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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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88
爾國臨格 發表於 2019-9-19 11:33
第一千五百九十章:待民以寬

  弘治皇帝的臉色,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他不是一個擅權的天子。

  可這是祖宗的基業。

  弘治皇帝道:「此事,蕭伴伴也以為魏國公有反心?若是有反心,他何故匆匆來京呢?這也於理說不通。「

  蕭敬立即道:「陛下……奴婢不敢妄言,不過魏國公府世鎮江南,功勞卓著,若說他謀反,奴婢也不敢相信的,只是……這事怎麼可能是空穴來風呢?奴婢也不好說。」

  蕭敬覺得自己在走鋼絲,他不好得罪魏國公府啊!

  這樣延續了一百多年的公府,盤根錯節,幾乎和所有的公侯都有關聯。

  這時候敢在如此重大的事上落井下石,人家也絕不是吃素的。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歎了口氣道:「朕也以為這可能只是子虛烏有之事,徐氏與我大明休戚與共,斷不會如此。這封彈劾的奏疏,暫時留中不發,也不用大臣們討論,明日,朕只私下裡召問劉卿等人即可,廠衛那裡,在江南,卻要打起精神,不可明訪,需暗察。」

  蕭敬忙道:「奴婢懂了。」

  弘治皇帝疲憊的樣子,道:「太子還在瞎琢磨算數的事?」

  「是。」

  「他呀。」弘治皇帝笑了笑:「也不知他琢磨出了什麼東西,朕也不懂,不過朕的兒子,自是聰明絕頂的……何況有繼藩看著,朕心裡放心一些。」

  雖是這樣說,弘治皇帝的心裡想的卻是,現在疑傳魏國公府謀反,這謠傳的可謂是有鼻子有眼的,這魏國公府,在江南節制了這麼多兵馬,更不知多少軍將,乃是魏國公府的舊部,哪怕這只是萬一,也足以讓朝廷焦頭爛額,正因如此,弘治皇帝不得不謹慎。

  而太子畢竟是未來儲君,對此居然毫無憂患意識,他若是不在,卻不知這太子是否駕馭得了這四海之地。

  內閣……

  這些日子,四海昇平,尤其是在錢莊的土地免租之後,內閣竟是察覺到,從前令他們焦頭爛額之事,竟變得輕鬆起來。

  以往徵糧是最令人頭疼的問題,現在,因為徵糧所引發的問題,也都迎刃而解了。

  朝廷徵收糧食,最大的問題其實就在於損耗。

  這損耗是極驚人的,往往要征一百斤,最後入庫的能有一半,便算是幸運了。

  而為了從尋常百姓手裡搶奪僅剩的口糧,地方的稅吏,以及為官府代勞的保長甲長,每到下鄉徵糧時,就需大量的人力,這麼多人力,都是嘴巴,如此一來,這既給朝廷極大的麻煩,也給尋常的百姓,添加了極大的負擔。

  如今土地免租,這地不是百姓的,卻又是百姓的。

  百姓們有了足夠的土地耕種,足以養活一家老小,甚至還有有一定的餘糧,因而對於繳納皇糧,抗拒的並不嚴重。因此,只需下鄉催收,往往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另一方面,土地免租,是與繳納皇糧掛鉤的,若是不繳納皇糧,次年則收回土地。

  因而,百姓們竟對納糧的積極性很高。

  那方繼藩,指使著他的徒孫,在各鄉設立了糧庫,這等糧庫規模小,招募數人,而後自然就有百姓前來繳糧,倉庫入庫多少,繳納多少,賬目上都是明明白白的,而繳糧的區域,大多都在江南,其他地方,可用銀子代糧繳稅,而江南乃是水鄉,這糧庫的糧食一滿,則利用利用遍佈在江南的水網,送至府庫,而後再通過漕運,押解入京。

  兼任了戶部尚書的李東陽,對此尤為熱心,他記了七八個人的名字,這些都是當初西山文學院,金榜題名之後,入仕的地方父母官,他們努力在地方上,採取新的糧稅徵收之法,因而,第一批糧食押解入庫的時候,李東陽頓時對這數人,讚不絕口。

  「劉公,這新的糧稅法,只怕也要鋪開了。」李東陽尋到了劉健,眉飛色舞的道:「劉公可知,往年糧食入庫,都是在歲末,可現在……離歲末還早呢,可今年,卻已有四個府,九個縣將第一批糧賦押解入京了。」

  劉健捋鬚,戶部的事,他不太管,畢竟他要管的事太多了,何況這本就是李東陽的職責,劉健自是不會干涉的。

  「噢,今歲這樣的早?」劉健的話裡也透出了驚訝。

  李東陽的心情不是一般的愉快,笑道:「是啊,不但早,而且這一批押解來的糧,你猜一猜看,報上來的損耗是幾何?」

  劉健微笑,他極少看到李東陽賣關子,這自是大喜事了,便大膽的猜道:「不會是四成吧?」

  四成的損耗,是極低的數目了,劉健記憶的最清楚的是,文皇帝在的時候,只有永樂九年南陽府打破這個記錄,一時傳為佳話。

  李東陽笑著搖搖頭:「再猜猜。」

  他的心情怎麼能不好,戶部的職責,無非是兩個,一個是出,一個納。而以』納『又分為了』錢『和』糧『,錢其實好辦,徵收起來也輕易,可糧不同,最是令人頭痛,偏偏這糧,乃是穩定社稷的神器,遍佈在京師附近的幾個大糧倉若是糧食不滿,是要動搖國本的,所以收糧對於戶部而言,現在收益已經遠不及商稅了,卻是頭等大事,這個問題能解決,戶部上下,便可減輕大半的負擔。

  劉健是老成的人,不愛玩這猜謎的遊戲,便微笑:「快快說來吧。」

  「兩成,損耗只有兩成……」

  「什麼?」劉健一臉震驚之色。

  李東陽點著頭道:「就是兩成,這錢莊免租,看上去,好似是吃了虧,可實際上,百姓們分得了土地之後,不需向士紳繳納糧食,有了餘糧,他們又希望繼續免租下去,對於納糧的積極性極高,甚至已不需派人下鄉催收了,只需在糧倉中坐等過秤,再通過糧道,進行匯總,劉公,方繼藩的幾個弟子,對,就是這幾個知府和縣令,在江南就在推行這件事,聽說背後主導此事的,乃是劉文善,不過劉文善此番去了佛朗機,可他人走了,當初留下的經濟之道,卻還在,正是因為奉行這樣的法則,父母官做好善後的工作,那麼就無往不利了。」

  劉健依舊顯得震驚,這一下子少了三成多的損耗,而且不必浪費大量的人力,這……

  他不禁道:「經濟之道,什麼經濟之道?」

  作為內閣首輔,自是想得深遠。

  「待民以寬!」

  李東陽繼續道:「所謂大夫省刑薄征,一切居之以寬者也。也就是說,徵收賦稅,也即是如此,從前想的是,如何徵收,而他們則在想,如何讓百姓們能吃飽肚子,能有餘糧,同時,又如何確保,百姓們能夠富足,解決了這一條,稅賦的問題,方才可以迎刃而解。以往,因為關係著國本,所以歷來父母官,都將徵收稅賦,當作是頭等大事,因為這關係著的,乃是他們的烏紗帽。而這些人,反其道而行,卻在治地,聘請屯田校尉,建立農所,想方設法,推廣良種,下鄉教授百姓們更合理的種糧,掌握他們的土地的狀況,甚至……設立防災的機制,親自瞭解灌溉的情況,還有人,想辦法建立水庫,平時蓄水,到了需要水時,再引水灌溉……解決了這些問題,那麼其他的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劉健不斷點頭,他下意識的開始反思,就以李東陽之言而論,似乎是極有道理的,大道理說來,誰都懂,可能做出這些來,就不易了。

  李東陽口裡繼續道著:「其實解決了這些問題,那麼百姓們的經濟狀況,其實就已經能夠大抵掌握了,他們在鄉間,設立了糧倉,百姓們自是肯親自押糧,來繳糧。哎……這劉文善,總能打破常規,真是奇才啊,還有那些弟子,倒是都肯做事的,個個都是人才。「

  劉健微笑,頷首。

  這其實……是可以理解的。

  尋常的父母官,就算是做出一點功績,多半也未必有人能看上。

  可新學的這些弟子不一樣,他們在地方上,哪怕只是一個父母官,可畢竟在京師都有人關照著,只需按照劉文善的經濟之道,卯足了勁的去做,有了成績,就不愁自己的前程了。

  因而這些人,簡直就是一股清流,從不去鑽營,在地方上,也懶得和上頭打什麼交道,往往能將自己的上官氣個半死,那個誰誰誰,破壞規矩啊。

  可偏偏,他們總是敢闖敢拚,這一個個功績報上來,又往往能讓京中諸公歎為觀止。

  李東陽此時不禁感慨道:「此法,可以推行開來,需請幾個人入京,到戶部來,老夫要和他們細談,而後再擬定新的章程,這事兒,刻不容緩,劉公以為如何呢?」

  劉健聽了這麼多,足夠明白這裡面的好處了,自是不反對,甚至打起精神道:「叫來吧,此事,老夫來下公文,正好老夫也想見一見他們。」 本帖最後由 九臉龍王 於 2019-9-20 10:28 編輯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3:26
明朝敗家子 第一千五百九十一章:看熱鬧不嫌事大

    原本對於劉健而言,任何關乎於新鮮的東西,都是極力的規避的。

    他們早已被磨平了菱角,變得圓滑,奉行的,乃是中庸之道,對於新東西,敬謝不敏,更不願意去嘗試。

    可這些年來,當一次次的現實告訴他們,某些新東西於他們有大利,於是乎,這思維也自然開始轉換起來。

    他們在現實裡,不得不承認一件事,墨守成規,固然不會出錯,可也難有建樹。

    這天下一點一滴的改變,也令他們開始察覺到,新鮮的東西未必是壞的,甚至是好的。

    人有了這個認知,自然也就不再排斥了。

    甚至……革新已成了許多人掛在嘴巴上的事,這不但時髦,而且在人的潛意識之中,就彷彿是在說,但凡是革新,便是好的。

    劉健決心見一見這些銳意進取的地方官員,這對於尋常的父母官而言,不啻是一個信號。

    要知道,地方父母官,許多人一輩子可能都只拘泥在地方上,難有出頭之日,畢竟他們距離中樞太遠太遠了。

    能得到內閣首輔大學士青睞的人,當然大有前途,於是那些不甘心於默默無聞之人,自然而然會想方設法的去打聽,為何他們獲得了首輔大學士的青睞,明白了他們在地方上的所作所為,自然也就不擔心沒有人去學習效仿了。

    上行下效,即是如此。

    劉健此後呷了口茶,此事暫時擱置一邊,他深深的看了李東陽一眼,說到了另一件事上,道:「賓之啊,那一份彈劾奏疏,你如何看待?」

    其實,李東陽一直都在規避那份彈劾奏疏的問題。

    現在劉健親自問起,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

    他道:「此事關系太大了,我是不信那魏國公反的,可外間都在謠傳魏國公要反,這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朝廷能置之不理嗎?陛下想來也為此而煩惱,倘若這背後當真是有人指使,那麼劉公明鑑,這個指使之人,一定是個極高明的人啊。」

    劉健皺眉道:「你繼續說下去。」

    「搆陷魏國公謀反,那麼江南一地定會人心惶惶。尋常百姓會害怕,商賈們會戰戰兢兢,這江南的諸軍軍將,難道不會惶恐嗎?畢竟……多少軍將和魏國公有牽連,誰敢保證,這不會牽累到自己?可若只是如此,倒也罷了。這裡頭最可怕之處就在於,沒有人敢於保證魏國公沒有反心,也絕不會有人,會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給魏國公作保。就說我吧,若是陛下問起我來,我敢說魏國公一定不會反嗎?倘使這萬一反了呢?」

    劉健聽到此處,不禁頷首點頭。

    這也是歷朝歷代以來,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難題,君臣相疑,一旦起了頭,便沒完沒了。

    當今陛下已是仁厚了,可關係到了祖宗社稷,能等閒視之嗎?

    李東陽又道:「而這裡頭還有一個殺招,可謂是極凶險,劉公想過沒有,我等即便不想導致這樣的局面,於是紛紛為魏國公作保,都說魏國公絕不會反,那麼結局又是什麼呢?」

    劉健一愣:「你的意思是……」

    「想想看,這內閣大學士,甚至是朝中這麼多的大臣,都為魏國公說話,陛下會不會想,這魏國公已是世鎮南京,歷經數代,百五十年,舊部遍佈天下,且朝中這麼多人為他說話,這又會不會令陛下恐懼呢?所以某種程度而言,沒有人為魏國公開脫,魏國公的處境便岌岌可危,可若是有人為他開脫,這魏國公反而又陷入了死地。」

    這的確是一個兩難的局面!

    這李東陽曆來擅長揣摩人心,經他一說,劉健眉頭皺得更深了。

    李東陽的話還沒完,他繼續道:「當然,這還不是真正的殺招,真正的殺招是……難道劉公沒有發現,在這一樁謀反謠言之中,所指的方向,都是源於徐鵬舉嗎?因為齊國公妄圖害死魏國公親孫,魏國公於是衝冠一怒,這……雖非是合理的理由,卻也能說的通。」

    「因而,不但此時,江南軍民要岌岌可危,生出朝夕不保之心,便在京師,也是一箭雙鵰,分明是劍指方繼藩。這是將魏國公謀反,統統歸罪於齊國公,方繼藩這個小子,雖是聰明絕頂,可其行事卻是莽撞,得罪的人已是數不勝數,若無過錯倒也罷了,此番一旦犯下大錯,只怕其後那幕後之人,還會有一步棋,到了那時,才是圖窮匕見的時候。」

    劉健臉色凝重起來,道:「什麼棋?」

    「不知道。」李東陽老實的道:「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徐鵬舉一死,接下來……便是齊國公焦頭爛額之時,幕後之人所謀深遠,老夫思來想去,這朝野之中,到底是誰有此心機,可越想,越是糊塗,何況他為何又要在這樣做呢?這是詭詐之術,看似是環環相扣,甚是高明,實則卻是不登大雅之堂,劉公,以我之見,此人如此,所圖者甚大,且此人絕非是凡人,既然不是凡人,他要製造江南的混亂,動搖齊國公在陛下面前的信任,他所求的,一定是高位亦或者天大的財富,劉公啊……」

    李東陽顯得憂心忡忡:「一個如此精心算計,行事卻不夠光明磊落之人,一旦從中牟取到了巨利,這並非是我大明之福啊。」

    經過李東陽的一番分析,劉健心裡也忍不住謹慎起來:「不錯,這樣的人,最是該提防,不過……也可能是賓之多慮了。」

    李東陽便失笑:「但願如此,我心思深一些,因而凡事都愛往深裡去想,有時候越想,越如著了魔一般,或許……這一切的巧合,也只是巧合而已。」

    雖是這般說,可劉健心裡又何嘗不警惕呢,他也跟著勉強笑了笑,心情怏怏的低頭呷了口茶,正要再說點什麼。

    卻在此時,外頭有人匆匆而來,道:「有自江南急奏。」

    劉健一愣,隨機皺眉,似乎現在只要聽到了江南二字,他便格外的緊張一些,於是道:「取來。」

    接過了奏疏,撥開了火漆,取出了奏疏,打開。

    一旁的李東陽已是忍不住道:「劉公,何事?」

    「你的預測是對的,現在已是層層加碼了。」劉健的臉色不大好,嘆了口氣道:「江南有幾個讀書人,乃是本地豪族,自稱有魏國公府的人尋上了他們,說要襄舉大事,他們於是向南京刑部告發。」

    李東陽皺眉道:「現在已是告發,朝廷是非要管不可了。」

    「去見駕吧。」劉健道:「先見了陛下再說。」

    ………………

    在家中舒坦的喝著茶的方繼藩,又被急匆匆的詔至宮中。

    此時,弘治皇帝正在殿中背著手,來回的踱步。

    劉健、李東陽和謝遷都到了。

    旁邊佔著點還有兵部尚書馬文升,臉色凝重。

    而錦衣衛指揮使牟斌拜在地上。

    方繼藩其實在入宮時,便已得到了奏報,心裡自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他倒跟其他人完全不一樣,反而是樂呵呵的。

    一家人,最重要的是整整齊齊……啊不!做人,最重要的是開心嘛。

    畢竟就算出了點啥事,死的也不是自己。

    方繼藩忙是行禮。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了一些:「繼藩來了?來的正好,正有事相詢。」

    弘治皇帝駐足,凝視著方繼藩,繼續道:「外間都有傳聞,說是魏國公府謀反,你以為如何?」

    方繼藩驚道:「魏國公反了?請陛下放心,方家與魏國公府素無瓜葛,說起來,還有一些嫌隙呢,大父在世的時候,就曾痛斥魏國公府,說是當初在土木堡的時候,自己分明救了魏國公出來,可那老賊無恥,居然恬不知恥,正話反話,四處造謠生非,說是若無他們,大父便早已死無葬身地了,陛下您說說看,這是人幹的事嗎?這魏國公既反,兒臣願主動請纓,先砍下魏國公的腦袋,而後請陛下恩準兒臣前往南京平叛,兒臣自是身先士卒,和這些亂臣賊子,大戰三百回合,不死不休。」

    好一番正氣凌然的話!

    劉健等人一時無語。

    這……他還火上澆油?

    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狗東西!

    弘治皇帝都覺得這方繼藩,明顯的反應過激了,立即道:「這只是謠傳,不過近來有人狀告,畢竟茲事體大,可朕終究還是信任徐卿的。」

    方繼藩一副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我說嘛,兒臣還以為魏國公當真反了,還以為這魏國公竟是如此的愚笨。他既要造反,何須現在還跑來京師呢,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弘治皇帝一聽,臉色更加緩和了,卻還是有些不放心:「或許這只是故佈疑陣呢?」

    這個世上,最害怕的就是挑撥離間。

    因為挑撥離間這玩意,絕大多數都是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

    相信是一回事,心裡犯嘀咕又是另一回事。

    方繼藩抬頭,卻是意味深長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兒臣斗膽想問,若陛下為魏國公,反否?」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3:26
明朝敗家子 第一千五百九十二章: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被這問題倒是難倒了。

    他坐下,吁了口氣:「此事,再行商議吧。」

    他似乎還是舉棋不定。

    於是囑咐廠衛和內閣多多留意江南之事。

    劉健等人自是告退,方繼藩也乖乖的要預備告退出去。

    弘治皇帝卻是叫住了他:「繼藩。」

    方繼藩滿面笑容:「兒臣在。」

    弘治皇帝呷了口茶,卻是氣定神閒的道:「來陪朕坐坐。」

    「噢。」等宦官取來了錦墩,方繼藩便乖巧的落座,一副拘謹的樣子。

    最近他學來了新的心得,溜鬚拍馬不可只在嘴上,還需多多利用身體語言。

    弘治皇帝突然道:「朕預備去江南。」

    「什麼?」方繼藩一臉震驚:「可是……魏國公……魏國公不是疑似……」

    弘治皇帝冷冷道:「你真以為朕會相信,魏國公謀反?」

    方繼藩:「……」

    弘治皇帝道:「你真是太輕視朕了,那些流言蜚語之人,也太小看朕了,這一點小伎倆,憑藉著幾句流言蜚語,以及幾個讀書人的誣告,朕便懷疑徐卿家?你可知道,徐卿家家裡有幾口人嗎?」

    方繼藩想了想,搖頭。

    弘治皇帝道:「你又知,他有一女,曾嫁給了誰?」

    方繼藩想了想,又搖頭。

    弘治皇帝道:「你知道,他近來身子有些不適,是因為什麼緣故?」

    方繼藩已是麻木了,懶得搖頭。

    弘治皇帝鎮定自若的道:「朕全知道,魏國公反與不反,朕比你們清楚。傳出此妖言之人,實是可笑,可笑之極,想來……他是戲文看多了,亦或者,總以為朕會如歷朝歷代的天子一般,只需有一些風吹草動,便如驚弓之鳥。此等下九流的伎倆,不但卑鄙,且登等大雅之堂。」

    「可是……」弘治皇帝頓了頓:「區區一個妖言,居然越傳越廣,朕反而擔心起來,江南的人心……壞到了這個地步嗎?似乎……有為數不少人,迫不及待的希望魏國公能夠謀反。朕所慮者,不在魏國公,而在於人心啊。」

    「朕從前,是個循規蹈矩之人,總是希望,做一個別人所認為應該那般的天子。可現在……這些年來,朕越發明白,困在宮中,哪怕是再多人,為朕去打探消息,他們也絕非是朕的眼睛和耳朵,這世上的事,只有親眼去看,親耳去聽,得來的,才是自己能有所感受的。」

    他臉色凝重:「就如奏疏一樣,奏疏裡一個災難,送到了朕的面前,這不過是一串數目而已,無非是死傷幾何,百姓如何。當初的朕看了,固然會憂心,也會想要急著賑濟,可這,卻只是公事公辦而已。可若朕當真去見見受了災的軍民,真真切切見了他們衣不蔽體,見他們面黃肌瘦,見他們嚎哭無依的慘狀,見他們歇斯底里,為死去的親友而悲慟欲絕,那收入眼底的東西,方才讓朕意識到,站在朕面前的,乃是真真切切的人,並非是一串數目。」

    「朕往江南,非巡遊,只是……想要知道,這些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不弄明白,朕實在不甘心啊。」

    方繼藩心裡不禁想到明史之中大量關於明武宗皇帝四處巡遊的記錄,悲哀的發現,便連明武宗朱厚照他爹……也學壞了。

    老朱家,肯定是有遺傳的,沒一個安分的啊。

    方繼藩道:「只是……如此大張旗鼓,陛下的龍體……」

    弘治皇帝擺擺手:「不必大張旗鼓,我們私巡。」

    方繼藩立即撥浪鼓似得搖頭:「這又不是去西山,江南如此遙遠,豈可私巡?」

    弘治皇帝道:「朕有太子,有孫兒,有他們在,朕在哪裡,都可高枕無憂,朕老啦,到了這個年紀,還能做點什麼呢?不過是,希望朕多去看一看,多去解決一些隱患,讓兒孫們少一些操勞。若是帶百官前往,只恐勞民傷財,而且也難免天下人議論。朕已安排好了,只說近來身子有恙,在宮中深居簡出,將這天下的事,暫時交給內閣,再命太子與皇孫領順天府事,至於沿途的安排,自有蕭敬處置。要去的地方,朕已準備好了……」

    弘治皇帝隨手,取了一份奏疏交給宦官,宦官遞到方繼藩面前,方繼藩面前,赫然看到一個叫『齊志遠』的名字。

    弘治皇帝道:「這齊志遠,乃是南京的豪族,他的祖父,就曾做過官,此次狀告魏國公謀反的,也有他!」

    方繼藩道:「只是,我們以何等的身份去呢?」

    弘治皇帝道:「朕自有辦法。」

    方繼藩萬萬想不到,弘治皇帝在這幾日,將所有的事都安排的妥妥帖帖。

    次日清早,他就被人從被窩裡揪了出來,方繼藩下意識的要大罵,睜眼一看,卻是一下子打了激靈,竟是弘治皇帝親自穿著布衣進來。

    於是,方繼藩忙是乖巧的換了常服,灰溜溜的隨著弘治皇帝上了馬車。

    弘治皇帝坐在馬車裡,笑吟吟的看著方繼藩:「到了南京,有一齣戲給你看。」

    方繼藩一頭霧水,卻見陛下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卻也不便多問。

    其實有了西山的新式馬車之後,南北之間的距離大大的縮短。

    因為這馬車可以免去大量的顛簸,甚至載貨,也量大一些。

    正因如此,馬車開始逐漸的普及,有了馬車,走的多了,一條條道路,自也就出來。

    沿著南下的道路,一路飛馳,其實也不過七八日,便抵南京。

    弘治皇帝抵達南京城,卻早有人在此迎候了。

    原來是有人先行進入了南京城通報。

    前來迎接的人,是個老者,雍容大度,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他帶著七八個扈從,當先對弘治皇帝行禮:「草民齊志遠,見過上使,上使遠來,定是辛苦吧,來,來,來,且入城,草民已備下了幾杯薄酒……」

    他迎了弘治皇帝進入了南京城,方繼藩心裡覺得古怪,不由低聲道:「陛下怎麼成了上使了呢?」

    「這個容易。」弘治皇帝淡淡道:「朕來之前,下了旨意,任命一個翰林官為使者,拿了印信,出發來南京,要查的,就是魏國公謀反之事。那翰林官出了京,就被廠衛給截了,而這印信,自是在朕的手裡,從現在起,朕就是那翰林陳文,前來私訪密查魏國公謀反一案,這齊志遠,乃是狀告者之一,自是由他來款待。」

    方繼藩忍不住翹起大拇指:「陛下的智慧,神鬼莫測,兒臣愚笨,竟是不能參透天機,陛下……兒臣對您……實在是……」

    弘治皇帝低聲道:「人在外頭,萬萬不可洩露身份,開口一句陛下,閉口便是萬歲,你不怕隔牆有耳嗎?」

    方繼藩便開始絮絮叨叨的念:「陛下謹慎甚微,讓兒臣歎為觀止,兒臣還要多向陛下學習才是。」

    只是他聲音低,弘治皇帝見他這聲若文吟,自也懶得理會。

    到了齊宅。

    齊志遠似乎對於這位『欽使』的到來,十分期待。

    早已備下了酒宴。

    弘治皇帝也是餓了,便上了主座,這齊家在南京,廣廈千間,宅邸佔地極大,所上的酒菜,無一不是美味佳餚。

    弘治皇帝看著這琳瑯滿目的菜餚,心裡咋舌,朕的尚膳監,只怕也不過如此。

    …………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3:27
明朝敗家子 第一千五百九十三章:土皇帝


    這齊志遠見弘治皇帝如劉姥姥逛大觀園一般。

    尤其是見了自己的菜餚,便露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不禁大樂。

    「聽聞欽使乃是山東人,想來是第一次來江南吧,欽使久在山東與京師,這江南的菜色最是精緻,您看,這是鴨尖,南京這裡,最愛吃鴨,此鴨尖,只取鴨舌中的那舌尖,做成一味菜,注重的便是這香滑爽口。還有這……」

    他一個個細細的介紹,弘治皇帝和方繼藩都聽的一愣一愣的。

    方繼藩也有點懵了,我方繼藩……真是愧對敗家子之名啊!

    弘治皇帝的身份,齊志遠是打聽過的,是山東一個詩書傳家的家族出身,成化七年中的進士,仕途上也不太得意,雖然早早入了翰林,可一直都在翰林經史館裡,默默無聞。他覺得這弘治皇帝有些許的面善,覺得格外的親切。

    此番皇帝任命欽使來,就是要查一查魏國公府的案子,齊志遠自是要格外的慇勤熱絡一些。

    弘治皇帝不禁感慨道:「我在京中也曾面見過天子,年節的時候,蒙皇帝不棄,尚膳監予以了賜食,可這宮中賜食,竟是不及賢弟府上的佳餚。」

    聽到弘治皇帝的這番話,齊志遠卻是苦笑:「欽使此言過於誅心了,哎,欽使莫看鄙人排場大,可家大業大,需開銷的地方卻是多不勝數。鄙人在南京,也頗有幾分名望,可現如今呢,實不相瞞,自打那西山錢莊強取豪奪了許多的土地去,又借這免租邀買人心,這南京上下,哪一個不是哀嚎遍野的,哎……苦啊,再過一些日子,只怕鄙人就要吃糠咽菜了。」

    方繼藩手裡的筷子夾著鴨尖,腦子裡想到吃糠咽菜的場景,覺得很違和。

    弘治皇帝道:「怎麼,南京上下已是怨聲載道?」

    「欽使久在京師,自是不知,罷罷罷,這些說來……實在沒什麼意思。欽使此番是來查探魏國公……」

    弘治皇帝頷首:「正是。」

    齊志遠道:「鄙人就是狀告者之一,就在半個多月前,有魏國公府的一個徐氏遠親親自登門,說什麼順天應運之類的話,膽大的很,鄙人聽了心裡大駭,本是不敢去聲張,可後來一打聽,竟發現許多人家都受了魏國公府的邀買,鄙人覺得事關重大,於是連忙託人向京中的一些故舊告知,在這南京,魏國公府權勢滔天,鄙人告發,承受的風險實是不小……哎……」

    弘治皇帝臉色凝重:「這魏國公府若要謀反,居然敢如此大張旗鼓,竟是弄得人盡皆知?」

    這話的意思,彷彿是在說,這魏國公府難道是傻的嗎?

    齊志遠顯得尷尬,隨即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哪裡有不透風的牆。還不是因為齊國公將魏國公的孫兒弄死了,魏國公怎麼咽的下這口氣?那齊國公……欽使如何看待?」

    弘治皇帝面上沒有表情,隻眼角的餘光看了方繼藩一眼,淡淡道:「尚可。」

    齊志遠眯著眼,露出意味深長的樣子:「欽使……這般信不過鄙人嗎?」

    「什麼意思?」弘治皇帝狐疑地看著他。

    齊志遠似笑非笑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口裡道:「欽使的身份,鄙人在京師的朋友,自是早已修書快馬送了來,您在經史館不是一直都抱怨,山東老家的幾千畝薄田,因為免租之事而荒廢?現在陷入了困頓,這日子,都快沒法過了?何況鄙人還聽說,您乃前戶部左侍郎的門生,您的恩師,就因為西山的事而獲罪罷官,想來這些都沒有錯的吧。」

    弘治皇帝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隨意欽點的一個翰林,居然在出京師之前,底細就被人摸得一清二楚了,更想不到裡頭竟有如此多的淵源。

    於是弘治皇帝面色不自然的乾笑。

    方繼藩心裡想,也幸好這年頭還沒有相片這玩意,否則人家打探得如此清楚,十之八九要露餡了。

    見弘治皇帝臉上乾笑,齊志遠心裡瞭然一般,道:「想來欽使也深恨西山吧?」

    弘治皇帝顧左右言它的道:「齊國公權傾朝野,不是我這等下官可以議論的。」

    說話的功夫,方繼藩已低頭大快朵頤。

    齊志遠卻將筷中的菜擱下,全無胃口:「是啊,自是不是我等可以議論的,可是……現在江南民情沸騰,又惹來了魏國公府想要謀反,西山的那位……」

    說到這,他指了指北方:「這是不給人活路啊,現在還聽說,在有的州府,那些西山出來的父母官,居然已經開始徹查隱戶了,再這樣下去,我等還有活路嗎?」

    弘治皇帝便默不作聲。

    齊志遠隨即道:「欽使此番奉旨而來,除了徹查魏國公府一事,只怕還承擔了向陛下奏報江南實情的職責,是嗎?」

    弘治皇帝點頭,他顯得極謹慎,此時,反而生怕露出馬腳了。

    齊志遠便冷笑:「那麼欽使在這南京,就該多聽聽,多看看,看看這本是好端端的十里秦淮,都成了什麼樣子。」

    一番對話之後,不知不覺,這菜餚已是涼了,弘治皇帝沒動什麼筷子,齊志遠也只淺嘗了一些酒菜,便也沒什麼胃口了,只有方繼藩吃的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齊志遠不清楚方繼藩是什麼人,卻見他只是沉默不言,只道是什麼副使,可見著年輕,想來也無關緊要,於是懶得搭理。

    這一大桌酒菜,便讓人撤下,齊志遠隨即起身,朝弘治皇帝道:「欽使,不知打算下榻何處?鄙人知道欽使是來暗訪,既是暗訪,多半也不能在官邸中下榻,不妨就在此宿下吧,鄙人這裡早已預備了幾間臥房,若是欽使不棄……」

    弘治皇帝搖頭道:「這只怕不妥。」

    因而謝辭了,與方繼藩一道,從齊家拜別而出,尋了一個客棧住下。

    弘治皇帝一下榻,另一邊便有人尋到了齊志遠:「老爺,打探好了,那欽使帶著人在來福客棧住下了。」

    「知道了。」齊志遠面無表情,他背著手,一副冷漠的樣子:「好好盯著吧。還有……人手召集好了嗎?」

    「已是召集了,都是自太湖來的好手,個個都有大本事。」

    齊志遠便微笑起來,道:「倘若密查魏國公謀反的欽差突然在南京死了,會怎麼樣呢?到了那時,只怕魏國公跳進了黃河也洗不清自己了,這南京……亂一些才好,這些年,就是因為太太平了,以至於朝廷有恃無恐,視吾等為案板上的魚肉,割我們的肉,而惠尋常的小民,可他們也不想想,沒有我們,這天下……能安穩嗎?」

    他不屑的笑了笑,交代過了之後,卻是信步至了祠堂。

    齊家的祠堂,外頭牌樓林立,上頭多為金漆、紅漆的大字,諸如『積善之家』、『光耀門楣』、『進士及第』、『先學後臣』等字樣。

    若是細細去數,這牌坊竟有五間六柱十一樓。

    可見齊家從前,是何等的榮耀。

    進入了祠堂,便是數不清的靈牌,白燭冉冉,齊志遠上了香,直直的跪下,抬頭看著列祖列宗的牌位,竟是痴了,彷彿在此刻,他正與列祖列宗們神人感應。

    孤零零的背影,透著幾分詭譎的氣息。

    …………

    弘治皇帝不喜客棧的嘈雜,隨行的蕭敬,早已暗暗將這客棧的其他客房給包了下來,自是讓禁衛和抽調出來的廠衛骨幹住著。

    弘治皇帝將方繼藩叫了來,皺著眉頭道:「繼藩,你察覺出了沒有?」

    方繼藩點點頭:「察覺出來了。」

    「如何?」弘治皇帝道。

    方繼藩想了想,舌尖舔了舔,似乎那味蕾上的餘味未消:「真香。」

    「……」

    弘治皇帝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臉拉下來:「朕說的不是酒宴,朕說的是那個齊志遠。」

    「此人?」方繼藩尷尬起來,立即道:「陛下,此人的府邸恢弘大氣,在南京,定是一等一的豪族,哪怕是錢莊免租,他依舊是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可見其家業非比尋常,這樣的人家,不可小看,不敢說其他地方,至少在這南京城,天知道他有什麼親朋故舊,兒臣說了,陛下不要相怪,兒臣見了他……便想起一個念頭。」

    弘治皇帝道:「你但管說。」

    方繼藩便道:「此人在南京,是土皇帝!」

    弘治皇帝一愣,而後失笑:「土皇帝,這三個字,當真是一針見血,別人都說你有才,在朕看來,果真如此。」

    方繼藩:「……」

    方繼藩沒有想到,弘治皇帝居然沒聽說過土皇帝三個字。

    不過細細想來,卻也可以理解,畢竟這三個字,在民間流傳的廣,可誰敢在皇帝面前說?陛下第一次聽見,自然也就覺得格外的稀罕了。

    哎……陛下還是太天真,知道的太少啊。

    方繼藩接著道:「有一件事,很是奇怪。」

    「什麼?」弘治皇帝道。

    方繼藩道:「陛下乃是欽使,是來查魏國公府一案的,而且對方已知陛下這欽使的底細,按理來說,這個齊志遠,肯定是想要籠絡住陛下這欽使,否則,一旦他告不成魏國公,就是誣告了,誣告反坐,他不是不懂。如此牽涉到性命悠關的大事,若兒臣乃是齊志遠,就一定非要巴結住陛下這欽使不可,陛下要求到外頭住,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挽留,就算是不挽留,也一定會做出其他的安排,以確保陛下這個欽使,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或者是他的掌握之中。」

    「可他只客氣了兩句,便任陛下走了,似乎也沒有極力挽留的意思,兒臣就覺得……他可能……根本不在乎陛下查到什麼。」

    弘治皇帝聽罷,身軀一震,臉色越加凝重。

    事實上,他一直都在想,似乎哪裡有些不對,而現在……經方繼藩一提醒,他瞬時之間,好像發現了問題的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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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敗家子 第一千五百九十四章:正人君子方繼藩

    問題的關鍵之處就在此啊。

    弘治皇帝道:「朕明白了,是這齊志遠過於冷靜,冷靜的過了頭。完全不像一個狀告了魏國公府謀反之人?」

    方繼藩小雞啄米似的點頭:「陛下,兒臣在想,若是有人想狀告兒臣謀反,茲事體大,無論他們手裡有沒有真憑實據,只怕此刻也會惶恐不安。因為……哪怕是有真憑實據,這其中的變數也實在太多了,稍不留神,就可能影響朝廷新的叛亂。而狀告謀反,本就是天大的事,不是魏國公死,便是他齊志遠亡,一旦反坐,就是死無葬身之地。而齊志遠那表現,可謂是彬彬有禮,行禮如儀,且今日待客,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般,陛下,這冷靜,本是好事,可現在想來,這冷靜的過了頭,就顯得有些用力過猛了。」

    弘治皇帝不斷點頭,口裡道著:「不錯,不錯,繼藩啊繼藩,你說的對。這就說明,他的目標,根本不是憑藉他的訴狀,讓朝廷相信魏國公府謀反,可問題就在於,他還留了什麼手段呢?」

    方繼藩憋紅了臉:「陛下……根據兒臣多年被人打擊報復的經驗,當然,之所以如此遭致人記恨,蓋因為兒臣對陛下忠心耿耿,為了這天下和蒼生,自是得罪了不少人。兒臣也算是久病成醫,頗有幾分心得了。這齊志遠如此,無外乎,有可能有一個原因。」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說。」

    果然……這一趟來對了。

    若是不來,如何能看清這異狀呢?

    方繼藩立馬脫口而出,一字一句道:「殺……欽……差!」

    弘治皇帝身軀一震。

    他瞪大了眼睛,搖頭道:「這如何可能,他豈有這樣的膽子。」

    「一個敢狀告魏國公謀反的人,會沒有膽子嗎?」

    弘治皇帝:「……」

    這話還真是沒法反駁!

    方繼藩又道:「何況,一旦欽差被殺,誰會懷疑動手的乃是此人,人們率先想到的,就是掩蓋罪證,而在這南京,本就是魏國公府經營了一百多年的地方,那麼……謀反之罪,是否就坐實了呢?」

    弘治皇帝臉色凝重起來。

    他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你認為……」

    「陛下,無論如何,也要以防萬一為好,就算這只是兒臣的推測,算不得數,可陛下乃是千金之軀,為了防範未然,兒臣建議,此地是不宜久留了。」

    弘治皇帝還是有些不信。

    他自幼長在宮中,所見之人,無一不是對自己尊敬有加,哪一個不是對於天子,哪怕是天子的使者,都表現出了無比的恭順,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欽差,如皇帝親臨一般,一個區區的齊志遠,敢做這樣的事嗎?

    弘治皇帝想了想,道:「繼藩,朕在明面,他安敢……」

    「陛下,此事,最怕的就是萬一,陛下若是不走,兒臣可要得罪了。」方繼藩急了,他不想死,事到臨頭,已容不得他跟皇帝在此繼續磨蹭了。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我們這般出去,豈不是打草驚蛇?」

    方繼藩道:「可以扮作店裡的店夥,自後門出去,想來這裡已被盯梢了,不過……他們一定想不到,堂堂欽差,會換上常人的衣服,這裡……畢竟是他們的地頭,誰也不知,到時來的敵人會有多少,陛下,現在天色漸黑,已是刻不容緩了啊。」

    「只好如此了,只是……我們的人不少……」

    「要偷偷溜出去,人越少越好,兒臣建議,不如讓蕭公公暫時留在此處,有他和護衛在,若是無事還好,可若是有事,也可看看對方都是什麼人……若是能擒住這些賊子,那便再好不好。」

    弘治皇帝皺眉道:「蕭伴伴會不會有危險。」

    方繼藩道:「蕭公公曆來機智,我想,他不會有事的。」

    某種程度而言,弘治皇帝對此還是有些不信。

    畢竟,這是人的主觀印象。

    哪怕是齊志遠,他覺得有問題,可在弘治皇帝眼裡,齊志遠也是一個行禮如儀的人,這麼一個和善,且彬彬有禮的人,會如此喪心病狂嗎?

    只是方繼藩一味催促,弘治皇帝卻也無奈,他對方繼藩是極信任的。

    過不多時,方繼藩預備了幾套雜役的衣衫來,緊接著,弘治皇帝喚來了蕭敬。

    蕭敬一見到弘治皇帝和方繼藩換上了雜役的衣衫,頓時樂了,笑嘻嘻的道:「陛下,齊國公,你們……這是……」

    說實在的,他還從未看過弘治皇帝和方繼藩穿這樣的短裝呢,嗯……瞧著很滑稽。

    方繼藩不客氣的道:「陛下與我出去走走,為了免得大張旗鼓,便換上這樣的衣衫,只帶七八個護衛出去,蕭公公,你也乏了,陛下體恤你,你就在此睡下,我們半夜方回。」

    「這……」蕭敬確實困了,一路鞍馬勞頓,身體實在吃不消,可是……

    他幽怨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似乎在說,陛下又想撇開奴婢嗎?

    「陛下,這三更半夜的,且又不在京師,這外頭……」

    弘治皇帝道:「朕只是出去走走,若是你想去,也隨著去吧。」

    蕭敬想了想:「奴婢身子有些不適……」

    弘治皇帝便也沒有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方繼藩頗有幾分杞人憂天:「既如此,那麼就早些歇下。」

    蕭敬不敢違逆,連忙稱是。

    弘治皇帝與方繼藩等人,自後門出去,這後門不過是一個小柴門,靠著的也是柴房,污水橫流,髒兮兮的,且天色已是暗了,明月當空,自這後門出來,便是一條大河,這便是秦淮河,自這裡從上游看去,卻見這秦淮河上燈火冉冉,此時雖非是晚明,這十里秦淮,卻已頗具氣象了,那一艘艘的花船游弋在河面上,河面上,倒映著無數盞花火,遠處,偶有酒客放肆喧囂,又有女子的吹拉彈唱,更有放蕩不羈的豪客千金買笑。

    方繼藩呼出了一口氣,這是何等的太平盛世啊,江南的容景,只怕便濃縮在這河流,在這花船,在這鶯歌燕舞和無盡歡笑之中。

    以至……方繼藩此刻生出了錯覺,這樣的清平世界,或許……真是自己多慮了吧。

    會不會是自己遇刺之後,已滋生了妄想症?

    出了此處,竟是發現,這裡無處可去,方繼藩便索性在河岸上,搶過了一個護衛的燈籠,搖了搖,朝河面上的花船發出訊號。

    那花船隻當有了恩客,便忙是派了小船來,船上一個搖船的龜奴登岸,湊近了,卻見弘治皇帝和方繼藩雜役的打扮,頓時掃興,罵罵咧咧:「原來是幾個窮鬼,這也是你們能上去的……」

    他罵了一半,方繼藩揚手就是給他一個耳光,打的他眼冒金星。

    這龜奴大怒,捂著腮幫子要喊人,方繼藩從袖裡隨手抽出幾張寶鈔來,拍在他的臉上,大喝道:「狗一樣的東西,難道不知我蕭敬是什麼人嗎?老子要登船,你還敢攔著,信不信老子將銀子砸死你!」

    龜奴懵了,忙是自自己臉上揭下一張張紙片來,藉著暗淡的燈火,一看,眼珠子都直了,這……這是百兩的的大鈔,這……這一出手……就是數百兩銀子……數百兩銀子啊,足夠尋常人家,吃喝拉撒十數年了。天知道,這是哪一個王孫閒來無聊,故意穿著這樣的衣衫夜遊,現在的王孫豪客,都愛這調調。

    這時方繼藩又甩他一個耳光:「狗東西,服不服?」

    龜奴被打的,一下子身軀軟了,趴倒在地:「服,服,蕭爺爺,小人服了。」

    方繼藩才心滿意足。

    他最不喜歡打打殺殺了,能用銀子來解決的問題,他絕不用其他的手段。

    於是先讓龜奴將船靠岸近一些,而後引著弘治皇帝和幾個禁衛登船,上了這小船,接駁至花船之上,只上了這花船的甲板,剛剛落地,那龜奴率先一步,不多時,便有無數的鶯鶯燕燕,一齊湧出來。

    來了一條肥魚啦。

    這無數粉黛,有的我見猶憐,有的亭亭玉立,有的似嗔帶喜,紛紛見禮:「見過蕭爺爺。」

    方繼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弘治皇帝臉色很不自然。

    方繼藩便大笑道:「哈哈哈哈,好的很,好的很,不過老子最討厭的便是婦人了,我蕭敬是個什麼樣的人?見著這些你們這些庸脂俗粉便討厭的很,你們不要挨近我,挨近了我,我要生氣的,還有你,少湊上來,我聞到你的體香,便作嘔,呸……拿去,拿去。」

    隨手自袖裡掏出了一大把銀鈔,也懶得數,有這數的時間,足夠將十倍的銀子給掙回來了。

    於是,這一大把的寶鈔,便隨手灑在甲板上。

    眾人見了,紛紛驚呼,起初聽方繼藩說話這般討厭,心裡還嫌棄的很,轉眼之間,個個眉開眼笑,個個爭搶落地的寶鈔。

    方繼藩則背著手道:「給我找幾個男人來!」

    方繼藩說話之間,眼角的餘光掃向弘治皇帝,見陛下的臉色,開始稍稍的緩和。

    ………………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3:27
明朝敗家子 第一千五百九十五章:龍之逆鱗

    這船上之人從未見過如此的豪客。

    這是真正的一擲千金啊。

    秦淮河百年來,雖有諸位一擲千金的佳話,以訛傳訛,可作為行內人,卻知道一次拿出幾百兩銀子來打賞的有,可似這樣將寶鈔當做廢紙一般漫天飛灑的,卻是真沒見過。

    且這豪客脾氣古怪的很,竟要男人……

    於是乎,幾個龜奴立即湧上來,命婦人們統統退了。

    方繼藩恭恭敬敬的領著弘治皇帝進了船樓,裡頭自是金碧輝煌,奢華無比。

    二人落座,護衛們小心翼翼的拱衛在左右。

    這樓船四周都是縷空的格柵,正好可眺望船外的河景,弘治皇帝遠遠看著河畔的來福客棧,陷入了深思。

    他依舊還是覺得有些小題大做了。

    此時,天上明月當空,月兒和萬家燈火倒影在秦淮河上,這粼粼的河水,倒著光影。

    弘治皇帝喝了兩口茶,卻見方繼藩揪著一個龜奴甩耳光,方繼藩大義凜然道:「你這狗東西,爹娘生下你,淨不學好,竟做龜奴,你對的起你爹娘,對得起朝廷,對得起我蕭敬嗎?瞧瞧你這狗模樣,你也配做人,我蕭敬最看不得男兒大丈夫這般沒出息,靠著婦人乞活,今日不打死你,便不姓蕭。」

    啪啪啪……

    方繼藩左右開弓,打的這龜奴鼻青臉腫,龜奴眼淚都出來,口裡含含糊糊的道:「謝……謝……蕭爺爺賞……」

    他臉雖是腫的,面上卻帶著笑,只是笑的難看一些。

    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喜悅,伺候這樣奇怪的豪客,固然是艱辛一些,可能掙銀子,一天能將一輩子的銀子掙了。

    方繼藩又給他一個耳光,怒罵道:「知道錯在哪兒嗎?」

    「知道。」龜奴忙趴在地上,立即回應。

    方繼藩道:「好,你來說,錯在哪兒。」

    「小人,小人……錯在惹蕭爺爺不高興。」

    「狗東西!」方繼藩作勢又要打。

    龜奴下意識的要躲,可想到好像打一打也沒關係,於是理性戰勝了恐懼,將臉伸上來。

    方繼藩渾身上下,彷彿帶著聖潔的光,他抬頭看明月,凜然正氣道:「錯在你自甘墮落,你下流,你無恥,你吃婦人飯!」

    「我錯了,小人錯了,小人自甘墮落,小人下流……」

    方繼藩見他如此順從,更氣不打一處來,便又指著另一個龜奴:「你來,我來教訓你,趕緊的,遲一步,打斷你的腿。」

    這龜奴小跑著便要上前,美滋滋的樣子。

    弘治皇帝看著覺得很不像樣子。

    他雖也覺得這些龜奴輕賤,也認同方繼藩眼裡揉不得沙子,見不得這些人如此自甘墮落,卻還是覺得方繼藩過於小題大做,便擺擺手:「繼……蕭敬,讓他們下去。」

    方繼藩這才作罷,隨手撒了十幾張寶鈔,龜奴們便忙是惡狗撲食一般搶了,接著一哄而散。

    此處不遠,便是珠簾,珠簾之後,一群婦人小心翼翼的竊窺,卻見方繼藩這面如冠玉的青年,頤指氣使,威風凜凜的模樣,抬手之間,便將寶鈔撒下去,這風采,和其他豪客全然不同,心裡既是吃驚,恨不得自己是男人,又眼裡露出只巴不得這蕭爺能有幸多瞧自己一眼的模樣。

    於是,又是幽怨,又帶著幾分期待……

    弘治皇帝將方繼藩叫到了一邊,低聲道:「今夜之事,回京之後,一字半句都不能說。」

    方繼藩聽罷,虎軀一震,聲音極低道:「陛下和兒臣,真是想到了一處了,兒臣也是這樣想的。」

    弘治皇帝的臉色這才稍緩,突又想起什麼,道:「來此的客人,多是什麼樣的人?」

    方繼藩道:「這個……兒臣對這個也不是很懂啊,幾乎是一無所知,兒臣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今日是頭一遭,便連聽都不曾聽說過,陛下……兒臣敢對天起誓……日月可鑑啊。」

    弘治皇帝:「……」

    倒是一旁的護衛忍不住插嘴道:「陛下,來此的,多是一些官宦和讀書人,家裡薄有家財,是以,才愛登花船,聽吹拉彈唱,飲酒放歌作樂,卑下久聞這十里秦淮,乃是溫柔鄉……」

    弘治皇帝又皺起眉來。

    方繼藩見弘治皇帝面帶異色,便不禁道:「陛下……」

    「噢。」弘治皇帝的臉色漸漸的恢復起來,淡淡然道:「朕想起,每一次上書彈劾有傷風化的,是這些官宦和讀書人,對宮中橫加指責的也是他們,原以為他們是恪守著聖人的教誨,因而才橫加干涉他人。原來他們也愛來這樣的地方。」

    方繼藩:「……」

    方繼藩忍不住再次在心裡感嘆,當今陛下真是天真呀!

    弘治皇帝搖搖頭,面上倒是看不到憤怒,或許……只是覺得匪夷所思,若論奢靡,自己的歷代先皇,所謂的奢靡,其實……和這等張燈結綵,夜夜笙歌比起來,也不過爾爾。

    看來讀書人不但會說,還會玩。

    弘治皇帝站起來,走至甲板,他依舊遠遠眺望著遠處的客棧。

    猛地……他眼眸一張,驚異的道:「繼藩。」

    方繼藩立即上前:「陛下……有何吩……」

    「看。」弘治皇帝手指著客棧方向,似乎覺得那裡有些不同尋常。

    方繼藩連忙看去。

    卻見那客棧大堂的燈火,卻是陡然的熄了。

    要知道,這大堂的燈火……因為是客棧的緣故,是常年掌著燈的。

    這猛地熄滅,緊接著……似乎……樓上本是黑暗的廂房,卻突然開始一盞盞的亮起燈來了。

    這又有些不對頭了。

    因為……此時入夜,這個時候,理當睡下,肯定是要將燈熄了,只有起夜時,才可能掌燈,可問題就在於,本是熄了的燈,若是點起了一盞,也只說明有人起夜而已,可若是一盞盞都點起來,這就說明,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驚醒了樓上廂的住客。

    方繼藩也臉色凝重起來,便大叫:「這船上備瞭望遠鏡嗎?」

    一聲大喝之後,花船上的龜奴忙取瞭望遠鏡來。

    自有瞭望遠鏡之後,這望遠鏡,便成了許多人家的必備之物,比如這花船上,有些客人,便喜歡坐在船上眺望著兩岸的景物,為了給客人提供便利,花船上備了一些,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又不貴。

    弘治皇帝接過瞭望遠鏡,死死的盯著遠處那客棧,透著玻璃窗,可勉強看到窗中似乎有人影,緊接著……那窗內的人影……似在撕斗。

    打起來了……

    弘治皇帝的臉色不自覺的慘然起來……

    他雖還是不明白那裡發生了什麼。

    可此時,卻已意識到,這是一場廝殺……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自己並不在客棧之中。

    這使他的身軀有些顫抖,弘治皇帝幾乎脫口而出:「繼藩,你的判斷是對的。若非你執意如此,只怕此時……朕……」

    後果……他已不敢繼續想下去了。

    他來此,可是奉皇帝之命的欽差啊。

    這是何等的身份。

    可是……這些人……怎麼就……怎麼就敢……

    方繼藩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裡,立即道:「陛下,能看到對方有多少人嗎?」

    弘治皇帝搖頭,他的面上,依舊是慘然的,腦海裡一片的混沌。

    畢竟,在他眼裡,今日所見的那個人,是個讀過書的人,不只讀過書,而且世代,都可能有人入朝為官,是公卿之後。

    見他的談吐,也稱得上是斯文有禮。

    可就是這麼一個人……若這是他所指使,那麼……這和善和彬彬有禮的背後,簡直就是狼子野心。

    倒是弘治皇帝想起來什麼,肅然道:「來人,來人,派人登岸,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方繼藩立即道:「陛下,此時萬萬不可,現在當務之急,是保護陛下的安全,客棧裡無論發生了什麼,今天夜裡,萬萬不可貿然讓他們察覺到蹤跡。」

    弘治皇帝卻是急了,睜大了眼睛道:「可是蕭伴伴還在那裡,蕭伴伴年紀不小了,若是遇事,只恐插翅難逃。」

    方繼藩道:「陛下,蕭公公忠勇,一直都說,願意為陛下赴湯蹈火,他的心裡,只盼著陛下能夠平安,就算現在去救,不說已是趕不及了,且蕭公公泉下有知,若是讓陛下冒險,他便是死也不瞑目了。」

    方繼藩臉上帶著可惜,嘆息道:「蕭公公,他是個好人啊。」

    弘治皇帝在短暫的慌神之後,隨即……他的目光……陡然變得格外的幽深起來,眼底深處,殺氣重重。

    他的手緊了緊,而後竟輕描淡寫的放下瞭望遠鏡,卻是整個人變得冷冽起來。

    他素來極少動怒,可這一次……他手輕輕的敲了敲船舷,而後淡淡道:「繼藩說的不錯,蕭伴伴,可能已是救不得了,有人想要讓朕死……不,想讓朕的欽差死在這,這……倒是聞所未聞,朕今日方知,人心可以險惡至此,蕭伴伴伴朕多年,今日若是遇害,這是代朕死的,他們想要弒朕,朕……難道就不擅殺嗎?好……好的很……」

    好的很三個字,猶如船下冰冷的河水,冰涼刺骨。
V123210 發表於 2019-9-19 23:27
第一千五百九十六章:天子之怒

    不久之後……

    那客棧居然火起了。

    那火光,倒影在了弘治皇帝的眼裡。

    弘治皇帝的眼眸深處,火光跳躍著,他卻一直抿著唇,背著手,不發一言,只沉默的看著那刺眼的火光。

    方繼藩同樣沉默。

    他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雖說弘治皇帝沒有表露出過多的表情,他卻似乎能感受到弘治皇帝心中的滔天之怒。

    方繼藩自然明白弘治皇帝的心情。

    這是對於皇權的挑釁啊,如此的赤裸裸,再沒有了遮羞布,禮義廉恥的偽裝,剝了個乾淨。

    「陛下……」

    弘治皇帝面色木然的只掃視了方繼藩一眼,卻平靜的道:「太子若在,會如何處置這件事?」

    方繼藩想了想,並沒有回答。

    弘治皇帝臉色終於露出幾分陰沉,這歷來和善的天子,卻是繃緊了臉,淡淡道:「這是隱患啊,如此巨大的隱患留在此,朕當初竟是無察,這些……今日朕若是不承受,那麼他日,便是朕的子孫們來承受了。」

    方繼藩頓時,心裡明白了陛下的意思。

    弘治皇帝是個奇怪的皇帝,因為他似乎人生的意義,就在於為自己的兒孫們披荊斬棘,他沒有愛好,不懂得享受,不愛美女,不好女se,甚至……對於弄權也不熱衷,也並沒有好大喜功之心,似是無慾無求,可是……方繼藩明白,他是有追求的,只是這個追求,比絕大多數做皇帝,做父親的人,更為高尚。

    弘治皇帝反身,似乎從甲板上的黑暗,置身回到了燈火輝煌的人間,回到了這裡的秦淮河,這個千金買醉之地。

    於是,讓龜奴斟茶,他呷了一口,若無人狀。

    他似乎餓了,於是又命人上了酒菜,這江南的食物,精緻無比,尤其是供應那些士大夫以及讀書人的,無論哪一樣都有名堂,京師的粗食,哪怕放再多的山珍海味,卻似乎總是粗糙了一些。

    弘治皇帝吃的很香,卻很沉默,他胃口似乎不錯,待吃的差不多了,他才抬頭:「孝陵距此不遠吧?」

    方繼藩想了想道:「孝陵在紫金山,只怕有一些距離。」

    弘治皇帝點頭:「朕是高皇帝的不肖孫啊。」

    方繼藩便道:「陛下想去孝陵?」

    「來了南京,豈有不去謁見高皇帝的道理?太祖高皇帝以布衣提三尺劍而取天下,一統華夷,自開天闢地以來,千古未有也。他治天下,嚴刑峻法,以至許多人,怨聲載道,朕當年,終究是不懂事啊,總是以為,太祖高皇帝苛於待人,於是臣子人人自危,嘆息高皇帝雖有不世之功,卻終是美玉有瑕。可今日思來,卻不盡然,太祖高皇帝熟諳人心,非人可比,他起於微末草莽,又處亂世,所見的天下,滿目瘡痍,人之醜惡,太祖盡觀之,自是對一切都明察秋毫,洞若觀火。朕……為政數十年,蒙太祖高皇帝得國,方可克繼大統,飲水思源,卻思量著,這登極數十年,竟不曾親謁孝陵,實是不肖。今日……該去走一走,去看一看,在那享殿,當著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反省自己的過失。去……孝陵吧。」

    方繼藩點點頭:「陛下,兒臣這就去安排,那孝陵,是絕對安全的所在,畢竟那裡有孝陵衛,孝陵衛上下,無一不是盡忠職守的,陛下在那裡,是最好不過。何況那裡距離南京,不過咫尺之遙。可同時又杜絕了南京城中的紛擾……陛下這樣的安排,可謂是一箭三雕,兒臣欽佩。」

    「好了,不要奉承了。」弘治皇帝面上沒有表情,冰冷冷的道:「朕不需這些奉承。」

    很顯然,弘治皇帝的心情是真不好,自是比平日少了幾分耐性。

    方繼藩幾乎要哀嚎道:「陛下啊,兒臣這盡為肺腑之言,是掏心窩子的話,便是剖開了兒臣的心,兒臣也絕不更改,矢志不渝,萬死無悔。」

    夜裡……

    天氣有些涼。

    這花船裡,竟無絲竹之樂,那五彩的花船,安靜的游弋在秦淮河上,徐徐而行,背對著身後的萬家燈火,朝著繁星的方向,徐徐游弋而去。盪開的水紋,將河水中倒影的明月切的細碎。

    ………………

    齊府,後院。

    在這廳中,齊志遠居然只是敬陪末座。

    高高的坐在首位的,乃是一個似是剛剛下值的老者,身上還穿著官衣,烏紗帽擱在了茶几上。

    除此之外,還有幾人,紛紛如眾星捧月一般,陪在下首。

    老者吃著茶,慢悠悠的樣子,隔壁則是幾個樂者吹拉彈唱,那幽幽的小調,飄蕩而來,老者雙目微闔,一邊品茶,一邊聽著小調,偶爾放下茶盞,手指輕輕打著節拍,腦袋微微晃一晃,隨即露出微笑。

    齊志遠顯然就沒有這般的心性了,他不斷的朝外張望著,一副不安的樣子。

    此時,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

    終於……有音訊來了。

    於是齊志遠忙是大聲咳嗽。

    而隔壁的樂者,似乎聽到了訊號,於是乎,這曲兒,戛然而止。

    於是……老者的眉頭隨之深鎖。

    似乎是因為自己聽到了最動人處,卻被齊志遠攪了興致。

    可是……他似乎是一個極有涵養之人,哪怕是被人攪了雅興,卻也絕無責怪之意,眉頭緩緩鬆開,面色逐漸又顯得溫和,舉起茶盞,卻不喝,只低頭吹皺了茶水,將茶沫兒吹開。

    外頭的人匆匆進來,邊道:「老爺,老爺……那老虎有音訊了。」

    這是齊家的主事。

    廳中很昏暗,每一個人的表情,都變得有些模糊不清。

    只是……這昏暗的廳堂裡,卻如上演的一幕默劇,廳中之人,每一個人都是沉默不動。

    主事又道:「太湖的老虎帶了上百個弟兄,突然襲了客棧,他所帶的人,無一不是好手,善用刀劍和弓弩,且又是突襲,這客棧上下,斬了二十幾人……只是……留了一個活口。」

    老者又微微皺眉。

    齊志遠終於站了起來,厲聲道:「怎麼會有活口,不是說好了,雞犬不留?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那太湖的水匪,那自稱是老虎的狗東西,竟是故意想挾著一個活口,想要要挾我們呢?呵……他是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走卒而已,他安敢如此,明日……便剿了他們,讓他們闔寨上下,死無葬身之地。」

    「不。」主事忙搖頭道:「是出了一個岔子……白日裡,那欽差,還有欽差的隨從,就是那個長的年輕,頗為英俊,卻極貪吃,還懶洋洋的那個傢伙……他們……不在客棧之中……」

    「什麼……」齊志遠身軀一震,臉色猛的不好了。

    人不在……

    齊志遠臉額頓時繃緊了,急急的道:「不是此前叫人盯著了嗎?」

    「問題的關鍵……就在此……」主事道:「正因為人不在,所以太湖水寨的老虎便留了一個活口,想辦法弄出那二人的下落。」

    「他們去了哪裡?」

    「不……不知,盯著的人說,幾個門都盯著了,沒有下落,不過……不過……他們猜測,可能……他們自後門溜了。」

    「被他們察覺了?」齊志遠打了個冷顫,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

    若是對方有防備,那麼……就一切都完了。

    「可能不是被察覺了。」主事的道:「那客棧的後頭連接著秦淮河,秦淮河裡有許多的花船……小人白日見那個年輕的,就是那個好吃的……此人目光yin邪,雖長的面如冠玉,卻總是一副游手好閒的樣子,看上去,像是縱yu過度的樣子,十之八九,他對此……很有幾分偏好。可他們畢竟是來此公幹,若是大張旗鼓去,多半也怕御史彈劾,老爺,您是知道的……他們……總要避諱一些的,所以……」

    「查了沒有?」

    「查到了,有一個花船,上頭的人說,來了一群古怪的客人,對男人有所偏好,也極捨得花銀子,揮金如土,這個欽差,還真是看不出來,白日裡冠冕堂皇,內裡卻不知摟了多少銀子……不過……聽說他們似乎一開始……想尋男子來,可後來因為客棧起火之後,改變了主意,匆匆尋了地方,登岸而去了。」

    「看來……他們是察覺到了危險,跑了。」齊志遠咬牙切齒,跺腳道:「就算是給我挖地三尺,哪怕是疏通南京諸衛的官軍,還有這南京的三教九流,統統都給我明察暗訪,非要將這二人……」

    他說到此處……

    那老者突然開口了:「為什麼要趕盡殺絕呢?」

    他這般一說,齊志遠詫異的回頭:「嗯師,不是說好了……」

    「我們的目的,是坐實魏國公府的謀逆大罪,所以才要誅欽差,現在那欽差,雖然未死,可他的行在被襲,他的隨從,幾乎死了個乾淨,這個時候,他就會想,這一夥人,究竟是什麼人?」

    「您的意思是……」

    「此人死與不死,已經不重要了。現在……我等已穩操勝券,接下來該是魏國公府惶恐不安的時候了,可是……他們現在便是跳進了黃河,也要洗不清了。」

    老者頓了頓,又道:「接下來,就該是讓人上奏疏的時候……想來用不了多久,這江南,便不會太平了,讓陛下見識見識他的社稷不太穩當,也好……」

    老者說到此處,嘴角微微彎起,自顧自的笑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5:00
第一千五百九十七章:箭在弦上

  這老者又呷了口茶。

  他的話很低沉,極有力量一般,以至廳堂之中的人,都平靜了下來。

  此後,他淡定自若的道:「所以……現在當務之急,是讓人尋到欽差,不但如此,而且還要妥善的保護起來,我們保護得越妥善,這不恰恰證明,我們才是忠良嗎?」

  齊志遠一聽,頓時了然了。

  不錯……誅欽差的本意,就是嫁禍於人,而現在……嫁禍的目的已是得到了,那麼,欽差死與不死,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樣一想,齊志遠便定下了神,唇邊泛著笑意道:「恩師放心,這明裡暗裡的,都會去尋欽差的蹤跡,這裡是南京城,沒有我們辦不成的事,既然他們是下了花船,這就好辦,查一查在哪裡下船,再在附近挖地三尺,總會有他們的行蹤,他們總需要坐車馬……請恩師放心,三日之內,定能尋到欽差,到了那時,恩師親去拜訪,再調官兵將他們重重保護起來,他們對恩師,感激還來不及呢。」

  老者微笑道:「不錯,孺子可教。」

  「是了,還有那一個活口……怎麼辦?」

  「好辦!」老者道:「留著吧,每日拷打,要想盡辦法暗示他,拷打他的人,和魏國公府有關,再找一個恰當的時機將他放了。當然……需動真格的,哪怕是打死,也是無礙。」

  「明白。」齊志遠顯得振奮,恩師果然就是恩師啊,高瞻遠矚,智謀過人。

  …………

  蕭敬梗著脖子,被架在了刑具上,此後……看到了對方,拿起了一個鉗子。

  「你是何人,那欽差逃往了何處?」

  蕭敬瞪大著眼睛,額頭佈滿了冷汗,嚇得臉色慘然,他掌著廠衛,自是知道這世上有太多用刑的手段。

  「我瞧你是個宦官,想來是宮中一道來跟著欽差公幹的,呵……倒是小瞧了你,你說與不說?你要知道,我們魏國公府在這南京,可是隻手遮天,你若是不說……只怕少不得皮肉之苦,知道這鉗子有什麼用嗎?呵……你看,只需在你身上鉗下一塊塊的肉,生生將這肉扯下來,你一次不說,便鉗下一塊,這可比碎屍萬段還要痛苦十倍百倍,你是聰明人,理應知道遲早是要說的……」

  那鐵鉗子,在此人的手裡,不斷的開合,靠近蕭敬。

  蕭敬嚇尿了,哪裡還有半分秉筆太監和東廠廠公的風采。

  他身子下意識抖了抖,隨即閉上了眼睛,鼻子皺起,卻咬著牙關,終是吐出了一句話:「不說,咱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給個痛快吧。」

  呃啊……

  這不知名的地牢裡,頓時傳出了連連的慘呼。

  …………

  「老爺,老爺……」

  兩日之後。

  主事氣喘吁吁至齊志遠面前。

  這幾日南京城裡人心惶惶。

  起初是關於魏國公府的流言。

  此後……又傳出了朝廷派來的欽差的行轅,竟被賊子們圍了,殺了許多人,而欽差生死未知。

  這南京已太平了一百多年,消息一出,不少的富戶便坐不住了。

  魏國公府……莫非當真要反了?

  這欽差乃是查魏國公府的,這襲擊欽差,是何等大罪,這可是誅滅三族的啊,莫非是欽差查到了一些什麼,以至於……魏國公府索性殺人滅口?

  於是又聽到謠言,說是神策衛和應天衛軍馬軍心動搖。

  這一個又一個可怕的消息,似乎預示著什麼。

  以至於……在此時此刻,許多的富戶,竟是開始出城。

  有了富戶出城,其他的百姓,便更加的坐立不安起來。

  兵禍的可怕,哪怕是沒有經歷過的人,也是心如明鏡一般的清楚的。

  一旦有人謀反,亂軍勢必四處劫掠,而朝廷的官軍一到,彈壓叛亂,而朝廷的軍馬若是入城……只怕又少不得一番生靈塗炭。

  齊志遠要的……恰恰就是這個效果。

  這滿南京城,都認為魏國公府要反了。

  南京一亂,整個江南便勢必也要陷入混亂之中。

  而江南,本就是朝廷最重要的是錢糧賦稅之所在,一旦錢糧斷絕,且大運河的南段出現亂子,這天下非要亂成一鍋粥不可。

  要知道,這滿天下的錢糧,可都是聚集於南通州,而後押解北上的,整個江南半壁,容不得出一星半點的亂子。

  朝廷自是絕不希望南京出任何的問題,可要制衡魏國公府……自是需極力尋常新的力量。

  而歷來天下各州的叛亂,在以往,都是地方士紳聯合起來自保,同時協助朝廷大軍進剿。

  失去了士紳的支持,這江南,勢必要土崩瓦解,即便是朝廷平叛,其損失,也不是朝廷能夠接受的。

  到了那時……

  齊志遠不得不佩服自己恩師的手段高明。

  可細細一想,他也能夠理解,這麼多的土地都要繳納稅賦,西山錢莊的免租,更是令這樣的情況雪上加霜,再這樣下去,真是將恩師和自己這些人,往死路上逼啊,現在人人生出了反心,要嘛朝廷妥協,為了保住這祖宗的家業,要嘛……就只好奮力一搏了。

  「怎麼樣?」齊志遠緊張的看著這主事,他終究還是沒有恩師的氣度。

  主事氣喘吁吁的道:「人找到了,找到了,聽說欽差得知遇襲之後,立即去了孝陵……」

  「孝陵……」齊志遠一愣,隨即明白了,不禁道:「這欽差,倒是有幾分眼色,不錯,這南京城,眼下最安全的地方,恐怕也只有孝陵了,無論是何人,有孝陵衛保護,哪怕是魏國公府反了,一時半會也傷不著他。快,立即去啟稟恩師。」

  主事卻又道:「還有一事,就是那個活口……那個活口……硬氣的很,什麼也不肯說,昏厥了十數次,已是遍體鱗傷了,太湖的那老虎說,再折騰下去,必死無疑……」

  「呵……」齊志遠不可置否:「一個宦官而已,現在不是計較此人的時候,他開不開口,已經不緊要了。就找個由頭,讓他逃了吧。」

  「是。」

  齊志遠道:「罷了,我需親自去拜謁恩師一趟才是。」

  …………

  與此同時,自孝陵衛,已有快馬,火速趕往京師。

  南京的局勢,驟然詭譎起來。

  弘治皇帝在此謁見了太祖高皇帝,連續幾日都待在享殿之中,看著太祖高皇帝的畫像,不發一言。

  等到他終於自享殿中出來。

  孝陵衛指揮便在外頭默默等候。

  知道弘治皇帝身份的,也只有這指揮了。

  至於其他人,一概只知他乃是欽差。

  弘治皇帝只淡淡的看了指揮一眼,平靜的道:「朕的旨意,已經發出了吧。」

  這指揮連忙道:「陛下,卑下用最信得過的人,快馬加鞭送了出去,想來不日就會抵達京師。」

  弘治皇帝頷首,轉而道:「齊國公在何處,這幾日都在忙碌什麼?」

  「在修書。」指揮道:「每日躲在房中,修了許多書信,卑下代著,給他送了許多書信出去。」

  弘治皇帝皺眉,這傢伙……還真是一刻都不清閒啊,修這麼多的書,也不怕被人察覺到自己的身份。

  「這書信送去哪裡的?」

  「有一封,是給西山駐南京錢莊的分掌櫃,還有快馬送西山的,是一個叫王金元的人……」

  弘治皇帝只搖搖頭:「噢,知道了。」

  指揮便恭恭敬敬的垂立一旁,靜候弘治皇帝新的吩咐。

  這指揮得知上這紫金山的竟是天子,心裡既是惶恐,又是激動。

  可隨即……他便意識到,自己人生之中,最關鍵的時刻來了。

  此時,格外的慇勤,不但加緊了孝陵的防衛,同時每日侍駕左右。

  …………

  弘治皇帝來到方繼藩的臥房。

  這是一處孝陵的配殿,本是用來給祭祀的大臣們用來歇息的。

  方繼藩連忙起身迎駕,弘治皇帝擺擺手,隨即踱步至方繼藩的書案,這書案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書信,許多都是墨跡未乾。

  弘治皇帝經歷了此事之後,整個人變得內斂了許多,他看了一眼案頭,道:「繼藩在做什麼?」

  「兒臣見南京的風水好,想多購置一些土地,以備不時之所需。」

  這個時候……他還有閒心幹這個?

  很快,弘治皇帝就明白了點什麼了,不禁哭笑不得的道:「有利可圖?」

  這麼多年了,弘治皇帝怎麼看不出這傢伙那份閒不住的心?

  方繼藩頓了一下,倒是不敢隱瞞,笑了笑道:「兒臣聽說……南京內外,土地和宅邸的價格暴跌了……」

  呼……

  弘治皇帝雙眸微微張大了一些,心裡便咯登了一下。

  可似乎又覺得……好像在這個時候,表現得欣喜,實在是有違人性。

  於是……面上依舊緊繃著,深吸一口氣,才道:「多買一些……朕也要。」

  方繼藩一臉興致勃勃的樣子道:「吾皇聖明啊,陛下在百忙之中,尚能關心土地,仁義之心,千古未有也,陛下打算要多少?」

  弘治皇帝便道:「你儘管收,朕取一半。」

  方繼藩翹起了大拇指:「陛下在這個時候,還能分利於臣下,兒臣感激涕零,嗚呼……」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5:25
第一千五百九十八章:陛下腹中有乾坤

  方繼藩這一番話,完全是肺腑之詞。

  別看他平日瘋瘋癲癲的樣子,可事兒還是懂的,在正事跟前,他也從不含糊。

  這天底下,他誰都不放眼裡,可這一切的前提是,得把弘治皇帝好好的哄著。

  說實話,若是陛下不佔一半的好處,他方繼藩還不敢放手去幹呢。

  可現在好了,有了依仗,便是天大的買賣,方繼藩也敢幹了。

  弘治皇帝見方繼藩露出喜滋滋的樣子,這喜悅發自內心,心裡也暗暗點頭。

  看看繼藩吧,就是這麼簡單真誠,朕分他的利,他能高興的像是過年一樣。

  再念及許多的入朝為官之人,卻不知多少,都曾在這十里秦淮留下佳話,綾羅綢緞,千金買笑,僕從如雲。崇文殿裡,卻最愛大談奢簡之道,開口便是與民爭利,現在才明白,與民爭利的恰恰是這些人。

  他們用最苛刻的眼光,去檢驗別人,可對待自己,卻又是另一種標準。

  弘治皇帝雖是覺得欣慰,卻不由看向方繼藩道:「在這孝陵,繼藩除了想到經濟之道外,沒有其他的感悟?」

  方繼藩的臉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好吧,他實在沒想到別的,只知道有人想要作死,想到自己可能發財的機會來了。

  江南的富戶們,家底更厚實一些……因而抵禦經濟危機的能力更強。

  這也是為何北方的地主老財們,土地和田產幾乎落入了錢莊之手,而江南的土地落入錢莊的卻並不多。

  可現在……不正是大好時機?

  太平盛世時,人們樂於握有土地,因為土地就是根本,而一旦出現了混亂時,這土地,反而成了累贅和負擔了。

  方繼藩見弘治皇帝和顏悅色的看著自己,自然不會給弘治皇帝掃興,便毫不猶豫的回答道:「陛下,兒臣來了孝陵,心裡便念及了太祖高皇帝,太祖高皇帝創業維艱,崛起布衣,緯武經文,武定禍亂,文致太平。想他創下這千秋功業,驅逐韃虜,恢復山河,而今歸葬於此,雖百五十年之久,依舊能恩蔭子孫,兒臣……感慨萬千。」

  弘治皇帝眼露興致,不由道:「有何感慨?」

  方繼藩一臉真摯的道:「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自太祖高皇帝而今,而至陛下,已經六世。陛下奮太祖高皇帝余烈,推行新政,其心思,與太祖高皇帝當初治天下的心思,何其相似,所為的,不也是能定下乾坤,打造一個清平世界,恩蔭子孫嗎?」

  「可是,陛下今日來這孝陵,卻是因為……賊子們用心險惡,居然敢有弒殺陛下的心思。這百五十年來,歷代天子優待了士人,給予士紳們免取稅賦,也極力提拔他們入朝為官,想來,當初太祖高皇帝,定下這些優待士人的規矩,是希望,他們能夠為朝廷所用,協助朝廷定國安邦,惠及百姓。到了陛下登基之後,優渥更勝從前。可是結果如何呢?結果自太祖高皇帝到現在,百姓們的生活,竟沒有得到改善,依舊是赤貧遍地,是無數人失去土地,成為流民,遇到了災年,還是如從前那般,破家蕩產,賣兒鬻女。兒臣甚至……還聽聞了人相食的傳聞。陛下……百姓們從太祖高皇帝開始,非但境遇沒有得到改善,反而更加的惡劣了。」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默然無語,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方繼藩則又道:「於是在這江南,這尋常的百姓,失去了土地,爭相能夠進入朱門,更名改名,寄望於賣之為奴,可更多人,想要攀附朱門而不可得,想為人奴僕,有所依靠,竟也無所得。陛下是私訪過民間的,自是知道民生的艱辛。兒臣就在想,我大明列祖列宗,若知這天下的財富,為人所竊取,可天下之民怨,卻是聚之於朝廷,聚之於陛下,那麼……敢問,他們在天有靈,會如何想像呢?」

  方繼藩看著弘治皇帝略略皺眉的樣子,口裡接著道:「陛下,重用士人的初衷,本是為了安天下,要安天下,便是百姓們衣食有所著落,這天下,有人的土地多一些,那麼流民就多幾個,百姓們的怨恨,自也就多幾分。此前優待他們的初衷,到現在,非但沒有實現,反而使情況愈演愈烈,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陛下只稍一對待他們苛刻,他們便橫行無忌,無所顧忌,先想要謀刺兒臣,次而竟是想要殺死欽差,更是妄圖誣告魏國公府,逼反魏國公,這種種罪孽,罄竹難書。兒臣這些日子,在孝陵裡,心裡難受的很……」

  方繼藩很努力的做出很難受的表情,可眼裡的喜悅,還有即將大肆收購土地的好心情,終究有些掩飾不住。

  弘治皇帝這時,目光一闔:「若卿是朕,當如何?」

  方繼藩就忙搖頭:「兒臣不敢,兒臣不敢,兒臣怎麼敢是陛下呢,何況兒臣更不敢妄自猜測陛下的心思。不過……兒臣若是斗膽,妄自猜測的話,若太祖高皇帝在世,絕不會容許這些亂臣賊子,為禍天下,非要將其誅殺乾淨不可。」

  方繼藩身上,終究顯露出了戾氣。

  或許是來到這個世界,見多了人間險惡,內心深處,依舊還是擺脫不了從前那個敗家子的暴戾之氣的緣故。

  弘治皇帝臉色沉重起來,頓了一下,他平靜的道:「朕知道了。」

  弘治皇帝卻又道:「朕昨日得一夢,夢見了太祖高皇帝,他對朕說了一些話,與卿所言,不謀而合。」

  方繼藩:「……」

  方繼藩覺得弘治皇帝在糊弄自己。

  太祖高皇帝還真會托夢?這不可能啊,若是會托夢,我在這孝陵,第一個要砍死的,還不是我方繼藩?

  呃,怎麼好像……陛下借托夢……想要搞什麼的樣子?

  弘治皇帝隨即鬆了口氣,轉而道:「朕已敕命英國公張英,急調人馬,以祭孝陵的名義,火速來此,不日……即將抵達……」

  「陛下聖明。」方繼藩乾笑道。

  …………

  又過兩日。

  這紫金山下,卻來了人。

  弘治皇帝不免疑惑,命孝陵衛下去將人接了上來。

  來者,乃是左副都御史曹元。

  左副都御史駐紮在南京,乃是南京御史之首,負責監督南京諸官,因為其有彈劾大權,在這江南半壁,幾乎無人敢惹。

  方繼藩聽說這曹元抵達,心裡倒是覺得有趣。

  這個人,他還真有些印象。

  曹元這個人,在歷史上,可是在朱厚照登基之後,勾結劉瑾的,因為得到了劉瑾的保薦,此後拜為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位極人臣。

  當然,這個人當初,還有巡撫甘肅的經歷,在巡撫甘肅的時候,因為朱厚照喜愛老虎和豹子,派了宦官前往關外尋覓虎豹,而當時,關外還有韃靼人,曹元害怕因為如此,而惡化與韃靼人的關係,引發邊釁,於是上書請止。

  當然……到如今,弘治皇帝還在,朱厚照尚未登基,曹元自然而然,人生軌跡也發生了變化。

  他氣喘吁吁的帶著諸官上了山。

  弘治皇帝依舊是一身布衣,端坐在配殿之中,等著曹元領著諸官來。

  甫一見面,大家相互的打量,弘治皇帝面前的曹元,是個面善的老者,他忙是給弘治皇帝見了禮:「欽使受驚,南京上下,無不為之震驚,萬萬想不到,賊子竟是如此包藏禍心,膽大包天,老夫忝為左副都御史,已是下了條子,責令嚴查,欽使身子無恙吧。」

  他關切的看著弘治皇帝,一副為弘治皇帝擔心的樣子。

  現在張懋的大軍未到,這南京城中,敵我不分,弘治皇帝倒是樂於繼續做他的欽使。

  弘治皇帝道:「曹公多慮了,此番有驚無險,並無大礙。」

  曹元卻見弘治皇帝沒有對他行禮,心裡倒是嘀咕起來。

  按理來說,眼前這個人,固然是欽差,所以自己必須先行禮,可欽差畢竟只是翰林的身份,而自己是左副都御史,位高權重,這個時候,對方才該向自己行禮才是。

  可對方只端坐不動,有失禮數。

  不過細細想來,這個欽差,定是受了驚嚇,他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翰林而已,現如今,遭了這麼一次罪,便六神無主,倒也是情有可原。

  於是……曹元微笑道:「無事便好,無事便好,出了這樣的大事,這非老夫所樂見,現在能見欽使無礙,老夫也就放心了。」

  於是落座,有人斟茶來,曹元便凝視著弘治皇帝:「敢問欽使,是否查出了什麼蛛絲馬跡,否則……何以會惹來這殺身之禍?」

  弘治皇帝只道:「一切來的突然,本官至今想起,還是心有餘悸,至於查到了什麼……卻不便說。」

  「對,對。」曹元又爽朗大笑起來,他很有氣度,溫和有禮:「這是當然的,畢竟涉及到的,乃是欽案嘛。朝廷委欽使來金陵,定是欽使精明強幹的緣故。不過……老夫有一番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

  昨天第二更送到。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5:27
第一千五百九十九章:你以為你是誰?

  弘治皇帝看著這曹元。

  此人乃是成化年間的進士,弘治皇帝對於此人,頗有幾分的印象。

  當然……這個印象,也只限於奏報之中而已。

  見這曹元有話要說,口氣之中,別有意味,弘治皇帝便四顧左右,其他人都識趣的退下。

  只方繼藩厚著臉皮,一動不動。

  曹元抬頭看了方繼藩一眼,又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卻是面無表情,於是曹元心裡有底了,眼前這個年輕人,定是欽差所信得過的人。

  曹元道:「欽差有沒有想過,謀刺之人,是誰?」

  弘治皇帝平靜道:「這卻不知,怎麼,曹公已知道誰是真兇。」

  曹元笑了:「老夫哪裡知道……」他覺得弘治皇帝氣度非凡,似曾相識,可到底在哪裡相識,卻沒印象。

  畢竟到了他這個程度的人,每日所需面見的人實在太多,可謂是閱人無數,於是想了想,打消了念頭,卻是凝重的道:「魏國公府這些年來,打製了許多兵器,不知欽使,知否有耳聞?」

  弘治皇帝道:「可我聽說,這都是祭器,翰林院裡,是有存檔的。早年的時候,魏國公便上書朝廷,陛下也恩准了。」

  勳貴的家族,以耀武揚威為榮,幾乎大明的公候,都會在生前,打造兵器,而後入葬,這魏國公乃是中山王徐達之後,這更是徐家的傳統,因而……在打造兵器之前,都會先上書朝廷,皇帝恩准之後,再為之準備。

  「可是欽使難道就不覺得這其中,有些問題嗎?」

  弘治皇帝搖頭:「本官沒有真憑實據,絕不無端猜測。」

  這一下子,卻令曹元的臉色一沉,他瞇著眼,似乎也開始揣測起了這個欽使的性情來。

  想了想,曹元微笑:「這麼說來,欽使在南京,一無所獲?」

  弘治皇帝道:「倒也不盡然,查是查到了一些東西。」

  曹元道:「不知是何物?」

  弘治皇帝氣定神閒:「這個……不可說!」

  曹元覺得心口堵得慌。

  本來以為……這一次智珠在握,這魏國公府肯定脫不開關係,誰曉得面前所遇到的欽差,居然是個榆木腦袋,什麼事都是沒有真憑實據,不敢無端猜測,又或者,不能說!

  他於是捧著茶,輕飲一口:「正是,正是,還是不要說的好,老夫之所以詢問,是因為老夫乃是左副都御史,糾劾江南諸官,職責所在,還請欽使見諒。除此之外,現在外頭流言紛紛,欽使是否知道……現如今,南京上下,已是人心惶惶,人們都說,魏國公府要反,這魏國公府,盤踞南京,根深蒂固,一旦作亂,非同小可。而欽使來這南京,便遭了暗算,想要刺殺欽使的人是誰?是誰,敢刺殺欽使,又是誰,能調撥這麼多的人手,他們想要掩蓋什麼,這一切……令人深思,難道欽使……就一丁點都不擔憂嗎?」

  弘治皇帝只聽著他的話,面上卻是帶著笑容:「本官已說過,這是欽案,本官奉旨而來,至於案情如何,卻需謹守著機密,此事,本官不想細談。」

  說到了這個份上,沒想到欽使的口風,居然還如此之緊。

  這卻一下子,令曹元警惕起來。

  他瞇著眼,凝視著弘治皇帝,卻突然意味深長的呷了口茶:「那好,就不談這個,欽使乃是山東濟南府泰安州人?你的授業恩師,可是山東的孔念先生?此人老夫頗有耳聞,雖是素未謀面,卻和他也有一些淵源。」

  弘治皇帝心裡不禁想,想不到,這底細,竟都被他打探了,弘治皇帝敷衍道:「自進京做官之後,雖偶爾修書,卻已許久不見先生,這些年來,日漸生疏了。」

  「師生之誼,怎可生疏呢?」曹元笑容可掬的道:「孔先生,雖是在野,可是料來對欽使的前途,很是放在心上,你畢竟是他的得意門生。我見欽使,全身上下,都有浩然之氣,可是為何,迄今為止,還是翰林院侍讀呢?」

  弘治皇帝已開始不知他葫蘆裡到底賣了什麼藥了。

  「說到底,無非是當今朝廷,豺狼當道,以至賢良之才,竟是晉陞無望,老夫雖在南京,卻也知道,現如今,平步青雲的,多是那西山出來的,反是我等正途出身,竟是敬陪末座,說來羞愧。想來也是,那吏部尚書之位,不就在西山的大弟子歐陽志手裡嗎?他要任用自己的人,誰也不能奈何。不過……吏部右侍郎吳忠,老夫倒是有一些交情,欽使此番回京,若是走吳忠的門路,或可趁今日欽命之功,借此平步青雲,不妨如此,老夫這便修書一封,給那吳侍郎,吳侍郎看我薄面,想來定會對欽使有所關注。」

  弘治皇帝心裡猛地震怒。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結黨營私?

  又或者是,借此利誘自己?

  弘治皇帝不禁想,倘若真正的欽使來了,不知在這曹元的誘惑之下,是否會就範。

  弘治皇帝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這事關吏治,自有吏部秉公而斷,倒是不敢有勞曹公。」

  曹元聽到此處,心裡已是震怒。

  說實話,區區一個翰林侍讀,在他眼裡,早不算什麼了。

  之所以對眼前人忌憚,不過是因為對方欽使的身份。

  誰知道此人,在遇刺之後,竟還油鹽不吃,且態度不明。

  現在箭在弦上,南京諸官已是上奏,借了這欽差遇刺,大做文章,暗指魏國公府謀反,因而行刺欽差。可若是這欽差不鬆口,豈不是白費了功夫?

  這好話說盡,又是提起了對方的恩師,又表示了將來可以給他一個前程,哪裡曉得,對方依舊如此,眼前這個人……實是愚鈍,不開竅!

  曹元頓時變得不客氣起來:「宦海浮沉,誰知道明日的榮辱呢,今日欽使貴為欽差,奉皇帝命,固然是威風,可回了京師,繳了旨意,還是侍讀。那吏部吳侍郎,既可將人提拔起來,可若是惹惱了他,想要借京察之風,貶黜掉某官,也是常有的事。何況,老夫乃左副都御史,雖掌的不過是江南言路,可在都察院之中,卻也有幾分人脈,倘若有人在此時,彈劾欽使,這於欽使的官聲,只怕有礙吧。」

  弘治皇帝心裡更怒。

  這話,已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堂堂朝廷的欽使,居然……居然……

  他無法想像,這清平世界,到底藏了多少的污垢。

  卻見曹元躊躇滿志的看著自己。

  弘治皇帝登時氣的臉通紅,咬緊了牙關。

  弘治皇帝的反應,沒有超出曹元的意料之外。

  似這樣在翰林院裡待了大半輩子的翰林,還是沒見過多少世面,竟是到了這個年齡,還帶著『孩子氣』。

  這在曹元看來,卻是再正常的現象,人都有YU望,自己先拉後打,不怕眼前這人不就範。

  何況,他早打聽過,這欽使……其實也受西山之害,屢屢陞遷,都被西山的弟子捷足先登,只是有的人,愚鈍一些,不敲打一二,不曉得厲害罷了。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不客氣道:「大膽,你威脅本官?」

  曹元看著這個憤怒的老侍讀,笑了,好整以暇的抱著茶盞,呷了口茶,卻是慢條斯理道:「老夫忝為左副都御史,豈會威脅欽使?不過……話又說回來,老夫威脅你,又如何?道理,老夫已和你說透了,這世間的事,很簡單,不過如那秦淮河水一般,浩浩蕩蕩,順者昌,逆者亡而已。欽使若非欽命而來,不過區區一介侍讀,老夫威脅你如何,老夫作踐你,又如何?」

  弘治皇帝臉色慘然。

  他第一次嘗試到的是不公的滋味。

  這等滋味……讓他心裡像堵了一口大石。

  他身軀顫抖,偏偏,他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口裡正待脫口而出:「朕……」

  朕自剛出口。

  卻見那曹元面上稍稍露出一絲詫異之色,卻在此時,一旁的方繼藩猛地上前,握拳,狠狠一拳砸下。

  曹元萬萬料不到,這個時候……邊上這個不太引人注意的年輕人,居然如此放肆。

  他口裡同時發出厲喝:「狗一樣的東西,爾何人,膽敢在老夫面前放肆,你可知道老夫……」

  啪……

  曹元的警告,沒有讓方繼藩停止。

  一拳砸下,夾帶著勁風。

  拳未至,風已至。

  曹元錯愕,他似乎感覺到,事態已經失去了自己的掌控。

  眼前區區一個欽差的副手,居然有如此的斗膽。

  拳到了,正中眼窩。

  啪的一聲……曹元頓感自己的眼窩處,竟是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

  他齜牙,下意識的捂著自己的眼睛,坐在椅上的身子,卻受力而傾倒,隨即,整個人翻仰倒地。

  咚……

  人與座椅,一通到底,灰塵揚起。

  方繼藩面露殺機,咬牙切齒:「你這狗一樣的東西,可知道我是誰?你也配這樣和我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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