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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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813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58
第一千五百三十章:億萬家財

  看著那方繼藩的靈堂,好幾次,朱秀榮要昏厥過去。

  從前繼藩一直都留在家中,無災無病的,誰曉得出去了一趟,夫婦二人便是陰陽相隔,再難相見。

  而今公公重病,大子去了黃金洲,小子還在牙牙學語,這彷彿天大的干係,諾大的方家重擔,便落在了朱秀榮這嬌小的身上。

  幾個在京或在天津的弟子,都已回來了。

  穿了孝服和孝帽。

  剛剛下值的歐陽志,跪在靈堂之下,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泣不成聲。

  唐寅已是哭得要昏厥過去。

  腦海裡,恩師的教誨,此刻格外的清晰。

  恩師人品高潔,性子純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想不到,竟是英年早逝,天道……不公啊……

  只是……固然再悲痛,可看著一旁默默垂淚的師娘,二人卻還是強忍著悲痛。

  馬上要頭七了,師娘固然是公主之尊,可是一介女流,無人幫襯,這府中上下,如何使得。

  二人默默起身,各自去前堂和後宅張羅。

  偶爾會有人登門,多是和方家頗有交情的人,人一進來,哪怕平時心裡吐槽這個狗一樣的東西,可在此時,也大多悲從心來,難免念幾聲好,所謂人死為大,於是感慨唏噓:「齊國公為國效勞,人所共見,他……是個好人哪。」

  「是啊,他是一個好人,哎……」

  「如此出眾之才,為人又豪爽憨直,為我大明立下了赫赫功勞,這天底下,誰不念他的好。」

  「是啊,是啊,誰不念他的好,就是沒有良心。」

  「老方家出了這麼個孩子,本是多美的事,誰料……哎……」來者又是唏噓。

  「不錯,不錯,可惜了,英年早逝,卻不知兇徒,何時會被拿住。」

  「老劉,令子想來,也已成年了吧,我看……令子倒也頗有幾分齊國公的風采。」

  「咦……姓王的你怎麼罵人,信不信老子抽你。」

  「此時此地,嚴肅一些,齊國公屍骨未寒,吵鬧什麼?」

  眾人紛紛祭奠。

  片刻之後,蕭敬也來了,他先給方繼藩的靈位行了大禮,而後至朱秀榮面前,弓著身道:「陛下有口諭,希望殿下能夠節哀順變。」

  朱秀榮俏臉微微一凝,身子卻是款款坐直了。

  這幾日,她的眼淚都要流乾了,現在這俏臉上,卻滿是寒霜:「我乃父皇的女兒,現在既嫁入了方家,便算是方家的人,現今父皇派了你來,本宮只問一件事。」

  蕭敬立即道:「請殿下示下。」

  朱秀榮冷冷的道:「殺夫之仇,不共戴天,為何迄今,為何還未抓住兇徒?」

  蕭敬臉帶難色,道:「這……這……已派廠衛去查辦了。」

  朱秀榮全無平日的柔弱,卻是斬釘截鐵的道:「廠衛辦不了,還有幾個弟子,讓他們去辦,弟子不中用,還有這麼多的徒孫,也可以交代他們辦,現在這麼多子弟,都在摩拳擦掌,是本宮以這師娘和太師娘的身份壓住了,可若是不能給一個交代,只好我們親力親為,不勞廠衛啦。」

  蕭敬頓時覺得自己後襟都是冷汗,忙是點頭:「是,是。」

  朱秀榮纖手顫抖,鳳眸微微一凝:「你下去吧,回去告訴父皇,方家這兒,已沒了主心骨,可兒臣倒還勉強撐得住,倒是父皇和母后,卻要好生照顧自己。」

  蕭敬見這強忍著悲痛的公主殿下,禁不住也老淚垂下:「奴婢……奴婢也是看著殿下長大的,殿下何曾受過這樣的苦,殿下您節哀順變,切切不可傷心過度,陛下說了,頭七那一日,他親自來。」

  囑咐過後,蕭敬告退。

  過了沒多久,王金元也來了,他先給方繼藩的靈位磕頭,而後到了主母的腳下,拜倒在地道:「小人見過主母。」

  朱秀榮見了他,臉色溫和了一些:「何事?」

  王金元忍著哀痛,凝重的道:「殿下,近日各處錢莊,擠兌的厲害,不只如此,現下錢莊裡的壞賬,數不勝數,這西山錢莊,抽調走了大量的資金,再這樣下去,只怕要支撐不住了,當然,小人覺得,暫時還可以撐一段時間,可眼下,最緊要的問題是……西山各處的產業,現在股價都暴跌的厲害,再這樣下去,只怕……」

  朱秀榮對這些東西,不甚懂,便看著王金元道:「你的意思是什麼?」

  「為今之計,只有救市。」

  「救市?」

  「就是現在,許多人瘋狂拋售股票,若是無所作為,則將會有無數的作坊破產,到了那時,才是真正的天崩地裂,主母,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了,若是放任下去,不但西山要完,便是這大明……只怕也要傷筋動骨……下頭,還有上百萬人受雇於咱們,混口飯吃,少爺生前曾經說過,咱們西山掙錢不是最緊要的事,最緊要的乃是讓流民和百姓們有一口飯吃,所以買賣做的越大,大家才有好日子,可眼看著到了如今……」

  朱秀榮聽到此處,似乎觸景生情,通紅的眼眶裡,又忍不住淚水打轉,帶著哭腔道:「對,對,夫君心裡只有蒼生百姓,這一點,本宮是最清楚的,這世人再如何誹謗他,那些腐儒如何污蔑他,可最知他本心的人,便是本宮。現在……讓百姓們有一口飯吃,最是緊要,你繼續說下去。」

  王金元便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救市,重拾信心。」

  「如何救市。」

  「拿出銀子,收購這些已經跌到谷底的股票,只要西山這裡不亂,將股價暫時穩住,將來總有出路。」

  「需要許多銀子?」

  「是,需要許多銀子,不過……現在許多股票,都已跌到了谷底,甚至有的股票,不如此前市值十之一二,所以……只要西山錢莊出手,不是沒有可能……」

  朱秀榮深吸一口氣,才道:「那就救,無論用什麼方法。」

  「可是……西山錢莊現在本就壞賬過多,而如今,本就已有了擠兌的苗頭,西山錢莊的存底,一旦動用了這筆銀子,可能引發鎖鏈反應,最後連西山錢莊都保不住。」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朱秀榮道:「到了這個時候,一旦西山建業、西山煤業等作坊都沒了,那麼留著這錢莊又有何用?夫君在世的時候,心裡念茲在茲的便是百姓,這些百姓姓我們方家,我們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他們。」

  「主母……」王金元歎了口氣,他之所以讓公主殿下來拿主意,是因為他很清楚,這麼大的事,他做不得主。

  大肆收購股票,需要大量的資金,而西山錢莊,本就難以維持了,這個時候,還動用大量的銀子來救市,可能最終引發更可怕的後果。

  可是……一旦百業蕭條,無數人失去了生業,這就有違了少爺生前的初衷了啊。

  朱秀榮站了起來,她心知這令王金元為難:「本宮大抵明白你的意思了,西山錢莊,要動用這麼一大筆銀子,本身存底就不多,一旦動用,接下來的擠兌,將引發致命的風險,是嗎?」

  「是!」

  朱秀榮又道:「壞賬又是怎麼回事?」

  「這壞賬……是宅邸的價格暴跌之後,許多人,已不願意償還貸款了。雖說錢莊收來了無數的土地契約,足足堆滿了幾個倉庫,可是……這些東西……已是無人問津,形同廢紙,因而……現在西山錢莊的資金……得不到還貸的回款,已是極艱難了。」

  數不清的抵押物,且絕大多數都是土地,統統都收進了錢莊,可有什麼用呢,這些東西,從前是值錢的,可現在……救不了燃眉之急。

  整個京師,幾乎所有的宅邸,都是貸款交易,而絕大多數的宅邸,都是被達官貴人們買了去,這些達官貴人,最多的就是土地,大明朝到了現在,土地兼併極為嚴重,絕大多數的土地,就掌握在這些能在京裡置產的人手裡,因而,他們樂於借貸,用土地作為抵押,可一旦他們發現風向不對時,寧願捨掉這些土地,也絕不肯還一兩銀子。

  朱秀榮道:「這些呆賬,會擠垮錢莊?」

  「會造成極大的困難,好在此前,少爺對錢莊,一直採取的是較為保守的策略,靠這些貸款,倒還不至於擠垮錢莊。真正的風險,在於大明寶鈔,現在許多人覺得西山錢莊已經收不回賬了,要垮了,有人在看熱鬧,也有人避之如蛇蠍,所以……許多人紛紛拿著寶鈔來兌換真金白銀,現在錢莊雖然敞開了兌換,可一旦存著的金銀被兌空,便是錢莊完蛋的時候啊。」

  朱秀榮凝視著王金元:「這些寶鈔,絕大多數,都在什麼人手裡。」

  「既在尋常百姓,也有的在海外,還有相當大一部分,在許多的大商賈手裡……」

  朱秀榮深吸一口氣:「你的意思是,若是這些大商賈沉住氣,不在此時落井下石,錢莊就還有救。」

  王金元想了想,點頭:「有!」

  朱秀榮此刻,也頷首點頭:「本宮明白了,那麼……本宮來救!」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59
第一千五百三十一章:誰贊成,誰反對

  對於錢莊而言,擠兌的風險是極大的。

  現在,王金元既然打算繼承方繼藩的遺志,無論如何也要回購股票,將這哀鴻遍野的股價救起來,那麼就需要更多的資金。

  可若是擠兌繼續進行,這不啻是後院起火,讓整個西山更加雪上加霜。

  而公主殿下這邊既有了許諾,卻還是讓王金元有些擔心。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只能破釜沉舟了。

  他立即回到錢莊,下令所有的掌櫃開始行動起來。

  交易所裡,大量的資金還是注入,瘋狂的回購股票。

  這本是一直暴跌的股票,終於開始有了一丁點回暖的勢頭。

  王金元無疑是在豪賭。

  因為他雖抽調了西山錢莊上千萬兩紋銀,甚至還留著大量的資金作為儲備,可在資金耗盡之前,能否恢復股市,卻還是未知之數。

  只是在這個時候,某些商行見西山錢莊開始注入資金,終究還是有所動作起來,有人開始入市,當然……絕大多數顯得極為謹慎,生恐一個不好翻了船。

  唯一的好消息是,隨著大量的股票開始回購,瘋狂拋售的勢頭,卻是阻住了。

  只是……

  對於西山錢莊而言,卻是生死存亡一線的時候。

  如此大規模的資金調度,本就使許多人懷疑西山錢莊是否有足夠的儲備,一下子,擠兌潮終於開始爆發了。

  數不清的人,擔心自己手中的大明寶鈔變為廢紙。

  越來越多的人生恐這個時候,錢莊的儲備一空。

  因而,前來兌換真金白銀的人越來越多。

  其中有為數不少的,就是不忿西山的人。

  方繼藩死了,他們高興。

  結果股價和宅邸的價格暴跌,他們卻發現,受損最大的,竟是他們自己。

  他們的心在淌血。

  卻毫不猶豫的斷臂求生。

  因而,他們立即抵賴貸款,寧可被西山沒收了宅邸和田地、土地的抵押。

  現在……他們絕大多數人,已是家財散盡。

  宅子沒了,家裡的地沒了。

  什麼都沒有了。

  或許……有的人手裡還有一些寶鈔,唯一令他們覺得安慰的,是還有一個官職。

  於是,他們不得不安慰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方繼藩那狗一樣的東西,便是死了,也讓大傢伙兒不得安寧啊。好嘛,我等破了家,他方家,難道還有好日子過嗎?

  大不了,魚死網破,大家一起嘛。

  西山錢莊肯定要完了。

  看著那前來擠兌的人潮,那此前被沒收了土地和宅邸的周濤,就高興得不得了。

  這是這段時間裡,唯一的好消息。

  老家的土地沒了,宅子也沒收了,西山下了強制搬遷的命令,一時之間,周家是一片哀嚎,可周濤雖是心在淌血,可想到……這是為了繼往聖絕學,咬咬牙,搬。

  一家老小,幾十口人,只能遣散了奴僕,尋了一個火柴盒一般的小樓住下,日子過的不舒暢啊,周濤鬱鬱寡歡。

  手裡的寶鈔,只剩下了幾百兩,這是最後的一筆財富了。

  這個時候,還能怎麼樣?

  他當日便拿著寶鈔前去錢莊,卻見這錢莊裡人山人海,到處都是來擠兌的人,許多人生怕排在後頭,便取不回金銀了,焦灼的不得了,推擠得厲害。

  雖然錢莊一再保證,定有足額的金銀供大家兌換,可人們依舊還是焦慮不安。

  京裡這幾日發生的事,讓所有人都成了驚弓之鳥,許多人可是畢生的財富都在這錢莊裡。

  看著這亂糟糟的人群擁擠,周濤心裡卻是暗樂,他一方面擔心自己的寶鈔取不回金銀,另一方面又巴不得這西山錢莊倒了才好。

  …………

  事實上,錢莊的存底,快要清空了。

  因為寶鈔的印製,雖是和金銀等同,可隨著資產價格的不斷暴增,泡沫卻還是有的。

  也就是說……寶鈔其實是印的比儲備金銀的價值是要高不少。

  現在突然這麼多人拿著寶鈔來兌換,這對本就傷筋動骨的西山錢莊而言,不啻是雪上加霜。

  而此時……一身素縞的朱秀榮,乘坐著馬車,卻抵達了陳記商行。

  陳記商行做的乃是車行買賣,規模很大,在京師和江南都是此中翹楚。

  因為這樣的買賣,現金流大,因而手中的寶鈔,數不勝數。

  馬車四周,是幾個宦官和數十個護衛。

  聽是公主殿下登門,陳家上下詫異無比。

  於是,陳家的家主陳尚連忙領著幾個兒子到了中門來迎接。

  朱秀榮徐步至廳中,款款坐下。

  陳尚小心翼翼的侍奉著,猜測著朱秀榮的來意。

  朱秀榮漫不經心的呷了口茶。

  她現在已收了淚,卻依舊顯得憔悴。

  緊接著,她徐徐啟口:「陳家在車馬行數一數二,不過聽說現在買賣也有了一些困難?」

  陳尚忙道:「是,是有一些。」

  「哎,現在是共體時艱的時候啊,大家都有難處。先夫雖是去了,可從前他卻提及過陳家,說先生辦事聰明,合該先生發財。」

  「呀,齊國公竟提及過小人?」陳尚心情複雜,不管怎麼說,他雖然和方繼藩沒有交情,可新城的建立,到陳家的發家,某種程度而言,陳尚是跟上了西山崛起的步子,才有今日,所以他和方繼藩雖不相識,卻是傾慕已久。

  「這是自然。」朱秀榮又淡淡的道:「先夫故去,現在家裡呢,只留下了孤兒寡母,哎……本宮雖為帝女,可已打算好了,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現在本宮操持家業,多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往後還需多向先生們請教。」

  「不……不敢……不敢的。」陳尚忙擺手。

  朱秀榮卻是起身,朝陳尚福了福身,行了個禮。

  陳尚哪裡敢接受,立即屈膝拜下:「殿下折煞小人啦,折煞小人啦。」

  朱秀榮又說了幾句話,自是說了陳記商行這些年為新城出了不少力,又說起頭七將至,請陳家人去拜一拜,方才起身,告辭而去。

  這陳尚恭謹的將公主殿下送出了府邸,見公主殿下的車駕遠去,他才恍惚的回過頭,朝著身後的長子陳葉道:「趕緊的,立即將人找回來,咱們手裡那一百多萬兩的寶鈔,不兌了……快……」

  陳葉一臉愕然,不禁道:「爹,怎麼不兌了?人們都說,這寶鈔只怕不穩當,還是兌回真金白銀的好。」

  「你懂個屁。」陳尚繃著臉,揚手直接給了陳葉一個耳光。

  他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兒子,厲聲道:「你這沒眼色的東西,到現在,你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嗎?公主殿下親自登門,這是陳家多大的福氣?你以為公主殿下此時是來幹什麼的?她開先第一句便提及了齊國公,這是什麼,這是動之以情,沒有齊國公,有什麼咱們陳家的今日嗎?這其後,殿下又說,她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這叫曉之以理,這是告訴咱們,方家還沒跨呢,沒有齊國公,還有太康公主殿下,太康公主殿下背後是宮中,是大明的朝廷,這個時候,可萬萬不能對西山落井下石,否則西山就算保不住,她還治不死我們區區陳家嗎?」

  陳葉聽得大汗淋漓,心裡卻默默的道,我瞧公主殿下很客氣啊。

  只見陳尚又咬牙道:「此後公主殿下起身,朝我行了個禮,她乃天潢貴冑,是當今陛下親女,我何德何能,算個什麼呢,也配受她的禮?這又叫什麼,這叫無功不受祿,公主殿下能為了西山,給我這等賤商行禮,就說明她已決心護住西山,不惜一切代價了。她可以屈尊行禮,也就可以對任何壞事的人不客氣,我們陳家有幾條命,能和她對著干?你真以為西山這些年有聲有色,日進金鬥,是單靠買賣?人家手裡,是有刀的!」

  陳葉此時,終於嚇得魂不附體。

  陳尚又道:「方纔攀談時,她又說起了一些買賣上的事,看來是做了功課的,這說明她將我們陳家的買賣都摸了個一清二楚了,她清楚咱們的家底,這便是說,大家可以共富貴,也必須得共患難,你不跟她共患難,到時,西山完了,咱們陳家也得跟著一起陪葬。」

  「還有……咱們親自送了她的車馬出來,你難道沒瞧仔細嗎?她的車馬,不是往西山的方向回去的,而是往東去了,這往東不遠,就是做米行的德勝商號,她拜訪的,不是咱們陳家一姓,只怕這京裡,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商戶,她都要走訪,你個狗東西,現在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了嗎?說不准……這西山錢莊還真有救,這個時候落井下石,這不是找死嗎?傳令下去,咱們感念齊國公的恩德,這時候,理應和西山共存亡,手中的寶鈔,一兩都不許去取兌,對了,家中查一查還有多少現銀,咱們自己存一點,其餘的,都送去西山錢莊,兌成大明寶鈔,都到了這個時候了,不能再計較個人的得失了。咱們經商的,憑的其中一樣就是眼光要放遠一些。現在如此境況,橫豎是死,不如跟著方家,博一條出路!」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59
第一千五百三十二章:算賬的時候到了

  朱秀榮帶著哀痛與疲憊,一臉憔悴的坐在馬車裡。

  下一家……已經不遠了。

  這車廂裡,正堆著一沓厚厚的簿子,以供她隨時查閱需拜訪的人每一戶大抵的情況所用。

  譬如下一家,做的就是糧食的買賣,這等買賣的人,需大量的銀子,一旦銀子周轉起來,資金的流動是極大的。

  簿子裡,有關於此家米商的一些情況,大抵有多少的貨棧,有多少家的鋪子,詳盡得很。

  朱秀榮將手中的簿子放下,心裡已大抵有數了。

  只是她想破頭都難明白,這些簿子,顯然不可能是最新調查出來的,倉促之間,這麼多的資料,涉及到了這麼多的商家,怎麼可能如此的詳細?畢竟連人家幾口人,何時家裡添了新丁,都寫的明明白白,想來……這是她的夫君在生前,早早就調查清楚的。

  可似乎又有一個問題,盤繞在朱秀榮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夫君在生前,調查這些做什麼呢?這些商人,牽涉百業,可按理來說,與西山無礙啊。

  只是此時,來不及多想了。

  她覺得自己的頭腦,因為喪夫之痛,有些麻木和混沌,於是不得不咬著唇,強打起了精神。

  現在……只有她能撐著這份家當了。

  …………

  當日正午。

  各處錢莊和分號,就在無數百姓還在擠兌的時候……

  卻發現,那空落落的兌換寶鈔業務窗口那兒,卻突然也排起了長隊。

  這些人,是趕著車馬而來的,而後到了外頭,便開始一箱箱的卸貨,之後抬著一個個箱子進入了錢莊。

  這箱子一打開,足以讓所有人眼睛發直。

  竟是一箱箱的真金白銀,炫得人有些眼花。

  其後,錢莊這兒,立即分出了人手,開始對這金銀進行稱重。

  他們……竟是反其道而行,竟是用真金白銀來兌換大明寶鈔的。

  各家的商號,都來了人,帶來的真金白銀有多有少,都是府裡的管家領頭,帶著夥計們來,有專門的護衛把守,什麼也不說,東西運來,任錢莊的人進行稱重,得到了等額的大明寶鈔,隨即轉身即走,並無二話。

  於是乎,這邊排起長龍在取銀,那邊排起長隊來卻是存銀。

  此前本是略有混亂的錢莊,現在業務量雖是上去了,可負責錢莊的掌櫃,現在卻一下子腰桿子挺直了,精神奕奕的指揮著夥計加緊辦理業務。

  這錢莊有條不紊,甚至掛出了牌子,決定為了方便百姓們取兌,夜裡下值關門的時間,將延後一兩個時辰。

  這意思是說,大家不要急,好好的排隊,拿了寶鈔,保管有銀子取,斷無存銀告罄的可能。

  如此一來,反而來取兌的人少了一些,可依舊還是有人不放心,總覺得銀子能落袋為安才好。

  …………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翰林院跟前,朱厚照背著手,被門前的人攔住。

  可朱厚照冷著臉,依舊前行,肩膀與對方一撞,對方頓時打了個趔趄,直接摔翻在地。

  在朱厚照身後,一隊人蜂擁而入,都是西山書院的讀書人。

  他們為了以示區分,雖也穿著儒杉綸巾,腰間卻都繫著祭奠師公的白帶子。

  這翰林院裡頭的翰林們聽到動靜,有的自公房裡冒出頭來,有的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

  迎面一個翰林上前,連忙躬身行禮:「殿下屈尊而來,不知……」

  朱厚照手裡的,是一根馬鞭,他眼也不眨一下,劈頭蓋臉便朝那翰林面上砸去。

  啪……這翰林面上,頓時多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這翰林連忙用手捂著臉,發出了哀嚎。

  朱厚照面上沒有表情,緊緊的抿著唇,上前了幾步。

  其他的翰林和文吏們頓時炸開了鍋。

  一言不合就揮鞭抽打,這……這……斯文何在啊。

  要知道……翰林代表了清貴,是讀書人的象徵啊。

  現在哪怕是廢除了科舉,可翰林依舊還是翰林。

  他們所代表的,是氣節,是這大明的風骨。

  因而……無論是皇帝,還是太子,都不曾有親自抽打翰林的,哪怕是再嚴重的罪,也不過是廷杖而已。

  有人眼疾手快的攙扶起地上疼得翻滾的翰林,而後後退。

  朱厚照卻對此,不以為意。

  以往的時候,朱厚照雖然頑劣,可對於翰林們,卻大抵是哪怕是被他們罵了,也只是一副隨你們去罵,我完全沒聽見的態度。

  可今日,朱厚照腰間繫著白帶子,穿著戎裝,腳下的靴尖碾了碾地上流淌的血跡,朝地面淬了一口吐沫,抬頭,面上冷冷的,眼裡帶著厲色,終於開口道:「聽說翰林院裡有不少人暗地裡在叫好,說是齊國公該死,這是老天有眼,是嗎?」

  他說話之間,左右顧盼,看著每一個翰林,目光猶如冰尖。

  翰林們心裡咯登一下,突然有人滔滔大哭:「殿下……您……您豈可如此有辱斯文,殿下……我等……」

  朱厚照沒有理會那個跪在地上大哭的翰林,而是繼續冷冷的道:「是不是?」

  翰林們紛紛後退。

  「齊國公該死不該死,父皇可以說,本宮可以說,哪裡輪得到你們來說,在本宮看,說這些的人,定和謀刺齊國公的兇徒有關係,究竟是誰?」

  朱厚照說話的時候倒是不急不慢,手中的鞭子,輕輕的拍打著手心,卻是透著一股子令人莫名驚懼的威勢。

  「敢說不敢認?」朱厚照齜牙:「平時不是自詡自己是清流,敢仗義執言嗎?」

  「殿下……」終於有人排眾而出,卻是翰林侍講章濤。

  章濤凜然正氣道:「殿下不得在此無禮。」

  章濤曾在詹事府任職,也曾給朱厚照授過課,算起來,是朱厚照的半個師父了,因而……此時他勃然大怒:「殿下難道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臣子的嗎?今日之事若是傳出去,天下的讀書人會如何看待殿下?天下的軍民又會如何看待殿下?」

  朱厚照看著他,卻是冷色不改,道:「怎麼,你也罵了?」

  朱厚照的態度,令章濤氣得七竅生煙,心裡發冷。

  這些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日子啊,方繼藩一死,先是廢除科舉,接著,大量的罷黜大臣,甚至不允許翰林言事,更有不少人,因為股價和宅邸的暴跌,家中財富頓時一空,這些積攢的怨氣,何其深厚,現在……太子如此態度,這有給讀書人活路嗎?

  他正色道:「這些年來,祖宗之法,篡改得一塌糊塗,陛下受奸人蠱惑,已到了不能明辨是非的地步,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豈不就是齊國公?今日齊國公……死了,固然可惜,可若是細細想來,又何嘗不是咎由自取?殿下與齊國公……」

  「你說什麼?」

  其實章濤自覺得自己的話,已經十分委婉了。

  還不至指著方繼藩的屍首,問候方繼藩的祖宗數代,他是清流官,仗義執言,本就是該當的,皇帝都敢罵,還有誰不可以議論的?

  「下官要說的……」

  朱厚照卻突然瘋了一般,猛的上前,不等章濤繼續開口,竟是一把扯下了他的官帽,將他的簪子揪下來,章濤頓時披頭散髮,章濤似乎也沒有料到太子殿下會有如此反應。

  朱厚照卻已扯著他的長髮,一拽,章濤打了個趔趄,不等他反應過來,緊接著,一個耳光狠狠的摔下來。

  啪嗒……

  章濤驟然覺得自己的眼睛開始冒星星,徹底的懵了,下頜處,殷紅一片。

  朱厚照卻是趁機,狠狠一腳踹中他的腹部,這章濤養尊處優,皮肉細嫩,便一聲啊呀,直接摔翻在地。

  他不甘心的厲聲淒吼:「下官曾官拜詹事府講官,殿下……」

  其他的翰林見狀,噤若寒蟬,有人想要上前去勸。

  卻見太子殿下的臉色比方才更冷冽了幾分,那是一種殺氣騰騰的樣子,像是尋到了獵物的豹子,那眼底深處,掠過的鋒芒,竟是寒得讓人徹骨。

  朱厚照已上前,騎在了張濤的身上,一拳狠狠砸去,厲聲道:「你再罵,你再來罵。你是什麼狗東西,來啊,你再來罵,老方死了,你們定是順心了,好的很,那就一起去陰曹地府陪葬吧。哈哈……」

  啪……

  又是一拳下去。

  朱厚照目光赤紅,突然大笑:「妙極,妙極,你在人間,本宮打死你們這些碎嘴的賤奴,等將你這狗一樣的東西打死了,他日到了陰曹地府,老方再打你這狗奴。」

  這一拳拳下去,凌厲無比,章濤發出哀嚎,慘叫不絕,待到後來,竟是奄奄一息,再也叫喚不動了,只是拳頭下去,發出悶哼,身子條件反射一般抽搐一下。

  朱厚照打著打著,卻沒了多少的氣力,明明是他打人,可是淚水卻是嘩啦啦的落下來,順著眼角劃臉頰,淌入嘴角,他笑聲哽咽起來,突然再沒有了氣力,整個人像一灘肉你一般,歪倒在已是人事不省的章濤身邊,身上的蟒袍,揚起灰塵,塵土迷得他的眼睛,更是淚水漣漣。

  他喃喃道:「這裡再容不下你們了。」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7:59
第一千五百三十三章:我方繼藩回來了

  下一刻,朱厚照翻身而起。

  他揮了揮手中的辮子,輕蔑的朝眾翰林一笑,手指那地上已是奄奄一息的章濤,冷冷的道:「這老賊定是和謀刺一案有關,給本宮拿下,下本宮的條子,讓吏部先罷黜他的官職,送去廠衛,定能問出一點什麼。」

  他話音落下,一群如狼似虎的西山書院讀書人沒有遲疑,立馬行動起來。

  這在翰林看來,這些讀書人,已經狂妄到了天上去了。

  可又如何呢……

  章濤被人迅速的架走,餘下的翰林們,心情沉重,卻只是沉默。

  人們看著這一切,心裡真真寒透了,同時,心裡又滋生出了奇怪的感覺。

  人群之中,翰林侍講學士王不仕發出了一聲感慨:「倘齊國公今在,何至如此……」

  說罷,一聲歎息。

  這一句話,若是從前,在翰林院是極犯忌諱的。

  因為翰林之中,喜歡方繼藩的人實在不多。

  他們是錚錚鐵骨的清流,骨子裡就有反抗的傳統。

  何況……王不仕在翰林院中,本就是特立獨行的一個。

  因為他有錢,而其他的翰林,卻都被姓方的那狗東西吸乾了。

  可今日……翰林們臉色蒼白,卻沒有吭聲。

  這話……還真是讓人啞口無言啊。

  倘使齊國公還在……

  這是一個大膽的念頭。

  若是他還在……

  還至於宅邸暴跌,以至於連貸款都不還,寧願沒了宅子,沒了抵押的土地,也不敢還貸了嗎?

  何至於積攢了這麼多的家業,一夜之間,成了空?

  又何至於,陛下突然廢除八股,不給任何轉圜的餘地?

  又何至於太子殿下還有西山書院的讀書人,到處喊打喊殺,那荒涼的城隍廟裡,總會被發現幾個讀書人的屍首。

  又何至於家中的人出去採買,被人認出來,那商賈居然擺出了不做你買賣的模樣,甚至有商戶直接掛出了不售他們商品的牌子。

  何至如此啊……

  他們現在竟發現,方繼藩那狗一樣的東西,若是活著……竟不是最壞的結果。

  此人雖然不近人情,卻恰恰乃本是水火不容的新舊之學的緩衝劑。

  而今……方繼藩沒了。

  於是……矛盾徹底的爆發。

  自己恰恰成了人人喊打的那個人。

  沒有活路了啊。

  宅邸暴跌,自己不敢還貸。

  士紳必須繳納糧稅,於是土地的價值也是暴跌。

  你妄想看別人笑話,誰知最大的笑話,就是自己。

  眾翰林還留在原地,默不作聲,心裡卻是複雜無比。

  …………

  數艘海船,一路北行。

  方繼藩一行人,匆匆的到了寧波,如王守仁所言,這一路幾乎沒有任何的阻礙。

  那些圖謀不軌之人,只怕做夢都想不到,方繼藩沒有死。

  他們甚至還以為,若是方繼藩沒死,定會前去官府,又或者立即選擇回京。

  卻哪裡想到,一群人竟是心急火燎的往寧波府去。

  方繼藩是個有膽識的人,他不怕死,可王守仁再三苦勸,看在王守仁的面上,只好做了縮頭烏龜。

  他們一到了寧波水寨,頓時讓在此帶兵的戚景通大吃一驚,聞知居然有人想對方繼藩行刺,戚景通更是後怕不已。

  如今,戚景通在此坐鎮水寨,率領這一支水師精銳,威震四海,可一想到自己的恩師居然差點失了性命,頓時哭了,他身上染著武人的習氣,抬起他粗糙的大手,立即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而方繼藩的心思只有一個,他要回家!

  於是戚景通親自安排了七八艘海船,八百多名水兵,命人恭送恩師。

  上了海船,乘風破浪,方繼藩方才鬆了口氣。

  可哪怕是如此,王守仁依舊還是擔心。

  賊子喪心病狂得敢放火謀殺恩師,那就是什麼事都敢做的出來,後面就怕再出什麼差錯,他……定要保護恩師的絕對安全。

  於是,方繼藩豪爽的在船艙之中,招呼了一群不懂賭博的水師武官在艙中打葉子牌,大殺四方,贏得不亦樂乎。

  看著這些武官們一個個幽怨的模樣,方繼藩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他也不好賭的呀,可是……這不是船上無聊嘛。

  倒是幾個擅長葉子牌好賭的武官磨刀霍霍,恨不得上桌。

  方繼藩大義凜然的呵斥他們:「就知道賭賭賭,狗一樣的東西,身為我大明武官,保家衛國,瞧瞧你們的心思放去哪裡了?」

  王守仁則坐在甲板上,看著艦船划過海波,泛起波浪,陷入沉思。

  方繼藩贏了一筆銀子,心滿意足,到了甲板上,帶著微笑,坐在了王守仁的身邊。

  「恩師,不知京師怎麼樣了,恩師必須盡快回京,否則,只恐京中生變。」

  「是啊。」方繼藩這才正經起來,露出了擔憂的樣子:「為師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所以茶飯不思,否則怎麼會尋人去打葉子牌呢,實是因為心裡的憂愁無處宣洩。」

  王守仁頷首點頭:「他們刺殺恩師,可見,對恩師已是恨之入骨,這些人絕不簡單,只怕現在京裡,已是炸開了鍋。」

  方繼藩想了想,懊惱的道:「為師別的不擔心,怕就怕,西山受此噩耗,等為師回去,錢莊已經垮了,那是為師一輩子的心血,倘若垮了,為師以後就真的要靠你們幾個師兄弟了,為師花銷很大,也不知你們是否靠得住。」

  王守仁:「……」

  嗯,這是實話……

  自己的死,足以引發京師的動盪。

  一切的價值,其實本質上源自於信心,人們願意花巨大的價錢,去買各色各樣的商品,就源於人們深信,這些東西具有價值。

  方繼藩說到此,幽幽的吁了口氣。

  「很快就要到天津衛了。」王守仁道:「恩師且先放寬心,到了天津衛,我們立即回京,或許……還可補救。」

  …………

  船尾,趙多錢臉色蒼白,一副吃了黃蓮的表情,他……有些暈船。

  當然,暈船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他的宅子沒了。

  那一把火,燒的是宅子,可也是自己的銀子啊。

  那大火,令一個本是錙銖必較,成日樂呵呵,心裡滿是算計的商賈,頓時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他倚著船舷,對人愛理不理。

  廬州知府王廣,也是一臉的頹唐,對於未來的命運,他覺得很憂心。

  自己好端端的,在廬州府教化有功,怎麼轉過身,就成了挖八股取士墳墓的掘墓人了呢?

  想到那一場大火,他依舊覺得後怕的,這一場大火,是針對齊國公去的,可當時,自己也住在那宅邸裡啊,那些人……不但是要取齊國公的性命,還要自己的性命。

  是不是代表,在世人眼裡,自己已是十惡不赦,成為了齊國公的鷹犬了?

  完了……一世清名,至此喪盡,不知將來,這些讀書人會如何編排自己,自此,自己只怕徹底的斷絕了清流的圈子,成了孤魂野鬼。

  他甚至在想,後世的史筆,會如何形容自己呢?

  還有那些不忿的讀書人,又會如何編排自己?

  王廣和趙多錢不一樣,趙多錢要錢,王廣……要臉。

  …………

  「天津衛到了!」

  有水手高呼道。

  輸紅了眼的水師武官們,脾氣不太好,卻還是高呼道:「立即向港口發訊號,讓他們派船接駁,預備入港!」

  「入港……入港……」

  「入港!」

  「我方繼藩……」方繼藩在此刻,扶著船舷,眼裡露出了光芒,口裡道:「我方繼藩回來了!」

  這區區十數日的海上顛簸,卻令方繼藩恍如隔世一般。

  方繼藩這才清楚,古人為何對鄉土如此的看重。

  家鄉的泥土裡,自己都能聞到銀子的味道啊。

  …………

  天津衛上下,已忙碌開了。

  李舉人這些日子,都如過街老鼠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原本作為一個舉人,在這天津衛裡,他出門彷彿自帶了光環,人們稱他為李老爺。

  可如今……

  「李相公,李相公……」

  李舉人聽到外頭有人拍門。

  門子匆匆來報。

  可……直接嚇得李舉人汗毛豎起,硬著頭皮到了門後,心撲通撲通的跳著,卻不知這次又要遭遇什麼事。

  外頭的人依舊拍門,大叫著:「李相公,港口那裡來了船,寧波水師的船,說是……齊國公……回來了,齊國公沒有死……」

  「什麼……」李舉人聽罷,頭皮頓時炸開。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

  其實他已不算是舉人了,因為朝廷已經廢除了舉人的功名。

  可無論如何……在短暫和窒息的沉默之後……

  李舉人突然淚如雨下,發出了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有死,齊國公沒有死,真是老天有眼,天無絕人之路啊,齊國公……還活著,哈哈……」

  他開懷的狂笑,驚動了李家上下。

  李舉人卻是跑得比兔子還快,猛地拉開了門,朝身後的家人大叫道:「正午備一些酒菜,今兒是個好日子,老夫當浮一大白。我且先去港口看看,看看是真是假。」

  說著,懷著激動的心情,李舉人一溜煙的跑了。

  真的跑的比兔子還快。

  上山打老虎額說

  發了一個番外,關於榮耀手機的,可以去看看。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00
第一千五百三十四章:至京

  李舉人感覺自己的腦子要炸了。

  他的家距離港口很近。

  因而,一路狂奔。

  等到了港口處,不必辨別,便可看到前方有一處碼頭人山人海。

  這一刻……他突然熱淚盈眶。

  沿途上,他居然看到了不少的讀書人。

  這些讀書人,曾是他舊有的同窗,亦或是曾有過幾面之緣的。

  可在這個時候,李舉人來不及打招呼。

  他一路氣喘吁吁,心裡卻還是有幾分不可置信的樣子。

  等他上氣不接下氣,終於抵達了人潮處時,便拚命的推擠上去。

  附近來的有商賈,有聞訊而來的地方文武官員,有官兵,居然嘈雜一片。

  有人大叫道:「都讓讓,都讓讓,要謹防宵小之徒,之前有人要謀害齊國公,誰曉得這裡會不會混進來刺客。」

  於是乎,那些人更是朝裡擠。

  怕了,真的怕了啊。

  若是再來謀刺一下,就真的完了。

  齊國公真的在此處……

  李舉人在人牆之外,更是急迫了,拼了命的朝裡頭鑽,好不容易鑽了進去,果然……看到一青年人,前呼後擁的,護衛和文武官員作陪。

  這青年人只背著手,頤指氣使的模樣,猶如凱旋而歸的將軍,口裡客氣道:「我可想死諸位啦。」

  聽聽這話……這人不是有病嗎?

  可是……這就沒錯了。

  齊國公不就是他niang的有腦疾?

  竟真是齊國公……

  是他!

  李舉人這一刻,心裡激動不已,滾燙的淚水,自眼角滑落下來,他腦海裡一片空白,看著那俊秀的年輕人,看著他指指點點春風得意的模樣,李舉人感覺自己的身子都要酥了。

  他的身體混在人群之中,猶如波濤中身不由己的扁舟。

  下一刻,內心深處的一股火焰,猛地躥起。

  隨後,李舉人瘋了似的朝著方繼藩的方向,撥開了人群。

  趁著護衛們的空隙,猛地衝上了前。

  方繼藩有點發懵……

  還來?

  不過很快,方繼藩氣定神閒了,他心知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自己的身後,有王守仁守護。

  眼前這個讀書人,顯然沒有取出什麼凶器,只是一把衝到了方繼藩的面前,就在王守仁出手即將如電一般捏住他的脖子時……

  肆虐的淚水,卻自這李舉人的眼裡流出來,他抱住了方繼藩,滔滔大哭道:「齊國公……齊國公,你竟還活著,老天爺,它有眼啊……」

  王守仁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而後收了回去,只是依舊表現得極警惕。

  李舉人依舊慟哭道:「學生……學生是無一日不盼著您起死回生啊……我……我……學生……齊國公你是有所不知啊,自打這噩耗傳來,學生的日子,沒法過啦,家人去買米,人家不肯賣,差役們突然登門,個個凶神惡煞的。學生一子一女,女兒的親事,也被人退了。兒子在外頭,被人打了……被打得面目全非哪。齊國公倘若不回來,學生就沒法兒活了,一家老小,真不如死了乾淨。外間都在說,是學生這樣的讀書人對齊國公不利,可是冤有頭債有主,與學生這樣本分的讀書人有什麼瓜葛和牽連……齊國公啊齊國公,您現在回來,學生才有活路,您……」

  他是動了真情,哭的死去活來,抱著方繼藩,死死不肯鬆開。

  其餘之人聽了,俱都默然起來。

  這些天津衛的父母官,大多都是唐寅的門生故吏,齊國公一死,他們便前途未卜起來,有哪一個心裡不焦灼呢?

  至於來此的商賈,現在萬物齊跌,不少人直接破產,哪怕是還在支撐著的,也是搖搖欲墜,今日不知明日事。

  尋常的百姓,又何嘗沒有受到波及呢!

  因而……有人帶了頭,眾人竟都是嗚嗚的哭起來,士農工商,竟都在此,個個泣不成聲。

  居然……回來了。

  大家有救啦。

  站在此的人,無論是什麼樣的身份,可終究都是血肉之軀,凡夫俗子,就算平日口裡說的再如何高尚,終究是脫不開衣食住行,脫不開父母妻兒,這些日子,哪一個不是在驚惶不安中度過呢,甚至有多少人,因此遇害。

  趨利避害,乃是人的本能,現如今……方繼藩一回來,卻令所有人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不是方繼藩死而復生,而是大傢伙兒劫後餘生啊。

  方繼藩掰開李舉人的手,後退一步,一臉嫌棄的大叫道:「你的鼻涕粘在我的臉上了,滾開,狗東西!」

  方繼藩歷來就是這般嫉惡如仇,如此的耿直。

  李舉人聽罷,非但不怒,卻是臉帶慚愧之色,泣不成聲的拜倒在地道:「學生萬死。」

  眾人聽到滾開二字,心裡又歡喜起來。

  早就傳聞齊國公性子耿直,絕不遮掩,這樣的真性情,從古至今,世間少有,其實很多人是沒見過方繼藩的,只是聽大家說他是,又見文武官員作陪,這才將信將疑。

  可現在……有了這滾開二字,就好像心裡的大石落地,那種自內心深處湧出來的喜悅和欣慰,頓時使他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歡欣起來,就好像過年一樣。

  方繼藩的心情卻不大好了,連忙取了帕子,擦拭身上的拙物,一面怒罵道:「瞎了眼的狗東西,我這衣衫,名貴的很,你賠得起嗎?是不是非要逼的我生氣才好,我脾氣已經好很多了……」

  身後,王守仁的視線在周圍掃了一眼,擔心的道:「恩師,這裡的人越聚越多,恩師……我們還是立即回京為好。」

  方繼藩點頭,但想了想,見許多人還在感動之中,立即輕聲道:「伯安,有一件天大的事,事涉到了萬民的福祉,關係著無數貧苦百姓的出路,非要你去辦才成。」

  王守仁一愣,不解的看著方繼藩。

  恩師就是大手筆,隨口一句,就是蒼生社稷。

  「請恩師教誨。」

  方繼藩慎重的道:「你趕緊的,先騎快馬,速速趕往京師,當然,不可讓任何人都知道,尤其是不能讓朝廷知道,你到了京師,先尋王金元,只告訴他一件事,為師很快就回來,他會知道怎麼做的。」

  王守仁又是一愣:「恩師,這……」

  方繼藩歎口氣,幽幽的道:「這天底下,這麼多為富不仁的狗賊,他們佔據著財富,貪婪無度,有了一,就想著二,得隴望蜀,卻殊不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些財富在這群狗東西身上,這是暴殄天物啊。好啦,時間來不及了,你趕緊的去,為師隨後就到。咱們都快馬加鞭,可是……你得比為師快馬加鞭還要快,這沿途不可歇息,不得下馬,你騎術最好,為師也最看重你,這才將如此重任交到你的身上,好啦,不要再嗦了,快去吧,到時,你會明白為師的良苦用心的。」

  王守仁每日思考,並不傻,他隱隱的猜測出了點兒什麼來。

  因而,他看著恩師焦灼萬分的樣子,竟是無言以對。

  可師命如山,王守仁再無猶豫,朝方繼藩作揖道:「恩師保重。」

  方繼藩豪爽的道:「放心,為師有七八百水兵保護呢。」

  於是王守仁毅然決然的轉身,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此時……絕大多數人只是隱隱聽到了消息。

  可事實上,親眼見方繼藩活蹦亂跳的人不多,就算是見著了,心裡也在萬千的感觸之中。

  而至於那些沒有親見的,其實……肯相信方繼藩死而復生的人卻也實在不多。

  畢竟,這麼多日子以來,流言蜚語滿天飛。各種都是齊國公復活,或是齊國公沒死,又或者有人看到齊國公進了神仙廟裡,成仙了。

  這市井坊間,什麼流言蜚語都有。

  因而……天津衛裡雖到處都在傳死而復生的事,可事實上,相信的人實在不多。

  方繼藩也不願在此逗留,很快就上了馬車,命人快馬加鞭,朝京師趕去。

  …………

  京裡,眼看著即將到達方繼藩的四七。

  所謂的四七,便是以七日為單位,有頭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直至七七四十九日的七七之分。

  頭七時,弘治皇帝親往祭奠,命人念誦了祭文,嗚呼哀哉,以至弘治皇帝當時也是泣不成聲,尤其是想到,方繼藩屍骨無存,想到方繼藩平日的音容笑貌,又覺愧對自己的女兒,竟是生出了自責之心。

  是啊,若非是自己採納了方繼藩的廢除八股,何來這一場災禍。

  方繼藩這完全是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啊。

  如此忠臣,竟是慘死於賊子之手,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惋惜和悲痛的事嗎?

  因而,頭七之後,弘治皇帝又大病了一場,到了四七,身子好了一些,又下了旨,前往祭奠。

  蕭敬對此,覺得極詫異,忙是苦勸:「陛下已是去過了,何故又再去?陛下的龍體要緊啊……」

  弘治皇帝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他已罷朝許多日了,淡淡道:「朕最遺憾的事,是繼藩屍骨無存。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方家數代單傳,好不容易到了他這裡,才勉強開枝散葉,誰曉得……竟是英年早故,此上天不仁啊,朕每念及此,便悲不自勝,朕不知道,這冥冥之中,方繼藩若是有靈,是否在那靈堂裡,朕終究還是想趁著這些日子,多去看看,若他在,能看著朕,朕這一些舟車勞苦,又算的了什麼?」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00
第一千五百三十五章:幕後真兇

  蕭敬聽罷,便知道再多勸說也是無益。

  陛下雖是皇帝,卻是個感情深厚之人,莫說是對別人,何況這還是陛下的親女婿呢。

  蕭敬眼中依舊有著對弘治皇帝的擔憂之色,卻點頭道:「奴婢……這就去張羅,不知陛下是否輕車從簡?」

  弘治皇帝擺擺手:「大張旗鼓吧,現在是方家最難的時候,也是秀榮最難的時候,孤兒寡母,掌著這諾大的家業,不易……」

  一想到朱秀榮,弘治皇帝心裡又是扎心一般的刺痛。

  他起身,看著這大殿的玻璃窗外,那祥和的天色。

  弘治皇帝負手佇立道:「她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她是婦人,可現在卻要肩負起一家之主的職責,這是她的意思,朕看著心疼,可不能阻止,你知道為何嗎?」

  蕭敬弓著身,默不作聲,他很明白,弘治皇帝現在只是需要一個聽眾,可以聽他訴說心裡悲痛的人。

  弘治皇帝在蕭敬跟前倒是沒有掩蓋情緒,此刻已瀟然淚下,口裡接著道:「秀榮自娘胎裡出來開始,便一直乖巧,處處聽朕和張皇后的話,待字閨中時,聽父母之命,出嫁了,便從了夫命,她這輩子都不曾吃過苦,可如今,她突然要撐起方家這個家業,依著她從前順從和唯唯諾諾的性子,定是下定了決心方纔如此,朕……勸不住的。朕是她的父親,自是能幫襯著便幫襯一些。方家不能垮,方家若是垮了,秀榮也就垮了。」

  弘治皇帝低頭,揩拭著眼角的淚,而後眼裡透出了堅定之色:「朕要在四七這一日,自大明門而出,該有的儀仗都要有,要率群臣再去方家一趟,要讓全天下人都知道,不只是秀榮不能垮,方家不能垮,倘使秀榮和方家垮了,這大明的社稷也就垮了。」

  隨即,他拂袖:「早做準備。」

  「奴婢遵旨。」

  …………

  四七這一日。

  弘治皇帝自大明門出宮,百官早早在大明門外跪迎。

  此後,率著浩浩蕩蕩的車馬至西山。

  西山這裡,似乎一切,都一下子變了顏色,人人都穿戴著素縞,人人都是悲痛之色。

  聽說新津郡王依舊病重,思念著兒子成了疾,已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

  如此……更令這西山上下之人,平添了愁容。

  哪怕只是在西山安頓的一個小農戶,除了悲痛,也有對未來的恐懼。

  少爺沒了,老爺若是也有什麼閃失,方家也就真正的只留下了孤兒寡母了。

  公主殿下固然清貴,可畢竟只是女流之輩,這些日子,她東奔西走,聽說雖是力挽狂瀾,可也有許多消息傳來,西山錢莊的壞賬越來越多,股價雖是勉強的救了起來,卻也只是維持著不跌而已,卻因為救市,花費了無數的金銀,許多人已經開始勸說大傢伙兒早早的另謀出路,這西山錢莊一垮,整個西山……只怕也就全完了。

  只是……

  要走,豈有這般容易?習慣了在此,受方家人的庇護,他們早已將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他們雖非是這裡的主人,卻視自己是西山的一份子,上至這裡的老爺、少爺,還有書院的讀書人,還有附近的商戶,他們一個個耳熟能詳,乃至後山的飛球營士兵,他們也看著親切,這……是自己的家啊……

  西山上下,有數萬戶人,都是當初的流民,安頓於此,他們來自五湖四海,背井離鄉來此,現在……他們哪兒也不肯去了。

  在這裡,幾乎家家都穿戴著孝衣孝帽。

  一個叫虎子的,前幾日還和讀書人發生了衝突,竟將人打的頭破血流,被當場抓住了現行。

  像虎子這樣的少年郎,正是最年輕氣盛的時候,血氣方剛,以至被五城兵馬司『請』了去,卻是飛球營的沈傲親自去將人從五城兵馬司撈了回來。

  這樣的事,有很多。

  尤其是一群少年人,簡直已到了瘋狂的地步,他們和自己的父輩相比,對西山有著更深刻的認同感,他們無論是出去在哪裡闖蕩,若是被人問起,他們總能驕傲的說自己是西山人,並且暗示對方,自己似乎總和齊國公有著某些不可描述的關係。

  齊國公的噩耗,是西山人無法接受的。

  因而,這家家戶戶都是披麻戴孝,每一個門戶前,都自覺地掛起了招魂蟠。

  弘治皇帝至西山之後,在百官的擁簇之下,趕到了靈堂。

  他帶著幾個重臣進去,每一次邁入這裡,弘治皇帝都有一種不可置信的感覺。

  他總是難以接受這殘酷的現實,可這佈置好的靈堂,卻無時無刻的都在提醒他,此時的他,遭遇了人生的悲劇,白髮人送黑髮人。

  朱厚照和朱載墨早早就來了。

  朱載墨穿著孝衣,和歐陽志、唐寅一起在靈堂下守孝。

  方天賜年紀還小,由人抱著,只一味的哭。

  朱秀榮在這靈位之下,面色憔悴到了極點。

  弘治皇帝特意沒有讓蕭敬宣報,便是不希望打破這靈堂中的氣氛,也不願這些本就形同枯槁,悲痛萬分的子女們來迎接自己。

  弘治皇帝進來,與朱秀榮四目相對。

  弘治皇帝的心,便又如刀絞一般,他連忙將目光錯開了,不願見女兒那絕望的眸子,他什麼也沒有說,作為君父,自是不必行大禮,只需捏幾炷香,表示對逝者的緬懷,就已是很足夠了。

  方天賜本就在哭,沒人理他,此時見了自己的外父來了,彷彿一下子有了依靠,於是奶聲奶氣,含糊不清的道:「外父……外父……」

  弘治皇帝低垂著頭,聽著這叫聲,心都要碎了。

  這孩子尚且還不知他沒了爹,等他將來明白過來,想來也已忘卻了今日這一幕。

  「繼藩啊繼藩……」弘治皇帝喃喃念道:「朕……又來瞧你了,朕為天子,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現在想來……真是個笑話,人世間的酸甜苦辣,便是天子,亦都要嘗個遍,痛哉、惜哉,為何這世上,總有難全之事,朕現在終於懂了先皇帝,先皇帝在時,每日沉湎於求仙問道,孜孜不倦,想來……這是因為他也曉得,人世間總有許多無奈何之事吧。」

  弘治皇帝說罷,看著靈堂,久久沉默。

  …………

  弘治皇帝的聲音,可以傳到靈堂之外。

  許多人都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

  百官都佇立於此,人群之中,國子監劉輝文的臉色卻是很平靜。

  這國子監,既是大明的至高學府,同時也是負責管理天下教育的機構,極是清貴。

  而祭酒一職,更是非德高望重者,不得擔任。

  劉輝文能成為國子監祭酒,地位自是超然。

  只是……

  現如今,這曾經桃李滿天下的國子監祭酒,卻已變得無所事事了。以往都有監生進入國子監讀書,可廢除了八股,國子監頓時冷清下來,且不再學習八股,這國子監上下諸官,幾乎是兩眼一抹黑,甚至已經不知道自己的職責應當是什麼。

  劉輝文這位天下監生的大宗師,同時也負責管理天下學官的大祭酒,現如今……卻彷彿成了孤家寡人。

  可是……他很沉得住氣,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每日照例都去當值。

  近日,他染了風寒,今日帶著病軀來,依舊不斷的咳嗽。

  在他的身後,一個禮部的官員上前,關切地看著他道:「恩師,您的身子向來不好,不如到一旁歇一歇。」

  這禮部的郎中,顯然是劉輝文的弟子,他故意聲音高亢一些,便是想故意引起別人的注意。

  果然,在不遠的內閣大學士謝遷聽罷,側目看來,隨即擔憂的看了劉輝文一眼。

  劉祭酒帶病隨駕,且年紀老邁,看著倒是令人擔心,自己竟是疏忽,忘卻了他還帶病在身,於是謝遷道:「若是身子有所不適,就請攙去一旁暫歇吧。」

  這劉輝文的弟子似乎就等著謝公的這句吩咐,連忙攙扶著微微顫顫的劉輝文走到一處角落。

  劉輝文眺望著這數不清的人群,歎了口氣,只是眼中卻是混濁,令人看不起他的心思。

  「恩師……」弟子道:「陛下對齊國公的偏愛,真的令人嫉妒啊。」

  劉輝文微笑,他意味深長的看了自己的得意門生一眼:「天子對臣子的偏愛,是不能長久的,今齊國公已過世,天子再如何偏愛,也需將心思放在江山社稷上,今日乃是四七,再過一些日子,便是七七,可若是一年半載之後呢?」

  這弟子深深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恩師,實際上,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焦慮之中,京裡發生了很多變化,讓他始料不及,他甚至隱隱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麼,可自己的恩師,依舊是淡定從容的樣子,卻又像讓他有了幾分信心。

  只是……

  這弟子看了靈堂的方向一眼,而後黯然的道:「可是……恩師,八股已經廢除了。」

  劉輝文卻從容的道:「這只是一時…咳咳咳…」

  二人在角落,四下無人,因而可以暢所欲言。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01
第一千五百三十六章:兒臣死罪

  劉輝文面容平靜,繼續道:「陛下正在盛怒之中,有此舉,是可以體諒的。可是長久而言呢,一旦新政走不通了,我大明,終究還是會回到原來的軌道。」

  這弟子卻是不解的看著劉輝文。

  劉輝文和藹的道:「你呀,終究還是只曉得死讀書,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新學和新政那一套,你不去瞭解它,如何能夠戰勝它呢。眼下,不正是新學和新政迴光返照的時候嗎?你看,現在百業蕭條,無數的作坊,岌岌可危,不說其他的,就說這西山錢莊吧,你可知道西山錢莊積壓了多少的壞賬?這些壞賬,可是要人命的啊,西山錢莊,一旦財源枯竭,很快,大明寶鈔就將不保,而那些作坊,也將統統毀於一旦,到那時,因為新政而招攬來的這麼多流民,將如何安置呢?到最後……陛下不終究還是要依靠士紳們來治天下?要取士紳人心,便非要依仗聖學不可,依仗聖學,就要開科舉取士,此亙古不變之理,依老夫之見,很快,就要是時候了,現在看似是對聖學,對你我不利,可天翻地轉,其實也不過是在旦夕之間。」

  弟子聽到此處,心裡這才踏實一些,道:「恩師教誨的是。」

  就在此時,劉輝文那平靜的面上,卻突然冷若寒霜,他瞇著眼,道:「現在就看這西山錢莊能堅持到幾時了,那些商賈,似乎也察覺到了危險,因而想要試圖救一救,呵……可能救一時,救得了一世嗎?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此亙古不變之理啊,今日這些人的猖獗,恰恰是其敗亡的時候了。」

  劉輝文說到此,又拚命咳嗽起來。

  他的身子骨,已是不成了,可此刻,面上卻還是泛著紅光,對他而言,他彷彿是力挽狂瀾於即倒的英雄,人生之中,若能完成一件足以讓自己可以含笑九泉的大事,又有何不可呢?

  他看著靈堂裡,唇邊勾起了一絲淡不可聞的笑意,道:「齊國公死在火場之中的時候,勝負已分,這是天不絕聖學啊。」

  ………………

  一輛車馬,已疾馳進了西山,只是再往前,卻發現多了許多宮中的禁衛。

  方繼藩不得不下車,看著這西山的模樣,方繼藩心裡不禁激動得難以抑制,除了好像這裡多了幾分肅殺之氣外,這裡一切都好。

  此時有禁衛上前想要阻攔,可細細一看,見了方繼藩,卻如同見了鬼似的,竟是木然的站在原地。

  老半天,竟是說不出話來。

  方繼藩懶得理他,繼續前行,到了自家闊別已久的宅門前。

  卻見這方宅外頭,百官個個默默肅然佇立。

  方繼藩吁了口氣,雖然從前的時候,很討厭這些人,可現在闊別已久,竟發現,連他們都變得可愛起來。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發出了驚叫。

  卻是一人,目光落在方繼藩的身上,見了方繼藩,就如同見了鬼似的,恐懼之下,瑟瑟發抖,發出了叫喊。

  他這一喊,頓時吸引來了無數的目光。

  很快,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方繼藩的方向看去。

  這一刻……方繼藩又體會到了做猴子的感覺。

  於是,方繼藩摳著鼻子,也不做聲,穿梭過人群。

  一個年紀老邁的官員,眼裡的瞳孔收縮著,他張口,想說點什麼。

  大抵想說的……齊國公……他活啦……

  只是話還沒開口,或許是受了驚嚇,心跳的厲害,連忙用手摀住了心口,急促呼吸起來,下一刻,整個人像是直接栽倒在地。

  可此時,卻沒人顧得上他。

  所有人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方繼藩。

  這方繼藩……是陰魂不散?

  閻王爺都不敢收他?

  這到底是不是齊國公?莫非是有相似的人偽造?

  可是……瞧這顧盼自雄的神態,還有這旁若無人的樣子……像……真像……

  那劉輝文歇息得夠了,突然發現遠處鴉雀無聲,一時也是愣住,他不知發生了何事,於是讓自己的弟子攙扶著自己上前。

  卻見方繼藩朝著靈堂方向,大喇喇的而去。

  這身影……竟很熟悉……

  隨即,劉輝文身子一顫,緊接著,拚命的咳嗽。

  渾濁的老眼裡,瞳孔收縮著。

  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是……方繼藩嗎?

  不對,方繼藩應該已經死了。

  從南通州送來的密報裡頭,可是說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劉輝文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

  他瞪大著眼睛,不禁道:「方……方繼藩……」

  這劉輝文的聲音,打破了靈堂外頭的沉寂。

  方繼藩心裡苦笑,總算……似乎看到一個『活著』還能開口說話的人了。

  他只看了劉文輝一眼,卻發現劉文輝的身子在不斷的顫抖。

  方繼藩覺得自己是個和親的人,於是道:「怎麼,叫我做什麼?」

  這只是輕描淡寫的回答。

  可這聲音……劉輝文化成灰都認得。

  他猛地,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

  黃豆一般的大汗,自額上流淌下來。

  一旁的弟子,也像是被黃蜂蟄了一般,整個人竟是打了個機靈。

  方繼藩……真的活著……

  這麼說來,南通州那兒……

  劉輝文已不敢繼續想像下去了。

  見他們也發起愣的樣子,方繼藩便沒再理會他了,繼續步入了靈堂。

  靈堂裡,依舊還是悲痛的情緒瀰漫著。

  弘治皇帝已由人攙扶著坐下,依舊還是一臉悲哀之色。

  朱秀榮揩拭著淚水。

  朱厚照似是出了神,腦子裡,此前種種的事,猶如走馬燈一般的在腦海中劃過。

  朱載墨心情自是沉重無比,似乎也在想著恩師往日對自己的教誨。

  卻在此時,有人闖了進來。

  方繼藩覺得很尷尬,畢竟……每一個人都將自己當做了鬼。

  當他進入了靈堂時,身後便好像炸了,傳出了無數人的竊竊私語。

  方繼藩尷尬的摳著鼻子。

  看了一眼靈堂裡的人,而後抬頭,看到自己的靈位……

  不得不說,這靈堂佈置的不太像自己的風格啊。

  方繼藩曾預想過,若是自己有朝一日,當真離開這個世界,不說臨死之前要求子孫們在自己的墳頭蹦迪,好歹也讓人吹奏一曲『好運來』,這才算是有始有終,顯得自己不拘一格嘛。

  他的身子,猶如幽魂一般,在這靈堂裡轉悠了一圈。

  聽到了外頭的嘈雜,靈堂裡的所有人,都忍不住錯愕的抬頭。

  而後……他們和外頭的百官沒有什麼不同,都是見鬼似的看著方繼藩。

  一個個人,眼睛張得極大,目不轉睛。

  又是令人尷尬的沉默。

  至少在這一刻,朱厚照覺得自己是不是該放開嗓子,吼一嗓子的救命。

  畢竟,大白日見鬼,是挺滲人的。

  「老……老方……」還是朱厚照反應快,他起身,期期艾艾的道。

  方繼藩忙朝朱厚照行了個禮:「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有些日子不見了,你好呀。」

  朱厚照失魂落魄,卻是喃喃自語道:「本宮……本宮不是做夢吧。」

  方繼藩走到朱厚照的跟前,露出了一個笑容,而後伸出手,狠狠的掐了掐朱厚照的臉。

  朱厚照頓時發出殺豬一般的嚎叫。

  「疼嗎?」

  「姓方的,你做了鬼竟還……呀,疼啊……這……這不是做夢……」

  朱厚照身軀一震,隨後不可思議的看著方繼藩,雙手扶住了方繼藩的雙肩,開始搖晃:「老方……老方……你沒有死,你沒有死?」

  他頓時狂喜,發出了大笑:「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了?」

  方繼藩心裡湧出一股暖流,道:「本是快要死的,可是閻王爺聽說人世間還有人比他還凶,若是將臣留在陰曹地府,這還了得,這十殿閻王,豈不個個都要欠一屁股的債,便嚇著讓臣還陽啦。」

  方繼藩打趣,卻又繃緊臉來:「由此可見,即便是燕王,人人都說其公正無私,其實也不過爾爾,他們沒有識人之明,說起這明察秋毫,首推咱們的皇上,皇上識英雄、重英雄,天下英才,都被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談古論今,人世間的歷朝天子,都已不配和吾皇比較啦,要臣來看,這天上地下,無論神仙鬼怪,都沒一個及得上皇上的。」

  這靈堂中的所有人,此刻都如同在神遊一般。

  只有聽到這一番話,弘治皇帝猛地打了個激靈。

  對,就是這熟悉的味道。

  哪怕是自己做夢,都絕對沒有這個想像力,營造這樣的夢的。

  他……當真是方繼藩……

  方繼藩還活著……

  弘治皇帝頓時覺得這一番話,猶如天籟之音,於是他龍精虎猛的自椅上豁然而起,面上激動得殷紅,卻又念及這些日子的肝腸寸斷,心裡又猛地升騰起了怒火,鬼使神差一般,厲聲大喝:「繼藩,你好大的膽子,你……你既敢欺君罔上,你敢詐死?」

  方繼藩二話不說,連忙行禮,正色道:「兒臣死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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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01
第一千五百三十七章:真兇找到了

  方繼藩這個時候,哪裡敢辯解。

  在別人情緒波動較大的時候頂嘴,這本是方繼藩的風格,沒打你就不錯了,還不能頂嘴了?

  可遇到了弘治皇帝,方繼藩立即認慫,一句萬死,讓弘治皇帝本是準備爆發的情緒,一下子舒緩了下來。

  方繼藩道:「父皇,兒臣此舉也是萬不得已而為之啊。兒臣所住的宅邸,突遇大火,事情過於蹊蹺,這火勢也顯然是有人用火油引發的,兒臣這是自知自己遇刺了,當然,心裡並不惶恐,倒是高興極了,兒臣為皇上效命,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對這生死,早已看淡了。而既有宵小之徒要刺殺兒臣,這就說明,這等亂臣賊子,兒臣這些年不畏強暴,引起了這些人的痛恨,這難道不是一件慶幸的事嗎?」

  「只是……臣的弟子王伯安,實在是顧念兒臣的安危,拚命阻攔,告誡兒臣,這刺客縱火不成,定會有其他詭計,兒臣若是不麻痺他們,接下來會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刺殺,那兒畢竟是南通州,並非是京師,為了安全上的考慮,因此建議兒臣秘密往寧波水寨。在寧波水寨,有兒臣的弟子戚景通,由他護著兒臣回京,最是穩妥。再者,此事必須極為機密,任何人都不得托付,於是兒臣無奈,只好連夜自南通州往寧波,再秘密登船,抵達天津衛,這不,一到了天津衛,便匆匆回京見駕了。」

  弘治皇帝聽到此中曲折,心裡也大為驚訝,可細細想來,卻也覺得在當時的情況,這樣是最為穩妥的,畢竟敵在暗,而方繼藩在明。

  弘治皇帝猛地心頭一喜,這幾日的抑鬱,已是一掃而空了,隨即,又是激動起來,氣呼呼的道:「亂臣賊子,不得好死。」

  方繼藩隨即又唏噓道:「陛下,兒臣在外,風雨飄搖,今日不知明日之事,危亡只在旦夕之間,可是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陛下啊。」

  弘治皇帝心裡感慨無比,看著這靈堂,再聽方繼藩死而後生之後的話,竟又不禁多愁善感得眼有淚意。只是轉了念頭,面色卻又古怪起來。

  他抬起眼來,看向方繼藩道:「怎麼,你就不想想秀榮,不想想天賜?」

  方繼藩:「……」

  他能不能說,這個坑有點大。

  一旁,朱秀榮已是雙肩顫抖,早已是淚如雨下,卻又不得不拚命的克制著自己情緒,不使自己放聲大哭,於是帶著淚眼凝噎。

  她心裡依舊難以置信,可看著再熟悉不過的夫君,她感覺自己猶如跌落到了深淵之後,又被人一把拉了上來,幸福在轉眼之間,變得觸手可及。

  方繼藩目光溫和的看了朱秀榮一眼,立即道:「陛下,兒臣多半時候也在念著公主殿下的。」

  朱厚照在旁,沒心沒肺的咧嘴大笑:「看來是沒有念著本宮啦。」

  方繼藩連忙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唸唸念,都念著呢,有一個算一個,臣……臣是白日念,夜裡也念。」

  他能不能說,心好累啊……

  朱厚照這才挑眉。

  這靈堂裡,似乎隱隱有好運來的曲調鳴奏,一下子氣氛歡快起來。

  弘治皇帝揩拭了眼角的淚,顯得精神了不少:「朕的乘龍快婿死而復生,真是令朕欣慰,朕本還以為,自己痛失了自己的左右臂膀,繼藩,你這一路,定是辛苦吧,不必待在此了,這裡晦氣的很,來人,將這裡撤下,快快撤下。」

  蕭敬哪裡敢怠慢,他心思複雜的很,說實話,聽說方繼藩遇刺的時候,他心裡曾隱隱的難受了一小陣,畢竟……這麼一個熟悉的大活人,平日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一下子沒了,這心裡總覺得空落落的。

  可現在此人又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見陛下還為他哭,為他笑,蕭敬覺得心裡,總是很不是滋味。

  只是現在弘治皇帝吩咐,他不及多想,立即指揮著人撤了靈堂。

  隨即,弘治皇帝升座,命百官入堂覲見。

  而百官們再一次看到活蹦亂跳的方繼藩,心裡既是震驚,又惶恐的不得了。

  方繼藩背著手,站在太子的下側,面帶關愛百官的神色。

  劉健人等忙道:「齊國公失而復得,此陛下之幸啊。臣等恭喜陛下……」

  弘治皇帝擺手,整個人顯得輕鬆,太康公主已經退下了,方繼藩和朱厚照二人似乎在用眼神交流著什麼,像是很興奮的樣子,弘治皇帝意有所指的咳嗽一聲,才讓二人開始變得安分。

  弘治皇帝這才道:「雖是劫後餘生,可刺殺朕婿,便是誅九族的大罪,朕決不輕饒,這些賊子一日不查個水落石出,朕一日都寢食難安。」

  那國子監祭酒劉輝文已從震驚中醒悟過來。

  站在眾臣之中,他所驚駭的是為何自己會失手,此次失手,只怕……自此之後,上天再不會給自己機會了。

  他心裡哀歎,可面上,卻露出像是欣慰的笑容,隨即便隨著眾臣道:「陛下所言甚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行刺陛下的女婿,當朝國公,幾乎和造反,已經沒有任何的區別了。

  弘治皇帝側目看了一眼。

  蕭敬卻是打了個寒顫。

  他此時無法解釋,為啥謀刺之前,廠衛沒有任何的風聲,也無法解釋,方繼藩還活著,廠衛居然也沒有察覺。

  當初的時候,廠衛何等的本事,可自自己領了廠衛,竟是一事無成。

  對於這點,其實蕭敬極想解釋的,畢竟……成化朝的時候,廠衛所得的錢糧,是當下的三倍以上。一旦廠衛招募人員,可謂是人人爭先恐後,仗著這熏天的權勢,不知招募了多少的英才。

  可這怪的了奴婢嗎?

  陛下登基,一改舊制,疏遠廠衛,對廠衛的錢糧也摳得很。要銀子沒銀子,要前途沒前途,奴婢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當然,這個理由,蕭敬不敢說,他正待要說,奴婢一定繼續追查,將那些賊子,一網打盡。

  方繼藩卻在此時開口道:「陛下勿憂,這賊子想要謀害兒臣,兒臣雖是隱姓埋名,一路逃回了京師,可早已命兒臣的弟子王守仁,在暗中密查此事,現今已有眉目了。」

  弘治皇帝這才想起,王守仁和方繼藩在一起,也是生死未卜,他忙道:「王卿家也還活著?」

  方繼藩點頭:「當然活著,陛下忘了,兒臣性情耿直如火,正想直面這些賊子,是王伯安勸阻了兒臣。」

  弘治皇帝方才直接忽略了王守仁三字,現在細細一回想,這才想起了什麼,頷首點頭道:「他在何處?」

  「他現回京了。」

  弘治皇帝便道:「他先回京師,為何不來報朕你們的消息?」

  方繼藩從容道:「因為兒臣命他先行回京,更方便於查出真兇。」

  「他現在在何處?」

  聽到查出真兇,弘治皇帝打起了精神。

  這王守仁……莫非還能幹這個?

  他的專長,不是上馬衝鋒陷陣,下馬運籌帷幄。再加上進了書院,能夠教書育人,仗著肚子裡的滿腹經綸,開創了新的學問嗎?

  現在還擅長偵緝了?

  弘治皇帝說著,不露聲色的瞥了一眼蕭敬。

  蕭敬:「……」

  蕭敬感覺有點扎心。

  方繼藩道:「陛下,他就在西山,十之八九……在鎮國府。」

  「朕倒想知道,到底是誰刺殺了方卿。」弘治皇帝臉色冷然,目中掠過了濃濃的殺機,沉著臉道:「立即傳王卿家覲見。」

  這百官頓時也凜然起來。

  他們現在的心思複雜得很。

  一方面,不少人也好奇,到底是誰如此膽大。

  另一方面,有人開始琢磨著自己房子的事,突然覺得,好像不太是滋味……總感覺……好像會有一件令人痛心疾首的事要發生。

  劉輝文在人群之中,拚命的咳嗽,可他依舊是慈眉善目之色,似乎……捉拿真兇,與他沒有一丁點的關係。

  …………

  王守仁很快便來了。

  他果然藏匿在鎮國府。

  事實上,王守仁的職責,不過是提前抵達了京師半日,給王金元傳遞一個消息而已。

  王金元得知少爺沒死,激動得要瘋了,而後……他很快冷靜了下來,像是一下子領悟了什麼,也懶得招呼王守仁,告訴他定不要拋頭露面,便匆匆而去。

  直到有陛下的使者到了鎮國府,指名道姓的請王守仁前去方家,王守仁才坦然而來。

  他的出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王守仁永遠擺著的,是那一張臭臉。

  畢竟……有本事的人,往往脾氣都有點壞。

  嗯,這一點倒是和方繼藩有頗多相似之處。

  王守仁行禮如儀,待行了大禮之後。弘治皇帝便急切的道:「朕聽說,王卿家一路保護繼藩,勞苦功高,而且……還在密查真兇,可有此事嗎?」

  「有。」

  弘治皇帝眼眸一張:「可有蛛絲馬跡。」

  「真兇……已經找到了。」王守仁回答。

  頓時,堂中嘩然起來。

  到底是誰?

  ………………

  今天小孩子辦入學手續,在外奔波了一天,更新晚了,抱歉。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01
第一千五百三十八章:水落石出

  王守仁可是一路保護著方繼藩回京的。

  幾乎沒有和外人有太多的接觸。

  可他才回京不到半日,便能尋出真兇。

  這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這就不免會有人覺得王守仁這是譁眾取寵了。

  便是那劉輝文,也只是面帶微笑,對此表現得極為從容淡然。

  王守仁渾然不在意眾人的目光,他看了自己的恩師一眼,而後道:「陛下,刺殺這樣的事,若是行事不密,是極容易出現馬腳的。」

  「而恰恰……」他顯得很平靜:「這刺客的幕後主使者不擅長此道,所謂隔行如隔山,此人行事,處處都是馬腳,許多佈置,堪稱可笑。是以,要捉拿這樣的真兇,實在太容易不過了。」

  弘治皇帝一時無語。

  方繼藩面上卻風平浪靜。

  說實話,王守仁的口氣是有點大的。

  搞得好像你王守仁很專業似的。

  不過……他似乎真的很專業。

  一專多能,依舊還是和為師一樣啊。

  群臣個個屏息,都直直的看著王守仁,心思各異。

  弘治皇帝撫案,道:「是嗎?既然如此,那麼細細道來,朕洗耳恭聽。」

  王守仁便道:「但凡是真正的行家,行事必定是早有預謀。可從這一次謀刺的許多細節而言,此次的謀刺,顯得極為倉促,以至於連恩師的行蹤也無法準確的掌握,可見他們不過是臨時行事,而且……行事之人,不過是一群雞鳴狗盜之徒罷了。」

  弘治皇帝聽罷,暗暗點頭,覺得頗有幾分道理。

  人們對於欽犯的印象,往往都是罪大惡極,因而都往這最深處去揣測,彷彿似這樣的人,既敢有這樣的膽量,那麼勢必……也有著極大的本事一般。

  可王守仁只輕描淡寫,戳破了這個心理。

  「因而,臣就在想,既然行事倉促,那麼……他們所僱傭的人,是何等人呢?」

  弘治皇帝皺眉,一時答不上來。

  王守仁則道:「這是極容易猜測的事,想來……定是本地人,否則縱火之後,南通州城中的官軍和差役,定會立即反應,他們會封鎖南通州的城門和入城的水閘,緝拿真兇,到時……只要是挨家挨戶的搜查,但凡是那些與眾不同的外鄉人,都會成為兇嫌。唯有本地人,相對而言,是最安全的,這一點,幕後的指使者,理應心裡清楚。」

  弘治皇帝順著這個思路,又是暗暗點頭。

  只見王守仁又道:「想明白這一節,其實就很簡單了,既要是南通州人,同時還要有這膽子,敢如此鋌而走險,犯下此等大案,那麼……這些人定殺過人,且敢於為了銀子鋌而走險。」

  弘治皇帝瞇著眼,道:「本地的匪賊?」

  王守仁搖頭,微笑道:「理應不是,因為……臣早說過了,這幕後之人,行事並不周密,這就說明,此人從前並未有過這方面的經驗,對於此道,全然無知,不過是覺得,這恰恰是刺殺恩師的最好時機,若是錯過,便再難有機會。此人……平時定沒有結交匪類,現在倉促之時,他又如何去接觸匪徒呢?」

  做這樣的大事,首先得需有互信才成。

  沒有互信,你才跟人說你的計劃,人家後腳就跑去了方繼藩那兒通風報信,去領賞錢去了,這不是找死嗎?

  弘治皇帝面帶疑惑。

  似乎很有道理。

  一個不曾結識匪類的人,他敢於相信這些人嗎?既然不敢,那麼他臨時招募的死士又是什麼人呢。

  「這些人,首先要是亡命之徒,其次,卻需容易受人操控,臣想了想,在這南通州,還真有這樣的人。」

  弘治皇帝眉頭舒展。

  「何人?」弘治皇帝滿目好奇。

  「鹽丁!」王守仁道:「朝廷為了保護官鹽,專門設置了鹽丁,可這鹽,卻是暴利之物,監守自盜,一直都有。若論起膽大妄為四字,這世上除了在山中落草的賊寇之外,便是那些監守自盜的鹽丁了,他們守護著的官鹽,實則卻是金山銀山,因此,自太祖高皇帝開始,鹽丁監守自盜,私自販賣官鹽,便屢禁不絕,朝廷對此,打擊極為嚴厲,可這些人依舊敢盜鹽。因而這些人,雖是穿著官衣,實則卻和賊寇沒有區別,他們將腦袋別在自己的褲腰帶上,刀頭舔血。臣一直都在想,幕後主使者,既非是亂黨和叛賊,他所能動用的人,便是能夠操控的人,而鹽丁,恰恰是最容易操控的,因為他們的祖輩都在衛中為軍戶,妻兒們也都在軍中,偏偏他們膽子還大,行事狠辣,只要上官威脅,他們不敢不從。」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

  事實上,誰也沒有想到,行事的,居然是大明的官軍。

  如此一來,其實就可以解釋了,事發之後,南通州關閉了城門,封鎖了水路出入的通道,到處搜索賊蹤,廠衛也都四處出沒,可他們的目標,卻多是那些從前的不法之徒,哪裡想到,真正的兇徒,就藏在軍中呢。

  這其實……無非是廟堂之中的思維盲區。

  甚至弘治皇帝,以及朝中袞袞諸公,壓根就不會知道,在南通州,會有一支這樣的人馬。

  而王守仁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讀了萬卷書,也走了萬里路,對於那三教九流之事,對於不同的人群,都有深刻的瞭解。

  此時,劉輝文面上的笑容終於開始逐漸的消失了。

  而王守仁繼續道:「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查,那麼一切就好辦了,臣和恩師到達了寧波水寨時,命人用快馬給南通州的知州修了一封書信,讓他暗中密查。這一查,便立即發現有十數個鹽丁在當時,恰好不在營中,對外聲稱,是去護送幾車鹽前往運河裝卸了,可再查一查運河的轉運使衙門,卻發現,根本沒有官鹽交卸的記錄,南通州知州在七八日之前已經摸清了他們的底細,先暗中控制了他們的家眷,隨即拿人,緊接著,這些人供認不諱,供出了南通州鹽課提舉司提舉官指使他們行事。」

  「而這鹽課提舉司提舉到案,眼看已是大勢已去,倒是不必用刑,便招認了真正的幕後主使。」

  「是誰!」弘治皇帝臉色鐵青,口吻帶著迫切。

  居然是朝廷命官,而且可能還牽涉到的人,竟在廟堂。

  弘治皇帝下意識的豁然而起,臉色冰冷。

  王守仁四顧左右,只沉默片刻,便道:「因為茲事體大,所以南通州知州與臣,在事先不敢輕易洩露,他順著臣的思路,在南通州秘密查辦此案,而臣和恩師也正好在此時乘著海船北上,等臣到了京,他們的密信也已到了京師了,而這密信之中所揭露的人,實是非同小可,此人……乃是……國子監祭酒……劉輝文……」

  嗡嗡……

  堂中頓時嘩然。

  而事實上,對於有些大臣而言,其實當王守仁說到此事牽涉到的乃是南通州鹽課提舉司提舉官的時候,有人就已經猜測出幕後指使者是誰了。

  這南通州,乃是通衢之地,此地的鹽課提舉司,最是肥厚,一向是朝中某些大臣爭奪之地,因而別看這南通州鹽課提舉司提舉只是區區五品,卻實是矚目。

  誰不知道……現任的提舉乃是國子監祭酒劉輝文的得意門生呢。

  果然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劉輝文。

  劉輝文沉默著,他沒有吭聲。

  而弘治皇帝也不可置信的看著劉輝文,眼中閃動著驚愕。

  劉輝文歷經數朝,一直給弘治皇帝敦厚長者的形象。

  哪裡想到,他竟喪心病狂至此。

  弘治皇帝第一個念頭是這是不是查錯了。

  可是……劉輝文竟沒有喊冤,他只是將手蜷了起來,拚命的咳嗽。

  這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後,劉輝文才喘了粗氣,氣定神閒卻又微微顫顫的站了出來,他鬚髮皆白,每走一步,都似乎顯得費力。

  隨即,他拜倒在地,口裡平靜的道:「老臣侍奉了數朝的天子,而今垂垂老矣,陛下登極時,是老臣最欣慰的日子,因為……我大明終於迎來了一個聖明仁厚之君,老臣那時……真是欣慰啊……」

  說著,他抬起了自己渾濁的眸子,眼裡沒有畏懼,卻有著對於某一段美好時光的深深緬懷。

  「可是……」他突然顯得痛心疾首起來:「可是十年之前,一切都變了,陛下開始不再崇尚禮義,不再嚮往成為賢德之君,卻只一味錙銖必較,處處以利為先,這些年來,老臣看著廟堂中的諸多事,真是心如刀絞……咳咳……」

  說到這裡,他又拚命的咳嗽,腦袋無力的垂下,眼裡已是老淚縱橫:「這些日子,老臣都在想,事情怎麼會到今日這個地步呢,為何陛下會聽信小人的讒言,陛下又如何會變成這個樣子……老臣想不明白,也想不通,難道這利益就比道德廉恥還要緊要嗎?那些彫蟲小技的雜學,竟比聖學更為高明?臣……垂垂老矣,不久之後,便要去見大明的列祖列宗,可老臣……不服……不服這一口氣啊。」
九臉龍王 發表於 2019-9-3 18:02
第一千五百三十九章:萬死難恕

  劉輝文滿是痛心疾首。

  他此言一出,倒是讓這堂中瞬間沉默了下來。

  某種程度而言,劉輝文的話,是能讓他們產生共鳴的。

  站在這裡的人,當初哪一個不是自詡自己是聖人門下,哪一個所學的,不是那聖人的絕學呢?

  只不過……絕大多數人,只是將它當做敲門磚,也有人知曉變通,此時再聽,心裡雖有感觸,卻似乎隱隱也覺得劉輝文不對。

  而有的人,認同劉輝文之言,只不過……劉輝文敢於說出來,他們卻將這些心思爛在肚子裡而已。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自程朱而始,儒家歷經了數百年,這強大的慣性,以及那等價值觀,豈是新學十數年的功夫,就可徹底其根基的。

  於是,堂中只是沉默,許多人則不禁心裡唏噓。

  弘治皇帝卻是冷若寒霜,現在他聽到這些話,只感到厭惡。

  弘治皇帝冷冷道:「這樣說來,當真是你謀刺方卿家?」

  劉輝文一番話之後,又拚命的咳嗽,而後才抬起臉來,肅容道:「是。」

  弘治皇帝此時,卻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王守仁。

  這個方繼藩的弟子,到底有什麼是他不會的啊。

  弘治皇帝隨即冷笑:「你可知罪?」

  「不知。」劉輝文毫不猶豫的回答,而後正色道:「老臣自幼學習經學,寒窗二十載,蒙諸先帝厚愛,得以入朝為官,又數十年宦海浮沉,不敢說有功,卻無過失。先帝駕崩時,曾下詔曰,陛下將繼大統,承祖宗之業,若陛下賢明,則眾臣輔之。若陛下昏暗,眾臣當諫之。陛下登基,此後廢除了諸多惡政,也罷黜了許多的佞臣,廟堂之下,無不歡欣鼓舞,於是老臣遵先帝之言,輔佐陛下,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可如今呢……如今陛下對這指鹿為馬,對這不分是非黑白的方繼藩言聽計從,陛下……老臣敢問,老臣這十數年來上奏的諫書,七十有六,這七十六份奏疏,陛下可曾看過?陛下看過之後,可有觸動?陛下若有觸動,又何以留中不發?」

  劉輝文說著,竟是大哭:「陛下啊,歷朝歷代,奸臣賊子,莫不如此。陛下如此包庇此賊,甚至還動了妄改祖法,廢除八股的念頭,這令天下的臣民,情何以堪?若太祖高皇帝在,陛下又有何面目相見?」

  他說的義正言辭,冠冕堂皇。

  百官們紛紛垂頭,更加不發一言。

  弘治皇帝左右四顧,心裡想,這裡頭定有不少人認同劉輝文吧。

  弘治皇帝便道:「朕若見太祖高皇帝,無愧於心。祖宗之法,本意在於穩固社稷,今朕的江山,固若金湯,太祖高皇帝見之,必稱善。」

  劉輝文眼裡,頓時變得絕望,他咬牙,隨即道:「此想當然也。」

  弘治皇帝厲聲喝道:「大膽!爾所犯的,乃是十惡不赦之罪!」

  「若貫徹始終,便是大罪,那麼臣自是當誅,只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臣今日不吐不快。」

  看似面容和善的劉輝文,卻是比任何人都剛烈。

  方繼藩在旁,心裡想,這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都敢做出這樣的事來了,只怕早就做好了死無葬身之地的準備了。

  這個人,他不怕死。

  弘治皇帝冷笑道:「拿下!」

  一聲令下,如虎狼一般的禁衛便已衝了進來。

  劉輝文的眼裡,寫滿了絕望。

  他似乎心裡明白,自己所寄望的正軌,大明,再也不會步入了。

  他沒有反抗,任由禁衛們拿住自己,口裡發出大笑。

  …………

  這堂中沉默了下來。

  弘治皇帝胸膛起伏,似乎還是怒不可遏,臉色異常鐵青。

  劉輝文認為他錯了,劉輝文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來提醒他。

  可是……弘治皇帝卻知道自己是對的。

  他越是深信如此,越是憤怒於劉輝文竟敢謀刺自己的女婿,更氣的是,劉輝文的居心。

  此人……只怕就是希望這樣的結局吧。

  唯有如此,他方才可名留青史,成為萬世楷模。

  他將自己比作了殉道者,那麼……朕呢?

  他做了比干,朕就是商紂王。

  這哪裡是什麼忠臣,口裡說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卻不過是為了一己虛名,而將自己君父推到了十惡不赦的地步。

  弘治皇帝心裡發寒,眼眸如刀,口裡淡淡道:「諸卿,劉輝文圖謀不軌,此大不赦之罪,當如何處置?」

  百官默然,許多人面帶慚愧之色。

  在他們的價值觀中,似劉輝文方纔的舉止,即便他的行為有什麼不對,卻也稱得上是忠臣義士了。

  此時若是落井下石,只恐百年之後,為人所輕。

  人……都是要臉的。

  便連劉健,也是沉默不言。

  弘治皇帝的目光在百官的臉上掃過,抿了抿唇,似乎明白了百官的態度。

  站在一旁的蕭敬卻道:「陛下,這樣的亂臣賊子,當誅三族。」

  弘治皇帝側目看了蕭敬一眼,心裡一鬆。

  蕭敬可謂是在關鍵時刻給他送上了一個台階。

  他某種程度,能夠理解先帝們的苦衷了。

  百官們雖是成日君君臣臣,卻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們或求身後之名,或想取利,他們不必一味的阿附於皇權,因而,萬事都有自己的心思。

  可身邊的這些宦官,卻是離不開皇上的,甚至所有榮辱都寄托在帝皇的身上,於是這玲瓏心思,就都用在了猜測聖心上頭。

  這樣的人,可稱之為小人,可是……天子又離得開這些小人嗎?

  弘治皇帝冷笑:「那麼……就依劉伴伴所言,將其人拿下詔獄治罪,令其招認黨羽,夷其三族。」

  百官們依舊沉默。

  他們沒有落井下石。

  可是,也沒有為劉輝文辯解,因為他們很清楚,犯錯了就是犯錯了,而且這是謀逆大罪,絕沒有通融的可能。

  「陛下!」

  卻在此時,有人道。

  弘治皇帝朝著聲音的源頭看去。

  卻見方繼藩站了出來。

  見了方繼藩,弘治皇帝冷漠的心才緩和一些:「何事?」

  「兒臣以為,對於劉輝文的懲罰過重了。」

  弘治皇帝愣住了。

  百官們頓時嘩然,紛紛看向方繼藩。

  方繼藩道:「劉輝文固然是萬死之罪,可是誅其三族,他的族人又有什麼罪?陛下萬萬不可妄殺啊,何況兒臣不是還活著嗎?因此兒臣建議,請三法司審此案,該是什麼罪,便是什麼罪,如若不然,難免濫殺無辜。」

  「再有,劉先生方纔所言,也令兒臣心裡頗有感觸,雖是廢除八股,勢在必行,可這畢竟是祖宗之制,乃太祖高皇帝所立的成法,只是這八股取士已是弊病重重,陛下非改不可,可劉先生敢於提出這樣的忠言,也是令兒臣極為欽佩的。所以兒臣希望陛下能夠寬大處置。」

  「嗡嗡嗡……」

  滿堂嘩然,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這絕對不科學啊。

  雖然百官也沒幾個人信科學的。

  他方繼藩,歷來睚眥必報,惹了他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的,他方繼藩能有這樣的好心?

  而這劉輝文,居然敢刺殺方繼藩,方繼藩只怕巴不得滅他十族都覺得難解心頭之恨,怎麼可能為劉輝文說情了?

  事有反常即為妖啊。

  弘治皇帝也是詫異,可他見方繼藩一臉真誠的樣子,竟是無語。

  朕為你出頭,你竟在做這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弘治皇帝的臉色有冷了起來,道:「朕意已決。」

  「陛下……」

  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或許方繼藩這狗東西不過是口裡客氣一番的時候,卻見方繼藩一臉沉痛之色:「陛下啊,兒臣以為,凡事都要講理,不可意氣用事,兒臣自知陛下如此,是愛護兒臣,可劉輝文方纔所言,實是觸動人心啊,若是如此嚴懲,天下臣民,只怕人人自危,皆會惶恐不安,陛下……是否借一步說話?」

  方繼藩接著,朝弘治皇帝眨眼。

  弘治皇帝:「……」

  很多時候,弘治皇帝是拿方繼藩沒有辦法的。

  你若是動怒,他便開始各種陛下聖明,陛下了不起,伸手還不打笑臉人。你若是不怒了,他便開始撒潑,一副牛皮糖的樣子。

  弘治皇帝聽到要借一步說話,心裡滿是疑竇,似乎覺得如此有些不妥,卻不禁道:「朕正好也想去歇一歇,去喝口茶。」

  方繼藩和弘治皇帝交換了一個眼神,此後便一前一後的去了耳房。

  留下來的,卻是一群一頭霧水的百官大臣。

  人們錯愕著,似乎還無法接受劉輝文成為真兇,更無法接受方繼藩的反水。

  這些人,哪一個不是人精,不是大明最聰明的人?

  他們看待事物的角度,絕不會簡單。

  因此,在他們看來……這方繼藩定又有什麼毒計了。

  只片刻之後,弘治皇帝和方繼藩便去而復返。

  就在所有人錯愕的時候,弘治皇帝道:「朕方才吃了一盞茶,心裡的氣也消去了不少,現在細細思來,倒是覺得劉輝文倒是罪不至如此,那麼就依方卿家所言,三司會審,查實了劉輝文的罪行之後,再明正典刑!」

  啥?

  百官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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