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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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303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4 15:19
第一千三百三十九章:雖遠必誅


    孤落支說完,就有些後悔了。

    便見大明皇帝竟然陷入了沉默。

    孤落支心裡更是忐忑不安。

    良久,弘治皇帝卻是微笑:“嗯,卿家退下吧。”

    態度堅決。

    孤落支心裡一咯噔。

    一切嘎然而止,既無雷霆,又無雨露,卻不知,弘治皇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越如此,越是令人擔心。

    可是他不敢怠慢,忙是行禮:“臣下告退。”

    出了奉天殿,自有人指引著孤落支出宮,回到了鴻臚寺的住處。

    似乎……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他剛剛回到了鴻臚寺,卻有人前來拜訪。

    這令孤落支心裡不禁厭煩。

    此刻他正回味著今日在殿上,與大明皇帝的奏對呢。

    他努力的回想著今日的細節,生怕錯過什麼。

    作為使臣,同時,也肩負著刺探大明朝廷動向的責任。

    可是細細想來,卻又發現,好似並沒有什麼值得推敲的。

    隨即,卻又鴻臚寺的同伴們來了。

    暹羅國使臣,還有三佛齊以及亞齊,勃泥國使臣盡都來了。

    平時大家都住在鴻臚寺,抬頭不見低頭見。

    而且,大家都是鄰國,大明對於西洋諸國的態度,很多時候都是一致的,這也讓他們不自覺的走動的多起來。

    聽說孤落支得了皇帝陛下召見,對於各國而言,都不禁提起了心來,想要探聽一下,大明對真臘國的態度。

    這七八人進來,各自行禮。

    他們這些使臣,到了大明,早已習慣了京師的一切,享受著這京師的好處。

    此時,各自落座之後,照舊,大家喝著茶盞,先是學著漢人一般的寒暄。

    無非是,吃了嘛?

    暹羅國使臣咳嗽,不禁單刀直入:“孤落支兄,敢問,此次皇帝召你前去,可是因為前些日子,坊間關於佛朗機人的事。”

    孤落支對此,顯得極為忌諱,卻見其他使臣紛紛看著自己,一個個露出意味深長之色。

    孤落支只好道:“是。”

    這是瞞不了人的,哪怕他們不能從自己口裡探聽出來,也有其他的渠道。

    那三佛齊國使者呷了口茶,卻不由道:“大明朝廷震怒了。”

    “倒也沒有,皇帝一直和顏悅色,這都是謠言,我當然盡力駁斥。”

    “這樣說來,大明並沒有見怪?”

    許多人心思活絡起來。

    若是對真臘國沒有見怪,那麼……本國是否也可以和佛朗機人接觸接觸試試看呢,這佛朗機人顯然有拉攏各國的意思,雖然他們是狼子野心,可若是能從中得到好處,並不是壞事啊。

    孤落支深深的看了他們一眼,他道:“皇上的臉色,並不好看,不過……我斗膽,提到了一件事。”

    眾人個個微笑,面上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心裡卻是緊張起來,他們需要消化每一個訊息,做出正確的判斷。

    孤落支繼續道:“我告訴皇上,真臘國雖小,卻也帶甲十數萬,兼有山川之固……”

    說到此處。

    許多人豁然而起:“什麼?”

    “當真這樣說的?皇上豈不是要龍顏震怒。孤落支啊孤落支,這一次是你莽撞了,這樣的話,一旦說出來,可不是好玩的。”

    “是啊,你是使臣,是為了結交大明,而非是和大明交惡。”

    眾人一副關切的樣子,七嘴八舌。

    孤落支心裡卻是冷笑。

    他們哪裡是關心自己和真臘國呢。

    只不過,故意藉著這關切,想要探聽更多台前幕後的事罷了。

    真臘國,已惹來了大明朝廷的反感,可是孤落支也深知法不責眾的道理。

    若只有一個真臘國,和佛朗機人媾和,大明或許可能會針對真臘,可若是西洋諸國,都有這樣的舉動,那麼……

    孤落支帶著慫恿的心思:“只是……皇上對此,似乎並沒有說什麼,當今大明皇帝,是個寬厚的天子,再者說了,真臘國以武立國,雖是稱臣,卻也絕非是軟弱可欺,諸位,使臣的職責,並非是一味的逢迎上國,有時,也需有幾分風骨才是。”

    眾人若有所思,似乎覺得孤落支的行為,未嘗沒有道理。

    這樣看來,大明的容忍度,顯然比自己想像中要多一些。

    孤落支見眾人眼裡,開始露出了敬佩之色:“其實……許多事,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要總是往心裡去……”

    他越說,越是激動,面上開始微紅,方才還在為頂撞大明皇帝而擔心,可現在,卻又覺得當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大明能怎麼樣呢,就因為一些子虛烏有的流言,就對真臘國大動干戈嗎?若真如此,那麼道義上,反而失去了先機,何況,真臘也絕不是軟柿子,大明打算付出多大的帶價呢?

    眾使臣則個個懷著心事,不斷的消化著眼前的訊息。

    孤落支說到了激動處,一拍自己的大腿,卻在此時候,自己的隨扈卻是匆匆進來,行了禮。

    孤落支看了隨從一眼,隨從到了自己身邊,取出一份密信。

    這想來是宮中的消息,加急送來的。

    孤落支抬頭看了眾使臣一眼。

    這些使臣見狀,心裡似乎也有數了,卻一個個厚顏無恥的坐著,不肯走。

    孤落支倒也不便趕客,下意識的打開了密信,面上故意帶著從容的笑容,露出風淡雲清之色。

    大家都伸長脖子。

    或是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孤落支的臉色。

    孤落支先是笑著,可是……突然眼睛僵支。

    緊接著,他皺眉起來。

    竟好像是一下子忘記了身邊還有客人,不禁怒氣衝衝道:“區區一個劉文善,竟敢如此無禮……這是真臘的奇恥大辱,呵……呵呵……我王不殺此人……”

    使臣們聽到劉文善三個字,更加來了興趣,一個個支起了耳朵。

    怎麼,真臘國國王要誅劉文善?

    若是如此,這就是要出大事了。

    許多人甚至心裡隱隱開始興奮起來。

    反正看熱鬧不嫌事大。

    可下一刻……孤落支臉色突然慘然。

    他身軀一震,雙目突然變得茫然而無神,忍不住,他竟突然歇斯底里道:“完了,完了……”

    他身軀不斷的顫抖著,看著著密信上的內容。

    劉文善當然沒有被憤怒的真臘王誅殺,不只如此,真臘王還笑了。

    笑了……

    更令孤落支恐懼的是,在笑過之後,還有一封封關於真臘王的詔命,而這些詔書,幾乎都可以確信一件事。

    真臘國……完蛋了。

    自此之後……所謂的真臘,已是名存實亡。

    真臘國,居然失去了制錢的權力。

    居然……將通商的權利,也一併拱手奉上。

    甚至……國庫居然完全依靠向西山錢莊借貸來維持。

    孤落支打了個寒顫,心絕望到了一點,猛地,他想起了什麼,接著,瘋狂的站起來,將密信丟到了一邊,厲聲道:“我要入宮,要去見大明皇帝,我要入宮……”

    他瘋了似得,一下子跑了乾淨。

    其他使臣個個面露錯愕之色。

    卻見孤落支一陣煙的跑了,個個更加震驚無比。

    他們顧不得什麼,忙是撿起案牘上的密信,暹羅使臣下撿起一看,緊接著,他的臉色,也已是蠟黃。

    他緩緩的放下了密信,接著,四顧左右:“真臘國不復存在了。”

    “那麼……我們……我們呢?”

    “聯繫此前所發生的事,只怕……”暹羅使臣面露痛苦之色……

    整個廳裡頓時沸騰,每一個人都開始焦灼的等待著消息。

    …………

    奉天殿裡。

    弘治皇帝顯得十分冷靜,等那孤落支告退之後,他和顏悅色的樣子,面露微笑。

    可這時候,陛下若是露出微笑,未必是好事。

    至少方繼藩覺得,這……可能是雷霆來之前的徵兆。

    弘治皇帝沉吟了很久,似乎是在下定某種決心,在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了半個多時辰之後,弘治皇帝突然道:“傳旨,四洋商行的密探,盡力打探真臘國的輿圖,要將輿圖繪製出來,每一處山川和河流,都要標明,絕不可有差錯。”

    方繼藩哪裡敢怠慢:“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微笑:“朕不喜動刀動槍,可這世上,總有許多事,令人無奈啊。是了,繼藩,將你的弟子劉文善召回來吧,既然朕有了其他的方法,那麼,就不必讓他留在西洋了,那裡……終究不安全。”

    方繼藩想了想,張口要說什麼。”

    卻有宦官匆匆而來:“陛下……四洋商行奏報,通政司覺得情況緊急,立即緊急送了來。”

    弘治皇帝心裡頗為煩悶。

    他確實不喜歡大動干戈,因為戰爭本就是無奈之舉,是其他的辦法都失效之後,才不得不用的法子。

    畢竟,戰爭就意味著生靈塗炭,意味著仇恨,也意味著無數的錢糧被耗費掉。

    弘治皇帝張口:“念。”

    “是。”這宦官點頭,接著,拿起了奏報,一字一句道:“臣劉瑾,叩首……”

    劉瑾自稱的乃是臣,而非是奴婢,是因為他已經獲封了伯爵。

    只是……一個太監,自稱為臣,終究有些怪怪的。

    弘治皇帝閉著眼睛,正襟危坐,故作淡定的樣子,只是心裡,卻很不平靜。

    其他諸臣,見陛下如此,自是大氣不敢出。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4 15:41
第一千三百四十章:四海同日月


    奉天殿裡很安靜。

    宦官羨慕的看了臣劉瑾三字一眼,而後,繼續念道:“臣奉陛下之命,追隨臣父劉文善至西洋。”

    接著,便是說起四洋商行虧本的事。

    賣出無數的寶貨,卻得到的卻是一錢不值的制錢。

    聽到此處,弘治皇帝臉微微一顫。

    真是大手筆啊,這是花錢如流水,敢這樣花錢的,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有大魄力的人。

    另外一種,反正花的不是自己的錢。

    而劉文善,兼而有之,這就厲害了。

    這宦官而後開始唸著西洋打災,災情過後,劉文善決心救災。

    此事,弘治皇帝是知道的。

    這又是花銀子,且還需要有極大魄力和花別人錢來作為條件。

    弘治皇帝不禁撫摸自己的額頭。

    劉健等人,更是心在淌血,這是多少的銀子啊。

    四洋商行的銀子,不就是股東們的銀子嗎?

    這天底下最大的股東。

    所有人抬頭看著弘治皇帝,露出同情之色。

    劉健更是無語,這銀子給朝廷花,該有多快樂。

    弘治皇帝臉色愈發的陰沉。

    他不耐煩的道:“別說這些閒話,後頭說的是什麼?繼藩……”

    “兒臣在。”方繼藩聽到劉文善這樣花銀子,不但沒有擔心,反而在此刻,放下心來。

    劉文善是去執行重大使命的,這個任務極為艱巨,方繼藩倒是不擔心劉文善的能力,唯一擔心的是,他何時才能把事情辦妥。

    可現在,見劉文善不將股東的銀子當銀子,倒是放下心了。

    因為能花銀子的人,才能掙銀子。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朕見你笑呵呵的,怎麼,這也是喜事嗎?”

    方繼藩忙道:“兒臣為能有這樣的門生而欣慰。”

    弘治皇帝:“……”

    也罷,就當他腦疾犯了。

    弘治皇帝看向那宦官。

    宦官繼續道:“於是,為了救災,臣父與臣,取出庫中數不清的制錢,分發諸國,勒令其救災,誰曾想到,各國竟是制錢氾濫,市場驟然開始混亂,七個銅錢的雞蛋,竟在短短數日之間,上漲了五十倍,若是災區,更甚,竟已漲至百倍以上,市面上制錢數之不盡,不出半月,這各國製錢,竟如廢紙。真臘國王懇求臣父與臣至真臘,疏解困境……”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

    此前,還沒想到這個操作,只看到劉文善在拚命的花銀子。

    可現在……他猛地想起來了什麼。

    弘治皇帝立即道:“求索期刊第六十三期,《貨幣論》第三節,這裡頭……是否就有這個道理,錢幣本身是沒有價值的,錢幣的價值,在於信用,而信用的根源……”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他突然明白,這一切,原來都是早有預謀了。

    劉健等人,也反應了過來。

    那馬文升不由道:“陛下,臣也明白了,這豈不是和大明寶鈔一樣的道理?”

    而後,馬文升收到了無數惡狠狠的眼神。

    怎麼說話的?

    能和大明寶鈔一樣嗎?

    馬文升所說的大明寶鈔,當然是太祖高皇帝在時印製的大明寶鈔。

    起初的時候,確實很值錢。

    可隨著毫無節制的不斷濫印,這印刷的面額,已經越來越大,百年過去,原先還頗有信用的大明寶鈔,最終價值越來越低。

    當然,西洋各國的制錢,比之大明寶鈔更甚,這才一個月時間不到,因為粗製濫造,加上大量的制錢突然投入市場,一下子……信用徹底的喪失。

    宦官繼續道:“臣父與臣,至真臘,真臘國王竟是無禮,慢待臣父,臣父怒,打真臘國王……”

    弘治皇帝等人懵了。

    打人了……

    “……'”

    這宦官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確定了幾次,確實在這奏報上頭,用的是打字,雖然一個打,卻可以想像,應該打的還不輕。

    所有人都不禁緊張起來。

    他們可是單刀赴會,當著國王的面,揍了國王,如那孤落支所言,這真臘國,畢竟還有十數萬帶甲之士,有山川之固,如何受的了這樣的侮辱,少不得是要拚命的,一旦魚死網破,這劉文善和劉瑾,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嘛?

    想到此,弘治皇帝捏了一把汗,這劉文善,太魯莽了。

    下意識的,他看了一眼方繼藩,還真是什麼師父,教授出什麼弟子啊。

    而方繼藩聽到此處,見許多人朝自己看來,一副你看看,就知道你教出來的弟子是這樣。

    方繼藩頓時心裡怒了,跟我有啥關係?難道不知道基因決定性格嘛?出門左拐找他爹啊,我方繼藩又不是他爹,我是他的師父,我……

    方繼藩面帶羞色,老半天,從口裡蹦出一句話來:“打人……是不對的。”

    “……”

    這等於是廢話。

    可是……這話又再正確不過。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劉健等人也不甘心的點頭。

    不過弘治皇帝心裡記掛著劉文善的安危,自是沒心思顧及方繼藩,繼續看著那宦官。

    宦官低頭看了看奏報,不禁滿是疑惑起來,他期期艾艾的道:“真臘王面目全非……大……大……大怒,不不不,大悅,笑之。”

    “……”

    這已經是侮辱人的智商了。

    笑之。

    我來打你幾巴掌,你笑笑看看。

    這個真臘王,莫不是腦子進水了吧?

    腦疾?

    方繼藩又一次躺著中槍,為啥大家又瞪我?

    弘治皇帝不由道:“確定沒有報錯。”

    “陛下。”宦官要哭了:“奴婢起初,也以為是看錯了,再三看過,真……真是笑之……”

    弘治皇帝道:“繼續。”

    “於是,真臘王欣然與臣父懇談,相談甚歡,撫掌笑曰:先生大才,不愧為上國之使也,親近隨和,又有威儀,令小王傾慕。”

    弘治皇帝面無表情。

    這天底下,自匪夷所思的事,他也見過……

    劉健等人面面相覷,顯得很不淡定。

    宦官繼續道:“真臘五大臣,歷代為真臘公卿,乃真臘王之肱骨也,此時亦是喜不自勝,為之撫掌叫好,贊曰:大明恩典,如日月之光,照在真臘臣民身上,真臘國若能永為大明藩屏,實乃三生之幸也。”

    …………

    氣死了,寫到一半,停電了,稿子丟了,又重新寫過一遍,趕在十二點前發出來,好困,趕緊睡了。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4 15:42
第一千三百四十一章:喜從天降


    奉天殿裡靜寂無聲。

    大家一臉古怪的看著那宦官。

    說實話,只是耳聞,他們實在無法想像,居然有人挨了耳光,還能大笑,和你親切懇談的。

    更沒聽說國,自己的君主被揍了,還能說出這般恬不知恥的話。

    臉呢?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

    他表示不太相信。

    歷來奏報,本來就有許多的不實之處,所謂欺上瞞下,便是如此。

    只是……弘治皇帝所無法理解的是,劉文善這個人,乃方繼藩的弟子,講究的是實事求是,竟也和其他人一般了?

    噢,上奏的乃是劉瑾,劉瑾乃是劉文善的兒子,莫非,這是劉瑾,在為劉文善抬轎子?

    可劉瑾畢竟是宮裡出來的人。

    應當是個極聰明的角色,按理而言,他不該如此愚蠢啊。

    所以……這根本就無法用常理來解釋。

    弘治皇帝頓了頓,道:“後頭還有嘛?”

    “還有呢,還有許多。”宦官咳嗽,繼續道:“陛下,臣之所奏,句句屬實,若有虛言,天譴之。談畢,真臘國王於是下詔,對臣父言聽計從,頒布詔令三十一份……”

    “這裡……”宦官說著,取出了一份份真臘國王詔令的副本,拱手:“這是劉公公獻上的真臘詔書,懇請陛下過目。”

    還有詔書……

    弘治皇帝一愣。

    便有人接過了王詔,呈送到了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取了一份。

    此詔書用的乃是真臘文,下頭又專門的翻譯。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卻是真臘國王推行新學的詔令,認為新學有益於國家,需在各地設學館,禮聘新學儒生,至學館講授學問,傳播聖學。

    弘治皇帝一愣,他聽說,真臘乃是佛國,也有自身的文化,現在竟開始推崇新學,這……倒是讓人匪夷所思了。

    他拿起第二份,卻是真臘國王下詔,拜西山錢莊真臘國小掌櫃為財務大臣,拜四洋商行駐真臘國小掌櫃為通商大臣,位列七大臣,參預軍機。

    弘治皇帝看到此處,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

    兩個分號的掌櫃,居然直接拜為大臣,這是何等的手筆。

    這一下子,他不再覺得劉瑾是吹噓了。

    這傢伙明明很誠實嘛,你看他樣子肥嘟嘟的,一看就很忠厚。

    弘治皇帝卻陷入了震驚之中。

    這在他看來,越是匪夷所思,越是說明,這劉文善有多了不起。

    劉健等人個個焦灼的看著弘治皇帝低頭看詔書,一個個頗為焦慮,他們也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弘治皇帝心裡震撼之餘,取了自己已看過的詔書,讓人傳閱下去,自己則重新撿起一份新的詔書。

    這一份,是關於通商的詔令,是詔令治下各州府,要協助四洋商行,設立貿易戰,尤其是沿岸的港口,需予以配合。

    還有……是禁絕佛朗機人詔,要求治下軍民,嚴查入境的佛朗機人,一有發現,立即拿辦,有私通佛朗機人者,嚴懲不貸。

    除此之外,重頭戲來了……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這一份詔書,是下詔通行大明寶鈔,官府徵收稅賦,發放軍餉,官祿,盡以大明寶鈔為準。

    呼……

    弘治皇帝拍案而起:“大事定矣。“

    後頭的詔令,已經不需要再看,弘治皇帝已知道怎麼回事了。

    真臘國何止是服軟,而是徹底的屈服了。

    西山錢莊和四洋商行的人進入真臘王庭,意味著他們有了話語權。

    大明寶鈔也已被真臘國徹底的接受。

    對了,還有新學開始光明正大的傳播。

    以及四洋商行對真臘國的壟斷貿易。

    單憑這四點。

    所謂的真臘國,帶甲十數萬,還有所謂的山川之固,此時在大明眼裡,不過是紙糊一般。

    劉健等人一個個傳閱著這些詔令,越看越是驚訝。

    他們心裡甚至在想,若是此時,大明的官學裡,儘是其他人的學問,大明的戶部被人所掌控,大明所用的寶鈔,乃是別人印製,大明的通商口岸,只與特定的某些商行交易。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從此之後,大明永遠受制於人了吧。

    錢糧實在太重要了,以至於這內閣和六部,成日做的事,就是不斷的計算錢糧。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也就是說,這劉文善居然憑著一己之力,徹底的將真臘打翻在地,永不超生。

    “陛下……”劉健不由感慨:“老臣慚愧的很,說起來,老臣蒙陛下不棄,忝為內閣首輔大學士,毫無建樹,更無尺寸之功,而這劉文善,劉瑾人等,卻是不戰而屈人之兵,不費一兵一卒,卻使真臘降服,老臣真是慚愧,此大功也,也是陛下和社稷之大喜,臣等恭賀陛下,江山代有人才出,咱們大明後繼有人啊。”

    這才是值得欣慰的事。

    這些年來,湧現出了多少人才。

    宦官之中,有劉瑾。

    大臣之中,有王守仁,有唐寅,有徐經,有歐陽志,有劉文善。

    甚至……楊一清聽說現在在保定主持新政,竟也有聲有色,風生水起,內閣特別命了一群官員去了保定觀摩,都說楊一清是蕭規曹隨,可是面面俱到,新政雜亂,在楊一清手裡,卻是井井有條。

    甚至兩位國舅爺,不也最近頗有幾分智商見長嘛?

    至於張信,戚景通,沈傲,胡開山人等,雖非是獨當一面,卻都是專才,將來的前途,或許也是不可限量。

    朝廷人才濟濟,將來政通人和,威震四海,也只是遲早的事。

    劉文善現在高興極了,尤其是劉文善有此佳績,他狠狠的誇讚了一通。

    畢竟,自己的兒子,也是跟著劉文善學文的。

    他雖是成日為自己的兒子提心吊膽,可看到西山書院的這些人,個個神通廣大,心裡才能踏實。

    弘治皇帝頷首:“正是如此,這是真臘國……可是……西洋諸國,只怕都在劉文善的經略之下,朕在想,想來不久,還有捷報傳來,這是一場大捷啊……繼藩……”

    “兒臣在。”方繼藩行禮。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怎麼,你愁眉苦臉的。”

    方繼藩道:“這一點區區小功勞,不足掛齒,實在沒什麼高興的,兒臣……”

    “好了。”弘治皇帝面上帶著笑容,壓壓手:“既然卿家覺得,沒什麼可高興的,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方繼藩:“……“

    他越來越覺得,陛下已經開始進化了。

    臥槽……越來越不按常理出牌,我話還沒說完呢,難道就不准我先抑後揚?

    方繼藩道:“陛下……”

    弘治皇帝轉頭看向劉健:“這劉文善,便是朕之班超,他既敢教訓這無禮的真臘王,還可全身而退,這才是古人所說的,大丈夫了吧。”

    “朕現在……一切都放心了,西洋暫時交給他和劉瑾,讓他們好好的折騰吧,朕等他們新的捷報傳來。”

    弘治皇帝激動的面露大喜之色:“朕總算……可以睡個踏實的覺了。”

    他發出了感慨。

    這些日子,夠他操心的,弘治皇帝天生就是個勞碌命,但凡有什麼事,便如鯁在喉,焦慮的不得了。

    現在一口氣吐出來,整個人都通順了。

    他揮揮手,今日議了這麼久:“諸卿暫先告退。”

    劉健等人面面相覷,陛下這個時候,好端端的,居然急著將人打發走,這……有點不像陛下的風格啊。

    可陛下開了金口,誰敢造次,自是躬身告辭。

    方繼藩本來有許多話想要說,甚至如果陛下不介意,他甚至可以發表一篇感人肺腑的演講,三萬字以內,完全不在話下,可一下子,被打發出去,頓時心裡失落,竟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慨。

    將眾臣打發走了。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整個人全神貫注的又拿起一份份的王詔看過了一遍,而後道:“蕭敬哪……”

    蕭敬在一旁,面帶麻木之色,很多事,他習慣了,也就淡漠了,人生多苦,嫉妒更是人最大的天敵,何須有愛,又何須有恨,至於嫉妒和貪婪之類,和漫長的人生而言,實是可笑。

    回顧自己一生,不正是那句話嘛?

    萬事皆空,何須自尋煩惱。

    他點頭:“奴婢在。”

    他說話的時候,竟好像沒了人間的煙火氣。

    弘治皇帝淡淡道:“這真臘國的消息,你如何看待?”

    “奴婢沒什麼看待,奴婢也不敢看待。”

    弘治皇帝詫異的看了蕭敬一眼,而後若有所思:“你說的對,頗有道理。那麼……朕來考考你,國富論第六章第七節,寫的是什麼。”

    “奴婢忘了。”蕭敬很老實的回答。

    弘治皇帝:“……”

    近來蕭敬總讓弘治皇帝覺得有些不同。

    他苦笑搖頭,接著沒好氣的道:“還不明白,四洋商行,是對外的海貿,意味著許多貨物,需求提振,而大明寶鈔通行諸國,則又意味著,未來的商貿將會更加便利,這是什麼,這叫市場需求擴大,信心也將提振,朕……舒坦了,千金散盡還復來,哈哈……讓人去證券交易中心給朕盯著,等著看吧。”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4 15:52
第一千三百四十二章: 鸿恩浩荡


    弘治皇帝开始摩拳擦掌。

    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站着,啊,不,躺着能把钱挣了。

    大利好之下,势必许多股票都被看好。

    只是可惜……

    弘治皇帝如此愉悦的心情,却发现现在却无人可以分享了。

    看着犹如木桩子一般的萧敬……

    弘治皇帝摇摇头,他也拿萧敬没有办法啊。

    主仆这么多年,当初也曾惩罚过他,教他去大漠里吃沙子,可最终,还是心软了。

    现在萧敬这四大皆空的模样,弘治皇帝只好自娱自乐了。

    ……

    方继藩随众臣出了奉天殿。

    刘健的心情很不错。

    他故意顿了顿足,等方继藩上前几步,才和方继藩并行:“齐国公,大明宝钞若是推行,能有什么好处?”

    “能多发钞。”

    刘健点头,这个好处好啊,想买西洋诸国的货物,印就完事了。

    当然,前提是在可控范围之内,否则一个挤兑,就全完蛋了。

    “还有呢?”

    方继藩道:“蓄水池……”

    “蓄水池?”刘健愣了一下,奇怪的道。

    “打个比方吧。”方继藩道:“刘公有一万两银子的大明宝钞,每月的开销是五十两,多余的宝钞怎么办?”

    刘健咳嗽,抬头挺胸:“当然是周济天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方继藩不禁鄙视的看了刘健一眼,这明明是自己的台词好不好,这大明的士大夫,真够无耻的。

    刘健脸微微一红,一副抱歉的样子,仿佛是在说,没有法子,老夫是读圣人书出身的,且又是内阁首辅大学士,只好这样说。

    方继藩道:“错了,理应是将银子藏起来,刘公,你想想看,西洋无数的金银存入进西山的钱庄,最后兑换来了大明宝钞,可事实上,市面上流通的宝钞,肯定不足真正花用的十分之一,其余的八九成统统都藏起来了,如此一来,这些银子,便可通过钱庄,在大明进行大规模的投资,比如铁路,又比如……各科的研究。而钱庄放出了这么多的宝钞,可实际上呢,物价却不会太大的波动,因为流通于市场的货币是有限的,这些私藏起来的银子,就形同于是蓄水池。不但富户们要储蓄,便连各国的国库也需储蓄,他们储蓄的银子,说白了,最终都为大明所用。”

    “更不必说,这货币一统之后,带来的是通商的便利。”

    方继藩自己解释这些,都觉得头痛,总而言之,这里头有莫大的好处,这些好处,远比修一条两条铁路要多的多。

    刘健认真的听着,尝试着去理解,似懂非懂。

    刘健却是露出了微笑,看着方继藩道:“能看到刘文善这些人立下功劳,老臣……很是欣慰啊,齐国公,刘杰在黄金洲,却不知如何了。”

    他这样问,隐隐有心安的意思。

    弟子们这么出息,我儿子应该不会有事吧。

    方继藩道:“刘杰虽是平平无奇,资质平庸,可既是我的徒孙,想来……在黄金洲,一定不会有事吧,请刘公放心。”

    刘健颔首点头,他背着手,碎步走着,只是年纪大了,哪里比的过方继藩这般虎虎生风,他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听说陛下有意分封。”

    方继藩支支吾吾的道:“是吗?哎呀,这个我居然不知道。”

    “你还说你不知道?”刘健凝视着方继藩。

    方继藩讪讪一笑:“知道的不多。”

    刘健叹道:“此前陛下屡屡询问过随驾的大臣,也曾问过老夫,比较郡县制与分封制孰优孰劣。”

    说着,他深深看了方继藩一眼,才又继续道:“齐国公,若是陛下这样问你,你会如何回答。”

    “这很简单。”方继藩想都没想,侃侃而谈道:“在西周时,分封制最好,可随着蛮夷俱灭,天下皆安,道路通畅,政令通达时,郡县制便比分封制好。分封制的好处,在于攘夷。将宗室分封四海和远疆,宗室们为了生存,为了消除隐患,就不得不修兵革,披荆斩棘,连横合纵,开疆拓土。可要说分封还是郡县孰优孰劣,这个……不可以好坏而论,而是需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若抛开不同的环境和不同的时间,来奢谈好坏,不是昏了头,就是迂腐。”

    刘健会心一笑:“不错,这个回答,再好不过,老夫也是这样答的。”

    他抬头:“老夫年纪越大,越发觉得后生可畏啊,看看你们这些牛犊子,这些年轻人,除了你齐国公之外,个个都是为朝廷出生入死,舍身许国,有时候,真羡慕他们,若是老夫年轻三十岁,该有多好。”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其实,还来得及的,准备好几斤腊肉做束脩就可以。”

    说着,人已嗖的一下,跑的不见了踪影。

    方继藩孑身一人出了午门。

    却见这午门之外,有一人跪在地上,却是那真腊使臣孤落支。

    孤落支显得很沮丧,只拜在宫门口,抬眼见有人出来,看着挺眼熟,居然是齐国公方继藩。

    他自然是见过方继藩的。

    顿时像落水之人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扑到了方继藩的脚下,带着几分激动道:“齐国公,你好呀,下臣拜见齐国公,给您行礼了。”

    这家伙离方继藩近,脑袋磕着方继藩的小腿,让方继藩的小腿很是不适。

    方继藩脸上立马露出了不喜之色,很干脆的一抬腿,直接一脚踹下去:“滚开,别烦我,我不认识你。”

    在外头,早有齐国公府的护卫候着方继藩出来,一见动静,数十个人便呼啦啦的按刀而来。

    孤落支好歹也是使臣,哪里料到对方一点道理都不讲。

    可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定了定神。

    齐国公这个人,他是有耳闻的,此人有脑疾,可以理解,毕竟,谁没有犯病的时候呢?

    他忍着痛,忙是笑呵呵的道:“齐国公恕罪,万万恕罪,下臣真是万死,齐国公的腿有没有磕伤?万死,万死,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方继藩背着手,奇怪的看着孤落支。

    本来他是打算扬长而去的。

    可一下子,他驻足,正好护卫们到了眼前。

    他一挥手:“都让开一点,我要和他讲道理!”

    护卫们便退避三舍。

    孤落支仰头,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道:“你方才说啥,大人不记小人过?”

    “是,是,是。”

    “你惹到我了吗?”方继藩很认真的道。

    “这……”孤落支支支吾吾。

    “好吧,我们不在乎这些细节,我只来问你一件事。”方继藩咳嗽:“大人不计小人过,你这是从谁哪听来的歪理。”

    孤落支:“……”

    良久,他支支吾吾的道:“这……这……京里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呀。”

    “这是他们愚蠢,简直就是荒谬,我最恨听到这句话了。”

    方继藩眯着眼,语重心长的道:“你想想看,大人为什么要计小人过,居上位者的人,拳头比你大,钱比你多,官比你高,他也是人,他被小人得罪了,难道就不痛?所以,他非要计较小人过不可,谁得罪了这样的大人,人家打不死你,凭啥要让他不计前嫌?”

    孤落支:“……”

    方继藩又道:“换句话来说,正确的理解,应当是小人不计大人过才是。因为就算大人欺负了小人,小人除了不去计较,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还能怎样,计较?计较的来吗?”

    孤落支暗道心好痛,他要哭了。

    这是拐弯抹角的侮辱自己和真腊国啊。

    自己和真腊国,不就是那个小人,拳头没人家大,钱没人家多,技不如人,弹丸之地,不足大明一握,这齐国公莫不是告诉自己,挨了揍,就老实一点,不要想着报复,越是这样想,以后只会更疼,遭受更大的报复,所以……应该改变自己的心态,放轻松,随时维持愉悦的心情,保持身心的健康,重新开始,继往开来。

    孤落支眼泪扑簌而下。

    居然听着很有道理。

    难怪这方继藩能桃李满天下,看来,是有道理的。

    这时,方继藩叹了口气,又道:“当然,我方继藩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我从不仗势欺人,真腊国的事,我已知道了,想开一点嘛,回家好好洗一洗,睡一觉,最好吃一点好酒好菜,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下,一切的不愉快,也就迎刃而解了,乖,现在赶紧在我面前滚,不然我脾气上来,打死你。”

    孤落支:“……”

    他只稍稍的顿了一顿,求生欲立即占据了上风。

    而后……毫不犹豫的朝方继藩磕了个头:“多谢齐国公赐教。”

    说罢,孤落支立马起身,跑的比兔子还快,这奔跑的速度,已经达到了专业级了。

    方继藩一眼不眨的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不由感慨,这才刚刚出宫,又做了一件好事,日行一善,真的很有益于身心啊。

    …………

    感谢新盟主‘严赟’同学的打赏,顿时感觉码字有劲了,好人啊。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5 14:48
第一千三百四十三章:分封


    或許是小冰河期的原因。

    寒冬相較往年,總是及早一些。

    京裡有暖氣,而貧民又有賤價的無煙煤燒,因而京中倒還算暖和。

    新城的大規模建設,居然引發了熱島效應。

    至少根據奏報,郊縣尤其的寒冷,反而是新城和舊城,氣溫比想像中高一些。

    尋常的百姓,尤其愛上工,哪怕是加班加點,也不肯回家。

    回家就要開暖氣,要燒炭,這都是銀子。

    而作坊裡好啊,許多作坊,有的是蒸汽的機械,有的則需要開窯鍛燒,置身在那裡,暖和的不得了。

    弘治皇帝就在這溫暖如春的奉天殿,心裡卻有心事。

    他靠著御椅,開始為這個王朝,謀劃一個醞釀在心頭已久的問題了。

    無數的宗室,充塞在這奉天殿裡。

    方繼藩也來了。

    劉健等人,反而跪坐在了下首的位置。

    大明到了如今,宗王多如牛毛。

    每一個皇帝登基,就是數十個親王和郡王分封下去。

    興王朱祐杬為首,向弘治皇帝行了大禮。

    其餘親王數十,郡王數百。

    事先,大家都已經聽到了些許的風聲。

    所以興王為首的宗親們……心情是很不痛快的。

    尤其是興王,現在抬不起頭來。

    當初糊弄了一群宗親買了宅子,轉過頭,陛下居然要將大家分封出去,這還得了。

    那可都是大宅啊,總價高的離譜,而且,王爺們的宅邸,誰敢買。

    所以現在王爺們看到了興王,個個都是幽怨的不得了的表情。

    而興王見著了方繼藩,又是一副別樣的情感。

    方繼藩已經習慣了。

    他只笑了笑。

    弘治皇帝靠在軟墊上,看著這些近親們,沉默了很久之後,開了口:“朕觀太祖高皇帝建元,及至文皇帝靖難得國,至此,百年矣。子孫有今日,皆賴列祖列宗庇佑。可朕又思,太祖、文皇何以得天下呢?”

    他看向興王。

    興王朱祐杬卻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弘治皇帝便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咳嗽道:“想來陛下心裡一定已有了答案。”

    “不錯。”弘治皇帝頷首:“太祖與文皇能得天下,此盡因順天應運而已。天道無常,人君順天而行,依據天命,順應它的規律而行,方可永葆祖宗基業。”

    弘治皇帝嘆息一句:“天數已變了。朕放眼四海,盡為夷地,他們不通教化,日久,遲早為我大明腹心之患。朕一直在問左右,是郡縣制好呢,還是分封為好。可得出來的結論,是因時制宜、因地制宜。”

    弘治皇帝抖擻精神,看著個個面帶不善的宗親們。

    他們的心情,弘治皇帝是能夠理解的。

    京師多好的地方啊。

    誰願意跑天涯海角去。

    弘治皇帝道:“朕知道你們,已經習慣了京師的優渥,離不開了。可是……祖宗基業未競,正是朝廷需要你們的時候。你們都是朕的手足,既有朕的尊長,又有朕的兄弟,還有朕的子侄。若你們不為朝廷分憂,不為朕分憂,朕還能依靠誰人呢?”

    說著,弘治皇帝看向興王。

    現在,就等興王表態了。

    興王乃是弘治皇帝的親兄弟,他表了態,其他人才沒有拒絕的理由。

    朱祐杬看看弘治皇帝,再看看左右,委屈的不得了,卻還是乖乖的拜倒在地:“陛下說的對,臣弟附議。”

    後頭,數不清的親王和郡王心裡都罵開了,都說方繼藩是狗東西,這興王才是真正的狗東西啊。當初糊弄大家買宅子的是他,現在好了,跑來附議的,又是他。

    橫豎他是把大家往火坑裡推了。

    弘治皇帝頷首:“看來,大家對此,並無異議。朕欲行先周分封之制,朕想問問,諸卿,誰有異議?”

    殿中安靜的可怕,落針可聞。

    大家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宗室固然有宗室的好處,卻也有宗室的壞處,他們身份敏感,幾乎被滿朝文武盯著,被視為潛在的‘謀反分子’,所以他們的一言一行,極容易遭致御史的彈劾,也容易令朝廷產生疑心。

    這個時候,還是謹慎一些,閉嘴為好。

    弘治皇帝如釋重負:“這便好了,朕本還擔心,你們提出異議和反對呢。看來,你們都是希望能為朝廷出一份力,能不辭勞苦,為朕分憂的,朕心甚慰。”

    弘治皇帝隨即肅然:“從即日起,宗親接受朝廷冊封,禮部將在四海之地,劃分藩國,諸宗親,得封之後,需立即為委派其護衛、奴婢人等,遷至藩國,凡有四十五歲以下的,五年之內就藩,若年邁,則其世子代其就藩。”

    宗親們聽罷,心都涼透了。

    那可是真正的不毛之地啊。

    哪怕是人群裡的靖江郡王,都覺得頭皮發麻。靖江郡王並非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嗣,而是太祖高皇帝兄弟的子嗣,所以當時分封時,他被封去了廣西。

    要知道,開國初年的時候,廣西那地方,簡直就是不毛之地,瘴氣重,土人多,到處都有刁民想要謀害本王,好不容易,熬了過來。

    這下好了,又得去更加不毛的地方,十之八九,出個海,往返都要一年,想想都覺得想死。

    “陛下……”那靖江王不禁上前:“陛下啊,老臣……老臣年紀大了,子孫們又……”

    弘治皇帝微笑的看著靖江王,依舊微笑:“王叔不必怕,有話,但言無妨。”

    這時候,最怕就是刺頭。

    所以弘治皇帝雖然和顏悅色,可尤其的在不怕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彷彿是在說,不怕死你就說。

    靖江王支支吾吾,本是想拒絕,可似乎又沒膽子,便道:“不知陛下要將臣等……分封至何處。”

    “黃金洲,又或……”弘治皇帝沉吟片刻:“崑崙洲以及前幾年發現的澳洲。”

    靖江王哭笑不得的道:“人離鄉賤,臣……臣……老臣在想,陛下,能夠給臣分封一個好地方,免得遭罪。”

    他終究是沒有膽子拒絕,索性討價還價。

    弘治皇帝微笑道:“這些地方,土地都肥沃,都是好地方。繼藩,你是最清楚的,是不是?”

    方繼藩道:“陛下說的是,都是好地方,去了那裡,是享清福,兒臣已想好了,兒臣希望陛下敕封兒臣,去崑崙洲……”

    崑崙洲,便是後世的黑非洲。

    那地方……

    一言難盡。

    可一聽方繼藩要去崑崙洲,一下子,殿中炸開了鍋。

    那靖江王便立即大叫道:“不,老臣要去崑崙洲。”

    他們對於天下諸洲,瞭解的不多。

    反正方繼藩想去哪,那麼就去哪兒。

    姓方的狗東西,他算盤肯定已經打好了。

    弘治皇帝覺得方繼藩這傢伙在胡鬧。

    崑崙洲……還真是不毛之地。

    “陛下,臣也要去崑崙洲。”

    “臣要去。”

    大家爭先恐後,唯恐落後於人。

    弘治皇帝苦笑,只好側目,看著一旁待詔翰林:“記下來。”

    弘治皇帝道:“諸卿只要肯就封,什麼都可以商量,朕自然,會予以考慮。”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方繼藩一臉無辜。

    得,自己和黑叔叔們一起快樂的日子,沒了。

    這崑崙洲,肯定沒自己的份了。

    分封的詔書,已是昭告天下。

    之所以讓藩王們就國。

    是因為幾乎每一個藩王,都有專門的護衛,還有不少的奴婢。

    這些人,是有基礎的。

    再加上他們到了封國之後,招攬其他的移民,這一個個藩國的骨架子,便算是搭起來了。

    大明這裡,少了供養這些王爺們的錢糧,而他們,又可為大明衛戍極遠的邊地,可謂是一舉兩得。

    弘治皇帝將諸王統統趕走,又將方繼藩留下。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慢悠悠的道:“繼藩想去崑崙洲?”

    “不,不想。”

    “可你方才說想。”

    方繼藩擺手:“方才腦子一片混沌,可能是腦疾犯了,脫口而出。”

    弘治皇帝微笑,意味深長的看了方繼藩一眼:“這些宗室,都是朕的至親,現在要分封,他們各自權衡利弊,不知還要惹出多少的風波來。朕呢,對他們打又打不得,罵又罵不得,能做的,也只有哄著他們,等他們帶著自己的財物和護衛登了船,一去不復返了,朕才放心。你也是皇親國戚,此事,你要在旁,多多協助。”

    方繼藩行禮:“兒臣知道,兒臣當然是盡力配合。”

    “這便好。”弘治皇帝笑了:“朕這輩子,細細思來,也只有這一個心頭之患了,解決了這件大事,才算是功德圓滿。繼藩,你和朕說一句實話,方家,想要分封至何處。”

    方繼藩想了想:“這是陛下裁決的事,兒臣,豈敢拿主意,若是兒臣當真先選封地,被人聽去了,又要喊不公了,現在滿天下的宗親,都在盯著兒臣呢,他們對陛下的旨意,不敢不從,可一旦挑出了毛病,只怕又要鬧起來。”

    “有理。”

    “所以兒臣既為陛下至親,當然是讓宗親們先選其封地,等他們撿剩下了,兒臣再隨便尋個地方安頓便是了。兒臣心裡只有國家和社稷,還有皇上。個人的私利,於兒臣而言,不過是浮雲。”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5 14:56
第一千三百四十四章:封國於魯


    “宗親們挑剩下的?”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的看著方繼藩。

    他萬萬料想不到,方繼藩如此的高風亮節。

    這個女婿……真的很為朕分憂啊。

    本來宗親們就不情不願,誰也不肯去。

    大明朝為了遏制宗親,免得鬧出亂子,歷來是不提倡藩王們有什麼作為的,說穿了,就是當豬養著。

    你看朱家的豬,一個個又大又圓。

    可現在一下子,卻突然改變了國策,要分封,要讓他們去開創基業,而後二話不說,把他們丟到天涯海角去,換做是誰,都受不了的啊。

    方繼藩是弘治皇帝的女婿,親的。

    若是這個時候,方繼藩肯做表率,那就再好不過了。

    而且方繼藩還如此高風亮節,其他人找不到什麼說辭,這分封之事也就順暢了。

    這個時代,京師是個好地方,窮鄉僻壤之地,哪怕是可以做土皇帝,也是沒多少吸引力的。

    這也是弘治皇帝需要考慮周全的地方。

    弘治皇帝一臉疑竇的看著方繼藩,隨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不愧是朕的女婿啊。朕在想,就算是分封之後,你也不能走,讓你爹就藩吧,不過,朕打算給你們方家兩塊封地,一處是你父親的,一處,是你的。”

    方繼藩道:“陛下太垂愛了。”

    弘治皇帝想了想:“朕為這分封之策,操碎了心,這分封,既為了皇族,也是為了我大漢啊,若我大漢的子民,能在天下各處開枝散葉,如此,就算中國有失,亦可保全大漢的血脈。蒙元之難,就在眼前,歷歷在目,哎……天下哪裡有什麼萬世基業呢,這一點,雖是群臣百官,每日歌頌,可真豈會沒有自知之明,天數無常,我們做好眼下的事,給未來的子子孫孫們,多一條出路,狡兔尚且三窟,你說是不是。”

    方繼藩想了想:“陛下,臣以為,萬世基業,也未必沒有可能,從前歷朝歷代做不到,並不代表陛下做不到,陛下乃天子中的龍鳳……”

    弘治皇帝微笑:“人有生老病死,天子如是,王朝亦如是吧。好了,不要再說這些子虛烏有之事,做好眼下吧。”

    他抖擻了精神:“太子近來在做什麼?”

    方繼藩道:“製藥。”

    弘治皇帝道:“有成果了嗎?”

    方繼藩:“……”

    弘治皇帝喃喃念道:“看來是沒有什麼成效了,不過……由著他吧,朕的孫兒,朕讓他至禮部觀政了,讓他學一學吧,歷練歷練,沒有壞處,此次分封,他也參與了,卻不知,禮部劃分的七十九方國,如何。要做到一碗水端平,真是不容易,禮部尚書張升,壓不住那些宗親的,只能讓皇孫來。”

    方繼藩明白弘治皇帝的意思,這事,涉及到的利益太大。

    禮部所劃分的方國,肯定會有人不滿,人家不敢拿皇帝如何,這些皇帝的叔叔伯伯,還有堂兄弟們,還不能拿你禮部尚書怎麼樣?

    最是難斷的就是家務事。

    所以……需皇孫親自出馬不可。

    弘治皇帝感慨一番,揮手讓方繼藩告退。

    緊接著,整個朝廷便開始混亂了。

    為了分封的事,幾乎鬧得不可開交。

    最慘的就是劉健,成日有人登門。

    都是那些王爺們。

    王爺們死賴在那不走,有說自己有舊疾的,身子不好,要多給照顧。有說自己夜裡怕黑的,需和自己的侍妾大被同眠才成,可她們身子弱不禁風,受不得顛簸之苦,得給他們準備最大的寶船,那種能承受風浪的才好。

    也有的見面就哭,也問不出什麼名堂來。

    劉健嚇得不敢回家了,成日都在內閣裡待著。

    朝中百官,輕忽了這些王爺們的戰鬥力,他們是見縫插針,尋找一切可以尋找的關係。

    以至於弘治皇帝,對他們也是無奈。

    到了月底,詔書出來,七十九個方國,其中二十七個大方,五十二個小方,一張天下輿圖,標註了位置。

    所謂的大方和小方,其實沒有多少意義。

    因為這玩意根本就沒有疆界,也就指定一個地方,讓你築城,當然,現有的‘城’是有的,譬如許多地方,已經有移民搭起了一個聚居點。

    而至於城外,遍佈了‘土人’,你的活動範圍有多少,就全憑自己的努力了。

    不努力的話,說不定……土人把你一家老小都燒了。

    宗親們也分不清哪個好還是不好。

    只記得方繼藩想去崑崙洲,這崑崙洲極為搶手,崑崙洲總計十三個方國,一下子便被搶了一空。

    接著的大熱門,便是黃金洲的南部了。

    那裡開發的比較早,大明的船隊第一次到達,相對來說,沒什麼危險。

    最慘的乃是澳洲和黃金洲的北部。

    澳洲那兒,據聞是一片荒漠,土人很野蠻。因而,那裡只有四個方國。

    最可怖的,是黃金洲的北部。

    那兒不但有大量的土人,而且……西班牙人在那裡建立了一個個的聚居點,西班牙人戰鬥力並不弱,新津城的教訓,大家可是歷歷在目呢,說不準,人一到,西班牙的軍馬便到了。

    再北一些,則是天寒地凍的地方,現有的條件之下,根本不值得開發。

    等眾宗親們個個捋起袖子瓜分之後。

    留給方繼藩的……就是這麼個地方。

    國號為魯。

    位置,大抵是在五大湖附近。

    這一處方國,孤零零的,就兩個方國。

    西班牙在南黃金洲遭遇挫折之後,一直都在經營黃金洲的北方,靠近那裡,隨時都有被殖民者襲擊的危險。

    大家看到方繼藩的方國位置,一下子……心態平和了。

    不管如何,再慘,能有方家慘嗎?

    魯國和齊國,都是四面楚歌,這地方……既沒發現礦產,又危險無比,想一想,居然讓人覺得很激動。

    弘治皇帝大抵看過了輿圖,倒也為方繼藩擔心起來。

    召方繼藩覲見,不禁對方繼藩道:“繼藩,此地,乃大凶之地,不若,朕給換一處封地吧。”

    方繼藩搖搖頭:“若是陛下換了封地,那麼其他的宗親,肯服氣嗎?他們一定又要鬧起來,那些自覺地不滿意的,少不得又要懇請陛下也給他們換一換了,陛下要消弭爭議,這是唯一的辦法。”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不禁嘆了口氣:“若如此,就太委屈你了。”

    方繼藩搖頭:“兒臣受一點委屈,不算什麼,只要不讓陛下為難才好。”

    這就是自己的女婿啊,瞧瞧他,從不向自己索要好處,最艱巨和困難的地方,他總是衝在前。

    這樣忠厚的老實人,真是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了。

    弘治皇帝一陣唏噓,眼眶竟有些微紅,他側目,看了蕭敬一眼:“蕭敬啊,你該好好向繼藩學一學,這樣才能深得朕心。”

    蕭敬淡淡的笑了笑:“噢。”

    ……

    這消息一出,倒是讓京裡沸騰起來。

    聽說王爺們都分封了,京裡少了王爺,還有數不清的旁系宗室,以及無數的隨從,倒是引起了一些市場波動。尤其是宅邸的價格,竟是有些鬆動。

    當然,大家最關切的,乃是方家會封去哪裡。

    得知魯國和齊國分封於黃金洲以北,一下子,那印製的天下輿圖,竟突然熱銷起來。

    似方繼藩這也以天下人為己任的人,當然難免遭庸人嫉妒。

    大家買了天下輿圖,尋到了位置,一看,撲哧一聲,便笑起來。

    痛快啊。

    方繼藩你也有今天。

    以後你們方家一家老小都去那兒,十有八九,要被土人和西班牙人宰了。

    不少宗親,起初還悶悶不樂,畢竟要先讓護衛和奴婢前往封地,並且要進行築城,五年之內,也要就藩。

    可現在一看方繼藩,頓時心態平和了。

    方繼藩回了自家的宅邸,便要開始預備築城之事了,方家的宗親,也得遷徙過去一大批。

    不過……方家一系,數代單傳,人丁有些單薄,這可和其他的藩王不同。

    譬如周王,從太祖皇帝開始,第一代周王就可勁的生,而今,經過了數代,除了承襲爵位的周王之外,下頭還有好幾個郡王,郡王之下,有數百個輔國將軍、中尉,這些人,可都是有自己的護衛和僕從的,隨隨便便,就能拉起上萬人的隊伍。

    方繼藩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倒是王金元為之憤憤不平:“少爺,這太欺負人了,少爺立了這麼多的功勞,憑啥分封去那兒啊。少爺……少爺……”

    方繼藩卻是道:“你懂個屁!”

    王金元立即住嘴。

    “這才是好地方,既非南黃金洲,地處炎熱的地方,土地又豐腴,隨便攀到樹上采野果,都能讓人吃飽,可本少爺的封地,雖然需要開墾才能種出糧食,可只有如此,才可讓治下之民,懂得投入,才有產出,魯國之民和齊國之民,將來都會是好樣的,不會像南黃金洲人一樣懶惰。”

    “……”

    方繼藩又道:“被強敵環伺,這才可以培養他們的血性,強壯他們的身體,讓他們存有緊迫感,而不是散漫……現在少來囉嗦這些,眼下最重要的是……我方家,可有宗親嗎?”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5 14:56
第一千三百四十五章:至親


    宗親……

    家國天下。

    首先便是這個家字。

    在古代,家並非是小家庭,而是一個大家族。

    沒有大家族,就抱不成團,就無法抵禦外界的危險。

    從先周開始,所謂的分封,其實就是家族式的分封。

    一個家族,遷居於某地,築造城池,抵禦外來的危險,彼此之間,守望相助。

    可現在,新的分封開始。

    方家要去黃金洲,別人都是一大家子,愉快的帶著護衛搬遷,方家帶啥?

    一個國家,需要有骨幹,需要有血脈相連的命運共同體。

    這些人,是離不開藩地的,雖然後期,藩國要招募許多的移民,可沒有族人這個基礎,想要在萬里之外生存下來,是個很費心思的事。

    王金元瞠目結舌的看著方繼藩,想了想:“南和伯一系……”

    方繼藩呷了口茶:“思想不要狹隘嘛,要用開闊的思維來看待問題,你再想想,比如五百年前……”

    “這個……”王金元精神一震:“小人去查一查。”

    說來也巧,還真讓王金元查著了。

    方家的家族,從西晉永嘉年間,方家本是北方的士族,可隨著永嘉之亂開始,當時的方家,一分為二,一支留在了北方,另外一支南下渡過了長江。

    此後歷經了數百年,南方的這一支,人丁日益單薄,不過,方繼藩的祖宗們,運氣好,恰好朱元璋驅逐北元,於是在南方跟著洪武太祖高皇帝北伐,立下了功勞。

    而數百年間,留在了北方的這一支,開枝散葉,而今,也是有聲有色,歷史上,倒也出現過一些名人,不過近年來,有些不振。

    可是他們人口多啊,北方方氏,在山西布政使司的靈丘縣,還有北直隸的蔚縣等地遍佈,有人口三萬餘戶。

    這一戶,就是三四口人……昌盛的很。

    方繼藩拿著北方方氏的族譜,努力的開始做著功課。

    在數千年前,方家出自神農氏。

    神農氏,那可是很了不起的人啊。

    當然,那個太遠。

    而到了一千三百年前。

    自己的太太太太太太……祖,好吧,管他是誰……不管怎麼說,方繼藩可算是找著親人了。

    “靈丘縣和蔚縣那邊怎麼說?”

    王金元笑吟吟的道:“已經聯絡了,聽說少爺要認祖歸宗,高興的不得了呢,闔族上下都沸騰了,族裡的鄉老,本是想要親來京師拜謁的,又怕唐突……”

    “這樣呀。”方繼藩感慨:“真是不易啊,這是人家的難處。想到我方繼藩,竟還有一群這樣老實忠厚的族人,我方繼藩,真是感慨萬千啊。方家人,如同源之水,雖是流落至了各處的江河,可本性,卻是不會變得,都是老實忠厚。你叫人,去送個信,下個月,我方繼藩要去祭祖,順道兒,論及長序,將我們南宗方氏的族譜,與之合併。”

    “是,小人明白了。”

    …………

    京師距離山西並不遠。

    方繼藩心裡掛唸著遠在山西的親人,帶著人,只一天時間,便快馬加鞭的抵達了。

    這是一個一看就帶著淳樸家風的村落。

    靈丘縣乃是宗祠所在地。

    附近各縣的族人,都來了。

    本地的知府、縣令,以及七七八八的佐官,也都匆匆趕來。

    北宗族長方東亮紅光滿面。

    發跡了,發跡了。

    原來鼎鼎大名的新津郡王和齊國公,就是那個方家,居然一千多年前,大家是親戚。

    人家還大老遠的趕來,認祖歸宗。

    一念至此。

    方東亮就忍不住涕淚直流,高興啊。

    祖宗積德,靈丘方家,也要發跡了。

    以往對他愛理不理的縣令,現在前倨後恭,拉著方東亮的手,不斷的噓寒問暖:“老太公,你可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啊,你們方家是積善之家,忠門之後……”

    另一邊,知府咳嗽。

    惡狠狠的瞪了這縣令一眼。

    縣令一臉幽怨,乖乖的退到了一邊。

    知府老爺方才接過了縣令方才拉過的手,拍了拍方東亮的手背:“老人家,本官與你一見如故,今日特下鄉來,便是要探望探望你,您老身子真是硬朗,只怕已到了古稀之年了吧。”

    古稀之年,意思是到了七十歲了。

    方東亮道:“小老兒才四十又八。”

    知府:“……”

    “來了,來了……”

    外頭是人山人海,無數的方家族人都匯聚一堂,這人潮之中,人們自覺地分開了道路。

    祠堂中的諸人,更是精神一震。

    知府和方東亮為首,銀子出去相迎。

    便見一個穿著欽賜蟒袍的年輕人帶著幾個扈從而來。

    這是皇帝欽賜的,只有太子、皇后、太后、有功文武大臣、屬國國王、朝貢國酋長、部落首領才有資格接受賜予。這蟒服與龍袍相似,區別在於龍為五爪,蟒為四爪。

    這大紅色的蟒服,幾乎刺瞎了眾人的眼睛。

    那知府和知縣等官,納頭便拜,口稱:“見過下官見過齊國公。”

    方繼藩沒理他們,朝方東亮道:“這些人是誰,我方繼藩前來祭祀先祖,是私事,而非來辦公務,怎麼來這麼多的官軍和差役,讓他們統統走開。”

    知府:“……”

    說著,方繼藩抖擻精神,隨方東亮進入宗祠,方東亮取出族譜,這族譜裡,算是將南宗和北宗合二為一了。

    方東亮喜極而泣:“論起來,齊國公乃我弟也。”

    方繼藩拉著他的手:“這樣呀,這麼說來,我的輩分,竟還不低。”

    “好,我且先去祭祀祖宗罷。”

    方繼藩到了祖宗的靈位前,焚香,祭祀。

    禮畢。

    方繼藩與方東亮到了東配房,方繼藩坐下,呷了口茶,顯出幾分疲憊:“老哥,這宗祠,太寒酸了,實在辱沒了我們方家的威名,我方繼藩是做什麼的,那可是修過宮殿的,過些日子,我讓西山建業修一個祠堂,要比這大數十倍,天下除了皇上的宗廟,咱們方家的宗祠,要最雄偉才是。”

    方東亮聽著,哭了:“若能如此,實是方門之幸啊,齊國公…”

    方繼藩一擺手:“叫我老弟就成了,不要這麼生疏。”

    “賢……賢弟……”方東亮有些生澀:“咱們方家自高祖靜宜公而始,歷代六十三代,賢弟最為出眾……想想,這理應是祖宗保佑吧,現在賢弟又要修祠堂,愚兄……真是……真是……”

    他哽咽難言,開始擦拭眼淚。

    有了齊國公好啊,以後方家的子弟們多了出路,方家要抖起來了,看誰以後敢和方家爭灌溉的水渠,打不死他們。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這算什麼,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還打算,給大家修大房子呢。”

    “大房子……”方東亮要窒息了,難為情的道:“這要破費不少吧。”

    方繼藩擺擺手:“都是親人哪,說這樣的話?”

    “是,是,是,愚兄慚愧。”方東亮小雞啄米似得點頭:“只是,不知,從何修起?這……這……說來真不怕賢弟笑話,單說靈丘方氏吧,大大小小,有三千五百多戶,可是地少人多……只怕這房子修起來……”

    “當然不在靈丘修。”

    “那……”方東亮嘴張的有雞蛋大,下意識的捂著自己的老心肝:“難道……難道是去京……是去京……”

    方繼藩道:“去黃金洲!”

    噗……

    方東亮方才喝的茶,直接嗆出來。

    …………

    族人們歡天喜地的聚集在這祠堂之外。

    大家高興的滿面紅光。

    附近各縣的方氏族人都來了。

    還有一支,居然是從宣府都司那兒千里迢迢趕過來的。

    現在齊國公已去拜祖宗去了……接著,便有方繼藩的扈從,直接抬來了一個個箱子。

    眾人看得稀罕。

    箱子打開。

    “呀……”人們發出歡呼。

    是寶鈔,是一箱箱的寶鈔。

    大手筆,真是大手筆啊。

    果然……齊國公,不但是自己的族親,還是個好人哪。

    “尊奉齊國公之命!”王金元發出大吼:“這一次,帶來了百來萬兩銀子,這是要分發給各家各戶的,齊國公說了,都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家也不必客氣,以後……還有的是關照。”

    嗡嗡嗡……

    一百萬兩銀子。

    分發下來。

    這一戶,豈不是有三十兩。

    三十兩可不是小數目啊,在京師,一個人不吃不喝,只怕也要攢個一兩年。

    若在這裡,可能攢十年都未必有。

    “齊國公大恩大德。”

    “齊國公公候萬代。”

    “堂叔衣錦還鄉,咱們待會兒見了他,一道給他行個禮。”

    王金元壓壓手,歇斯底里的大吼:“除此之外,尊奉皇帝之命,方氏即將遷徙黃金洲,至魯、齊二國,諸位,從此以後,你們便是魯國和齊國的國人了。”

    “……”

    一下子,這宗祠外頭安靜下來了。

    黃金洲……

    臥槽……

    人們安靜的可怕。

    人離鄉賤。

    聽說,那兒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呢。

    “這是皇上的旨意,新津郡王他老人家,已經先去了,就等你們去會合,齊國公脾氣不好,他說了,是親人的,過來拿錢,不是親人的,吃刀片!”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5 14:58
第一千三百四十六章:為王先驅


    坐在祠堂的東配房裡。

    方東亮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全家搬遷。

    一個不留。

    去黃金洲。

    有大房子住。

    大房子他相信肯定有的。

    可是……他缺的是房子嗎?

    他缺的是命啊。

    且不說在海中漂泊不知多少日子,顛沛流離,這出海,形同於九死一生。

    單說黃金洲那地方,土人遍佈,聽說還有凶神惡煞的紅毛佛朗機人。

    這……

    他看著方繼藩。

    很想給自己一個耳光,當初,怎麼就一口認下了這麼個親戚,還將南宗和北宗的族譜合併了呢。

    說實話,都過去了一千三百多年,八竿子都打不著了啊。

    他張口,想說點什麼。

    卻在此時,外頭王金元匆匆進來:“少爺,少爺,好消息……”

    方繼藩翹著腿,呷了口茶,罵他:“沒有禮貌,沒看我哥在此,先給我哥問個好。”

    王金元看了方東亮一眼,猶豫了一會,不知叫什麼,難道叫這年過古稀的糟老頭子一聲大少爺?

    他只作揖行了個禮。

    方東亮卻是心不在焉。

    王金元方才道:“少爺,小人給咱們方家的族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們聽說要去黃金洲,高興的不得了呢,個個踴躍,說是和咱們齊國公府,乃是同氣連枝,同生共死,還說姓方的,沒一個孬種,個個搶著要去黃金洲,報效國家。”

    方東亮臉頓時慘綠。

    這……怎麼可能。

    方繼藩拍案。

    哐噹一聲。

    几案顯得不太牢固,頓時拍掉了一角。

    卻嚇得方東亮整個人癱了。

    方繼藩豁然而起:“好啊,好的很,我就知道,我們方家,世代忠良,從咱們的老祖宗,一直追溯到東漢,就沒一個是貪生怕死之輩。這才是方家人應有的樣子。王金元,你立即去調船,看看那些沒出息的宗室皇親們,都是什麼樣子,聽說要走,一家老小,個個滿面愁容,家家都像死了人一樣。咱們方家,敢為天下先,要做這個表率,第一個出海就藩的,非我們方家不可。”

    方繼藩唏噓了一口氣,接著感慨:“都說出海就是九死一生,海上多風浪,這一路,是千辛萬苦,既有疾病,又有瘟疫,還有滔天巨浪,更不必說,到了黃金洲,還需築城,要開墾,一切都是重新開始,要和土人爭奪土地,要與西班牙人,一爭長短,可我們方氏一門,忠烈也,只要我方繼藩還有一口氣,就算這一門上上下下數萬戶,十萬口人,統統都死絕了,也絕不做縮頭烏龜,公忠體國、為王先驅,應如是也,壯哉!”

    方東亮聽到此處,已癱在椅上身子無法動彈了。

    方繼藩說到激動處,血脈噴張,轉眸看向方東亮:“賢兄。”

    “啊……啊……”方東亮口裡發出啊啊啊的聲音。

    方繼藩朝他作揖:“賢兄早早做準備,家什什麼的,也就不要帶了,帶了寶鈔就好,沿途的吃喝,自有人供應。你們先走一步,多則三十年之內,少則三五年,愚弟再去黃金洲,與兄相會。”

    “呀……呀……”方東亮從喉頭裡發出更古怪的聲音。

    方繼藩說著,嘆息:“公務繁忙,愚弟需立即回京,賢兄,趕緊辦啊,船隊馬上就會準備好了,到時,自會安排十個八個衛所官兵,護送你們去天津衛登船,不可耽誤了。”

    方繼藩抬腿準備要走。

    認祖歸宗的感覺,好極了。

    方繼藩心裡感慨,難怪人們都說,人生在世,是需要尋根的,這就是自己的根,哪怕有滔天的權勢,這人失去了根,就如浮萍,現在尋到了,方繼藩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感,想來,這就是所謂的鄉愿吧。

    這讓方繼藩想起了一首歌《把根留住》!

    心裡唏噓,才走兩步。

    身後,方東亮突然道:“且慢著。”

    方繼藩回頭,這轉眸之間,眼裡隱隱有殺氣。

    當然,這是很合理的,他們是方繼藩的至親,銳利的眼神,可以給自己的親族們安全感。

    方東亮被這眼睛一掃,臉色更是慘然,他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想起了一件事,賢弟……我想起來了,在山東,咱們方家,還有一支,是南宋年間,從北宗分出去的,迄今,繁衍生息,有四千餘戶。”

    “是嗎?”方繼藩眼睛一亮。

    老祖宗有德啊,生了這麼多。

    方繼藩抖擻精神:“為何不早說,我們方家,不能落下一個親人哪。”

    “我……我……”方東亮臉通紅。

    胳膊是扭不過大腿,方東亮很明白,橫豎都是死,那黃金洲,太可怕了,沒安全感,多拉一點人去,生存的幾率高一些。

    方繼藩道:“賢兄,這些日子,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其他支房的散落在外,想辦法,將他們都找回來,王金元……”

    王金元道:“小人在。”

    方繼藩背著手,淡淡道:“明日,你去登州。”

    “明白。”

    方繼藩吁了口氣。

    走出了祠堂。

    祠堂外頭,鴉雀無聲。

    烏壓壓的人,個個露出愁容,見了齊國公出來,方才笑中帶淚,紛紛表示歡迎。

    那本地的知府和知縣雖是方繼藩讓他們滾蛋,可他們又不敢走。

    等聽說齊國公要讓方家人出海,臉色都變了,知府帶著一群屬官,忙是撥開人群,狼狽不堪的要尋車馬,趕緊溜了。

    可回頭,看齊國公出了祠堂,又不敢走了。

    乖乖的一行人,前來拜見。

    “下官……下官備下了幾杯薄酒。”

    “好意心領。”方繼藩搖頭:“不過算了,我公務在身,噢,你叫什麼?”

    知府戰戰兢兢:“下官方知鏡。”

    “喲。”方繼藩猛地打起精神:“原來你也姓方?”

    方知鏡嚇尿了,磕頭如搗蒜:“不是靈丘方,下官乃是雲南人,雲南方氏。”

    “說不準三千年前,我們還是親戚,你這雲南方氏,可是上古神農之後?”

    方知鏡心裡一句臥槽,兩眼一黑,嚇暈了過去。

    方繼藩搖搖頭,嘆口氣:“看這慫樣,果然和我方繼藩沒什麼血脈關係,我們方家人,個個都是不怕死的。”

    說著,揚長而去。

    …………

    京裡已經炸了。

    方繼藩這狗東西,已經喪心病狂了。

    都察院山西道御史洪燕泣血上奏,彈劾方繼藩殘害百姓,以至山西布政使司內,哭聲如雷。

    倒不是洪燕有勇氣。

    而是,他自認自己是御史,理應仗義執言。

    事情鬧得太大了。

    若是不彈劾,將來少不得,他洪燕也有一個失察之罪。

    弘治皇帝看了彈劾奏疏,這彈劾奏疏,乃是劉健親自送來的。

    劉健對於方繼藩的任性,很是擔憂,希望弘治皇帝能夠敲打一下。

    弘治皇帝隨即當著眾臣的面,將洪燕召到了御前。

    洪燕看看左右,見方繼藩不在此,於是底氣足了:“陛下啊,方繼藩先跑去靈丘認親,這是一千多年的親戚啊,好吧,就當一千多年前是一家,他認祖歸宗,也就罷了,卻還對方氏,語出威脅,脅迫他們說,要讓他們吃刀片,地方上的官吏,不敢得罪他,甚至還有人為虎作倀,捉拿了幾個想要逃亡的方氏門人,說他們有辱方家的威名云云……若只是山西布政使司一地倒也罷了,在宣府,在山東,在陝西,甚至在河南……姓方的,人人自危,日前,山東布政使司的登州府,就又認了數千戶人家……聽說……還有專門的人,趕去了河南等地……”

    “陛下啊……”洪燕眼眶通紅:“這方繼藩,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了,如此驚民擾民,百姓們這是苦不堪言啊。臣斗膽,懇請陛下明察秋毫,立即制止方繼藩這等狂妄之舉,萬萬不可再縱容他這樣下去了啊。”

    殿中的人,聽的心裡發毛,森森然的。

    弘治皇帝皺眉:“繼藩要認親,與你何干?難道還不准人認祖歸宗了?”

    洪燕:“……”

    這在洪燕等人角度,這就是禽獸不如之舉。

    可在弘治皇帝眼裡,繼藩很好嘛,擇封地的時候,他是最後選的,讓宗親們說不出話來。他方繼藩有禍害誰嗎?人家只是自己尋找親族去黃金洲,響應分封的國策而已,出海,是他們方家最先出,就算是禍害,他方繼藩沒有禍害別人,他也是禍害他自己的親族,這真可謂是滿門忠烈,而你們……居然還在背後罵他,他這是為了江山社稷,裡外不是人,這滿朝諸公,有幾個人能做到?

    弘治皇帝冷哼,厲聲道:“方家有親族,都送出海去,為王先驅;你們也有親族,卿等卻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明裡暗裡的給自己的宗親諸多私利,好嘛,現在你們要彈劾繼藩,這很好,朕倒是想要查一查,你們的族親們,都在做什麼,他們是否有為朝廷效命,還是呢,因為你們躋身廟堂了,他們個個跟著你們,得了好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也,繼藩做到了這個份上,你們竟也不肯容他,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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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12 16:40
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天大的喜事


    弘治皇帝一陣痛罵。

    那洪燕本以為自己為國為民,陛下定會欣賞。

    誰料為了一個方繼藩,竟是將自己罵的狗血淋頭。

    洪燕道:“只是……”

    “不必只是了!”弘治皇帝斷然道:“方家闔族上下,遷居黃金洲,你卻在此,語帶譏諷,怎麼,莫非在你眼裡,這方家上上下下人等,都是不甘心情願,都是被方繼藩所逼迫。”

    “這……陛下……臣……”

    “那麼,他們不去,卿家便去吧,傳旨,山西道御史洪燕,為國盡忠,鞠躬盡瘁,甘為表率,命其闔族遷居至黃金洲,遂其報國的心願。”

    洪燕:“……”

    他腦子裡還在想著,怎麼用措辭來說動陛下呢。

    可聽到了這裡,他懵了。

    整個人,打了個冷顫。

    不是開玩笑吧?

    我是御史啊,專門負責提出建言和批評的。

    闔族都去?

    洪燕嚇得臉色慘然:“臣……臣……”

    “怎麼,卿家讀的乃是聖賢書,自幼,便自天地君親師的道理,為君父分憂,不辭勞苦,這不是聖人說的話嗎?現在朕只讓卿家遷居,又沒有讓卿家去死,卿家何以如此惶惶?”

    洪燕突然哀聲道:“陛下,陛下啊,請陛下容臣解釋,臣乃是御史………”

    “這就更好了。”弘治皇帝嘆了口氣:“你方才所言的,朕已知道了,方繼藩年紀還輕,腦子又不好,經常犯渾,將來,他要就藩魯國,若是沒有人在一旁,看著他,朕還真不放心,這傢伙十惡不赦,說不準,他犯了渾,要謀反呢?很好,有卿家在,朕就可以放心了,朕敕卿為魯國道御史,帶著你的族人,去黃金洲,專門給朕盯著方家人,以後要告御狀,也方便一些。朕選賢用能,觀這百官之中,只有卿家膽子最大,也最能不畏強BAo,仗義執言,倘若是別人,朕還真不放心,只擔心,他們和方繼藩蛇鼠一窩,而以卿之風骨,卻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到時,你隨方氏族人之船,一道登船,及早赴任!”

    洪燕哭了,眼淚啪啪啪的落下,含著淚眼:“陛下,陛下……不能啊,老臣身體不好,老臣……家中父母……身子骨也不好,老臣……”

    弘治皇帝微笑:“你看,方繼藩的父親,就在黃金洲,可並沒有叫委屈。方繼藩這麼多的族人,這方繼藩也沒有說,他們身子不好,而是欣然願族人前往,汝之骨肉族人,會貪生怕死,難道方氏一門,不曉得貪生怕死嗎?且去!”

    一揮手,直接讓這洪燕滾蛋。

    弘治皇帝憤恨難平。

    此次分封,方繼藩出力最多,好處落於人後,危險他衝在最前,認個親,怎麼了?

    弘治皇帝本是個從善如流之人,從前哪怕是御史的話,惹來他的反感,他也不過是一笑置之,並不加罪。

    可今日,想到方繼藩這麼老實的人,還受這些御史的委屈,念及方繼藩的種種好處,便怒從心起。

    洪燕被人拉走了。

    哭著走的。

    劉健等人,個個默不作聲。

    這人傻不傻啊。

    雖然大家覺得,方繼藩這狗東西是個天坑,這真是逮著姓方的人都坑,這狗東西,他還算是人嗎?

    可是……

    看不慣,不代表要做出頭鳥。,

    分封乃是國策,方家人丁單薄,這樣做,雖是不厚道,可也說的過去。

    大家見你洪燕出了頭,於是大家推你一把,這勸諫要是成了,自是好事,沒成……於自己也沒什麼損失。

    所以,現在陛下的態度已不言自明,大家自是個個木樁子一般。

    弘治皇帝坐下,嘆口氣:“國難思良將,家貧思賢……妻……”

    弘治皇帝說到此處,左右看了一眼一旁的宦官,而後又補充一句:“朕雖有賢妻,卻憂慮身邊竟無良才。繼藩這樣老實的人,朕已嫌薄待了他,洪燕卻在此以直取名,實是可恨。諸卿,對此,以為如何?”

    沉默了片刻。

    大家稀稀落落的道:“陛下聖明。”

    弘治皇帝頷首:“這就是了。”

    弘治皇帝扶了自己的額:“這幾日,朕本就身子偶有不適,前些日子,染了風寒,可近來,諸事又是不順……”說著,他擺了擺手:“都退下吧。”

    劉健等人見弘治皇帝臉色極差,劉健忙道:“陛下,還是看看御醫為好。”

    “已是看過了。”弘治皇帝點頭:“想來是無恙的,過一些日子,便可好了。卿等退下吧。”

    …………

    三日之後,一道正式的旨意出來。

    御史洪燕,帶領三族之人,即刻往黃金洲。

    洪燕已是想死了。

    旨意剛剛送到,接著,便有人來拜訪。

    一看名敕,赫然是齊國公方繼藩。

    洪燕頓時嚇尿了。

    隨即,方繼藩進來,見著了洪燕,笑嘻嘻的道:“你好呀。”

    他也是剛剛和附近姓方的族親那裡都走了一趟,歷經了河南、山西、宣府,若不是有人攔著,方繼藩甚至想去一趟山東,甚至還有南直隸。

    自己的老祖宗神農氏,何其的偉大,他的子孫,遍佈天下,姓什麼的都有,不過不姓方,總覺得有些不便,顯得牽強了,畢竟沒有掌握證據,也不好去認親戚。

    方繼藩是個講道理的人,他做任何事,都是有章法可循的,不似街上那些臭潑皮,毫無道德可言。

    回了京師,還未歇下,聽說朝廷給魯國封了一個御史,馬不停蹄的就趕來了。

    洪燕瞠目結舌的看著方繼藩,頓時便覺得自己的骨頭癢癢的,他期期艾艾的道:“你……你好,下官……下官……”

    “不要客氣。”方繼藩坐下:“我素聞洪公乃是剛直之人,此番至我藩國裡,任御史,以後……還要請洪公多多建言,有什麼做的不對的地方,儘管批評便是。”

    “不剛,不剛。”洪燕擺手:“一點兒都不剛。”

    洪燕慫了。

    一家老小,三族統統遷居魯國。

    這意味著啥呢?

    意味著只要方繼藩願意,出了海,他們洪家上下,可能還沒到黃金洲,就被丟下海裡去統統餵魚去了。

    就算僥倖到了魯國。

    依著方繼藩的脾氣,保證有幾百種死法在等著他。

    告狀,不存在的,書信的往返,至少一年以上,狀紙還沒到京師,屍體都差不多可以屍變了。

    方繼藩哈哈笑道:“洪公太謙虛了,我方繼藩是個講道理的人,我既為一國之君,又為陛下之臣,更為天子之婿,這些年,跟著陛下學習,可謂是受益良多啊,其中收穫最大的,就是陛下廣開言路,從善如流,我還年輕,正需要洪公這樣的人,多多提點。”

    啪嗒……

    洪燕淚眼滂沱的跪下了。

    “咋?”方繼藩看著洪燕。

    洪燕腦海裡,傳出種種可怖的傳說。

    接著,他艱難啟齒道:“齊國公,您……您的靴子,怎麼這麼髒。”

    說著,他捲起了自己的長袖子。

    不料,方繼藩怒了,這臉是說變就變,抬腳便是要給方繼藩擦靴子的洪燕踹下,洪燕啊呀一聲,便聽方繼藩怒道:“狗東西,你也配給我擦靴子,沒有王法了你!”

    洪燕磕頭如搗蒜:“饒命,饒命。”

    方繼藩才輕鬆一些:“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別老是想著給我擦靴子,你是御史,狗東西,明日給我寫一篇一萬字的檢討,交不上來,再來收拾你。”

    ……

    方繼藩從洪府出來,剛剛回到自家的府裡,還未坐熱,朱厚照興沖沖的來了:“老方,有好事,有好事,今日你請本宮吃飯,本宮告訴你一樁大喜事。”

    方繼藩抬頭挺胸:“天下的喜事,有我方繼藩認親大?”

    “呀。”朱厚照驚訝的道:“你認親,你認了什麼親?你們方家,不是數代單傳,天煞孤星嗎?”

    方繼藩頓時嘔血。

    此時恨不得又去尋那洪燕打一頓,以洩心頭之恨。

    方繼藩勉強的保持鎮定,呷了口茶:“說正事,殿下,什麼大喜事。”

    “你先請我吃一頓好的。你親自下廚。”

    方繼藩冷笑:“那算了,這喜事不聽了。”

    “真不聽嗎?”朱厚照一臉憔悴,頭髮亂糟糟的,身子帶著餿臭,讓方繼藩忍不住想要捏起鼻子。

    朱厚照便咬牙:“好呀,那不聽,本宮走了啊,走了,走了。”

    作勢要走。

    可惜方繼藩沒叫住他。

    他不甘心的又轉身回來:“算了,我和你說。”

    方繼藩做出捂耳朵的樣子:“不聽,殿下想說,另請高明,我不聽了。”

    朱厚照反而急了:“好事啊,天大的好事,你不聽?”

    方繼藩搖頭。

    朱厚照急切的一把抓住方繼藩衣襟:“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

    方繼藩將他的手打開:“走開。”

    越如此,朱厚照越是受不了,見方繼藩捂著耳朵,作勢要跑,語氣便軟下來:“老方,你聽了吧。”

    方繼藩這才氣定神閒:“聽是可以,請我吃飯。”

    朱厚照:“……”

    這一刻,朱厚照有點懷疑……自己來這裡的初衷了,不是說讓老方請吃飯嗎?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6-12 16:41
第一千三百四十八章:新藥問世


    無論如何,朱厚照似乎並不太在乎誰請吃飯的問題。

    他捋起大袖子:“來來來,本宮親自來烹飪,老方,你的運氣來了,準備一飽口福吧。”

    方繼藩不知道朱厚照還會烹飪。

    不過這傢伙……會任何東西他都不覺得奇怪。

    自是坐在廳堂裡等,待朱厚照親自端來幾個菜來。

    方繼藩見這幾個黑乎乎的菜,竟是分不清這到底燒的是啥玩意。

    “如何?嘗嘗。”

    方繼藩肅容,正襟危坐:“殿下,我們談正事,殿下乃太子,臣為國公,俱為陛下之肱骨也,既有公事,豈可將這心思放在這口舌之慾上?”

    朱厚照齜牙:“你不嘗嘗,怎麼曉得難吃?你先嘗一口。”

    “沒胃口。”方繼藩看著這些菜,心裡作嘔:“一想到還有許多家國大事,等著殿下和臣處理,臣就寢食難安,食不甘味。”

    朱厚照心裡不禁咕噥,卻還是道:“好吧,先談正事,老方……製藥的事,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方繼藩豁然而起:“當真嗎?”

    朱厚照一拍大腿:“當然是真的,幾十個實驗室,按著他的方法,不斷的試驗,不知耗費了多少材料,數百人,廢寢忘食……沒曾想,不但發現了許多新奇的東西,而且……還真有收穫。”

    其實所謂的研究,是最枯燥的。

    這壓根不是一拍腦門,或者上天上掉下了一個蘋果砸在頭上的事。

    為了驗證一樣東西,需要無數人反反覆覆,枯燥著試驗。

    方繼藩帶著一群生員,製造了許多器皿,然後通過這些器皿,由著他們去折騰。

    不同的物質,通過這些器材,可以分解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而後,再讓他們進行合成。

    根據方繼藩所知,這實驗室就曾炸過七八次,最慘的一個,至今渾身上下,還包的跟個粽子似得。

    還有幾個,因為不太規範,居然發揚了神農嘗百草的精神,居然將合成的液體,伸了舌頭嘗了嘗,然後……至今還躺在西山醫學院裡。

    方繼藩的老祖宗神農,知道後世子孫幾千年下來,竟都沒有長進,若是有靈,非要將這些不肖子孫拍死不可。

    方繼藩只大抵知道,天然青黴素的大致原理。

    當然,所知的也是有限。

    至於能不能成,還得花費無數的人力物力去一次次的嘗試。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幾千次的試驗,就成功了。

    可若是運氣不好,說不準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也未必能有眉目。

    而要一次次試驗,就必須得有一套行之有效的試驗機制。

    這也是為何,朱厚照非要來領頭的原因了。

    這就如行軍打仗一般,得有章法,各個實驗室的每日進行的工作是什麼,如何進行試驗,如何提取細菌,如何觀察……任何一點疏忽,都可能措失大好的機會。

    當然,還有無數錢糧的配給,器械的採購……這裡頭,統統都是大學問。

    裡頭,還牽涉到了士氣的問題。

    太子殿下親自帶頭,下頭的人,敢不盡力嗎?

    朱厚照雖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可一旦他認準了一件事,他的責任心,便瞬間的爆表了。

    誠如他年少時,成日瞎捉摸打韃靼人一般。

    任何人都會有橫掃大漠,為國雪恥的念頭。

    可有的人,不過想想而已,而朱厚照不一樣,他十年如一日,成日研究兵法,學習韃靼的風俗,學習他們的語言,學習他們的文化,學習他們的作戰方法,堂堂太子,不琢磨著去做點低級趣味的事,心思都放在這上頭,而後,在歷史上一戰成名,一個從未領兵的人,居然和歷史上身經百戰的韃靼主帥一決雌雄,居然……還真讓對方退避三舍,大捷!

    這大捷,絕非是運氣這樣簡單。

    運氣從不會降落在沒有準備的人身上。

    方繼藩凝視著朱厚照,朱厚照還是一身臭烘烘的,可此刻,方繼藩已經不覺得這味道古怪了,他面上憔悴,邋裡邋遢,方繼藩竟也覺得,他現在的形象,高大了許多。

    方繼藩抱著他的頭,啪嘰一下,給他一個男人式且絕無任何斷袖之癖嫌疑的吻。

    朱厚照頓時惡寒,忙是揚手,擦拭自己的額頭:“老方,我早知你有問題……”

    方繼藩高興的手舞足蹈:“成功了?”

    朱厚照眨眨眼:“成了,真的成了……此前,我們就提取過,不少的病蟲進行觀察,在顯微鏡之下,最新研究的藥水,竟可抑制這些病蟲。”

    方繼藩一下子,如潑了一盆涼水:“啥,沒有經過臨床試驗啊?”

    朱厚照道:“還要臨床。”

    “當然。”方繼藩不禁惱恨道:“這藥,誰能保證,它可以抑制病蟲,且不會對人的身體有害呢?殿下,趕緊……找病人來。多找幾個,可惜劉瑾這孫子不在,不然,讓他染點什麼病,給他試一試,再好不過。”

    “噢,本宮糊塗了,太糊塗了。”朱厚照一摸自己的額頭:“這病人還不容易,尋幾個染病的囚犯來便是了。”

    方繼藩道:“趕緊,我也去,飯就不吃了,我路上吃點蒸餅。”

    朱厚照顯得很緊張。

    當他意識到,事情可能沒有他想像的這樣簡單的時候,他便忍不住捏一把汗了。

    不過……這藥,和方繼藩的描述的吻合的。

    理應不會有問題吧。

    這可是花了無數個日日夜夜,成日泡在實驗室裡熬出來的啊。

    坐在車裡。

    朱厚照靠在沙發上,看著對面的方繼藩。

    “老方,你說……這種藥,若是成了,當真……能夠拯救成千上萬的人。”

    “是的。”方繼藩點點頭:“尤其是對於出海的人而言,更是再要緊不過了,此藥,幾乎可以算上包治百病了。”

    說是包治百病,其實並不誇張,這個時代,絕大多數致死的病,倘若用上這個,都可以有很強的療效,且藥效還立竿見影,後世……許許多多的病人,跑去醫院看病,十個有七八個,開回來的藥,都是這麼個玩意。

    這是真正的神藥啊。

    朱厚照眼睛一亮:“可以掙銀子嗎?”

    “可以。”方繼藩篤定的道:“能掙無數的銀子。”

    治病,是要錢的,這並非是方繼藩愛錢,事實上,方大善人一向視金錢如糞土。

    可若是不讓新藥掙銀子,不讓這些實驗室的人知道,新藥就意味著暴利,又怎麼可能讓更多的人,投入畢生的學問,去進行日復一日的試驗,何況,又如何讓人,花費重金,投入進這個無底洞裡呢。

    朱厚照摩拳擦掌:“那還愣著做什麼,趕緊的。”

    到了實驗室。

    實驗室是西山各研究所的其中一棟樓。

    裡頭,顯得很昏暗,所謂的實驗室,便是蠶室,一個個蠶室裡,依舊還有許多疲憊和忙碌的身影。

    …………

    第三章送到,求保底月票。大哭,沒有月票,好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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