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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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274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6
第一千三百五十九章:皇帝之寶

  人都會有想法。

  何況還是一個天潢貴冑。

  比如朱寘鐇。

  朱寘鐇作為皇族,又是藩王,想更進一步,這種想法很合理。

  而且……這不恰恰是風雲際會之時嗎?

  他幾乎每日都在忙碌。

  交朋友。

  此時,陛下病危,宮裡的消息一丁點都沒有,越是如此,外間的揣測和非議,就越大。

  這分明……陛下要大行了啊。

  此次分封,確實讓不少王族抱怨。

  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皇帝在京裡享清福,咱們得出海,天知道能不能活著抵達封地,就算到了封地,那裡還只是不毛之地,這得吃多少的苦啊。

  此次分封,說穿了是下西洋國策的延續,下西洋是方繼藩主持的。

  方繼藩那狗東西,真的是害人啊,騙大家買了宅子,還想忽悠大家去黃金洲。

  這房貸,你方繼藩還?

  更可怕的是,當今陛下在位,陛下還算仁慈,因而,大家還有的商量。

  一旦新君登基,太子殿下做了天子,依著這太子殿下沒心沒肺,且還和方繼藩穿一條褲子的性子,以後……還有活路嗎?

  抱怨的人不少。

  焦慮感,也瀰漫開來。

  利用了這些抱怨,朱寘鐇可謂是如魚得水。

  他有許多的銀子,四處結好人心。

  每日都在府中設宴,往來的宗室和大臣不少,甚至有不少武官。

  酒過正酣,朱寘鐇由侍妾扶著到了偏殿,有人奉上茶來,他坐下,呷了口茶,呼了口氣。

  幾個與他關係最近的宗親坐在下首,看著朱寘鐇。

  「王叔,消息,您可已聽到了,陛下召宗室和重臣入宮……突然這麼大的陣仗,宮裡又沒有消息,這有些奇怪啊。」

  說話的是,是晉王第三個兒子,襲安溪郡王,叫朱表椈。

  朱表椈很年輕,且又是次子,只襲了一個郡王爵。

  朱寘鐇歎了口氣:「想來,是陛下已油盡燈枯了,此時,不得不召王親與眾臣托付後事,哎……論起來,當今陛下,可算是賢明,若非是太子殿下不恭不孝,我等,何至惶惶不可終日。現在陛下要大行了,我們的苦日子,來了。」

  眾人都露出了憂心之色。

  朱表椈想起了什麼:「王叔,我近來,覺得很是不安,似乎……廠衛盯上咱們了,王叔,我們這麼大的動靜,會不會……會不會,被廠衛打探到什麼,到時……」

  朱寘鐇卻是笑了,捋鬚。

  他已算是宗室之中,了不起的智者了。

  看著憂心的後輩們。

  朱寘鐇淡淡道:「問題的關鍵就在這裡。」

  他頓了頓:「若是陛下龍體無恙,我等在此做的事,被廠衛所偵知,我等少不得要大難臨頭,那寧王,不就是我等的榜樣嗎?」

  說著,朱寘鐇又道:「可是……問題偏巧就出在此。陛下病危,新君未立,主少國疑,群臣不安,你想想看,在這個節骨眼上,陛下若是得知,許多的宗室都暗中聯絡起來,甚至和不少的大臣,關係匪淺,還有……京營,京營之中,有人和我們交好,就說神機營吧,神機營指揮,幾乎可以與本王做兄弟了。你想想看,陛下會怎麼看待?」

  眾人默然,狐疑的看著朱寘鐇。

  朱寘鐇微笑:「這個時候,陛下得知消息,固然是震怒,可他已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來不及,剷除他所認為的威脅了。太子又對他不聞不問。此時,陛下心裡……想來只有恐懼吧。」

  恐懼……

  是的,在最不該出問題的時候,卻是出了問題。

  能不恐懼嗎?

  臨死之人,想到身死之後,不知會發生什麼,自己的子孫,能否平平安安,甚至……引發出一場不可預知的叛亂。

  「陛下越是憂心忡忡,反而就越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很清楚,太子殿下潛在的敵人,不知多少,若是貿然動手,且不說陛下不知何時駕崩,本就是人心惶惶,而且……他也無法預料,一旦動手,到底有多少人參與了此事,我們的背後,到底有積蓄了多少的力量,一旦控制不好,那麼……事情失控,陛下只怕便是死,也無法安生了。」

  眾人紛紛點頭。

  不錯……

  「我聯絡了許多人,其實,就是給廠衛看的,讓廠衛看到之後,去稟告陛下,讓他知道,我們宗室,乃是天潢貴冑,絕不軟弱可欺,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後,他們做天子,我們認了,可若是讓我們不安生,這……不成!他要過好日子,我們也要過好日子,我們沒法過了,他死了無法瞑目。」

  朱寘鐇站起來,微笑:「所以……我等,其實不是要造反,而是要暗中的角力,用這些方法,去讓陛下在大行之前,做出選擇。」

  「王叔,什麼選擇。」

  「很簡單,太子托孤給誰的問題。若是陛下還信任方繼藩,那麼……歐陽志這些人,一定會趁此機會,嶄露頭角,甚至……歐陽志這些人,會有一兩個入閣。當然,若是如此,陛下便要預料,一場叛亂要開始了。我們的目的,是清君側,而若是陛下,不希望有這一場叛亂,那麼……他就有可能做另一個選擇,譬如……下旨留下宗親,不讓他們就藩,同時,從宗室之中,選擇幾個德高望重的親王,與內閣大學士一道,輔佐太子。只有如此,才和緩和太子和宗親們的關係。」

  眾人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

  細細思來,還真是如此。

  陛下到底是要骨肉相殘呢,還是要一個方繼藩呢。

  這似乎是一個不難選擇的問題。

  前者不但可能引發一場叛亂,而且還可能讓人天下人看到,大明宗室相殘,到時,天下的臣民,勢必離心離德。劉漢的七國之亂,司馬家族的八國之亂,還有玄武門之變,趙宋的斧光燭影,本朝的靖難之役,這已有太多太多的先例了。

  陛下下旨,直接罷黜方繼藩,將他流放去黃金洲,緩和與宗室的關係,才有可能避免這樣的事。

  因為……他希望自己的兒子順利登基。

  此時……他已油盡燈枯,在不知朱寘鐇有多少黨羽的情況之下,已經沒有時間來解決此事了,只能和宗室緩和關係,給太子爭取時間。

  「一旦方繼藩和他的弟子們,徹底的垮臺了,到時……新君剛剛登基,這朝政,就有我們這些新皇帝的叔伯們可以插手了。我等,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若不是把我們逼到絕境,我等,豈可忍見骨肉相殘,其實……我們要什麼,陛下心知肚明,只需犧牲掉一個方繼藩,對他而言,又算的了什麼呢?與這江山社稷相比,陛下豈可不深思熟慮?」

  朱寘鐇當然沒有告訴他們,這只是自己的第一步計劃。

  只要方繼藩被誅,不,就算是陛下只下旨令方繼藩立即出海就國,新君登基,就可順利。

  沒了方繼藩,太子殿下這胡鬧的性子,只怕用不了多久,便會引發滿朝的怨聲載道,到了那時…才有真正的機會。

  朱寘鐇微笑:「所以,明日才是至關重要,當著陛下的面,讓陛下早做決斷,想來,明日陛下應當會頒布遺詔,也是陛下最虛弱的時候,這是最好的時機。」

  朱表椈連連點頭,覺得有道理,這麼多的宗親,和一個方繼藩相比,孰輕孰重,陛下應當會有數的。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安:「可若是……若是……陛下不肯呢。」

  「他沒有時間了。」朱寘鐇淡淡道:「陛下若是再有一年的天壽,可能都會做另外一個選擇,可現在,他大限將至,勢必會做出一個對太子殿下最好的選擇。他也一定不希望,在這個時候,骨肉相殘,不希望,將所有的宗親,推到對立面,不管怎麼說,天下是朱家的……」

  「當然……」朱寘鐇智珠在握的樣子,笑起來:「為了穩妥,我已有了佈置。」

  「佈置……什麼佈置?」

  朱寘鐇居然從袖裡,取出了一枚印璽,啪嗒一下,印璽滾在案牘上。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一個個大驚失色:「這……這是……」

  「這是皇帝之寶。當然,這是贗品,不過說起來……還得多虧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詹事府裡,這個東西有的是,我只需花一點銀子,便有詹事府的人,偷出了一枚來,還真別說,這玩意,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簡直比真品還要真了,有了這個,本王若是制一副聖旨,送去神機營,命神機營指揮,明日帶兵,迅速圍住西山書院,就說,這是皇帝的命令……你們想想看……」

  朱寘鐇說到此處,激動起來,他握了握拳頭:「咱們趁此機會,將西山書院上下人等,一網打盡,消息到了陛下那兒,陛下已是油盡燈枯,他會感到何等的恐懼啊,在這驚怒交加之下,又想到,西山書院已經剪除,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飯,為了防止情勢更加惡化,他只能捏著鼻子認了,而此時,就是方繼藩大難臨頭的時候了,陛下非要做出有利於我們的選擇不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6
第一千三百六十章:入宮

  次日一早。

  天微微亮。

  有雨。

  細雨輕盈,淅淅瀝瀝而下,纏纏綿綿的叩在京中人行道路的青石板上。

  每到這個時候,自五城兵馬司的人便出沒於大街小巷,開始其清掃。

  太子殿下任了順天府府尹之後,轄制五城兵馬司,招募了大量的清掃人員,卯時之前,便要早起,對城中進行清掃。

  起初的時候,人們覺得這又是在糟蹋銀子,可慢慢的,當街道上的垃圾和橫流的污水統統一掃而空時,人們才意識到,這清掃的好處。

  人就是如此,習慣了更好的東西時候,便再也回不去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這話適用於生活中每一處細微的地方。

  清晨的微光迎來了新的一天,李東陽一宿未睡,臉色有點不好。

  名為讀書,實則,卻顯出了憂慮。

  宮裡的情況實是詭譎,陛下已經很多日子沒有召見大臣了。

  以至於李東陽,都不知陛下現在龍體如何。

  可既然傳出來的乃是肺癆,那麼想來,情況已是十分糟糕。

  而現如今,陛下突然召見宗王和重臣,這……意味著什麼呢?

  現在坊間都已在猜測,陛下已經病危,最壞的情況已經出現了。

  李東陽身為內閣大學士,說是不擔心,那是假的。

  他一宿未睡,猜測著種種可能。

  此時……天亮了。

  兒子李兆蕃見書房還亮著燈,忙是進來:「父親……」

  李東陽朝他頷首點頭,看李兆蕃神色有異,便道:「怎麼,看起來精神氣不好?」

  「這……」李兆蕃看了李東陽憔悴的臉色一眼,苦笑道:「父親不也一宿未睡嗎,馬上就要入宮了,父親的身子,可吃得消嗎?」

  李東陽皺起的眉頭不禁舒展開來,微笑道:「無礙,沿途在車上可以小憩片刻。」

  李兆蕃歎了口氣:「父親是否是為了陛下的事而擔憂。」

  「人有生老病死,陛下在位,對老夫有提攜之情,聖恩重如泰山,哎……可惜啊可惜,只是……現在不是顧念這些的時候,老夫擔憂的,乃是太子。」

  李兆蕃眉毛一挑,驚訝的道:「太子?」

  李東陽在自家兒子跟前倒也沒有忌諱,直言道:「陛下若當真有個不測,太子便要登基了,可近來京中的局面,實是詭譎。」

  李兆蕃便道:「莫非,父親也聽說了,京裡某些宗親不滿的消息?」

  李東陽微笑道:「看來他們的行事,實在是不太縝密,這滿京師都知道了。」

  李兆蕃也失笑起來:「是啊,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其身,可若是心懷叵測,卻不密,這是取死之道,可見這些人成不了大事。」

  李東陽收斂的笑容,意味深長的道:「可若是……他們故意是想要弄到人盡皆知呢?」

  李兆蕃驚道:「啊……」

  「現在流出的消息,只是冰山一角,卻已讓人後怕了。」李東陽頓了頓,隨即笑著道:「你可記得董仲舒?」

  「啊……這個……但凡讀了書的人,誰人不知。」

  李東陽便道:「這董仲舒建議漢武帝獨尊儒術,漢武帝採納,自此之後,天下便只有儒家了,這獨尊儒術,不只是天下的學問合而為一,其本質就在於,書同文,車同軌,便連學問,也是定於一尊,可使天子大權在握,再無其他人可以覬覦大權。」

  李兆蕃點頭,不過卻不解李東陽的意思。

  李東陽隨即道:「問題就出在此啊。可若是皇帝大權獨攬,似乎又無人制衡,因而,董仲舒又提出了天人感應論,這既給天子添加了正統性,卻又出了一個問題,一切既然都來自於上天的本意,天子乃上天之子,那麼,上天若有異象,譬如地崩,又如大災,那麼……如何解釋呢?這些飽讀詩書的臣子們,便提倡了一個方法,叫大災乃是上天對於皇帝的警示,但凡有大災,一定是皇帝錯了,天子應該反省自己的過失,改正自己施政中的錯誤。「

  李兆蕃若有所思的點頭,可是……還是不解其意。

  李東陽說到此處,自己卻不禁都失笑了:「這些飽讀詩書的臣子們,以為如此,便完美了,天子大權在握,受命於天,又有上天隨時發出警示,可是上天發怒,發出了警示,如何詮釋呢?」

  李兆蕃想了想:「如何詮釋,當然是在飽讀詩書的人手裡。」

  「對。」李東陽道:「誰讀的書多,誰在其位,誰是丞相,誰就有解釋上天警示的權力,因而便可以借上天的理由,指摘出皇帝的過失。如此,君可借獨尊儒術,而定於一尊,控制百官;臣則可以借助天人感應,同時制衡天子,能想出這一套儒家之法的人,實是高深莫測。」

  李兆蕃小雞啄米似的點頭:「董公已經諸先賢確實是後人所不能及的。」

  李東陽一揮手,淡淡道:「你我父子關起門來,便不必說這些書獃子的話了,後來這一套天人感應的制衡之術,卻被皇帝反手之間,便破除了。如何破除呢,易爾,上天發怒了,發生了大災,皇帝有錯,那麼皇帝就要改正,怎麼改正呢……撤換丞相!」

  李兆蕃一臉懵逼,細細想來……還真是。

  李東陽道:「上天警示一次,就撤換掉一個,上天發怒,總不能讓天子受罰,可丞相乃是皇帝施政的執行者,既然說天生異象,是皇帝有錯,撤換丞相,也就很合理了,算是皇帝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如此一來,所謂的天人感應,就成了笑話。最害怕上天發怒的,不再是皇帝,而是這些飽讀詩書,群臣之首的官長,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隨便將天生異象,和皇帝的過失聯繫起來了,這丞相若是上書坦言皇帝的過失,這不是自己找自己的麻煩嗎?下面的大臣,若是上書,豈不是和丞相過不去?」

  說到這裡,李東陽笑了:「所以,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此,為父也是宰輔,深知天下定於天子一人,天子喜怒,才是根本,所以這些年來,為父兢兢業業,為陛下籌謀,幸運的是,陛下還算聖明,為父呢,倒也不曾有什麼過失。現今這些宗親想要藉機發難,無論是借天人感應之說來牽強附會,或是搬出祖宗之法,對於天子而言,不過轉瞬可破,他們的生死榮辱,都在天子一念之間。想來,他們很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為何他們竟還敢如此造次呢?」

  李東陽自問自答道:「想來……他們是想抓住陛下病危這個節骨眼上,天子在這個節骨眼,是最怕出事的,任何可能發生的事,都極為可怕,這關係到的,乃是父死子繼……一分一毫都疏忽不得。宗王們在此時發難,是在走一步險棋。」

  李兆蕃點了點頭,歎了口氣,才道:「是啊,父親認為陛下會讓步呢。」

  「當今皇上,明察秋毫,哪怕是重病在身,只怕也不會遂了他們的心願。至於太子殿下,雖是在廟堂之中,褒貶不一,可在民間,在坊間,百姓們對他,卻是感激涕零。為父不擔心這些……這也是為父想破了腦袋,都想不明白的地方,若是這些宗王們,但凡有心,都該清楚,他們想要成事,不易!可為何還要鋌而走險呢。」

  似乎被一言驚醒,李兆蕃驚訝的道:「莫非……莫非是……父親,莫非他們還有一步棋?」

  「不錯。」李東陽歎息:「老夫苦思冥想的就是,他們背後的殺手鑭到底是什麼,能否逼迫陛下下定決心……」

  李兆蕃迫不及待的繼續問道:「父親想到了嗎?」

  「想到了。」李東陽起身,時候已經不早了,要及早入宮了:「思來想去,他們唯一的手段,就是生米煮成熟飯。」

  「生米煮成熟飯?」

  李東陽看了李兆蕃一眼,歎了口氣:「兆蕃啊,為父雖是入閣拜相,可這輩子也沒什麼傳給你的,今日就留一個東西給你吧,你接穩了,這輩子,也就可以衣食無憂,不使祖宗蒙羞了。」

  李兆蕃看著李東陽,眨了眨眼,不解的道:「不知是何物?」

  「人情,一個給太子殿下和齊國公的人情,得讓他們欠著你這個情。」

  接著,李東陽微笑道:「時候不早了,趕緊的,你親自去西山書院一趟,齊國公這時只怕也要準備入宮了,你至少要在半途上截住他,告訴他,讓他多派護衛保護,不只如此,西山書院也定要有所防範……否則,大禍將至。」

  李東陽說著,瞇了瞇眼睛,眼中一閃而過的翻出複雜的光芒,別有深意的道:「為父,要動身了,今日……將會是漫長的一天,但願……能平安無事才好。」

  李兆蕃一臉認真的記住了父親的話,不敢怠慢,連忙出門。

  他一路往西山去,走到了半途,果然見到方繼藩的車馬迎面而來。

  他便大叫:「齊國公,齊國公……我姓李,家父諱東陽,有大事相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7
第一千三百六十一章:朕受命於天

  李兆蕃說罷,前頭的車馬,數十個護衛保護著,顯得警惕起來。

  車馬開始放慢了速度。

  李兆蕃卻是急了。

  大叫道:「齊國公,要當心有刺客!」、

  刺客二字落下。

  一下子車隊像是炸開了鍋。

  瞬間,數十個護衛紛紛拔刀,後頭也有幾輛馬車尾隨,這馬車之中,竟是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十七個……二十一個……

  李兆蕃瞠目結舌,一輛車就下來了二十一個呀,不,還有……

  二十五………二十六……三十一……

  李兆蕃開始懵逼了。

  他只看閒書《明朝好丈夫》裡,才知道,原來有一天竺國,其國中有無數異人,一個車馬裡,可以藏數十人,今日……這本只可以坐數人的車馬裡……居然蹦出了這麼個全副武裝的傢伙……

  李兆蕃一臉發懵。

  有人大叫:「刺客!」

  一聲刺客。

  附近的街道,好似也變得不太平起來。

  無數的路人,卻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舉著左輪火銃,啪……一個煙花不知被誰燃放了,璀璨的煙火照亮了灰暗的晨空。

  於是……密密麻麻的人,穿著各種負責,又從四面八方湧出來。

  數百上千,烏壓壓的……個個氣喘如雷,掏出的武器,五花八門。

  李兆蕃嚇尿了,兩腿打顫。

  數十個大盾手,立即豎起了大盾,將當先的一輛馬車,圍了個水洩不通。

  接著,有人飛馬朝李兆蕃而來,到了李兆蕃面前,厲聲道:「爾何人?」

  這已是對李兆蕃很客氣了。

  李兆蕃所不知的是,從四面八方,至少幾十根長短火銃早已瞄準了自己。

  可即便只是一個騎士的訊問,也足以讓他心驚:「我………我……我是李兆蕃,家父諱東陽。」

  「李公之子,你為何在此,叫嚷著要行刺?」

  「我……」李兆蕃一臉無語。

  他算是徹底服氣方繼藩了,這傢伙,多半怎麼行刺都死不了。

  京裡的人都死絕了,瞧著他這陣仗,他還在蹦躂。

  李兆蕃苦笑道:「我奉父命,特來給齊國公示警,今日……要出事了,有人對齊國公不懷好意……」

  馬車裡……半晌沒動靜。

  似乎車裡的人,遠遠聽到了這些話,方才打開了車門。

  車門是三層夾心鋼板所制,打開時,厚重無比。

  方繼藩探出腦袋來:「呀,是李公子啊,來來來,我與如父,也算是朋友了,算起來,你還是我大侄子呢,李大侄子,來近前來,王豹,你搜搜他的身。」

  那叫王豹的躍下馬來,一雙粗糙的手,將李兆蕃渾身上下摸了一個遍,確定身上沒有懷有銳器,方才准李兆蕃上前去。

  李兆蕃無語。

  不過他謹記著自己的職責,倒不敢造次,上前,方繼藩坐回了車裡,有人請他上車,李兆蕃躬身進了車裡,便見方繼藩靠在沙發上,打量著李兆蕃,李兆蕃行了禮,將自己父親交代的事說了一遍,而後道:「家父判斷,今日……定會有事發生,齊國公萬萬小心啊……家父判斷,他們動手的對象,不是齊國公,便是西山書院,齊國公這裡,想來無礙,現在就要入宮,他們也沒有機會,那麼十之八九,就是西山書院了,齊國公……這西山書院,乃是齊國公的根本,萬萬不可有失啊。」

  方繼藩詫異道:「是嗎?」

  其實方繼藩也隱隱覺得不妙,這既是一種預感,也覺得,事情不會這樣簡單。

  可現在,李東陽既然言之鑿鑿,這李公歷來善謀,自己雖是站在巨人的肩膀,站的比他高,看得比他遠,可論這等事,自己還很單純,純潔的像一張白紙,純粹是幼兒園的水平。

  方繼藩道:「這樣看來,西山有難了,來……李賢侄,能幫我一個小忙嗎?」

  李兆蕃臉色僵硬,根這傢伙溝通,怎麼就這麼費勁呢,時時刻刻都想佔自己的便宜啊,自己好歹是年過四旬之人。

  他卻鬼使神差的點頭:「請齊國公交代便是,但有所命,勢必赴湯蹈火。」

  方繼藩感慨道:「真是好人啊,想不到如此危急時刻,你竟肯施以援手,原本,我該回西山,與諸生共患難的,可你也知道,最近我大姨媽來……不,我近來腦疾犯了,腦殼疼的厲害,留我在西山,也是於事無補,反而教諸生擔心,何況,今日陛下召諸臣入宮,這是大事,我方繼藩分身乏術,因此,只好將此事,托付給你了,我讓十個八個護衛你,你按著我的方法去做。」

  李兆蕃打起精神。

  不過……他心裡有個疑惑。

  大YI媽是誰?

  …………

  弘治皇帝昨夜打了針,睡了一宿,咳嗽便越是緩解了。

  自己的身體,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恢復。

  這使弘治皇帝對於肺癆的痊癒,有了更多的信心。

  他起了個大早,如往常一般,先吃了一些藥,今日乃是大日子,他卻顯得很平靜,進用過了早膳之後,他坐下,時間還早,百官未至,弘治皇帝坐在奉天殿裡。

  無數的奏疏,高高的堆砌在了案頭。

  這些日子,他都在靜養,奏疏也沒有批閱,只有極重要的事,蕭敬會念給自己聽,發生了什麼事,內閣的票擬建議,司禮監這裡,是否確定恩准。

  弘治皇帝只在一些細節上,進行糾正。

  蕭敬給弘治皇帝上了一盞茶,深深的看了陛下一眼:「陛下,昨日,南京六部送來了不少的奏疏。」

  弘治皇帝沉著臉,不置可否,也不發一言。

  蕭敬繼續道:「昨日送到的內閣,是俱言方繼藩罪狀的。」

  弘治皇帝輕描淡寫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啊。」蕭敬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南京六部……歷來形同虛設,可也代表了江南的風向,現在有人抨擊方繼藩,想來……也是有人暗中想要展示自己的實力,借此機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向陛下施加壓力,作為討價還價的本錢!「

  弘治皇帝淡淡道:」朕廣開言路,准許諸卿暢所欲言,哪怕是大逆不道之言,朕也一再縱容,本以為……可以免使朕偏聽偏信,現在看來……卻成了某些人私相授受,D同伐異的手段,真是令人寒心。「

  蕭敬想了想:「待會兒,諸王和內閣六部諸大臣,還有太子殿下和齊國公便要入宮覲見了。奴婢……奴婢……」

  「但言無妨。」

  「是。」蕭敬頓了頓,陛下起死回生,這令蕭敬很是欣慰,看著陛下能活蹦亂跳,真好。

  他笑吟吟的道:「陛下,奴婢挑選了勇士營精銳,可在奉天殿附近的偏殿中設伏,埋伏下三百刀斧手,只聽陛下一聲號令……陛下……」

  蕭敬比任何人都清楚,今日會有大事發生。

  就看誰要人頭落地了。

  弘治皇帝一愣。

  而後,他奇怪的看了蕭敬一眼:「近來可看了什麼書?」

  「啊……」蕭敬一愣,佩服的看著弘治皇帝:「陛下竟知道奴婢最近在看閒書?陛下真是聖明,不錯,奴婢最近確實是在看書,此書頗有幾分意思,叫方繼藩品三國。」

  弘治皇帝:「……」

  蕭敬奇怪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呀,終究是不明白。「

  蕭敬忙是拜倒:「奴婢萬死。」

  弘治皇帝臉色溫柔了一些:「起來吧,這不是罪。朕只是想告訴你,古之所謂權謀之學,俱為彫蟲小技,就如某些不安分的宗王一般,自以為自己聰明,機關算盡,卻殊不知,這權謀之術,越是巧妙,破綻就越多,所涉及到的環節越多,致命的弱點,便也暴露給了別人。因此……歷來擅權謀者,無一例外,都被權謀所害,天子為君父,乃天下人的父親,當行大道,這殿中內外,自有禁衛和大漢將軍值守,需刀斧手做什麼?就等這摔杯為號?朕要治奸邪,要誅賊臣,靠的不是刀斧手,而是人心,善待百姓,則百姓人心依附,天下太平,則人心思定,這才是朕,是太子的根基所在,憑著那些可笑的所謂權謀算計,不值一提,是以自古以來的聖君、仁君,行事必定磊落,當振長策而御宇內,履至尊而安天下,威振四海,恩澤八方,著眼於此等小術,豈不可笑?將那些刀斧手,統統屏退。「

  弘治皇帝看不上這些所謂的陰謀詭計。

  古往今來,任何操縱這些小術的人,從未有過好下場。

  「是……」蕭敬無語:「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微笑道:「在此……設屏,專侯諸卿覲見。」

  …………

  午門外。

  百官早已就位。

  許多人意識到,陛下此番召見,可能是陛下最後一次見群臣了。

  倒是有不少人,眼眶通紅,滿面愁容。

  劉健的眼眶就是紅的,他看著巍峨的宮牆,心裡悲涼到了極點,數十年的君臣之情,到了今日,或許……到了畫上一個尾聲的時候了。

  興王朱祐杬人等,則也已至宮門之前。

  朱祐杬和其他幾個成華皇帝所生的兄弟,雖是和陛下同父異母,可畢竟還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的兄弟,他們對陛下的有些事,有其他的看法,可現在皇兄即將大行,朱祐杬也不禁露出了痛苦之色。

  …………

  沒有本章說,好痛苦,好想念大家啊,看不到親愛的讀者冒頭,碼字都感覺沒滋味,要不,給張月票什麼的安慰一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7
第一千三百六十二章:吾皇萬歲

  只是在這悲痛的氣氛之下。

  卻有人面上沒有絲毫表情。

  安化王朱寘鐇與某些宗親站在一起,此時……一切都已經謀劃妥當,該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不少的宗親都站在朱寘鐇一側,他們低聲的嘀咕著。

  這時,方繼藩的車馬到了,天色已經不早,方繼藩來的不早也不晚。

  他背著手,下了馬車,許多人朝他看來。

  方繼藩則是旁若無人的樣子,依舊還是這麼囂張跋扈。

  這在別人眼裡,自是心裡想,齊國公這狗東西,還真是眼高於頂,哼,這種人,不曉得人情世故,遲早要吃大虧!

  方繼藩卻是旁若無人。

  倒是那朱寘鐇突然道:「咦,太子殿下何在?」

  向來有方繼藩的地方,肯定有太子殿下。

  今日是什麼日子啊。

  說的難聽一些,今日是陛下即將大行,要準備托孤的日子。

  陛下重病在身,可太子殿下呢,卻是迄今不見蹤影。

  平時倒也罷了,今日這個時候,居然還瞧不見人。

  這像話嗎?

  果然……

  經朱寘鐇一提醒,許多人舉目四看,卻是絲毫沒有看到太子殿下的蹤影。

  於是乎,不少人心裡更為擔憂起來。

  太子殿下……這……這太過分了。

  陛下病重時就如此,等做了天子,還不知野成什麼樣子。

  劉健等人心裡重重的歎息……

  太子太令他們失望了。

  方繼藩朝那朱寘鐇看去,便回應道:「太子在哪裡,與你何干?你誰呀。」

  朱寘鐇:「……」

  他背後某些宗親個個咬牙切齒。

  朱寘鐇是誰?他是天潢貴冑,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你方繼藩,竟敢這樣對待宗室。

  朱寘鐇卻是勉強一笑,道:「本王朱寘鐇,想來齊國公是不認得的。」

  方繼藩的臉色依舊沒有半點變化,淡淡道:「噢,朱寘鐇,雖然沒聽說過,不過……你的房貸還了沒有?」

  房貸還了沒有?

  房貸……

  那些上一秒還鬥志高昂的宗親,頓時像癟了的氣球,目光開始飄飛,臉色很不自然。

  朱寘鐇:「……」

  方繼藩一臉不爽地道:」本來正想找你們說呢,西山錢莊可是有規矩,是本本分分做買賣的地方,可不能因為諸位王爺要就藩了,這欠的銀子就可以不還了,不還就收屋……「

  方繼藩正說著,那頭午門卻是開了。

  朱寘鐇等人心裡氣不過,可見劉健等人已經入內,其餘人紛紛魚貫而入。

  似乎現在和方繼藩產生衝突,實在是不值當,便嚥下這口氣。

  這朱寘鐇左右又看看,確定了太子殿下沒有來,心裡頓時暗喜。

  這個時候,太子殿下居然還敢不來,這何止是望之不似人君,簡直就是不忠不孝了。

  一行人,匆匆進入了奉天殿。

  奉天殿裡,卻設了一道屏風,將弘治皇帝遮在屏風之後。

  群臣們進去,只看到屏風,卻不見天子,個個心裡一沉。

  蕭敬站在屏風之前,看著這百官。

  眾臣紛紛行了大禮。

  弘治皇帝卻沒有做聲。

  這更加令人擔憂起來。

  他們只隱約看到屏風後,似乎有個身影。

  蕭敬四顧左右,扯著嗓子道:「陛下染疾,不便相見,奴婢奉陛下口諭,情諸公平身。」

  眾人方才起身。

  劉健的眼眶更紅了,差一點要落下淚來。

  蕭敬卻是驚詫的道:「太子殿下何在?」

  果然……

  正主沒來!

  屏風後的弘治皇帝,固然已是智珠在握,可聽到太子竟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竟是不見蹤影,臉色卻也微微一沉。

  「齊國公……」蕭敬看了一眼方繼藩:「不知齊國公可知太子殿下在何處?」

  方繼藩道:「我清早從西山趕來,沒有見到太子,想來太子……正在趕來吧。」

  「陛下!」

  就在此時……

  終於有人忍不住了。

  是可忍。

  孰不可忍哪!

  站出來的,乃是禮部主事王宏。

  王宏痛心疾首道:「陛下啊,太子殿下已許多日子沒有音訊了。太子乃是儲君,而今陛下病重,太子殿下卻只顧著嬉戲,這是置蒼生於何地,我大明以孝治天下,為太子者,更應該以身作則,可如今……哎……」

  殿中頓時嘩然起來。

  蕭敬只冷冷的看著這些交頭接耳的大臣。

  陛下依舊不做聲。

  他便勉強幹笑:「想來,太子殿下確實有事耽擱了吧。「

  「不知陛下召臣等來,所為何事?」這時,朱寘鐇見時機到了,心裡禁不住有些激動。

  這些宗親,他是知道他們的性子的,暗地裡罵的時候,個個暴跳如雷,到了御前,就個個戰戰兢兢的不敢做聲了。

  看來,只能自己先站出來給大家鼓鼓氣了,現在不恰恰是最好的時機嗎?

  蕭敬正待要張口回答朱寘鐇。

  朱寘鐇心裡卻是冷笑,正色道:「臣問的不是蕭公公,臣問的乃是陛下。陛下…今召集百官,為何不露面,卻只讓蕭公公在此?自太祖高皇帝以來,臣沒有聽說過,天子召百官,卻是隔著屏風相見,不發一言的,陛下如此,令臣很是擔憂,懇請陛下,撤掉屏風,好讓臣等……不必私下猜測。「

  「猜測什麼?」

  一個聲音,淡淡的傳出來。

  這是弘治皇帝的聲音。

  聲音很輕。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聲音主人虛弱的緣故。

  朱寘鐇雖是早有算計,心知事到如今,天子重病,不日就要駕崩,因而才大起了膽子,可這突然之間聽到了弘治皇帝的話,卻還是讓他心裡一驚。

  於是朱寘鐇忙道:「坊間有許多的流言蜚語,都說陛下病重了,臣民們甚是惶恐。」

  弘治皇帝的聲音道:「朕前些日子,確實身體有些不適。」

  朱寘鐇便道:「不知陛下……現在身子好了一些沒有。」

  弘治皇帝的聲音道:」尚可!「

  尚可二字,讓朱寘鐇心裡鬆了口氣。

  他最擔心的是就是陛下身體沒有問題,陛下雖是說尚可,卻令他想到,這極有可能是陛下對於公佈病情,有所忌諱。

  更說明陛下已經知道了現在險惡的情勢,不敢將自己身體惡化的情況,公佈於眾……陛下已經對宗親們……生起了防範之心,若是平常時候,陛下有了防範,早就果斷的處理了,何以一直沒有動靜。

  自己的計劃……是成功的。

  陛下雖然有防範之心,卻又對現在的情勢,無可奈何。他顯然有了極大的顧慮。

  陛下……怕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7
第一千三百六十三章:真命在我

  朱寘鐇的心裡便有了底。

  他抬頭看著屏風,深深凝望著那抹一動不動的身影。

  沉默了片刻,而後道:「陛下……臣為宗室,在外,聽說過許多的流言蜚語。」

  屏風之後……弘治皇帝語氣顯得疲憊:「什麼流言蜚語。」

  殿中,所有人都安靜無比。

  每一個人,都細細的聽著弘治皇帝和朱寘鐇的對話。

  陛下的聲音,明顯得尤為疲憊不堪,一句話似乎用盡了他所有力氣。

  再加上,此前已經確診了乃是肺癆,這已算是病入膏肓了,而今……這朱寘鐇突然發難,顯然,是有所憑借。

  朱寘鐇抬頭,看著屏風,凝著屏風上栩栩如生的畫,目光變得堅毅,微微抿了抿唇,便一字一字的頓道。

  「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為了免使子孫受苦,因此,分封諸子,為王,此後,建文登基,信小人讒言,力主削藩,文皇帝不忿而起,聚眾數十甲,身經百戰,破建文,而今,才得了天下。」

  他停頓了一會,吞了一口唾沫,才又繼續慷鏘有力的開口說。

  「自文皇帝而始,朝廷對於諸王和宗親們,大體還算寬厚,蓋因為同為天皇貴冑,也都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孫,此乃血脈之親啊,可是……陛下卻是輕信了方繼藩,先召宗親們到了京師,宗親們來了京師,舉目四望,本是天皇貴冑,千金之軀,來了此,想要居住,卻是不易,為了在京裡住下,大傢伙兒,拿出了所有的積蓄,購置地產,家眷數十上百人,需安置,護衛和奴僕需要給他們提供生活起居,需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好不容易,大家才站穩了腳跟。」

  「陛下啊……輔國將軍朱建成,也是太祖高皇帝之後,乃是晉王一系的支脈,他也來了京師,購置了地產,卻因為在京中困頓,還不上賒欠的貸款,錢莊便將他一家老小,趕出了家門,將他的宅子收了去,他宅子沒了,竟還倒欠了錢莊一大筆銀子,陛下啊……論起來,他是陛下的族叔,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何至於……讓他淪落到這個境地呢,他實在不忿,受不了這口氣,於是連夜,想要懸樑自盡,幸虧被家人及時發現,這才救了下來……」

  說到此處……

  朱寘鐇居然動情起來。

  眼眶通紅,聲音透著淒淒慘慘之意。

  許多宗親聽到此處,也不禁低垂著頭,個個默不作聲。

  宗親們來了京,境遇自然有好有壞,有人借此,發了一筆橫財,也有人遭遇了不幸。

  屏風後的弘治皇帝並沒發聲,而是微瞇著眼睛,保持著一副聆聽的姿態。

  朱寘鐇見弘治皇帝沒吱聲,竟是深深吸一口氣,顯出一副悲痛的樣子才繼續說道。

  「可這是陛下的旨意,臣等既是皇親國戚,自然能體諒皇上的難處,所以……哪怕在這京師,遭遇了再多的不幸,也絕不敢妄議陛下,京師居不易,臣等,卻是甘之如飴,漸漸的,在這京師住下,各自……有各自的生業,也算是漸漸的穩定了下來,可是……這才幾年的功夫,轉眼之間,陛下卻又受奸臣的慫恿,竟又分封了臣等,偏偏,又催促著臣等就藩。」

  「陛下……」朱寘鐇說著,竟是跪了下去,慨然道:「陛下啊,臣等已經禁不住折騰了,臣等不是銅皮鐵骨,也是血肉之軀,召之即來,揮之則去,陛下乃是天子,這本是無可厚非,臣等不敢有怨言,可是……臣等們真的折騰不起了啊。陛下一道旨意,多少的皇親國戚,哭了一路,無數的親眷,惶惶不可終日,陛下啊,臣等是是陛下的至親,可是……到底是誰,離間我等骨肉,竟然要讓臣等,受這些罪,遭這些苦……」

  他說到此處,已是淚灑了衣襟。

  這番話令許多人動容。

  哪怕是許多文臣,卻也微微皺眉,覺得有些過分。

  同理心,他們是有的。

  誰沒有買宅子,誰不欠著貸呢。

  連皇親國戚,尚且都如此,他們這些文臣,還能活嘛?

  不少的宗親,更是義憤填膺,個個面帶怒色。

  朱寘鐇至始至終,都沒有對皇帝有絲毫的不敬。

  卻是處處,站在了宗親們立場,為他們考慮未來。

  因此,殿中沉默下來。

  每一個人,都小心翼翼的盯著屏風,緊張的看著屏風之後的影子。

  方繼藩笑吟吟的樣子,看著朱寘鐇。

  過了很久……

  屏風後的影子突然動了,眾人更是緊張的看著。

  弘治皇帝突然道:「卿家所言的奸臣,是誰?」

  這個問題問了出來。

  殿中的氣氛,彷彿要窒息了。

  不安的情緒在蔓延。

  似乎人們意識到,一場風暴已經開始醞釀。

  站在這暴風口上,似乎隨時,這颶風要將許多人的血肉,撕成碎片。

  弘治皇帝的聲音很輕,說話……也很溫柔。

  可是……這個反問,卻如一道閃電,又如一柄利劍,刺破了這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朱寘鐇也陷入了沉默。

  他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裡。

  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當自己說出一個名字的時候,就意味著,自己再沒有回頭路了走了。

  他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咬牙切齒:「方……繼……藩!」

  雖然每一個人,都猜測到了這個名字,可當朱寘鐇自口裡緩緩道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令所有人本就不安的心底,投入了一塊巨石,怒濤驟起,風起塵揚。

  無數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感受到眾人審視的目光,只好硬著頭皮出來:「臣冤枉,兒臣赤膽忠心,天日可鑒!」

  令人詫異的是,方繼藩今日居然沒有過多的為自己辯解。

  這便是朱寘鐇也無法想到的。

  屏風之後,又陷入了沉默。

  朱寘鐇凝視方繼藩發出了冷笑。

  「哼,若天日可鑒,齊國公還能活到今日嗎?不說其他的,太子殿下,年幼時,彬彬有禮,這是人所共知的事,可自從和你廝混之後,你看看,你看看太子殿下,成了什麼樣子,陛下病重,到了這樣的地步,這肺癆之疾,乃不治之症,陛下生死便在眼前,可是太子殿下……在哪裡,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方繼藩,你照照鏡子吧,看看你是黑是白。有本事,你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大家看看。」

  方繼藩覺得朱寘鐇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你大爺。

  我把心掏出來,還能活嗎?

  似乎……朱寘鐇自以為自己抓住了方繼藩的軟肋。

  朱寘鐇便大笑:「哈哈,這是古今未有之事,歷朝歷代,可有天子病重,太子置之不理的嗎?齊國公,這是不是你的慫恿,是不是你的圖謀?」

  方繼藩看著激動的額上青筋暴出的朱寘鐇,他能感受到,這殿中的怒氣在積攢,憤意在飆升。

  前頭,哭訴宗親們遭遇的困難,一番哭訴,早已惹來了不少人的共鳴。

  此後,將這大孝的帽子祭出來。

  孝是人之根本,官員喪父,尚且還需守制三年,而太子現在是怎麼回事?

  為何不解釋清楚?

  朱寘鐇如一頭憤怒的豹子,死死的盯著方繼藩,猶如刀子一般的目光審視著他,似乎要將他看穿,看透。

  皇帝是不會有錯的。

  同樣的道理,太子也不會有錯。

  皇帝沒有錯,那麼這折騰宗親的罪責,是不是和你方繼藩有關係。

  太子不孝,那定是小人慫恿,慫恿他的人……不就是你方繼藩。

  因為方繼藩和太子走得最近,幾乎可以說是形影不離了。

  「夠了!」屏風之後,弘治皇帝的聲音,顯得不耐煩起來。

  可是……不少人卻為之激動起來。

  許多宗親,面帶不忿之色,有朱寘鐇打了頭,現在也開始摩拳擦掌。

  有人不善言辭突然走出來,拜倒在地,叩首,接著,淚流滿面。

  也有人,義正言辭,想要張口,說一點什麼。

  朱寘鐇大聲道:「陛下……事到如今,難道還要姑息養奸嗎?臣只盼望,陛下能夠幡然醒悟……」

  「誰說……太子不孝!」

  屏風之後的那個人,打斷了朱寘鐇的話。

  這聲音,輕柔,卻又冰冷,甚至……沒有感情。

  朱寘鐇愕然,一臉不解的看著屏風之後的影子。

  一時,他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叩首。

  弘治皇帝淡淡道:「來人,撤了屏風……」

  蕭敬在一旁,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眾生皆苦,一切為空。

  緊接著,他朝幾個宦官使了個眼色。

  宦官們會意,躬身進來。

  而後,抬起了屏風,徐徐的將屏風撤下。

  朱寘鐇等人,一頭霧水……

  不過……到了如今,也沒什麼可害怕的了。

  他心裡只是冷笑,也好,到了如今,是該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了,陛下死到臨頭……

  他剛想到死到臨頭時,抬頭……

  卻見那撤下的屏風之後,弘治皇帝高高的坐在金鑾的御椅上。

  弘治皇帝一臉威儀,頭戴通天冠,身披冕服,神色……怡然自若。

  朱寘鐇突覺得眼前有些黑。

  ......

  端午節快樂,人在外婆家,蹲在悶熱的閣樓裡碼的,寫完之後,大汗淋漓,來晚了,抱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7
第一千三百六十四章:就你也配造反?

  那弘治皇帝,高高坐著,哪裡有半分病容。

  此刻,弘治皇帝看著朱寘鐇。

  朱寘鐇一臉驚訝。

  文武百官,個個吃驚的看著陛下。

  弘治皇帝居然徐徐的站了起來。

  他背著手,來回踱了幾步。

  他走路很穩。

  顯然……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調養,弘治皇帝的身體,已是恢復如初。

  這等專門針對肺癆的抗生素,效果十分顯著。

  當然,主要還是得益於,對於一個古人而言,從未接觸過抗生素,因而身體裡沒有耐藥性的緣故。

  倘若是後世之人,自小便注射抗生素,身體的耐藥性越來越強,一個感冒,尋常的劑量,都未必能立即壓下去。

  弘治皇帝雖非紅光滿面,可這已經足以讓許多宗親們大驚失色了。

  有人兩腿發軟,幾乎站不住。

  他們詫異的抬頭,看著弘治皇帝。

  「朕再問你,是誰告訴你,太子不孝!」弘治皇帝的音量提高,越發的嚴厲!

  「臣……臣……」朱寘鐇臉色煞白。

  這一刻,他想了很多。

  這是陰謀,一定是的。

  自己中了圈套了?

  又或者……

  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弘治皇帝。

  這一刻,原先所有的算計,在此時,變得不堪一擊。

  弘治皇帝值得玩味的看著他:「誹謗太子,你可知道是什麼罪名?太子是儲君,而你,不過是一個臣子!」

  「臣……」朱寘鐇終於站不住了,啪嗒一下,跪倒在地,顯得惶恐萬分:」臣……臣萬死!「

  弘治皇帝卻是微微一笑,只是這笑帶著嘲弄:「萬死嗎?現在……幡然悔悟了?朕告訴你吧,朕得的,確實是不治之症,這些年來積勞成疾,所生的……乃是癆病……」

  果真是癆病……

  殿中頓時嗡嗡起來,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

  這怎麼可能,現在陛下可是活生生的站在大家的眼前啊。

  弘治皇帝隨即冷笑:「是太子……和繼藩,為了治病,這數月以來,廢寢忘食,研製新藥,動用了無數的人力和物力,尋到了救治之法,這才將朕的病治好,朕想問問,這……是不孝?「

  癆病……治好了……

  這對許多人而言,幾乎是天方夜譚。

  要知道,這癆病感染性強,再加上早期沒有過多的徵兆,而一旦發病,又幾乎沒有任何救治的方法,乃是這個時代,使人致死的重要疾病之一。

  不知多少人的親族之中,有人因為癆病而過世……

  可是……這樣令人談虎色變的絕症,居然……

  劉健等人,一臉驚喜……

  真是神了。

  這樣說來……太子雖未在皇帝近前侍奉,卻為了給陛下治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可比單純的端茶遞水,更可稱之為大孝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癆病……竟也可以治?

  劉健再也不遲疑,上前道:「陛下,此乃大孝也,老臣萬死,此前也曾對太子殿下有所誤會,老臣告罪。」

  朱寘鐇臉色已是慘然……

  他咬著牙,卻不得不匍匐在地,渾身戰慄著。

  「陛下,癆病當真可治?」

  有人不禁狐疑。

  古時,但凡是讀過書的人,大多知道一些醫理,此時不禁發出了疑問。

  弘治皇帝背著手:「何止是癆病,研製出來的新藥,幾乎可以包治百病,有了此藥,諸多病症都可藥到病除,朕的癆病,尚且如此,尋常的小疾,自是不在話下!」

  此言一出。

  殿裡嘩然了。

  方才大家還在琢磨著爭權奪利的事。

  可現在細細想來,這一點所謂的爭權奪利,算個什麼?

  誰不想多活幾年。

  人若是生了疾病,其中的痛苦和煎熬,誰不曾經歷過?

  尤其是殿中諸臣,大多年邁,身邊同歲之人,一個個凋零。

  倘若當真有這樣的靈丹妙藥,這於許多人而言,實是再幸運不過的事。

  因而,不少人心裡激起了驚濤駭浪,這藥才關係到了自己的切身利益啊。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朱寘鐇,而後道:「你看,太子既是大孝,那麼安化王,朕再問你,誰是奸臣?」

  朱寘鐇心中一片驚懼,戰戰兢兢的,他抬頭,看了方繼藩一眼。

  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何方繼藩不辯解了。

  其餘諸宗親,方纔還義憤填膺,想要跟著朱寘鐇叫屈一番,現在………個個乖乖的縮了起來,只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埋進地裡。

  「朕召諸卿來此,就是要諸卿知道,太子和齊國公二人為了給朕救治,研製出了新藥,有此新藥,利國利民,可是朕萬萬料不到,居然……有人指責太子不孝,指責齊國公奸佞,安化王……到了現在,你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朱寘鐇額上冷汗淋淋,他的內心……是絕望的。

  更可怕的是……

  他已經準備動手了。

  現在……根本就沒有回頭路走了。

  他只好咬牙切齒,抬頭,直視著弘治皇帝:「可是陛下就是這樣對待諸宗親的嗎?陛下,太祖高皇帝的子孫,與區區一個方繼藩相比,孰輕孰重,還請陛下三思。」

  這話的深意……

  弘治皇帝冷笑:「安化王……到底想說什麼?」

  「臣等已經無法容忍了,為了清君側……臣等……臣等……」

  「你調了神機營,假傳詔書去了西山是嗎?想要先斬後奏!是啊,朕若是病重,眼看著就要駕崩,所以……這個時候,你們若是先斬後奏,那麼……朕就不得不在這最後的關頭,選擇對你們妥協?」

  朱寘鐇臉色一變,連身體都一片冰涼起來。

  他萬萬沒有預料到……陛下居然……

  他打了個寒顫,不可思議的看著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坐下,顯得很平靜,完美的顯露出了身為一個帝王該有的從容。

  殿中又開始嘩然起來。

  許多人開始竊竊私語。

  顯得驚恐。

  神機營……對西山動手了。

  「是又如何!」朱寘鐇索性承認,到了這個地步,他還能說什麼。

  他故作鎮定,義正言辭的道:」陛下,臣也是……「

  「住口!」弘治皇帝突然厲聲道,臉上是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之色。

  朱寘鐇心裡咯登一下。

  弘治皇帝一聲厲喝。

  百官沒有多看,已是紛紛拜倒。

  殿中又恢復了安靜。

  弘治皇帝卻也冷靜下來,他只平靜的道:「你一定在想,為何太子迄今為止沒有現身。」

  朱寘鐇:「……」

  「等!」弘治皇帝勾了勾唇,唇邊顯出了意味深長的笑意,徐徐道:「等一等,你就知道了!」

  …………

  李兆蕃覺得自己就像在做著一個不可思議的夢,暈乎乎的跟著太子朱厚照。

  自打他奉了方繼藩的命令,尋到了太子之後,卻見太子很快就穿上了一身戎裝。

  然後他看到太子激動的要跳起來。

  太子甚至歡快得狠狠一拳打在了他的肩上,李兆蕃禁不住齜牙咧嘴,然後他看到太子面上帶著狂喜和興奮,對他說:「實在太好了,本宮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太久了。」

  在說完這一番話之後,李兆蕃居然看到,太子殿下的眼裡竟是激動的眼眶通紅,彷彿百感交集,要落下感人的淚來。

  李兆蕃:「……」

  再然後……

  李兆蕃親眼看到了神奇的一幕。

  他見識到了一個聖旨是如何誕生的。

  先尋了一張專用的紙。

  而後,一個東宮的宦官熟稔的提筆,用館閣體書下了文字,再之後,再用黃綢進行裝裱,緊接著,太子殿下十分細心的從幾百枚印裡,尋出了一枚印,口裡還唸唸有詞,此乃詔告,應該用皇帝之寶,嗯?怎麼本宮的皇帝之寶少了一個,不打緊,本宮還有三枚。「

  李兆蕃看到朱厚照輕車熟路的啪嘰一下,蓋上了皇帝之寶,聖旨一收,嗷嗷大叫:」召集人手,有人要造反啦,不要動用其他的禁衛,去西山書院招募人手!「

  接下來,朱厚照騎著高頭大馬,出現在了西山書院。

  再接著,西山書院的鐘聲響起。

  這急促的鐘聲,瞬間讓數千的學員緊張起來。

  朱厚照的扈從,騎著馬,在書院各個角落發出了大吼:「太子有令,安化王謀反,開武庫,隨殿下平叛!」

  這此起彼伏的呼喊響徹起來。

  各書院的學堂裡。

  教授學員讀書的教授、博士們,二話不說,就把教具丟在地上,這些平日裡,儒雅的先生們,一個個毫不遲疑的捋起了他們的長袖子,面上激動的通紅,眼裡放出了光。

  大手一揮:」去武庫!「

  聲音激動得顫抖。

  學員們沸騰了。

  而後……在武庫裡。

  那此前還綸巾儒杉,儒雅斯文的教授、博士,甚至還有可能是院士頭銜的教書先生們,手裡已經提著一柄精鋼的大刀,身上穿著甲冑,腳下換了皮靴子,背後背了一副鐵胎弓,腰間懸著一壺箭矢。

  學員們魚貫進入武庫,沒多久,亦是一個個的全副武裝出來。

  一個個的殺氣騰騰。

  說出來,可能都有人不相信啊。

  現在武庫附近,叫嚷的最多的聲音是:「不要擠,不要擠,讓高年級的學兄們先領甲冑!「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8
第一千三百六十五章:天子者 兵強馬壯者居之

  西山書院學以致用,無論哪一個學科,都有專門的騎射課程。

  他們大多寄宿於附近的農戶家裡,自己養馬。為了學習,還專門供應弓箭、刀劍,甲冑。

  太子殿下乃是書院的院長。

  雖是朝廷對於以武犯禁頗為敏感,可誰也不敢查到太子殿下這兒來。

  平時這些學員們就已熟悉了弓馬之術。

  弓馬之術,可不只是騎射這樣簡單。

  因為要學習到這個,首先需要一副好身體,且大量人學習,便需要令行禁止。

  一群平日能吃肉,有充足營養攝入的人,平時還隔三差五舞刀弄槍,還成日窩在一起的少年郎,更不必說,來此讀書,早已胸懷大志。太子殿下這院長一聲呼喚,他們立即就想到了西山書院無數建功立業的前輩,個個眼睛都紅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叛賊在眼下,可是稀罕物啊,百年難一遇。

  人們領取了武器、甲冑,迅速的集結,各書院開始喊起了口令,那醫學院,蘇月已是全副武裝打頭,手提著戰馬刀,後頭上千醫學員,個個明火執仗,氣勢洶洶,森森的長矛林立。

  蘇月翻身上馬,大手一揮:「出發。」

  ………………

  首先出了西山書院的乃是工學院,工學院的生員格外的強壯,人人騎馬,個個身子如鐵塔一般,甚至有人不喜歡用刀劍,他們提著的狼牙棒,看著李兆蕃頭皮發麻。

  此後則是算學院,在之後是醫學院,隨後是工程學院,軍事學院……

  朱厚照精神奕奕,一臉的眉飛色舞,左右四顧,見著了許多的老熟人,尤其是工學院和醫學院,許多人,他都再熟悉不過了。

  朱厚照回頭看了李兆蕃一眼,略顯得意道:「你看咱們這書院兵強不強?」

  李兆蕃以為自己進的是賊窩,遠遠眺望那歡天喜地的隊伍,一列列的飛馬而過。

  李兆蕃不由自主的道:「強,強。」

  朱厚照坐在馬上,雙臂交叉,豪爽的哈哈大笑起來:「你看看他們壯不壯?」

  「壯哉!」這是心裡話。

  雖然李兆蕃總覺得怪怪的。

  朱厚照一挑眉;「天子者,兵強馬壯者居之!這就是為何本宮的父皇是天子,而本宮是太子的原因。維繫天下的,不是所謂的君君臣臣,這些都只是用來裝飾臉面的,世上沒有天命,所以,誰有這樣的精兵強將,誰才可定於一尊,你們這些糊塗的讀書人,是不會明白的,本宮今日就讓那些糊塗的人明白,什麼叫做兵強馬壯。「

  李兆蕃心下一片震驚,覺得自己的人生觀已經顛覆了。

  他是李東陽的過繼子。

  李東陽雖是足智多謀,身居高位,可他在子嗣上並不幸運,他本有幾個兒子,可都夭折了,而今年紀已大了,李兆蕃本是李東陽兄弟的兒子,卻過繼到了李東陽的名下。

  他雖不是李東陽的親生兒子,可這些年來,李東陽對他抱有極大的期望,一直對他言傳身教。

  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的人生觀,開始不一樣了。

  此時,迎著晨光,浩浩蕩蕩的隊伍已出發。

  …………

  神機營。

  神機營指揮也是一宿未睡。

  雖是起初的時候,他激動不已,認為……自己時來運轉的時候到了。

  不得不提到,這位指揮使張然一直鬱鬱不得志,且前些日子手頭拮据,多虧了安化王的資助,這才度過了難關。

  現在陛下病危,群龍無首,正是襄舉大義的時候。

  昨天夜裡,安化王就已命人送來了一份聖旨。

  張然將這聖旨看了一遍又一遍,心裡就更加篤定了。

  安化王竟有如此能量,這聖旨,看著竟像真的。

  一大清早,他便命人開始擂鼓,召集神機營諸將士。

  數不清的將士,開始在校場集結。

  張然帶兵嚴厲,對士卒們倒是不錯,因此將士們倒是歷來對他言聽計從。

  隨後,在無數的武官擁簇之下,張然飛馬到了陣前。

  其後……他將聖旨交給了指揮使同知,冷著臉吐出一個字:「念。」

  指揮使同知司馬承狐疑的看著聖旨。

  這個當口,怎麼會有聖旨來。

  可是……他還是乖乖的接過,當著神機營諸官軍的面,朗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治國三十載,今朕有疾,病入膏肓之中,可慮者,無過乎太子也。朕自重疾臥塌,不見太子侍奉,此不孝也。今太子無狀,而朕已至油盡燈枯之時,方今自省,朕聞,王者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後教之以禮義,使知好惡去就,是故而天下安樂。而太子望之,卻身染諸惡,為小人所蠱,朕今醒悟,察之,知齊國公方繼藩者,欺天罔民,蠱惑太子,怨叛伺隙,因以毒太子。又四處斂財,為一己之私,而敗義傷仁,以至天怒人怨,神人之所共憤,今朕重疾,家國大事可付何人也?唯有授命宗親,令其舉義兵,弔民伐罪,誅方繼藩及西山書院諸生人等,以正朝綱,匡扶社稷!「

  這指揮使同知司馬承念著念著,卻是越發的心驚肉跳,他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張然一眼,卻見張然面上殺氣騰騰。

  怎麼無緣無故,居然有聖旨來興兵勤王,討伐不臣?

  要誅殺的,竟還是陛下的親女婿,平日和太子如此交好的齊國公。還有……盡誅西山書院諸生……

  他滿懷著疑竇,首先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可是這聖旨,卻又不像假的。

  司馬承念畢。

  張然便按刀,厲聲道:「事急矣,今得天子敕詔,諸軍隨我,立即動手,事成,有大功,恩蔭妻子!」

  神機營上下,心裡都惶然起來,卻還是紛紛道:「遵命。」

  於是……神機營上下,預備開拔。

  卻在此時,轅門之外,有人匆匆而來,大叫道:「指揮,指揮……太子殿下,帶著兵馬來了……」

  「……」

  張然臉色一變。

  自己還沒去找他們,他們居然就先找到自己來了?

  他強自鎮定,冷然道:「哪裡來的兵馬?」

  「西山書院。」

  張然心裡咯登一下。

  臥槽……

  一群書生……

  自己是不是該大笑呢,所謂……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官兵們紛紛瞠目結舌。

  張然正準備大笑數聲,提振一下士氣。

  卻想起什麼,便問道:「他們在何處?」

  「已殺至轅門。」守衛要哭出來了。

  張然臉一沉,不禁怒道:「怎麼來的這樣快,外頭的崗哨呢?」

  「他們圍了大營,直接……直接就動手了,百餘守在外頭的弟兄們,頃刻之間,便被他們殺散,他們的騎射,厲害的很……卑下……卑下……「

  為了以防萬一,張然命自己的親衛守在營門外頭。

  這些論起來,都算是自己的私兵,受了自己的栽培,是極可靠的,平時張然關照著他們,也自是因為這些親兵,個個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可他怎麼也想不到……頃刻之間,就被衝散了。

  還是被一群書生?

  張然:」……「

  神機營上下官兵,則都不解的看著張然。

  張然喉結滾動。

  他突然覺得……自己竟如小丑一般的可笑。

  接下來,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了司馬承手上的那份聖旨。

  而在遠處,馬蹄轟隆隆而起,彷彿有千軍萬馬殺至。

  張然一顫,就這一瞬間,他的思緒似是轉過了無數個念頭,下一刻,他瘋了似的,將司馬承手裡的聖旨奪過去,接著紅了眼睛,將這聖旨一分為二。

  他現在……甚至想要找火,將這該死的東西,立即燒成灰燼。

  可是……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哪怕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已將聖旨撕為了碎片。

  可一切顯然還是來不及了。

  遠處,浩浩蕩蕩的馬隊已朝校場漫山遍野而來,仿如層層的巨浪,便連天地都為之色變,聲勢浩大。

  為首的朱厚照,甲冑在身,他率先飛馬而來,竟是孑身一人。

  神機營上下,驚恐不安的看著這一切。

  許多人到現在都還不太明白,到底出了啥事。

  朱厚照轉瞬即至。

  他騎著高頭大馬,面上滿是威嚴。

  一個張然的親衛,不明就裡,顯然還不知打馬而來的這個人身份,手提著長矛,阻攔住朱厚照,大喝:」是誰,竟敢貿然入營,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

  他的聲音,到此嘎然而止。

  馬上的朱厚照,手中的長刀一閃,面上波瀾不驚,輕描淡寫,可當長刀回鞘的這一刻,這親衛,脖子上卻多了一道血痕。

  匡!

  長刀沒入了朱厚照的刀鞘裡,而那親衛也同時,摀住了自己的脖子,鮮血淋漓而下,緊接著,整個人便轟然塌下,氣絕。

  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他們只覺得眼前花了,迄今為止,竟還來不及捕捉那長刀的軌跡。

  朱厚照徐徐殺人,卻如殺雞一般,面上依舊沒有表情。

  他騎著馬,居高臨下的看著張然,眼帶冷光,而後,一字一句道:」聽說,你想造反?「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8
第一千三百六十六章:誅賊

  這張然臉色蒼白。

  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朱厚照。

  太子殿下……孑身一人。

  可是……他卻旁若無人,依然自若。

  那一雙眸子,有錐入囊中的銳利。

  眼眸在張然身上掃視而過,給張然一種悚然之感。

  張然喉結滾動著,明明眼前這傢伙,只一人,可給他的感覺,卻彷彿是千軍萬馬就在眼前。

  自己親兵的屍首,還倒在血泊之中,再沒了聲息。

  張然兩腿一軟,啪嗒一下,拜倒在了地上。

  一切的野心,所有的YU望,在這一刻,盡都成了笑話。

  他臉色慘然,期期艾艾的道:」臣……臣是冤枉的,臣不敢造反!「

  「臣冤枉啊……「他撕心裂肺著,跪在朱厚照的馬下,泣不成聲。

  朱厚照面上的激動,漸漸消失不見,一雙尖銳如刀的眸子深深的凝視著張然。

  「狗東西,這般沒有骨氣!」朱厚照大罵:「你既無歹心,何故瑟瑟發抖,痛哭流涕?」

  「是!」張然連忙道:「臣沒有骨氣,臣不是東西,臣什麼都不是,太子殿下,臣受聖恩,對太子殿下,更是敬仰不已,臣……臣今日能見太子殿下,自是激動萬分……激動萬分哪……臣……「

  朱厚照在這一刻,臉色卻變得幽怨起來。

  他很想丟一把刀給他,讓他像一個漢子。

  可是……

  普天之下,竟再無一人是男兒。

  他冷冷一笑,甚至連刀都已懶得拔了。

  後頭,一隊學員飛馬而來。

  他們顯得很疑惑。

  打還是不打呢。

  可看這些神機營官兵,個個赤手空拳,個個垂頭,戰戰兢兢的模樣,這令學員們的心,也沉了下去。

  白激動了一場?

  朱厚照心灰意冷,撥馬:「來人,明正典刑!」

  說著,已是打馬而去。

  張然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他剛要張口,想要狡辯。

  可幾個學員,在一聲令下之下,卻是出手如閃電,手中的長刀,迅速的斬下。

  這哪裡是讀書人,分明是儈子手,輕車熟路,很專業。

  張然頓時渾身血流不止,他捂著自己的傷口,更有一個醫學書院的學員跳下了馬來,拔出了腰間的匕首。

  匕首的鋒芒,不等張然目光捕捉,卻已如毒蛇出洞一般,直接的沒入了他的心口。

  不偏不倚,畢竟是醫學生,對於人體的構造有著很深的理解,閉著眼睛,都能找出心室的位置。

  「呃……」

  朱厚照聽到身後,一聲慘呼。

  張然捂著自己心口上的匕首手柄,身子搖晃。

  那劇烈的疼痛,令他窒息,而後,他感覺生命在迅速的流逝。

  他想要大吼,卻已是沒了氣力,此時對他而言,憤怒的咒罵,似乎也沒有了意義。

  這可能是……古往今來,最可笑的一次叛亂了吧,才剛開始,便已如此可笑的方式結束。

  而自己……恰恰就是這個笑話。

  早知如此,自己應該勇敢一些。

  張然帶著不甘,倒了下去。

  他身子最後的抽搐了一下,接著,便已僵硬了。

  神機營上下,感覺到的,也是窒息。

  他們不敢去看張然。

  卻是看著那騎馬而行的皇太子。

  「去問問,還有沒有人想造反?」

  「殿下。」一個學員苦著臉:「學生覺得,可能沒有。」

  「你不問怎麼知道?」朱厚照不甘心的咆哮,眼眸瞟了他一眼,很是不滿意的反駁道:「說不定真有呢,天下這樣大,總會有幾個好漢。」

  學員低著頭,眼淚都要出來:「殿下,學生不是說喪氣話,只是覺得……真的沒有。」

  朱厚照抬頭,看著天穹,這一刻,他的眼裡,寫滿了孤獨,輕輕抿了抿唇,從牙齒裡縫裡吐出話來。

  「要不,賞萬金試試看,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學員心動了。

  心裡似在說,殿下,這可是你說的呀,可別後悔。

  身後數十個學員,也都躍躍欲試,按緊了腰間的刀柄,這個主意不錯。

  他們的大刀,已經飢渴難耐。

  朱厚照突然樂了,朝那想要去找神機營官兵商量一下的學員咧嘴笑了:「你以為本宮傻呀,本宮是在開玩笑而已。」

  學員頓時露出了失望之色。

  朱厚照打起精神來:「取了那張然狗東西的首級,走了,剩餘的事,交給廠衛,收兵。」

  快馬至西山書院的騎隊,頓時,騎隊裡發出了噓聲。

  早說嘛,害的空歡喜一場。

  還以為自己能斬幾個人頭的。

  時運不濟啊,英雄無用武之地。

  所有人怏怏而回,帶著不甘心。

  神機營上下,卻已是嚇呆了。

  他們一個個沉默著,送走了一群『閻王』,老半天,回不過神來。

  …………

  奉天殿。

  弘治皇帝舒服的靠在了自己的御椅上。

  他對朱寘鐇說,等一等,你就知道了。

  可這一等,就是足足一個多時辰。

  弘治皇帝卻是不急不徐,慢悠悠的喝了一盞茶,神情悠哉愜意。

  而朱寘鐇卻是跪在地上,這對他而言,是內心的煎熬。

  陛下要自己等什麼。

  對了,還有張然……張然如何了。

  他是不是已經成事了。

  若是成事,西山書院誅盡,固然……現在陛下已是身體恢復,可是……也未必沒有一線生機。

  斬殺了那些該死的讀書人,這便是造成了既成事實。

  至少讓陛下看到了宗室們的厲害。

  他會不害怕,不恐懼嘛?

  方繼藩的力量,就來源於書院,沒有了書院,陛下會為了整個宗室,而保全一個方繼藩。

  又或者……

  一個個的念頭,紛沓而至。

  人就是如此,不死到臨頭,永遠都會自己欺騙自己,將許多的希望,寄托在那些虛無縹緲可能上頭。

  殿中……鴉雀無聲。

  沒有人敢說話,偶爾,弘治皇帝微微咳嗽,卻也足以讓所有人提心吊膽。

  此時……

  在殿外,卻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很重。

  一步又一步。

  隨後…腳步驟停。

  一個人……站在了殿門口,來人朗聲道:「兒臣……見過父皇。」

  聽到這聲音,弘治皇帝抬眸,看到了自己的兒子。

  朱厚照已徐徐的入殿。

  接著,他將一個人頭丟棄到了地上:「父皇……神機營指揮使,假傳聖旨,妄圖謀反,兒臣將其斬了……」

  所有人都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依舊還是精神奕奕的樣子,渾身上下,沒有一丁點與人戰鬥的痕跡。

  可他丟棄在地上的一個頭顱,卻是鮮血淋漓。

  以至於整個殿中,都瀰漫起了血腥氣。

  那人頭打了無數個滾,卻是滾到了跪地的朱寘鐇膝下。

  朱寘鐇下意識的低頭,接著,他看到了這個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頭顱,那鮮血,濺在他的身上,朱寘鐇頓時頭皮發麻,面色慘白,竟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發出了一聲驚呼:「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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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19
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慈悲為懷

  神機營反了?

  聽了這消息,所有人都大驚失色,簡直不敢相信。

  神機營乃是三大營之一。

  太祖高皇帝時所建。

  到了文皇帝時,橫掃大漠,曾經大放異彩,可謂拱衛京師的精銳。

  一旦他們開始作亂,引發的後果,將會是致命的。

  可又誰曾料到。

  這才剛剛造反不久,神機營的指揮張然,便已人頭落地。

  看著殺氣騰騰的太子,還有張然那血淋淋的人頭。

  許多人,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

  所謂的宗親,所謂的神機營,在太子殿下的絕對武力面前,簡直就是笑話,本是令人聞之喪膽的力量,此刻,卻成了笑柄。

  朱厚照環視了眾臣一眼,便慢悠悠的道。

  「兒臣聽聞了神機營可能作亂的消息,立即帶著西山書院諸生,前往神機營平叛,這神機營,倒還算是識趣,也虧得他們不敢妄動,因而,兒臣便取了指揮使張然的首級來,至於這張然背後,還有什麼人,兒臣就一概不知了,不過想來,父皇明察秋毫,張然的餘黨,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話音落下,已有幾個宗親站不住了,啪嗒一下,跪倒在地。

  張然都完蛋了,只要順籐摸瓜,誰都跑不掉。

  這牽連下來,可是要抄家滅族的啊。

  他們本是聽了朱寘鐇的慫恿,認為可以借此機會逼宮,其實他們未必有什麼野心,只是心裡不滿而已,覺得朱寘鐇的計劃可行,因而安慰自己,這並不算是造反,不過是清君側,可直到現在,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嚎叫的乃是安溪郡王朱表椈。

  朱表椈一面磕頭,一面哭訴道:「臣是冤枉的啊……」

  弘治皇帝冷冷的看著朱表椈,眼眸鋒利的猶如一般刀子,可殺人於無形,可開口卻是淡淡的道。

  「朕沒有說你是亂黨,你何來的冤枉。」

  朱表椈頓時明白過來,他癱在地上,瑟瑟發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朱厚照看到朱表椈害怕的樣子,竟是在心裡搖頭。

  這造反的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當初自己的祖宗朱元璋,那就是造反的祖宗,從一個乞丐,舉起反旗,從而定鼎天下。此後自己的另一個祖宗文皇帝,那更是了不起的造反家,專業的,一路從北平靖難,輾轉數千里,殺進了南京城裡,奪取了的大位。

  再看看現在這群既愚蠢且還無腦的慫貨,智商堪憂啊。

  朱厚照甚至冒出了一個念頭,要不,西山書院裡,招募宗室子弟,成立一個屠龍書院,專門傳授屠龍之術,什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還可以教授如何餵養可以在半夜學人叫的野狐,學習雕刻石人,學習如何在魚腹中藏點什麼。又或者,傳授一些符菉之道,荒年時,治病救人,賜予人符水什麼的?

  朱表椈哪裡想到,太子殿下心裡想的是那般惡趣味的事,只是此時,他也顧不得這個了,只是嚎哭。

  許多人心裡生怯。

  朱表椈這狗東西,自己不打自招了,天知道,到時會交代出多少人來。

  與其現在在這裡死扛著,還不如老實交代,爭取留一個全屍。

  啪嗒……

  有人跪下:「陛下,臣吃了豬油蒙了心,臣被安化王所騙,他……他……臣萬死之罪。」

  「臣……萬死……這都是安化王……」

  弘治皇帝只淡淡的掃了殿中一眼,這些人,倒是一個沒有拉下,似乎也知道,事情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只好自招了,弘治皇帝仁德,也許自招不會涉及親眷。

  接著,弘治皇帝目光落在了安化王朱寘鐇的身上。

  朱寘鐇臉色慘然。

  他沒想到,率先捅自己一刀的,恰恰是這些平日裡和自己稱兄道弟,襄舉大義之人。

  他咬唇,連連搖頭,心知已是死無葬身之地,只好苦笑:「事到如今,大勢已去,臣無話可說,成王敗寇,請陛下處置吧。」

  他倒是硬氣了一些。

  朱厚照聽到此處,卻是哈哈大笑。

  朱厚照道:「什麼成王敗寇,王就是王,寇便是寇,你也配說成王敗寇這樣的話?」

  朱寘鐇叩首,匍匐在地,身子緊張的發抖。

  弘治皇帝鐵青著臉。

  看著這些宗親。

  這些人,可都是自己的親人啊。

  人方繼藩,千年前是一家的親人,尚且如此看重。

  而這些宗親,卻和自己相隔不過數代而已。

  可哪裡想到,這些人竟是如此膽大妄為。

  他冷笑:「很好,現在你們既是一個個來領罪,來,先拿下安化王朱寘鐇,命有司查其罪狀,明正典刑。」

  謀逆大罪,足以讓人死無葬身之地了。

  朱寘鐇方纔還硬氣,可想到即將到來的可怕處境,卻還是臉色慘然,昏厥了過去。

  弘治皇帝看著其他的宗親,目光流露出厭惡之情,狠狠一甩手。

  「統統拿下,誅之!」

  誅之二字出口。

  殿中頓時哭成了一團。

  這些牽涉此事的宗親們,個個磕頭如搗蒜,嚎哭著求饒。

  「陛下,饒命,饒命啊。」

  方繼藩看著這一切,心裡為他們默哀。

  太祖高皇帝對於宗親的恩養之策,直接讓這些宗親們徹底的成了一群廢物。

  連造反,都反的如此的可笑,被皇上和太子父子二人,玩弄於股掌之中,這……真的很可悲啊。

  一群禁衛已經要衝入殿中來。

  其他宗親和廟堂中的重臣個個沉默,他們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卻在此時,方繼藩卻是開口了。

  「陛下……」

  方繼藩響亮的聲音,打破了奉天殿裡的嘈雜。

  弘治皇帝面色冷峻,目光落在方繼藩身上,方才緩和了一些。

  方繼藩沉痛的道:「陛下啊,除賊首安化王朱寘鐇之外,其餘的宗親,可都是陛下的親人哪,倘若陛下今日將他們誅殺殆盡,天下人會如何看待陛下呢,兒臣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陛下能夠寬恕他們。」

  「什麼?」弘治皇帝目光一冷,有些不解的看著方繼藩。

  他固然知道,這等兄弟相殘之事,無論是不是這些宗親愚蠢的緣故,依舊會引發後世的非議。

  可又如何,為了以儆傚尤,這些人非死不可。

  可現在,如此謀逆大罪,方繼藩竟還為他們求情。

  弘治皇帝皺了皺眉,厲聲道:「繼藩,你這是何故?」

  涉事的宗親們,也愣住了。

  臥槽,大家本是要除去方繼藩而後快,這狗東西……居然為自己人等求情。

  他們以為自己聽錯了,俱是一臉錯愕的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卻是義正言辭的道:「陛下,兒臣和他們,非但沒有任何的交情,反而與他們有大仇,兒臣此舉,完全是出於公心,陛下,朱寘鐇固然是死有餘辜,可是其他人,不過是被朱寘鐇所蒙蔽而已,若是陛下大加殺戮,這兄弟相殘,難免引發天下人的非議,陛下乃是天下人的表率,自當寬容為懷,兒臣請陛下免了他們的死罪,就算要罰,那也罰兒臣吧。」

  百官側目。

  紛紛詫異的看著方繼藩。

  這狗東西,出息了啊。

  居然能說出這麼一番話出來。

  弘治皇帝目光本是冷峻,可見方繼藩誠惶誠恐的樣子,心裡卻不禁也吁了口氣,繼藩,還是太老實忠厚了,他們這些人,可是在一炷香之前,還想將方繼藩置之死地的,可哪裡想到,方繼藩他……

  弘治皇帝心中很是欣慰,看著方繼藩的目光中露出讚許之意,他這種人善良,忠厚的人天下在難找到了。

  弘治皇帝在心裡感歎了一遍,旋即便開口道。

  「朕不罰你,你說這些話,並不是沒有道理,可如此大罪,豈可輕饒。」

  「兒臣以為,當務之急,乃是諸王就藩,這些人犯了錯,當然應該處罰,陛下不如撤了他們原有的封地,改封到其他地方。」

  還改封……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方繼藩。

  就算免死,那也是活罪難逃,最少也該廢為庶人才是,一個庶人,有資格擁有封地嘛?

  方繼藩繼續道:「兒臣看天下輿圖,見這天下之極北,有一洲,曰北極洲,此地物產,也算豐饒,盛產許多奇珍異寶,不妨,就將他們,封至北極洲,不知陛下以為,可否?陛下啊,殺戮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而寬仁,方才是四海歸心之道,兒臣乃方家之後,兒臣的父祖們,雖是跟隨歷代先皇,東征西討,殺人盈野,可是,方家歷來以善良為本,臣父曾時時教會,做人,要心懷慈念,萬萬不可隨意大開殺戒,誅殺朱寘鐇已經足夠以儆傚尤了,若是再行株連,實在有違陛下安天下的本心啊。」

  北極洲……

  許多人要窒息了。

  有的人腦海裡有了疑問,北極洲在哪裡。

  可有一些人,卻似乎略知一些,頓時臉色驟變。

  方繼藩這狗東西,還真不是本色不改。

  似這樣的藩王謀反,而且還只是從犯,肯定是要誅殺的,可是因為是皇親,卻不會禍及家人,這方繼藩更狠,直接讓人一家老小統統去北極洲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6-28 10:20
第一千三百六十八章:不世之功

  方繼藩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

  他不喜歡殺戮。

  他熱愛自己的鄉土。

  更為了大明而鞠躬盡瘁,恨不能死而後已。

  那北冰洋裡,這麼多的魚蝦海豹,卻不能為大明所用,這於方繼藩而言,是一件多麼令人煩惱的事啊。

  現在好了,人都湊齊了。

  數十個宗親,統統分封了去,加上他們的一家老小統統打包,足有萬戶。

  可千萬別小看這萬戶,若是他們有中彩票的運氣的話,一生二,二生三,三生無窮,或許千百年之後,在那遙遠的北極洲裡,會有無數的大漢子民繁衍生息。

  當然,這個時代的北極洲,只是一個概念,涉及到了遼東以北的極北之地,也涉及到了冰島之類。

  反正,把人送去就對了。

  此時,弘治皇帝臉色鐵青。

  方繼藩的話,頗有幾分道理。

  這些所謂謀逆的宗親,與其說是野心勃勃,不如說是愚不可及,被安化王一番慫恿,便自以為是,真以為自己能做什麼大事,可反觀他們的水平,實是一塌糊塗。

  與其誅殺,不如……顯得寬容一些。

  至於方繼藩所言的北極洲……那地方,弘治皇帝也只略略聽說過一些,據說一年到頭,見不著幾次太陽,人出在戶外,隨時可能凍成冰棍,地裡長不出莊稼,只能靠打獵為食。

  弘治皇帝微笑道:「方卿家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看在方卿家的面上,朕便索性網開一面吧。」

  此言一出,安溪郡王朱表椈長長鬆了口氣。

  沒有人想死,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們只好磕頭如搗蒜:「謝陛下恩典。」

  弘治皇帝淡淡道:「你們要謝,也不該謝朕,當謝方卿家。」

  朱表椈人等此時,哪裡還敢說什麼,個個淚流滿面的抬頭看向方繼藩。

  卻見方繼藩一臉慈祥的看著他們。

  朱表椈人等,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卻紛紛道:「齊國公,謝謝了啊。」

  方繼藩朝他們點頭:「到了北極洲之後,重新做人,洗心革面,諸位殿下都是陛下的至親,陛下對你們,還是很有期待的。」

  安溪郡王朱表椈心思複雜,只是連連稱是。

  弘治皇帝心裡亦是鬆了口氣,無論如何,此事便算是徹底的告一段落,所有牽涉到了安化王謀逆的亂黨,到時統統送去北極洲拉倒,眼不見為淨,繼藩這個法子,倒也不怪,就當將這些罪囚永久的流放,還落了一個寬宏大量的名聲。

  弘治皇帝心情大好起來,隨即道:「太子與方卿家獻藥有功,若無此藥,朕只怕已是命不久矣了,自用此藥之後,朕不但舊疾去了,且整個人更顯生龍活虎,太子,方卿家,此藥可以生產幾何?」

  「……」

  朱厚照沒料到父皇居然主意打到了這新藥上頭,他只負責研究,其他的事,卻全靠方繼藩。於是,朝方繼藩看了一眼。

  方繼藩跟朱厚照早有默契,收到朱厚照的眼神,便立即道:「大規模生產,有一些難度,不過……只要投入的資金足夠,太子殿下與兒臣盡量提振產量。兒臣與太子殿下,預備在西山成立西山藥業,並且打算將其掛牌至交易所上市,為的便是讓每一個人都從新藥之用獲得好處,同時又可使新藥能夠大規模生產,利國利民。不只如此,為了推廣新藥,太子與兒臣,還將提出種種的舉措。」

  弘治皇帝手指著方繼藩,笑了。

  這些日子,為了打擊這些冒頭的宗室,弘治皇帝可是愁眉苦臉很久了,現在煥發了笑容,心情舒暢的朝眾臣道:「看看,這才是至孝,才是心繫社稷啊,朕就是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也要從內帑裡撥付出數百萬兩錢財給西山藥業,為了天下蒼生,朕絕不吝財貨。」

  陛下對於宗親們的寬容,讓不少其他的宗親心裡鬆了口氣。

  若是對宗親大加殺伐,難免會使興王這些人生出兔死狐悲的心思。

  現在……所有人的心思也都落在了這新藥上頭。

  此藥竟連癆病都能治,而且……見效如此之快,還能強身健體,這不是仙藥,是什麼?

  若有了此藥,這天下,誰不可從中獲得實惠。

  多少人,可以因為此藥而活下去。

  現在……

  大家心思活絡,那兵部尚書馬文升率先道:「陛下,老臣也想為天下的百姓做一點事,老臣家裡倒是勉強有十幾萬兩銀子,當然……這都是老臣奉公守法得來的,都是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陛下,老臣也要給西山藥業投點銀子,盡一盡自己的心。」

  接著……

  「臣……也想……」

  「嗚呼,此藥乃天賜也,今得此藥,萬民猶如仰慕雨露恩典,臣不才,蒙陛下不棄,委以重任,迄今都沒有為百姓們做什麼事,實是羞愧難當,懇請陛下……」

  在這熱鬧的氣氛中,卻突然,有一個聲音道:「臣投一千萬兩!」

  一千……萬兩!

  眾人被這個數字驚了一下,隨即看去。

  卻見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站著一個閃亮的人,鑲金大墨鏡,如沙和尚一般的大金鏈子,不是王不仕是誰。

  王不仕乃翰林學士,清貴無比,甚至有傳言,他可能調任戶部任左侍郎。

  可無論如何,以他的身份,在這奉天殿裡,實在是不值一提。

  因而,只能在角落裡站著。

  他此言一出,殿中安靜了。

  人們用一種無語的目光看向王不仕。

  王不仕對於這樣羨慕嫉妒恨的目光,早就習慣了。

  他摘下了墨鏡,露出了真誠的目光:「臣也很想為百姓們做一點事,所以,臣投一千萬兩,若能因此而造福天下人,臣榮幸之至。」

  弘治皇帝:「……」

  不得不說。

  炫富是不好的。

  尤其是在這個時代。

  弘治皇帝終於明白他的祖先為何要將沈萬三給剁了餵狗了,可此時,弘治皇帝只是深吸了一口氣,面上還是保持著微笑。

  世道變了呀。

  內帑現在幾乎都和證券交易所息息相關,還有宮中牽涉到的錢莊、建業,新城,這些可都是巨大的利益。

  眾人拾柴火焰高,對於宮中而言,這些利益想要最大化,首先便必須保證商貿的繁榮,越是繁榮,錢莊、建業和新城,才能越來越紅火,還有持有的無數股票,方可保證收益。

  一旦宮中隨意對商貿進行過度的干涉,亦或者是,對於似王不仕這樣的人隨意降罪殺戮,勢必會引發恐慌,而在當下,沒必要的恐慌,卻是最可怕的。

  弘治皇帝必須保持微笑,他不能將這鍋砸了,道:「諸卿,此事,太子與繼藩來處理。」

  於是,無數熱切的目光,又看向了朱厚照和方繼藩。

  這世上,什麼最有價值,命哪。

  宅邸可以不要,衣食行可以簡單,大金鏈子、大墨鏡,只是身外之物,可是命,你要嘛?

  歷朝歷代,多少人為了去尋求仙藥,不吝重金,這靈藥一出,西山藥業要是沒有數倍以上的利潤,他們把頭摘下來當蹴鞠踢。

  方繼藩在大伙們熱情的目光中,咳嗽一聲才道:「這個,八字還沒一撇,不急,不急的。」

  從奉天殿裡出來,朱厚照和方繼藩走的很快,可誰料,後頭卻有人此起彼伏的呼喊起來:「殿下,齊國公,等一等,哎喲,我這把老骨頭。」

  朱厚照和方繼藩卻是走得更急了。

  不敢留啊。

  氣喘吁吁的出了午門,朱厚照忍不住道:「老方,咱們自己的藥,為何要招攬別人入股,怎麼看,都是咱們吃虧呀。」

  方繼藩笑了笑道:「因為銀子是掙不完的,而且這些東西,本就是銀子越多越好,再好的藥,若是沒有足夠的資源,那也無濟於事,畢竟酒香還怕巷子深是不是?可若是有了數不清的銀子,方才可投入進去更多,不惜動用無數的人力物力去研究新藥,同時將咱們的新藥推而廣之。如此一來,大家都有好處,這有什麼不好?這世上,不怕銀子不花出去,怕就怕,有人將銀子私藏起來,將寶貝一般的偷偷供著。」

  朱厚照似懂非懂的眨了眨眼睛道:「好吧,這些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一定得記著,本宮可是干股,這藥是本宮研製的,只出技術,不出銀子。」

  方繼藩連連點頭:「自然,自然……是了,現在不缺銀子,缺的是趕緊推廣新藥,殿下,有了制新藥的方法,往後研究還得繼續下去,其他的事,就交給臣了。」

  朱厚照隨即高興了起來,有銀子了,其他就微不足道了。

  當然,他又不禁惆悵起來,道:「今日輕易的拿了那張然,覺得一點滋味都沒有,這天下竟無英雄,老方,這世上若論英雄,非你我二人莫屬,要不……你反了吧。」

  方繼藩:「……」

  方繼藩抿著唇沉默了很久,用關愛智障的眼神盯著朱厚照,試探著道:「然後呢?」

  朱厚照很理直氣壯的道:「然後本宮將你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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