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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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8340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5 09:21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四海昇平


    北方省。

    總督王細作已經就任了一個多月了。

    北方省已經漸漸穩定。

    倒是北方省之外的叛亂卻是接連不斷。

    法蘭西倒還罷了,畢竟法蘭西王國實力強大,國王的控制力非同小可。

    可是隔壁的德意志各邦國,卻已是亂成了一鍋粥。

    各種混戰不斷,打的你死我活。

    騎士們所面對的,再不是以往所謂的騎士,而是拿著各種武器的農夫。

    一群破產的騎士甚至也加入了叛亂。

    各邦國之間,亦是摩擦不斷。

    名義上的神聖羅馬皇帝,對此鞭長莫及。

    大量躲避戰亂的人,紛紛逃亡北方省。

    在這裡,卻好似是一處世外桃源。

    王細作甚至是用極低的價格,僱傭了一批瑞士僱傭軍。

    同時,建立了一支北方船隊。

    他的使者,已經開始和法蘭西言和了,表示願意拿出一點金銀來,幫助王室解決眼下的一些小麻煩。

    法蘭西王室顯然不希望北方省繼續混亂下去,畢竟,繼續混亂,極有可能使法蘭西的邊界省份也出現混亂。

    當然,在此之前,法蘭西一直處於哈布斯堡家族治下從西班牙,到北方省,再到德意志諸邦的包圍之中,這甚至導致,法蘭西為了自身的安全,與奧斯曼人握手言和,被歐洲諸國所鄙夷。

    可如今,一個脫離了哈布斯堡家族的北方省,顯然對於法蘭西而言,是一個不壞的選擇。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法蘭西本身就處在了火藥桶上,此時更不可能對外有任何過火的舉動,能在這場風暴之中保全下來,就已是萬幸了。

    相比於其他地方的混亂,安定下來的北方省,市面雖還蕭條,卻漸漸的開始恢復起來。

    荷蘭人和弗裡斯人因為一直處於大國角力中心的緣故,他們對於政治和軍事並不感興趣,卻對於商業和農業,有著極高的天賦。

    人們依舊各司其職,生活變得穩定下來。

    沉重的債務,也開始在總督王細作的梳理之下,漸漸的清理了不少。

    王細作頒布了抵押法案,即通過抵押物,來清理債務,對於抵押來的土地,他給予的價格,還算公道。

    與此同時……

    一封快報送達了王細作的手裡。

    王細作捏著快報,皺眉起來。

    在許多邦國,許多猶tai人開始背井離鄉。

    一方面,是當初鬱金香風暴之中,各邦的貴族和農夫們為了購買鬱金香,四處的借貸,而借貸的對象,多是猶tai人。

    如今,這些債主,顯然成了一群可恨的傢伙。

    另一方面,猶tai人的信仰與許多的不同,多被當地人視為異類。

    平時至多也不過歧視罷了,可如今,卻變得憎惡起來。

    到處都有人沒收他們的財產,驅逐他們,甚至還有人犯下了可怕的暴行。

    “真是一群可憐的人啊。”王細作拿著快報,對幾個已經跟著他一起吃香喝辣的工作人員道:“他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卻得到了這樣的對待他們,傳達我的命令,接納他們,他們理應找到一個理想之地怕,重新落腳,建設新的家園。”

    說罷,王細作眼裡帶笑:“我聽說,他們無論在任何時候,身上都會藏匿著財產,是嗎?”

    大家明白什麼意思了。

    保護他們,某種程度而言,是有助於北方省的穩定的。

    王細作接著繼續伏案,他在寫書信,這是一封熱情洋溢的書信,是寫給王細作的主子方繼藩的,不,現在不該叫方繼藩,也不該叫齊國公,而是應該叫方大善人。

    他必須得向方大善人匯報這裡的情況,並且提出一些可能的幫助。

    當然,最好北方省與東方的貿易要建立起來。

    甚至……他還提出了建立一支漢人僱傭軍的構想,最好這支僱傭軍,能夠裝備短銃。

    除此之外,他得匯報一下關於自己的財產狀況。

    王細作很明白。

    自己單槍匹馬來這裡,自己既非貴族,又非一位百戰百勝的將軍。現在之所以能夠立足,只是暫時人們需要自己而已。

    自己的根基,實在太淺太淺了,一旦西班牙王國或者法蘭西王國緩過神來,就會像掐死一隻螞蟻一般,將自己碾成粉末。

    為了應對這種可能發生的情況,他必須得抱住方大善人的大腿。

    至於自己在此購置的大量財富,這些,當然不是屬於自己的。

    這一點,他很清楚。

    這倒不是他不貪心。

    而是他曾跟在方大善人身邊,非常清楚方大善人是怎麼對待自己敵人的。

    包括了這一次鬱金香的風暴,他也是主要參與者,這等神乎其技的手法,到現在都令他頭皮發麻。

    所以……不要讓大善人不高興,必須忠實的扮演自己奴僕的角色。

    他將所有的房產、地產以及一切被抵押的財產都記錄下來。

    這是一封長信,而且用漢字所書,所以也不擔心被人破譯。

    就在他幾乎要落筆的時候。

    一名守衛進來:“總督閣下,一位農夫希望能夠親自見您,向大善人和您致敬,他的七十畝土地,抵押了一點五個金幣,他十分感謝大善人和您的幫助。”

    七十畝土地,在鬱金香風暴之前,足以換來七八個金幣了。

    可現在,只能換來一點五個。

    不只如此。

    就這,還收穫了人們的感激。

    王細作手持著鵝毛筆,抬起頭來,嘆口氣:“啊,這樣啊,這是我應該做的,作為行善的好人之奴僕……算了,請他進來吧。”

    一個戴著破舊帽子的農夫巍巍顫顫的進來,他臉上顯得格外的肅穆,先是一步步的走到了總督府的畫像前。

    這幅畫像,是一名畫像花了一個月的作品。

    裡頭是一個東方人的臉,面目俊秀,帶著憨厚的笑容,眉宇之間,又彷彿有英氣。

    農夫脫帽,口裡念叨著什麼。

    而後,他轉過身,走到了王細作面前,眼眶就紅了,他彎下腰。

    王細作則伸出了他的手。

    農夫親吻了王細作的手背:“感謝方大善人,感謝總督閣下,感謝你們。”

    王細作宛如所有貴族一般,只矜持的點點頭。

    農夫退後一步,又鞠了一個躬,才轉過身,帶著敬畏和感激而去。

    對於這樣的場景,王細作早已習慣了。

    …………

    5/5章送到。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5 09:24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壽禮


    王細作隨即站起起來。

    而後他接見了一群貴族和騎士。

    這些荷蘭的貴族們,正是當初叛亂的主力。

    他們對於西班牙王公的不滿早就蓄謀已久。

    而現在……他們除了對王細作以及他背後的方大善人欽佩之外,同時也對即將到來的西班牙人的報復憂心忡忡。

    王細作從中選出了一些人。

    他們將乘船,前往大明。

    作為交流和拜訪之用。

    一個交流的使團很快就成立了,而後,這些人攜帶著書信,隨同數十個漢人,上百個水手,登上了艦船。

    交流使團中的人個個心裡懷著莫名的激動。

    他們即將要見到那位方大善人,當然,此次的交流考察,也關係著整個北方省的安危,他們必須打探大明的虛實,確定他們是否是自己可靠的靠山。

    不只如此,還有那位方大善人對待北方省的態度。

    因而,使團中不乏有荷蘭人中德高望重之人,他們看著大船徐徐的離開了海岸,沿途不知會經歷什麼,可是內心深處,卻帶著渴望。

    …………

    一大清早。

    方繼藩和朱厚照便乖乖入宮。

    今日乃是太皇太后的大壽之日。

    討好太皇太后歡心,既是孝,也關係著二人在未來是否有一個保護傘。

    保護傘很重要啊,最近皇上因為股票的事,喜怒無常,未來會發生什麼,誰知道呢?

    女眷們,早早就入了宮,方妃邀了朱秀榮同去,朱厚照和方繼藩二人,倒是故意去的遲了一些,先去見了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先去問安,而後批閱了奏疏,忙裡偷閒下來,再見朱厚照和方繼藩。

    弘治皇帝心情似乎不錯。

    因而他笑吟吟的道:“朕聽說,你們要用西山錢莊的寶鈔,取代掉大明寶鈔?”

    方繼藩忙道:“是的,皇上,若只是叫西山銀票,在大明倒無妨,可未來大明將推廣銀票,自當有一個響噹噹的名字,兒臣思來想去,還是叫寶鈔,可彰顯我大明國威。”

    弘治皇帝頷首。

    大明開國時,太祖高皇帝,就曾印製寶鈔,只可惜,這寶鈔是沒有用金銀作為儲備金的,如此一來,隨著濫制,很快便價值暴跌,再之後,就再沒有人願意用了。

    現如今,這寶鈔也算是藉著西山錢莊的殼浴火重生,沒什麼不好。

    弘治皇帝道:“新版的寶鈔,明日送來,朕要先看看。”

    “什麼。”朱厚照一愣,而後道:“父皇看這個做什麼?”

    弘治皇帝敲了敲御案,不客氣的道:“此乃大事,怎麼,朕還不能先看看?”

    “可……可是可以……”朱厚照道:“就是不能改了?”

    “不能改了?”

    “父皇您想啊。”朱厚照振振有詞的道:“這寶鈔可是花費了無數人力物力,改出來的版,若是父皇責令修改,這不是糟蹋銀子嗎?”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朱厚照一眼:“朕不怕糟蹋銀子。”

    朱厚照:“…………”

    弘治皇帝起身:“記住了,朕明日讓蕭伴伴,再去提醒你們一趟。時候不早,該去拜壽了,怎麼,你們空著手來的?”

    弘治皇帝皺眉。

    朱厚照這才想起,要帶壽禮呢,便忙是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氣定神閒:“帶來了,帶來了,太皇太后的大壽,兒臣豈敢怠慢,便是赴湯蹈火,拋頭顱、灑熱血,也要……”

    弘治皇帝抬眼道:“沒這麼嚴重,就是讓你們哄老壽星高興而已,她老人家高興了,朕自然也就高興了,如若不然……”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隨即下旨擺駕。

    …………

    仁壽宮裡,早已是喜氣洋洋。

    命婦們早就來拜見。

    各種大禮,也早已送上。

    太皇太后滿頭銀發,精神卻還不錯,身邊有張皇后、方妃、朱秀榮人等陪著,又有命婦們眾星捧月一般的圍著,自是喜不自勝。

    這幾年,不少皇親國戚都發了財,畢竟他們是近水樓台先得月,有的早早購置了土地,土地升值,有的也學人投了銀,去建了作坊,做幕後的股東,也有人去買了股票,這股票的行情,倒也還好。

    有了銀子,出手也就闊綽了。

    再加上宗親們都入了京師,譬如興王朱祐杬,他也算是太皇太后嫡親的孫子,是太皇太后的親骨肉。

    在京裡,想要讓皇上高興,這現成的祖母在這兒,不巴結還做啥?

    他穿了體面的朝服,戴著最新款的墨鏡,渾身都是金燦燦的,現在時興這個,是王金元帶出來的風氣,至於自己的兒子,世子朱厚熜,而今,個頭也高了不少,美滋滋的給太皇太后行了禮。

    “啊,厚熜啊,你來,來……”

    朱祐杬喜滋滋的道:“還不上前去。”

    朱厚熜搖頭:“不成,孫臣要給太皇太后背了書,才肯上前。”

    “背書?”眾命婦都笑了。

    太皇太后卻認真起來:“噢,看來是讀過不少書了,可見,是長了本事,來,背哀家聽聽。”

    朱厚熜便搖頭晃腦,背了一段四書五經。

    太皇太后聽罷,連連說好:“真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啊。”

    朱厚熜挺起胸脯,激動的不得了:“孫臣算數更厲害,曾祖母,孫臣問你,三十七乘一百五十六為幾何?”

    太皇太后:“……”

    其他命婦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這可是乘數,比尋常的加減更難。沒有一定功底的人,是算不出的,何況還是默算。

    朱厚熜道:“是五千七百七十二。”

    “呀,是嗎?”太皇太后雖不知真假,可朱厚熜隨口就心算了出來,卻還是覺得驚喜:“那就更了不起了。”

    “這是當然。”朱厚熜驕傲的道:“父王說了,老朱家會可憐了,是人就想沾咱們便宜,不學會算數,要吃人虧的。”

    “哈哈……”

    眾人都笑了。

    朱祐杬老臉微微一紅,尷尬的跟著笑。

    現在的朱厚熜,還算幼稚。

    和歷史上那老奸巨猾的嘉靖皇帝,依舊還保持著少年的稚氣。

    歷史,畢竟已經改變了。

    歷史上的那個少年郎,父親早亡,痛失了父親之後,小小年紀,就成為了一家之主,此後又被接到了京裡來,一群心懷叵測的臣子們,要讓這個少年做皇帝,他一個外來者,既沒有受過詹事府的訓練,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師,居在深宮,甚至在身邊,連一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每一個人,似乎都想從他的身上,得到好處,那些在朝中有極高聲譽的輔佐之臣們,卻似乎想著法兒想要操縱這個孩子,甚至提出要求,不得認自己的親爹做爹,為此,不惜發動群臣一齊向歷史上那個少年人施加壓力。

    在這樣的險惡環境之下,自是造就了嘉靖皇帝,他小小年紀,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果斷,越來越陰沉……

    可現在的朱厚熜,上有父王保護著,沒有過早的接觸陰暗,跟著自己的父王,每日夜裡關起門來,父子兩人算著王府裡的賬目,每日琢磨著股值、地價,不亦樂乎,這是他最快樂的少年時光。

    太皇太后將這曾孫攬到了懷裡,左親親,右親親,高興的不得了:“算數是賬房的事,不過,你有這樣的天資,卻也是對得住列祖列宗了,你沒有去保育院嗎?”

    “沒去,太貴了。”朱厚熜道:“要花很多錢呢,我跟著父王讀書的。”

    太皇太后便樂了:“不過你年紀也大了,再去,顯得不合適,乖孫兒啊。”

    朱厚熜又道:“父王和孫臣,給曾祖母帶來了壽禮。”

    “噢?來,進上來。”

    興王府是出了血本的。

    一個巨大的珊瑚樹,搬了來,看的許多人咂舌。

    這樣的珊瑚樹,可謂是價值連城了。

    朱厚熜便掙脫開太皇太后,拜倒在太皇太后的腳下,鄭重其事的道:“孫臣恭祝曾祖母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太皇太后高興極了。

    這珊瑚樹,一看就很破費。再聯想到,興王捨不得送孩子去保育院,嫌貴,卻捨得為給自己祝壽,如此破費,這足以顯見興王父子的心意,便連點頭:“好,好啊,真好。”

    正說著,外頭有宦官來:“娘娘,陛下駕到,太子和齊國公也到了。”

    太皇太后抖擻精神。

    弘治皇帝帶著你自己的兒子和女婿進來,行了大禮。

    緊接著,弘治皇帝便上前,陪在太皇太后一側,朱厚照樂滋滋的,便站在一旁,朱厚熜見了太子,被自己的父王一個眼神,便忙拜倒:“見過皇上,見過太子殿下。”說著起身,朱厚照便看了這小堂弟一眼,點點頭。

    朱厚熜見了自己堂兄,高興的不得了:“太子殿下,我來問你。”

    “啥?”

    朱厚熜挺著小胸脯:“三十七乘一百五十六為幾何呀?”

    朱厚照沉默。

    而後臉越拉越長。

    “太子殿下,臣弟可知道答案的,要不要沉弟提醒一下?”

    朱厚熜的小眼珠子,帶著興奮,就恨不得立即將答案脫口而出了。

    再之後……

    朱厚照看著這美滋滋的堂弟,眉一挑:“滾開,別煩我!”

    朱厚熜:“……”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5 09:26
第一千三百一十一章:太皇太后萬福


    朱厚熜一臉幽怨的看著自己的堂兄。

    對於堂兄的霸道,他算是見識到了。

    於是乖乖的後退一步。

    太皇太后卻是見了,不禁臉微微一沉:“你們是兄弟,太子豈可這樣對自己的兄弟說話。”

    朱厚照忙道:“是,孫臣錯了。”

    他倒是認錯認得乾脆。

    朱厚照就是如此,平時恣意胡為,可並不代表他不講道理。

    事實上,道理他都懂,只是做不到而已。

    太皇太后臉色緩和,微笑,看看朱厚照,再看看方繼藩:“你們二人,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啊。哀家知道,你們定會同來的。”

    “說起來……”太皇太后又笑:“哀家方才還和方妃和秀榮念叨呢,哀家老啦,真羨慕你們年輕人,聽說你們現在在順天府,干的很好,陛下都對你們讚不絕口,哀家是個婦人,外朝的事,不懂,當然,也不該去懂。可知道你們幹得好,哀家心裡才放心,祖宗保佑啊,這江山自有後來人。”

    朱厚照哈哈笑道:“是啊,外頭都說,孫臣比父皇還要聖……”

    方繼藩立即道:“娘娘太謬讚了,太子和臣,哪裡當得起如此誇獎,不過太子殿下滿懷愛民之心,這卻是實打實的,太子經常說,他這輩子,只做兩件事,便可無憾了。這其一,便是孝順,孝順太皇太后娘娘,孝順皇上和皇后娘娘。這其二呢,便是愛民,老百姓乃是太子殿下的心頭肉啊,殿下是一分半點,都不肯讓他們餓了、凍了,更不能讓他們受了委屈,正因為是太子殿下如此,臣才受他的感召,盡力去做一些就理所能及的事。”

    太皇太后眼睛瞥了一旁的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本是聽朱厚照又不知要吹噓什麼,臉何止是脹紅,分明是要紫了,等聽了方繼藩的話,臉色才稍稍的緩和。

    太皇太后周氏便微笑道:“這便好了,來,你們也都到近前來。”

    朱厚照和方繼藩才上前。

    周氏取了几案上的蜜餞,塞給二人手裡,雖是方繼藩和朱厚照都老大不小了,可她眼裡,都還只是沒長大的孩子,一面道:“你們吃,這一路,想來是餓了,這蜜餞,是黔國公府進貢的,味道可好了。”

    朱厚照一口將蜜餞吃了,嚼了嚼便下了肚。方繼藩倒是慢條斯理。

    “說到了進貢,兒臣倒也有一件大禮,給娘娘祝壽。”朱厚照打了個嗝,一面道。

    太皇太后雖知自己的曾孫會送禮的,可朱厚照親口說出來,她還是覺得驚喜,面帶喜色道:“噢,不知是什麼禮?”

    朱厚照便看向方繼藩。

    這些日子,他都忙著改版的事,反正方繼藩答應了,他也懶的多問。

    現在當太皇太後面,自是等方繼藩獻出來。

    反正……方繼藩有錢。

    他底氣足得很。

    方繼藩笑吟吟的點點頭,而後,朝一旁的宦官耳語一句。

    那宦官會意,出去了片刻,緊接著,便取了一個包袱來。

    是一個包袱。

    這包袱軟軟的。

    裡頭是什麼呢?

    大家都知道,齊國公富可敵國,他家的錢,說是金山銀山都不為過。

    那麼,勢必他送的禮,一定是極為珍貴吧。

    於是人們都擦亮了眼睛,想見識見識,到底送的是什麼奇珍異寶。

    便連弘治皇帝,也不禁站了起來,背著手,露出幾分好奇的樣子。

    其餘的命婦,個個屏著呼吸。

    太皇太后挺喜歡這樣的感覺,值得期待的,才是最珍貴的。

    方繼藩才一層層的打開了包袱。

    彷彿這包袱裡裝著的東西,實是貴重,連他都得小心翼翼。

    緊接著,這包袱一層層的打開了。

    噹噹噹當!

    方繼藩心裡,命運交響曲的前奏響起。

    而後,抖出了一件衣服。

    衣服……

    人們詫異的看著方繼藩展開的一件衣服……一個個目瞪口呆。

    太子和齊國公,就送了一件衣服?

    這……

    許多人面上,難掩失落之情。

    就是這個?

    太皇太后也不禁擦了擦眼睛,戴起了老花眼鏡。

    她一臉錯愕。

    弘治皇帝定睛一看,這衣服……固然是極名貴的,選材和用料,甚至是款式,這都沒有話說。

    只是……他隨即變得失望起來。

    雖是如此,這樣的壽禮,放在尋常人家,固然是寶貝,可在太皇太後面前,且看看其他人送的是什麼,不說珍珠瑪瑙,還有那珊瑚,其他各種奇珍異寶,無一不是精品。

    可太子和方繼藩,太皇太后可沒少疼你們,結果……卻是……

    弘治皇帝臉色微微一沉。

    太皇太后似乎感受到了皇帝的寒意。

    卻極體諒的看了太子和方繼藩的一眼,故作驚喜道:“此衣真是好看,好的很。”

    她起身,手指摩挲了衣料。

    弘治皇帝豈會不知太皇太后的袒護之意,卻也不便發作什麼,依舊保持著微笑。

    方繼藩道:“娘娘,此衣,可謂是價值連城,天下獨此一件,也只有娘娘才配得上此衣,為了這件衣服,太子和臣,可是嘔心瀝血,花費了無數的功夫,懇請娘娘收下。”

    “好,好,只要是你們送的,哀家都喜歡,這是一片赤誠的孝心。”

    命婦們一個個大氣不敢出,雖是勉強帶著笑,卻覺得氣氛有些怪異。

    只有朱厚熜在一旁道:“太子,齊國公,你看,我家送了這麼大的珊瑚。”

    “……”

    這麼大的珊瑚樹!

    一旁的興王朱祐杬頓覺尷尬,拽了拽意朱厚熜,一臉歉意的看著朱厚照,朱祐杬是個謹慎的人。

    這個侄子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還有方繼藩那狗東西,他是雁過拔毛,是吃人不吐骨頭啊,買過房的人,對此記憶都深刻。雖是大明最親近的宗室,朱祐杬卻不願得罪太子和方繼藩,笑道:“這衣服……一看就很名貴。”

    他起了頭。

    於是乎……

    所有人紛紛點頭。

    “是啊,是啊,花色真好。”

    “這樣的好料子,可不多見了。”

    “太子殿下和齊國公的孝心……真是……真是……”

    命婦們紛紛的附和。

    可大家心如明鏡,心照不宣。

    弘治皇帝:“……”

    張皇后似也覺得太子和齊國公過了火,不禁咳嗽。

    只有朱秀榮,卻是篤定的很,只面帶著恬然的微笑,坐在一旁,不吱聲。

    朱厚照想將朱厚熜一腳踹到天上去。

    他最討厭的就是熊孩子,你湊什麼熱鬧。

    因為朱厚照也覺得……方繼藩信誓旦旦說要準備的壽禮,有點寒酸了。

    老方……這是坑了本宮哪。

    他心裡哀嚎。

    方繼藩繼續道:“娘娘,且看看此衣合身嗎?”

    “好。來人……”

    太皇太后倒是不在意。

    到了她這個年齡,對於所謂的金銀珠寶,早就沒興趣了,她什麼都不多,唯獨這金銀珠寶,多的不能再多了。

    方繼藩送了此衣,也算是……別開生面吧。

    禮輕情意重嘛。

    她一個眼色,便有宦官上前,小心翼翼的為太皇太后換上了衣。

    此衣是對襟,因而穿戴起來,倒是方便,只需披在身上即可。

    所用的顏色豔麗,穿在身上,輕柔無比,用料自是不必說了,自是最上乘的。

    太皇太后披在身上,覺得很是合身,滿意點頭:“這宮裡織造出來的衣裙,哀家穿的多了,還穿不慣呢,此衣穿著,反而自在。”

    方繼藩微笑道:“娘娘,此衣真正厲害之處,不在於它穿著舒適,而在於……它的名兒……叫萬福衣。”

    萬福衣……

    太皇太后錯愕,她盯著方繼藩:“噢,這又是什麼名堂?”

    “這個……這個……說來……還真大有名堂了。只是……臣一時也說不清楚,不過只要娘娘看過之後,便能明白。”他回頭,又看向一個宦官。

    那宦官哪裡敢怠慢,只得乖乖去了。

    頃刻之後,便有幾個宦官搬來了幾個儀器。

    除了較高倍數的放大鏡之外,竟還有人搬來了一個顯微鏡。

    眾人看的雲裡霧裡。

    卻一頭霧水。

    連太皇太后,都變得疑惑起來。

    方繼藩先取了一個高倍數的放大鏡,上前:“娘娘且看。”

    太皇太后接過了放大鏡,方繼藩輕輕的推著放大鏡的另一頭,對準了這衣服的袖口位置。

    這一看……

    太皇太后沉默了。

    這衣上,竟是在放大鏡的鏡片裡,出現了一個個小字。

    太皇太后不得不細細的去辨認,這才發現,這上頭的字……好似……好似……是一個福字。

    這樣的‘福’字密密麻麻,肉眼看去,幾乎什麼都看不到,只有在放大鏡之下,方才可見。

    太皇太后忍不住移動放大鏡,卻發現,除了袖口,此衣上上下下,竟都是福字。

    萬福衣……

    太皇太后明白了。

    所謂的萬福衣,便是在這衣上,寫滿了‘福’,這……得花費多少工夫哪。

    太皇太后這輩子,什麼福都算是享受過了,說實話,她崇信道學,信這個的人,多少對於這些有寓意的東西,自有偏好。

    現在這麼一件衣上,竟不知多少‘福氣’在,方繼藩方才說此衣價值連城,倒還真說對了。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5 09:31
第一千三百一十二章:天賜之寶


    弘治皇帝見太皇太后嘖嘖稱其奇的模樣,也不禁探頭過來。

    這一看,竟也是痴了。

    要知道,這可是比米粒還小的地方啊,放大鏡裡頭,卻是一個個福字,密密麻麻,肉眼雖看不清,可在放大鏡之下,卻是清晰無比。

    若這樣算的話,這麼一件衣衫,需有一萬個福,這寓意可就全然不同了。

    弘治皇帝心裡所震撼的是,這些東西,是如何寫上去的。

    這背後,又到底花費了多少心思呢?

    越想,弘治皇帝心底越覺得詫異,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而是見過太多太多的世面,正因為天底下的寶貝,見得多了,才對這件衣衫所震撼。

    太皇太后抬頭,臉上凝重:“這一定花費了許多的心思吧。”

    “是花費了一些。”方繼藩道:“想要制這衣,且不說要用最好的料子,還需事先,進行設計,需花費無數匠人的心思,當然,這表面的文章好做,最難的,卻是這看不見的文章。”

    方繼藩頓了頓,而後道:“娘娘您看這些字,如此細小,最難的,卻在三處。其一,想要寫如此細小的字,便需時尚最細的筆,不只如此,一般的墨水,是無法在上頭書寫的,容易模糊,那麼,這墨水,也需特製。”

    好端端的壽宴,居然成了一個大型科普現場。

    方繼藩也不想的啊,為了傳播科學,又或者說,讓這天下最有權力的人,瞭解到科學所帶來的好處,方繼藩可謂是挖空了心思。

    大明對於‘奇技淫巧’之事,其實並不反感。

    事實上,當他們接觸到新技術之後,倒是極樂於推廣,歷史上的大明朝,對於火槍和新式火炮的改造,一直很熱衷。

    因而,才產生了紅夷大炮。

    甚至只要佛朗機人沒有過多的野心,大明的皇帝,對於使者,也大多顯出了寬容的態度。

    以至於後世學者《天朝的崩潰》一書之中,在鴉片戰爭期間,侵略者們竟是發現,數百年之後的清軍確實大量使用了火炮和火槍,只是,他們的武器,居然有許多,是數百年前明末時期遺留下來的,其技藝水平,居然在數百年時間裡止步不前,從未想過去改良,去進行新的創新,而在這大明王朝滅亡的百年時間裡,佛朗機人卻是一日千里,最終,才產生了世紀性的潰敗,以至於中央王朝的文明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科普是任重道遠的事,固然統治者們對於新技術所帶來的便利和好處已經有所期待,可方繼藩不介意,再進一步。

    方繼藩道:“這其二,便需技藝最高超的匠人,娘娘,這匠人,乃是國本也,大明有千千萬萬的人,可能製出這樣衣衫的人,卻是屈指可數,他們必須心靈手巧,需日復一日的去鍛鍊。”

    “當然,這並非是一支筆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的。”

    “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寫上去的?”弘治皇帝一愣,錯愕的看著方繼藩。

    方繼藩道:“是印刷上去的,想要印刷,首先,就需要有一個雕版,匠人們為了這個雕版,花費了無數的心思。”

    “雕版可以細小到如此的程度?”弘治皇帝越來越覺得驚奇。

    這裡頭的每一個筆畫,可是相當於是髮絲哪,這是怎麼做到的。

    “首先……”方繼藩道:“要解決一個最大的問題,那便是……材料,這材料,乃太子殿下的研究所花了數年的功夫,才製出來。”

    數年……

    弘治皇帝看了朱厚照一眼。

    朱厚照想要叉手,可已來不及了,弘治皇帝的目光又落回方繼藩的身上。

    方繼藩道:“這材料,關係重大,適合作為雕版的材料,更是少之又少,太子殿下在研究所裡,研究了無數種材料,精挑細選,才選出這麼個材料來。而這其次,則是眼睛。”

    “眼睛……”

    此時,已不只是弘治皇帝了,太皇太后和命婦們也都聽得入神。

    她們喜歡衣衫。

    越是尊貴的人,越喜歡的是特別的衣衫。

    因而,才會有後世所謂九十九道工序,三十六個匠人花費九千九百九十九個日夜之類的廣告語,雖然是大忽悠,可事實上,商家們卻是瞄準了人性的弱點,既希望得到獨一無二的東西。

    方繼藩說的越玄乎,她們反而聽著,更覺得有趣。

    方繼藩道:“不錯,就是眼睛,陛下,您看,我們的肉眼,所能看到的,至多也就米粒大小的東西,可要在米粒上雕花,那麼……這已不再是心靈手巧能夠解決的了,現在,便等於是在一個米粒大小的雕版上刻字,陛下認為,這是人眼可以做到的嗎?”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隨即搖頭。

    “只有讓我們的眼睛,可以看到本不可以看到的東西,這才是事先這些的第一步。”

    一旁的朱厚熜打了個寒顫:“看到不可以看到的東西,是見鬼嗎?”

    朱厚照的拳頭攥起來,手骨之間,發出咯咯的聲音。

    朱厚熜:“……”

    他閉嘴了。

    方繼藩道:“為此,臣等便花了數年之功,研究出了一個顯微鏡,陛下請看,兒臣手裡,捏著的是什麼。”

    方繼藩小心翼翼的取出了一個薄如蟬翼的東西來。

    弘治皇帝看不清晰。

    方繼藩指著那宦官搬來的一台儀器道:“那麼請陛下來這裡看。”

    方繼藩將手中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儀器下的銅盤裡。

    弘治皇帝已勾起了好奇之心,下意識的踱步,到了儀器之下,透過了銅製長筒裡的透鏡,一下子……那就會不可見的一根‘長針’,居然清晰可見起來,不只如此,還格外的‘粗壯’,在顯微鏡之下,這本是薄如蟬翼的東西,居然還凹凸不平。

    方繼藩道:“您看,陛下,有了這個眼睛,那麼緊密的零件和工具,就有了製造的可能,不只如此,兒臣人等,還靠著它,發現了細蟲,此物叫顯微鏡,可以將眼前的事務,放大三百倍。”

    弘治皇帝看著那‘細針’,針面上,何止是凹凸不平,每一個紋理,似乎都清晰可見,他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猛地……身軀一震。

    一下子……全部明白了。

    萬福衣,不過是個小噱頭而已。

    真正難的,是那個雕版。

    要制雕版,就需要更纖細的刻刀,而這一切,都需顯微鏡。

    若將自己的視覺一直放大,便可製出越精巧的東西。

    當然,萬福衣,不過是小試牛刀而已。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朕在想……若是印製大明寶鈔,也用上這樣的油墨,在細微處,使用這樣的雕版,是否可以做到無人仿製?”

    防偽?

    弘治皇帝畢竟是天子,他的腦子還是很好使的,立即做到了舉一反三。

    “吾皇聖名,有了這顯微鏡,才可製出世上最精細的雕版,而這雕版,可以做到印刷出來後,裡頭有無數的紋理,這些紋理,足以保證未來數十年,都無法有人可以偽造,即便可以偽造,所需的人力物力和技藝,都極為高超。大明寶鈔想要暢行天下四海,若是做不到這一點,那麼……一旦被人大量的仿製,勢必會造成極壞的影響。”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

    他此前所擔心的,便是如此。

    現在……有了這個,想想大明寶鈔之後會精細到何等程度,便也就放心了。

    他隨即道:“除此之外……還有許多的機械,還有……”

    “還有材料的結構,也可通過顯微鏡,觀察出來,這對於材料而言,也有莫大的好處。其實這還不只如此。它還能發現細蟲,讓醫學院去總結和觀察不同細蟲的規律,分辨出它們對於身體的危害和益處。除此之外,手術的器皿,也可以做到精益求精……陛下……有了這雙眼睛,對於各行各業而言,不啻是打開來了一扇新的大門,而顯微鏡能夠製造,實是陛下聖明的緣故啊,此乃天賜之寶,若非陛下對於西山書院和各個研究所的扶助,以及對於科學院的厚愛,又怎會出現此物,因此,兒臣將這第一台顯微鏡,命名為吾皇萬壽無疆鏡……”

    弘治皇帝:“……”

    “就不要整這些亂七八糟的名號了。”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大壽,可太子和你,不只給太皇太后獻上了一份厚禮,卻也給朕送上了一份厚禮……此物……求索期刊可有論文嗎?朕要拜讀一二,且看看,未來,此物還可衍生出什麼新鮮的東西。”

    方繼藩道:“現在只製出了兩台,一台在這兒,另一台在光學研究所,現在各學的學員,都在申請去見識這顯微鏡,想來很快,就會各個學科的學員們,發現它的妙用,陛下且不用急,到時兒臣一定將這些論文,親自送到御前,請陛下御覽。”

    太皇太后人等,聽的雲裡霧裡,不過在此時,似乎也大抵的明白了一些,這萬福衣的背後,意味著什麼,尤其是太皇太后,只看皇帝激動莫名的臉色,心裡就更加有數了。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8 15:14
第一千三百一十三章:封地


    太皇太后便也起身。

    本來婦人天生對這東西沒有絲毫興趣。

    可因為萬福衣。

    太皇太后竟也想知道,這東西到底有何不同。

    她走到了顯微鏡面前,瞄了一眼透鏡,也不禁詫異起來。

    這樣說來,無數匠人費盡心血,不只是能工巧匠,這無數大明最頂尖的頭腦匯聚在一起,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方才整出了一個這個,最終,才造出了萬福衣。

    這樣的衣衫,說是價值連城,還真是一丁點都不為過。

    弘治皇帝則興趣就更濃重多了,圍著顯微鏡左看看,右看看。

    等太皇太后看過之後,臉上浮著親和的笑容,接著便定了調子:“此衣哀家最是喜愛,太子和齊國公都有心了。”

    方繼藩忙道:“娘娘,這是哪裡的話,臣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太子千叮萬囑,說是這世上,誰都可以不在乎,唯獨娘娘卻也他的至親長輩,娘娘當初對太子可好了,他為人曾孫,定要想方設法,給娘娘送一份厚禮。”

    太皇太后周氏更樂了,喜滋滋的看向朱厚照,目光裡的慈愛更濃了幾分。

    今日太皇太后格外的喜悅,拉著朱厚照說了好一些話,接著便帶著人一道去聽戲,本是戲單已是現成的,太皇太后卻是臨時換了:“今日唱《捉放曹》。

    朱厚照一聽是《捉放曹》,頓時興致盎然。

    一日下來,其實方繼藩已是筋疲力盡,從仁壽宮告退而出,弘治皇帝卻又將他孑身一人的叫到奉天殿。

    弘治皇帝看著案牘上積攢的奏疏,今日光顧著拜壽,事兒卻耽擱了不少,如今奏疏堆積如山了。

    弘治皇帝畢竟年紀有些老邁了,精力有限,卻還是打起了精神,隨手撿起一本奏疏,看了一會兒,而後抬頭對下頭一直在耐心等待的方繼藩道:“繼藩,這顯微鏡,還可以造多少?”

    方繼藩道:“鏡片的打磨,是最耗費時日的。現在能打磨透鏡的匠人,全天下不超過五個,就算他們帶著學徒,未來人力增加一些,可想來,一月功夫能有三五台就不錯了。”

    “這是寶物啊。”弘治皇帝感慨:“哪怕是朕並不知這顯微鏡到底有多大的作用,卻也知道,這大明將來離不開它。還有那些匠人,都是我大明的寶貝,定要善待,朕到時命人頒一些賞賜去。”

    方繼藩歡喜的眨了眨眼,行禮道:“陛下洪恩,他們若是知道,連陛下都對他們如此禮敬,心裡不知該有多高興。”

    這是實話。

    匠人的地位,哪怕是在今時今日,提高的也有限。

    人們天生崇尚穿著華美衣衫,鮮衣怒馬的人,或者是,人人都希望成為滿口之乎者也,開口便是大道理的人。

    至於匠人,每日和油污打交道,渾身髒兮兮,手腳粗糙,自然不被人所看重。

    弘治皇帝則是感慨道:“這顯微鏡出來,也可見西山的各個研究所的功效極大,朕是親眼看到蒸汽機車連城市連接起來的,現在聽那蒸汽機車的汽笛,還疑如在夢中呢。”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繼續道:“方才在太皇太後面前不便細說,而今……”他抬頭,取了一本奏疏:“這是關於真臘的奏疏,繼藩,真臘國近來和佛朗機人走的很近,這些事,你知道嗎?”

    所謂真臘,臨近交趾布政使司,因為境內多山,起初在得知大明深入交趾,甚至將交趾設了布政使司之後,其國立即對大明表示了順服,不過顯然這兩年,又開始有了動搖的跡象了。

    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神色多了幾分慎重,道:“繼藩,你對此,有什麼看法?”

    方繼藩輕輕擰眉想了想,才道:“這其實是理所當然的。想當初,大明下西洋,使西洋諸國心悅誠服,他們受佛朗機人的侵略,此時有了大明,借助大明對抗佛朗機人,他們是求之不得。”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不錯,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道:“可這些年來,佛朗機人受了大明的壓力,在西洋的擴張已經開始放緩,佛朗機人不得不蜷縮在呂宋、爪哇等地自保,已經無力再繼續擴張了。這就難免使西洋諸國回過勁來。他們打得如意算盤本是以大明制佛朗機,可一旦他們發現此消彼長,大明開始在西洋逐漸佔據了優勢,自然而然,就開始防範越來越強大的大明了,西洋諸國,本就只為自身考慮,可謂是蛇鼠兩端,大明與佛朗機的實力一旦失衡,他們便自然而然,開始想要借助較弱的那個,維持自己的獨立。”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道:“朕對諸國,多是以禮相待,可他們有自己的私心啊。”

    方繼藩聽了弘治皇帝這感嘆之語,心裡不禁吐槽,這世上之人,有幾個沒有私心的。口裡道:“這等外藩,單憑禮是不成的,兒臣一直認為,人心尚且隔肚皮,何況,還是一國乎?就說這真臘,本就臨近交趾布政使司,境內多山,想來,卻也害怕,被大明影響過大,最終,如從前的安南國一般,國破家亡,他們這才想要借助佛朗機人抵消大明對他們的影響。想來,懷著這個心思的,不只是真臘國,這暹羅、亞奇、柔佛、泥國、寮國、撣國等等,何嘗不是如此呢?只是他們不敢如此明顯罷了。他們最大的利益,在於大明和佛朗機能夠旗鼓相當,而他們在大明和佛朗機之間,可以做到投機取巧,維護自己的根本利益。”

    弘治皇帝點頭道:“繼藩說的有理,其實此事,朕也詢問過劉卿家和李卿家,他們也是這樣的看法。正因為如此,朕才擔憂,真臘國境內多山,瘴氣又重,我大明雖滅安南,增設交趾布政使司,可交趾境內,民心未附,想要讓他們沐浴王化,卻還需一些時日。”

    弘治皇帝頓了頓,又道:“這交趾,歷來習漢字,學漢語,處處效仿我大明,與我大明毫無分別,在該地設布政使司,尚且需慢慢的消化。倘若對真臘等國用兵,不但會使西洋各國更為疑慮,且對於我大明而言,也是極大的損耗,想要滅其國容易,想要征服,卻是難了。朕不欲動刀兵,卻是對你這大明寶鈔的構想頗有幾分興致,繼藩,憑著錢莊,還有這大明寶鈔,可以使西洋諸國同心同德嗎?”

    方繼藩很耿直的搖頭道:“不可以。”

    這麼直接的不可以?

    不過看方繼藩的樣子,似乎還有下文。

    弘治皇帝有點失望,但還是耐著性子準備聽方繼藩接下來的話。

    便見方繼藩繼續道:“但是……陛下何須在意他們是否對大明同心同德呢,只要他們用了大明印製出來的錢幣,一切都掌控在我大明之手,那麼,他們即便是離心離德,也沒有意義了。因而,與其征服他們的人心,不妨征服他們身邊的一切柴米油鹽,令他們衣食住行,一切息息相關之事,都離不開我大明,如此,西洋便可徹底成為我大明最順從的藩鎮了。”

    方繼藩沒有用藩國來形容,用的卻是藩鎮。

    藩鎮和藩國是完全兩個概念。

    弘治皇帝聽出了這話外之音。

    他打起精神:“不錯,繼藩所言,很有道理,朕要的不是他們的心,朕要他們的人即可。”

    他隨即道:“看來,你心裡已有了推行大明寶鈔的韜略了。”

    方繼藩點頭:“眼下有兩個策略,一個是徐徐圖之,反正也不急,用數十年的時間,慢慢的讓他們接受寶鈔,只要大明寶鈔的信用一直良好,總有一天,他們遲早會慢慢的接受。”

    數十年的時間……

    弘治皇帝搖頭:“還有一策呢?”

    方繼藩道:“還有一種辦法,就牽涉到了道德問題了,陛下理應知道,兒臣是一個有道德的人……”

    “說下去!”現在正事重要,弘治皇帝懶得和方繼藩扯東扯西。

    方繼藩咳嗽一聲:“破壞掉他們原有的貨幣體系,緊接著,大明寶鈔趁虛而入,三年之內徹底取而代之。”

    弘治皇帝頓時明白了什麼意思:“就如鬱金香一般?”

    方繼藩搖頭:“得用另外的辦法。”

    弘治皇帝顯然對後者更有興趣。

    雖然讀了許多聖人之書,可為天子者,雖有寬仁的一面,卻沒幾個是幼稚的,弘治皇帝想了想:“誰可以去?劉文善?劉瑾?”

    “這二人……是可用之才,兒臣以為,他們可以勝任。”方繼藩道。

    弘治皇帝低頭,看了一眼桌面上關於真臘國暗中與佛朗機人媾和的密報,臉色凝重:“他不仁,朕不義,朕以寬仁待彼,彼卻以詭計報朕,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大明寶鈔,必須立即推廣,朕……的耐心是有限的。倘使劉文善與劉瑾二人成功,朕依舊不吝賞賜……”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也該為方家的未來著想了,是時候,該有一個封地了。”

    封地……

    方繼藩錯愕的看著弘治皇帝。

    聽著這話,怎麼像是自己要被走狗烹的節奏。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8 15:17
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裂土開疆


    方繼藩歷來對封地是極敏感的。

    倒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想想當初,朱允炆為了削藩,親叔侄都反目,殺了個血流成河。

    更不必說,異姓的封地了。

    朝廷對於宗室尚且如此,能給方家封地嗎?

    怎麼瞧著,都像是豬肥了,要洗刷刷一下,吃一頓好的,然後宰了過年的節奏啊。

    方繼藩的內心千回百轉後,立即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父子二人,對陛下赤膽忠心,風裡雨裡、刀山火海……”

    奉承話雖好聽,但是說話也是耗時間的。弘治皇帝壓壓手打斷方繼藩道:“朕的意思是……你立了這麼多功勞,朕也沒有什麼可賞賜的,方家歷代為我大明建功立業,怎麼可以不給予重賜呢?”

    “從前,朕對你是吝嗇了一些。”

    嗯,很有道理,說的大大的實話。

    方繼藩下意識的點頭,又連忙搖頭:“不,不,不,陛下對兒臣,真是沒的說,吝嗇二字,不知從何說起?”

    弘治皇帝笑了笑,他保持著自己的節奏,繼續道:“你知道是為何嗎?因為朕覺得你當時還太年輕,年紀輕輕,給你厚賜,只怕養成你驕縱的性子啊。”

    “朕呢,只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這都是朕的至親,是朕的骨血。女兒嫁給了你,朕自將你當做自己的兒子看待。”

    說到此處,弘治皇帝站起來:“何況,你立下如此功勞,你的那些門生弟子,哪一個不是為朝廷效忠,奮不顧身,都是有汗馬功勞的啊。而這些,又何嘗不是你的功勞?朕一直都在想一件事,現在算是想通了,你也老大不小啦……你是方家人,朕的女兒,也是方家的人,方家……該有自己的宗廟了。”

    方繼藩:“……”

    宗廟和宗祠是兩個概念。

    宗祠是一般家族供奉祖宗的地方。而一旦升格成了廟,那只有皇帝和裂土封疆的國王才有資格的。

    方繼藩感覺有點冷,越來越覺得……有點兒危險的氣息。

    他張口想要說什麼。

    弘治皇帝道:“此時你一定心裡很是不安。”

    方繼藩又立即搖頭:“陛下懷柔遠人,德澤四海,兒臣在陛下面前,如沐春風,豈會有不安的心思,兒臣心裡很踏實。”

    弘治皇帝露出微笑。

    他是很瞭解方繼藩的。

    他沉默片刻,又繼續道:“今時不同往日了,朕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這天下有萬邦,我大明自居其中,要做這天朝上國,天朝之外,數不盡的疆土,我大明可以盡收嗎?不可以,這天下太大了,連大明都不可以將其徹底收入囊中的地步。因此,大明自然還是那個大明,那個天朝上邦!其餘諸邦,自是順之者昌,逆之者亡也。”

    緩了一下,弘治皇帝拿起一旁的茶盞喝了一口茶,又道:“朕又在想,那萬邦之國君,既不讀孔孟,又與我大明,非同文,又不同種,朕……怎麼可以信任他們呢?既然不可信任,那麼為何,朕的至親,不可以開疆裂土,卻令他們稱孤道寡?”

    方繼藩慢慢的開始明白弘治皇帝的意思了。

    分封?

    這似乎是傚法周朝的先例啊。

    周武王滅周之後,事實上,周王朝的核心統治區域並不大,九州之地,遍佈了先商時期的遺民以及東夷和各種異族。

    在周天子看來,放眼看去,這九州,遍佈了敵人。

    為了開拓疆土,分封制便孕育而生。

    無數週天子的族人和功臣們,被分封到各處,讓他們建立城邦,去開闢新的疆土,在九州之地上,大大小小的諸侯國建立起來,他們以血緣為紐帶,以周禮為規範,向上,聽從周天子的號令,向下,治理國人百姓,對外,則披荊斬棘,與夷人作戰。

    現在大明的情勢,與周天子的時代,竟有些相似。

    現下的內閣制,雖可統御兩京十四省,甚至是各都司,可是,再遠的距離,想要維持統治,就達到了極限了。

    譬如崑崙洲,倘若有一日,大明得到了崑崙洲的土地,這崑崙洲距離大明有萬里之遙,那裡發生了任何事,等他們的奏疏報上來,已過去了一年半載,這一年半載裡,再等內閣進行票擬,皇帝做出了裁決,詔書送到了崑崙洲,啥事都涼了。

    而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大明在那裡,需要一個能夠做決策的代理人,這個代理人必須得有權威,畢竟,若是權威不足,這萬里之外,誰肯服氣他?

    可是權威是建立在生殺奪予之上的,那麼,一旦一個人擁有了絕對的權威,既掌握了軍隊,又可以提拔官員,甚至還可隨時罷免甚至是對人動用刑罰,那麼……這個人是什麼?

    是王!

    當然,大明既然覺得,冊封這樣的藩王,好像很麻煩,大不了,這塊地,不要了。

    可是地不要了……在這裡,依舊還會有一個王,因為只要有人,最終會形成統治者。

    這個統治者,幾乎是當地的土人,他和大明沒有任何的關聯,甚至連語言都不相同。

    那麼相比於,皇帝冊封自己的親族,顯然這個‘外人’不是最好的選擇。

    想來,正因為如此,弘治皇帝才起心動念,有了這個念頭。

    從前在人們心目中,所謂的天下,只有九州之地,於是乎,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

    而如今,天大地大,思維也就不同了。

    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若有所思的樣子,笑吟吟的道:“朕這些日子想明白了。所以……”他的臉色認真起來,繼續道:“朕打算召年輕的宗室統統入西山軍事學院讀書學習,讓他們慢慢的學吧,將來……或許會有用的上的地方。方正卿……”

    弘治皇帝說到了自己的外孫,他手指輕輕的磕了磕案牘:“朕也有意讓他入軍事學院讀書,他是朕的外孫,也是朕的骨肉……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方繼藩明白了,於是心裡輕鬆起來。

    是啊,皇帝總不能把自己的外孫給宰了吧,他忙道:“陛下聖明。”

    弘治皇帝的唇邊又露出了笑意,道:“從前呢,朝廷是唯恐這宗室有本事,現在,朕則是生怕宗室們沒有一技之長啊。當然……現在……說這些還早了一些,朕等你的好消息。還有……”弘治皇帝拉下臉來:“為何秀榮自生了正卿之後,一直沒有動靜。”

    “這……”方繼藩張大口,想要解釋點什麼。

    弘治皇帝淡淡的道:“是不是你也有問題,和太子一樣?那麼……是不是去醫學院裡看看,做個手術?”

    方繼藩打了個寒顫,整個人如遭雷擊,臉唰的一下就白了,他兩條腿頓時軟了,啪嗒一下,整個人無力的癱跪在地,聲音哽咽又恐懼:“不,不用,兒臣……兒臣會努力的!”

    弘治皇帝嗯了一聲,難得見到方繼藩這傢伙這般的慫樣,居然讓弘治皇帝心裡暗爽,他頷首點頭:“記住了,你是數代單傳,是要挑起家業的,這多子,才能多福,知道了嗎?”

    “兒臣一定埋頭苦幹、發憤忘食、夜以繼日、持之以恆、繼之以死!”方繼藩腦袋啪嗒一下,磕在了磚石上,信誓旦旦的道。

    弘治皇帝方才滿意:“這便好,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兒臣明白。”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你和朕是一樣的人哪,朕只有一個太子,可是,你還有機會。”

    方繼藩聽出弘治皇帝的無奈。

    似懂非懂的樣子,點點頭。

    他悻悻然的告退出去,等出奉天殿時,覺得自己的後襟,涼颼颼的,好可怕。

    想到陛下交代的大事,方繼藩不敢怠慢,忙是將劉文善和劉瑾父子找來。

    劉瑾容光煥發,不過顯然……他瘦了許多。

    見了方繼藩,變恨不得立即拜下來舔方繼藩的腳丫子。

    方繼藩踹他一腳:“狗東西,沒吃飯嗎?怎麼瘦了?”

    “孫兒……孫兒……”劉瑾一邊低頭揉著自己被踹中的膝蓋,一面委屈的道:“孫兒改啦,孫兒不貪吃啦。”

    方繼藩背著手:“站一邊,好好聽著。”

    “是。”

    方繼藩看向劉文善,嘆口氣。

    劉文善忙道:“恩師,何故嘆息?”

    方繼藩道:“我在想西洋諸國的事,陛下下旨,命西山錢莊推廣寶鈔,你看,這寶鈔如何推廣。”

    “有兩策。”劉文善氣定神閒。

    “說來聽聽。”

    劉文善道:“其一,徐徐圖之……”

    呃……

    方繼藩有點無語,怎麼像是抄襲自己的啊,方繼藩道:“其一就不必說了,其二是不是破壞他們本身的貨幣體系,趁虛而入。”

    劉文善忙道:“恩師真是英明,不錯,前者需耗費大量的時日,後者……能快一些,多則三年,少則一年半載,就可有成效。”

    方繼藩微笑:“果然,不愧是我方繼藩的弟子,為師越來越欣賞你了。”

    …………

    一個和老虎當初一起入行的朋友,相識了八年,今天,開新書了,書名叫《明朝大紈(wAN)絝(Ku)》,歡迎品鑑。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8 15:20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章:上兵伐謀


    人就是如此。

    當劉文善開始嘗試著接觸新興的商業之後。

    他開始不斷的深入研究,總結出許多的規律。

    哪怕是那在所有人覺得匪夷所思的鬱金香泡沫,其實在大明,也有類似的案例出現。

    只不過,這種案例影響並不大,絕大多數人並沒有察覺到,哪怕是察覺到了,也不會去想案例的成因,推導出各種可能。

    現在,對於經濟學的妙用,劉文善已經是得心應手。

    他本身就奉命,負責起草了許多關於商業方面的章程。

    而起草章程的本質就是預防未來可能發生的風險,想要預防,就要提早預知風險,要提早預知,便需要沙盤推演出各種經濟活動中的各種可能。

    數年他每日琢磨的就是這個。

    手裡頭有十個八個毒計,也就可以理解了。

    得了恩師的誇獎,劉文善心裡高興,卻也很謙虛,忙道:“學生所學,盡為恩師傾囊相授,學生慚愧,學而不精,已是汗顏,恩師還如此誇獎,學生……”

    方繼藩最討厭的就是這些門生們這般的性子,個個在自己面前總是戰戰兢兢的樣子。

    還是王守仁好啊,呃,我方繼藩挺犯賤的,誰給我擺臭臉,我心裡便惦唸著誰。

    方繼藩則是臉帶微笑道:“要破壞其貨幣體系,方法已有了嗎?”

    劉文善道:“已經有一些腹稿了,不過……還未完善。”

    “你想採取什麼方法?”

    劉文善皺著眉頭想了想,表情顯得遲疑:“這個……”

    “罷了。”方繼藩揮揮手,道:“為師也懶得問,你好好幹,陛下可是有言在先,說是你們辦不成,就宰了你們。”

    劉瑾在一旁打了個哆嗦。

    方繼藩嘆了口氣:“陛下怎麼可以這麼殘忍啊,一點面子都不給為師,總而言之,你們要努力,如若不然,為師只好據理力爭,在陛下面前,拼了性命,也要讓陛下給你們留個全屍了。”

    劉文善:“……”

    方繼藩當然不能告訴他們,一旦成功,那麼自己可能成為第一個裂土封王的皇親國戚。

    陛下裂土,顯然所謀慮的,乃是千百年之後的事。

    分封和總督制的分別,也在於此。總督只是單純的委任人去管理,哪怕給再多的權力,他們也是不影響本地生態的,可分封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是遷徙整個家族的人前去繁衍,甚至……還包括了大量的人口,這些人口抵達之後,勢必不斷的繁衍生息,最終,憑藉著其了不起的生育能力,生出無數的子孫,在當地成為主流。

    這就好像,當今天下,姓劉、姓李、姓趙者眾多,無非是因為這三大姓坐過天下而已,哪怕是姓朱的皇族,也不過才百多年的功夫,就已經人口過百萬了。

    王族的生育能力是極可怕的,這一點,方繼藩毫不懷疑。

    分封制的本質,還是家天下,以一家一姓進行人口的擴張,最終佔據主流。

    打發走了劉文善和劉瑾,方繼藩的心思便放在了寶鈔上頭。

    寶鈔的印製,乃是關鍵中的關鍵,若是不能做到防偽,那麼一切都是空談。

    研究所裡。

    朱厚照正耷拉著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見方繼藩來了,便忍不住抱怨:“老方,父皇他不是東西啊,不就是有幾個臭錢,一丁點都不懂得勤儉持家……”

    方繼藩不必問,便曉得朱厚照的幾個雕版全部被否決了。

    從前銀票還可以由著朱厚照胡鬧,可涉及到了寶鈔,就由不得朱厚照了。

    方繼藩覺得不用費腦裡就知道朱厚照幹了什麼,笑了笑道:“殿下是不是總是印自己上去?”

    “我自己的寶鈔,怎麼就不能印自己的!”朱厚照很理直氣壯。

    嗯,很有道理啊。

    方繼藩卻是同情的看他一眼:“殿下必須要趕緊了,新頒的寶鈔要立即發佈,不能再耽誤了。”

    朱厚照隨即便帶著方繼藩參觀了他的研究所。

    這寶鈔的印製,確實花費了極大的功夫,一方面用紙需要特製,這紙張需要有一定的防水效果,說穿了,就是要防潮,免得用不了多久,這紙張上的油墨就得糊了。

    好在大明的紙張,本就冠絕天下,朱厚照命人用宣紙作為基礎,在此之上進行了一些改良,這樣的紙可以做到質地綿韌、光潔如玉、不蛀不腐,油墨不散。

    至於用墨,也是有講究的。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雕版。

    這才是獨門秘籍。

    之所以朱厚照痛斥自己的父皇糟蹋銀子,便是因為此前的雕版幾乎都作廢了,這雕版制起來難度極高,選材自不必說,還需先進行設計,設計之後,再讓匠人們進行雕刻,還必須得使用上顯微鏡,一個巴掌大的寶鈔,上頭的線條就超過了數千上萬條,在當下的技術條件之下,想要進行完全的仿製,幾乎不可能,若是在西洋,那就更不必說了,哪怕是舉國之力,也絕對制不出同樣的雕版來。

    這不但需要最優秀的匠人,還需借助許多當下世上最高端的儀器,更不必說裡頭還暗藏著防偽了。

    方繼藩看了此前的幾個雕版,太子殿下果然沒有讓他失望,裡頭全他娘的是太子自己。

    方繼藩不禁齜牙道:“殿下,你這不厚道啊,為何我只出現一次,且還是和你同時出現,其他的全是你。”

    朱厚照臉一紅,眼眸閃過尷尬,口裡道:“本宮近來靈感比較多嘛,靈光頻現,不用上去,可惜了。”

    方繼藩便默默的看著朱厚照,臉上表情是大大的質疑。

    朱厚照似也覺得不好意思,笑了笑,掩蓋下自己的不自然,拍拍方繼藩的肩道:“現在的新版,就肯定有你了,父皇說了,當下印製的,只有十兩、五兩、一兩,還有五分、一分,俱都是以銀為為基。除此之外,還有金鈔……這十兩,非要用太祖高皇帝不可,五兩則為文皇帝,一兩才是復航,本宮只好是五分了,至於一分,就給你了,咱們是兄弟嘛,父皇也說了,這西山錢莊,你是創始,沒有你在上頭,也不合適……”

    安慰了方繼藩一通,方繼藩想了想,罷了,自己是寬宏大量的人,也懶得理會這個。

    一個月之後,第一批的寶鈔終於印製了出來,而後送入宮中。

    方繼藩和朱厚照同時入宮,弘治皇帝將每一種寶鈔看了看,臉色稍稍緩和,他怕又鬧出什麼幺蛾子。

    好在這一次,太子還算是老實,倒不敢造次,乖乖按著自己的想法行事。

    弘治皇帝便微笑道:“如此甚好,到時再交內閣,讓內閣諸卿議定一下。既是大明寶鈔了,就不再是從前的銀票了,涉及到的,乃是國計民生,不可不小心仔細。”

    方繼藩道:“陛下說的是。”

    弘治皇帝想了想,又道:“劉文善和劉瑾成行了嗎?”

    “回陛下,已經動身了。”方繼藩道。

    弘治皇帝詫異道:“卿家認為他們有把握嗎?畢竟這有一點倉促,這鬱金香,居然能讓整個佛朗機亂成一鍋粥,也算是讓朕開了眼界,可是……他們在西洋,會怎麼做呢?”

    弘治皇帝是個對國家大計很重視的人,鬱金香之後,弘治皇帝方知經濟竟可關係到國家的危亡,近來可沒少花心思看劉文善的書。

    方繼藩道:“二人十幾日前,就已出海了,想來用不了多久,就可抵達西洋,不只如此,四洋商行已經開始謀劃佈局,請陛下放心,想來……他們一定會不辱使命。”

    弘治皇帝臉色舒緩:“朕就等他們的好消息了。哼!”

    說著,他又冷哼一聲:“那真臘國,果然勾結了佛朗機人,這兩日又有最新的奏報來,他們居然准許了佛朗機人,開闢了一處港口,希望借此,引佛朗機的艦船來貿易。”

    “還有……”弘治皇帝拿起一本奏疏:“真臘國王還特意送上來了一份奏疏,將此事報知了朕,說是受了佛朗機人的壓力,不得已而為之,還請朕見諒。”

    弘治皇帝揉了揉太陽穴,感慨道:“這哪裡是要朕諒解,不過是生米煮成熟飯,山高皇帝遠,諒朕也不能拿他怎麼辦,來了個先斬後奏啊。如此一來,他們就可以作勢我大明與佛朗機兩虎相爭,他們是想要做漁翁,從中牟利。”

    朱厚照聽著大怒,繃著臉道:“既如此,不妨就拿下真臘,將他們的國王拿來京師治罪。”

    弘治皇帝搖搖頭:“世上的事,哪裡有這般容易,拿下真臘王容易,可這真臘上下豈不是同仇敵愾,其他諸國呢?我大明現在艦隊未成,而佛朗機人依舊在西洋有所盤踞,此時大動干戈,實為不智,太子,你什麼都好,就是衝動易怒,這世上的事,哪裡有這般的簡單,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這些老祖宗的道理,你是一句都聽不進去,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朱厚照咋舌,只好點點頭:“兒臣知道了。”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8 15:23
第一千三百一十六章:甘之如飴


    弘治皇帝見朱厚照沮喪,卻又笑了:“朕看你在順天府操心勞力,比從前清瘦了。”

    “怎麼……”弘治皇帝凝視著朱厚照:“近來,順天府又在弄什麼玄機?”

    朱厚照道:“父皇,順天府這裡,倒是一切都好,不過……卻在等吏部那兒,訂立選吏為官的細則呢。吏部那邊沒有章程出來,兒臣這邊也就沒有底氣了。”

    弘治皇帝頷首。

    歐陽志掌吏部之後,已經開始草擬關於選吏為官的細則了。

    在新政的區域,選吏為官的效用很強。

    要知道,官吏二字,前頭那個官字,人數稀少,正因為稀少,他們幾乎是難以體察到下情的。

    整個大明王朝,當真接觸到了具體事務的,往往都是吏。

    這些小吏,幾乎的官府與百姓接觸的橋樑,是真正將皇帝的旨意和官府的政令傳達到最底層的媒介。

    可問題就出現了。

    小吏居然沒有定員,沒有編制,什麼都沒有。

    他們不但受人歧視,且隨時可能被開革出去,甚至……沒有一丁點的標準。

    就這麼一群人,有的不過是上官帶上任的家奴,有的呢,則是本地的潑皮,有的是朝廷的徭役,從民間徵調上來的。

    成分複雜,沒有規章,甚至……沒有定額的錢糧,靠著這些人,朝廷和官府能夠解決問題嗎?

    因此……歐陽志在吏部上任之後,就打算採取當初在保定的經驗,對所有的官吏進行規範。

    太祖高皇帝做了皇帝之後,這位平民出生的天子,一切都以省錢為原則,軍隊哪裡來?朝廷能省就省吧,不必養了,給他們一塊地,讓他們自己種地,自己吃自己。

    做官的薪俸……哪裡來……省吧,能省就省,別看人家是金榜題名,可實際上,俸祿低得令人髮指,沒錢,自己不會想辦法?

    而至於小吏,大抵也是遵循這個方針。

    可現在……今日不同往日了啊。

    國庫已經有銀子了,至少在京師、保定、江南一帶,稅賦是充裕的。

    在這種情況之下,完成吏員的編制,解決他們向上提升的途徑,讓他們安安心心的辦公,是當務之急。

    因為官府要管的事,已經越來越複雜,越來越細化,若沒有一批精幹的吏員,根本是無從解決接下來五花八門的矛盾的。

    吏部這邊,將南直隸、北直隸這兩地,為暫時試點的方向。

    而今,就等歐陽志擬出一個萬全的章程來,而後推行了。

    弘治皇帝點頭道:“順天府這裡……太子有什麼看法?”

    朱厚照凝了凝神道:“兒臣已經預備好了,等章程一出,父皇頒布了旨意,兒臣便立即開始著手吏選,繼藩的意思是,選吏,還得通過考試,只是和科舉不同,這考試的內容要變,應該更接近實際的學問,另一方面,則是因為招考的額員多,因此這考試,也會比科舉容易的多。所有考上的吏員,順天府要給予他們一定的保障,同時……還要擬定出一個政績的標準。當然,現在吏部還沒有拿出章程來,順天府這裡也不敢輕舉妄動。”

    弘治皇帝默默的聽完朱厚照的話,才嘆口氣道:“那麼此前的吏員呢?”

    “照樣考。”朱厚照道:“當然,難度可以降低一些,若是他們能通過考試,便依舊留任,若是這樣簡單的考試都通不過,就只好讓他們另謀高就了。”

    弘治皇帝的臉上露出了幾許憂色,道:“可是現下最難的,不是這些舊吏,而是此前的科舉,該怎麼辦?這麼多的讀書人,都讀了四書五經,有人寒窗苦讀了半輩子,現在卻突然在北直隸、南直隸也推廣選吏為官,只怕這些人……是不肯依的。”

    弘治皇帝頓了頓,眉頭皺得更深,繼續道:“國朝優待士人,並非只是因為他們四書五經讀得好。其根本的緣由就在於,這些讀書人的背後,是一個個鄉紳哪,現在科舉雖還同時進行,也明眼人,也可看出大勢了,他們為了自己的前途,怎麼甘心一輩子讀了無用之書呢?”

    方繼藩聽到此處,倒也理解弘治皇帝的擔憂。

    圍繞著科舉,其本質就是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的理念,現在選吏為官甚囂塵上,哪怕還沒有波及各省,科舉照舊進行,讀書人和士紳們想來也知道,這天下只怕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這在他們的眼裡,已不啻是改朝換代了啊。

    任何人利益受了損害,豈會聽之任之。

    這新政的本質,既是讓一批新興的人得利,可與此同時,也讓舊有一批沒有跟上時代的人失去他們一直享有的好處。

    他們肯……善罷甘休嗎?

    方繼藩想了想道:“陛下,歐陽志那裡,一定會考慮到這個情況的。總還會給予他們一些讓步,兒臣在想,他們平時總是說要以天下為己任,要效忠朝廷,他們一定能體諒陛下的苦衷吧。陛下不必擔憂,他們不會鬧事的。”

    “嗯?”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何以見得?”

    方繼藩咳嗽,看了朱厚照一眼,不好意思的道:“他們敢鬧,太子殿下就打死他們。”

    朱厚照腰桿子挺得筆直,臉上頓時帶著神采。

    順天府現在是要錢有錢,要糧有糧,要人有人,方繼藩這番話,可不是空穴來風。

    朱厚照日盼夜盼著,就是有人造反呢。

    出來一個打死一個,不是一般的爽。

    弘治皇帝卻是搖了搖頭,道:“此事,朕自會和內閣商榷,你們啊……”

    後面沒繼續說,又搖搖頭,似乎覺得年輕人們,總是不知愁滋味。

    朱厚照和方繼藩告辭出宮,方繼藩一路上都依舊想著弘治皇帝的擔憂。

    選吏為官,乃是歐陽志在吏部最大的舉措,這等於是拿著無數讀書人的前程來開刀,壓力可想而知。

    作為他的恩師,方繼藩很想分擔一點他的壓力。

    方繼藩若有所思的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坐下,喚了人來,耳語一番。

    那人點點頭,去了。

    等方繼藩吃過了幾盞茶,那人便帶來了七八個附近的士紳來。

    這些士紳們一個個臉色慘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猶如受驚的小鳥,一臉無辜的模樣看著方繼藩。

    卻見方繼藩施施然的翹著腿,抱著茶盞,笑吟吟的看著這些士紳。

    “學生……學生……”為首一個戰戰兢兢的老士紳,鬚髮皆白,頭都不敢抬,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學生王漢正,不知齊國公……”

    “有一件事想要調查一下。”方繼藩清了清喉嚨道:“選吏為官,你們聽說過了嗎?”

    王漢正怎麼沒有聽說過,立即點頭:“聽……聽說過一些。”

    “你們對此,有什麼看法?”方繼藩道。

    “這……這……齊國公的意思是……”

    “你們不要緊張。”方繼藩壓壓手,和顏悅色的道:“主要是想要調查一下,沒有別的意思,測試一下民意是否可用。”

    “這個……這個……”

    “沒關係,老人家,可以暢所欲言。”方繼藩的聲音很是溫和

    七八個士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那王漢正立即道:“齊國公,這是天大的好事啊,可謂是利國利民,小老兒當然是極力贊成了。”

    “對,對,我們是極力贊成的。”大家紛紛點頭。

    方繼藩卻是皺眉了,道:“你們家裡沒有子弟讀書?”

    “有是有的。”王漢正小心翼翼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可歐陽部堂是什麼人,他可是咱們大明的能吏,咱們為了朝廷,為了大明,犧牲一些些,又算的了什麼?只要齊國公一聲令下,莫說是選吏為官,便是叫小老兒人等,上刀山下油鍋,我等也是甘之如飴。”

    方繼藩吁了口氣道:“這樣啊,我還以為大家都反對呢。”

    王漢正等人紛紛擺手:“沒有的事,沒有的事,誰若是反對,就是和我們過不去。”

    方繼藩樂了,彎唇笑道:“如此甚好,好的很,這可是你們說的啊,來,將他們的話都記下來,明日貼出來,是王漢正人等,登門哭告,哭天搶地的要選吏為官。”

    王漢正:“……”

    這時候,他們才注意到,角落裡,早有人唰唰的提筆,正記錄著他們的話。

    記錄完畢了。

    筆錄送到他們的面前,簽字畫押。

    王漢正:“……”咬咬牙,手指頭還是毫不猶豫的摁了上去。

    從齊國公府出來的時候,大家感覺就好像是去閻王殿走了一圈。

    王漢正和諸士紳,個個心有餘悸,顯得後怕。

    “還好老夫機靈,不然,我等別想走出這齊國公府了,姓方的那狗……不,齊國公他脾氣不好,又有病,和這樣的人打交道,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你辯駁兩句,他比你還凶,你和他拍桌子,他就敢犯病打死你,兼著折騰你一家老小,哎……作孽啊,這是做了哪門子孽……”王漢正捋著花白的鬍鬚,歲月給他帶來了睿智,能活到他這個年紀的人,基本上生活中只剩下苟且了。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8 15:25
第一千三百一十七章:劉文善出擊


    方繼藩急著見了許多士紳,和他們入情入理的攀談之後,竟發現原來這世上到處都是背叛階級的個人。

    大明的士紳們,果真是深明大義啊。

    看來選吏為官,已是勢在必行。

    他命人將這些‘民意’送去給了歐陽志。

    ……

    吏部。

    歐陽志看著這密密麻麻的‘民情’。

    而後,呼了一口氣。

    沉默了很久,他眼睛竟是有些微紅。

    一旁為歐陽志整理著公文的司吏看了他一眼:“歐陽部堂,這……這是怎麼了?”

    歐陽志吸了口氣,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而後嚴肅的坐下。

    這個司吏,是他從保定帶來的,最是信的過,是歐陽志的心腹。

    歐陽志像是想了想,才道:“吾師送來的這些……你看一看吧。”

    司吏點頭,撿起這些‘民情’一個個的看了。

    而後,司吏的表情變得古怪起來,他小心翼翼的看了歐陽志一眼。

    歐陽志道:“你有什麼想說的?”

    “這……恕學生無狀,齊國公送來的這些東西……哎……”司吏又嘆了口氣:“學生說實話,齊國公的名聲有些霸道。他請那些士紳來,那些士紳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啊。別看士紳們平日裡在鄉中,都是腳跺一跺,地皮都要顫一顫的人,可在齊國公面前,他們算個什麼?齊國公說選吏為官好,他們哪敢說一個壞字,齊國公就算說他們喜歡男人,他們不也得乖乖的點頭,喜洋洋的說個是嗎?”

    司吏又抬頭小心翼翼的看了歐陽志一眼,歐陽志的面上依舊沒有表情。

    不過……司吏已經習慣了。

    歐陽部堂就是這樣的。

    頓了頓,他繼續道:“所以學生以為,這些‘民情’,對於歐陽部堂沒有任何的幫助,齊國公雖是費了心了,可惜啊……”

    只是良久……

    歐陽志突然道:“你不懂啊。”

    司吏愕然,眼帶不解的看著歐陽志,不由道:“還請歐陽部堂賜教。”

    歐陽志緩緩閉上眼睛,而後眼睛睜開,看著這一沓沓的民情,眼中帶著幽深,道:“這是你的看法,可對我而言,恩師這樣做,這些民情,並非是恩師要給我的。”

    “不是給您看的?”司吏一臉狐疑,更不解了。

    “這是給別人看的。”歐陽志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才悵然道:“對外,這是恩師告訴天下人,你看,他的門生歐陽志做了吏部尚書,在折騰選吏為官,是要挖許多士紳和讀書人的根,這全都是恩師的授意,而我歐陽志,我歐陽志不過是尊奉師命而已,只是一時糊塗,情有可原的,而恩師,卻是罪無可赦。”

    司吏的神色頓時變了,他震驚了,同時也明白了什麼。

    “學生懂了,歐陽部堂的意思是……齊國公此舉,是為了分擔歐陽部堂的壓力,此前,歐陽部堂乃是眾矢之的,可現在,這無數人的仇恨就都轉到了齊國公的頭上。他這樣做,看似是在胡鬧,其實卻在保護歐陽部堂?”

    說罷,司吏忍不住在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

    看看人家歐陽部堂,為何能一飛衝天,除了自己有真本事,還是因為有這麼一個恩師啊。

    呃,別人家的恩師……

    歐陽志緩緩點頭道:“吾師……哎……他是將我當做親兒子一樣看待啊,我這做門生的,雖是忝為吏部天官,卻還要受他的保護,說來……真是慚愧。”

    他眼眶又紅了。

    接著咬咬牙道:“恩師這樣大張旗鼓,他的心思,我這做門生的,已經明白。現在……我這不成器的門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吏部尚書任上,將事情辦好,不給恩師丟人,陸司吏,將那未起草完的章程取來,我要再看看,斟酌斟酌,推敲推敲。”

    陸司吏一臉認真的應道:“是。”

    歐陽志這一刻,已經化悲痛為了力量。

    恩師的良苦用心,太令他慚愧了。

    ………………

    馬六甲國吉寶海港。

    這馬六甲國建於百年前,佔地並不大,屬於一個半島,北部幾乎被柔佛國所包圍。

    而吉寶海港,恰好是在馬六甲半島的最南端,這座佔地並不大的海港,早先,就被大明所借用,在這裡修建了海港,大量的大明艦船,因要穿越馬六甲海峽,往往都會在此停靠。

    不只如此,隨著四洋商行的興起,大明的商船,也往往會來此,帶來一些大明的寶貨。

    大明的許多商品,都是天下最頂尖的。

    茶葉、絲綢、瓷器,甚至還有最時興的棉紡品,甚至現在連眼鏡都出現了。

    各國的商船,也會抵達這裡,與四洋商行進行貿易,而後將這些貨物,運回國內。

    這吉寶港在大明的經營之下,倒是蒸蒸日上,此前這裡不過是個漁村,現如今,卻是人滿為患,一個個明式建築拔地而起,無數的商賈在此川流不息。

    西洋諸國,天竺諸國,還有大食的商賈,穿梭期間,每日,大量的艦船進出,盛況空前。

    此處乃是通衢之地,地理位置極好,又因為關係著大明下西洋艦船的補給,甚至還有數百專門的兵丁保護,除此之外,大明的艦隊,隔三差五會來此巡航,保證其安全。

    葡萄牙人偶爾也會來,雖然彼此的關係緊張。

    可關係到了生意,他們到此,也絕不敢造次。現在雙方是劍拔弩張,可彼此之間雖有摩擦,大明的艦隊卻並未襲擊葡萄牙人在呂宋和爪哇的聚居點,雙方似乎很默契,且又小心翼翼的維護著心照不宣的關係。

    早在數日之前,一支四洋商行龐大的船隊便抵達於此。

    劉文善和劉瑾父子一下船,頓時受到了馬六甲吉寶海港宣慰使的熱烈歡迎。

    劉文善等人下了船,隨即便向北行百里,會見了馬六甲國王。

    馬六甲國王雖是熱情,不過倒也抱怨了不少事。

    不過劉文善沒有在意,回到了吉寶港,住在了宣慰府的後衙廨舍。

    在這裡,一個臨時的行轅便組建了起來,內裡是四洋商行的刺探們保護,外頭則是大明駐吉寶港的上百個官兵。

    在這重重護衛之下,大幅的輿圖便懸掛在了牆壁上。

    此時,劉文善正背著手,抬著頭,認真地盯著牆上的輿圖。

    他淡淡的道:“那馬六甲國王,一再抱怨吉寶港的漢人與馬六甲的土人糾紛不斷,劉瑾,你如何看待?”

    劉瑾本坐在一旁拿著茶盞,聽劉文善問到他話,便放下了茶盞,慎重的想了想,才道:“想當初,佛朗機氣勢洶洶而來,這西洋諸國,個個戰戰兢兢,風聲鶴唳,聽說我大明要下西洋,真是恨不得將我大明的船隊,接到他們的家裡。可如今,佛朗機人擴張的勢頭被壓了下去,他們便開始嫌咱們在此紮根,垂涎於咱們的港口,恐懼於大量的漢商湧入這裡了。爹,在兒子看來,這些統統都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和他們客氣什麼。”

    劉文善看向劉瑾,卻是露出微笑,道:“這是人之常情,即便是兄弟,還有分不清的賬呢,何況是在此呢?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們才身負了重要的使命啊,只有將寶鈔推廣出去,自此之後,西洋諸國便不得不附庸了。軍事上的征服,終究難讓人心悅誠服,也不能長久。唯獨這經濟上的掌控,才是至關重要。”

    劉文善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沉默片刻,又抬頭繼續看著輿圖:“你是四洋商行的大掌櫃,換做是你,你打算在這裡怎麼做?”

    劉瑾:“……”

    見劉瑾不答,劉文善笑道:“你需好好學學這個,這是真正的經世之術,學會了,四洋商行將來才可壯大。”

    劉瑾便肅然道:“是,兒子最近一直都在讀您的書,已經粗通了一些,可是……”

    “那就不要急,慢慢的學。”劉文善坐下,呷了口茶,表情隨和起來,道:“接下來,便是要大量的出售我們帶來的貨物了,絲綢、茶葉、棉布、瓷器,能賣的,統統都賣,不只如此,咱們還得定一個規矩,既然要和我們做買賣,當然得議定好貨幣,各國的貨幣各有不同,我看四洋商行需和各國接觸一二,這採用的貨幣是什麼,一切他們說了算。”

    “他們說了算?”劉瑾一臉詫異:“這……這……爹……這不是便宜了他們?”

    以往在這裡,都是用真金白銀交易的,現在若是將主動權交給各國,這豈不是……

    不合常理呀,劉瑾不解了……

    劉文善笑吟吟的道:“要先取之,便要先予之,其實經濟學很簡單,你可知道,鬱金香的泡沫為何會成功嗎?”

    劉瑾:“……”

    好吧,他承認,還學藝不精。

    劉文善道:“回答不出?”

    劉瑾道:“還請父親賜告。”

    劉文善突然眼眸猛張:“貪婪!一切的經濟問題,都源於此,人心是最貪婪無度的,若能利用這一點,就可無往不利。”

    劉瑾這一次,記住了。

    劉文善這才淡淡道:“這一次,也是如此!”
非天剎那 發表於 2019-5-28 15:27
第一千三百一十八章:賺了


    四洋商行在吉寶港早有佈置。

    當一船船的貨物抵達時,緊接著,便開始瘋狂的出售了。

    其中真正引起轟動的,倒不是絲綢和瓷器。

    而是棉布。

    這等棉布質地好,花色漂亮,更不容易的是,它的價格也是低廉。

    如此物美價廉之物,很快便引來了各國商人的趨之若鶩。

    這世上,但凡是作坊裡能夠大規模生產的東西,比之手工業者曠日持久所產的東西,都有極大的優勢。

    各國的商人瞄準的,都是這棉布。

    因為對於商人們而言,這東西除了物美價廉,還有一個值得他們大批量進貨的原因。

    那便是供貨穩定。

    許多商人也賣布匹。

    可此時的西洋,其實和當初的大明一樣,幾乎處在男耕女織的階段。

    商賈們想要做布匹的生意,首先就需要收購布匹。

    雖然他們從尋常人家手裡收購布匹價格更加低廉,甚至比大明運來的棉布要低得多。可是……貨源十分分散,今日可能要去百里之外,明日可能又需去另一個城鎮和村落,甚至還有挨家挨戶去收購的,可謂是費時費力,運輸的成本極高。

    可在這吉寶海港不同,你想要多少,他便有多少,源源不斷的布匹送到了海港,直接進入貨棧,而後根據訂單,直接送到各個商家那兒。

    如此一來,省時省力,貨源也是充足。

    四洋商行這兒,現在已是人滿為患,到處都是各國來的商賈。

    人們說著各種的語言,揮舞著各自的貨幣。

    四洋商行這裡,為了便於結算,已經掛了牌子,對各國的貨幣進行了大致的價格認定,各國商賈只需帶著本國的貨幣來訂購就可以了。

    這西洋各國的貨幣,各有不同的,有的是金,有的是銀,不過錢幣,卻是一樣,從秦朝開始,中央王朝對這裡,就有了極深的影響力,無論是暹羅,還是真臘,又或者是馬六甲等國,他們的貨幣單位,也是‘株’,採取青銅或者是鐵,製成一枚枚外圓內方的銅錢。

    而至於金銀,大多也都熔煉為錠。

    每一種貨幣,價值各有不同。

    而四洋商行,則對此照單全收。

    此前大明對各國的貿易體係為朝貢。

    也就是各國拿著他們本國的特產,如香料、犀角之類進貢,此後,大明朝廷再賜下絲綢和瓷器等物。

    這幾乎相當於是易物換物。

    等到四洋商行開始正式的通商,因為規矩還沒有立起來,雙方還是採取了以物易物的方式。

    這使得交易的成本極高,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可現在好了。

    商賈們的熱情極高。

    四洋商行這兒早安排了許多的夥計,這些夥計通曉各國語言,有客商來,便請進一個個小隔間裡去,給對方斟茶倒水,而後接受詢價,交付定金。

    各國的錢幣,瘋了似的開始入賬。

    在後頭,吉寶海港的四洋商行掌櫃劉煥要嚇死了。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賬目,生意自然是不必說的,實在是太好了。

    這大明的許多商品,全天下也找不出一個重樣的來,賣不好才怪了。

    可問題就在於,這入賬的錢幣上頭。

    雖然各國使用的也都是元寶和外圓內方的錢幣,可其實……各國的冶煉水平,還有制錢水平是不同的啊。

    他捏著一株暹羅國的銅錢,剛才還緊抿著的嘴唇,禁不住發出了苦笑。

    因為……

    這玩意兒……天知道含銅量有多少。

    十之八九,比大明的銅錢要低一些。

    可這玩意一旦積少成多,缺的銅可就多了。

    還有他們的金銀元寶,含金量和含銀量也甚是可疑。

    他的兩道眉毛已經深深的擰了起來,於是憂心忡忡的尋到了劉瑾。

    劉瑾一聽,臉頓時就顫了顫,也覺得有點肉疼。

    最終,他手指頭下意識的伸進了嘴裡。

    想要節食,是很痛快的事。

    有時候口裡總想要咀嚼點什麼。

    沒法子,吃手手吧。

    劉瑾按下心頭的鬱悶,臉上擺出淡然之色,道:“這是我爹的主意,怎麼,你還有話說嗎?”

    劉煥連忙解釋道:“不,不敢有,只是……這樣下去,太虧本了,尤其是真臘國,此國冶煉水平極低,他們的銅錢和金銀……”

    “夠了,就這麼著吧。”劉瑾淡淡的道:“好好做你的買賣,貨源現在還充足吧。”

    劉煥忙道:“有些不足了。”

    劉瑾依舊面不改色,施施然的道:“不怕,下月月初,還有數十船的寶貨入港,你抓緊著賣就是了。”

    劉煥無奈,只好點點頭。

    擺明著是要吃虧啊,怎麼就不急了?

    他憂心忡忡的在心裡吐槽,劉公公他爹,顯然是讀書讀傻了,不知其中利害關係。

    ………………

    真臘國早在兩百年前,在西洋也曾是強極一時。

    只是百年前,真臘被暹羅所侵,他們的軍隊,甚至一舉攻入了吳哥城,真臘國開始衰弱,遷都於金邊。

    這金邊城乃是數處河流交匯之處,百年之後,城池已經有了一定的規模,真拉國都,便置於山腰上,自這王宮,可俯瞰整座城市,那無數高高的佛塔聳立,在這真臘,人們崇信佛教,因而,大大小小佛塔林立。

    這真臘國除國王之外,又設了五大臣,國家大事,幾乎都由五大臣處置。

    此時,五大臣之一的髯多婁進入了王宮,他向國王行了禮。

    真臘國王看了髯多婁一眼,卻發現了奇特之處。

    不等國王詢問,髯多婁便道:“臣的這件衣衫,是否與眾不同?”

    國王頷首點頭。

    髯多婁道:“這是從馬六甲的吉寶港運來的,在那裡……”

    他將吉寶港所發生的事,一一敘說。

    國王的臉色陰沉下來,繃著臉道:“這麼多的商人去購置這些布匹,對於國家,並沒有好處,這是將我們的財富拱手送給了明人啊,何況此布匹如此低廉,那麼,國中的許多農婦所織的衣料,又有誰肯去購買嗎?”

    髯多婁點頭道:“大王,臣也是這樣想的。”他頓了頓,又道:“可是……大王,這衣料如此物美價廉,王上若是制止商人們訂購,這可能嗎?”

    國王皺眉了,這話的確有理。

    髯多婁又道:“而且大明勢大,自居上邦,他們的船隊時常游弋於航路上,他們所佔據的交趾布政使司又與我們相鄰,倘若我們不購置他們的布匹,下達禁絕通商的禁令,大明又會怎樣想呢?大明有士兵百萬之數,不是我們可以相比的。王上還請三思……”

    年輕的國王深深的思索了半響,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起初的時候,大明出現在西洋,曾讓他頗為高興了一陣。

    畢竟,佛朗機勢大,到處勒索和侵奪土地,這已引起了真臘的警覺。

    可現在,佛朗機人顯然比從前老實多了,也願意與真臘平等的交往,甚至他們在呂宋和爪哇,願意和真臘互通有無。

    國王倒是對這些越來越多的明人,有些不滿了。

    他說出了心中的擔憂,道:“可是,若是讓我們的財富不斷的外流,這不是長久之計啊。”

    “是的。”髯多婁篤定的點點頭,他取出了一塊料子,送到了國王的手上。

    國王捏著這料子,更顯得憂心。

    “這樣的料子,許多少銀子。”

    “一丈?”

    “是的,一丈!”

    “不需要銀子,只需要九十五株錢。”

    九十五株……

    國王臉色駭然了。

    哪怕是土布,也需四五十株錢呢。

    他摸著這上乘的料子,本還以為這一定和絲綢一樣,價值不菲。

    可哪裡想到,賣家居然也只比土布高了一些罷了。

    “明人寶貨,真是可怕啊。”國王忍不住道,眉頭皺得更深。

    他用手反覆的摩挲著布料,眼裡忽明忽暗。

    “不只如此,還有許多寶貨,除了布料,還有眼鏡,就是戴在眼睛上的,還有大鐘,可以報時,還有四輪的車馬,還有……”

    髯多婁一連串的說出了許多的商品。

    這些東西,都是大明獨有,而真臘聞所未聞的。

    國王的臉色有點難看了,道:“你對此有什麼建議。”

    “王上,臣聽說了一件事。”

    “嗯?”

    “許多的商人,紛紛前往吉寶港,將無數的寶貨,通過船隻,送到我國來,再經過河船,進入我國的國都,臣認為,這已經不可逆轉了。不過……大明似乎為了更好的做生意,承認我國的貨幣,只要是我國的金銀和錢幣,他們都照單全收。”

    國王是極聰明的年輕人,他立即就意識到了髯多婁的意思。

    他道:“長此下去,我們的錢幣只怕要不足了?”

    “是的。臣認為,我們應該加緊鑄錢,有備無患。”

    國王又不禁擔心起來。

    鑄錢,怎麼能加緊呢?

    誰都知道,鑄錢就是增加自己的財富,可金銀銅是有限的啊。

    髯多婁則深深的看了國王一眼,露出了狡黠,道:“其實……臣讓商人特意拿了吳哥時期的銅錢去購貨,而明人們,也承認了吳哥時期的銅幣。”

    這一下子,國王的眼睛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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