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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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28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48
第一千四百七十章:大喜臨門

  明倫堂裡鴉雀無聲。

  所有人錯愕的看著弘治皇帝。

  他們腦子還是有點轉不過彎來。

  我們這只是借古諷今,不不不,是借奧斯曼,諷一下大明而已。

  身為一個儒者,一個有風骨的文人,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可陛下這啥意思,還當真了?

  弘治皇帝看著這些啞口無言的士人們,激動的道:「朕也希望知道禮儀之邦該是什麼樣子,更想知道,奧斯曼諸先君主們有何賢明之處,諸卿去後,不必急著回來,好生在那裡學習,此次,朕有勞你們了。這所關係到的,乃是大明的國本大事,朕為了促成此事,定要不惜一切代價,諸卿們想來也是仰慕奧斯曼久矣,此去,必定能如魚得水。」

  「至於有人說身體有所不便的,這自是無礙,我大明的車馬,可免去顛簸,噢,倘若諸卿還有親眷要通往,那更是再好不過了,朕一直聽諸卿說,我大明有諸多失德之處,可到底失德在哪,如何解決,朕卻無頭緒,正需諸卿當朕的眼睛和耳朵,去聽,去看。至於諸位沿途的照料,這自是無礙的,朕也知蘇萊曼王子最是禮賢下士,將諸卿奉若圭臬,這沿途定是悉心照料。好啦,朕還要去向太皇太后問安,近來她身子偶有不適,今日就議到此。」

  用給太皇太后問安的理由,簡直就是無懈可擊,懶得跟你們說,反正已經決定了,以後你們也別想見著朕了,準備上路就是了。

  方繼藩在一旁,已是樂開了花,就差向弘治皇帝歡呼了,好不容易把歡喜之色壓下,卻是道:「陛下……不知翰林院這裡將名冊記下了沒有。」

  此時,翰林院侍講學士王不仕便上前,手持一個簿子道:「此次入翰林面聖的士人,在入院之前,其姓名,籍貫,年歲,家中老小情況,所得功名,統統都記錄在案,陛下,齊國公,所有人都在這簿子裡,絕無遺漏,陛下在此,臣等豈敢有漏網之魚。」

  弘治皇帝滿意的點頭,你看……這便是自己女婿口中所言的精準打擊了吧,果然是一網打盡。

  真不是一般的快意……

  弘治皇帝道:「很好,有勞了,接下來的事,交齊國公處置吧。」

  說著,毫不猶豫的在眾人擁簇之下,匆匆而去。

  留在這明倫堂內外的儒生們,到現在還緩不過勁來。

  那陳靜業整個人像是徹底的石化了。

  他腦子裡搜檢著方纔的話,在想,為啥陛下會認為這是自己想去奧斯曼的意思?

  那可是萬里之外啊。

  要經過無數的黃沙和戈壁。

  更不必說,那裡的人到底是一群什麼蠻子,也只有天知道。

  至於那位蘇萊曼王子,自己雖成日將他掛在嘴邊,也不過是想向別人證明,你看,這奧斯曼國的王子都慕名而來,拜訪過老夫……

  可也僅此而已。

  他還跪在地上,陛下雖走了,他卻像是爬不起來。

  方繼藩留下來,外頭早有許多衛士衝了進來,當有七八個衛士橫刀在方繼藩身前的時候,方繼藩才道:「都還愣著做什麼,為免夜長夢……不,未免好事多磨,擇日不如撞日,趕緊送他們歸西,東西就不必收拾了,放心,衣食住行的所用之物,我都準備好了,車馬也已預備,先將他們送去玉門關,而後再等蘇萊曼王子會和,再和蘇萊曼王子一道歸西便是了。」

  「家裡還有親戚在的,你們先走,路上可以修書嘛,這是極重要的使命,關係重大,臨行之前,為了防止機密外洩,以至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你們先走,將來你們若有需要,便將你們的一家老小,統統的送去。都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動身哪,不要磨蹭啦,這是高興的事,怎麼一個個苦瓜著臉,像是死了娘一般。」

  有了護衛在前,方繼藩底氣十足,露出令士人們憎惡的面目。

  那陳靜業聽到立即要走,頓時要昏厥過去,口不擇言的道;「姓方的,姓方的,這一定是早有圖謀。」

  「什麼圖謀,沒有!」方繼藩理直氣壯的道:「奧斯曼乃是禮儀之邦,送你們去,且還負有欽命,好吃好喝的供養你們,你們居然還說圖謀。怎麼,看我方繼藩不起呀,瞧著我有腦疾好欺負,想訛詐到我的頭上?」

  「你……你……」

  這頭話還沒說完,另一邊,大量的禁衛就已經出現了。

  一輛輛的車馬,統統的進入了翰林院的馬廄。

  在這裡,儒生們被禁衛們嚴謹的看押著上車。

  四五人一輛車,人一進去,門一關,直接自外頭鎖死。

  無論裡頭的人怎麼拍打著車廂,也無人去管。

  人一滿,一下都不帶停歇,車子直接便走。

  隨即,新的車立即補充進來。

  這些禁衛,在此之前,都是經過了專業的操練的。

  方繼藩在某些方面是個很謹慎的人,這是陛下交代下來的事情,就不能把事情辦砸了給陛下添亂了。

  所以此前,方繼藩在西山模擬了一個翰林院的環境,而後進行操演。

  車馬怎麼進,怎麼出,如何在不傷人的情況之下,控制著人登車,鎖車之後如何處理。

  若是沒有專業的協調,這亂哄哄的場面,是根本控制不住的。

  當然,另一方面,手續卻還是要齊全的。

  這又不是人牙行,這是朝廷的欽命,手續還是要辦的。

  這邊,歐陽志已出現了。

  他乃吏部尚書,按著欽命,他親自帶著文吏,在這兒現場辦公。

  印綬,任命,統統都準備好了。

  一個人上車,填上名字,籍貫,直接蓋印。

  啪嘰一下,一個委任便算是辦妥了。

  此次是以使團的名義,使團上下諸官,根本來不及進行甄別,來確定職位的高低。

  沒法子,只好統統以禮部大使和副使的名義授官。

  歐陽志辦事很認真,他伏在案牘上,專心致志的提筆,週遭各種喧嘩和哀嚎聲,他一概都聽不到。

  很快,一長串的車馬,便朝著翰林院出發,直接出城,護衛他們的有禁衛,還有幾個專職的醫學院學員和負責膳食的伙夫。

  糧食也預備好了……這畢竟是朝廷的命官,雖然禮部的大使和副使官,不過是九品和從九品,幾乎不入流,可畢竟是欽差,人數雖然多,卻也不能看輕了。

  …………

  方繼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人送走,翰林院裡的諸翰林們,是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

  他們一個個瞠目結舌的看著這一切,那哀嚎聲,還在他們的耳畔迴盪著,一想到這個,他們就禁不住打起了寒顫,整個人覺得冷颼颼的,脖子都發涼起來。

  他們甚至已經不敢私下裡議論了,一個個躲在各自的公房裡,雖然明知道這公房,方繼藩肯定不會進來的,卻還是覺得,那方繼藩的眼睛,如影隨形,好像隨時要破門而入一般。

  他們戰慄著,伏在公案上提筆,可手卻顫抖的厲害,墨水如雨篷一般滴落。

  方繼藩卻好像了卻了一樁心事。

  歐陽志將所有的手續已辦好,王不仕那兒,也送上了名冊。

  方繼藩很認真的將這手續和名冊兩相對照,在確定了無誤之後,這才放下,伸了個懶腰,心情舒暢的道:「總算又辦了一件利國利民之事,有了這些人在奧斯曼的考察,想來,一定能讓我大明吸取不少的經驗和教訓,倒是辛苦你們啦。」

  王不仕不禁覺得毛骨悚然起來,看了方繼藩一眼,立即道:「齊國公有命,下官哪裡敢稱勞,這是奉旨而行,乃是忠君之事,份內而已。」

  方繼藩笑了:「不錯,不錯,小王啊,你很有前途,我越來越欣賞你了。」

  王不仕立馬誠惶誠恐的道:「豈敢,豈敢。」

  方繼藩接著道:「現在也不過兩千多儒生而已,還差六七百個,我既已答應了蘇萊曼王子,定要一諾千金才好,你們啊,有空閒就多去打聽有沒有想做官的讀書人,又或者想要去奧斯曼的,這奧斯曼可是個好地方啊,君主賢明,禮賢下士,他們那裡,十之八九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了。這麼好的地方,我大明的士人千千萬萬,無窮無盡,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總會有人有興趣的。」

  王不仕汗顏,默默的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倒是歐陽志,面無表情,對此,沒有絲毫的表示。

  ……

  一個時辰之後,蘇萊曼被詔入了宮中。

  蘇萊曼對此,已略有耳聞,顯得極為激動。

  一下子就已經準備好了兩千多人,而且其中還不乏有他所敬仰的一些大儒,這令他更是激動得不能自制。

  此次乃是私下的傳見,蘇萊曼見著弘治皇帝,還有剛剛抵達宮中,站在弘治皇帝身邊的方繼藩時,見他們二人都穿著便服,蘇萊曼忙行禮道:「小王見過皇帝陛下。」

  說著,他朝方繼藩抱有善意的頷首點頭,眼裡露出了感激之色。

  …………

  上飛機了,在機場上趕的,這幾天東奔西跑,還是會保證穩定更新的.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48
第一千四百七十一章:喜報

  隨後,這蘇萊曼王子臉色卻是凝重:「陛下,小王昨夜得了自國中的快報,是極緊急的消息,乃是父王病重,緊急催促小王立即啟程返國。」

  蘇萊曼王子說罷,卻令弘治皇帝顯得頗為錯愕,因為這消息有些突然,以至於弘治皇帝忍不住懷疑這是否是什麼托詞。

  可方繼藩卻不顯得意外。

  因為在歷史之中,這位蘇萊曼王子,大致也是在這個時間前後繼承君位的。

  這個消息,時間點和歷史上完全吻合。

  弘治皇帝自然不會把心裡的想法表露出來,臉上露出了溫和之色:「既如此,朕也就不便挽留你於此了,朕聽聞了你在京師中的一些軼事,據聞你好儒,又希望讓朕委派一些儒者前往奧斯曼,朕聽從了方卿家的建言,這兩千儒生已是先期送了去,如今卿聞父病重,自是心急如焚,不若如此,卿明日出發,車馬以及護衛,朕會為你準備,幸好自韃靼人臣服我大明之後,這一路西行倒還順利,我大明的車馬可日行數十里,這一路,雖是千里迢迢,想來卻也足以令你平安而返。」

  蘇萊曼王子自儒者們那裡,其實聽說了許多關於弘治皇帝的傳言。

  譬如……這位大明的皇帝陛下寵幸奸臣,比如……他改了祖宗之法。

  可是……蘇萊曼見弘治皇帝如此,心裡卻想,哪怕並非是好皇帝,那也算是一個好人。

  只是……歷來好的君主與一個好人,本就是相悖的,奧斯曼和大明的歷史中,多為如此。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弘治皇帝,隨即彬彬有禮的深深一揖:「多謝厚賜,來日定當圖報。至於通商之事,奧斯曼將歡迎任何大明的商隊。」

  說著,他似乎還急著要處置臨行前的事務,便要告辭。

  弘治皇帝笑吟吟的道:「繼藩啊,你明日送送他。」

  方繼藩頷首點頭。

  次日一早。

  為奧斯曼王子的車隊已經準備好了,五百個精銳的護衛,再加上奧斯曼數扈從,浩浩蕩蕩的至驛站。

  蘇萊曼眼簾下的烏青很重,其實他一宿未睡,在為其父親病重之後如何安定奧斯曼國內而佈局。

  方繼藩奉旨相送,與蘇萊曼各自行禮,方繼藩道:「蘇賢弟,咱們有緣再見了,驚聞你父親病重,還請節哀。」

  蘇萊曼卻顯得很淡定,他道:「人有生老病死,家父不過是承蒙上天的召喚而已,到了天上,他自是有無盡的富貴。此次,倒是有勞了齊國公……」

  「不要叫齊國公。」方繼藩拍拍他的肩,如親近長者一般的態度:「叫我兄長才對。」

  這已經很給這位歷史上的大帝面子了,一般人,方繼藩是讓人喊叔或者是爺爺的。

  蘇萊曼見方繼藩親暱,卻也肅然,朝方繼藩行了一禮:「多謝方兄,方兄厚意,弟永生難忘,願我奧斯曼,能與大明如你我兄弟一般,永結秦晉之好,自此,如兄弟之邦。」

  方繼藩則在心頭忍不住吐糟,秦晉之好……秦國後來,差點都被晉國給打瘸了,這位蘇萊曼王子讀的啥書?

  方繼藩便道:「天下雖大,有緣再見。」

  蘇萊曼抱拳:「還請珍重。」

  蘇萊曼沒有上車,卻是嫻熟的騎上了馬,帶著浩浩蕩蕩的車馬,迎著朝霞,向西而去。

  …………

  一個月之後。

  玉門關。

  沿著河西走廊,抵達這裡時,都不免黃沙撲面。

  和那舒適繁華的京師相比。此地……真有雲泥之別。

  「水……水來了……」

  一個軍卒提著幾個大水囊,匆匆進入了人滿為患的驛站。

  這驛站是新修的。

  大明重新掌握河西走廊之後,開始自玉門關到蘭州一線,開始屯駐軍馬,原先被荒廢的玉門關,也重新啟用,這驛站,也是費盡了無數的功夫,方才修建而成。

  平時這裡幾乎沒有人來。

  可一下子,卻來了一個龐大的車隊。

  兩千多人,加上護送他們的軍卒,浩浩蕩蕩,猶如遮天蔽日。

  一聽說水來了。

  或是趴在地上,或是倚在牆上唧唧哼哼的士人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目光激動,人潮湧動。

  「水,水在哪裡………」

  「咳咳……讓老夫先喝一口……」

  「先生莫非要倚老賣老嗎?」

  在有的地方,水比黃金還要珍貴,為了這一口水,差點引發了踩踏。

  陳靜業在人群之中被人推撞開,他早已是灰頭土臉,哪裡還有大儒的風采。

  他本想衝上前去,卻被幾個年輕力壯一些的人推開。

  陳靜業咳嗽,拚命的咳嗽,自抵達了河西走廊,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嗓子干的厲害,像是冒火一般。

  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後,他撐著身體,眼帶憤恨,捶x頓足的道:「何至於此啊,何至於此啊,今我等在此蒙難,本該同舟共濟,共體時艱,此番距離奧斯曼,還有千里之遙,前方是什麼樣子,明日又是什麼樣子,天知地知,你不知,我也不知。我等若是不團結一心,將來必死無疑。都讓開,讓開……」

  儒生們遲疑了,個個默默的看著陳靜業。

  陳靜業排眾而出,搶過了那士卒的水囊,搖了搖,裡頭是甘泉搖晃的美妙聲音。

  陳靜業齜牙裂目,咬牙且齒道:「我們是讀書人啊,讀書人……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是什麼,不過是水而已,我等君子,竟為了這區區的飲水,而斯文喪盡嗎?你們說說看,說說看!」

  眾儒生:「……」

  陳靜業大笑:「哈哈……飲水,飲水……此水飲來何用,書中自有甘泉,這水……不飲也罷!」

  他跺腳,接著,將水囊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啪……

  水囊被摔落地,那透明清澈的甘泉自水囊口宣洩而出。

  那水流混在泥沙裡,使土地一下子變得濕潤起來。

  「……」

  接著是……沉默。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們默默的看著陳靜業。

  陳靜業此時,胸中猶如波濤翻滾,面帶凜然之色,背著手,張口道:「子曰……」

  說到此處,卻突然有人打斷了陳靜業的話。

  「姓陳的,你不需飲水,卻將大家的水砸了,你教我們喝什麼?」

  「今日沒水喝啦,這老狗……」

  「打死這狗東西。」

  剛才還遲緩的儒生們,在這幾道聲音的刺激下,頓時都激動了,隨即一擁而上。

  陳靜業臉上的肅然之色逐漸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和錯愕。

  只見數不清的人,帶著怒氣朝他衝來,隨即把陳靜業圍了個密不透風,而後是一頓拳腳交加,不多時,便傳來了陳靜業嘶聲裂肺的哀嚎。

  ……

  混亂粗暴的場面,隨行的護衛們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將陳靜業拖拽了出來。

  陳靜業此刻已是體無完膚,他努力的想張大眼睛,可惜這腫的猶如獼猴桃一般的眼睛,無論如何也撐不開一線。

  他嘴巴嚅囁著,有護衛給他灌水。

  喝了水,他一下子精神了許多,像是身體終於注進了一點氣力。

  一個醫學員給他治了傷,邊道:「出了玉門關,便不能與你們隨行了,先生有傷在身,這一路好自為之吧,我給你備一些藥……噢,還有……」

  醫學員很認真的拿出了一個簿子,看了看,道:「你是陳靜業陳先生吧,師公提起過你,說是對你慕名已久,一直想和你交一個朋友,陳先生有一個兒子叫陳建寧吧,此人已入學了,不要誤會,師公並非是要挾的意思,只是……他素來知道先生具備大才,將來勢必要成為蘇萊曼的肱骨之臣,師公這裡有一封書信,交代要給陳先生的,陳先生現在看也好,等出了玉門關之後再看也罷,且記著,這一封書信,乃是師公親筆所書,陳先生不妨看看。」

  「你……你家師公是誰……」

  陳靜業還顯得虛弱,說話的時候,口裡漏風,卻是門牙被打落了,艱難的詢問。

  「齊國公……」

  齊國公……

  陳靜業此刻,雖是渾身遍體鱗傷,疼的厲害,可聽到這三個名字,還是忍不住打了個顫。

  這……這狗東西,他……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害老夫,還不夠嗎?若不是他,何至於此。

  陳靜業此刻,恨不得跳起來破口大罵。

  可惜,此時的他,卻早已沒了動彈的氣力。

  那醫學員交代完了事情,沒有再多說什麼,轉身走了。

  留在陳靜業懷裡的,卻是一封書信。

  …………

  京城的內閣裡。

  劉健對於此次儒生西歸之事,可謂是一丁點的脾氣都沒有。

  他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樣的玩法,實是歎為觀止。

  只是……這般做,難道就怕這士林……

  噢,對了,劉健竟好像忘了,這一刻,主導者清議的士林諸儒們,幾乎已經一網打盡,好像也沒幾個漏網之魚了……呃……自然……也就不存在多少士林清議了。

  「報,報……」

  卻在此時,一個書吏疾步進來,喘著氣道:「劉公,劉公……西山傳來了急奏……太子殿下……說要報喜。」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49
第一千四百七十二章:豐收
       
  喜報?

  劉健聽到這兩個字,卻是顯得錯愕。

  這太子殿下近來在做什麼,作為內閣首輔,劉健日理萬機,並不關注。

  畢竟這朝廷內外,有太多事要處置。

  劉健默然的看著那書吏,此時,李東陽和謝遷二人也聽到了動靜,都自隔壁的公房裡過來。

  謝遷是急性子,便問「有何喜事?」

  這書吏就道:「說是水稻試種成功了,所以來傳喜。」

  水稻成功

  水稻在京裡,種植的雖然不多,可依然還是有的。

  只是種稻子,有何成功的?

  劉健一時之間,竟是恍惚,吶吶的道:「就這?」

  這書吏便連忙又道:「說是西山研究所和屯田衛一起研製的,在西山開闢了數千畝的試驗田,為的就是尋出最佳的水稻種植方法,而今這一批水稻已經收穫了,其中有一處稻田,大獲成功,已經準備收割了,說是產量極高。」

  聽到產量極高四字,劉健與謝遷,李東陽三人終於表情很不一樣,盡都動容了。

  這些日子所發生的,對他們而言,是極煎熬的事。

  方繼藩似乎上癮了,到處贈送儒生,似乎是從奧斯曼那兒得來了靈感,聽說近來還在和三佛齊,蘇門答臘等國進行接洽,據說還聯絡了木骨都束人,這木骨都束乃是當初三寶太監下西洋的終點站哪,不但遠在天邊,據說那兒的人,渾身漆黑,只有牙是白的,此後徐經下西洋,第一次就是抵達了那裡,因而那木骨都束也派出了使節,抵達了京師。

  只是朝廷對於這木骨都束人,歷來不看重罷了。

  現在這士林已是遭受了重創,可謂是怨聲載道。

  聽聞還需有一批儒生去木骨都束,嚇得再沒有人敢自稱是儒生了。

  這些讀書人,心裡滿是怨憤,又心懷恐懼,哪怕是劉健,此前雖被士林各種抨擊,可現在卻不免對他們心懷同情了。

  朝中也不乏有敢言之士,上書極委婉的提出了齊國公對讀書人的苛刻,當然,語氣是極委婉的。

  可現在卻聽說水稻成功了。

  這真的是烏雲蓋日裡突然冒出的旭光。

  「怎麼,這稻田,莫非還能長出五百斤的糧來?」謝遷在一旁,打起了精神,語氣裡有著期待。

  農乃根本,沒有糧食,一切都是空談。

  若是沒有足夠的糧食,這大量的流民如何安置?

  若是這糧產能達到五百斤,那麼這是何等恐怖的地步啊。

  尤其是稻米和麥子,這兩樣東西,乃是主食,甚至是紅薯和土豆,都不可替代的。

  李東陽則道:「現在已準備收割了?」

  「是,現在在預備收割,已經請了許多人去,不少人去都在試驗田那兒候著呢,說是選擇吉時當場收割,而後稱斤。那齊國公,還說要在西山,弄一個豐收節,有篝火,有肉,有酒,還說要收門票呢。」

  「......」

  劉健看了書吏一眼,不禁帶著懷疑道:「這怎麼瞧著,像是他的經商手段,先用這消息吸引人,而後」

  李東陽卻顯得慎重了起來:「無論如何,也要一探究竟,或許當真能提高產量呢,若是如此,這便是國家之幸了。」

  這話倒是實際

  劉健就點頭,而後道:「陛下那兒,知道了嗎?」

  片刻之後,劉健三人便匆匆趕至奉天殿。

  弘治皇帝聽了三人的奏報,顯出點意外,皺眉道:「為何朕竟不知情?」

  說著,他不禁看向了蕭敬。

  蕭敬立即道:「陛下,奴婢今早也得了廠衛的奏報,可是太子和齊國公在西山賣門票,說什麼慶祝豐收,又有什麼老天爺保佑之類的話,奴婢覺得覺得」

  後面說不下去了

  不過弘治皇帝明白了,定是蕭敬認為,這是太子和齊國公在聯手為這豐收節造勢,提高西山的客流。

  弘治皇帝撫案,意味不明的道:「繼藩的鬼主意,真的很多啊,他還想造一個節日來嗎就這也能掙銀子?」

  蕭敬顯得尷尬:「的確是挺掙銀子的,今日的門票,格外的高,此前又傳出各種神奇的傳聞,因而不少人想一瞧究竟,聽說這門票賣的極好,今日的門票,都已銷售一空了,除了門票,西山那兒又有許多的商舖,還有許多的活動,人只要進了裡頭,有的是掙銀子的方法」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有點不高興了。

  這一次,方繼藩這傢伙,居然沒有叫上朕

  但是細細想來,搞出這麼大動靜,這套路

  所謂的水稻畝產,莫不是個噱頭

  可是

  弘治皇帝看了劉健等人一眼:「諸卿怎麼看?」

  李東陽此時苦笑道:「無論是否是商家的手段,說實話,他們這般一鼓噪,臣還真勾起了好奇心,臣竟也想去瞧瞧了。」

  不得不說,這就是方繼藩的厲害之處啊,有時候明知道這傢伙是在套路,也明知道他想掙你的銀子,可這般一鼓噪,你還是忍不住想要拿銀子出來。

  聽了李東陽的話,弘治皇帝點頭,其實,這也是他的想法。

  他手撫案牘,口裡道:「想知道真正的狀況,去瞧瞧去,朕也想瞧瞧這豐收節,是個什麼樣子的。」

  今兒的西山,特別的熱鬧特別的擁擠,可謂是人滿為患。

  人們成群結隊,何況今日又是沐休日,此前西山就放出了消息,什麼豐年到了,什麼老天爺賜下神奇的稻種,要慶祝豐收種種的傳聞煞有介事,還聽說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將人的胃口釣足了。

  這些年來,西山的客流量一直不小,無論是京裡人,還是來京的客商,都想來西山看看。

  西山這兒,有專門的商業街,也有許多有特色的東西,甚至客棧也都齊備。

  人們可以坐上飛球,一覽飛球下的美景。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專門用混凝土貼上瓷磚的水上遊樂場,有專門在暖棚裡摘梅子和各種蔬果的地方。

  隨著京師商業的繁華,大量的人有了餘錢,再加上這遠近聞名的西山書院就在附近,更有不少人想去見識一下這眼下大明的最高學府是什麼樣子的。

  西山書院有一處專門的牌樓,裡頭銘刻著無數傑出生員的成績,遊人最喜歡做的,就是到那看看,彷彿去了那裡,就能沾上喜氣一般。

  可今日的客流,真真是出奇的多。

  畢竟這豐收節的造勢太厲害,人都是容易被情緒影響的,現在情緒調動了起來,票已經買了,等人到了,看著眼前的場面,卻傻了眼。

  人山人海啊。

  人們揮汗如雨,好不容易才擠進了一丁點,可前頭依舊是擺上了長龍。

  江文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個讀書人,雖然現在已經有些害怕自稱是讀書人了,就彷彿這讀書人成了過街老鼠一般。

  他自是對那齊國公,對那太子,心裡頗有怨憤,對於西山的一切,都懷著牴觸,可架不住家裡的夫人和孩子對此熱衷,他是被人拉扯來的。

  這一路,心裡憋屈的他,便不停的咒罵:「這麼貴的門票,這就是搶銀子,這是搶啊,你看看,你們瞧瞧」

  他口裡絮絮叨叨個不停,可其夫人和兒子在旁,卻只好忍受著。

  現在風氣開了,不少女子開始做工,哪怕是大家閨秀,也開始嘗試著學醫,甚至有女子學習算數。

  雖是風氣不易改變。

  可一旦有了苗頭,慢慢的,也就一切變得順理成章了。

  江文就極厭惡女人拋頭露面,認為這是敗壞門風。

  可家裡的夫人,卻已越來越不遵守三從四德,口裡說著皇后尚且如此,誰家誰家的女子照樣出門,以往人們所認為有辱家風的事,反而成了時尚。

  江文的兒子,自也開始幫腔,口裡說著什麼裹腳便是罪孽之類的詞,反反覆覆,絮絮叨叨。

  每一次,都氣得江文想要吐血。

  此番夫人周氏,一定要來這西山看看,說是許多人家的夫人都去瞧了,只要有自己的夫君陪著,能有什麼大礙,男女大妨,總不能將人囚在家裡。

  江文自是大怒,可惜大怒沒有效果,兒子已將票買了,周氏的態度又堅決得很。

  江文心裡帶著氣,就一路排隊,一路在咒罵:「看看,看看,這麼多拋頭露面的女子,這像話嗎?這裡這麼多人,除了人,還有什麼可看的,一路都在排隊,老夫腳酸的很。誤國誤民啊,哎人心不古啦」

  足足排了一個時辰,才好不容易進入了西山。

  驗過了票。

  這門後,竟是一個茶攤子。

  「賣茶,賣茶,菊花茶,清熱敗火了。」

  「你看」江文又是氣得要跺腳:「眼裡都只有銀子了,人心敗壞到這個地步,咱們花了銀子買了票的,進了門,就聽這俗言惡語。」

  江文一邊罵,一邊覺得好像自己這一路是排隊,還有一路的咒罵,好渴啊。

  這茶攤的生意極好,已是人滿為患了。

  江文罵罵咧咧的湊上前,拿出了錢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49
第一千四百七十三章:收割

  這一路過來,本是口乾舌燥,這裡的菊花茶,價錢是別處的兩倍,付錢時雖是不痛快,可當這茶水下肚,頓時一股清涼進入了肺腑,江文還是哈了口氣,覺得暢快。

  「再來一杯。」

  裡頭更是人頭攢動,數十條商業街,人群如潮水一般,中間是一個巨大的廣場,廣場裡立著朱厚照的塑像,騎著馬在朝陽之下奔跑,青春四射。

  朱厚照對於這個塑像,是最滿意的,這是佛朗機俘虜們幾乎被打斷了腿之後,幾經修改之後完成的作品。

  這廣場裡,已經開始有人在預備乾柴,為了夜晚的篝火而準備了。

  不遠處的酒坊,已經開始運來了一罈罈的酒水。

  蒸餾酒的香味,在廣場中飄蕩。

  江文聞到了酒香,撇了撇嘴,忍不住又對周氏抱怨:「瞧瞧,瞧瞧,他們就是這般糟蹋糧食的,哎,奢靡無度啊,這令老夫香起了商紂王,酒池肉林,卻知這酒水和肉食,是最糟踐糧食的,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好好的糧食啊」

  周氏卻已奔去了不遠處的水粉店裡了。

  江文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廣場,看著四遭的人流。

  人們滿是新奇和笑顏,獨獨留給他的,是寂寞

  屯田衛上下,已是開始忙碌起來。

  此時,朱厚照已經領著一隊人,抵達了這次收成最好的試驗田里。

  這試驗田里,稻穗一片金黃。

  這已是目測下來,收成最好的地了。

  花費了無數的心血,也投入了無數的人力物力。

  朱厚照得到的,是一沓沓的記錄,這些數據,才是最可貴的。

  校尉們已經封鎖了這裡。

  等到了吉時,才允許人靠近來觀察收穫的情況。

  不過只目測而言,其收穫,已是十分喜人了。

  朱厚照此時正低著頭聚精會神的看著數據,什麼樣的土質,每日的灌溉量如何,所用的是什麼種子,施了多少的肥料,這些數據關係重大,畢竟這關係著將這些經驗推廣出去的問題。

  方繼藩則站在一旁,天氣炎炎,王金元給方繼藩撐起了一把傘,王金元發出了嘖嘖的稱讚聲:「少爺,這糧能收穫不少吧,若是有五六百斤,少爺可就立下大功了。」

  在烈日的照射下,方繼藩只瞇著眼,腦子裡想著心事。

  其實五六百斤這的確是一個巨大的數目。

  要知道,當下的水稻產量,最高的記錄,也不過三百斤而已。

  當然,大明的度量單位乃是市斤。

  就在這時,不遠處,有人匆匆而來,邊道:「陛下來了,陛下來了,太子殿下,齊國公陛下來了宮裡傳來的消息,陛下已自宮中擺駕而來,不久就要到了。」

  方繼藩一愣,他是不希望現在就將此事稟告皇帝的,不過此次動靜還是大了,陛下知道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聽到了陛下擺駕而來,方繼藩立即打起精神:「還愣著做什麼,迎駕啊,你們都留在此,我去迎駕。」

  弘治皇帝帶著好奇來到西山,入目之處,皆是人山人海的場景,也不禁乍舌。

  這一路,因為人太多,因而蕭敬不敢讓弘治皇帝下車,只是這車馬在團團的擁簇之下,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行走得自是緩慢一些。

  等到了售票處,蕭敬先上前,朝那售票的道:「車裡坐著貴人,趕緊的,開中門,讓貴人先進去。」

  那售票處的人上下打量了蕭敬一眼,像看傻瓜一樣的看著蕭敬:「在這西山,可沒有什麼貴人,所有人都憑票進去,一張票一百個錢,一個子兒也不能少,這是西山的規矩,天王老子來了,也是如此。」

  蕭敬鼻子都氣歪了,好大的膽子,他手指著售票的人,怒道:「你你你好大的膽子。」

  售票的人便橫眉冷對起來。

  蕭敬想到這兒是西山,倒也不立馬冒冒然的發狠,只咬牙切齒的道:「你等著。」

  說罷,他轉過身去,小跑到了車駕,進了車裡。

  弘治皇帝正坐在車中百無聊賴,見這車久久停著還不走,便道:「如何了,怎麼還在此耽擱」

  蕭敬苦著臉道「陛下,他們非要咱們買票不可,還說這裡是西山,天王老子來了,也要買票的。陛下,您說說,這麼一個門子,他哪裡來的膽子」

  弘治皇帝聽罷,先是皺眉,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陛下,陛下」蕭敬小心翼翼的看著弘治皇帝,卻是憂心忡忡的樣子:「陛下您可莫氣壞了身子,您」

  弘治皇帝卻是瞪了他一眼:「朕何時氣壞了?你個蠢物,難道還以為朕在生氣不成這方繼藩,是朕的周亞夫啊,朕來了西山,就猶如漢皇帝到了細柳營一般。這西山裡頭,朕的股份不少吧,既是售票進入,你看看這裡多熱鬧,今日若是這個天王老子來,想免票進去,明日又有另一個天王老子來,豈不也要免票進了這裡,就得交銀子,這是規矩,這規矩,誰要是壞了,就是和朕過不去,繼藩能做到一視同仁,這很好,區區一個售票人敢說這樣的話,朕才放心啊。否則西山這麼多的產業,方繼藩拿它們來做人情,交朋友,這才讓朕心憂,只此一篇,管中窺豹,就足以讓朕對繼藩放心了。」

  蕭敬:「......」

  好吧,他在心裡表示無言以對,方繼藩又贏了。

  此時,弘治皇帝又瞪了蕭敬一眼:「還愣在此做什麼,還不快去買票。」

  「是。」蕭敬不敢再有異議,連忙道:「奴婢遵旨。」

  女婿就是女婿啊,蕭敬心裡感慨,做啥都是對的,哪裡像咱,做什麼都不對。

  買了入門票,車駕隨即進了西山,到了廣場,方繼藩便匆匆而來,親自登車見駕。

  弘治皇帝半倚在車中,直接了當道:「朕今日來,是聽說有什麼豐收節,這豐收節是什麼名堂,這裡倒是挺熱鬧」

  說到此處,卻見遠處的鐘鼓樓傳來了鐘聲。

  方繼藩道:「陛下,吉時要到了,趕緊去試驗田。」

  吉時試驗田

  弘治皇帝一愣。

  這時,似乎因為聽到了鐘聲,許多的遊人,都紛紛朝著那試驗田的方向而去。

  弘治皇帝的車駕靠近了試驗田,而後下車,便見這外圍,人潮洶湧。

  弘治皇帝一路見這許許多多的田地,一片豐收的景象。

  不得不說,弘治皇帝看著這一片金黃,就情不自禁的心曠神怡。

  劉健三人也不禁追了上來。

  「陛下,您看,這稻子的收成,還真不小啊。」

  弘治皇帝微笑點頭,朝方繼藩撇了一眼:「繼藩啊,這就是你們種出來的?」

  方繼藩取了一把油傘,而後很不客氣的將蕭敬推開,給弘治皇帝打著傘,邊道:「陛下,這是太子殿下親自主持,兒臣為副,聯合了屯田所以及研究院弄出來的,陛下請移步,咱們馬上要開始收割了。」

  弘治皇帝笑著不斷點頭。

  太子種糧,別人不看好,尤其是許多大臣還有士林,紛紛認為這是不務正業,可是弘治皇帝卻對此沒有什麼異議。

  人都要吃糧食,自己的兒子難道就不能種糧?

  弘治皇帝道:「那些士人,成日都說糧食為根本,又是作詩憫農,什麼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他們知道辛苦,卻從不耕作,太子親自耕作,他們倒是多有不滿,嘴上憫農,有個什麼用?」

  這話,意有所指,分明是對著劉健等人之後,一群眼高手低的隨駕大臣們說的。

  這些隨駕的大臣,心裡五味雜陳,卻個個沒有作聲反駁。

  今時不同往日了啊,現在多說話,說不準明日就要丟去木骨都束了。

  弘治皇帝興致勃勃的道:「這稻田里的產量只怕不少吧,噢,以往稻田,能種出多少斤糧」

  弘治皇帝問的乃是隨駕的翰林。

  那隨駕的翰林立馬上前道:「陛下,三百斤。」

  「三百斤」弘治皇帝感慨道:「三百斤可就不小了,若是一戶人家種上十畝地,便是三千斤,一家老小不但能吃飽肚子,還有剩餘。」

  弘治皇帝沿著田埂,繼續前行。

  片刻之後,便見到了朱厚照。

  朱厚照明顯的黑了,也清瘦了。

  現在正指揮若定,盯著一炷香。

  見了弘治皇帝,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後眼睛又直勾勾的盯在香上。

  等那香慢慢的燃到了一處刻度,接著,朱厚照整個人眉飛色舞起來,大聲呼道:「開始收割,收割了!來人,準備上稱。」

  一聲令下,早已準備好了鐮刀的屯田衛士卒們,頓時精神一振,立即捲起來褲腿,踩入了實驗地裡,開始揮舞鐮刀。

  朱厚照叉著手,眼睛卻也直勾勾的看著這一片金黃,臉上肅然起來,整個人緊張得要顫抖。

  弘治皇帝沒有責怪朱厚照的無禮,卻也開始將心思放在這一畝地上,心裡的好奇之心越加濃厚。

  這一畝地,分明比其他地方的稻穗更密實厚重一些,密密麻麻的,明顯的不同。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49
第一千四百七十四章:好太子與壞太子

  朱厚照似乎是嫌那些在田里收割的人動作太慢了,索性親自揮舞著鐮刀下了田。

  這稻子頓時一茬茬的被快速收割。

  遠處的百姓們,眺望著。

  此時賣望遠鏡的發了財。

  那江文便混雜在人群裡,周氏在旁忍不住嘖嘖稱讚:「聽說太子殿下下地了呢,瞧瞧咱們太子殿下能文能武,還能務農。」

  江文本想罵:「他能什麼文?」

  不過這句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在江文這般的讀書人看來,太子這就是不務正業,堂堂太子,種地做什麼,應該多讀四書五經,看看資治通鑒,學習治國平天下的道理。

  歷朝歷代,那些有特殊癖好的天子,哪一個不是成了昏君?

  這大明現在是靡靡之風漸起,看上去是隱藏在一片繁華之下,遲早卻要面臨滅頂之災。

  江文是個憂國憂民之人,自然而然為此而憂心忡忡。

  看著那些無知的百姓,一個個喜滋滋的樣子,似乎對太子殿下下田,稀罕的不得了。

  江文心裡不禁冷哼:「愚夫,這天下,有千千萬萬的農夫,何為禮法,禮法中既有禮,也有法,法從何來,士農工商,各司其職,太子一人種地,能養活幾口人他的專職,應當是鼓勵更多人去耕種,是輕徭役,是駕馭萬方,而非是種這一畝三分地。」

  邊上的人,越是嘖嘖稱讚,江文便更有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那種智商上的優越感油然而生,他抿嘴,帶著微笑,沉默不言,可眼神之中,卻透著幾分讀書人歷來有的傲氣。

  稻子收割下來,附近有專門的手搖脫谷機。

  一群人開始忙碌,把收割好的稻子進行脫谷。

  那谷子嘩啦啦的自機口流下來,最後裝進了簍子裡,裝滿了一簍,另一邊開始稱重。

  當然,稱重也是有學問的。

  因為是新谷,還沒有進行曬乾,因而裡頭還含有水分,歷來計算產量,往往是曬穀之後的谷子進行稱重的,那時水分脫離,往往比新谷要輕。

  不過這都不要緊,畢竟只是涉及到了計算的事,一般情況之下,曬穀之後,水分佔了四成的重量,只需在稱重之後打個六折,算是真正的產量了。

  算學的生員們,將一簍簍的谷子分鬥,而後進行稱重。

  方繼藩卻趁著這個間隙,居然張羅來了一張官帽椅,請弘治皇帝坐下。

  弘治皇帝詫異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再看看這座椅。

  說起來,他的年歲大了,站久了,確實多有不便,此時心裡又不禁讚歎,繼藩還真是善解人意啊。

  可一看到朱厚照在田地之中揮汗如雨埋頭幹活的樣子,弘治皇帝竟是感到心有些疼。

  他們已不再是孩子了,可在弘治皇帝眼裡,卻和沒有長大的孩子沒有什麼分別。

  只有蕭敬見了椅子來,不禁覺得牙酸的厲害。

  這姓方的,真是絕人戶的好手啊,他在陛下邊上,便不許別人站在陛下跟前,他若在跟前,便不允許別人給陛下撐傘,就如這椅子,只許他氣喘吁吁的搬來,若是其他人,固然是討了陛下的聖眷,卻少不得要被方繼藩這狗東西暗中折騰的。

  他心裡更酸的難受了,索性假裝沒有看見。

  此時,開始有人長諾:「收糧一百斤」

  一百斤了。

  若是曬乾之後,想來也不過是六十斤。

  不過此時,所有人都好奇的等待著。

  只是收割糧食,何須這般的勞師動眾呢。

  卻在此時

  突然遠處的人群,有了一陣的騷動。

  只見幾個錦衣衛,突然拿住了一個讀書人。

  這讀書人,正是江文。

  原來聽到收糧百斤的時候,人們都下意識的發出了稱讚聲。

  那江文終是又忍不住了,忍不住罵了一句:「太子不似太子,望之不似人君。」

  這話本是情不自禁。

  可話一出口,卻被身邊的人聽了去,自是有人不忿,和他怒罵起來。

  錦衣衛一直潛藏在附近,本是保護皇上,聽到了動靜,趕了去,方知是書生妖言惑眾,於是毫不客氣的將他拿下。

  這邊一亂。

  弘治皇帝朝那兒看去,給蕭敬使了個眼色。

  蕭敬會意,匆匆過去,片刻之後,又學著方繼藩的樣子氣喘吁吁的回來道:「陛下,有個書生妖言惑眾,誹謗太子殿下」

  弘治皇帝皺起眉來:「誹謗了什麼?」

  蕭敬踟躕起來,見弘治皇帝目光嚴厲,方才小心翼翼的如實道:「說太子殿下不似太子,望之不似人君。」

  這從前,其實也是弘治皇帝對於太子的評價,總認為自己的兒子沒有太子的樣子。

  可這話,弘治皇帝可以說,弘治皇帝甚至還可說太子是個逆子,是個畜生,可並不代表別人可以非議。

  弘治皇帝目光落在遠處,似乎那書生被拿住後,其家人卻哀嚎起來,鬧得驚天動地。

  其餘的百姓,指指點點,有的露出忌諱莫深之色,有人露出恐懼,有的卻是拍手叫好。

  弘治皇帝坐在官帽椅上,只略一沉吟,看了方繼藩一眼:「京師還有儒生嗎?」

  這話倒像是責怪的意思。

  方繼藩略顯尷尬。

  弘治皇帝輕描淡寫道:「果然非卿之家事,就不太上心了。」

  方繼藩:「......」

  這啥意思?

  說不是我方家的事就不上心?

  莫非是說,姓方的都被我方繼藩一網打盡,可這儒生的事兒卻還有這麼多漏網之魚,還怪得我來?

  方繼藩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又感慨道:「不過是個腐儒,若是與他計較,反而顯得小氣了,將此人叫到御前來吧。」

  蕭敬點頭。

  片刻之後,那江文便被押了來。

  江文方才罵得快意,可是現在則顯得極惶恐,心知自己大限已至,又聽到妻兒的哀嚎聲,此時再沒了方纔的傲氣。

  到了御前,低垂著頭,瑟瑟發抖的拜倒在泥地裡,不發一言。

  弘治皇帝看他一眼,慢悠悠的道:「卿何以放出如此狂言?」

  江文的綸巾已失落了,披頭散髮,聽到這平和的一問。

  同時耳邊聽來有人報數:「三百斤」

  已是三百斤了。

  可江文一點心思都沒有,他稀里糊塗的道:「學生學生不過情難自己。」

  「情難自己?」弘治皇帝凝視著江文,冷冷道:「定是心裡一直這樣的想吧。」

  「不是是不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弘治皇帝的聲音裡帶著嚴厲。

  江文此時,悲從心來。

  想到自己寒窗苦讀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個功名在身,四書五經早已讀通了,可天下卻變了,他淚流滿面的道:「學生只是認為,太子殿下不該如此不務正業。」

  弘治皇帝皺眉道「太子關心農耕,也是錯的嗎?」

  江文心裡依舊有著惶恐,但還是抖著身子道:「千金之子,做不垂堂,太子之尊,怎麼可以關心這些細微之事,太子農耕,於天下有何益處?學生不才,卻也頗曉幾分道理,陛下臣非議太子,自是萬死,只是只是」

  「太子農耕,於天下有何益處。」

  弘治皇帝喃喃的念了江文這句話。

  他不禁道:「這些話,你身邊的人也都是這樣想的,是嗎?」

  聽著弘治皇帝的問話,江文瑟瑟發抖,他並不算什麼壞人,對於太子,也沒有什麼怨恨,不過是出於自己的理解而已。

  他想了想,終還是點了頭:「大抵如此。」

  「你們希望的太子,定是要知書達理,和你們一般,能夠出口成章,還能夠禮賢下士,對於你們甚為敬重。」

  弘治皇帝的聲音倒是平和起來,江文的心也漸漸定下來,至少皇帝沒有聲色俱厲的喝問,他戰戰兢兢道:「歷來的賢明天子,不都是如此嗎?陛下讀史,讀資治通鑒,哪一個有為之君不是如此呢?學生和許多的同窗,同年還有親朋故舊,翻閱史冊,不曾聽說過,有醉心農耕,而有益天下者,農耕,小術而已,並非是什麼大學問,雖農為本,可農的根本之下,是千千萬萬個農戶,方略上而言,重視農桑,對於國家有莫大的好處,可若是效仿農戶去耕種,卻是不值得提倡。」

  江文開始侃侃而談。

  畢竟他心裡有許多的想法。

  方纔的恐懼漸漸的消失不見。

  他想一抒自己的情懷,這算是身為一個讀書人的老習慣了。

  「四百斤」

  當念到了四百斤的時候

  週遭的人群,開始聳動起來。

  若是曬乾了,這也有近三百斤了。

  這已是肥沃的稻田的產量。

  可現在看樣子,似乎收割還在繼續

  人們突然開始意識到這一次讓這麼多人來觀摩收割,並非只是大家來湊個熱鬧這樣的簡單。

  弘治皇帝聽著那個數目,也不禁動容。

  山上碼字環境雖然好,可惜的是上山的幾天總會有高原反應,海拔兩千多米,更新會有點遲,因為腦子有點暈,碼字比以前困難一些,不過慢慢會適應,每天兩更會保證的,過幾天適應了恢復更新。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50
第一千四百七十五章:再造大明

  許多人開始為這糧產量所吸引。

  因為雖是三百斤的產量,可實際上,大家還看到,這地裡,竟還有大半的稻子沒有收割。

  這是什麼概念?

  這可是親眼所見哪。

  弘治皇帝已站起來。

  再沒有功夫搭理地上跪著的江文。

  他站在了田埂上,看著帶著人在田中瘋狂收割的太子。

  朱厚照此刻,已是汗流浹背,可此刻,卻也陷入了喜悅之中。

  他只穿著短衫,下頭則只是一件馬褲,畢竟……穿了長衫,是下不得田的,就這麼個寒酸打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腰帶上,那一串隨著他的動作而匡當作響的印章。

  陽光下,他只露了一個側臉,卻是極認真。

  一攏攏的稻子收起來。

  人們瘋狂的忙碌,繼續有人報數:「五百斤……」

  已五百斤了。

  這樣算來,實得的糧食,只怕要接近有三百多斤。

  可這……似乎也只是中場。

  一下子,遠處圍觀的百姓,已是炸開了鍋。

  人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似乎……奇跡在發生。

  這和以往所謂的奇跡不同。

  因為……眼下的奇跡,並非是以訛傳訛,也非是道聽途說,而是真真切切的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弘治皇帝呼吸開始變得有些粗重了一些,他恍然之間,回頭看了劉健等人一眼。

  劉健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六百斤……」

  這一個數字報出來的時候,不禁有人開始歡聲雷動起來。

  實際得糧四百多斤哪。

  這是什麼概念……

  許多百姓,哪怕不從事農耕,可家中也多有農耕的親戚,自是對此,再清楚不過,這個時代的人活著,和後世不同,後世所需求的東西方方面面,什麼都有,唯獨糧食對於個人而言,是最不緊要的,畢竟,絕大多數人,已經沒有了餓肚子的概念了。

  可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他們生命過程之中,唯一的需求,就是填飽肚子,吃不了稻米,就吃雜糧,吃不了雜糧,就用雜糧混著草灰,實在不成,還有土。

  數千年來,升斗小民們,活在這個世上,唯一做的事,就是和飢餓做鬥爭,無論是盛世,亦或者是亂世,莫過如此。

  而今,托了新作物的服,人們勉強能吃飽了,可要吃好,依舊是奢侈,譬如……尋常人想要細的白米,本就是一種奢侈。

  水稻的產量,歷來是有限的。

  何況,它是最重要的物資,便於長期的儲存,牽涉到的,既是升斗小民們的口腹之慾,也關係著,朝廷穀倉的調度。

  聽到了歡呼,江文依舊跪在地方,他回頭,不禁看向那歡呼雀躍的人。

  「八百斤……」

  數目報到了八百的時候。

  劉健已經激動的往那計算產量的地方跑了,生怕這些算學員們,做了手腳,伸長脖子,踮著腳,站在這過秤的人身後,確保沒有虛報。

  實得……這是實得多少斤糧來著。

  稻米啊,這是稻米啊。

  弘治皇帝已激動的面色通紅,田里的稻子在朱厚照和一群校尉的努力之下,已越來越少。

  當最後一個數目報出來的時候,卻又引發了一陣歡呼:「九百七十二斤。」

  呼……

  整個試驗田內外,已是歡騰了一片。

  「實得稻米七百一十斤上下!」

  產量足足翻倍。

  弘治皇帝有些眩暈。

  他看著四處的歡騰的場面,哪怕是劉健和李東陽等人,也都紛紛情不自禁的去從簍子裡取了新米,剝了殼,將米塞進嘴裡嚼一嚼,而後,相互之間點頭。

  才七百一十斤……

  朱厚照顯得有些不滿意。

  他原本以為,產量可以更高一些。

  可是……這西山卻已沸騰了。

  產量翻倍啊。

  這意味著什麼?

  劉健此刻禁不住上前,忙是攙著上了田埂的朱厚照:「太子殿下辛苦啦。」

  「啊……還好,本宮習慣了。」

  「殿下您……」

  劉健有話要說,卻又欲言又止。

  「劉師傅想說什麼?」

  劉健想了想拜下「殿下,老臣敢問……若是其他的田,可以種出這樣的糧嗎?」

  李健很激動。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許多隨來的大臣,也紛紛噤聲,緊張的看著朱厚照。

  若只是這一畝地,種出了七百斤糧,那至多,不過是一個祥瑞而已,大明很稀罕祥瑞嗎?

  可是……倘若這七百斤糧的方法,可以推廣開來,那麼,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朱厚照道:「怎麼不能,這裡能種,自然是有它的方法,這些方法和數據,統統都記錄了下來,一分一毫都沒有差,雖然各地的土質不同,可只要費一些心,推而廣之,只是輕而易舉的事。」

  聽了朱厚照的這番話。

  一下子……所有人長出了一口氣。

  他們等的就是這句話啊。

  不只是劉健,李東陽,哪怕是其他的馬文升和張升人等,不禁動容。

  劉健歷來莊重,畢竟是宰府,都可以做太子的爺爺了,也是要面子的。

  可現在,他跪在朱厚照的腳下,顧不得什麼,扯起了長袖,遮住了朱厚照滿是泥濘的腳,無聲落淚。

  「劉師傅,你哭個什麼?」

  朱厚照雖然覺得自己很厲害,可劉健的失態,還是讓他嚇了一跳。

  劉健仰起臉來,嘴唇哆嗦著,良久,才道:「翻倍,糧產翻倍了啊,足足翻了一倍,意味著,原先十畝地,才能養活一戶人家,現在,卻只需十畝地,也意味著,這新鮮的白米,可以進入尋常百姓之家,更意味著,天下極有可能,再無餓殍。朝廷的糧倉,根本就裝不下絡繹不絕從各府縣運來的糧食,朝廷用兵,在不為糧食操心,太子殿下哪……糧食翻倍,形同於是大明開疆拓土,足足再造了一個大明哪。」

  他發出如此感慨,身後李東陽等人動容,卻一丁點都不覺得誇張。

  再造了一個大明……不錯,不就是如此嗎?

  假設現在的大明,有十萬萬畝地,可糧產提高,不就意味著,土地變成了二十萬萬畝。

  這是是們概念?

  這已不再只是吃飽的問題,而是能吃好的問題。

  糧食一多,那麼人人就能吃飽,吃飽了,多餘的糧食或是其他的雜糧,就有了其他的用處,比如,用來餵養牲畜,最後將這些多餘的糧食,轉化為更多的肉食,譬如釀酒……

  「太子殿下再造大明,這是千秋功業,只怕,也只有三皇五帝可以與之相媲美了。」

  激動的劉健,開始胡說。

  倘若這話,讓某些迂腐的人聽了去,非要吐血不可。

  三皇五帝,乃是儒家之中,最推崇的聖王。

  可現在……卻應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劉健此言一出,附近的許多人,都是愣住了。

  謝遷似乎也覺得,這太子和三皇五帝,似乎有幾分違和。

  可細細想來。

  三皇五帝之事,所謂的功績,也不過是治水和嘗百草,恩澤百姓,太子殿下,生生將糧產拉高,又哪裡比不上這些功績呢?

  許多人一臉恍惚的看著朱厚照,有點懵。

  他們實在無法將這麼一個咧著嘴,嘿嘿笑,腰間還掛著一串印,且你若是細細去看那印,其中一方印,簡直就刺瞎你的眼睛,因為那方印和司禮監的印怎麼瞧都怎麼像,莫不是這印上,還刻著皇帝之寶的銘文吧。

  於是,他們忙將自己幾乎要刺瞎的眼睛,挪到了另一邊,不斷的告訴自己,萬萬不要看,萬萬不要看,老夫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沒有看見。

  …………

  弘治皇帝沉默著。

  一開始報數的時候。

  他是激動的。

  可現在……他卻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切都好似的夢遊一般。

  許多事,都變得不真切起來。

  方繼藩在旁,已是行禮:「陛下,兒臣萬死之罪。」

  弘治皇帝一臉恍惚的看著方繼藩。

  他腦子一片空白。

  方繼藩卻是認真的道:「此次研究,投入的人力物力極大,太子殿下和兒臣,還有張信人等,更是花費了無數的心思。只是這世上,要研究出高產的糧來,固然不易,可要推廣,要讓人相信,則更加的不易。」

  「陛下,農人們開春播種,秋時收割,這一茬糧食,就要跨越三季,想要將這新糧推廣開,讓農人們產生信心,越來越開始學習屯田所的知識,從而提高產量,是極不易的事啊。」

  方繼藩說的沒錯。

  農人們是最保守的一個群體,哪怕你如何說的天花亂墜,是說破了天,想要讓他們拿自己一年的收成,去和你冒險,他們也是不敢輕易接受的。

  「所以兒臣才想出了豐收節,大肆的張揚了一番,陛下歷來知道,太子殿下和兒臣,是素來低調的人,若非是要讓天下人都親眼見到這農學對於農業所帶來的巨大好處,讓他們真真切切的看到產出的糧食,只怕,也未必敢相信。正因為如此,太子殿下和兒臣……方才想出了這個主意,只是萬萬想不到,鬧出來的動靜,竟是如此之大。」

  「這都是兒臣想出來的餿主意,怪不得太子殿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52
第一千四百七十六章:豐功偉績

  責怪?

  弘治皇帝此刻又不禁懵了。

  如此的大功勞,怎麼責怪?

  就因為在此辦了一個豐收節?

  繼藩果然是謀慮深遠之人啊。

  他何罪之有呢?

  弘治皇帝不禁樂了。

  終於他回過了神來。

  糧食……增產了。

  這糧食的重要,自是不必言。

  而前些日子,太子在西山耕種,早就引起了許多的非議,這些非議,弘治皇帝自是不計較在心上,既然太子喜歡,那去做便是了。

  可如今呢……

  「耕地,也有如此大的學問。」

  與帶來了新的主糧不同,這一次,卻完全是用原有的稻子,使其產量大增。

  「若如此……」弘治皇帝的目光炯炯有神,他凝視著方繼藩:「這豈非是說,在將來,糧食產量,絕非只是七百斤,甚至還可能提高到八百,九百,一千斤?那麼……紅薯呢,土豆呢?」

  弘治皇帝話音落下時,所有人心頭一震。

  大家只想著稻穀,卻忽略到,任何東西,都是互通的。

  通過研究,通過不斷的培育良種,便可大大的提高產量,稻穀可以,麥子自然也可以,而至於那些高產的土豆和紅薯,其產量,豈不是還要更高?

  方才劉健等人,所關心的只是稻米的增加,可是還有一筆賬,是沒有算清楚的,不只是許多作物都可以產量增加,而且……當下畝產七百斤,不過是當下研究的成果,可是……倘若只要持續不斷的進行研究,這就意味著,在十年,百年之後,糧食的產量,還可以以提高。

  這……不過是一個開始。

  「今日太子和方卿家並非是增加了糧食,不是解決了當下的大患,而是尋到了一個解決萬世基業的方法啊。」

  「周有八百年天下,可到了漢,不過區區四百年,此後歷經了唐宋,其國祚,便更是不如昔了,究其原因,還是太平盛世時,人口日益增多,以至人滿為患,土地兼併,百姓們活不下去了啊,到了那時,便到處都是乾柴烈火,雖偶有有為之君,力挽狂瀾於既倒,可終究……解決不了根子的問題,最終也不過是延續寥寥十年二十年的國祚而已。」

  弘治皇帝說到此:「太子和方卿家,所效仿的並非是三皇五帝,他們是尋到了一個鑰匙,這個鑰匙,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新的門。有了這扇門,朕與後世子孫,方才可進入這寶山之中,哪怕是讓投入人力物力,也要將這對農業的研究,持續下去,一年不成,就十年,十年不成,可以等百年,可只要還能增產,這天下的百姓,便在無飢餓之虞了。」

  弘治皇帝說罷,慎重的看了一旁的蕭敬,正色道:「你且記下,回去之後,立即口授,命人造石坊一座,就存於宮中。」

  蕭敬哪裡敢怠慢,忙是屏息靜聽。

  弘治皇帝道:「我大明朱氏享國百五十年,今農學初現端倪,朕今親眼所見,方知治天下之道,不在於自守,而在鑽研而已。後世子孫,理當銘記,若違朕意,人神共憤,天厭之。」

  蕭敬拜倒:「奴婢遵旨。」

  劉健等人也恍然。

  此時聽陛下所言,竟一下子也醍醐灌頂了起來。

  不錯,增產了糧食不算什麼,至少現在,大明還沒有餓殍遍地。可真正厲害的,卻是找到了一個解決糧食問題的出路,有了這個出路,這個辦法,朝廷只要竭盡所能的投入和鼓勵農學的研究,現在能產七百斤,未來……只會更多。

  若是換上了高產的糧食,它們可以畝產兩千斤,三千斤,五千斤,這……又有何不可呢?

  「陛下,這才是大學問啊。」劉健禁不住感慨起來。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江文,這是一個讀書人,綸巾雖不知被誰摘了去,卻也穿著一件儒衫。

  他親耳聽到江文方才侃侃而談的話,有道理嗎?極有道理。

  可又如何呢?

  世上有千千萬萬的道理……也及不上太子下了地,種出了糧食,解決了眼下和未來,可能一萬個道理都解決不了東西。

  而眼前這個江文,難道不就是滿朝諸公,或者說,是當初甚至是現在的自己嗎?

  劉健在此刻,居然開始抹了抹眼淚,微微顫顫的拜倒在地:「陛下,老臣慚愧,無地自容啊。這麼多年來,陛下善待臣與諸儒,給與了何等的厚愛。朝廷這百五十年來,以八股取士,本以為可以招攬天下英才,上為陛下分憂,下安百姓。可如今……廟堂內外,竟都不如太子,這農學關係著的,乃是社稷和蒼生,竟還需太子殿下親歷親為,方可今日震動天下,而天下的讀書人,竟是視若無睹,朝廷取士,竟不知何用?」

  劉健說著,竟是說不下去了,聲音瞬間啞了下去。

  李東陽和謝遷人等,自然也清楚劉健的意思是什麼。

  天天說要有人才,讀書人就是人才,皇帝應該選賢用能,求才若渴。可叫喊了這麼多年,又有幾個人才啊,農學這樣的事,需太子親自下地耕種,太子和齊國公所解決的問題,足以讓滿朝文武汗顏之至。

  說實話,拿著這些俸祿,劉健自己都覺得有些慚愧了,他們做的不及太子一分。

  真是丟人啊。

  他不但覺得丟人,更覺得,這個叫江文的人,實是讀書人之中的恥辱。

  江文此刻已是如晴天霹靂。

  方纔他信誓旦旦,說太子不該如何如何,應當如何如何。

  可現在……

  現在他竟是無地自容,不知所措起來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目光也落在了江文的身上:「江卿家,你方才說的是什麼?」

  江文:「……」

  弘治皇帝拉長臉,厲聲說道:「再說一遍吧,大聲的說,要讓所有人都聽到!」

  江文早已嚇得臉色慘然,整個人都顫抖起來,一時他竟是在也不敢出聲了,磕頭如搗蒜。

  同樣是恐懼,方纔的恐懼和現在的恐懼是不同的。

  方纔的恐懼是我江文確實怕死,可我作為一個明白事理的讀書人,自有自己的道理,哪怕是不得不認慫,可我還是不改初心。

  可現在的恐懼,卻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太子殿下下地,居然能造福這麼多的百姓,其功績,竟可直追三皇五帝,怎麼可能呢……怎麼可能呢……

  他抬頭,看著四周許多人歡呼。

  他眼睛卻直勾勾的看著那堆砌如山的稻米上。

  那是糧食……是能救活無數人的糧食。

  若這都不算什麼,那麼……大禹也不過是治了水,神農也不過是嘗了百草而已。

  自己……錯了?

  他覺得自己頭痛欲裂。

  哪怕是事實在眼前,他也無法接受自己的失敗。

  畢竟,自呱呱墜地開始,自己的父母,就給與了自己巨大的期望,於是,五歲開蒙,寒窗十數年,雖未金榜題名,卻總算有幸考了一個秀才功名。

  秀才的功名,是自己唯一的驕傲,也是自己花費了半生才掙來的。

  難道……這些是錯的嗎?

  若是錯了,那麼錯的就是自己的一生,是自己的一切。

  他腦海已是一片空白。

  突然,他緩緩的伸了手,捂著了自己的心口,方纔他在面對錦衣衛時,尚且還沒有垂淚,可現在……卻是熱淚盈眶。

  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

  半部論語,便可治天下。

  天下的道理,都蘊藏在那四書五經之中。

  讀書明理,明志,讀了書,方才可曉得天下的道理。

  一直以來……他都是這般想的,他讀了書,以此為傲,可現在……

  似乎越來越多的東西,那四書五經,已經無法解釋了。

  以至於到了現在,他陷入了如此尷尬的境地。

  他依舊還跪地,卻是伸手,狠狠的撕扯著心口上的衣襟,恨不得要將身上的儒衫撕下來。

  一定是哪裡不對。

  可是……他仍舊無法解釋。

  「學生……錯了……」滾燙的淚一滴滴落下,江文眼睛已是血紅,癡癡癲癲的道:「不,不,學生沒有錯,學生即便可以有錯,可是那書中,難道會錯嗎?這是聖人和賢人們的道理啊,他們怎麼會有錯。」

  他說到這裡,卻又打了個激靈,雙目無神,咬牙切齒的道:「下了地,去耕地,去研究農學,便可惠澤天下,那麼……那麼……這四書五經,還有什麼用?」

  他竟是有些癡狂了,昂頭大嚎。

  「那麼讀書有什麼用,有什麼用呢?」

  所謂的獨尊儒術,絕非只是簡單的將儒學列為官學這樣簡單。在這背後,是將四書五經以及那些儒家的聖賢們,推到聖人一般的地步,使無人敢質疑,於是乎,這些讀書人,越來越盲目自大,輕視一切的學問,而現在……江文卻已是徹底的茫然了。

  若是世上,還有其他的學問和道理,甚至比之自己所讀之書,給天下百姓帶來的好處更大,那麼……這四書五經,有何用呢?

  讀了那麼多年的書,最後得出一個無用二字。

  他是何等的絕望,他突得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樣子,將自己的衣襟扯的凌亂,卻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哈……」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52
第一千四百七十七章:千秋萬代

  江文大吼大叫,如癡如狂的模樣,叫本是對他惱怒的弘治皇帝,竟不禁輕輕歎了口氣。

  這樣的讀書人,天下不知多少。

  這又怪的了誰呢?

  腐儒盛行至今,讀書人有責任,當初指定了八股取士的人,難道沒有責任嗎?

  只不過……當初八股取士,是因為天下大亂之後,為了安定人心,而如今,卻變得越來越不合時宜起來。

  天子變了,可讀書人們,卻來不及變。

  誠如這江文一般,十年寒窗,數十年的苦讀,他所信奉的許多東西,一朝一夕之間,在他面前坍塌,這本就是可悲的事。

  可悲卻又無能為力,這樣的滋味,任誰也一時無法接受吧。

  弘治皇帝歎口氣道:「此生員已是瘋了,讓人送去西山醫學院吧。」

  方繼藩在一旁,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明顯對於江文,沒有過多的憎惡,反而……略帶幾分憂心。

  方繼藩便道:「陛下,根據兒臣久病成醫的經驗,這只是輕微的腦疾之症,倒不必就醫。」

  弘治皇帝詫異的看著他。

  輕微……

  卻見方繼藩擼起袖子,走上前去,揚手便給瘋瘋癲癲的江文一個耳光,卻聽一聲啪的脆響,又聽方繼藩怒道:「狗一樣的東西,你吃錯藥了?」

  這一耳光,將江文打了個踉蹌。

  一下子,卻又彷彿魂兒游了回來。

  他捂著臉,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突然之間,身子萎靡起來,兩腿一軟,又跪了下去。

  似乎……一下子回到了現實,他期期艾艾的道:「萬死,萬死,學生萬死。」

  弘治皇帝的臉色,微微好看一些。

  他走上前,凝視著江文:「似爾等腐儒,所學的經義,並非沒有道理,只是正心,誠意,齊家,治國,平天下,這些學問,卻絕非是書本中能學來的,倘若讀書便能有此能,那麼……這天底下的事,就太簡單了。」

  江文沉默了很久,點點頭:「是,是。」

  他心裡悲涼,竟是有茫然之感。

  「卿在想什麼?」

  弘治皇帝似乎很想洞察江文的內心。

  江文突又落淚,只是精神卻正常了許多,他悲涼的道:「陛下,學生已沒什麼可想的了。」可他頓了頓,卻又悲痛的道:「學生自幼,家貧,蓋因家祖曾讀過詩書,因而,倒有一些文友接濟,給了學生讀書的機會,學生自幼,便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深以為然,因而,十數載苦讀,日夜不倦,總算蒙祖宗庇佑,學有小成,得了一個功名,可如今……」

  他搖了搖頭,只是歎息:「如今方知,原來這些年的苦學,竟是水中之月,今見了這莊稼,方才知道,原來世間的道理,並不只四書五經……」

  弘治皇帝頷首:「來人,放他走吧,不必為難他了。」

  江文聽罷,又拜,道了一聲謝恩,搖搖晃晃,只留下了一個背影,自是去了。

  ……

  「這才是真正的豐收節啊。」弘治皇帝隨即露出了笑容,他四顧左右:「這何止是豐收,是大豐收,此節……明年,後年,都要過,不但西山來安排,宮裡,往後也要關注。」說著他一雙炯炯發亮的眸子落在朱厚照身上。

  「太子……」

  朱厚照上前:「兒臣在。」

  他喜滋滋的樣子,眉飛色舞。

  弘治皇帝心裡倒是很想說,此時此刻,你就不該謙虛一些嗎?

  可細細一想,謙虛二字,本就是四書五經之中的價值觀,人為何非要謙虛不可呢。

  立下大功的人,明明為人所矚目,卻非要謙虛不可,這又是什麼道理。

  弘治皇帝道:「這些地,都是你耕出來的?」

  朱厚照道:「是兒臣帶著人耕出來的。」他抬頭看了一眼方繼藩,稍一猶豫:「老方也出力不少。」

  弘治皇帝見他膚色黑不溜秋的樣子:「上千畝的試驗田,還要記錄無數的數據,朕還聽說,西山研究院,也有參與,想來,在實驗室裡,也不知費了多少功夫。今日朕見到的,是畝產七百斤,可朕看不到的,卻不知是心血,太子從前頑劣,朕總是擔心,現如今,終於可以放心了,朕有此子,如獲至寶。」

  朱厚照高興的納頭要拜,口裡道:「父皇此言……兒臣……」

  匡當一下,卻有一枚印章因朱厚照動作幅度過大,竟是摔下來。

  那一串印章,掛在腰間,掛著的繩子,不知磨損了多少,此時終於是承受不住了。

  弘治皇帝看著那印,卻是上前,親自將印拿起。

  這印再熟悉不過,印面上的『皇帝之寶』四字,更是格外的醒目。

  朱厚照有些尷尬。

  弘治皇帝反反覆覆的將印端詳之後,便抿唇一笑:「還別說,朕竟是分不清真假了。此印,是你所刻吧,如何可以做到,以假亂真的地步。」

  「這……」朱厚照小心翼翼的看了父皇一眼,心裡卻想,這個怎麼能說呢,這若是說了,那還了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將來父皇若是借此來防偽,豈不是吃飯的傢伙沒了。

  他期期艾艾的道:「這個……這個……」

  弘治皇帝竟是沒責怪朱厚照,而是朝他莞爾一笑:「非常之秋,必有非常的太子,此印……還不錯,可惜……假的終究還是假的,那真品,遲早還是要傳給你,你也休要將心思,花費在這上頭。難道幾年功夫,也等待不急嗎?」

  朱厚照:「……」

  方繼藩在旁,卻是肅然:「陛下千秋萬代,萬歲,萬歲,萬萬歲。幾年功夫……此言實是……「

  弘治皇帝朝方繼藩擺擺手:「朕的精力,大不如前,而今,見太子能體恤萬民,為這社稷,煞費苦心,其中的艱辛,想來也不為所知,令朕欣慰。朕後繼有人,可以高枕無憂了。繼藩的功勞,也是極為顯著。」

  他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卿二人,如手足兄弟,他日,你們的成就,定會遠超朕這平庸之人。」

  方繼藩一愣:「兒臣豈敢……」

  弘治皇帝拍拍他的肩:「世道變了,朕細細想來,和那江文,又有什麼分別?只不過是他一朝醒悟,因此而癲狂,朕是一次次被你們推著走,比他好一些。來吧,咱們過節。」

  「噢……」方繼藩再沒爭辯什麼。

  他很討厭這個世上,有些事突然講透了,這一講透,反而就沒什麼意思了,完全不給自己發揮的空間。

  弘治皇帝領著各懷心事的諸臣,隨即,入鎮國府高坐。

  朱厚照和方繼藩作陪,劉健等人,也各自跪坐。

  許多佳餚和美酒,統統的送了來,這鎮國府外頭,是歡聲笑語,等到天色漸漸的落幕,鎮國府外頭的廣場上,升起了一團團的篝火,遊人們尚未盡興,依舊還在激動的議論著畝產七百斤之事。

  同樣的地,可以耕出雙倍的糧食,這對於任何人而言,可是一件大事,尤其是家裡有地的人家……心知他日米價在將來,勢必有下跌的可能,而一旦下跌,若自己的地裡,收穫的糧食不足,便是虧了。只有趕緊想辦法,讓自己的地裡的糧產提高,方能應對接下來谷價下跌的危機。

  弘治皇帝酒過正酣,將方繼藩招至身前:「繼藩,谷賤傷農,這個道理,想來你是懂得吧?」

  方繼藩頷首點頭。

  弘治皇帝側目看了朱厚照一眼。

  他自是知道,朱厚照是個一根筋的人,讓他研究如何提高糧產倒是可以,可一旦糧產提高,給這天下帶來的得失,他卻是一概不喜歡去理。

  這在弘治皇帝看來,自己的兒子和女婿,倒是相互彌補了彼此的缺陷。

  弘治皇帝道:「糧產提高,這是天大的喜事,卻也難免可能引發一些問題,你想辦法,擬一道章程,送到內閣,讓劉卿等人討論票擬之後,送至朕這裡來。」

  方繼藩道:「兒臣遵旨。」

  弘治皇帝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朕腦子裡,還是在想那個江文,八股之儒,深入人心,似江文這樣的人,不知凡幾,一個江文,尚且如此,那麼這天下數十萬讀書人呢?這幾千的儒生,送去了奧斯曼,可畢竟,是杯水車薪,何況……將儒生送走,本是有些荒唐的事,朕思來想去,若是不改變人心,遲早,是要醞釀大禍的,新學想要深入人心,不易啊……」

  方繼藩明白弘治皇帝的意思。

  京師這裡,已是新學開始佔了主流,可天下有多少的儒生啊,多少人一輩子就靠讀四書五經活著,這已經不只是理念之爭了,而是最根本的利益之爭。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這是弘治皇帝不願看到的。

  方繼藩明白他的思想,不由的眨了眨眼。

  「要不,送去黃金洲,黃金洲那兒,可是好地方,儒生們多迂腐,迂腐的原因,是因為有舒適的環境,把他們丟去那裡,住個一年半載,或許就……」

  弘治皇帝不禁失笑:「朕要的,是正經的主意,可不是你這般的小機靈。」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52
第一千四百七十八章:聖人之謀

  方繼藩聽了弘治皇帝的評價,卻一丁點都不覺得慚愧。

  小機靈?

  這說明我小嘛。

  方繼藩咧嘴一笑,給弘治皇帝斟滿了一杯,而後便徐徐開口道:「陛下,這些讀書人,成日說什麼教化教化……其實……陛下有沒有想過,陛下也可以反過來教化他們呢?」

  弘治皇帝一愣。

  這倒是一個別緻的主意。

  只是……

  這裡頭的難度,可就高的多了。

  要知道,一群向來教化別人的人,怎麼會受你的教化呢?

  弘治皇帝顯然對於這些讀書人,是帶有憂慮的。

  太祖高皇帝想來也絕想不到自己的八股取士之策,會培育出無數的書獃子。

  可偏是像江文這樣的書獃子,卻幾乎散落在天下各個州府,掌控了一切。

  誰都不能小看他們,他們或許在京裡,不算什麼,可若是在一州,一府,乃至於一縣,一鄉之中,卻擁有著巨大的能量。

  未來大明的新政要推行,稅制要重新的變革,乃至於……新的募兵制,都繞不過他們。

  皇帝可以賜死幾個讀書人,可以收拾幾個大儒,但是能收拾十數萬讀書人嗎?

  要教化他們。

  這似乎有點難……

  弘治皇帝垂眸思索著,這麼龐大的人群,自己要怎麼去教化,一個不好,反而適得其反。

  方繼藩自然明白弘治皇帝的憂心。

  這是一個系統性的工程,非同小可,是未來大明新政推向全天下最重要的一個環節。

  所以……方繼藩深深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有一個人,可以教化他們。」

  弘治皇帝撇了方繼藩一眼,腦海裡不自覺的冒出一個人來,便下意識的開口問道。

  「歐陽志?」

  方繼藩搖頭。

  「歐陽志雖然出色,可是畢竟有些愚鈍。」方繼藩老實的回答。

  弘治皇帝面帶怒色,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這喜怒都掛在臉上:「這是老成,是具有城府,不似你和太子……」

  方繼藩:「……」

  好端端的,咋又成了反面的典型呢?

  這被誇獎還沒一個時辰啊。

  方繼藩心裡好難受呀,哎,陛下就不可以讓他多得意一會嘛!在心裡微微吐槽了下,他便開口對弘治皇帝道:「王守仁可以。」

  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人了。

  唐寅有才情,卻難免有些生漫,辦事不夠專注。

  歐陽志過於專注,事無鉅細,統統過問,可惜,應變不足。

  劉文善擅經濟。

  江臣此人……看來是無藥可救了,天知道他在佛朗機打什麼秋風。

  唯有王陽明,文武雙全,既能打,還會動腦子思考,舉一反三,有足夠的耐心,穩妥而又有威嚴。

  弘治皇帝道:「幸福集團的王守仁,朕聽說他在攻略烏拉爾山以西,可迄今,不曾有過什麼大捷報來。」

  幸福集團在王守仁的帶領之下,不斷的開始向烏拉爾以西遷徙,在烏拉爾以西,建立堡壘,吸引流民開墾。

  雖有許多戰鬥,可畢竟,不過是斬首數十,多則也不過百人,因而,顯得並不出彩。

  方繼藩卻道:「兒臣本也以為如此,可是在與他書信的過程之中,方知他對於兵法,已有出神入化的理解。」

  弘治皇帝一臉詫異,出神入化?

  「是嗎?」

  方繼藩道:「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對於陛下而言,經略羅斯人的領土,定是要來一場大捷,方才是大勝。可是王守仁的思路,卻是相反。他在書信之中,提及到這件事,還舉了一個事例。」

  弘治皇帝頷首:「什麼事例?」

  方繼藩道:「安南國,早在秦漢時,便為交趾郡,可為何,一旦王朝崩塌,或是陷入了疲態時,卻又反覆,自立為王,以此自守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

  「這其一,乃是因為,道路不同,那裡山路崎嶇,哪怕一時闢為郡縣,可一旦中原生亂,他們便可阻隔交通。除此之外,自是因為,漢人還不夠多,大一統的思想,不足以形成。」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不錯。」

  方繼藩抿了下嘴巴,又繼續說道。

  「可現在,關外大漠以及羅斯人的領地,其天險比之交趾要勝十倍。那烏拉爾山脈,更是非南方密林和山嶺可比。哪怕是王守仁一舉擊潰羅斯人,奪取了大量的土地,只是不知,陛下以為能夠長守嗎?」

  弘治皇帝聽罷,頷首點頭。

  交趾尚且如此,何況是那遠在天邊了。

  「臣聽聞,在佛朗機和奧斯曼乃至天竺等地,每隔數百年,總會出現強橫一時的帝國,他們曾創造最輝煌的戰績,橫跨數州,稱雄一時,可一旦衰落,那萬里之國,頓時便成了一盤散沙,瞬間崩塌瓦解,與我中原所盛行的王業不偏安相比,多有不同。」

  「王伯安所要的,乃是在那裡,建立我中國的蜀中,而非是交趾。」

  「蜀中區域,也是山路崎嶇,可其對中央王朝的認同感,卻絕不在其他的區域之下。因而,問題的本質,在於人心。」

  弘治皇帝越聽越是心驚。

  他想不到,自己派出去的一個大將,所謀慮的,竟不是眼前的成敗,竟是千百年之後的事。

  這個王守仁,倒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道:「如何得人心。」

  「幸福集團翻越了烏拉爾山脈之後,得到了不少的土地,雖然與羅斯人多有衝突,可王守仁屢屢修書去信,一方面,是威懾羅斯人,而另一方面,卻也是盡力避免決戰。」

  「此後,他帶著人,在那裡進行開墾,並且四處收留流民,並且招募了不少大漢的流民前往。並且建立了學館,教授他們學習文字。」

  弘治皇帝:「……」

  方繼藩道:「留下羅斯人,是一步妙棋,羅斯人崛起之後,使原本生活在那裡各個部族,感受到的乃是滅族之禍,因而,王守仁帶著幸福集團抵達了那裡,對於他們而言,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這共同的敵人之下,他們對於幸福集團,是極盡慇勤的,這就給王守仁爭取到了時間,一方面,利用這些時間,招攬各族,在農耕方面,教授他們一些先進的耕種之法,給他們帶去大明的布匹,與他們交換通商,另一方面,建立學館招募他們的子弟學習我大漢的文字和文化,同時,招攬大漢的流民,與他們進行雜居,彼此之間,立下血盟……」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一下子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現在他在等待時機,等到這些人,自以為自己是漢人,並且說著漢話,書了漢文時,才是同仇敵愾,給與羅斯人,致命一擊之時?」

  方繼藩道:「正是如此,現在在烏拉爾以西,大量的屯田已經開始,那裡雖有諸多的凍土,可我大明的農耕技術,比之他們高明數倍,有了這個基礎,幸福集團一直都在那裡屯田,並且各族已經被編為了六個姓氏,建立了各自的宗祠。」

  「六個姓氏?」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認真問道:「不知哪六姓。」

  「方,歐陽,王,唐,徐,江。」

  弘治皇帝不禁曬然一笑:「竟沒有朱。」

  「這可不敢。」

  弘治皇帝點頭:「你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又道:「那裡有大量的無主之地,有了農墾,就得有市集,市集建立起來,恰好,又可利用幸福集團的商隊,與我大明互通有無,大明的許多特產,在那裡成為了當地人不可或缺之物。王守仁借此機會,建立學館,讓大漢的流民和各族的百姓讀書,學的,便是儒學,學成之後……或將這些編入軍中,轉化為近衛,或是招募為吏,甚至其中翹楚者,將其推薦至西山書院學習。」

  方繼藩又道:「那烏拉爾以西之地除羅斯人之外,本是蒙古人的子孫大量西遷留下的各部,在羅斯人眼裡,他們也被稱之為韃靼人,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其他的部族,隨著羅斯人的崛起,他們一盤散沙,根本無阻止羅斯人,而幸福集團的出現,不但讓他們有了主心骨,更讓他們開始從朝夕不保之中,開始安居樂業,在他們眼裡,陛下便是承天之命的可汗,聽說,印製去的大明寶鈔上頭有陛下的畫像,這些百姓們,往往會在自己的帳中,將寶鈔供奉起來,認為這寶鈔中的陛下,能夠護佑他們平安。」

  弘治皇帝不禁道:「果有此事?」

  方繼藩信誓旦旦的道:「兒臣若有虛言,寧教王伯安死於亂刀之下。」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

  方繼藩繼續道:「兒臣也以人頭作保,陛下若是不信,可命欽差即刻前往,一探便知。現在在烏拉爾以西,幸福集團所編之民,已超過了百萬之上,開墾的土地,多達千萬,築城七座,堡壘,市集無數,商隊帶去的貨物,越來越多,帶回來的許多皮貨,也是數不勝數,寶鈔已經開始在那裡流行,學館遍地……許多習俗和風氣,與我大明,並沒有什麼兩樣。」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8-31 01:53
第一千四百七十九章:疾風知勁草

  方繼藩的這些進言,聽的弘治皇帝心潮澎湃。

  只是……他心裡又生出了疑竇。

  這才數年的功夫,當真在那萬里之遙的烏拉爾山以西,那大漠和連綿的山脈隔絕之地,幸福集團做到了這個地步。

  這種做法,對於幸福集團的股價,顯然不會有太多的提振。

  可是……卻是有利於千秋萬代之事。

  他唯一的疑竇就在於,事情是否有誇大其詞。

  若王守仁當真能此本事,哪怕只有方繼藩所言的一半,這也是彪炳青史的功績了。

  一旦如此,則意味著,烏拉爾以西,甚至可能成為大明的蜀中,所謂入川難,難如上青天。

  可這又如何,哪怕是千難萬阻,甚至在戰亂時道路禁絕,可川中,卻從未有過長久割據的王國,朝廷也從不擔心,有人能在川中建立割據。

  道路和地勢的阻隔,根本不是大一統的阻礙,人心才是。

  只是,方繼藩的話,分明有給自己弟子浮誇的成分。

  當然,誇張一些,也沒有什麼。

  畢竟這些都是真實的,並沒有欺騙亦或作假。

  因此弘治皇帝對此,極是重視。

  畢竟……大明眼下所遭遇的問題,恰恰是固然有了較強的軍力,有了向外擴張的能力,唯獨……最欠缺的,卻是固守的本錢。

  當初的時候,洪武高皇帝和文皇帝橫掃大漠和河西,那大漠之地,不照樣也築城守衛,甚至文皇帝時征安南,奪取了交趾,可又如何?

  緊接著,漠北之地不能自守,最終不得不放棄,改為九邊作為防線。

  而交趾之地,在文皇帝之後,便撤了軍馬,不得不承認安南國。

  河西走廊,弘治皇帝也曾一度放棄。

  究其原因,並非是大明的血氣沒了,後世的子孫們不肖。

  而是他們發現,佔據這裡的成本極高,已到了朝廷入不敷出的地步,所謂的棄守,實是萬不得已。

  可倘若那烏拉爾以西,尚且可以控制,將其變成大明的蜀中,那麼……這對大明而言,說是千秋基業,也不為過了。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便對方繼藩開口說道。

  「朕還非要讓人親眼去看看不可,若是不能眼見為實,朕心裡,還是放心不下。」

  這是天大的事,需小心謹慎方可。

  「若果如此,王守仁此人,只怕要遠在歐陽志之上了。」

  作為一個主帥,考慮的如此長遠,任何一個為將者,都渴望能立大功,可王守仁卻如方繼藩所言,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徐徐圖之,表面上沒有功勞,實際上他的作為,比之一場大捷,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且還能柔遠綏懷,實是罕見的人才。

  方繼藩聽到弘治皇帝當真要派人前往烏拉爾山以西查看,倒是可以理解。

  這是大事,做成了,便可留下寶貴的經驗,讓後世效仿,弘治皇帝不得不謹慎,若是他自己,也會生出同樣的想法。

  因此方繼藩朝弘治皇帝點頭,完全贊同他的想法。

  「陛下認為派誰去合適,既是要派人去,此人非要絕對忠心於陛下,忠厚老實不可。」

  方繼藩一面說,一面抬頭,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蕭敬。

  蕭敬心裡咯登一下,兩腿突的一顫,竟是不禁開始打了個晃。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他撫案:「朕自是最信得過繼藩的。」

  方繼藩立即道:「兒臣不能去,兒臣得避嫌,那王守仁畢竟是兒臣的弟子,何況,兒臣的病……」

  弘治皇帝微笑:「朕自然知道,你不要害怕。英國公張懋,卿看如何?」

  方繼藩又搖頭:「陛下啊,英國公張懋,年事已高,而且,這歲祭就要開始,只怕離不得他。」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

  他需要的是一個絕對忠心的人,能夠將事實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相告,哪怕是一丁點的添油加醋,都斷然不成的,這是大事,未來有許多可以借鑒。

  「那麼繼藩看,誰可以?」

  方繼藩笑吟吟的給弘治皇帝斟滿了酒,接著便看向了蕭敬。

  「其實兒臣以為……蕭公公最是能當此大任。陛下對蕭公公,是最信任的,他也一直希望,能夠為陛下效命,他常常對兒臣說,他在陛下身邊伺候著,雖然每日能見著陛下,很是寬心,可總看著陛下為國事操勞,心疼的厲害,可惜他只是一個宦官,總是找不到能為陛下分憂的機會,陛下,您說巧不巧……」

  蕭敬心裡聽的涼透了,下意識的要說道:「陛下,奴婢沒說這些話……」

  可是……

  這方繼藩說的這些,不恰恰是說自己對陛下忠心耿耿嗎?自己怎麼可以否認。

  可是……烏拉爾山以西啊。

  蕭敬是陪著弘治皇帝看過輿圖。

  那地方,需要穿越上萬里的大漠,不但有崎嶇的山脈,更要穿越漫長的冰原和草原,聽說這一路,人喝水,都能把舌頭給凍成冰棍,方繼藩這狗東西,真是逢人就坑,他這是教咱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啊。

  蕭敬覺得眼前一黑,咱這宦官,做的哪有半分的滋味,好不容易熬到今日,本該說應當享享福吧,卻是天降大禍。

  弘治皇帝抬頭,也看向了蕭敬,笑著開口喚道。

  「蕭伴伴。」

  蕭敬啪嗒一下拜倒在地,瑟瑟發抖:「奴……奴婢在呢……在呢……」

  弘治皇帝聽了方繼藩的話,心裡頗為感觸,這個老奴跟著自己,已有數十年了,數十年來兢兢業業,想不到,臨到年紀大了,還有這樣的心思,他辦事總是不利,可無論如何,這份忠心還是有的。

  弘治皇帝在心裡感歎了一番,便認真的問蕭敬。

  「繼藩所言,可是真有其事嗎?」

  蕭敬他能說沒有嘛!只能垂著頭,不吭一聲的思索著怎麼回答。

  方繼藩在旁笑吟吟的看著蕭敬,你看……蕭敬這個傢伙,雖然總和自己有些小摩擦,可我方繼藩,卻從不打擊報復,說他的壞話,卻是處處在皇上面前彰顯他的忠心,這是啥?這就是情操啊,這天底下,似自己這般心地善良,不記人仇的人,已是太少太少了。

  這令方繼藩想起了一句短詩,若世界黑暗,自己便是那道光,是的,很亮的那種。

  蕭敬踟躕著,可是發現自己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此刻他能說啥,他能說陛下,這是方繼藩騙人的,自己根本沒有說過想為陛下分憂的話?

  他咬咬牙:「是的,奴婢……說過這些話。」

  弘治皇帝感慨道:「難得你有這份忠心,這些年,你在朕的身邊伺候,朕都看在眼裡,現在你既還想為朕分憂,朕自是對你信任有加。可是此去烏拉以西,可是萬里迢迢,路途上的艱險,實是超人想像,甚至……朕還聽說,這是九死一生,尤其是你年紀大了,朕實在是捨不得你啊。」

  蕭敬張口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竟是啞口無言了。

  方繼藩在旁感慨道:「陛下,自古疾風知勁草,從來板蕩見忠臣,似蕭公公這樣的忠貞之士,雖只是個宦官,可他的忠義之心,還是令兒臣欽佩有加。」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他已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替代自己前往烏拉爾山脈以西走一趟了。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那麼就讓蕭伴伴走一趟吧。」

  蕭敬:「……」

  弘治皇帝又道:「帶著朕的旨意去,既是要考察那裡的民情,同時,也見識一下那裡的風土,也正好,為朕帶去一份旨意,召王守仁回京,至於誰來接替他的職位,讓王卿家自幸福集團之中,選出一個合意的人選。」

  蕭敬眼淚嘩啦啦的下來,雙腿都在發抖,這下……真的要死定了。

  可此刻他只能叩首:「奴婢……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見他落淚,不由好奇的問道:「蕭伴伴怎麼好端端的哭了?」

  方繼藩立即開口說道:「這是蕭公公終於有了報效陛下的機會,想來,是喜極而泣,哎呀……兒臣的眼裡,彷彿也進了沙子,見到這般感人的場面,鼻頭也有些酸,蕭公公且去,不必有什麼掛念,你的家人,陛下自會好好照顧,若是當真罹難,那也無妨,所謂青山處處埋忠骨……」

  蕭敬淚流滿面,禁不住道:「齊國公,你別說了,求您別說了,奴婢去便去,可求您別說了。」

  弘治皇帝也覺得這個場面,頗有幾分感動。

  他對蕭敬,自是完全的信任,有蕭敬去,便可放心了。

  這是看蕭敬哭的厲害,不禁唏噓:「明日就動身吧,要快馬加鞭,朕還等著你的音訊。」

  弘治皇帝當夜喝了不少的酒,又見蕭敬不停的哭哭啼啼,卻是不自覺間,有些醉了。

  當夜被人擁簇著入宮不提。

  到了次日起來時,卻已是正午。

  他極少這麼遲起來,伺候他的宦官進來,弘治皇帝下意識的道:「蕭伴伴呢?」

  宦官道:「蕭公公奉旨西行去了,說是陛下讓他今日出發,他清早時哭哭啼啼的想要來見駕,聽說陛下睡了,只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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