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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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236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6
第一千三百八十九章:黃河水……清了

  朱厚照一聽,眨眨眼,先是一愣,而後笑了。

  他是相信方繼藩的,方繼藩讓自己不用急,那便不急了。

  不過……

  一聽方繼藩囑咐他趕緊想辦法量產新藥,倒是讓朱厚照又重新惆悵起來。

  而今,研究所有的是銀子,畢竟上市了,這麼多人揮舞著銀子送了來。

  可是要量產,且還要達到大規模的量產,裡頭卻有不少的難點,是朱厚照非要克服不可的。

  這也是朱厚照無奈的地方。

  這一點,和織毛衣不同。

  科學的道路,總是一個接著一個的困難,翻過了一個山丘,接著會有一個新的山峰在等著你。

  朱厚照撇撇嘴,卻應了下來:「快了!」

  …………

  第三日。

  辯論繼續開始。

  這一次,翰林院更加人滿為患。

  畢竟上一次的辯論,已經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

  王佐的一番高談闊論,獲得了無數人的掌聲和認同。

  他畢竟是個品德高尚的人,且滿腹經綸。

  哪怕是新學的門人們,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至於李朝文……

  他的表現,實在是有愧真人之名。

  原本大家對於這位真人,還頗為敬重的,可而今卻多了幾分輕視。

  弘治皇帝清早起來,顯得憂心忡忡,在辯論開始之前,弘治皇帝召了王佐和方繼藩覲見。

  弘治皇帝顯得很疲憊,眼袋烏青的,顯然又是一宿未睡。

  先是看了王佐一眼,又看看方繼藩。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道:「兩位卿家不必多禮,來,賜座。」

  王佐點頭。

  方繼藩已是落座。

  這王佐和方繼藩彼此都不看對方,當對方是空氣。

  弘治皇帝隨即道:「王卿家,朕久聞你的大名,在南京可好?」

  王佐聲若洪鐘道:「陛下,尚可。」

  弘治皇帝撫案,淡淡道:「你是否對朕有所不滿。」

  王佐聽罷,立即起身拜下道:「陛下何出此言?臣蒙陛下不棄,忝列顯職,聖恩浩蕩,臣仰慕恩德,報效都來不及,何來不滿之說?」

  弘治皇帝道:「那麼,王卿家何以屢次三番,和朕對著干呢?」

  弘治皇帝將話講透了,我是皇帝,你是臣子,那你為何來拆朕的台?

  王佐肅然道:「這正是為了社稷啊,陛下,難道忘了成化年間的事嗎?臣受陛下恩典,見有人蒙蔽皇上,所謂不平則鳴,豈有沉默不言的道理,陛下……」

  王佐說到此處,眼眶就紅了,帶著幾分悲痛道:「臣在南京聽說了許多事,陛下改弦更張,欲行新制,可敢問陛下,祖法,難道就一無是處嗎?在江南,許多的讀書人因為陛下行新制,十年寒窗,毀於一旦,科舉之途,再無希望,不滿者,如過江之鯽。臣所擔心的是,倘若繼續這樣下去,這些讀書人,便是遍地的乾柴,但凡有火星子冒出,便是大火熊熊,陛下啊,這一場大火,要燒的,不是別人,正是陛下啊。而今,天下四起奢侈之風,讀書人沒有進身之階,臣不才,此次入京,名為辯論,實是為了江山社稷,希望能夠說動陛下,請陛下凡事三思,任何事,都不可操之過急,這關係到的,是無數人的命運,是千千萬萬人的前程,豈可只因陛下一念之間,因為齊國公人等,更親近陛下,陛下便一言九鼎呢?」

  說罷,他叩首道:「請陛下三思。」

  弘治皇帝皺著眉頭,顯得惆悵,他能看出,王佐是個忠臣,真算起來,並沒有什麼過錯。

  這便是為天子的難處。

  有的時候,他明知道一件事是對的,可是總有人阻攔他,阻攔他的人,若是奸臣倒也罷了,偏偏這些人恰恰是赤膽忠心之人。

  即便是一國之主,也有許多的無奈呀!

  弘治皇帝這時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一臉無辜的樣子,眨眨眼。

  弘治皇帝的臉便拉了下來。

  彷彿是在說,還不是你不中用,還有那個李朝文,真是個天大笑話,否則何至於朕拉下臉來求人。

  偏偏你方繼藩,還毫無羞愧之心。

  弘治皇帝微微側頭,便凝視著王佐:「這些,姑且不論。」

  王佐的心涼了下去。

  何為姑且不論,這是天大的事啊。

  只見弘治皇帝又道:「朕只問你,今日論道,卿家可以網開李朝文一面嗎?」

  王佐頓時就心痛欲絕起來了,頓了一下,道:「臣……期期不敢奉詔。」

  弘治皇帝的臉色多了幾分嚴厲,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你不怕朕處置你?」

  顯然王佐是個不畏強權的君子,毫不猶豫的肅然道:「臣已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而後道:「卿以為自己是對的,其實卻錯了。」

  「若是錯了。」王佐固執的道:「臣自會付出代價。」

  弘治皇帝直直地看著王佐,沉默了許久。

  而後,他揮揮手:「卿等退下吧。」

  …………

  方繼藩和王佐退出了奉天殿。

  方繼藩這才道:「王部堂,方才……」

  王佐冷哼一聲,一副不屑於顧的樣子,眼中滿是輕蔑。

  而後,他淡淡道:「齊國公,好自為之。」

  方繼藩可不是那種甘於受氣之人,覺得此人很討厭,他脾氣上來了:「這話是我對你說的。」

  王佐笑了,只是這笑不達眼底,而是顯出嘲弄:「是嗎?那麼今日便要揭穿齊國公與李道人之間不可告人之事,要天下人都知道,何為狼狽為奸,沆瀣一氣。你們禍亂國家,還不夠嗎?」

  方繼藩:「……」

  禍亂國家……

  這麼大的帽子呀?

  方繼藩氣樂了。

  「知道為何我沒有打死你嗎?」

  這一次輪到王佐沉默了。

  方繼藩抽了一下嘴角,透出一絲冷笑,道:「因為不用打死你,你也休想辯論贏我的師侄。」

  說罷,方繼藩背著手,先行而去。

  王佐氣的臉色發紫。

  這齊國公……還真是……死到臨頭,尚且不知。

  此人跋扈至此,實是可惡。

  等王佐趕到了翰林院的時候。

  卻發現方繼藩和李朝文都已到了。

  翰林們見了齊國公來,倒是規規矩矩了許多。

  方繼藩坐在上首,其餘人分別跪坐在左右。

  沈文乃是翰林大學士,不過比方繼藩的身份低,只好在旁陪坐。

  其餘王不仕人等,個個沉默的樣子。

  不過更多的人,雖是繃著臉,顯得嚴肅,實則心裡頗有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李朝文和師叔對視一眼,卻見師叔翹腳,施施然的抱著茶盞看熱鬧的模樣,心情很複雜。

  王佐就座,只和沈文等人見禮,隨即看向李朝文。

  他面色冷然。

  「李朝文!」直呼李朝文的名字。

  李朝文道:「朝廷賜我為真人。」

  王佐眼帶嘲諷地看著李朝文道:「你也配為真人?正好,你的師叔齊國公方繼藩今日在此,老夫想問,你之所言,是不是你的師叔方繼藩所指使?」

  李朝文顯得大度,沒有追究他的無禮,臉色淡然的搖頭道:「此乃天意。」

  「又是你那一套所謂紫微星和黃河清的那一套?」

  李朝文不急不躁的道:「這便是天意。」

  「君子敬鬼神而遠之……這道理你不懂。」

  「貧道乃是方外之士……非君子也。」

  「……」

  …………

  此時,一封快報,緊急的送到了宮中。

  弘治皇帝打開一看,愣住了。

  他萬萬料想不到,呃……

  弘治皇帝看了蕭敬一眼,忍不住道:「蕭伴伴,你來看看,這果然是天意……」

  蕭敬知道陛下已經很多日子都是陰沉著臉了。

  可在這轉瞬之間,陛下卻是喜笑顏開,很是振奮,事有反常呀。

  蕭敬便立馬從善如流的瞥了一眼那奏報,兩腿猛地有點發軟。

  臥槽……

  黃河水……它清了。

  莫非……莫非……當真……這真是上天之意?

  是了,若非是上天之意,這黃河水,如何能清?

  蕭敬心裡既震驚又惶恐。

  太可怕了,這是真正的天意啊。

  哪怕是再淡定的蕭敬,此刻也忍不住歇斯底里的道:「陛下……承受天命,此……此……真天子也。」

  弘治皇帝急促的呼吸,其實他整個人也有點懵了。

  事實上,弘治皇帝實在無法理解這黃河水是如何能清的。

  但有一點可以證明,方繼藩絕對沒有能力讓這渾濁的黃河水變得清澈。

  那麼唯一的理由就是……那李真人,竟真的是個得道高人,是真神仙。

  弘治皇帝收了奏疏,頓時覺得自己精神抖擻,龍精虎猛。

  即便昨夜整宿未睡,此時眼眸也顯得異常明亮起來,他正色道:「方繼藩他們在何處?」

  蕭敬連忙道:「在翰林院。」

  弘治皇帝振奮道:「走,隨朕立即去翰林院。哼……這一場論道已經結束了,那王佐,左一口社稷,右一口忠心,朕要親自讓他看看!」

  「奴婢……遵旨。「

  蕭敬在這一刻,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內心依舊還在震撼,無數的念頭在他可憐的腦瓜子裡閃過。

  真是太可怕了,恐怖如斯啊。

  居然……居然……黃河水,真的清了。

  天底下,有這般的奇跡嗎?

  ………………

  今天開始逐漸恢復更新。這幾天東奔西跑,太累了,感謝大家的理解。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6
第一千三百九十章:天子即聖人

  王佐的口若懸河,迫人氣勢。

  幾乎又到了他開始將李朝文按在地上摩擦的時間。

  眾翰林們,此時對李朝文不禁同情起來。

  一個道士,居然敢來和王部堂辯論,這不是找死嗎?

  若是他們肯定找個地方躲起來,不敢見人。

  好在,李朝文的臉皮很厚,對眾人同情的目光視而不見。

  其實他不是不害怕,而是他對自己的師叔很有信心。

  師叔說的從來不錯,毋庸置疑的。

  所以,他只坐著,任由王佐各種罵人不吐髒字,變著各種花樣。

  轉眼之間,一個多時辰過去。

  李朝文現在已是體無完膚,倒像是他已成了一個十惡不赦之人。

  方繼藩翹腿坐著。

  人們佩服的看著王佐。

  這由不得別人不佩服啊。

  這可是第一個,他們親眼看到,站在方繼藩面前,還敢指桑罵槐的痛罵方繼藩的人。

  而且……此人還是活的,能動的那種。

  他們真是由衷的欽佩,王佐這牛逼了。

  王佐並不在乎旁人怎麼看自己,此刻他的聲音,還在堂中咆哮。

  「當今皇上,不可謂不聖明,從前,明察秋毫,廣開言路,可現在看看,成了什麼樣子,廟堂之上,豺狼虎豹,盡都是奸邪小人,皇帝乃是天子,而聖人是何?孔子是聖人,天子是孔子嗎?」

  「李朝文,你說話啊。」他一字一句的逼問著。

  李朝文沉默,不說話。

  他不能開口,根據他的經驗,自己開口說一句,王佐能說一百句,而且處處都佔著理,所以當王佐在唸經,自己不理會便可以。

  「齊國公,你也在此,你難道不該說點什麼?」

  王佐看向方繼藩,目光透著審視和質疑。

  眾翰林們心裡又佩服起來。

  了不起啊了不起,王佐王部堂的勇氣可嘉,實為士林典範,這一身錚錚鐵骨,真是讓人佩服。

  痛罵幾句皇帝,都不算什麼。

  畢竟罵皇帝的,在大明數不勝數。可直接指著方繼藩的鼻子還痛罵的人,卻是鳳毛麟角,可能除了皇帝,迄今為止還找不出罵方繼藩的人來。

  這是因為,皇帝也是要面子的,閻王好惹,罵也罵了。

  可方繼藩是什麼人,這傢伙當場打死你,推說自己腦疾犯了可是說不准的。

  再者說了,他這麼多徒子徒孫,你王佐難道就不怕走在路上被人拍磚,自己的兒子碰巧被歹人拉去了城外的城隍廟?就不怕恰好欠了一點貸款,不怕突然家裡失火?

  王佐已到了興頭上,他凜然的盯著方繼藩,一身正氣。

  「齊國公沒什麼可說的嗎?」

  方繼藩悠哉悠哉的呷了口茶,將茶盞捧在手裡把玩著,一邊摩挲著光滑的茶底,一邊朝王佐淡淡說道。

  「說,說啥,你剛才說啥,我招你惹你了?」

  王佐冷笑:「呵……事到如今,齊國公還要裝聾作啞嘛?此事,就是因你而起,這一切,都是你所指使的,現在你還想置身事外,如今,李朝文不發一言,難道齊國公也要在此枯坐?齊國公,這裡可有千千萬萬雙眼睛盯著呢,你還要在此假裝氣定神閒到什麼時候?」

  方繼藩深深的看了王佐一眼,居然並沒有氣惱,而是淺淺一笑。

  「我方繼藩,是什麼樣的人,你王佐人在南京,可能有所不知,可是在座的各位,有誰不知道嗎?」

  方繼藩說著便左右四顧,看向眾翰林。

  「我為人誠實,從不虛言,心裡只有百姓,上報國家,下安黎民,以天下為己任,王部堂啊王部堂,你若是不信,讓他們都摸著自己的心口來說,我方繼藩,有做過半點不對的地方嗎?現在你從南京趕來,在此胡言亂語,可是……我方繼藩有打死你嗎?有沒有?這足以見得,我為人善良,做人清白,是講道理的,到了現在,你卻騎在我的頭上,開口閉口便說我方繼藩欺君罔上,是奸邪小人,好嘛,你真以為,我沒有脾氣?以為我好欺嘛?」

  王佐卻是冷哼一聲,不屑的睇睨著方繼藩。

  「是可忍,熟不可忍。」方繼藩突然,豁然而起,將手中的茶盞,摔在了地上。

  匡當!

  這一下子,全場靜默。

  人們膽戰心驚的看著方繼藩,眼裡瞳孔收縮。

  卻見方繼藩捋起了袖子。

  「你想和我方繼藩來論道,我只問你,你是個什麼東西,你也配和我爭論,我的門生,跋山涉水,遠渡重洋,遭遇無數風浪,被疾病折磨,給大明帶回無數的金銀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的門生,平定交趾,深入大漠,與韃靼人,與羅斯人鏖戰,出生入死,九死一生的時候,你在哪裡?我的門生,遠赴佛朗機,為我大明,除掉心腹大患的時候,你又在何處?我的門生,在錦州,在保定,建功立業時,你在哪裡?」

  連番的質問,竟是讓王佐一楞。

  方繼藩深深的凝視著王佐,冷冷的道:「我的門生,深入農家,與他們同吃同睡,你說我方繼藩是小人,你這可恥之徒,竟靠著一張嘴皮子,便自詡清流,敢在我方繼藩面前放肆?」

  王佐被方繼藩罵做是可恥之徒,心裡一咯登,臉頓時羞紅。

  「你為百姓做過什麼事,你行過什麼善,你給他們建房子了,給他們治病了?你為皇上立過什麼功勞,你可有在陛下遇刺時,挺身而出,為陛下擋刀嗎?你有上馬,保家衛國嗎?」

  王佐臉上羞紅,不禁道:「你,你……我……我……哼,莫非這是齊國公所為?」

  方繼藩正氣凜然道:「這是我的門生所為,是受了我的熏陶和教誨,與我做的,有什麼分別?」

  王佐厲聲要說什麼。

  卻聽外頭道:「皇上駕到。」

  一聲駕到。

  堂中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皇上這個時候怎麼來了。

  方繼藩起身,預備要帶著人去接駕。

  卻見弘治皇帝,竟是龍行虎步,匆匆進來,他打量了義憤填膺的王佐一眼,再看看李朝文。

  弘治皇帝背著手,踱了幾步:「如何了,這裡怎麼充斥了火藥味,卿等都為朕的臣子,怎麼,居然還在此吵鬧不休?」

  「陛下……」王佐眼眶又紅了,拜倒在地:「臣……臣………」

  「你這又是哭什麼?」弘治皇帝目光凜然,如刀鋒一般在王佐身上掠過,他語氣,平靜的可怕:「朕已見你哭了幾回了,朕難道駕崩了嗎?這些眼淚,還是收起來吧,等朕駕崩的時候,自有你在此嚎哭的時候。」

  這句話,略顯刻薄和惡毒。

  這是擺明著奔著王佐去的。

  王佐頓時心涼透了。

  來之前,皇帝可不是這般樣子的。

  可轉眼之間……莫非……陛下已是惱羞成怒了?

  其餘諸翰林,個個也覺得寒心。

  無論如何,王佐王部堂雖然言辭過激,可都是為了陛下好啊,他是一心為了陛下。

  這一次,本就是齊國公勾結了那李朝文,事實已經很清楚了,陛下若能明察秋毫,何至於對王佐如此,

  王佐……他是忠臣啊。

  王佐叩首:「陛下既出此言。可見臣非要肝腦塗地不可,臣不才,不能為陛下分憂,還在此,觸怒聖顏,此萬死之罪,懇請陛下賜罪於臣。只是……陛下啊……臣還要一句良言……」

  「什麼良言。」

  弘治皇帝的臉色,波瀾不驚,他的忍耐,已至極限了。

  弘治皇帝在方繼藩方纔所坐的位置坐下,而後,冷冷的看著王佐,繼續道:「朕的良言,聽的太多了,李真人,便給朕說了不少,卿家總在朕身邊,說什麼良言,你是當朕糊塗嗎?」

  「此道人……是個騙子!」王佐咬咬牙,厲聲道。

  他豁出去了。

  死就死。

  就算是死,也和方繼藩這些小人,同歸於盡。

  至少……還可留下一個赤膽忠心之名。

  弘治皇帝突然面上流露出了古怪之色,他深深的看了王佐一眼:「是嗎?李真人是騙子?那麼,朕該相信誰人?」

  「陛下……」

  弘治皇帝卻又突然,意味深長的打斷了王佐的話,語氣出奇的平靜:「朕來此,是要告訴你,黃河水……清了!」

  「……」

  王佐臉色驟變。

  黃河水……清了。

  黃河清,聖人出……

  這是李朝文所言。

  本來,這一句話,乃是古語。

  也就是說,當黃河水清澈之後,便會有聖人出世。

  按理來說,誰是聖人,可說不好。

  可這話先是李朝文所言,李朝文又說聖人乃是當今陛下……那麼……若他的前一句話是真的,人們自然會對第二句話,深信不疑。

  而現在……黃河水……居然清了。

  翰林院裡,像煮沸的水,竟一下子掀開了鍋蓋。

  人們一時之間,在無陛下親臨時的敬畏和沉默,卻是瘋了似的開始議論。

  「這……怎麼可能……」

  「黃河水清了……莫非……被李真人所言中,這樣說來……豈不是……豈不是……」

  說話之人,小心翼翼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後頭欲言又止的話應該是,豈不是,陛下當真是那個聖人?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6
第一千三百九十一章:聖天子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猶如晴天霹靂,令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黃河水清。

  他們深信,無論是方繼藩還是李朝文,都不是大羅金仙。

  他們怎麼可以做到,讓黃河水清呢?

  這世上,除了上天之外,恐怕再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了。

  可現在,黃河水清……了……

  那王佐的臉色一片慘然。

  但很快,他就調整了過來。

  因為……他不相信。

  黃河水,怎麼能說清就清了呢?

  他拜在地上,伸長脖子,依舊還是冷汗淋漓的樣子,卻是壯起了膽子:「陛下,自古以來,虛報祥瑞的事屢禁不止,陛下……這定是……定是有人虛報……」

  呼……

  一言驚醒,許多人回過神來。

  對呀,上有所好,下有所效。

  所謂黃河水清,在場的人,不是誰都沒有親眼見過嗎?

  既然如此,誰知道這是不是地方官見皇帝想要做聖人,故意而為之呢?

  弘治皇帝卻是氣定神閒的看著王佐,以及充滿了疑惑的諸人。

  弘治皇帝淡淡道:「這樣說來……卿家是不肯信的了?那麼,孟津縣令的話,卿家不會信,那山西布政使司的奏報,你也不信?陝西布政使司呢?還有河南布政使司,以及山東布政使司呢?」

  弘治皇帝一連串的說出了幾個布政使司。

  聽到了這話,王佐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

  這都是黃河流經的省份。

  四個布政使司,若是當真發生了黃河水請的事,一定會快馬加鞭的奏報。

  這可是布政使司,奏報的人,也都是巡撫,布政使這個級別的封疆大吏。

  這些人,可能會有一個兩個,想要指鹿為馬,但豈會所有人都異口同聲?哪怕是天子,只怕也不可能脅迫他們做這樣的事吧。

  至少據他所知,河南布政使吳寒,就是一個很有風骨的人,當初他和吳寒同在翰林院,吳寒以忠直而成名,吳寒的性子,他是最清楚的。

  這樣的人,絕不會弄虛作假。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繼續看著王佐,道:「除此之外,送來祥報的府縣,還有三十七份,這還只是開始,想來此後送來的祥報還有不少,王卿家,莫不是全天下的地方官以及封疆大吏都在阿諛奉承,也都在弄虛作假?這世上,只有王卿家鐵骨錚錚?」

  弘治皇帝唇邊帶笑的說完這番話,可這話就明顯有那麼點扎心的意味了。

  「陛下……我……」王佐突然像找不到了詞彙。

  片刻間,弘治皇帝的臉上嚴厲起來,直直的看著王佐道:「現在,卿家鬧夠了沒有?」

  王佐連忙叩首,頭埋在地上,語塞了。

  他很清楚……當黃河水清成為事實的時候,他這幾日的辯論,即使多麼的精彩,也是在轉眼成了笑話。

  他已是心亂如麻,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眾翰林震驚之餘,不禁驚駭的看向李朝文。

  這李真人,當真能參透天機?

  大家這時倒是想起了當初他求雨,便立下大功,而現在,連黃河水清,他也竟能預知。

  李朝文面帶淡淡笑容,含蓄的很。

  只見弘治皇帝又厲聲道:「現在,王卿家該怎麼說?」

  話音落下,不等王佐有所回應……

  卻聽有人聲若洪鐘道:「兒臣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恭喜陛下承上天之命,列入聖賢,陛下在位數十年,日理萬機,仁義廣播,蒼生萬民,無不受陛下雨露恩惠,此萬古之所未有也,兒臣能有幸,陪侍聖天子左右,實是祖宗有德,是三生之幸啊。陛下聖名,遠播海內,四海歸心,洪福齊天,此天下億兆臣民之幸……兒臣忍不住要放聲三呼,吾皇萬歲,吾皇萬歲,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顯得很激動。

  他心裡竟生出奇妙的感覺,難道這真是上天的旨意嗎?

  若如此,那麼也不枉這些年來的盡心竭力了。

  方繼藩拜倒之後。

  其餘人面面相覷。

  這話很肉麻啊!

  可若這當真是天命,似乎肉麻也沒什麼。

  大家也不笨,於是眾人紛紛拜倒。

  「吾皇萬歲。」

  聽著震天的聲音,那王佐似乎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在此時,覺得心都涼透了。

  而後,卻不禁恐懼起來。

  現在的情況,他的所作所為,性質已經變了。

  此前,尚可以說是據理力爭,鐵骨錚錚,可現在……在人看來,他所做的一切,分明是胡攪蠻纏,是圖謀不軌。

  他煞筆著臉色,叩首道:「陛下萬歲。」

  弘治皇帝冷哼一聲,死死的看著王佐。

  一副待會兒收拾你的模樣。

  隨即,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看向李朝文:「李卿家,是如何知道黃河水要清的?」

  這真是個好問題。

  眾人都支起了耳朵,想聽聽這李朝文的回答。

  李朝文卻只微微一笑,依舊還是仙風道骨,給人一種神秘莫測之感:「陛下,此乃天機,天機不可洩漏。」

  弘治皇帝恍然了一下,隨即樂了。

  是啊,老天的事,怎麼打破砂鍋問到底呢?

  只有李朝文心裡,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比這裡所有的人更激動。

  自己的師叔,真是活神仙啊,自己真真是越發的佩服師叔了,這黃河水請之事,真是師叔告訴自己的。

  他眼角的餘光,掃視了師叔一眼,見師叔一副歡天喜地,巴結皇帝的模樣,看著……好像很卑鄙,很不要臉,很小人,很阿諛的樣子。可是……

  李朝文的心裡卻更是一凜,師叔竟能參透天機,卻還偽裝成一副阿諛奉承的模樣,這……就更是深不可測,恐怖如斯了。

  因為似師叔這樣的人,如此這般的得道高人,自然是不必下作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師叔參透了三界自然之理,卻是大隱隱於市,遊戲人間。

  這般的情操,才最為可貴。

  李朝文此時只恨不得噗通一聲,朝方繼藩拜下,抱著師叔這真正的得道高人叫一聲爹。

  他猛地想起,好像龍泉觀近來又得了不少香客饋贈的土地,還有各項業務,掙來了不少錢財,不知師叔對此有沒有興趣,應該送給師叔,讓師叔這樣的得道高人享用才對。

  其實……黃河水清,真不是所謂的參透天機。

  黃河水變清,歷史上出現過許多次。

  方繼藩只是在上一世,從各地的縣志和府志裡,看到了今年會發生黃河水清的記錄而已。

  三天之前,黃河水會變清,因而方繼藩順勢而為,借了李朝文之口說了出來。

  方繼藩歷來弘揚正能量,三觀奇正,是不屑用封建迷信去忽悠別人的。

  所以,這事兒,自然是由李朝文來代勞了。

  弘治皇帝對待李朝文,客氣了不少。

  此前對此人,還頗為疑竇,現在才知,此人深不可測。

  何況,天子為聖人,這也挺好,至少杜絕了不少流言蜚語,弘治皇帝對此,很有興趣,這李朝文,實在是立下了大功勞啊。

  他滿帶笑意的看向李朝文,溫和的道:「李卿家,你參透天機,觀察天象,當真是上天預示了朕乃是聖人。」

  李朝文依舊淡然自若的樣子,道:「此文聖也,確實是上天的徵兆,臣怎麼敢胡言亂語呢。不過……」

  說到不過二字,所有人都直了眼睛,個個一動不動的看向李朝文,想知道接下來的不過,又是什麼意思。

  卻聽李朝文輕描淡寫道:「不過這天象很奇怪,除了帝心耀眼之外,竟還有兩處星芒,甚是耀眼,臣努力的參透,倒是略略的參透了一些,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弘治皇帝眼眸頓時亮了幾分,興趣大增:「細細說來。」

  李朝文道:「臣恐說了,貽笑大方。」

  李朝文依舊顯得很矜持含蓄,可是……

  笑話。

  現在你李朝文就是真神仙呢,莫說是皇帝,這滿朝文武,天下萬民,誰還會懷疑你的話,還貽笑大方都說出口了。

  方繼藩不得不說,這李朝文不是一般的會裝呀!

  「但說無妨。」

  弘治皇帝只當李朝文乃是客氣對李朝文更高看了幾分。

  像這樣既有本事,又是得道高人的人,還能保持如此謙虛的態度,這樣的人,可是鳳毛麟角了。

  李朝文躬身道:「陛下,從天象來看,圍繞著陛下身邊,竟還有兩位小聖人要出來,稱之為亞聖,根據臣的觀察,其一,乃是太子殿下,其二,乃是齊國公……」

  話音落下……

  跪在地上的王佐突然噗的一聲,一口老血噴了出來。

  臥槽……

  太子……齊國公……

  陛下是聖人,也罷了。

  捏著鼻子,認了便罷。

  轉過頭,方繼藩和太子,那兩個……臭名昭著的傢伙,他們……也成聖了。

  若說弘治皇帝為聖,對於王佐而言,是一記重拳,而接下來,李朝文的話,卻如幾個時辰連續不斷的拿著扳手在毆打,王佐已經無法承受了,氣血上湧,眼前發黑,一口老血噴出,猶如噴灑一般,鮮血大口大口的自口裡噴濺。

  他……恨哪。

  蒼天哪,你這是要幹啥。

  他身子搖搖欲墜,噴血不止,腦袋接著無力的垂倒在地,啪嗒一聲,像一個洩氣的皮球。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6
第一千三百九十二章:帝王之師

  方繼藩和太子竟是亞聖……

  眾人翰林們,內心震撼無比。

  其實聖人要出世之說,早在數年前,就在江南開始盛行。

  某種程度而言,這更像是一群失意文人們的精神寄托。

  他們深信在名教被篡改的面目全非之際,定會出現一個力挽狂瀾的聖人,重新恢復舊的秩序。

  可漸漸的,這樣的流言在南方流傳的越來越廣,越來越甚囂塵上,便連京師,也開始受到了波及。

  無數人心心唸唸的,就是等著一個聖人出現。

  這也滋生了某些懷有野心的人。

  倘若上天真的沒有讓一個聖人出世呢?

  那麼,有人開始想要炮製出一個聖人。

  王佐,就是最理想的對象。

  王佐或許沒有這樣的野心,可架不住有許多人,想要借助他的名望和忠直,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去。

  可哪裡想到……當答案揭曉的時候,這聖人,竟是天子。

  而天子之後,竟是方繼藩和朱厚照。

  人們面面相覷,錯愕的看著滿面紅光的弘治皇帝。

  再看看方繼藩。

  最後,他們目光落在了王佐身上。

  呀,王部堂再噴血。

  大口大口的血水,噴灑出來,濺在地面上,染紅了他渾身,這樣血淋淋的畫面讓人覺得瘆人。

  可是暫時,大家的心思,沒有放在這王佐身上。

  而是有人睜大了眼睛,看著李朝文,似乎在期待他說下去。

  弘治皇帝驚訝的揚眉,鄭重的問道:「是嗎?太子和繼藩?」

  弘治皇帝同樣很震驚。

  他們這樣不著調的人也可以成為亞聖嗎?

  李朝文卻是臉不紅,眼不眨的,一臉正色道。

  「陛下,此乃天意,臣不過是據實稟奏而已,若是臣由虛言,天厭之。」

  讓一個方外之人,發出天厭之這樣的毒誓出來,那麼……再沒有人懷疑李朝文的真假了。

  畢竟,李朝文已經讓所有人證實了他的神通,而這神童,絕非人力可為,只有上天才可以做得到。

  既然上天有靈,身為方外之人的李朝文,又怎麼敢輕易以老天的名義來發毒誓,甚至是……弄虛作假呢?

  這樣的事,這李朝文絕對不敢忽悠的。

  老天無眼啊。

  有人在心裡發出了感慨。

  可無論心裡如何吐槽,誰也不敢反駁,再多的言語反駁,也是無力的。

  畢竟黃河的水都清了,這不就說明,李朝文說得都是真的嘛!

  沒人在敢反駁,在敢有半分的質疑了。

  方繼藩慚愧了。

  他汗顏道:「老天爺竟這樣垂青於我嗎?李師侄,話可不能亂說,這樣說來,我心裡慚愧的很,我何德何能,怎麼能忝居於太子殿下的下座,更遑論,與陛下相列了,這定是騙人的,我不接受,我決不接受。」

  李朝文傾佩的看了一眼方繼藩,心裡感慨萬千,師叔這樣有大神通的人,還能保持著如此的謙遜,實在是很難得啊。

  雖然亞聖之說,不過是自己趁熱打鐵,師叔事前並不知情,而現在,他不能接受,可不成。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師叔建新學,桃李滿天下,為朝廷培養了無數人才。奉聖天子之命,下西洋,歷經千難萬阻,正因有師叔這樣的人輔佐,聖天子才能大治天下,聖天子若是周文王,師叔就是姜太公,師叔怎麼可以謙虛呢,小道為了參透這天機,已是折壽了十年,師叔……萬萬要接受啊。」

  李朝文一臉虔誠的說道。

  方繼藩心裡真是慚愧的很,看看左右,弘治皇帝似乎對此,並不反感。其他翰林,個個低垂著頭,默不作聲。

  那王佐,竟是不吐血了,居然讓方繼藩覺得有點遺憾。

  方繼藩道:「我雖有赤膽忠心,也有愛民之心,所謂德如高山仰止,可是能力,卻是有限,哎……」

  一聲歎息。

  弘治皇帝背著手,心裡卻頗有幾分陶醉。

  原來太子……竟也可以成為亞聖。

  他的心目中,方繼藩才是一個德才兼備的人。

  而太子嘛……他會個啥?

  無論如何,這對皇家而言,有著莫大的好處,對於清除新政的障礙,推而廣之,更是如虎添翼。

  弘治皇帝心裡喜滋滋的,他不禁朝李朝文頷首點頭。

  「李真人實是得道高人,敕命,李真人授予大真人號。」

  李朝文一愣。

  這真人和大真人是不同的。

  天底下,有許多的真人,可在正一道裡,大真人只有一個,那便是張家的傳人,也即是張天師。

  自己哪裡敢和天師並列,這是欺師滅祖啊。

  李朝文忙拜倒:「臣之所學,盡為天師所授,豈敢加以大真人號,與天師並列,臣惶恐,懇請陛下收回成命,臣能被朝廷授予真人之號,已是仰慕聖天子恩,感恩戴德了。」

  李朝文拒絕的十分果斷。

  這不是好玩的事。

  李朝文還是曉得厲害的。

  這是正一道的規矩,而他,只希望能夠安安生生,做他的真人而已。

  能因師叔的原因,而一步登天,已是心滿意足。

  弘治皇帝詫異。

  其他翰林面面相覷。

  看來……這位李真人,不但得了道,竟還不慕名利。

  境界之高,深不可測。

  弘治皇帝顯然對李朝文的姿態很滿意,世上少有這種清心寡慾的人,他又對著李朝文頷首。

  「不成想,你還有此心思,既如此,那麼,卿依舊為真人吧,來啊,賜予龍泉觀金三千萬,賜土地田莊三萬畝。」

  李朝文才鬆了口氣,於是,叩謝皇恩。

  弘治皇帝道:「這聖人,朕不稀罕……」

  他說到這裡。

  其他的翰林們又錯愕了。

  那吐完了血的王佐也不禁愣住了,滿臉詫異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道:「朕乃天子,何須做聖人呢?朕的職責,不過是敬天法祖,下安黎民而已,聖人之號,不過是錦上添花。只不過,既然這是上天之命,朕也只好勉為其難的接受了。英國公年紀老邁,朕不忍心他操勞,不過此時,是非常之時,朕思慮再三,還是需勞動他動身,前往祖廟,祭祀列祖列宗,向列祖列宗們,上祭表,告知今日之事,如此,也算是告慰了列祖列宗們的在天之靈了。」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朝弘治皇帝笑,笑得很開心。

  弘治皇帝板著臉:「如李真人所言,卿乃朕之姜太公,乃朕的左膀右臂,卿萬萬不可為此而沾沾自喜。」

  方繼藩連連點頭。

  「兒臣誠惶誠恐已是來不及,哪裡敢驕傲自滿。」

  弘治皇帝滿意極了,面上露出喜悅的笑意來,隨即他便開口說道:「如此甚好,你既也有文名,朕近來,一直都在思考著一件事,現在,卻可以放心交給你了。」

  方繼藩心裡嘀咕,陛下成日琢磨這有的沒的,很操勞啊。

  弘治皇帝背著手道:「皇孫年紀日漸長大,可在朕眼裡,畢竟還是個孩子,從此往後,你便言傳身教,做他的授業之師吧,讓他在你身邊,多聽聽你的教誨。」

  方繼藩一愣。

  說起來,皇孫進了自己的保育院,這一層關係之中,方繼藩屬於皇孫的開蒙老師。

  這是一個十分緊密的關係。

  不過……現在……弘治皇帝讓自己做的,卻是皇孫的授業恩師。

  這又是一層新的關係,蒙師是讓皇孫開蒙,讓他懂得學習。而授業恩師,就不同了,這是屬於一對一的關係,彼此之間,可比父子一般。

  反正就是……事關到皇孫的事,方繼藩一概可以管。

  皇帝這是要讓自己將自己的平生所學,統統傳授給皇孫。

  那王佐聽到此處,眼裡,竟是閃過了一絲恐懼。

  這樣說來,天子若是駕崩,接著,便是太子那個魔頭登基,等太子駕崩,便是皇孫,也就是方繼藩的影子,克繼大統。

  祖孫三代,都要和理學要仇啊。

  三代,足以改變天下的大勢。

  完蛋了。

  他已來不及嗚呼哀哉,居然覺得,本是有些缺血的自己,竟好像,又有感覺了,還是那熟悉的味道,喉頭一甜,噗……

  鮮血四濺。

  方繼藩本是要叩謝,見王佐這般,不禁喊到:「呀,王部堂又流血了,這是病入膏肓的徵兆,來人,來人,我看他的肺定是有損,要緊急手術,開膛破肚不可。」

  王佐頭暈目眩之中,聽到這些話,已是嚇得渾身汗毛豎起,張著溢血的口,含糊不清道:「我無病,我無病。」

  方繼藩哪裡會理會他,依舊朝人吩咐道。

  「不可諱疾忌醫,來人,將他抬去醫學院。」

  外頭,有差役聽了吩咐,哪裡敢怠慢,匆匆抬了人,便要走。

  王佐發出了淒厲的大喊:「我無病,我無病……」

  這聲音,由近而遠。

  可那淒慘的聲音,卻如繞樑一般,至今沒有在堂中散去。

  面如死灰的翰林們,彷彿在耳畔,還能聽到這淒厲的吼叫,都不禁打了個寒顫,果然……報復來了。

  他們已經可以想像,被綁在手術台上的王佐,被人用鋒利的刀子,剁成肉碎的模樣了。

  想到這裡,他們的身體竟是不由的發顫。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7
第一千三百九十四章:大喜臨門

  弘治皇帝情緒很好。

  對於這位李真人,印象也是極佳。

  有本事……且還如此謙遜,果然是得道之人的樣子。

  江南的那些所謂聖人流言,轉眼之間,便已不攻自破。

  倒要看看,還有誰以後還敢造聖人的流言。

  送走了聖駕。

  在翰林院所有翰林複雜的目光之下,方繼藩領著李朝文出了翰林院。

  剛剛出去,終於憋不住的李朝文,直接噗通一下拜倒在地,噙著淚水道:「師叔大神通啊。」

  方繼藩眨了眨眼,一時分不清這個傢伙的眼淚到底是真是假。

  可方繼藩是個純潔的人,他不會將人往壞處想。

  方繼藩歎口氣道:「哎,這算得了什麼,起來吧。」

  李朝文卻是不肯起,一臉誠懇的道:「師叔,陛下所賜的田產以及錢財……」

  方繼藩撇嘴道:「你將師叔當作是什麼人了,這麼點蚊子肉,師叔也看得上嘛?狗東西,真是沒有眼色,你這是要置我於不義嘛?又亦或是將我當作是乞丐?我方繼藩,不吃嗟來之食,噢,聽說近來又有不少香客,進獻了土地和錢財?」

  李朝文先是一驚,正要請罪,現在聽到了弦外之音,立即道:「是,是,是,可是不少呢,明日,小道便親自帶著賬簿,請師叔過目。」

  方繼藩臉上神色淡淡之態,歎了口氣:「你看看這些該死的香客,他們有銀子和田產,不去救濟百姓,卻是搞這些名堂,平日不積德,求神拜佛,也不過是臨時抱佛腳。這些銀子和田產,我方繼藩還就不信了,不能花在百姓們的身上,要教貧者富起來,要讓飢寒交迫之人有飯吃有衣穿,師叔信得過你,明日不必帶賬簿了,我也懶得查賬,直接尋王金元,將錢財和地契,統統交給他便是了,師叔要拿這些為這天下人,做一些好事,雖是杯水車薪,可有志者事竟成,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你也要謹記著教誨,你雖是方外之人,可方外之人,卻也不能獨善其身,卻需心懷蒼生,以天下為己任。」

  李朝文毫不猶豫的叩首道:「小道謹記師叔教誨。」

  「滾蛋!」

  方繼藩一向乾脆,大手一揮,已是上了在外頭候著自己的車馬。

  李朝文目送著車馬,唇邊浮著真切的笑意,心裡是雀躍無比。

  終於……自己有資格享受滾蛋的待遇了。

  要知道,師叔身邊,能動輒被呵斥滾蛋的,全部加起來,不會超過一隻手的手指,而終於,自己守得雲開見月明……可謂是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苦心人,天不負啊。

  李朝文心裡滿滿的成就感,覺得渾身的細胞都雀躍起來,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抖擻,腿腳竟好似也有了勁頭,人生有了無限的希望,眼眸裡閃閃生輝。

  這種美妙的滋味,不亞於人生三大喜。

  ………………

  「啥?憑啥父皇是聖人,本宮是亞聖?」

  朱厚照瞪著方繼藩,一臉的不服氣。

  是啊,就是不服。

  憑啥?

  「李朝文那個狗東西,瞎了眼是不是?」

  朱厚照開始唧唧哼哼:「父皇會織毛衣,會掄錘子,知道螺絲怎麼緊固?用過扳手嗎?會製藥?哼,他就知道撿現成的。」

  方繼藩有點給朱厚照氣呼呼的樣子給逗樂了,微笑道:「太子殿下和臣抱怨什麼?自己和陛下說去。」

  朱厚照卻是不再吭聲了,沉默了一會兒,而後認真的道:「我不敢。」

  方繼藩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盞,施施然的喝了一口,才道:「陛下聖明的很,不只是明察秋毫,還目光獨到,已是下旨,讓皇孫從今以後跟著我學習,我做他的授業恩師,哎,這是千斤重擔啊。」

  朱厚照感覺心裡酸溜溜的,想說點什麼。

  方繼藩卻是突的看向朱厚照道:「可是陛下還是將太子殿下看輕了,太子殿下,才高八斗,滿腹經綸,可謂是經天緯地之才。何況殿下又是皇孫的父親,親的。這麼現成的師父不找,偏要來找我方繼藩,哎……我雖不知陛下的良苦用心,可細細想來……要不,太子殿下,你來教授皇孫吧。當然,我還是師父,你就做我外聘的西席。」

  方繼藩前頭的話,引發了朱厚照的不服。

  對啊,他的本事不但比父皇多,比方繼藩都高多了,憑啥不讓本宮自己來教兒子?這麼看不起本宮?

  可後頭的話,卻又令朱厚照警惕起來。

  老方不會連這個都偷懶吧,事兒本宮做,好處就你來得?

  他眨眨眼,想說點什麼。

  方繼藩隨即擺擺手:「算了,算了,這樣不好,陛下委我重任,我怎麼好讓陛下寒心,我理應拿出十二萬分的精神,報效皇恩,這等事,萬萬不可假手於人,若是所托非人的話,到時怪罪下來,我吃罪不起。」

  朱厚照頓時眼睛一瞪,厲聲道:「本宮來教,就按你說的辦。」

  「這……真的可以嗎?」方繼藩不禁一臉憂心的道。

  朱厚照齜牙咧嘴道:「老方,你放心便是,我將我一身的本領,都傾囊相授,絕不藏私,這是我自己的兒子,我能不上心?」

  方繼藩心裡忍不住感慨,太子殿下,居然還知道這是自己的兒子啊。

  方繼藩立即道:「如此,便算是一言為定了。」

  …………

  次日一早。

  朱載墨便已至了西山,前來拜見,他本就將方繼藩當作自己的恩師,何況方繼藩還是自己的姑父。

  乖乖的和方繼藩見了禮,朱載墨露出很期待的樣子。

  他很佩服這個師父,覺得方繼藩是個有大學問的人。

  因而,得知了消息之後,朱載墨滿心雀躍,滿懷著期待而來。

  這些時日,朱載墨長大了不少,也壯實了,個頭雖只到了方繼藩的肩頭,卻也有了幾分成人的模樣。

  方繼藩看著朱載墨小大人的樣子,眼裡透著溫和,笑吟吟的道:「皇孫來的正好,為師正在為教授你大學問也很是頭疼呢,思來想去,決心教授你大本事。」

  「啊……」朱載墨終於露出了一點少年人該有的歡喜表情,面上帶笑,期待不已。

  方繼藩繼續道:「因而,為師特意請了一個助教,這個人,可是一個有大本事的人啊,你暫先跟你學一些日子,學了三五成,為師再教你。」

  朱載墨彬彬有禮的作揖,鄭重其事的道:「連恩師都如此看重此人,此人定是一個高士,卻不知,此人是誰?」

  方繼藩意味深長的看了朱載墨一眼,才道:「你爹!」

  朱載墨的臉,漸漸的凝固了,瞳孔在微微的收縮,他僵直的站在原地,竟是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

  朱載墨被送到了一個作坊。

  這是一個小作坊,非常的簡陋。

  只兩個爐子,一個窯口,以及十數個匠人。

  此時,朱厚照正叉著手,上下打量著朱載墨,眼裡有一點嫌棄,道:「看看你細皮嫩肉的樣子,哪裡像我的兒子?今日先教你第一堂課,這作坊,你別看小,可它生產的蒸汽機車的某個構件,卻是至關重要,沒有這個構件,這蒸汽機車便算是廢了,你先來這兒,學學怎麼打煉鋼鐵,曉得怎麼制摸,來,為父給你做一個示範,你看仔細了,可別失神,到時學不明白,為父抽你。」

  朱載墨進了這裡,便覺得自己置身於火爐一般,看著這工棚裡呼呼的冒著的蒸汽,彷彿要讓自己窒息似的。

  雖是身份高貴,可這些,他能習慣。

  他畢竟是吃過苦的。

  何況,和這些比起來,他更震驚的是,自己那已經脫去了外衫,露出了古銅色的大膀子的親爹,已拿起了錘子。

  匡當……匡當……匡當……

  作坊裡,很快響起了如交響曲一般的和諧聲音。

  人們沉浸在愉快的勞作之中。

  幸福的滋味,飄的老遠,都能聞到。

  …………

  這幾日,方繼藩總是心神不寧。

  很快,他就找到了原因。

  朱秀榮要臨盆了。

  公主殿下本是入住進了宮裡,此後因為弘治皇帝生了病,因而才命人送了回來。

  預產在即,整個方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那楊管事,更是高興的很。

  方家數代,都是單傳,唯獨到了少爺這一輩,終於……要開枝散葉了。這是祖宗有德,定是少爺燒了高香,做了許多的好事啊。

  不過面對女主人生產在即,這緊張就少不得的,一下子,整個方家都已亂作了一團。

  人聲嘈雜,穩婆和醫學院的人,統統都來了,便連御醫院的太醫,也都匆匆的趕了來。

  梁如瑩奉旨,親自帶了女醫們,枕戈以待。

  方繼藩心裡既是緊張,又頗有幾分興奮。

  傻子都知道,風險是要分散的,方繼藩怎麼會不知。

  多子多福,方繼藩並不提倡這樣的封建思想。生這麼多孩子做什麼,管生不管養嗎?

  可是我們老方家不一樣,我們老方家,是真的有皇位,啊不,有爵位要繼承的人家啊,跟其他人,當然不同。

  ………………

  盡頭轉機,來晚了,抱歉呀。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7
第一千三百九十五章:喜得貴子

  朱厚照也聽到了消息,匆匆的趕來。

  還沒邁進門檻,便大聲咧咧的喊了起來。

  「老方,怎麼樣了呀,生了嗎?有沒有難產呀,我將手術刀和臭麻子湯都帶來了啊,要不要動刀子?」

  這個畜生……

  還真是的什麼事都不知道避諱下。

  方繼藩恨得咬牙切齒,抬眸卻見朱厚照空手而來。

  身後頭,一個少年郎,氣喘吁吁的背著全套的藥箱子,方繼藩仔細的辨認,這不是……皇孫朱載墨嗎?

  朱載墨和朱厚照保持著很遠的距離,卻又像是朱厚照的影子,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樣,恭順的讓方繼藩彷彿看到了第一次見到弘治皇帝和朱厚照一般,奇了怪了,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這基因真是強大呀。

  方繼藩在心裡默默想著。

  朱厚照卻沒在意方繼藩走神了,而是火急火燎的就要衝進去。

  「別攔本宮,這是自家的妹子,我去看看難產了沒有。」

  方繼藩慌忙攔腰將他抱住,一臉嚴肅的提醒他。

  「殿下,別鬧,再鬧以後研究院不撥錢了啊。」

  朱厚照頓時文靜了下來,安靜的也像一隻綿羊,朝著方繼藩露出笑容:「繼藩,恭喜啊恭喜,不知得的是公子還是千金。」

  方繼藩抬頭朝朱厚照認真的說道:「生男生女都一樣。」

  朱厚照聞言卻是激動了,一副過來人的樣子給方繼藩傳授育兒經。

  「這可不一樣,根據本宮生了數十個女兒的經驗,生女兒不好,你又不能打她,又不能罵她,生來有什麼意思?」

  朱厚照這傢伙,說到打人居然還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方繼藩的目光,越過了朱厚照,看向朱載墨,朱載墨委屈巴巴的垂手立在廳中的角落裡,大氣不敢出。

  呃……

  看著怪可憐的。

  方繼藩想說什麼。

  突然,卻聽後院響起了嬰兒的啼哭聲。

  朱厚照一溜煙,已跑了去。

  方繼藩嚇得臉都白了,心都在直顫,他連忙匆匆追上去。

  此時,完全沒有做父親的喜悅,有的,只是對於黑髮人送小光光頭的恐懼。

  一面走著,腦海裡一面想到朱載墨可憐兮兮的樣子,方繼藩他對朱厚照一點都不放心,腳下的步子更是快了。

  到了後院,卻見梁如瑩抱著一個襁褓出來,喜悅的恭賀道:「恭喜,恭喜了。」

  她眉梢帶著笑意,一眨眼之間,便有人奪過了孩子,這魯莽的人,揭開了襁褓的一角,哈哈大笑:「哈哈,有小雞兒,比他爹強。」

  梁如瑩聽了,頓時羞愧難當,掩面要走。

  方繼藩衝了來,梁如瑩反而不好走了,朝他笑意盈盈的。

  「恭喜,是男兒………」

  梁如瑩說著,不禁頓了頓,才繼續開口說道:「孩子有七斤三兩,不小了。」

  方繼藩將孩子抱過來,看看,一旁的朱厚照只好帶著幾分羨慕的樣子,湊著腦袋來,看著肉乎乎的嬰兒,感慨道:「他叫天賜,父皇已經給他取過名兒了,哈哈,方天賜,你好呀,還別說,長得跟我一模一樣。」

  孩子頓了頓,恐懼的看著探過來的腦袋,張開嘴,突的,又開始嚎叫。

  朱厚照討了個沒趣,忙是輕輕捏他小手,小心翼翼的哄著:「不哭,不哭,以後封你做總兵官,威武小將軍,欽賜不哭侯,世襲罔替。」

  然而面對朱厚照的討好,孩子一點也不買賬,哭的更厲害。

  朱厚照便有點嫌疑:「這狗東西胃口這麼大,難道還想封王嗎?未立寸功,就這般矯情,果然是你方繼藩生的。」

  朱厚照胡言亂語,方繼藩本想斥責他,卻見朱厚照眼裡欣慰的樣子,眼睛裡竟有點模糊,薄霧騰騰的,就好似自己生了個兒子一般,方繼藩心念一動,便將這些話,都吞回了肚子裡去。

  看著這懷裡嗷嗷叫的孩子,方繼藩也頓感欣慰。

  來到這個世上,有了一個爹,然後有了一個兄弟,此後又多了一個妻子,大子出生,如今,二子也已出世,這個世界,是如此的真實,已至於方繼藩遺忘了自己上一世,那個終日苦讀不倦的書獃子。

  朱載墨也大著膽子,湊過來,看著小表弟,又時不時,眼睛瞥向自己的親爹,一臉戒備的樣子。

  他見爹竟是眼角裡有了淚痕。

  奇怪了。

  原來自己的爹,也是有感情的。

  朱載墨隨即,眼裡放了光。

  一般而言……

  孩子都是可愛的。

  畢竟,養大一個孩子是一件很費心的事,需經受數不清的折磨和心力交瘁,人類之所以能夠延續,正是因為,這小娃娃與生俱來的,帶著可愛,因而,才能避免自己在年幼時,沒有被人拍死,得以長大成人。

  方天賜哭了一會兒,見沒動靜,可能也察覺到,這樣的效果不甚大,於是,便不哭了,新生的孩子,索性閉上眼簾,任憑身邊的人又哭又叫,也是雷打不動,一副愛咋咋地,你看著辦的模樣。

  方繼藩將孩子交給梁如瑩,警惕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吩咐梁如瑩將孩子先抱著,又讓人叫ru母來。

  自己一溜煙,衝進了產房裡,陪著朱秀榮說了一會兒話,安慰她一番,接著抖擻精神出來:「入宮……報喜去!」

  這一刻,吐氣揚眉,彷彿凱旋的大將軍。

  朱厚照卻打了個冷戰,朝著方繼藩連連擺手:「我在此陪妹子,老方,你自己去。」

  方繼藩也懶得理他。

  匆匆的入宮。

  …………

  弘治皇帝在方繼藩入宮之前,就已得到了快報。

  他本是坐在御案上,批閱著奏疏,看著一份份的票擬,正是心煩意亂。

  蕭敬匆匆進來,附在弘治皇帝耳邊,細語幾句。

  弘治皇帝將手中的硃筆一拋,使御案上,朱墨噴灑,落下斑斑的殷紅。

  弘治皇帝側目蕭敬,緊張的追問道。

  「母子平安嗎?」

  看著陛下急迫的樣子,蕭敬哪裡敢怠慢,連連點頭:「陛下,自是母子平安,孩子很健康,說是有七斤多呢,公主殿下勞苦功高啊,真是辛苦公主了。」

  弘治皇帝面上露出了喜色,突然,又眼眶紅了,眼角濕潤,他歎了口氣:「秀榮這個孩子,當初在朕懷裡的時候,彷彿就在昨日一般,這過去的事,真如白駒過隙一般,而今,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朕……朕真是高興啊,真高興。」

  他激動的站了起來。

  蕭敬害怕陛下激動的過了頭,小心翼翼的在旁攙扶。

  弘治皇帝隨即道:「這是祖宗有德,是他們方家的造化。朕呢,也添了一個外孫,朕當初賜其名為天賜,哈哈……這是上天賜給方家,也是賜給朕的禮物啊。」

  「陛下……」外頭有宦官,匆匆進來,躬身道:「陛下……齊國公到了,特……特來報喜。」

  「叫進來,叫進來吧。」

  方繼藩入殿,拜下。

  弘治皇帝死死的盯著方繼藩,很是嚴肅的問道:「孩子呢?」

  方繼藩知道弘治皇緊張外甥,心裡一陣感動,隨即便開口道:「陛下,孩子好的很。」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朕真想現在就看看,皇家,已經太久沒有喜訊了,真的太久………太久了。」

  他喃喃念著,似在自說自話。

  卻又一副老懷欣慰的樣子。

  到了他這個年齡,自己的兒女給他生出越多的子嗣,越令他欣慰。

  這應該是普天之下所有做父母的心願,即便是皇帝也不例外的,都是那副思想,多子多孫多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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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7
第一千三百九十六章:太子殿下威武

  弘治皇帝在興頭上。

  看了方繼藩一眼:「孩子吃了嘛?」

  方繼藩:「……」

  良久,方繼藩道:「陛下,想來吃過了吧。」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既是吃過了,待會兒,讓梁女醫將他抱入宮中來,朕和皇后,想看一看。」

  他失笑:「朕想來是老了吧,越是年邁,這多了一個外孫,心裡便覺得高興。」

  方繼藩應下來:「陛下不老,陛下還年輕的很,再活五百年,都不成問題。」

  弘治皇帝曬然一笑:「五百年,朕可活不著,歷朝歷代,多少天子想要追求長生哪,可如何呢?朕很明白,他們之所以不顧一切的追求長生,以至於到了魔怔的地步,深信那些方士之言,不過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而已。說來,也是好笑,多少宏圖大業的天子,何等的霸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一聲令下,血流漂杵,多少人的生死榮辱,只在其一念之間,無數生靈的血肉,也不過維繫於他一身。可是呢……他們終究也有恐懼,這恐懼,化為了對長生的渴望,朕不同,朕不信這些,生老病死,天道也,人力豈可拒之?朕唯一期盼的,就是血脈延續,是子孫昌盛,是後世的子孫們,能夠做到上承天命,下繼祖宗基業,守住祖宗的江山,讓這天下的百姓們,日子好過一些。所謂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朕唯一擔心的,就是後世子孫們不爭氣啊。」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太子殿下,允文允武,陛下有什麼擔心呢?」

  弘治皇帝微笑,似乎對太子也頗有讚許。

  猛地,他想起了一件事來,連忙追問道:「載墨現在跟著你,學習的如何了?」

  想到朱載墨,方繼藩莫名的心疼這個孩子,朱厚照那個魯莽的性子,不知道給了他多少苦受。

  不過父親教訓兒子,方繼藩也是管著不著的,便沒多嘴。

  「好的很,聽話的不得了,皇孫是個極聰明的人,陛下放心。」

  弘治皇帝失笑:「朕聽說,朱載墨近來跟著太子學習,哈哈……這些人以訛傳訛,現在……這般的流言蜚語,太多了,似乎處處都在針對你,不過你放心,朕不會輕易相信的。」

  方繼藩:「……」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臉色有些不同,不禁揚眉問道:「怎麼?」

  此刻方繼藩也不好隱瞞了,只好如實交代道:「陛下……這個,最近,皇孫是跟著太子在學習。」

  這一次,輪到弘治皇帝懵了,他微瞇著眼睛,認真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被弘治皇帝看得發毛,不禁連連誇讚朱厚照。

  「陛下啊,太子實是天下不可多得的奇才,普天之下,再沒有人比他更加博學多才了,因而,兒臣請太子殿下協助,幫忙一起教授皇孫。兒臣的才能,畢竟是有限的,只有和太子精誠團結,對於皇孫,才有莫大的好處。」

  弘治皇帝臉色又青又白:「那逆子有這耐心,載墨定要吃苦頭了。」

  方繼藩道:「皇孫是太子殿下的血脈,太子殿下,知曉輕重的,陛下難道會信不過自己的兒子嘛?」

  弘治皇帝臉色更加難看的厲害。

  他信任方繼藩。

  也認可朱厚照的才能,但是……依舊還是放心不下朱厚照。

  否則,怎會讓方繼藩來做這個未來的帝王之師?

  偏偏……

  自己已將朱載墨交給了方繼藩。

  太子又是自己的親兒子。

  此時……木已成舟,想要反悔,也來不及了。

  弘治皇帝心疼自己的孫子啊。

  何況……太子能教授啥?

  他心裡轉了無數的念頭。

  竟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最終,他苦笑:「趕緊著,將天賜抱入宮中來,朕想念的很。」

  ……………

  梁如瑩將方天賜抱入了宮中。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親手接過,看著懷裡渾身皮膚皺起來的孩子,一副安靜恬然的模樣,一時之間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帶著滿滿的寵溺之情。

  張皇后已是喜不自勝,家中多了一個新的成員,足以讓這皇家夫婦二人,多了幾分喜色,連這宮中,彷彿也都添了幾分春色。

  張皇后道:「天賜,天賜……陛下,你看看,這名兒多好啊,瞧瞧他老神在在的模樣,將來,一定出將入相,會有大出息。」

  弘治皇帝微笑,將孩子抱得更緊一些,情感也不禁氾濫:「朕的外孫,怎麼會沒有出息呢。他想沒出息,才真的難呢。」

  張皇后笑著說是。

  ………………

  朱厚照對朱載墨很是不滿意。

  在他看來,朱載墨從前雖也學了騎射。

  卻過於『學院派』。

  朱厚照對於『學院派』鄙視不已。

  於是,將這些怒火,統統發洩在了朱載墨的身上。

  「狗崽子,這樣能打仗嗎?有板有眼,有個屁用,得用野路子,看著你爹。」

  朱厚照縱身,翻身上馬,溜躂了一圈,看著一臉木訥無語的朱載墨,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便滔滔不絕的數落道。

  「看清楚了沒有,好好學著吧,真是可悲啊,我這樣聰明的人,生了你這麼個蠢物,真想抽死你,這麼大的人,這世上的事,不能什麼都憑著章程來,若是章程有用,還需人做什麼?規矩是用來破壞的,就好似搞研究一般,需得懷疑一切,別人教授你的東西,你聽了去,從此深信不疑,自此奉若圭臬,於是蕭規曹隨,最終……只變成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書獃子。你要隨時保持著懷疑之心,不要輕信別人說了什麼,這騎馬,織毛衣,研究,未來要治國平天下,都是一樣的道理,你皇爺爺,從前就是別人說什麼,他便覺得很有道理,如何了?還不是天下一塌糊塗,沒有新學,他不過是個墨守成規的平庸皇帝。」

  朱載墨很是委屈,垂著頭,癟嘴,卻不服氣,抬眸張開反駁。

  「父親,我覺得……」

  可話還沒說出口,朱厚照便冷冷打斷他。

  「你不需要覺得了,聽就是了,我脾氣很不好,老方說的好啊,棍棒底下出孝子,你可別惹我。別以為,自己學了點騎射,就了不起了,翅膀長硬了,尾巴翹起來了,你上馬,與我廝殺,我一隻手,便將你打翻下來。」

  「兒子不敢。」

  朱厚照一聲歎息:「天哪……怎麼生出這麼個沒出息的傢伙,自己的爹都不敢打,還算人嘛?一輩子也只能靠著祖宗的恩蔭,吃老本了。但凡有出息的兒子,都對自己的爹抱有懷疑之心,漢武帝就對文景皇帝的施政方法有懷疑,因而獨尊儒術,而否認黃老。唐太宗殺兄弟,玄武門奪位,開拓進取,方才有大唐的拓地萬里,你不能什麼事都不敢,你心裡得想著,這狗爹,憑啥就什麼都是對的,若是讓我來,我如何才能做的比他更好,而不是今日不敢,明日不敢,列祖列宗,就什麼都是對的嗎?文皇帝,不還忤逆太祖高皇帝,奪位靖難。男兒當有霸氣,不要恐懼權威,別以為誰活的長,便什麼都是對的,須知這世上,活得長的人,雖有極少數,歷練了一些本事,可絕大多數人,雖是活得長,可都活在狗身上啦,你聽他的,只會誤了自己。」

  朱載墨撲哧撲哧的喘氣:「爹,那我上馬啦。」

  「來吧,來吧,取木刀來,為父一隻手打你。」

  …………

  方繼藩陪著月子裡的朱秀榮,心裡生出幸福感。

  他不是個有什麼宏圖大業的人,雖然心繫百姓,想給這個世界帶來一點什麼,讓這天下的人,過的好一些。可他更喜歡,關起門來,陪著自己的小孩子,當然,前提是……得有錢。

  陪著朱秀榮,說了許多的話,外頭王金元跌跌撞撞的來:「不好啦,不好啦。」

  朱秀榮皺眉。

  方繼藩氣咻咻的起身,出了房,便見王金元跌跌撞撞的在外頭,方繼藩抬腿便給他一腳:「狗東西,號喪嗎?不打死你,我方字倒過來寫。」

  王金元皮糙肉厚,居然一腳踹下,沒啥反應,撲騰的在地上,叫道:「太子殿下受傷了,受傷了。」

  方繼藩嚇了一跳,整個人都驚住了,連連追問道:「受了什麼傷,出了啥事?怎麼回事?」

  王金元道:「他執意要上馬,和皇孫騎鬥,說是要用一隻手,後來猶嫌不足,覺得不痛快,要人綁著自己的手,和皇孫騎戰,皇孫不肯,被太子殿下罵的狗血淋頭,於是皇孫便只好滿足他的要求了,結果……結果……兩騎相撞,太子殿下反剪著手,被撞飛了,摔下馬來,飛出了幾丈遠,骨頭折了。」

  方繼藩:「……」

  雖然任何事,發生在太子身上,方繼藩都是不覺得奇怪的。

  可是……聽了王金元的交代,方繼藩還是嘖嘖稱奇,厲害了,我的太子殿下,原來還可以這樣作死的啊。

  方繼藩面色古怪,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麼。

  老半天,他才憋紅了臉,忍住了笑,發出了感慨:「殿下恃強而不凌弱,威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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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7
第一千三百九十七章:苟富貴

  朱厚照唧唧哼哼的躺在病榻上。

  蘇月小心翼翼的給朱厚照翻身檢查。

  這一翻身,朱厚照便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

  朱載墨站在角落,面如死灰,他也沒想到,父親居然真從馬上摔下來,畢竟……在摔下來之前,他還是很威武很自信的,一副哪怕是反剪了雙手,也能將自己打趴下馬的模樣。

  方繼藩匆匆進來,聽朱厚照嗷嗷的叫。

  蘇月手一鬆,朱厚照翻了半個身的身子便又摔回了榻上,他又是一聲慘叫。

  原來是蘇月見師公來了,情急著要來給方繼藩見禮。

  蘇月一時無語,臉色慘然,看看朱厚照,再看看師公,索性拜在了方繼藩的腳下:「學生見過師公。」

  方繼藩頷首點頭:「如何了?」

  「太子殿下他……骨頭折了,在腿骨,骨科的王小乙馬上趕來……」

  方繼藩一愣:「那個寫了一篇論文,首創了查房制的王小乙?」

  醫學未必只是單純的研究怎麼治病。

  隨著醫學院的擴張,大量的軍民百姓前來就診,以至於醫學院人滿為患。

  因而,醫學的制度創新,也開始出現。

  這個王小乙,專治骨科,很有幾分本事。

  要知道,說起這骨科,這中醫不是吹牛,哪怕是科學院,都遠遠不是那些老大夫們的對手。

  因而,醫學院專門請了一些名醫來,請他們在骨科坐鎮,讓他們教授骨科的治療以及方法,這王小乙,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這傢伙不但專治骨科,而且一拍腦袋,覺得許多病人,雖已入了醫學院,卻因為治療途中,大夫們的疏忽,因而造成了不必要的病情加重以及死亡,因而……他專門寫了一篇論文,闡述了查房的制度。

  即將一群資歷較淺的醫學生組織起來,每日按時按點,根據不同的病患,進行查房,每隔一段時間,觀察他們的病情。

  看上去,這是一個極簡單的東西。

  可這玩意,對於病人而言,卻有著莫大的幫助,以至於醫學院的治療率,足足提高了一成,數百上千人,因此而受益。

  正因如此,他的這篇論文,在求索期刊刊載了出來,甚至……有人認為,不只是醫學,哪怕是其他的學科,在實踐過程之中,或許也可借鑒。

  方繼藩之所以對此有印象,是因為看了期刊,一拍腦門,呀,自己知道查房制度是什麼啊,可是偏偏,為啥就沒有想到,反而讓一個專制骨科的狗東西先行想了出來。

  「正是他。」蘇月頷首點頭。

  方繼藩道:「教他趕緊來,先給太子正正骨。」

  朱厚照在榻上,嚎叫道:「老方,看看這個不肖子吧。」

  方繼藩咳嗽:「殿下英明神武,武藝超群,且意志非凡,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我來說句公道話吧,這事兒……」方繼藩頓了頓:「就是殿下的不對了,殿下既然非要皇孫騎鬥,就要願賭服輸,事後指摘,這會有損殿下神武的形象,殿下啊,咱們習武之人,得要點臉才是,載墨啊,你給太子殿下賠罪了沒有。」

  朱載墨啪嗒跪在地上:「此前已經賠罪了,這一次再賠罪一次。」

  方繼藩苦口婆心的坐在床沿上:「你看,殿下,本來只需賠一次罪,可現在皇孫卻是賠了兩次,算起來,殿下還賺了呢,這是開心的事,殿下沒有吃虧。」

  朱載墨感激的看著方繼藩。

  恩師一向是維護自己的。

  若不是恩師在,自己的父親,還不知怎麼樣呢。

  方繼藩的話,戳中了朱厚照的軟肋,像洩氣的皮球:「哎……哎……虎落平陽被犬欺。」

  探望了朱厚照,見朱厚照不過是傷筋動骨,並沒有大礙,方繼藩放心下來,等那王小乙來了,方繼藩退出蠶室,朱載墨也跟了出來。

  方繼藩看向朱載墨:「這些日子,隨太子殿下學了什麼?」

  朱載墨想了想:「學了許多,有打毛衣,有開刀,有騎射,有冶煉,還有……學習繪畫工程的圖紙。」

  「覺得如何?」

  「還成,就是不知道,有什麼用。」朱載墨本就是個聰明的人。

  何況朱厚照本就是一個既苛刻又是這些行當的宗師,他要教授,學的很快,許多的經驗,都是聞所未聞的。

  只是,朱載墨卻認為,這玩意用處不太大。

  方繼藩微笑:「天下有百業,自打新政鋪開之後,這行當就更多了,正因為如此,所以居上位的人,不能對於各個行當,完全陌生,心裡得有數,這也是讓你跟著太子殿下學習的原因,你可知道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嗎?」

  朱載墨似懂非懂的點頭。

  「這何不食肉糜,以至於晉惠帝讓後世之都嘲笑他愚蠢,可在我看來,這並非是愚蠢這樣簡單,這個世上,有的是的人,並不愚蠢,可照樣做出了無數何不食肉糜的事,你知道原因嗎?」

  朱載墨好奇的看著方繼藩。

  與朱厚照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方繼藩這個師父,對待自己既關愛,又有耐心。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這是因為,歷朝歷代,許多居高位的人,高高在上,不屑去體察民情,自以為聰明,殊不知,他們不但見識淺薄,而且還狂妄自大,你自己尚且鬥不了解的事,怎麼可能去解決他呢,百姓愚鈍,無非就是一家一戶受害,可若是身懷神器者淺薄,便是要貽害天下的啊,皇孫一定覺得,為師這樣安排,讓你學習這些看似無用的知識,是讓你白白受苦,可實際上,這是我的一片苦心,因為,將來天下將寄望於你的身上,你的一言一行,既可為天下謀福祉,也可貽害天下,多學一些本事,有何不可?為人君者,最可怕的,不是他所知不多,而是他剛愎自用,殿下學了這些,便會知道,原來這個世上,每一個行當,都有它運行的規則,只有如此,對於自己不懂得事,你才能保持著謙卑之心。」

  朱載墨點點頭:「學生終於明白了恩師的苦心。」

  方繼藩和藹的摸了摸朱載墨的肩,如沐春風的道:「明白就好,我知道載墨是個有孝心的人,為師再教你一個東西。」

  朱載墨眼裡放光,終於要開始學習真本事了:「不知是……」

  方繼藩鄭重其事的道:「做人要感恩,苟富貴,勿相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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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8
第一千三百九十八章:宏圖大展

  朱載墨看著方繼藩。

  苟富貴,勿相忘。

  這……朱載墨心裡想,或許就是自己的父親和恩師的區別了吧。

  父親嚴厲苛刻。

  可是自己的恩師呢。

  哪怕有時候總是有板有眼的教訓自己。

  可是總會用一種別緻的方法來緩解自己的緊張。

  或許這也是為何自己在恩師身邊,能夠輕鬆寫意的原因,和在父親面前,完全不同。

  想到此處,朱載墨心裡不禁感動。

  恩師的性情,是極好的。

  他既桃李滿天下,卻又總能讓弟子們不失親近,正因為如此,他才能有如此多的弟子,且有這麼多人成才的緣故。

  朱載墨心頭一熱,他本想跟隨著恩師輕鬆的話,笑一笑。

  可隨即念頭一轉,卻是嚴肅起來,鄭重其事的朝方繼藩行了個禮,道:「學生謹記著恩師今日的教誨,授業之恩,永生難忘,學生自當牢記於心,絕不敢忘。」

  方繼藩心裡舒暢了,真是個好孩子啊。

  這孩子,可比朱厚照那傢伙有良心多了,那沒心沒肺的傢伙,自己永遠猜不透他的心思,上房揭瓦的狗東西。

  交代了朱載墨先自行去看書,不要有心理壓力,方繼藩又回到了蠶室。

  蠶室裡,朱厚照正哎喲哎喲的叫著疼,齜牙咧嘴,痛罵不知輕重接骨的王小乙。

  方繼藩便道:「接個骨,這樣的麻煩嗎?」

  王小乙大汗淋漓,道:「平時都接的很好的,一下就成了,可是今日……今日……哎……哎……師公……學生心裡緊張的很,總是……總是……」

  就在這時,朱厚照大叫:「啊……又接錯了。」

  卻聽朱厚照骨骼彷彿在啪啪的響。

  方繼藩聽著很瘆人,只好安慰朱厚照:「小王定是心裡崇敬著你,所以才激動和緊張,這是很合理的事,殿下不要叫了,你再叫,他又要心裡慌的厲害,待會兒,還要接錯。」

  朱厚照便開始磨牙。

  方繼藩尋了一個錦帕,塞在朱厚照的口裡,朱厚照只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

  折騰了老半天,在朱厚照幾乎已經預備了要放棄治療的時候,總算……骨頭正了。

  朱厚照已是滿頭都是冷汗,整個人顯得虛弱到了極點,面上更是蒼白如紙。

  他臥倒在病床上,喘著粗氣道:「載墨呢,看我不打死他。」

  「殿下還記恨在心上?」

  「怎麼沒記在心上?」朱厚照恨恨道。

  接著,他彷彿是想起了什麼:「老方,說起來,今日這一摔,倒是令我有了靈感。」

  「靈感?」方繼藩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淡淡道:「你看,我摔下馬的時候,便想,人是憑藉著重力落下來的,不同輕重的人,不同角度落下去,是否可以預測呢?」

  「預測?」方繼藩有點懵。

  朱厚照卻是很認真。

  朱厚照道:「這是可以計算的呀,你這蠢東西。」

  方繼藩感覺到濃濃的鄙視,道:「懂了,殿下繼續說下去。」

  朱厚照便繼續道:「就比如火炮,我們通過校準,是可以知道彈點落地的位置的,對不對?但是,只能大致……這個範圍太大了,可若是,我們能精確的預測呢?」

  方繼藩從不否認朱厚照在學術上的能耐的,所以也聽得用心,此時,聽了朱厚照的一席話,頓時豁然開朗,他明白朱厚照的心思在哪兒了。

  朱厚照繼續趴著,就像一條溫順的哈士奇,口裡繼續道:「我們再細細去想……要做到絕對的預測,其本質就在於讓火炮和炮彈,在可控的範圍之內,既需要縝密的計算,還需要,提高火炮和炮彈的精度,越精細,計算的越准,是嗎?」

  方繼藩道:「太子殿下,想朝著這個方向……」

  「不錯。」朱厚照道:「你覺得可行嗎?」

  方繼藩卻是搖頭:「還有一個問題。」

  在深入研究方面,朱厚照總有拚命三郎的架勢。

  甚至從來都覺得自己是聰明絕頂的一類。

  可若論起大方向的把握,朱厚照一向是佩服方繼藩的。

  方繼藩道:「殿下沒有計算過火藥,當下的黑火藥太不穩定,以至於它們的威力各有千秋,力的大小不同,會大大的影響計算的結果。」

  朱厚照不禁恍然大悟,卻是一臉哭喪的表情,道:「你這樣一說,哎……看來……本宮算是白摔這一下了,疼,疼的厲害,哎喲。」

  「不過……」方繼藩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眼裡放光。

  朱厚照猛的抬頭:「啥?」

  方繼藩的唇邊勾起一絲笑意:「殿下有沒有想過,有一種更為穩定的火藥,同時……威力更大。」

  朱厚照反駁道:「怎麼可能,哪怕是火藥配比再如何變化,只怕……」

  方繼藩搖頭道:「臣的意思是……黑火藥可以起到的效果,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其他的火藥嗎?」

  朱厚照一頓,眨了眨眼……

  他側過頭來,激動的道:「倘若如此,那就厲害了,哈哈哈……本宮要……」

  方繼藩立馬摀住了朱厚照的嘴,他知道朱厚照接下來要說什麼,連忙道:「殿下,我們是愛好和平的,哪怕是當真要……那個…那個……也是弔民伐罪,是為了追求和平的結果。不過……朝著這個方向走,有些難,殿下還記得新藥的研製嗎?新藥的研製,其實涉及到的東西……或許,我們可以努力的嘗試一下。」

  朱厚照整個人已開始生龍活虎起來,眼眸裡閃閃生輝。

  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將任何不服氣他的人,炸個稀巴爛。

  當然,眼下的黑火藥,效果確實差的太多太多。

  可若是……

  大概是緩了一下,腿沒那麼痛了,又或是心情大好,臉色也好了許多,他不禁道:「決定了,朝著這個方向試試,這些日子,本宮先翻一翻近來有什麼可能有幫助的新論文,說不準,已經有人朝這個方向,有所研究了呢。老方,你心裡有什麼想法,也可以寫下來,交給本宮看看,或許,能有所幫助,當然,最重要的是,銀子……」

  朱厚照卻是老神在在,似乎並不擔心,嘿嘿笑道:「新藥是藥,火藥也是藥,你看,他們都是藥,西山藥業籌措了這麼多的銀子,近來股價暴增,融來的銀子,足夠研發,因而我們可以移花接木,在西山藥業的研究所裡,開闢一個新的研究室,你看如何?」

  方繼藩有時候,真的很佩服朱厚照。

  這個傢伙,簡直就是一個不知疲倦的機器。

  比如現在……人都已經成了三等殘廢。

  似乎……卻還有著無窮的精力。

  方繼藩微笑道:「此事,暫時要保密,只以研究新藥的名義。」

  「這個當然……」朱厚照咬牙切齒的道:「本宮看的出來,這個世上還有很多人不服本宮,這還了得!」

  方繼藩見朱厚照磨牙的樣子,咧著嘴,目露凶光,不禁打了個寒顫。

  有了顯微鏡,導致化學合成成為了可能,於是出現了新藥,新藥的出現,又為未來更多的化學應用提供了基礎。

  這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了。

  在這浩蕩的潮流之下,方繼藩能做的,也只有隨波逐流。

  方繼藩想了想,才道:「要研究出這個,只怕不簡單,我倒有一些想法,這研究的事,臣看,臣也來試一試吧。」

  朱厚照自是求之不得,整個人,激動得像個孩子。

  …………

  可憐,人在國外,手機壞了。說好了防水手機,結果,游泳真的進了水,折騰了一天,也沒好,求點月票安慰一下吧。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8
第一千三百九十九章:文成武德

  見著朱厚照激動的樣子,方繼藩禁不住想要感慨。

  太子殿下,很多時候,還是很單純的啊,像個孩子似的。

  不過細細想來,似乎也有道理,畢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自己這般憂國憂民之人在身邊,便是一條狼,也曉得改行吃素了。

  朱厚照是個急性子,雖是每日趴在蠶室裡嗷嗷叫,畢竟是傷筋動骨,這傷養好,沒這般的容易。

  可是……朱厚照還是將自己在研究所的一些得力干將們紛紛喊來,不斷的授意。

  何況方繼藩的加入,給下頭的人做一些指導。

  當然最緊要的是,所有人都瞅準了一個方向,且還有銀子,拼了命的開始瘋狂實驗。

  只是……太子殿下受傷事,終究還是引起了波瀾。

  廟堂中議論紛紛。

  好在,弘治皇帝卻是不露聲色。

  只是在風頭過去之後,將方繼藩詔入宮中。

  方繼藩本以為,拜見之後,少不得要被弘治皇帝痛罵一番。

  可誰料,弘治皇帝居然出奇的冷靜,方繼藩抵達時,弘治皇帝居於上首的位置,下頭劉健,李東陽和謝遷以及吏部尚書歐陽志人等,正在討論著關於選吏的事。

  弘治皇帝憂心忡忡,見方繼藩到了,便沒有呵斥他,只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也沒有先和方繼藩說話,而是看向歐陽志,淡淡道:「擇選的吏員,立即外放至各州各府,是不是不夠穩妥?」

  歐陽志沉默……

  倒是一旁的劉健頷首點頭,插口道:「不錯,是有些不穩妥。而今,各州府的舊官,多少對新吏,抱有防範之心,他們是上官,新吏為吏,官吏有別,到時候,還不知整出什麼幺蛾子,說不準,是要鬧出事來的。」

  歐陽志入主吏部之後,一直都在新吏的問題上忙碌,前些日子,通過考試,擇選出了一批新吏。

  而至於新吏的任用,朝中卻有爭議。

  最穩妥的方法,是依舊還是將他們放在京裡和保定等地,可歐陽志卻一直力主將他們放入各州府中去。

  科舉出身的知府和縣令們,對於新吏,往往是抱之以敵意的,畢竟出身不同,這些新吏,怎麼將來可能陞遷為官,成為他們的競爭對手,再加上的守舊觀念,怎麼能容忍一群新吏在自己下頭行事呢,正因如此,朝中對此,放心不下。

  歐陽志沉默了片刻之後,便認真的說道:「陛下,天下各州府,遲早要面對這個問題,今日不改,明日不改,後日呢?」說著,他不由頓了頓,徐徐給眾人分析。

  「臣觀察到,許多州府,也想嘗試新政,卻是無可用之人,於是乎,打著新政的名義,將這經,念歪了。現在,新吏們就緒,派遣至各州府,定會遇到重重的阻力,會遭遇許多的問題,可天下上百州府,上千的縣,只要有一處,兩處,三處成了,便是一個好的開始,不試,便永遠無法知這水中的冷暖,遇到問題,去解決,總比永遠不去做要好,臣和許多新吏談過,他們知道若是分赴各州,會遇到什麼困難,卻也有不少,願意主動請纓,想試一試,困難終究會有的,可這困難,比之三五年前,新政初開時,總還算好一些,保定敢為天下先,開創了局面,各州府不過是蕭規曹隨,總是容易一些,那麼,何不嘗試呢?」

  弘治皇帝陷入深思。

  劉健等人,也沉默了。

  良久,弘治皇帝似乎想起了一旁的方繼藩,不禁側目看向他,淡淡開口道:「繼藩啊,你來說說看。」

  方繼藩是看過邸報的,知道近來朝中的爭議,想了想:「陛下,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弘治皇帝:「……」

  方繼藩自問自答道:「無非是官吏不和,滋生事端。可是……不派遣新吏,地方上就四海昇平,一派祥和嗎?既然如此……確實該試一試。只要最壞的結果,朝廷能夠接受,那麼,就沒有什麼可畏懼的。」

  弘治皇帝有些動容,不由輕輕點頭。

  方繼藩隨即加碼:「何況,陛下乃是聖天子,在陛下的治理之下,天下已是漸安,天下大治,就在眼前,人們敬仰陛下,猶如敬仰自己的父親,百姓們歌頌陛下,如歌頌自己的母親。那麼,陛下又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方繼藩說著音貝不由提高了幾倍,一字一句的慷鏘有力:「哪怕是滋生了事端,也不過是這太平盛世之中,小小的不諧,以陛下的聖明,斷然不會動搖根基。陛下明察秋毫,選賢用能,視百姓如赤子,開萬世之先河,首創新政,惠及天下軍民百姓,此不朽之業也。可謂舉世矚目,萬古之一帝,歷代帝王,無處其右,漢武唐宗,亦不及陛下萬一,千秋功業,就在眼前,陛下豈可此時動搖?」

  弘治皇帝聽罷,內心深處,升騰起了一股暖流。

  聽著……真的很舒服啊。

  劉健三人,抬頭看了方繼藩一眼,不禁為之動容。

  只有歐陽志依舊面無表情。

  弘治皇帝微微瞇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考,不過他僅是稍稍沉吟了片刻,最終還是拍板。

  「那麼,不妨就試一試,此事,吏部主持,歐陽卿家,此事事關重大,既要膽大,卻也需謹慎,盡力不要出什麼亂子,成了,便是大功。」

  歐陽志這時,突然微微動容。

  此時他的內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忍不住的,他的心裡,道出了一句近來京裡盛行的國罵:「臥槽,恩師奏對,句句暗藏機鋒,既討陛下喜,又將自己的態度,說了個明明白白,這樣的本事,我做弟子的,只怕一百年,也學不到萬一。」

  他微微動容之後,方才想起弘治皇帝的話,便道:「臣……遵旨。」

  弘治皇帝和藹可親的朝他頷首微笑。

  「朕盼你的好消息。」

  對於歐陽志,他歷來是信任的。

  決斷完了此事,弘治皇帝才看了方繼藩一眼。

  對於這個女婿,心思很複雜,留在身邊,說話又好聽,本事也有的,唯獨一點不好,愛生事。

  總是惹一些小麻煩,令人煩不勝煩。

  弘治皇帝在琢磨著,是不是該敲打一下,於是乎,他便露出一番嚴肅之色,格外認真的問道。

  「繼藩,太子的傷勢如何?」

  方繼藩道:「不過是小傷,陛下放心,並無大礙。」

  弘治皇帝皺眉,有些不悅的說道。

  「朕早就說過,太子和朕的孫兒,性子相沖,太子的行為偏激,不宜教子。」

  方繼藩卻道:「陛下,太子殿下才高八斗,教授皇孫,綽綽有餘,請陛下放心。」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心裡愁啊。

  本來還差點信了方繼藩的話。

  可才幾天,皇孫居然將太子打下馬。

  這還了得。

  做兒子的,居然敢如此膽大妄為,這像話嗎?

  至於太子,受了傷,弘治皇帝瞞著後宮,自己卻是焦慮的不得了,雖曉得無大礙,卻也幾宿沒有睡好。

  現在方繼藩如此輕描淡寫,這像話嗎?

  只是……子打父的手,已是引起了軒然大波,皇孫不孝,太子無禮,這還不夠百官們沸騰的?

  弘治皇帝偏偏不能繼續過問,他希望事態趕緊平息下去。

  弘治皇帝看了劉健一眼。

  劉健卻不作聲。

  一副此天子家事的樣子,反正都是陛下的兒子和孫子還有女婿,老臣已經不想插口了,愛咋咋地吧,老夫什麼世面沒有見過,比這還駭人聽聞的事,老夫也見的多了的模樣。

  弘治皇帝一時無言,繃著臉,朝方繼藩一字一字的說道:「若再有差錯,或是載墨再敢無禮,朕不饒他,不但不饒他,朕也決不輕饒你和太子。」

  這算是發出了警告。

  你們在惹是生非,朕就不客氣了,這一次就饒了你們,但是決不允許有下一次了,不然收拾你們,一個都別想跑。

  方繼藩感激涕零道:「陛下聖明,陛下所言,字字珠璣,時常提醒兒臣,令兒臣受益匪淺,兒臣受陛下教誨,感觸良多,一定對皇孫之事,更為上心,萬萬不敢有負陛下的殷殷期望。」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弘治皇帝徹底的沒詞了,只是淡淡了看了他一眼,朝他一揮手。

  「就議到此,朕乏了。」

  方繼藩如蒙大赦,這一次確實是有點小小的失誤,錯了要認,畢竟方繼藩是個知錯能改的好孩子,不,是好青年。

  自宮中出來,歐陽志尾隨著方繼藩亦步亦趨,等出了宮,方見禮。

  方繼藩揮揮手,朝歐陽志格外嚴肅的說道。

  「陛下托付你大任,可見陛下對你的信任,為師是個赤膽忠心的人,自是希望你這大弟子,也是如此,好好幹,幹好了為師與有榮焉,若是幹得不好,便和你斷絕關係。」

  歐陽志心裡一陣感動,他知道恩師對待自己,如對親兒子一般,怎麼會斷絕關係,這不過是勉勵罷了,恩師真是太好了,幾乎每回都這樣勉力自己,生怕自己出錯。

  世上只有自己最親近的人才會怕自己犯錯,時常敲打才是對自己最好的,於是歐陽志紅著眼眶,格外鄭重其事道。

  「學生謹遵恩師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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