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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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12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5
第一千五百二十章:教化之功

  這一路來,弘治皇帝是又累又乏,可放眼看去,竟是無一家人讀書的。

  弘治皇帝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回頭看了一眼揮汗如雨的方繼藩一眼,方繼藩咳嗽一聲,卻不做聲。

  倒是蕭敬道:「陛下,此處街坊,百姓多為粗鄙,雖勉強可有溫飽,卻是不知……禮義,陛下,咱們就不必……不必再走下去了吧。」

  弘治皇帝搖搖頭,卻突然一笑:「為何不多看看呢?看看也挺好,走吧,咱們繼續去看看。」

  他居然拐過了另外一條街坊,繼續讓蕭敬去詢問。

  這一路穩下來,果然還是讓人失望了。

  弘治皇帝吁了口氣,依舊不做聲,卻突然問方繼藩道:「繼藩啊,此乃府城所在,可在朕看來,尋常百姓似乎不願讀書,卻不知是何故。都說此地文風鼎盛,可朕卻是一丁點都見不著。」

  弘治皇帝頓時覺得索然無味。

  隨即一揮手:「去知府衙門,蕭敬,你先去知府衙門裡通傳一聲。」

  蕭敬抱手:「奴婢遵旨。」

  …………

  這廬州知府王廣聽了消息,先是大驚失色,可驗明了蕭敬的身份之後,方知不假,他頓時打起精神,心裡又忐忑,忙是帶著廬州府文武官吏,在衙門口跪迎。

  不多時,弘治皇帝的車馬便來了。

  卻見弘治皇帝下了車,方繼藩尾隨其後,王廣激動的不得了,拜下:「臣廬州知府王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步入衙堂,升座,而後左右四顧,悠悠然然的開口說道:「朕在鳳陽祭祀列祖列宗,閒來無事,想四處走走看看,朕不過隨便走走,不欲擾民,因而,也未大張旗鼓。」

  說著,他不禁頓了頓,抿著唇將目光投向王廣,問道。

  「朕久聞廬州府文風鼎盛,王卿家,是這樣的嗎?」

  王廣並不知,陛下先走了一趟街坊。

  他想不到,陛下率先就問起了本地民風之事,頓時激動的臉微紅,要知道,這本就是他實打實的政績啊,廬州府在自己的治理之下,政績卓越,人人稱道,陛下現在對這個感興趣,顯然,也是慕名而來。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忙道:「陛下,臣慚愧的很,廬州府……哪裡有什麼文風,只不過……臣自上任之後,倒是倡導了一些讀書的風氣,這教化,乃是朝廷的重中之重,臣身為知府,責無旁貸……慚愧,慚愧的很,現今陛下從天而降,突然問起,臣更是惶恐……惶恐啊。」

  這顯然是客套話。

  其實王廣恨不得在自己的額頭上,刻在老子在廬州教化辦的最好的字樣。

  弘治皇帝聽罷,不禁微笑,目光輕輕一斂,便端起身旁的茶盞,呷了口茶:「朕對廬州府多有耳聞,聽說論起教化,你這廬州府最好,卻不知,這廬州府教化方面,可有什麼稱耀之處。」

  王廣精神一震,他知道自己客氣的差不多了,現在是該亮明自己的真實實力了。

  王廣道:「前年,南直隶鄉試,高中舉人者,百三十人,廬州府在南直隶之中,本是聲名不顯,往年不過中六七人而已,可在前年,中了二十四人。」

  說到這裡,王廣面泛紅光。

  二十四人啊,這可不是小數目:「且本府秀才陳進文,高居榜首,名列第一,為南直隶解元。到了去歲,本府舉人入京趕考,金榜題名者,竟有九人之多,為歷年之最。不只如此,在廬州,還有一段佳話,廬州有一戶,姓劉,劉氏詩書傳家,乃本地的典範,洪武高皇帝在時,就有人高中進士,家學淵源,可見一斑,傳至今日,已是開枝散葉,其宗族有百六十口,其中中秀才者,二十一人,中舉人者,五人。去歲科舉,竟有三個族兄弟同時登科,這豈不正是一門三進士嗎?」

  王廣說到此處,面帶紅光,高興的手舞足蹈。

  他繼續道:「還有一戶,父子二人,皆為舉人,此番進京,兒子雖未中,可父親卻登科,其子年紀還小,將來,定也是前程遠大,這父子雙進士,想來是必定的了。」

  「臣到任之後,重修了府學,整肅了學風,除此之外,但凡是秀才、舉人,但凡是要考的,臣一一都過問,噓寒問暖,便是要讓他們無後顧之憂,這數年來,功夫沒有白費。是以他們登科之後,大多都修書而來,表示感謝。其實這科舉之事,最緊要的還是靠自己,臣所能做的,畢竟有限,能給予他們一些資助,或是搜羅一些八股文章,抄錄下來,給他們寄送去,若對他們登科哪怕是有一丁點的幫助,臣也盡心去做。」

  說實話……

  王廣的政績是沒有水分的。

  一個府,能出這麼多的進士和舉人,確實是讓人驚訝的事。

  也足見王廣花費了許多的心思。

  倘若是十年之前,弘治皇帝定會對這王廣讚許有加。

  可現在……卻是覺得怪怪的。

  王廣看著弘治皇帝面無表情,心裡想,果然是帝心難測啊。

  他畢竟是第一次面聖,而且接受陛下的奏對,因而心裡還是緊張。

  既在想,開頭的時候是不是太謙虛了。

  此後又想,後頭的話,是不是有吹噓的過份,反而顯得自己鋒芒太盛。

  如此反覆的想著,心裡忐忑。

  猛地,他想起來了什麼:「陛下可否移聖駕至後衙廨捨。」

  弘治皇帝抬眸凝視了王廣一眼,眉宇輕輕揚了起來,很是詫異的問道:「是嗎?可有什麼玄機?」

  王廣卻賣起了關子。

  「陛下一觀便知。」

  弘治皇帝來了興趣,一張面容裡不由泛起笑意。

  起身便隨著王廣到了後衙廨捨。

  這裡是王廣公務繁忙之餘的休憩之所,弘治皇帝步入其中,便見滿屋子,竟都是書,整整齊齊的擺放在書架上,放眼望去,可以說是書的世界。

  王廣心裡情緒高漲,他面帶紅光,激動萬分的道:「陛下,這些……都是臣上任以來,搜羅來的諸多文章,都是自太祖高皇帝以來,所有的經義八股範文,朝廷這數十場科舉,但凡是登科的八股,臣費盡心思,想了無數種辦法,統統搜羅抄錄了來,陛下請看……」

  他隨手取出一個抄本,送至弘治皇帝面前。

  弘治皇帝打開第一頁,便見了熟悉的八股題和破題字眼,之乎者也,密密麻麻。

  「陛下啊……臣搜羅這些,便是讓治下的讀書人,借去,讓他們自己進行抄錄,這滿屋子的文章,統統都是八股經義集大成者,都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臣便想,若是能熟讀八股三千篇,這科舉考試,豈在話下?」

  王廣激動的嘴皮子顫抖,看著自己的心血,眼眶竟是不禁濕潤。

  這些年,自己可是將心思都撲在了這上頭,這才有了廬州府的文風鼎盛,有了廬州府的教化之功,現在,陛下親來,自己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了。

  王廣心裡很驕傲,這些書籍可不是誰都有的,很多都是自己花心思搜羅來的。

  因此他也沒注意弘治皇帝的表情,而是依舊滔滔不絕的炫耀著,就好像在細說珍貴的寶物。

  「正因為如此,臣的教化,在天下各州府,堪稱冠絕天下,還有這幾部八股範文,這些統統都是臣挑選出來的大作,都是臣親手抄錄的,臣在抄錄時,感受到文中的精妙撲面而來……」

  弘治皇帝突然道:「這些八股文……若卿家都在搜羅和抄錄,豈不是沒有其他事可幹了?」

  突然這麼一個疑問,讓王廣一下子愣住了。

  他看著弘治皇帝,像潑了一盆涼水,嘴皮子哆嗦了一下,隨即才道:「陛下,教化,乃是重中之重的事,只要教化成了,那麼無為而治……自然一切都可……水到渠成。施……施政之要,重在人心,人心之要,重在教化,教化之要,首在言傳身教,陛下……這……這……」

  弘治皇帝看著王廣,格外認真的問道:「那麼……這幾年來,入學讀書者,有幾何?」

  「這……這……」

  王廣自然說不出來,支吾了半天也沒個具體的數目。

  弘治皇帝道:「既然重在教化,那麼這仁義之學,理應深入人心才是,若是人人知書達理,才是大治之世,這……對嗎?」

  「對,對。」

  「可廬州府上下,能識文斷字,知曉仁義者,又有幾人?」

  「這……」王廣一時竟答不出來,他道:「廬州府現在有進士……」

  弘治皇帝失望的搖頭:「朕想知道的是,在這裡,有多少人入學,有多少人,能學的仁義廉恥,是十之一二,還是百之三四?」

  王廣有點懵了,嘴角微微抽了抽。

  陛下這個問題,他聽不明白啊。

  這和教化有關係嗎?

  教化的事,是讀書人的事。

  怎麼和尋常的百姓,有什麼關係了?

  難道平常百姓也得讀書?

  一時王廣不知如何是好了,他竟是踟躕起來,答不上來,臉微微紅了,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5
第一千五百二十一章:希望

  弘治皇帝見王廣不言,歎了口氣。

  隨即,卻道:「好了,卿家還是有功的。」

  他終究是不忍心去追究。

  追究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王廣已經在他的見識之內做到了最好。

  這已是一個政績卓著的父母官,有什麼好苛責的?

  要怪,誰也怪不上。

  這八股取士,本就是大明的國策,乃是太祖高皇帝所定,現在總不能去責怪地方父母官將這八股取士看的過於重要吧。

  只是……

  弘治皇帝翻閱著這一篇篇的範文。

  這些之乎者也,花團錦簇,且是對仗工整無比的巧妙文章,弘治皇帝心裡卻想……這些東西,現在對於國家,又有什麼益處?

  天下已經變了啊。

  官府所承擔的職責,已經越來越重,這一點,從新政的府縣就可看出來。

  裡頭所牽涉到的問題,可謂是千頭萬緒,單憑一句死讀書,只會做八股的人,可以治理嗎?

  如此一想,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

  這一次,他看向了方繼藩:「方卿家……」

  「兒臣在。」

  方繼藩一直默不作聲,其實他也懶得做聲,因為……他餓了。

  依著陛下較真的性子,他無法預料,什麼時候才能陪著陛下進膳,這個時候最聰明的辦法,就是少說話,少耗氣力,多保留一些體力,以備不時之需。

  方繼藩的預測是對的。

  陛下現在根本沒心思進膳。

  弘治皇帝道:「朕聽說,南通也在辦新政?」

  通州有南通州和北通州之別,北通州連接了運河的北段,靠近京師,而南通州連接了大運河的南端,靠近南京。

  這大運河,乃是大明最重要的大動脈,兩個通州將這運河連接起來,都是轉運通衢的重地。

  正因為如此,南通州乃是要害之地,商賈雲集,無數的貨物,在此集散,數不清江南稅賦,也自這裡啟程,送往京師,新政開始深入之後,這南通州,自也成了最矚目的地方,一些新政的策略,開始在南通州進行試點,所委派的南通州知州,名叫曾建文,此人的出身和別處不同,他不是通過八股取士的官員,而是歐陽志在保定府提拔的一個文吏,一步步陞遷上來的。

  此人在廟堂上,幾乎形同於是小透明一般的存在,廟堂上的諸官,無人提及他,被當做空氣一樣的存在。

  現在弘治皇帝突然說起了南通州,方繼藩道:「陛下,正是,南通早在三年前,便已開始實施新政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不妨去看看也好。」

  似乎任何一個實施新政的地方,弘治皇帝都會產生興趣。

  這也可以理解。

  畢竟,這南通州乃是江南第一個試點,關係重大,若是南通州都辦不好,那麼再向整個江南推廣,就顯得底氣不足了。

  又要去南通?

  方繼藩竟是無語,卻不敢怠慢,老實的道:「是。」

  弘治皇帝回頭看了王廣一眼:「卿家也隨朕去,此處暫由府中通知理事。」

  王廣聽了,不知陛下到底什麼心思:「陛下莫非也是想看看南通州的教化……這南通州,去歲可是一個進士也沒有高中……這教化在南直隶諸州府之中,是墊底的。」

  弘治皇帝則是微微一笑:「去看看便知。」

  只要出了宮,弘治皇帝總是有無窮的精力一般,一丁點都不怕折騰。

  「陛下……」王廣想了想道:「臣斗膽……臣想要知道,陛下在諸府私訪,到底想尋的是什麼?可否明示?」

  弘治皇帝斬釘截鐵道:「希望……」

  希望……

  王廣懵了。

  ……

  弘治皇帝沒有選擇在知府衙門裡用膳,而是披星戴月的趕往通州。

  因而,就在這裡發現了皇帝的蹤跡,自鳳陽趕來的大量禁衛趕來時,大家又傻了眼,陛下……又走了。

  這倒要多虧了這車馬,因為車馬舒適,所以長途跋涉,對於弘治皇帝而言,並沒有廢多少的功夫,只坐在沙發裡,或是進用一些糕點,或是修葺。

  方繼藩不能老是和陛下同車,只有陛下傳喚時才能去。

  因為車馬不夠,他只好和王廣一同在車裡。

  王廣稀裡糊塗的跟著聖駕啟程,不過……在臨行前,府中的通判將他叫到了一邊,低聲道:「陛下今日這聖駕,來的甚是古怪,突然跑來詢問了教化的事,這是不是和京裡的流言有關?」

  「流言?」王廣詫異的看著通判:「京裡有什麼流言?」

  「據聞,陛下受了齊國公的慫恿,要廢科舉。」

  嗡嗡嗡……

  王廣的腦子,頓時嗡嗡作響,他兩腿發軟,竟是要癱下去,他睜大眼睛道:「消……消息可靠嗎?會不會只是虛言?」

  通判便道:「這世上,怎麼會有空穴來風的事,京裡傳的有鼻子有言,現在陛下又突然祭祖,接著就來了咱們廬州府,府君,下官以為,這八九不離十了。」

  王廣心裡一驚,覺得天塌下來了。

  廢除科舉,本就已是極可怕的事了。

  若是再加上陛下在廢除科舉之前,還跑來廬州,這難免讓人產生許多無端的猜測,說不準自己就成了大罪人了啊。

  此時,他滿心的失魂落魄,雖與方繼藩同車,方繼藩自是坐在居中的沙發上,王廣敬陪末座,可他卻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方繼藩自是懶得理他。

  王廣見禮不是,不見禮又不是。

  就這麼大眼瞪小眼的呆了一日,到了次日,王廣忍不住了:「下官在京裡聽說了許多流言,聽說……朝廷有意廢科舉?不知齊國公聽說了沒有?」

  方繼藩道:「誰說的,反正不關我的事,怎麼,你還想朝我潑髒水,你有幾顆腦袋。」

  王廣:「……」

  不是他方繼藩慫恿,那還能是誰,總得有個人,對吧。

  聯想到陛下居然跑去南通州,還帶著自己,自己是一地父母官啊,怎麼能擅離職守,陛下此舉到底何意?

  王廣不放心,勉強擠出笑容,接著道:「齊國公不要生氣嘛,下……下官的意思是……此事茲事體大,會不會只是坊間流言,不足為信呢?」

  「不知道。」

  王廣:「……」

  顯然,他依舊不打算放棄,繼續道:「若是廢科舉,那問題就嚴重了啊,想想看,多少的讀書人將自己的身家性命維繫於此啊,這斷不是玩笑。」

  方繼藩露出了幾分不耐煩,冷冷的道:「你怎麼這麼囉嗦,閉嘴。」

  王廣想了想,好像如果當真廢除八股,可能自己也會粉身碎骨,可這畢竟是以後的事,總比現在死要強。還是留著有用之身,等待希望要實在。

  弘治皇帝至南通。

  還是老樣子,領著人,指了一處街坊,蕭敬先上前拍門,開門的依舊是個老婦。

  這個時候,一般男人都幹活去了,說明了來意,老婦忙是熱情起來:「原來是學館裡的先生,來,來,來,快裡頭坐,是不是我家虎子又淘氣了?」

  弘治皇帝在後頭聽著,頓時一臉詫異。

  因為看這人家,其實日子過的未必好,和廬州府的那些街坊,在生活條件上的差異,其實並不大。

  可這家人,居然有人入學了。

  接著,在老婦人的熱情下,眾人魚貫而入。

  而後,不出弘治皇帝所料,果然是如此。

  這人家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幾乎沒有什麼令人稱道的用具,只幾個打製的木椅,一方桌子。

  婦人忙取了帕子,擦拭乾淨了木椅,才讓弘治皇帝等人坐下,這婦人還特意的端來了幾杯白水,都是燒過的,顯然,她家裡喝不起茶。

  這樣的人家,哪怕是放在較為富庶的南通州,絕對屬於底層。

  此時,這婦人道:「老身家裡有一斤臘肉,不妨今日煮了給幾位先生吃。」

  她看的出弘治皇帝等幾人像是先生的模樣,倒沒有過多的懷疑。

  接著,轉身便要進廚房。

  弘治皇帝連忙叫住她道:「不必麻煩,只來坐坐,你家……虎子,可在入學吧。」

  老婦頷首點頭道:「正是呢,從去歲入學到現在,淘氣得很,每一次都邋裡邋遢的回來,學了一年,也只認得百來字,先生們都氣得嘔血,來了幾次了,幾位先生,理應也是學館裡的吧。」

  弘治皇帝頷首,親和的微笑道:「是啊,是來……」

  「是來家訪!」方繼藩順口道。

  弘治皇帝便點頭:「我們聽說這虎子的家中困難,便特來看看,老人家,我見你家中確實有些落魄,怎麼還肯送孩子讀書?」

  「不讀書,難道一輩子給人賣氣力?」老婦人似乎覺得慚愧,生怕學館裡不要自己的孩子,小心翼翼的道:「孩子他爹就是賣氣力的,在碼頭做腳力,辛辛苦苦的,累的腰酸背疼,每月下來,也不過二三兩銀子,那些讀過書的,做了賬房,學了醫的,哪一個不是清閒的很,每月七八兩銀子入賬,都是少的。所以我家男人說了,咱們便是窮死餓死,都要讀書,咱們可以吃苦,孩子不能吃這苦,不能像他那大字不識的爹。聽說……學的好的,將來還可薦去西山書院呢,去了西山書院,可就了不得了,跟了齊國公。齊國公,你是曉得的吧?」

  一聽齊國公這三字,弘治皇帝就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方繼藩。

  燈火昏暗,方繼藩面上的表情卻也看不甚清。

  倒是那王廣不明白陛下來此和一個野婦說這麼多做什麼,可一聽這婦人說到齊國公,心裡便嘀咕,這齊國公凶名在外,這婦人在和陛下說起此人,肯定是沒有好話的,這樣也好,也讓陛下更清楚齊國公是個什麼樣的人,好讓陛下有所提防,免得成日聽他搬弄是非。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6
第一千五百二十二章:水到渠成

  「齊國公……」弘治皇帝失笑,眼中透著幾分興致,道:「齊國公怎麼了?」

  這老婦待客慇勤,立即笑起來:「這齊國公便是西山書院的大宗師,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帶出來的學生,都是千里挑一,都是真正有本事的相公,因此咱們這南通州上下,若是誰家能有幸被薦入西山書院,便是祖上積了德,便是拿進士來換,也不換的呢。」

  進士都不換……

  這話……聽著有些誇張啊。

  方繼藩摸了摸鼻子,有這麼誇張嗎?怎麼聽著,是想要害我?

  一旁的王廣,聽得頓時不是滋味。

  進士是什麼,那可是文曲星,金榜題名,你們這些野婦,豈懂?

  偏偏他不敢做聲,有話也不敢說出來。

  可王守仁在旁,心裡卻是不同的想法。

  西山書院的讀書人,確實不比金榜題名的進士差,這進士出來,要嘛先成為庶吉士,要嘛先成為觀政士,先熬幾年,好不容易有了差遣,也多是小官,薪俸低得嚇人,雖是成為了官老爺,可實際上呢,不過是位居末流而已。

  反觀這西山書院的讀書人,一旦放出去,同樣受人尊敬,如是有論文,或是其他的成果,得了一個學位,那便更加的吃香了,薪俸高,出門在外也沒人敢欺你,遇到了一般的官員,得罪了也就得罪了,你能奈何,他的身後是數不清的同窗,自己的學長,有的是院士,有的也已入朝為官,若是再不濟,你還敢惹方繼藩嗎?

  弘治皇帝微笑,他也見過不少西山書院的讀書人,也不禁點頭:「是啊,這西山書院所培養出來的讀書人,既懂經營,又曉天文地理,而今無論是朝廷,還是尋常的市井,最缺的恰恰是他們。」

  老婦談興更濃了,滿面紅光的繼續道:「對對對,這西山書院的人最是了不得。就說咱們這隔壁有一戶,姓陳,他的兒子去歲就被薦入西山書院了,當時可熱鬧了,嚇,滿大街的人都去祝賀,跟中了狀元似的,聽說現在在學醫。」

  說著,這婦人似想到什麼,表情一變,又幽怨起來:「說起來,老身的兒子不爭氣,成日就知道貪玩,雖在學堂,卻是頑皮的厲害。」

  弘治皇帝倒是從婦人的話裡聽出了一個重點,不禁詫異道:「怎麼,隔壁也有人入學?」

  一家兩家人入學,倒也罷了,這畢竟帶有偶然性。

  可若是大片大片的人入學,性質卻就不同了。

  老婦倒是覺得見怪不怪,道:「這不入學,孩子有什麼用?都是爹娘的心頭肉,難道教他們大了做苦力不成?莫說是這一片的街坊,便是整個南通州,哪一個不曉得孩子該入學讀書,方有出息,如若不然,是要讓人背後取笑的,人活著,就爭這口氣了。就像咱那孩子一般,要入學,花費是不小的,可咬著牙,還不是要送進去,不然,真沒臉做人了,何況這不是為了孩子?」

  弘治皇帝震驚了。

  就連那廬州知府王廣,也聽得震驚起來。

  他本還以為這南通州,一個進士都沒有,和自己那廬州相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哪裡曾想到……這地方……它藏龍臥虎啊。

  他乃知府,是地方官,自然曉得,無論貧賤窮富,都送孩子入學,是不可想像的事。

  難道這南通州的人,都吃錯了藥嗎?

  弘治皇帝一時竟是無言,老半天竟是說不出話來,他面上滿是驚駭,而後喃喃自語道:「同樣都是父母,難道南通州的父母親們有父母之愛,而廬州府的父母親們,卻沒有父母之愛嗎?」

  不……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兩地,同在南直隶,雖是相隔了數個州縣,可人心的變化,絕不會這樣的大。

  可是……為何卻是兩地迥異,天差地別呢?

  可弘治皇帝想不明白。

  此時,他已顧不得老婦了,視線一轉,而是對蕭敬命令似的道:「去,一條條街坊的問,立即回報,朕在此等。」

  這個時候,蕭敬已是餓得前胸貼了後背了,又聽陛下讓自己一個個去問,心裡大聲叫苦,可是,他豈敢怠慢,只能乖乖說了一聲是,飛也似的去了。

  這老婦後知後覺的終於覺得蹊蹺了,禁不住道:「您……您……不是……學館的吧。」

  弘治皇帝看了她一眼,臉上表情又溫和起來,帶著淺笑道:「你不必害怕,老人家,繼藩,取幾兩銀子給她。」

  方繼藩心裡有點憋屈,怎麼聽著陛下好像故意支開了給陛下帶了銀子的蕭敬,然後打他的秋風。

  方繼藩雖是心裡吐槽,可自然也不敢猶豫,立馬從袖子裡掏了掏,一沓銀票被掏出來,認真看了看,全是百元的寶鈔,方繼藩抬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臉上有著為難。

  弘治皇帝在一旁看著,忍不住喉結滾動,這傢伙……竟然這麼有錢,隨身都帶著一沓百兩銀子的寶鈔。

  方繼藩最後取了一張擱在桌上,慷慨的朝那婦人道:「這是我泰山賞你的,你再去端點茶水來。」

  老婦見了這銀票,已是嚇得臉都白了,既想推拒,又捨不得,短暫的猶豫,又恐方繼藩收回寶鈔的模樣,一把將寶鈔收入囊中:「是,是。老爺……老爺公候萬代。」

  方繼藩很想吐槽她,這位『老爺』乃是天子,人家是皇帝萬代,稀罕你這公侯萬代。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蕭敬才氣喘吁吁的回來,兩腿已是顫抖,一臉疲累的樣子,邊喘著氣道:「打探了,打探了,都打探了,這左鄰右舍,還有隔壁幾條街坊,入學者極多,幾乎家家戶戶有適齡的孩子,都入學了。」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而後背著手踱步,突然看著王守仁道:「這……這就是希望嗎?希望!王卿家,你還記得當初你對朕說過的話,卿在烏拉爾時,要讓這些韃靼人臣服,便是給予他們希望,朕一直都在想,什麼是希望,何謂希望,可現在,彷彿在這裡看到了希望,可希望到底是什麼,朕還是不明白,卿家可否相告?」

  王守仁一直以來,都是沉默寡言,陛下到哪裡,他只是跟隨,既不溜須拍馬,又似乎懶得和人打交道。別人沉默,或許只是單純的沒啥可說的,可他沉默,似乎腦子一直都在思索著什麼。

  此時聽了弘治皇帝的詢問,王守仁臉上表情依舊不便,從容的道:「希望不過是人能伸手觸及到的東西。從前大明的教化,只重德行,不重技藝,人人都在學八股,這八股文,若是能有功名,則有用,若無功名,就無用,因而除了那些詩書傳家之人進學,其餘的百姓,從這八股制藝之中,看不到到任何的希望,那麼他們為何要學呢?何況,學習,本就是花費銀子的,供養一個讀書人,是極不容易的事,世上的父母再愛自己的孩子,也不可能,為了孩子去追求一個希望渺茫的功名,而供養他寒窗苦讀。尋常的百姓們,沒有希望,自然,對於識文斷字,對於讀書,沒有什麼盼頭。」

  「可在南通州,卻是另一番的景象,這裡的學館,學的不只是仁義禮信,臣並非是說仁義禮信不重要,臣教授弟子,一直都對他們強調『良知』二字,這良知,便與人的德行分不開關係。可單單教授這些,是不足以讓人肯入學的,入學,學的不該是八股,而當是技藝,詩詞、工物、農學、醫學,算學,孔聖人在的時候,就一直強調君子六藝,認為君子,當有一技傍身的本領,方才可以立足於天地,從前的君子六藝,乃是禮、樂、射、御、書、數,可如今,世道不同了,自是不可食古不化。」

  頓了一下,王守仁接著道:「當學館裡所學的知識,可讓人有一技傍身,使這窮困的子弟可免於窮困,令他們有更好的出路。富貴的子弟,學了去,將來可借此而振興家業,光耀門楣,那麼……誠如陛下所言,這天下的父母,誰不愛自己的兒子啊,誰又甘心於自己的子弟,如自己一般的平庸,八股之學,他們學了無用,可真正有用的學問,能讓他們的子弟有著莫大的好處,他們豈會不趨之若鶩,便是砸鍋賣鐵,也定要將孩子供養出來。」

  「臣以為,這便是希望。歷朝歷代,都不曾給寒門希望,卻又希望,能夠教化他們,讓他們知道榮辱,卻殊不知,寒門的子弟們,是最精於算計,也曉得利弊的,讓他們砸鍋賣鐵,去學那無用之物,哪怕是陛下拿著一把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也不肯學。可若是學了有用,能使自己的孩子,將來免於自己的困頓,他們便是沒了自己的性命,不必朝廷三令五申的催促,不必地方官的鼓勵,他們自然而然,會進入學堂。這教化,就如治水,無非就是因勢利導而已,想明白了這一節,自是水到渠成。」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6
第一千五百二十三章:神論

  原來……這就是希望……

  弘治皇帝大抵的明白了。

  他微微瞇了瞇眼,很是認真的凝視著王守仁,眸光之中透著滿滿的欣賞之意。

  一個讀書人,成日讀著四書五經,想要明白這些道理不容易。

  而一個人明白了這些道理的讀書人,敢於在這崇尚清談的世道,將道理說出來,更不容易。

  而最難的,不是能想明白這些道理,也不是敢於說出來。

  最難的……卻是真正肯去做出來,去將這些東西實踐出來。

  可是……在這個王守仁身上,三者有之。

  希望……

  弘治皇帝含笑著朝王守仁點頭。

  「此高論,朕現在終於明白了,如醍醐灌頂,哎……卿家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王守仁面對弘治皇帝的讚賞不驕不躁,而是朝弘治皇帝斬釘截鐵道。

  「這再容易不過了,無非……是受恩師的教誨,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若是不能瞭解治下之民,又怎麼能奢言治理呢。所以知道百姓需要什麼,想什麼,是最要的事情。天下的黎明百姓們何嘗不想成為體面人,知道禮義廉恥啊。人都有廉恥之心,士人有,百姓亦有之。只是……當朝廷所崇尚的,乃是不切實際的經義,這經義之學,臣絕不敢有絲毫的詆毀,此乃聖人所遺留下來的瑰寶。可是……經義對幾人有用呢?」

  王守仁說著一雙眼眸泛著炙熱的光明,他抿了抿唇角,不禁頓了頓,又繼續道。

  「明明可以用淺顯的道理,來教化百姓,為何,朝廷偏偏用的,乃是最複雜的道理?」

  弘治皇帝背著手,面對這個疑問,他顯得焦慮,於是來回踱步,憂心忡忡的道:「卿家的意思是……」

  王守仁看了一眼一旁的廬州知府王廣,顯然,接下來的話,本是不該讓王廣聽到的。

  不過……王守仁無所謂。

  反正他又不會說什麼不該說的,因此他吞了一口口水,繼續道。

  「這是因為,有人需要將這淺顯的道理,變得複雜。明明只是禮義廉恥,知道的越多,那麼這禮義廉恥,反而就成了地上的石頭,不值一錢。可若是將禮義廉恥變得複雜,變得難以參透,變成了玄而又玄,非要之乎者也一番,才能道的清,道的明的東西。非要寫出一篇文章來,不但要對仗工整,還不可多一句,不可少一字,似乎只有這樣,才能知廉恥一般。殊不知,這不過是點石成金之法,將一個簡單的道理,變得越來越生澀難懂,掌握了他的人,才可借此,得到富貴。」

  王守仁道:「正因為如此作,此前書院中所學,平民們學了無用,富貴人家,學了也只做入仕的敲門磚,孔曰成仁,孟曰取義的精要,卻無人再去理會了。長此以往,這教化,能行得通嗎?」

  「新學的精要,其實就是化繁為簡,將這簡單的道理,直言不諱的道出來,好讓更多人能夠聽得懂,將這更多的時間,花費在教授人君子六藝之上,尋常百姓,入了學,既能明白道理,能借這些道理,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之事,就已足夠了,他們能學習到安生立命的學問,自然……越來越多的子弟,願意讀書,也肯讀書。」

  說著,王守仁激昂了起來,目光裡透著自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咬得特別重。

  「什麼是希望?那勳貴子弟繼承了祖先的爵位,在平頭百姓眼裡,這不是希望。那富貴人家的子弟金榜題名,對於他們而言,也不是希望。所謂希望,是在百姓們的身邊,是在左鄰右舍裡,隔壁的張二狗,入學之後,得到了青睞,最終推薦入了西山書院,有了錦繡的前程,這便是希望。臨街的王十九,讀了書,被作坊高薪的請了去,娶妻生子,住上了大宅子,這……也是希望。自幼一起玩耍,甚至在一起搓過泥巴的劉三喜,幸運的在週刊裡發了一篇論文,引發了學界的震動,這……更是希望。「

  「只有發生在百姓們身邊的,才是希望,至於那金榜題名之事,至於那遠在廟堂的幸運兒,除了在茶餘飯後,增加一些談資,又與百姓們有什麼緊要呢?」

  弘治皇帝聽著王守仁的字字句句震撼人心,此刻他心裡感慨良多,卻只是默然的站著,繼續認真的聆聽著。

  「科舉和尋常的百姓,沒有絲毫的關係,讀書和百姓們,也沒有絲毫的關係,可是……在廟堂上,人們還在為科舉取士,為教化之功而沾沾自喜,殊不知,當科舉選賢和教化,將這佔了天下九成的百姓排斥在外時,遲早有一日,便是社稷傾覆之時。」

  方繼藩在一旁,心裡歎了口氣,自己這個弟子,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這社稷傾覆四個字,本是任誰都不敢輕易說的。

  可王守仁偏說了。

  弘治皇帝似不以為意,竟是頷首點頭,附和著王守仁:「有道理,極有道理。當今天下,和以往已經不同了,以往所依仗的讀書人……而現在呢……現在……」

  弘治皇帝本就是極聰明的人,此時已開始舉一反三。

  王守仁說的不錯啊。

  現在的大明,何嘗不是遍地乾柴?

  以往的時候,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

  這是因為,士大夫很重要。

  重要到什麼程度呢?在地方上,這些士人幾乎掌握了土地,掌握了佃農,掌握了輿論,掌握了一切……

  皇帝必須依靠他們,才可以治理天下,如若不然,便是烽煙四起,天下大亂。

  可現在呢……國庫的歲入,土地的稅賦,已經越來越少。從工商中所得,越來越多。許多不再學八股的讀書人,憑著他們所學的其他學問,開始在各行各業嶄露頭角,士人和對於雇農的掌控,已經越來越力不從心,土地的收益,也不遠不如各行各業……

  這一切……似乎都在預示著什麼。

  弘治皇帝眼眸一張:「是時候了……」

  那王廣聽得王守仁的離經叛道之言,心裡真是震撼不已。

  他內心深處,是極反感這些言論的。

  這言論簡直是蠱惑人心,可是……

  可是他卻發現自己竟是無力反駁。

  現在聽到陛下突然一句……是時候了……

  王廣心頭一震,他身軀顫抖,下意識的道:「陛下……什麼是時候了……是……是什麼是時候了…」

  他喉結滾動著,似乎就等著天雷從天而降,心裡恐懼到了極點。

  弘治皇帝拉長了聲音:「朕說……是時候了!」

  王廣覺得自己的兩腿肚子在打顫,他張開口,極想說一點什麼,卻是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弘治皇帝卻是突然厲聲道:「不能再似從前那般了,所謂順勢而為,天下在變,朝廷豈有不變之理,今日若不變,明日則繼續困守下去,遲早有一日,這天下要推動著它去變,到了那時,就是社稷動搖之時啊……繼藩的那一道章程,極有道理,只是……還是有些激烈,當下對於讀書人,還需有一些措施,令他們不至絕望才好,朕再想想……」

  一定要變……

  可是要變……

  又不能讓徹底的將讀書人推到對立面,這對朝廷沒有好處。

  眼下當務之急,是既要安撫住這些讀書人,同時還要隨心所欲的做自己的事。

  這是一個考驗,猶如走鋼絲,一旦有所偏倚,便要萬劫不復。

  弘治皇帝深深的吸了口氣,目光不由投向王守仁,一臉讚許的說道:「王卿家,真是大才啊,有這樣的人,能為朕所用,這是朕的福氣。繼藩,你教授的弟子,真是越來越讓朕服氣了,真是朕的佳婿啊。」

  方繼藩生怕王守仁又說錯什麼,立即道:「陛下,這不算什麼,王伯安還有許多不足,兒臣一定以後好好的教育他。陛下登極,震爍古今,天下臣民,無不仰慕陛下恩澤,王守仁不過區區布衣,蒙陛下厚愛,方有今日,此誠如周文王遇姜太公,若無文王之賢,何來伯安顯露他的才能。所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陛下之功,非文王可比,實乃伯樂之伯樂也,兒臣能生在當下之世,此三生之幸,王伯安,也是一樣。伯安,快來謝恩「

  王廣震驚了,這話他聽著都有些害臊,卻是抓不到毛病,只能睜大眼睛,一臉詫異的看著方繼藩。

  「哦。」王守仁道:「臣謝恩。」

  方繼藩鬆了口氣,你看,照著為師的話去做,就一定不會有錯。

  弘治皇帝卻是搖頭,朝著方繼藩等人揮了揮手。

  「少說這些,朕而今,心意已決,卿二人還是想想辦法,這章程,需改一改,不可過於激烈,可既定的事,卻非要做不可,朕既打定了主意,便絕不更改。」

  方繼藩立即道:「這個……事情怎麼能兩全呢,陛下……兒臣以為……」

  王守仁想了想:「臣或許可以試一試。」

  方繼藩心裡歎了口氣,這弟子,絲毫不曉得變通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6
第一千五百二十四章:變天了

  這世上,人人都想要兩全。

  可要兩全,哪裡有這麼容易。

  既想改革八股,還要讓從前的儒生們感覺不到疼,這是不可能的。

  不過王守仁既然想試一試,那就讓他試好了。

  弘治皇帝出了這老婦的家,很快讓人通報,緊接著,本地知州曾建文立即帶人來迎駕。

  曾建文是歐陽志的故吏,見了方繼藩,慇勤得不得了。

  這等吏員出身的人,最是圓滑,曉得變通,將弘治皇帝一行人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弘治皇帝召問了他對於南通州的事,曾建文對答如流,弘治皇帝顯得滿意,道:「曾卿此前不過是個文吏,卻想不到竟能獨當一面,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曾建文拘謹地連說慚愧。

  得知陛下在南通州,浩浩蕩蕩的臣子便隨之趕了來。

  弘治皇帝心知自己已沒法兒繼續私訪了,只是他要追尋的答案,卻已是得到,因而……倒也任隨駕的大臣們擺佈,預備啟程回京。

  不過……一個自京師來的消息,卻讓弘治皇帝動容。

  京師裡的……讀書人……滋事了。

  廢除八股的消息,早已傳了出來,鬧得沸沸揚揚的,誰也不曉得到底是真是假,可是從陛下種種舉止來看,這事,怕不是空穴來風。

  如此一來,在流言蜚語傳了幾日之後,終於有讀書人開始針對齊國公,放出了憤怒的言論。

  他們將方繼藩視為國賊,說要誅殺方繼藩,方能讓天下太平。

  此後……又抨擊西山書院。

  若只是一群讀書人鬧倒也罷了,不少的學官,也大為惶恐。

  廟堂上的那些大臣們,哪一個不是依靠八股才有今日,現在要廢八股,現在甚至是那些對新政頗有好感的大臣,也覺得此舉過於激烈了。

  而就在三日之前,有讀書人在國子監開始滋事,此後事態擴大,甚至連禮部,都察院,也有大量的官員對此進行了縱容。

  顯然……此次涉及到的人不少,他們的目的,更多的是要震懾皇帝,或者……方繼藩。

  已有人開始揚言,想要廢八股,除非……自他們的屍體上走過去。

  弘治皇帝見了奏報,忍不住皺眉。

  廢八股已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他當初就知道此時辦成必有困難,可是他萬萬料不到,阻力竟如此之大。

  不只如此,各州府零星的一些奏報,也顯出地方上的士紳們開始怨聲四起,一些地方父母官,似乎也開始蠢蠢欲動。

  這廢除八股,還未開始頒布旨意,整個天下似乎已是開始暗潮湧動了。

  弘治皇帝的目中,掠過幾分忌憚。

  他深知這百五十年的食利體系到了如今,已成了無數人的進身之階,一旦廢除,將會造成何等嚴重的後果。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卻是默然無言了很久。

  而後側目看向一旁的蕭敬:「京營和廠衛,要格外提防,以防生變。」

  「奴婢遵旨。」蕭敬點頭。

  弘治皇帝道:「朕也該立即啟程回宮啦。」

  他看了王守仁一眼:「王卿家,八股改制,關係重大,你既說要擬定一份兩全其美的章程,且不如留在這南通州多走走,多看看,或許在此,對你有所助益。」

  王守仁頷首點頭:「臣遵旨。」

  弘治皇帝又看向王廣:「王卿家辦事,朕是親眼所見的,確實是幹練的人,你留在此協助王卿家吧,和王卿家一道擬定新制章程。」

  王廣一口老血要噴出來,臥槽,難道這裡面有什麼誤會……啥時候,自己成了廢除八股改制的急先鋒了?

  這不等於要自己命嗎?

  也不看看京師那裡鬧出了多大的動靜。

  何況……老夫最擅長的就是八股,現在卻要跟著王守仁去廢除它,這……

  他眼裡含淚,剛想要拒絕。

  弘治皇帝卻是擺手,這個王廣的才能,弘治皇帝是親眼所見的。

  八股乃是太祖高皇帝所制定,這個傢伙能在八股的規則之內,在廬州府將八股文玩的爐火純青,這說明什麼?說明此人深諳規則,在規則之內,此人定是個能臣。

  這樣的人才,若是不予理會,最終可能他也會成為反對新制的骨幹,與其如此,還不如給他找點事做,哪怕是他還反對,那也在可控範圍之內,將來……若是此人能轉換思維,不失為一個能吏。

  弘治皇帝微笑,看向方繼藩:「朕要擺駕回京了,繼藩,你也在此地多走訪走訪,多看一看,這京裡,你暫且不要回去,那裡已亂成一鍋粥了,你若回去,難免火上澆油。」

  方繼藩心裡有著憋屈,幽怨的道:「陛下……兒臣也沒想到,兒臣如此為國為民,卻遭人如此記恨,怎麼到頭來,咱們大明的臣子和士人們,個個要吃兒臣的肉,寢兒臣的皮,兒臣……」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拍拍方繼藩的肩:「商鞅、王安石這些人,盡都如此。」

  …………

  弘治皇帝走了。

  浩浩蕩蕩的人馬,隨即自南通州出發,沿著水路,一路北行。

  方繼藩、王守仁、王廣留了下來。

  曾建文自是求之不得,他很想在齊國公的面前好好表現,非要讓方繼藩在知州衙門廨捨住下。

  方繼藩不肯,這衙門裡對他而言,可不是人住的地方。

  於是曾建文只好尋了一個南通州的大富商,此人叫趙多錢,在這南通州有一處雕樑畫棟的大宅子,趙多錢聽說是齊國公要住,激動得不得了,感覺自己的祖墳冒了青煙,忙讓人將後院佈置了,請方繼藩等人搬進去。

  趙多錢每日陪在方繼藩的左右,小心翼翼的供奉著,就差當方繼藩是祖宗了。

  方繼藩對此,似乎也不覺得意外,口裡跟他說客氣啦,客氣啦,我怎麼好意思……身體卻很實誠,心安理得的住下了。

  京裡鬧得這麼厲害,陛下暫時不肯讓自己回京,固然是怕火上澆油,另一層意思,估摸著也是想讓自己打探江南的實情吧。

  方繼藩卻每日都只是閒住著,對於廢除八股的事,已是不上心了。哪怕是王守仁擬定新的章程,他也不去過問。

  到了傍晚,方繼藩便要出去走走,去運河那裡閒轉悠。

  這是趙多錢難得在旁鞍前馬後的時候,因而次次都要尾隨,說起他的宅子時,他便眉飛色舞,這宅子置辦下來,花費了他不少的銀子,他打算子子孫孫的傳下去。

  方繼藩懶得聽他說他這寶貝宅子的好處。

  王守仁則乖乖尾隨著方繼藩的身側,卻依舊不發一言。

  那王廣很糾結,廢除八股,他是不情願的,可無奈他現在落在方繼藩的手裡,更可怕的是,他這一路打量方繼藩,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個傢伙就是個大奸賊,沒跑了。自己一世英明,難道要喪在他的手裡?

  他不甘心,琢磨了幾天之後,終於打好了腹稿。

  趁著今日柔美夜色,沿著河堤散步的功夫,王廣終於下定決心道:「齊國公,您有沒有想過,一旦廢除八股,齊國公將成為眾矢之的?」

  「滾開。」方繼藩依舊沒打算對他有半點客氣,直接罵道:「與你何干?」

  王廣:「……」

  說實話……這要不是大奸大惡之徒,王廣敢把自己的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好在已習慣了方繼藩的罵罵咧咧,王廣深吸一口氣,他決定心平氣和:「齊國公,下官這是為了您考慮啊,所謂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齊國公何必要自尋煩惱呢,這天下的儒生,還有朝中諸公,會放任齊國公如此嗎?此事關係太重大了,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齊國公……」

  嗯,說得很苦口婆心。

  方繼藩背著手,卻是看向趙多錢:「老趙,繼續說一說你的宅子,別急,咱們一邊往回走,一邊說。」

  嗯,很直接的漠視。

  王廣:「……」

  趙多錢打起精神:「小人這個宅子啊,就不說佔地啦,這些說了,公爺怕也膩了,單說小人也是一個高雅的人……」

  說著,趙多錢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上的大金鏈子,嚴肅的道:「小人愛藏古玩,這幾年來搜羅來的古玩,十幾個博古架子都裝不下。小人不愛俗物,只喜那些……」

  他說到此處。

  眾人已徐徐步行到了宅子不遠。

  卻突然發現,這黑暗的天穹上,竟是通紅了半邊。

  王守仁錯愕的抬頭。

  卻見遠處,燃起了熊熊大火。

  那大火……藉著風勢,熊熊的燃燒,似乎不可阻擋一般。

  「呀,起火了。」

  「好像是我們住的宅院起了火!」王廣吃驚的看著起火的方位,打了個寒顫。

  方繼藩頓時痛心疾首:「我的宅子啊,是誰燒我宅子……我花了這麼多銀子……不對……」方繼藩一愣,慢慢的情緒平緩下來:「這好像不是我的宅子。」

  身後……

  趙多錢突然癱倒在地,發出了嚎叫,拚命的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發出了咆哮:「我的宅子啊,我的宅子啊!」

  王守仁皺眉……

  火勢突然如此之大……這……是有人……謀刺嗎?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7
第一千五百二十五章:震古爍今

  謀刺……

  一想到這個念頭,王守仁頓時緊張起來。

  他與方繼藩全然不同。

  方繼藩沒心沒肺,現在還欣賞著那升騰而起的焰火。

  說實話,上百萬兩銀子燒出來的東西,果然是與眾不同啊。

  而王守仁乃方繼藩的弟子,他比誰都要關心恩師的安危。

  身後,趙多錢還在悲痛的滔滔大哭:「天殺的,他們居然將老夫的宅子燒了……燒了啊……」

  似乎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因為要騰出宅邸給方繼藩,所以他之前就將自己的家人,統統都搬了出去。

  那王廣看著那升騰而起,燒紅了半邊天的焰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顫。

  他彷彿看到,這大火燒的不只是方繼藩,還是自己……

  我……我……教化有功,他們……他們竟喪心病狂如此,竟要燒我?

  王守仁此時關切的看著方繼藩道:「恩師……」

  方繼藩的臉上映射著焰火,他回頭看了王守仁一眼,只吐出一個字:「說。」

  王守仁臉色凝重的道:「這火勢蔓延如此之快,絕不是自然生出來的火,定是用了可以助燃的火油,甚至還有火藥……因而這是人為的縱火,偏巧恩師就下榻於此,又突然有人縱火,這十之**是奔著恩師來的。我們且先不計較刺客是誰,又是何人主使,若是繼續的分析下去,對方似乎顯得很匆忙,因為若是佈置得周密,他們不可能不知道這個時候,恩師並不在府中。」

  「這唯一的可能就是……對於他們而言,準備的時間倉促,以及來不及打探其他,他們害怕恩師隨時可能離開南通州,為了保險起見,沒有進行周密的安排和詳細的打探,十分倉促的行事。」

  「這些人,看來並非擅長於此道,若是學生預料的不錯,他們更多只是臨時起意,甚至……他們沒有培養過專門的刺客,不過是臨時僱傭的一群兇徒,所以要查,只需先從南通州的雞鳴狗盜之輩這裡摸排查起,一定可以順籐摸瓜,找到背後的兇手。」

  王守仁侃侃而談,顯得很有經驗。

  事實上,歷史上的王守仁,也是這方面的專家,畢竟……他在歷史上第一次遭人暗殺,就表現得非常專業。

  方繼藩實在無法理解王守仁這傢伙的腦子裡到底裝了多少的東西。

  後世的人,只將他當做一個開宗立派的大儒者,卻不知,這可能只是王守仁的兼職而已。

  不得不說,他的分析十分準確。

  這是匆忙行事,顯得並不專業,因而才發生了致命的錯誤。可是……這也絕不可能是尋常人臨時起意的行為,若是尋常人,不可能能弄到火油,能弄成這麼大的動靜。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一些非同一般的人,想要殺死方繼藩,只是因為時間倉促,已經來不及準備,甚至可以說,他們平時對於暗殺這個行當並不精通,所以在準備的不周密的情況之下,又在此時僱傭了一批兇徒,而這些兇徒,必定只能在本地臨時僱傭……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王兄的意思是……這是一群反對八股改制的人所為?」王廣口裡說著,臉色已經慘然一片。

  雖然他有預料,可是聽著王守仁如此有憑有據的推理出來,卻是不一樣。

  身份高貴的人,一定是士人,甚至是朝廷命官,卻不擅長殺人,那麼一定是文臣或者是文人,行事倉促,這說明,因為現下的一些事,讓他們不得不下定了決心,聯想到現在方繼藩鼓動皇帝廢除八股,這不就是他們下定決心的導火索嗎?

  正因為臨時行事,所以有許多倉促和錯誤,而這些倉促和錯誤,卻是救了方繼藩一命。

  王守仁頷首點頭道:「不錯,十之**就是如此。」

  「不得了,我們……我們理應……理應立即去知州衙門,讓知州調兵保護我們……這些人……他們……他們喪心病狂了,他們居然敢做出這樣的事來……」王廣急匆匆的道,他嚇尿了。

  王守仁此時卻顯得極鎮定,搖頭道:「不可以去知州衙門。」

  「不……不去?這知州可是齊國公的人啊。」王廣一臉不解道。

  「知州是齊國公的人,可這知州衙門上下,你能確保都是恩師的人嗎?此次……行刺,雖是很倉促,可一旦動了手,他們就沒有後路了,倘若知道恩師還活著,勢必要斬草除根,你可知道一群破釜沉舟之人有多可怕?到了那個時候,除非有一隊恩師最忠心的衛隊保護著他……若不然,貿然的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這無疑是自尋死路,所謂君子不立危牆,這個時候……要保證恩師的安全,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南行。」

  「南……南行……」王廣愣愣的看著王守仁,一時不明白王守仁這主意何為。

  方繼藩心裡則是鬆了口氣,說句實在話,第一次被人暗殺,刺激歸刺激,可是……後怕倒是真有些後怕。

  好在……自己身邊有王守仁,自己至親至愛的心頭肉啊。

  方繼藩想到歷史上的王守仁,在這方面,堪稱是宗師級別,那時候,他得罪了劉瑾,劉瑾就找機會貶了他的官,他被趕出了京師,劉瑾安排了大量的刺客追殺王守仁,王守仁則愉快的將那些刺客糊弄了,神出鬼沒一般,讓那些專職的刺客們都繞的頭暈,以至於一群訓練有素的殺手,直到王守仁到了千里之外,他們還在發懵。

  方繼藩在這方面對王守仁是真心佩服的,道:「伯安,你繼續說,別理這狗東西嗦。」

  王廣:「……」

  王守仁便道:「這一場大火,想要理清,甚至確定出恩師是否已經死在了大火之中,只怕沒有十天半個月的功夫,也無法查出來。甚至學生懷疑,根本沒人懷疑這大火之中可能燒了的屍首就是恩師。」

  「這個時候,恩師理應詐死,斷不能拋頭露面。如此,才可讓這些兇徒鬆一口氣,從而放鬆警惕。」

  方繼藩沒有半點遲疑,頷首點頭道:「有道理,所以我們這個時候理應假裝死了,然後就偷偷的溜回京師去。哎,真是遺憾啊,為師絕不是那見不得光的鼠輩,讓為師這般偷偷摸摸的回去,實在有礙為師清名,不過算了,為了保證你們的安全,為師便索性做一次縮頭烏龜吧,可是你方才說,我們朝南走?」

  「對,不可北行。」王守仁斬釘截鐵道:「這些人既是破釜沉舟,就必定是做了最壞的打算,既然動了手,就一定要讓恩師死無葬身之地不可,所以他們也未嘗不會懷疑恩師是詐死。而要確定恩師是否真的死了,唯一的方法,就是封鎖向京師的道路,一旦有恩師的行蹤,就勢必竭盡全力,動用一切的資源將恩師置之死地。」

  方繼藩下意識點頭。

  不錯,如今的他是什麼人,有膽子敢刺殺他的人,肯定是已經將一切都置之度外,這個人很清楚,若是他還活著,對這個人來說,將是意味著什麼。所以,這人定會防範於未然,派了人潛伏在南通州與京師之間的水陸要道上,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此時,王守仁又道:「而我們若是向南,往寧波去,在寧波有寧波水師,這水師上下都是恩師的子di兵,他們是絕對效忠恩師的,因而,到了這寧波水寨,咱們就算是基本安全了,到了那時,再安排海船,在水兵的保護之下走海路,抵達天津衛,之後入京,方可保證絕對的安全,恩師,此地不宜久留了,我們需立即出發,決不可再耽擱了。」

  方繼藩不得不讚歎王守仁的了得,就這麼短時間裡,王守仁就將他安排的妥妥當當,真是一個人才啊。

  「走,王廣,老趙,你們也不可留在此,否則就洩露了我的行蹤,要嘛現在我讓伯安宰了你們,要嘛你們都乖乖的隨我去寧波水寨,你們自己選吧。」

  傻瓜都清楚,自己該選什麼好吧。

  趙多錢看著自己那依舊升起了熊熊大火的宅子,又要錘自己的心口,張口要哀嚎:「我的宅……」

  方繼藩很直接的上前,揚手就給了他一巴掌:「號……號……號什麼喪?狗一樣的東西,你再嚎叫,滿天下人都曉得我還沒死。」

  「噢。」趙多錢醒了,揉了揉自己的臉,把悲痛抹去,安靜下來:「得罪,得罪。」

  …………

  一封自南通州的快報,急速的艘送至了北通州。

  北通州急遞鋪,則瘋了似的加急將奏報送至京師。

  剛剛回京的弘治皇帝,還未落腳,便得到了一封來自於南通州的奏報。

  他一臉疲憊的取了奏報,打開,隨即……他臉色唰的一下……蒼白如紙……

  弘治皇帝幾乎站不穩,覺得頭暈目眩,而後……眼前一黑。

  「陛下……陛下……」

  見陛下突然倒下,一旁的蕭敬嚇得臉色慘然,瘋了似的撲上來,一把將弘治皇帝抱住,驚慌失措的大叫:「陛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7
第一千五百二十六章:雞犬不留

  還好蕭敬眼疾手快,好不容易將弘治皇帝攙扶住。

  接著將弘治皇帝扶著坐在了御椅上,又忙取了茶盞,餵著弘治皇帝呷了一口。

  弘治皇帝臉色依舊是慘然,竟是一副沮喪無比的樣子。

  蕭敬趁了空,瞥了一眼那始作俑的奏疏,只一看這上頭的隻言片語,便見上頭寫著:「大火」、「齊國公」、「屍骨無存」等字樣。

  蕭敬的臉色……也瞬間慘然了。

  齊國公竟是……死了?

  雖然這個傢伙很討厭。

  可蕭敬乍聽到這個消息,卻還是驚了,甚至嚇得瑟瑟發抖,不說自己和方繼藩畢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何況他很清楚,齊國公一旦被人刺殺,將是意味著什麼。

  蕭敬毫不猶豫,立即拜在了弘治皇帝的腳下,磕頭如搗蒜,一下子就頭破血流:「奴婢……奴婢萬死……奴婢無用啊,陛下……奴婢掌了廠衛,不能為陛下建立寸功,反而……反而……」

  蕭敬的腦袋,咚咚咚的撞在銅磚上,在這個時候,顯得特別的刺耳。

  弘治皇帝卻是愣愣的看著這銅磚上殷紅的血,心裡卻冒出了一個念頭,連這銅磚都是方繼藩孝敬給自己的。

  何止是銅磚,他的這個女婿,還給他建起了這座雄偉的宮殿,使他的內帑充足,立志於革新社稷……甚至弘治皇帝想起,前一些日子,方繼藩還委屈的對他說,他不過是希望天下大治,誰料居然惹來了別人的憎恨。

  憎恨……

  宛如一道電流,頓時讓弘治皇帝條件反射一般,打了個激靈。

  此時……面帶憎恨的,是弘治皇帝了。

  他是一個老好人。

  人們總說,他是一個好人,也是一個好皇帝。

  這是歷史上不可多得的。

  可現在……他現在露出的,是猙獰,是無以倫比的憎恨。

  「這些賊子,竟已猖獗到了這個地步了嗎?」弘治皇帝握緊了拳頭,瞪大著眼睛,咬牙切齒的道。

  蕭敬打了個寒顫,他自是清楚陛下口裡所稱的那些賊子都是什麼人,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似乎……接下來……

  蕭敬渾身怕得有種冰冷冷的感覺,他陪伴在弘治皇帝的身邊已久,可哪怕是陛下再憤怒,也不曾見過陛下如此樣子。

  他見陛下額上青筋爆出,齜牙咧嘴之狀,竟再無天子的雍容和儀容。

  蕭敬帶著驚懼,立即道:「請……懇請陛下……下旨,奴婢……甘願赴湯蹈火!」

  真論起來,他是有過錯的,廠衛居然對這一場謀刺沒有提前偵知,這已是萬死之罪。

  蕭敬很明白陛下的心思,到了這個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順著陛下的心意,接下來……該是他這個不中用的奴婢將功補過了。

  弘治皇帝臉色冷然,眼眸裡聚滿了悲痛,卻又驟然哈哈大笑:「好的很,好的很,他們騙了朕數十年,騙了朕數十年啊,數十年前,他們和朕說禮義廉恥,朕深信不疑,而如今,這禮義廉恥還掛在他們的嘴上,可朕已看不見了,看不見啦。」

  說到這裡,這大笑突又啞住,老淚隨即縱橫而出,弘治皇帝站著,身子似乎撐不住,不得不屈身彎下腰,手搭在御椅上,又大哭道:「朕……朕該如何向秀榮交代,朕如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朕……朕……朕若是無所為,又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九五之尊,天潢貴冑,朕的女婿……居然死了,死在大火之中,屍骨無存,親者深恨,仇者大快,可是………他們還想暢快嗎?他們定是想笑,想要彈冠相慶……」

  弘治皇帝的臉上,已殺機重重,那眼眸深處掠過滔天恨意,咬牙切齒道:「古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切不可操之過急。可是……結束了,一切都已結束了。傳旨,即可廢除八股取士,取消功名,此前對有功名者種種優渥,俱都取消,朕要他們納糧,要他們見官跪拜,要他們繳納稅賦,奢談八股取士者,誅之。廠衛立即往南通州,給朕查下去,無論牽涉的是誰,無論是什麼人,朕要效文皇帝誅方孝孺例,將其三族俱滅,雞犬不留。」

  「奴婢遵旨。」蕭敬不帶一點遲疑,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斬釘截鐵的回應。

  只見弘治皇帝又道:「下旨英國公,令其立即約束京營待變,宮中衛戍,統統交付勇士營。敕命在外鎮守之黔國公、成國公人等,巡視檢閱三軍,各鎮邊鎮總兵官,監軍人等,隨時候命,需做到有備無患。在京駐紮之使節,暫嚴加管束,不得任其隨時與人私通。責令天津衛唐寅,率鎮守天津衛水陸兵馬,嚴防死守天津衛這要害之地。敕歐陽志於吏部,有勾決三品以下官員任免之權,凡有對朝廷懷有怨言者,吏部宜立即罷黜。京內各坊百姓,子夜之後,不得隨意出入。再敕命順天府傾巢而出,把守住各處車站隘口。」

  蕭敬默默的跪著聽弘治皇帝的決斷,卻是聽得大汗淋漓,這樣一連串的旨意,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大明朝,怕也只有在土木堡之變後,才會有如此緊張的勢態了。

  他立即叩首道:「奴婢遵旨!」

  弘治皇帝帶著渾身的冷冽,大袖一揮:「立即去辦!」

  「是。」

  ………………

  京師。

  同樣是一封快報,火速的抵達了一處新城的府邸。

  這府邸的書齋,佔地極大,平日這裡車馬如龍。

  這裡的主人,乃是京內極有名聲之人,且在朝位高權重,因此願意來此巴結和拜訪的讀書人,如過江之鯽。

  只是今日,這書齋裡格外的清冷,只有幾個當朝的翰林在此閒坐。

  而那書齋的主人,已是老邁不堪,此時正靠在椅上,拚命的咳嗽。

  婢女們給他端來了痰盂,或輕輕的捶打著他的背,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上的欽賜鬥牛服罩著他的身子,不斷的抖動。

  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

  幾個翰林聽罷,緊張的站了起來。

  緊接著,一個布衣人進來,納頭便拜:「劉公,南通州來了消息。」

  這鬥牛服的老者,徐徐伸手,搖了搖。

  隨即,女婢們俱都告退。

  老者這才抬頭,歎了口氣,才道:「何至於此啊,這是何至於此啊……老夫……咳咳……歷經數朝,哪怕是土木堡之變,也不至到今日這天下這般凶險萬分的地步。哎……」

  說罷,他又長長的歎了口氣。

  似乎對於南通州的結果,他不甚上心。

  倒是一旁的一個翰林等不及的道:「如何?」

  「齊國公……理應已死了,那宅邸已派人燒了精光,沒有人能夠逃出去,此後搜出了數十具屍首……」

  那翰林忙道:「尋到齊國公的屍首了嗎?」

  這布衣人臉有難色,道:「這……大多屍首,已是難辨……」

  翰林倒是急了,心急火燎的道:「沒有確定,怎麼就敢來報,劉振之辦事也太不牢靠了。」

  「已是十之八九。」此人道:「為了防範於未然,放火時,外頭留了人,確實沒有人出來,不只如此,還讓人在沿途打聽,也不曾聽到有關齊國公的消息。」

  那翰林方才鬆了口氣,而後看向老者,喜上眉梢道:「老師,這是老天有眼,是老天有眼啊,方繼藩那奸賊倒行逆施,想要斷絕聖學,今日……老師布下天羅地網,他這次便算是死有餘辜了。此等惡賊,人人得而誅之,咱們的好日子……來了!」

  老者精神恢復了不少,頷首點頭:「總算……少了這心頭之患,老夫此舉,非為私心,乃為公義,老天有眼……此言說的好,正是老天有眼,合該此賊喪命,天道好輪迴啊。」

  其他幾個翰林點著頭,個個喜極而泣,甚至有人相擁一起。

  奸賊……終於剷除了。

  「八股改制,也虧得這惡賊想的出來,此人真是喪心病狂,竟到了這般的地步,現在這惡賊一死,便算是去了心頭大患,只怕用不了多久,這滿天下的讀書人都要歡欣鼓舞了。」一個年輕的儒生喜形於色道。

  「爾等,切切不可聲張此事。」老者吁了口氣,他又猛的咳嗽了一下,才又接著道:「事情辦好,自己偷著樂吧,這消息既傳來了此,想來……此時也已飛報入宮了,陛下這個時候定要召百官覲見,召問此事,到了那時,吾與諸公一道勸諫陛下,俱言廢除八股之害,陛下定是不情願,可如今,他失了方繼藩這羽翼,西山書院亦是群龍無首,就算陛下不肯委曲求全,最終也定是胳膊擰不過大腿,來人,給老夫寬衣,老夫預備……入朝……」

  卻在此時,有門房匆忙而來,急匆匆的高聲道:「老爺,老爺……外頭……外頭有消息,有消息來……說是……說是……陛下有了旨意……」

  旨意……

  不少人露出了驚訝之色。

  這還未召百官,如何來的旨意?

  倒是老者面上依舊氣定神閒,輕描淡寫的道:「是何旨意?」

  「廢除八股!」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7
第一千五百二十七章:血債血償

  書齋中突的異常安靜。

  連一直淡然的老者,也顯得很吃驚……

  似他這般宦海沉浮,歷經數朝之人,歷來謀算都是將對方擺在理智的情況下的。

  也就是說,他不會將人想成一個白癡,或者想成一個瘋子。

  因為只有白癡和瘋子才沒有理智。

  而在他的佈局之中,陛下一定是個極清醒的人。

  齊國公權勢滔天,力主廢除八股,可齊國公因此而遇刺,皇帝定會覺得,這廢除八股,實乃極凶險的事,只是傳出謠言,尚且如此驚天動地,這時候的選擇,理應是擱置此事,盡力不去觸怒這些憤怒的讀書人。

  可偏偏……他千算萬算,竟沒有算到,陛下竟會跳脫出他的預料,直接繞過了內閣,不與大臣們進行任何的商議,反手之間,直接下達旨意。

  老者皺了一下眉頭,咳嗽了兩聲,才道:「陛下此舉,難道不知這樣做的後果嗎?他難道一丁點都不擔心?」

  那人這才又道:「陛下同時還有其他的旨意,現在京營已經伺機而動,京師諸門,統統換了生面孔的禁衛,宮城之中,統統由勇士營接管了防務……除此之外……還有英國公、成國公、定國公、黔國公人等,也發了旨意去……甚至連邊鎮的都司、總兵官……」

  幾個翰林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

  老者又拚命咳嗽,接著搖了搖頭:「陛下……想來是怒極了吧,不過……你們不必擔心,這不過是陛下一時怒極而已,等陛下理智過來,清醒了一些,自會知道這大明需要八股,需要讀書人,到了那時候,自然也就順天應運了。我等在此,靜觀其變就是……」

  …………

  朱厚照近日清閒得很。

  清閒了就要找點事做,他是閒不住的人。

  老方又不在,這令他很是遺憾,幾次冒出了要去南通州尋老方的念頭。

  這監國太子,干的一點滋味都沒有啊,好不容易盼到父皇回來,結果……

  他現在在醫學院裡。

  醫學院裡隔三差五,總會有一些病人送來。

  不過作為醫學的大宗師,朱厚照看病是挑人的,他喜歡給人治不孕不育。

  在蠶室裡,光身的漢子躺在手術台上,手術的器械已越來越高明了,什麼無菌環境,什麼無影燈,還有那手術刀,也越來越鋒利。

  漢子已經吃了臭麻子湯,迷迷糊糊的,口裡則在反反覆覆的道:「大夫,割了沒有,割了沒有……」

  朱厚照淡定的捏著手術刀,身後數十個醫學生,一個個用貪婪的目光盯著這鋒利的刀鋒。

  能看著太子殿下親自動刀子,對於任何一個醫學生而言,都是一次彌足珍貴的機會。

  幾十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一個個屏著呼吸,心要跳到了嗓子眼裡。

  朱厚照頭也不回,淡淡道:「都看準了,這個有些小,所以下刀時,尤其要注意,若是差了那麼一丁點的分寸,人家可就真的要絕了香火,可大有大的割法,小有小的割法,為醫者……最緊要的就是……」

  在他說話之間,手術刀已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劃過了一道驚鴻。

  以至於所有人眼前一花,還沒明白怎麼回事。

  卻在此時,外頭傳來了嚎叫:「殿下……殿下……不得了啦……不得了啦。」

  是劉瑾的聲音。

  劉瑾居然直接闖了進來。

  他臉上佈滿了淚水,眼睛已經哭腫了。

  顧不得這蠶室裡的規矩,直接進來,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而後……他拚命的捶打著自己的心口,撕心裂肺的道:「不得了啦,不得了了啊,殿下啊……殿下啊……南通州……南通州出事了……」

  哪怕是再如何的吵鬧,朱厚照這一刀,依舊下得極穩當,手起刀落,該切的便都切了,不該切的,也都保留了下來。

  他依舊沉穩的道:「針。」

  一旁的助手取了針。

  朱厚照依舊盯著手術部位,迅捷無比的開始縫針。

  同時,卻是慢條斯理的道:「狗東西,叫什麼叫,南通州怎麼了,是方繼藩死啦?這麼著急上火的樣子。」

  劉瑾幾乎要哭暈過去了,他是真的傷心悲痛呀!

  他對自己的干爺爺,是真的很有感情的,干爺爺雖然凶巴巴的,可是沒少照顧他啊。

  當然,這還不是最緊要的。

  做為一個宦官,劉瑾時刻都存在一種危機感,哪怕太子殿下素來信任他,可他依舊要瞻前顧後,他害怕一不小心,自己遭了什麼無妄之災,他也害怕太子身邊其他的人將自己取而代之。

  他有太多太多的顧慮了,可自從拜了方繼藩做自己的干爺爺,這等顧慮卻是消失了,他有了安全感了,可以好好的盡自己的職責了。事情辦好了,他也不怕沒人為自己請功,事情若是辦砸了,固然有人會責罰,但是這責罰,看在自己是方繼藩干孫子的面上,別人也往往會留有餘地。

  他甚至不再擔心谷大用這些人想要在太子殿下出風頭,更不必防備東宮有其他人敢拖自己的後腿,更不怕朝中的清流嚼自己的舌根。

  這種日子過得踏實呀,可現在……

  他臉色青白,傷心之色顯然於色,哭的要昏厥過去,卻努力道:「干爺爺……干爺爺他……死啦……真的死啦……他在南通州遇刺,有人燒了他所住的宅子,屍骨無存了……殿下啊……我干爺爺沒了……」

  朱厚照的手……猛地一顫,針頭直接狠狠向下猛地一刺。

  這一次,刺中的位置有些特殊。

  躺在手術台上的男人雖是吃了臭麻子湯,卻也突然感覺到了異樣,兩腿一緊,一種莫名的蛋疼讓他有所察覺。

  他不禁嗷叫:「是不是刺錯了,是不是刺著了俺的子孫袋子?大夫……好大夫……你說個話,你告訴俺,給俺一個准話呀,要不你眨眨眼,你眨眨眼中不中?刺錯了你便眨兩下……」

  沒人理會他。

  蠶室裡很寂靜。

  針拔出來……

  漢子啊呀一聲:「俺的娘咧。」

  朱厚照突然咧嘴,似覺得這漢子格外的好笑,便嘴角輕揚,笑了起來:「本宮早說什麼來著,早說什麼來著,讓他多學一些弓馬,好歹也可防身,至不濟還可以強身,他總是不聽,你看現在……被人殺了吧,活該了吧……哈哈……」

  朱厚照樂滋滋的樣子,丟掉了針。

  漢子在手術台上道:「大夫,你倒是縫啊,俺感覺俺在流血,不是說要先縫針,還有上藥,保證安全的嗎?大夫,大夫……」

  朱厚照不理他,自言自語的笑著道:「也好,也好,這樣世上就少了一個禍害了,你看他多會害人,一肚子的鬼主意,也不知是哪位義士所為,本宮真想見見……」

  他移動了腳步,腳步很想輕快,可越發的沉重。

  眼淚已在眼眶裡打轉,口裡繼續平靜的道:「以後也沒有人和本宮搶牛肉吃了,沒人成日背後說本宮壞話了,本宮瞧見他,就很生氣,成日日上三竿才起來,開口就是你妹呀你妹的,這狗一樣的東西……」

  西字出口。

  朱厚照眼裡團團轉的淚水,卻是猛地奪眶而出,他吸著鼻子,鼻涕也出來,於是捲了袖子擦了擦,繼續吸鼻子,此刻,他眼睛已經花了,向前的步子,變得踉蹌。

  手術台上的漢子繼續嚎叫道:「大夫,流了好多血呀,俺覺得應該搶救一下,哎呀呀,哎呀呀,俺頭暈的厲害,大夫,俺要暈厥過去了。要不這麼著,大夫你看中不中,俺加錢,俺加錢,大夫,你講一點良心,你開個價呀。」

  朱厚照已跌跌撞撞的走出了蠶室,外頭的日光,炫得他本是淚汪汪的眼睛極難受。

  他卻打起了精神,仰著臉,不使這不爭氣的眼淚繼續落下來。

  而在這一刻……

  整個醫學院,已經沸騰了。

  到處都聽到病人們的嚎叫聲。

  求醫問藥的,發現大夫們已經離開了自己的看診台。

  在蠶室裡做手術的,卻見大夫們丟了手術刀,人已不知所蹤。

  剛剛交了銀子,預備取藥的,發現給他取藥的人一下子沒了蹤影。

  師公(師祖)遇刺了。

  消息來得如此之快,又如此之突然。

  頓時,這些年輕的大夫們,一個個臉色僵硬。

  有人已是泣不成聲。

  憤怒的人發出了咆哮:「是何人,究竟是何人,這是欺師滅祖之仇,不共戴天,不誅凶賊,我等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

  蘇月心情悲憤到了極點,忍著巨大的悲痛道:「先治病……先治病……師公在天有靈,一定希望我們先治病救人,先將刀收起來,聽我一言,先把刀收起來,我們是醫者,醫者仁心,有什麼仇,有什麼怨,先給人治好了病再說。」

  朱厚照則拖沓著沉重的腳步,不理會這些閒雜的聲音,他淚水漣漣落下,猛地,淚眼朦朧的眼眸一張,而後又用長袖在自己的臉上抹了一把。

  他將自己的臉抹花了,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緊接其後,朱厚照臉色冷然的張口道:「血債血償。」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17
第一千五百二十八章:大禍臨頭

  西山書院瘋了。

  整個京師震動。

  在西山書院,對於所有的讀書人而言,沒有人比方繼藩更加重要。

  哪怕方繼藩已極少去管理西山書院的事務,可這從無到有,最終逐漸茁壯成長的書院,方繼藩已被視之為精神圖騰。

  謀刺殺,乃是他們的恩師,他們的師公,他們的師祖。

  殺了方繼藩,又何嘗不是誅他們的心。

  很顯然,教授們已經管不住事態了,或者說,那些授課的教授和博士們,本都是精挑細選,乃是人中龍鳳,新學的精華,在得知了消息之後,已將教具和書本一摔,大呼一聲:「今刺吾師,如刺吾父母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今爾等若還能在此高坐,靜心讀書,如此,與禽獸何異?不報此仇,不堪為人,今吾師以廢八股而死,天子有詔,廢黜八股,那舊學門人,蠅營狗苟,深恨吾師,方有今日。歷來漢賊不兩立,這些賊子,就在京裡,就在京外,遍佈天下,他們欺吾西山書院無人嗎?」

  生員們炸了,紛紛舉起了扳手等奇奇怪怪的東西,聲震瓦礫的大呼:「誅賊。」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拼了!」

  ……

  交易所……

  當消息傳來時。

  王不仕看著淚流滿面的鄧健,他摘下了墨鏡,陷入了沉默。

  接下來……他見證了自證券交易所自開業以來,最瘋狂的一次拋售。

  春暖鴨先知。

  齊國公遇刺,死了!

  齊國公啊……

  齊國公對於所有做買賣的人而言,就是一個象徵。

  因為有了齊國公,所以有了西山煤業,有了西山建業,有了西山藥業,西山鋼鐵,無數骨幹的產業順勢崛起,帶動了整個商業的繁華。

  甚至有商賈說笑,想要知道市場是否景氣,只要盯著齊國公就可以。

  這絕非是玩笑,事實即是,齊國公與百業,本就是息息相關的。

  對商賈們而言,朝廷打壓了商賈百五十年,百五十年間,商賈們形同於賤民,莫說在此談笑風生,哪怕是出門在外,都需夾著尾巴,生恐引來禍端。

  自有了齊國公,情況才開始好轉。

  齊國公就如同是風向標。

  現在突然被刺,顯然……是想要這天下回到原來的軌道中去。

  只是……回到了原來的軌道,大家還有容身之地嗎?

  連容身之地都沒了,所謂的信心,在此刻,蕩然無存。

  於是……

  商賈們瘋了。

  瘋狂的拋售……

  拋售一切可以拋售的東西。

  在此刻……沒有什麼比真金白銀,更讓人安心了。

  於是……錢莊開始瘋狂的擠兌。

  所有的資產,都在統統的拋售。

  王不仕親眼見證著,他內心是複雜的。

  這個萬丈高樓平地而起的新世界,在此刻,竟是崩塌的如此之快。

  幾乎所有的股票,瞬間無人問津。

  無論它曾有多大的前景。

  無論它曾經有多大的盈利。

  沒有人再在乎這些了,盈利幾何,沒有關係了,他們只想兌換成真金白銀,這些金銀,要趕緊藏起來,藏在自己的地窖裡,預備過冬。

  這突如其來的暴跌,讓反應稍慢一些的人,欲哭無淚。

  很快,原本價值不菲的股票,瞬間成了廢紙。

  完了,一切都完了。

  王不仕歎了口氣,他摸了摸鄧健的腦袋。

  鄧健這個傢伙雖然坑,可是……被他坑久了,竟出了感情。

  他吶吶的道:「不哭。」

  「我家少爺……我家少爺……他……他……」鄧健涕淚直流,抽泣得幾乎難說出話來。

  「走吧,一切都已結束了。」

  鄧健看著被人撕碎,漫天飛舞的股票和契約,不禁道:「府裡的股票,不賣……不賣了嗎?」

  王不仕竟是露出微笑。

  而後面上再沒有過多的表情:「一切都已結束了,這不過是浮光泡影,現在……彷彿又回到了人世間,現在再想著賣掉,已沒有了任何的意義,當這一日到了,這些不過是廢紙一張而已,老夫……就權當是黃粱一夢吧,這一夢醒來,照舊,天下還是那個天下,人間亦是那個人間,走吧,結束了,老夫預備請辭告老,我還積攢了一些銀子,是該回鄉中去了,你……隨老夫去嗎?」

  鄧健卻是猛烈的搖頭:「我生是少爺的人,死是少爺的鬼,我要去找小少爺,可能……要去黃金洲……」

  王不仕歎了一口氣,這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啊。

  不過……也罷……

  ……

  「齊國公死了!」

  靠近文廟,是一群讀書人所居的地方。

  消息已傳了來。

  寒窗苦讀的讀書人們,頓時露出欣慰。

  果然……老天有眼了啊。

  周舉人和陳舉人是最高興的,他們本就是朋友,周舉人先聽到消息,興沖沖的提了酒,尋到了自己的好友。

  陳舉人聽到消息之後,喜極而泣,手舞足蹈的道:「這……這是老天有眼,是天不絕我聖學啊,此賊豺狼成性,國賊也,今天誅此賊,你我的好運氣來了。」

  此前聽說要廢除八股,這兩位舉人老爺憂心忡忡,沒了八股,他們的一生,還有什麼意義。

  他們學了一輩子的八股啊。

  可現在……

  二人幾乎相擁而泣。

  「來,陳兄,當浮一大白。」

  「好,當浮一大白。」

  陳舉人命府中的書僮,取了酒盞來,開了周舉人提來的一壇花彫,斟滿,二人一飲而盡,面上都泛著紅光。

  周舉人激動得耳根都紅了:「陳兄,此獠既是被誅,自是普天同慶,陛下身邊,少了這個賊子,便是你我因緣際會,將來金榜題名,大展宏圖之時,難怪,昨夜我忽做一夢……」

  「噢,不知何夢?」

  「我夢見……夢見……」

  ……

  外頭,有人瘋狂的拍門:「陳兄…………陳兄……」

  有一個秀才,跌跌撞撞的進來,臉色蒼白如紙。

  兩位舉人見了他,一時愣了。

  周舉人打起精神:「原來是劉賢弟,劉賢弟竟也來拜訪了,是不是也是為了……」

  只是這話還沒說完……

  「朝廷廢科舉了。」

  兩個舉人聽了這話,頓時……腦袋炸開一般。

  劉秀才顧不得二人的反應,逐而道:「不只如此,還廢除了所有讀書人的功名,已命各地學官削除學籍名錄,從今以後,再沒有舉人,沒有秀才了……」

  說著,劉秀才捂著臉,露出痛苦不堪之色。

  這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周舉人嚇得魂不附體,臉色慘然:「這……這如何可能,這怎麼可能!陛下……陛下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啊,這不是真的,絕不是真的……陛下難道就不怕咱們讀書人……」

  劉秀才悲切的道:「不,現在……該怕的是咱們……」

  「什麼?」

  「你還不知道嗎?」劉秀才打了個寒顫,看著周舉人道:「而今這滿街對這綸巾儒杉的讀書人,都是恨之入骨啊。你們不知道吧?股價崩了……半個時辰不到,幾乎所有的股票,統統暴跌……有許多人,已是轉眼之間,所擁有的一切化為烏有,已有人開始去讀書人宅裡縱火了呢,城南的周大儒,不知你們認得嗎?他的宅邸,就起火啦,燒死了幾口人。」

  「還有人要去提學衙門裡,搶奪學籍的名錄,說是咱們這些有功名的讀書人,統統都該死,要趁著朝廷銷毀學籍名錄之前,拿了名錄……一個個……報復……要為齊國公報仇雪恨!」

  陳舉人也給驚得打了個寒顫:「你說什麼,你說什麼……」

  他眼睛紅了,一把拉過了劉秀才的衣襟,齜牙裂目的道:「股價暴跌了?我…我……愚兄我……」

  他臉上露出了難以言喻的驚恐。

  對於外頭縱火的事,一點也不關心。

  他突然哀嚎的道:「我買的四海商行……它也暴跌了……也暴跌了?」

  「跌了……都跌了……」劉秀才滔滔大哭:「不只是股價,這宅邸,到現在,已是攔腰而斷了,可憐我才剛貸款買的宅子啊,交了真金白銀的首付,現在這宅子,竟是不及借貸的銀子……」

  周舉人頓時覺得頭暈目眩。

  因為……他也是在京中置了產的。

  功名沒了。

  家底也沒了。

  什麼都沒有了。

  周舉人突然整個人癱坐在了地上,他喃喃念道:「這麼說來……這麼說來……」

  「我來,便是提醒兩位兄台,這些日子,萬萬不可出去,都留在家中,大門緊閉,避禍要緊,還有……家中一定要小心火燭,而今……京裡已是亂成了一鍋粥,要出大事啊。」

  周舉人和陳舉人已沒有心思再聽這些了。

  避禍嗎…………

  可到了現在,不就已大禍臨頭了嗎?

  畢生的積蓄,辛苦得來的功名……而今……統統都沒有了。

  「是誰……是誰刺殺了齊國公……」陳舉人淚流滿面:「齊國公是當朝大臣,是當今聖上的駙馬,他們……竟是膽大包天到了這個地步……」

  …………

  這幾章很難寫,因為需要總結一些西山書院建立以來的得失,在這個劇情裡,把此前的人和事,做一個總結,今天盡力會多更一些,謝謝理解。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58
第一千五百二十九章:血光之災

  一個個與八股有關的書院,開始查抄。

  事實上,就算是朝廷不查抄,儒生們也都跑乾淨了。

  誰敢留啊。

  一夜之間,起了十幾處大火,燒死了不少人。

  朝中的不少大臣初初聽聞方繼藩遇刺之事,心裡還暗爽不已,可很快,他們便欲哭無淚起來。

  事實上,手持股票和宅邸最多的,就是這些人啊,可突然之間,他們發現自己手中持有的,竟都成了廢紙。

  於是他們瘋了似的想要去兜售,可顯然,都已遲了。

  因為此時,沒有人再對股票和宅邸問津,哪怕再如何賤價,也不會有人理會了。

  緊接著,新城的所有工程,統統停頓下來。

  那些此前還擁有數萬數十萬兩紋銀身價的人,轉眼之間,一無所有。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宅邸固然不值一錢,卻還是背負著沉重的貸款。

  這些貸款,一分一毫都不能少。

  在新城外的城隍廟裡,順天府經常發現穿戴著儒杉綸巾的屍首。

  許多人傳言,這都是西山書院的生員所為。

  在京外的一處莊子,有舉人反對朝廷虢奪他們的功名,並且絕不認可稅吏登門,來和他們算一算今年的糧稅,在說吏被打了出去之後,緊接其後,便出現了一群西山的生員,將這莊子夷為平地了。

  甚至一向與人為善的屯田衛,竟也開始在地方上被鼓動起來。

  要士紳們繳納稅賦,官府往往力又不逮,因為需重新丈量田地,可這……恰恰是屯田衛最擅長的,他們早將各處的土地算的清清楚楚,直接送到了地方官府,這地方父母官縱想包庇,卻也無可奈何了,不得不下令清繳田稅,稅吏的背後,是屯田衛,屯田衛的背後,是西山書院,他們擅騎射,且尤為殘忍,不只如此,他們的背後還有鎮國府,也就是太子殿下的支持,太子殿下背後呢……則是皇帝。

  陛下已連下數道旨意,禁絕書生言事,要求士紳一體納糧……

  其中受害最大的,卻又成了朝中百官。

  他們不但有宅邸,家鄉可是還有許多土地的啊。

  他們的親族在地方上,仗著他們的關係,早已掌握了不知多少的土地。這可是大片的土地,一旦繳納糧稅,便不知幾何了。

  有人開始上書,可很快,京察便登門。

  吏部這裡,歐陽志一個個的簽發公文,罷黜官員。

  甚至到了一日罷黜十數人的地步。

  歐陽志已經好幾天沒有睡好了,好不容易打一會兒盹兒,便夢到了恩師,於是淚目,他雖遲鈍,後知後覺,情感其實最是豐富的,吏部上下,此時此刻,竟無一人敢於頂撞歐陽尚書。

  頭七的日子,轉眼即來。

  街上已再看不到有人頭戴綸巾儒杉,百業蕭條,西山錢莊,產生了大量的爛賬,為了催收,招募了大量的人大量的沒收宅邸和田產。

  王金元忍著悲痛,他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只覺天塌下來了,如行屍走肉一般,恍惚之間,竟不知自己在做什麼,可是……在這最緊迫的時節,他知道……西山錢莊,有方家的一份,少爺還有兩個小少爺,不能在這個時候,將他們的家底敗光了。

  於是………必須收賬。

  於是他振作起來,他對著一個個的賬目,將這些賬目,一一比對,誰家還不上銀子,抵押的家產幾何,而後再命人拿著賬單派人登門。

  而如今,不肯還貸的人,已如過江之鯽。

  工部員外郎周濤就是其中一個。

  當初,他可算是最樂見於方繼藩遇刺的其中一個。

  他還有兒子,寄望在了科舉上頭,他自詡自己是聖人門下,對於新學,有著刻骨的仇恨。

  可當宅邸和股價暴跌,且這股聲勢已是無可阻擋,甚至引發了地方上的地價也瘋狂的連跌,此時……他如許多人那般給驚到了,而後想到自己那越來越低廉的宅邸,便不肯再為自己的宅邸還債。

  他所住的宅邸,總計七畝,當初花費了近十萬兩銀子,當然……他拿不出十萬兩銀子,只拿了一萬兩銀子的首付而已,而今已還了一萬多兩,還欠著八萬兩的房貸。

  可現在,宅邸的價格毫無預警的暴跌,這樣的宅邸,如今有人掛三萬兩銀子,竟也無人問津了。

  這工部員外郎,畢竟是會算賬的,待西山錢莊的人登門開始催收,他沉著臉迎了出去。

  周濤心裡對著這催帳的人冷笑,擺出官儀:「何故登門?」

  催賬的人便道:「奉錢莊的意思,老爺已三日不曾繳納上月的房貸了。」

  「呵……」周濤臉上冷笑,他在此刻,又何嘗不絕望呢?就因為一個可恨的方繼藩,自己的財富,竟是縮水了一大半。

  他帶著怨氣道:「而今這宅邸一錢不值,又算誰的?」

  「這……小人可管不著。」前來催帳的人,顯然是身經百戰的,淡定自若的道:「當初借貸的契約,可是明明白白的,每月按時奉還,若有違約,西山錢莊有權將抵押的宅邸和土地收歸。」

  「收吧,收吧,都收了,給本官滾!本官現在一個銅板都不會給你們。」

  周濤大怒,他已是氣的吐血。

  催帳的人便道:「既然周老爺不再奉還貸款,那麼根據當初借貸時,周老爺曾抵押了現下的宅邸,還有在山西老家的九百多畝土地……」

  當初向錢莊借貸,都需抵押物,借貸的銀子越高,抵押物越多,此人的意思是,若是不還貸,那麼這周家的宅邸和土地,也就統統沒收了。

  那九百多畝地,不是小數目,算起來也有兩萬多兩銀子,可現在……宅邸的暴跌,以及市場的動盪,連帶著山西那裡也受到了影響。

  越是到了危機來臨時,人們越是更願意守著真金白銀,再沒有人敢於購買土地、宅邸、股票了,正因如此……那山西的地,現在也是一錢不值。

  那可是周濤的祖地啊。

  可現在……白紙黑字,周濤又有什麼法子?

  何況西山錢莊背後的西山書院磨刀霍霍,聽說,就因為一個大臣私下裡說了幾句齊國公死的好,當夜便有人衝進了他家去,直接將那大臣拖了出來,生生打死了。

  偏偏順天府,竟是偏袒著。

  周濤陰沉著臉,想想現在的狀況,這貸款,是絕不能還了。

  他定了定神,像是下了大決心,咬牙道:「統統都拿去吧,哈……哈哈……」他本想說,那個賊子,就算是死了還要害人,可這些話,終究在理智的驅使下,被他吞回了肚子裡去。

  「既如此,那麼叨擾了,後會有期。」催賬人再沒有說什麼,因為他還急著去下一家。

  數不清的房貸,轉換成了無數的房契、地契和田契,每日裝滿數十上百口箱子,進入西山錢莊進行封存,而直接選擇不還貸的人越來越多,以至於西山錢莊,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王金元還是拚命維持著,大明寶鈔的信用,無論如何都不能丟,雖然各處的錢莊已開始引發了擠兌,可王金元依舊咬著牙,調撥了金銀,不斷的在維持著局面。

  王金元比誰都清楚,一旦人們拿著寶鈔在錢莊裡兌不出金銀來,到時的後果,將會更加的可怕。

  也幸好這些年,錢莊大量的吸收了金銀,尤其是黃金洲和歐洲鬱金香帶來的金銀,作為存底,因而,倒是勉強可以支撐。

  何況大量的大明寶鈔,統統都流入了海外,海外還未開始擠兌,所以暫時可以鬆一口氣。

  可即便如此,王金元依舊覺得不輕鬆,現在外間的消息,實在是太雜太亂了。

  「少爺啊少爺,你怎麼就去了呢?您平時不是一直都頂聰明的嗎?」王金元禁不住喃喃自語,沒了少爺,就感覺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似的。

  若是少爺在,只要他給別人兩個耳光,就沒有不能解決的事。

  可現在……難……真的是太難了。

  還有那些壞賬,可怎麼處置?

  錢莊收回來了這麼多的宅邸的房契,還有那堆砌如山的地契和田契,現在……這些東西,都已不值一錢了啊,再這樣下去,只怕它們的價值還要持續不斷的暴跌,錢莊貸出去的真金白銀,換回來的,不過是這些不值一錢的東西,這錢莊……怕是最後也沒有其他的辦法維持了,自己只怕要對不起亡故的少爺了,少爺在天之靈,不會在夢裡煽自己的耳光吧。

  …………

  此時,方家上下,已是一片素縞。

  朱秀榮縞冠素紕,她不過是個柔弱的女子,聞到了噩耗時,便昏厥了去。

  只是……新津郡王方景隆聽聞了消息之後,頓時身子垮了。

  到了此時,朱秀榮方才想起,自己作為兒媳的責任,她強撐著站了起來,在方繼藩幾個弟子的協助之下,開始佈置靈堂……

  只可惜……自己的亡夫,竟是臨到死去,竟連完好的屍首都不見留下,這更令朱秀榮悲痛欲絕,俏臉上,像蒙了一層白紗,毫無血色,蒼白的可怕。

  ………………

  第二章送到,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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