠所住的樓屋。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方纔那陰暗的環境裡,實是有些憋屈,現在貪婪的吸了口新鮮的空氣,有一種重獲新生的感覺。

  弘治皇帝走了幾步,等方繼藩和朱厚照追了上來。

  弘治皇帝才道:「蕭伴伴。」

  蕭敬面無表情道:「奴婢在。」

  弘治皇帝便板著臉:「給方繼藩磕個頭。」

  「啊」蕭敬一臉詫異。

  方繼藩也驚住了。

  這又是什麼狀況

  弘治皇帝又道:「磕。」

  雖然很懊惱,蕭敬卻不敢怠慢,忙是拜倒在方繼藩的腳下,給方繼藩磕頭行禮。

  方繼藩不解道:「陛下,這是」

  「這是朕謝你,承你的情。」弘治皇帝道:「幸虧當初你讓朕虧了那八十多萬兩銀子,也多虧了你這補償之策。朕就明言了吧,當初若非你的倡議,朕還真捨不得,銀子是好東西啊,誰不喜歡呢?人人都說自己聖人門下,高風亮節,可若說不愛金銀,這便是虛偽透頂。」

  「可是」弘治皇帝道:「朕就差一點,一念之差,差點誤了大事。這個陳忠是個可憐的人,天下還有許多這樣的可憐人。當初他們都和朕一樣,貪圖一時之利,卻被騙去了所有的財富,如今哎,繼藩,朕於你而言,是君是父,因而就讓蕭敬給你磕個頭吧。」

  弘治皇帝,有著萬千的感慨。

  經過此行,他才明白,八十多萬兩沒了,收穫的,其實卻是十倍百倍的收益。

  他是天子,銀子畢竟不算什麼,再如何重要,也不如人心。

  方繼藩給自己買來的,就是這人心。

  方繼藩便道「兒臣什麼都沒有做,慚愧的很,哪裡當得了陛下這樣的酬謝,何況兒臣深受皇恩,效以犬馬之勞,本是理所應當的事。」

  方繼藩的話,顯得很違心。

  弘治皇帝哈哈一笑,當初那所有的不捨以及心裡的鬱悶,統統一掃而空。

  弘治皇帝卻是又道「朕方纔所言,可是實話,你就是一頭驢子,不催一催,你是不肯好好盡心用命的,那些立有戰功的老卒,為朝廷分憂不少,付出很多,從前是朝廷力有不逮,可現在府庫還算殷實,是要予以一些照顧了,你想辦法尋訪似陳忠這樣的老卒,尤其是那些沒有子女的,該讓他們安享晚年,切切不可怠慢了。」

  方繼藩對於這點是非常贊同的,鄭重其事的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背著手,唇邊勾起幾分笑意,道:「今日一趟,真是獲益匪淺啊。」

  方繼藩倒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連忙道:「陛下,那江言,還罵兒臣呢。」

  哼,他是那種願意吃悶虧的人嗎?

  提起這事,弘治皇帝面上的笑容,亦是逐漸消失了。

  他面若寒霜,面上露出意味深長的樣子:「他一個御史,原本捕風捉影,彈劾任何事,都是他的職責所在。可此人黑白不分,指鹿為馬,倘若連這樣的善政,由著他來指摘,那麼這天下想有所作為的人,還敢有所為嗎?若是人人畏手畏腳,不敢去辦事,不敢獻出良策,那麼誰來為朕分憂。朕給予御史彈劾之權,本是讓他們為朕興利除弊,是彈劾不法之事,而不是似他這般,一味攻訐,明明一無是處,卻是處處想要表現自己,彰顯自己的能耐。」

  弘治皇帝說罷,看向方繼藩,一臉認真的道:「繼藩,你以為,朕當如何?」

  第三章送到,月票很少呀,碼字感覺沒動力。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mk2258

LV:9 元老

追蹤
  • 1120

    主題

  • 100531

    回文

  • 46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