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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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84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5:53
第一千六百一十章:公道自在人心

  畢竟是讀書人,他們心如明鏡,可對於他們來說,現在是非曲直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朝廷覺得棘手。

  就比如這欽差,是十拿九穩的大罪,之所以江南沒人能動他,只是因為他還有欽差之名,可朝廷呢………

  朝廷會放過一個光天化日之下,在孝陵殺左副都御史的人嗎?

  因而……這欽差……必定是死罪。

  既然此人的罪行,已是言之鑿鑿,那麼…………這時候,想辦法讓西山錢莊和這十惡不赦大罪之人牽連上,讓人知道兩者之間沆瀣一氣,那麼……西山錢莊的罪名也就不小了。

  現在大家再鬧騰一番,朝廷勢必會左右為難,畢竟……若是朝廷不嚴懲西山錢莊,那麼,少不得會有傳言,認為這定是陛下包庇齊國公,放任齊國公殘害江南百姓,甚至……

  難道朝廷就不擔心,這江南的民心不穩,造成的巨大後果嗎?

  可一旦……朝廷攝於江南諸紳,最可能的結果就是,索性雙方各打五十大板,欽差是死定了的,齊國公疑似和欽差勾結,可至少也少不得會有一些處罰,當然,這個處罰可能不會太大,而為了安撫江南人心,接下來,則少不得………要求西山錢莊,退還土地……

  如此,可謂是皆大歡喜。

  江南這裡……類似於這樣的事不少,其實早在成化年間,就曾有過鎮守太監要求士紳們繳納稅賦,沸沸揚揚之事,以至於彈壓的錦衣衛,也被人丟下河裡淹死。

  最終的結果,則是法不責眾,朝廷各大五十板子,這件事……才算過去。

  因而,後來再沒有鎮守太監……將主意打到士紳的頭上。

  現在這西山錢莊,便等於是當初的鎮守太監,此時……就看大家鬧得亂子夠不夠大了。

  何況,這南京六部,大多數人對士紳們是頗有同情的。

  這其實很好理解,這南京六部上下,哪一個不是士紳人家出身呢?到任之後,難道就會和尋常的小民,能有什麼共同語言?

  自然不是的,因為他們與士紳有相同的經歷,讀同樣的書,彼此之間,少不得會有一些人情往來,朝廷如此凌虐士紳,其實就是在凌虐他們自己啊。

  只是……這等心情,暫不可表露,有些事情,還是得按照程序來,需顯得公允才好。

  英國公張懋倒是個做事乾脆利落的人,立馬趕至南京五軍都督府,升座。

  在這一路入城,便見這讀書人浩浩蕩蕩,烏壓壓的看到盡頭,人們哀鴻遍野,這些人在鄉間,蓄養奴僕,又有租客,掌握著許多百姓的生計,每一個痛哭流涕的士紳背後,可能都有數十上百個依附於他們身上的百姓。

  因而……張懋忍不住皺眉,心裡想,這江南士紳……可不好招惹啊。

  當然……他依舊面無表情,可心裡就不免發出冷笑了……

  本官帶兵來此,首先碰到的就是這麼一樁事,這是藉故想要給他來一個下馬威嗎?

  待升座之後,都督府外頭,便又積攢了烏壓壓的人,人聲鼎沸,嘈雜的很,隨來的親兵想要將人驅走一些,可那人潮卻是驅不開的,反是讓親兵們的隊伍散了。

  帶隊的武官,自是不敢讓人揮舞鞭子驅趕,他就算思維再簡單,卻也知道今天這事不簡單,若是將這些士紳和讀書人抽韃開,絕是免不了引起眾怒,屆時只怕麻煩更多,於是忍不住拚命的擦汗,焦灼萬分。

  張懋自然是沉得住氣的,待六部諸官紛紛眾星捧月一般圍他坐定後,他顯得溫和的看了那戶部尚書劉義一眼,才道:「劉公,方纔這些百姓所陳之情,劉公既是戶部尚書,久在南京,不知有何看法?」

  劉義顯然心中也早有準備,不假思索的立馬就道:「我大明得國以來,江南的稅賦,最是沉重,可是……英國公想來也知,如此沉重稅賦,江南諸府恰恰駐防的軍馬,卻是最少的。國公,朝廷以區區數十衛不滿編額的人馬,便使這江南百五十年來,長治久安,這……是因為什麼緣故嗎?還不是江南諸紳,個個都是飽讀詩書,公忠體國之人,這外頭泣血陳告之人,哪一個祖祖輩輩,不曾有過被朝廷和官府旌表的經歷,家家都有欽賜或是官賜的牌坊,這樣的人……若不是實在被逼到了絕境,怎麼會連斯文體面都不要,在此哭告?」

  張懋聽罷,便陷入了沉默。

  尚書就是尚書啊,這麼一席話,且不說是非曲直了,事情的真相,似乎都已不重要,卻足以讓人滋生出對齊志遠等人的同情。

  張懋啞口無言,他是粗人,唯一有點文化的事,就是代天子祭祖,此時聽了劉義語重心長的話,張懋竟是臉色溫和了許多。

  此時,劉義又接著道:「而至於那欽差,自是十惡不赦,現在坊間都在說這欽差與西山錢莊有關聯,老夫也確實打聽到,這欽差在京裡置產,自西山錢莊告貸了不少的銀子……他突然暴起殺人,被殺之人素有清名,在這南京,為人所敬仰,這曹都御史,嫉惡如仇,可能也是聽說了西山錢莊侵奪土地之事,而這欽差……仗著皇命在身,這才對他下此毒手,國公……這裡頭的是非曲直,實是難以分辨,不過……下官卻以為,這世上豈有不透風的牆,現在外頭風言風語,定是有所根據,這江南士紳百姓,無不可惜曹都御史,曹都御史的家眷,也在前兩日抵達了南京,哎……下官是親眼見過,驚聞如此噩耗,哭的死去活來,教人見了垂憐啊。」

  劉義開口,其他人紛紛頷首點頭。

  張懋板著臉,心裡卻想,繼藩,你這混小子,可真給老夫惹了大麻煩。

  他面上卻是不露聲色,轉而道:「欽差請來了嗎,多帶一隊人馬去,免得他畏罪潛逃,當然……這沿途,要客氣,他乃欽差,無論是天大說的罪,也非爾等可以冒犯。」

  接著,臉色一沉,轉頭又道:「請諸紳,推舉幾人進來,本官要親自詢問。」

  劉義等人心裡便有計較了,知道此時…………張懋心裡大抵已有了數,就算不偏向齊志遠人等,至少為了防止出什麼亂子,也斷然不會和齊國公同穿一條褲子。

  過不多時,齊志遠和七八個士紳便疾步進來,不等見禮,便紛紛率先拜倒,口裡鳴冤。

  張懋掃視他們一眼,一臉肅然之色:「好了,本官自會給你們一個公道,你們口口聲聲說西山錢莊勾結欽差殺人,可有證據嗎?」

  「有!」齊志遠利落的吐出一個字,今兒都鬧到了這個份上,自是有備而來。

  於是他高聲道:「左副都御史曹公此前,就曾對其家眷說過,說是西山錢莊屢屢想要賄賂他,好讓他對西山錢莊侵吞田產之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曹公乃是剛正不阿之人,自是極力拒絕,義正言辭的將人趕了出去,可他內心有所擔心,對他的次子曾說過,那西山錢莊不肯就範,少不得要謀害他,他乃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擋了他們的財路,卻不知……對方會使他們什麼手段。國公不信,召曹公次子來……一問便知。」

  張懋陰沉著臉。

  說實話,這算什麼罪名。

  這曹元人都死了,可謂是死無對證。

  而至於他次子的證詞,也未必能夠採信。

  可問題就在於,偏偏……人家是曹元的兒子,張懋可以不採信,可天下的軍民百姓,會不信嗎?

  張懋便道:「此人叫什麼?」

  「名叫曹裳,就在外頭,懇請國公能為其父做主。」

  「召來。」

  那曹裳隨即來了,唯唯諾諾的樣子,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齊志遠一眼,接著拜下,而後嚎哭道:「家父死的冤枉哪,他是被那西山錢莊勾結了欽差害死,家父生前,盡忠職守,不曾有過疏失,哪裡想到,臨到老來,竟是橫死,懇請國公做主。」

  他哭的真切,嚎哭聲震瓦礫,人們又不禁唏噓起來,不免同情這曹裳喪父之痛。

  ………………

  今天感冒了,更新來的晚,抱歉。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5:56
第一千六百一十一章:草民萬死

  張懋一時更加為難。

  此時齊志遠趁機道:「國公,學生人等,含冤待雪,還請國公為之做主啊。」

  其他人紛紛叩首:「懇請國公做主。」

  戶部尚書劉義坐在一旁,心裡鬆了口氣,心知……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是報去了朝廷,那西山錢莊,也決計沒有好果子吃了。

  張懋心裡則左右為難起來,這事兒,他還真做不了主。

  於是,他索性便不做聲了。

  卻在此時,外頭有人道:「欽差到了,欽差到了……」

  張懋起身,肅然道:「我等先迎欽差。」

  欽差犯了天大的罪,代表的也是天子,現在他自孝陵下來,在朝廷沒有加罪之前,他依舊還是欽差的身份,哪怕是英國公,也需表現出恭謹。

  於是劉義等人便也都起身,他們心裡想笑,這欽差已是大難臨頭了,今日之事,國朝為未有,一個人,既有欽差的身份,又是一個十惡不赦的罪囚,這劉義的內心裡倒是懷著期待,很想見一見這欽差。

  齊志遠人等,也都起身,此時他們心裡一鬆,已知道到了這個份上,大局已定。

  那曹裳聽到欽差二字,驟然臉色變了,這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於是咬牙切齒的冷笑。

  …………

  一輛馬車,在大量兵士的扈從之下,徐徐而來。

  車中,弘治皇帝顯得冷靜,他不知南京城裡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英國公張懋已是到了,坐在他的對面,則是方繼藩,方繼藩昏昏欲睡的樣子,這令弘治皇帝很是擔心這個女婿的身體。

  年青人每日日上三竿才起來,這半夜裡,只怕殫精竭慮,哎……不懂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但凡是起的早一些,便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這樣可如何是好?

  此時,弘治皇帝一咳嗽,方繼藩才打起精神,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隨即尷尬道:「兒臣……方才又睡了?」

  弘治皇帝道:「已經入城了,不久就可抵達都督府。」

  方繼藩敬畏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陛下誅那曹元,給方繼藩極深的印象,這陛下,想不到也是一個狠人,還是小心為妙。

  此時,馬車停下,在這車馬外頭,英國公張懋為首,領著南京六部諸官,以及齊志遠、曹元人等,外圍則是一干軍士,此後……又是烏壓壓的士紳和讀書人。

  車馬未到時,這裡已是議論不休,都想知道,殺曹元的欽差,是什麼真容。

  待這馬車停下,所有人鴉雀無聲起來。

  卻見車門一開,隨即……便有人率先下車。

  人一出現,頓時嘩然。

  先是那曹裳悲聲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就是此人,就是他殺了家父,這賊子……這狗賊……」

  說著,曹裳便滔滔大哭,一副要衝上前去,為父報仇的樣子,此刻他面目猙獰,恨不得要將下馬車的人撕成碎片。

  曹裳這麼一吼,齊志遠等士紳見此機會,紛紛喧嘩起來。

  「殺人償命。」

  「這是萬死之罪……不可放過他。」

  那戶部尚書劉義人等,面帶微笑,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可是……當看到來人時……劉義的臉色微微一愣。

  眼前這個人……竟是如此的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

  卻見這欽差,氣度非凡,面對無數人指摘,卻只是眉頭微微一皺,隨即,臉色又恢復如初,左右顧盼自雄,一副完全沒有將那喧嘩之人看在眼裡的樣子。

  隨後下車的,自是方繼藩。

  方繼藩下了馬車,不禁伸了個懶腰,想打哈哈,卻又崩住了臉,嗯,他是有頭有臉的人,要注意形象。

  那曹裳先是衝破了護衛的阻攔,竟是徑直衝上前來,一副發瘋的樣子大喊道:「便是你殺我父嗎?」

  弘治皇帝只看了曹裳一眼,說實話,曹裳和曹元長得頗像的,可見……這是父子,且還是親的。

  弘治皇帝只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個字:「是。」

  「……」

  所有人都會以為,這欽差少不得要狡辯幾句,可哪裡想到,對方竟如此的鎮定。

  許多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人好囂張啊。

  卻見弘治皇帝看都不多看曹裳一眼,視線卻已落在了張懋的身上。

  他竟徐徐踱步,走至張懋的跟前。

  張懋此刻……卻已石化了。

  這…皇……皇上?

  皇上怎麼會在此?這……莫非只是長的相似?

  可是……當皇帝身邊的方繼藩,那化成灰一樣讓他認得出來的模樣出現在張懋面前時,張懋便明白,眼前的,就是皇上無疑了。

  可是……

  皇上……竟是欽差?

  張懋張大了眼睛,整個人,竟是渾身僵硬起來,心裡的震撼,可想而知。

  面對跟前之人表露出來的驚愕之色,弘治皇帝不以為意,只是隨意的看了張懋一眼,便道:「這裡何故有這麼多人?」

  張懋繼續發懵……

  老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有人……有人想要狀告……狀告西山錢莊……還有……還有……」

  總算不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的……

  弘治皇帝則微微皺眉道:「還有誰?」

  「欽差……不,不,是狀告……」

  張懋方纔還如猛虎,現在卻已成了小貓,溫順的不像話,他正待繼續說下去……

  弘治皇帝卻不禁笑了,這笑聲,很是輕蔑:「狀告欽差,何罪?」

  張懋道:「勾結西山錢莊,殺人……」

  弘治皇帝卻是一臉疑惑:「勾結西山錢莊?這可就是誣告了,殺人是有的,可是勾結西山錢莊,卻分明是栽贓陷害。」

  弘治皇帝面色更加凝重。

  他萬萬料不到,這麼多士紳和讀書人來此喧鬧。

  甚至……已開始栽贓自己勾結西山錢莊了。

  見欽差對於勾結西山錢莊矢口否認……

  齊志遠自然不容罷休,趁機道:「人證都在此,還想抵賴嗎?我不過是一介草民,可實在看不下去了,古人云,不平則鳴,事到如今,你還不思悔改,真是膽大包天,爾俸爾祿,皆自民脂民膏……」

  弘治皇帝是認得齊志遠的,當初齊志遠親自招徠過他呢!

  張懋聽到這齊志遠的話,頓時就炸了,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瘋了……瘋了……

  他此時,才真正的反應了過來……

  卻又聽齊志遠等人紛紛道:「殺人償命!到了今日,還不思悔改,十惡不赦……」

  啪嗒……

  張懋就是個大老粗,他思維很直接,所以……

  已拜下了。

  他內心萬分的惶恐。

  陛下聽了這些話,還不知如何震怒呢,自己和這些人,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的啊。

  張懋口裡道:「臣……臣萬死之罪……」

  他這一跪……

  驟然讓劉義等人醒悟過來。

  其他人可能沒有面聖,可各部的部堂,卻都曾有過面聖的機會。

  雖然面聖的時候,內心極為惶恐,不敢直視陛下的面容。

  可一直都覺得,弘治皇帝面熟的很。

  現在張懋一句臣萬死之罪……驟然讓他們瞬間明白了什麼。

  是皇上……皇上在這裡……

  劉義等人再不敢遲疑,連忙隨之拜倒道:「臣……迎駕來遲,萬死……」

  先是劉義等人拜倒,此後……是其他諸官。

  無數的官兵在此,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隨即……這排山倒海一般,眾人紛紛拜下道:「見過陛下,吾皇萬歲。」

  那齊志遠一愣……

  陛下……

  猛地……他心裡咯噔了一下。

  隨即……打了個冷顫……

  他眼珠子都直了……

  身邊卻已有士紳,猛地癱了下去。

  弘治皇帝陰沉著臉,卻道:「朕來南京,已有一些日子了,所見所聞,真是一言難盡,朕來了這裡,不但遭遇了刺客,還成了殺人的兇徒,甚至還成了勾結西山錢莊的賊子……看來這南京,當初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地,藏龍臥虎,很是不簡單哪。」

  這一番話,真是誅心之極。

  劉義等人,內心已是翻江倒海,他們猛地想起,欽差此前遇刺之事,這……

  不正是有人刺駕嗎?再想到……自己袒護齊志遠人等,任由他們胡鬧,劉義內心的惶恐不安更甚。

  那曹裳的面上,先是憤怒,而後惶恐,卻猛地打了個激靈……直接身如篩糠,瑟瑟作抖起來。

  「朕現在既被人狀告,狀告者乃是何人?」

  弘治皇帝說話之間,竟是目光落在了齊志遠的身上:「可是你嗎?」

  齊志遠可謂是嚇得魂不附體,只期期艾艾的道:「我……我沒有……沒……沒有……」

  「不是你……」弘治皇帝似笑非笑,背著手看著他,聲音略帶清冷的道:「難道是別人?」

  聲音並不大,可此言一出……

  齊志遠身邊的士紳們都嚇懵了。

  有人立即道:「就是齊志遠,就是他……陛下明察秋毫哪,這……這都是齊志遠唆使,草民人等……不過……不過是……來看看熱鬧……」

  弘治皇帝不禁笑了:「看來,這是有人欺君罔上了……當著朕的面,也不敢說實話嗎,齊志遠!」

  弘治皇帝大喝:「朕再問一次,可是你狀告朕嗎?」

  齊志遠面如死灰,此時,已是無法抵賴了:「草民……萬死。」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00
第一千六百一十二章:千秋一人

  這是皇帝啊……

  齊志遠徹底的懵了。

  他想起這個欽差……不,這個皇上還曾去過齊家,而自己……竟是有眼無珠啊!

  現在……

  弘治皇帝冷漠的看了一眼,道:「爾等言之鑿鑿,污朕清白,還聲稱有人證,這人證何在?」

  齊志遠已是渾身瑟瑟發抖,竟是啞口無言。

  另一邊,曹裳則是滔滔大哭著道:「皇上,皇上啊……這都是……都是他們教我說的,說什麼西山錢莊奪了他們的田地,現在家父死了,曹家沒有了依靠,往後還要仰仗他們,說這般的做,既可報了父仇,將來又可得一些安身立命的銀子和田產……這都是齊志遠教授的……草民……草民糊塗。」

  弘治皇帝冷笑。

  這裡頭,果然有太多的名堂了,弘治皇帝瞇著眼,又看著齊志遠人等:「你們說西山錢莊侵奪了你們的田產,可有證據?」

  齊志遠渾身顫的厲害,當他知道欽差就是皇上時,一切就都明白了。

  難怪他敢殺曹元,那麼……既會殺曹元,就一定是皇帝洞悉了什麼,可笑自己在這裡絞盡腦汁,原來……不過是跳樑小丑一般,被人看了猴戲。

  弘治皇帝又看向其他的士紳和讀書人:「爾等來此,可也是和齊志遠一道,來此鬧事的嗎?你們……這是要逼宮?」

  逼宮二字,讓無數人的後頸發涼,逼宮就是謀逆啊,這是萬死之罪。

  誰敢觸碰?

  所有人的表情和反應都在弘治皇帝的眼底,弘治皇帝笑了,口裡道:「爾等若要逼宮,那麼就來的正好,朕……恰好也有一筆賬要和你們算算。這江南魚米之鄉,土地肥沃,朕見你們,個個穿金戴銀,可是那孝陵那兒,卻有不少衣衫襤褸之人,居然為了一口飯吃,一身衣穿,鋌而走險,在紫金山上盜伐、盜獵。朕有愧啊,愧的是,這些年來,朝廷給予了你們如此多的恩典,而你們不思圖報,更是使這麼多的百姓,赤貧至此。魚米之鄉,竟敗壞到了這般的境地,正好……朕借爾等人頭一用,平息民怨吧。」

  那士紳和讀書人們本是不敢做聲,可聽到借爾等人頭一用時,臉色猛的慘然……

  別看他們平時清貴,大放厥詞,妄議朝政,可實際上,也自是因為朝廷對待他們寬容的緣故,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他們可是一句話都不敢說,現在真正碰到了狠的,竟是有人先是嚇得昏厥過去。

  也有人四處張望,一臉惶恐之色。

  有人小心翼翼的看向弘治皇帝,卻見弘治皇帝面上竟無絲毫表情。

  於是,有人陡然想起,當初這自稱欽差的皇帝親斬曹元之事。

  這時,有人打了個冷顫,眼裡越顯惶恐。

  左副都御史,說殺便殺,此前都說皇帝仁厚,現在看來……怕是對陛下有什麼誤解。

  「陛下……陛下……」

  此時,有一人出。

  他驚慌失措的道:「小民周堂生,見過陛下,陛下……臣等冤枉哪,臣等斷非來此滋事。吾皇……吾皇英明神武,上追秦皇漢武,下比唐宗宋祖,文治武功,十全功績,八方拜倒,四海稱臣,功比三皇,德較五帝,人心光輝,千秋一人者也。陛下目光如炬,獨具慧眼,洞若觀火,明察秋毫……草民人等,無不仰慕皇恩,此浩蕩恩澤,子孫萬世,難報萬一,請陛下明斷哪……」

  這叫周堂生的人,一口氣不帶歇的,說罷便是感激涕零狀,行了五體投地的大禮……

  這令昏昏欲睡的方繼藩不禁抖擻精神,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平時見這些讀書人和士紳,罵人罵的狠,想不到……這些狗東西,溜須拍馬竟都是大宗師級,呸,為了求生,臉都不要了。

  其他人則也是道著:「是啊,是啊……草民人等,絕非是來滋事,只是……只是……來迎接英國公,萬不曾想,竟在此能有幸面聖,此三生之幸,光宗耀祖,皇恩浩蕩,草民人等,無不歡欣鼓舞,精神百倍。」

  「陛下……」只見這周堂生隨即又道:「那左副都御史曹元,在南京,歷來聲名狼藉,此人尸位素餐,貪財好色,豬狗不如,陛下誅此人,正可謂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還有這齊志遠,齊志遠此人,素來貪婪,近幾日土地漲跌的厲害,以至人心浮動,便是他在那作祟,此人惡貫滿盈,懇請陛下,誅之,以順民心,若能抄家滅族,草民人等,自是歡喜無限。至於那曹裳,此曹元之惡子也,小賊無法無天,曹元在時,便橫行鄉里,作惡多端,今日又敢誣告,其心險惡至此,為天地所不容。」

  周堂生說罷,瑟瑟發抖的繼續行五體投地大禮。

  他真的恐懼了,這輩子都沒有這般恐懼過,平時他也會大放厥詞,甚至……敢於批評宮闈,他自認自己是一個耿直的人,可當真正的屠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時,他自己都無法想像,自己居然有此潛力。

  齊志遠聽罷,幾乎要昏厥過去,他又懼又怒,不甘的道:「周堂生……我與你無冤無……」

  「狗賊,到了如今,你還敢放肆!」那士紳之中,有人大喝:「死到臨頭,你還想污誰的清白,幸得陛下在此,陛下明察秋毫,你還想活嗎?」

  「請陛下誅滅齊志遠,順應民心。」眾士紳紛紛磕頭。

  聽著一道道的聲音,齊志遠內心絕望了,他萬萬料不到,自己這個出頭鳥,最後竟被其他的鳥毫不猶豫的出賣了,順道兒,還被人踏上了一萬腳。

  弘治皇帝只是冷哼:「來人,拿下此二人,議定他們的惡罪,嚴懲不貸,以儆傚尤。」

  一聲令下,立即有如狼似虎的兵士上前,將齊志遠和曹元拿了,二人大聲叫冤。

  弘治皇帝不為所動,卻是瞥了這些士紳一眼,道:「朕來江南,所見所聞,無不觸目驚心,今爾等俱在,來的好,朕倒是想和你們聊聊。」

  聊聊二字,說的很輕描淡寫,可聽者心裡卻是心亂如麻,陛下要聊,那肯定不是隨意聊聊這樣簡單,現在大家都欠著一屁股的貸款呢。至於這滋事的罪,雖都異口同聲的推到了齊志遠人等的頭上,可難保朝廷不會繼續追究啊!

  最恐懼的是,他們不知道,陛下在江南的這些日子裡,到底聽到了什麼,又看到了什麼。

  他們猛地想起了太祖高皇帝,他們讀史的時候,可是親眼見到,有的臣子們去上朝之前,便需和家眷們告別,因為誰也不知道,這本該的上朝當值,能不能活著回來,更不曉得,又因為什麼而觸怒了太祖高皇帝,最後死無葬身之地。

  那時看了這些,便覺得自己嚇得魂不附體,可現在……卻嘗到了這個滋味。

  當今皇上……頗有太祖高皇帝遺風。

  方繼藩則在這個時候道:「陛下,這裡不遠,便是江南貢院,那裡地方寬敞。」

  方繼藩是巴不得跟著湊湊熱鬧,看到這些狗東西倒霉,心裡便忍不住歡暢,就好似過年一樣。

  弘治皇帝頷首,隨即擺駕貢院,至貢院明倫堂,這些讀書人和士紳便如被押著的死囚一般,被兵士們驅趕著至了貢院。

  弘治皇帝升座,眾讀書人和士紳進了明倫堂,便烏壓壓的跪著,一個個長跪不起,低頭不語。

  ………

  卻在此時……

  一封自京師的快報,用著快馬傳來了南京。

  這快報,乃是傳給魏國公府的。

  魏國公去了京師,至今未回,且這些日子,流言蜚語諸多,都說魏國公要反,這魏國公府上下人等,竟有大難臨頭的感覺。

  任何一個位高權重的臣子,一旦傳出這樣的流言來,便是死期當至了。

  公府祖祖輩輩,世鎮江南,不曾想到有一天會,竟是落到這樣的下場。

  因此,這魏國公夫人朱氏便嚴令府中上下人等,絕不可參與任何是非。

  這個時候,闔府上下,自當謹慎,心知稍稍和人產生任何的爭執,便可能禍及滿門。

  這位魏國公夫人朱氏,也絕非是尋常人,她乃是成國公朱能之後,似這樣的將門之後,是頗有膽色的。

  只是……她早年生的兒子因為早夭,只留下一孫,而現在孫兒又生死未卜,到了此時,似乎整個魏國公府大禍又似將臨頭,她除了給自己兄弟成國公修書,請他在京中設法打探消息之外,卻是無可奈何。

  在這種時候,魏國公府上下,死一般的寂靜。

  門子得了一封急報,而後心急火燎的趕去了後宅。

  隨後,一個大丫頭接過了門子的奏報,便進了內院。

  「老夫人,老夫人,京裡來消息了。」

  如今的朱氏,只穿著一身粗糙的布衣,不再穿戴綾羅綢緞,朝廷現在雖未加罪,可此時,魏國公府上下,必須得做出戴罪之臣的模樣。

  多日的憂心,令她明顯的清瘦了許多,眉間總是輕輕擰著,卻依舊撐著身體,擺出幾分女主人應有的威嚴,道:「誰的消息?」

  「孫少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02
第一千六百一十三章:大捷

  一聽是孫少爺……朱氏頓時意動。

  她日夜焦灼的盼著消息,現在消息來了,反而有些膽怯了。

  只怕有噩耗傳來,哪怕是將門虎女,剛強如朱氏,竟也不知該如何面對。

  「拿……拿來……不,你來念,你來念吧。」

  這婢女知道老夫人的心意,便也肅容,揭開了快報,念道:「老夫人鈞鑒:令孫徐鵬舉………」

  聽到此處,朱氏已顫著手,下意識的取了茶盞,低頭去喝。

  誰曾料,這茶盞裡的茶水,早已空了。

  因而……只嚥下了濕潤的茶渣。

  可朱氏卻渾然不覺。

  「令孫徐鵬舉,奉命往呂宋詐降,九死一生,使呂宋佛朗機人陳兵集結,寧波水師趁勢決戰,今……呂宋一鼓而定,誅賊數千,俘賊萬餘,今呂宋已成大明囊中之物,普天同慶,令孫可謂功不可沒……」

  立功?

  朱氏心亂如麻了……

  她乃朱能之後,嫁入的又是魏國公徐家,這兩家一個是開國功臣,一個是靖難功臣,憑借天大的功勞,敕封為國公。因此,她雖一介女流,卻也堅信,男兒大丈夫,該從祖輩一般,立功從龍的道理。

  可是……現在……朱氏的心卻是亂了。

  功不可沒……又有什麼用?

  她要的是自己孫子平平安安,於是道:「鵬舉他……」

  「老夫人……後頭還有呢,上頭還說,孫少爺親斬呂宋總督,誅其賊首,這又是大功一件,此後……水師已與他會和,他除了身上受了外傷之外,並無大礙,消息傳到了兵部……恰好修書的兵部尚書馬尚書,和徐家有些淵源,因而,一面入宮報喜,一面……立即修書來南京,快馬加鞭,便是要讓老夫人安心。」

  呼……

  這是……還活著……

  朱氏一直暗淡的目光,頓時有了幾分光彩

  還活著便好,活著便好。

  接著……她老淚盈眶,陡然之間,彷彿什麼事都已不緊要了。

  「鵬舉果然像他的先祖一般啊,沒有辱沒門楣。」朱氏擦拭著眼淚,深感欣慰。

  她站了起來,隨即道:「現在外間有諸多的傳言,都說徐家圖謀不軌,現在徐鵬舉為國立下如此功勞,誰還敢碎嘴?不知朝廷那邊有什麼動靜。」

  「還有一事……」這女婢又道:「那門子說,南京出了一樁怪事……人人都說陛下來南京了。說是私訪,打著欽差的名義,早就來了,老夫人可記得前些日子,欽差上孝陵之事嗎?」

  「陛下在南京?」朱氏一臉詫異,隨即,她如釋重負,突然大笑道:「好,好,好。」

  「老夫人……這……陛下來南京,奴婢不明白……」

  朱氏看著女婢,正色道:「你還不明白嗎?徐家若是當真圖謀不軌,陛下千金之軀,如何會來南京,皇帝是九五之尊啊,若是傷了一毫一髮,便要動搖國本,這個節骨眼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來。可倘若是陛下在此……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陛下還是信任咱們魏國公府的,正因為信任有加,方才來此私訪……若有半分的懷疑,來的就絕不是皇上,而是廠衛了!」

  朱氏深吸一口氣,先知孫兒無恙,又想到陛下來此私訪……徐家所謂的危機,原來不過是虛驚一場。

  朱氏心裡自是歡喜,臉色也好了起來,正色道:「陛下在此,魏國公府沒有不去迎駕的道理,就讓徐辛莊……不,給我將誥命衣取來,老身親自去見駕,我雖女流,卻也封了一品誥命,也非不可見人。最緊要的是……要讓外人們看看,咱們徐家,還是那個徐家,不可再讓人有其他的臆測了。」

  女婢哪裡敢怠慢,自是連忙去準備了。

  朱氏沐浴更衣,穿一品誥命服,頭頂銀冠,隨即登車。

  不多時,便抵達了貢院。

  此時,在貢院外頭,早已被侍衛圍了個水洩不通,朱氏到了這裡,便於貢院前三拜,早有人急匆匆的入內稟告。

  弘治皇帝端坐貢院之中,看著諸士紳,卻不急於開口,聽說魏國公府夫人來覲見,不禁愣了。

  他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連忙心領神會的道:「兒臣去迎接?」

  弘治皇帝點頭。

  方繼藩便起身,到了貢院外頭,見了朱氏跪在門前,銀冠之下白髮蒼蒼,精神還算是健朗。

  方繼藩感慨,真是難為了這位老夫人了,老夫人正該是躺在地上碰瓷便能訛來錢的年齡,萬萬料不到,她竟沒有倒下,而是端端正正的跪著,不易啊。

  方繼藩上前道:「老夫人請起,晚輩方繼藩,家父諱景隆……」

  朱氏豈會不知方繼藩,她沒有起身,只抬頭道:「是家父在土木堡中背回來的方正英之後?」

  方繼藩尷尬的道:「不知老夫人出自哪一高門?」

  朱氏道:「成國公府。」

  方繼藩肅然起敬:「失敬,失敬……」

  只是……他心裡卻是打起小九九,魏國公府也這樣說,成國公府也這樣說,還有裡頭的英國公也這樣說,難道這大明的公侯們竟不相互交流的,也不統一一下思想的?

  方繼藩對此,釋然了,他畢竟是胸襟寬廣之人,心裡只有蒼生社稷,絕不可能將心思放在這錙銖必較的小事上。

  方繼藩咳嗽道:「老夫人請起吧。」

  朱氏則道:「不敢。」

  方繼藩便汗顏道:「是陛下口諭,請老夫人起來覲見。」

  朱氏這才站了起來,看了方繼藩一眼:「我孫兒,是跟著你讀書吧。」

  方繼藩立即道:「老夫人,話不能這樣說,令孫只是晚輩的徒孫,他的恩師乃是王伯安,冤有頭債有主啊,師父的師父這八竿子都打不著……」

  朱氏抿著嘴,卻不說話。

  這讓方繼藩心裡打鼓,更是慇勤了不少,攙扶著朱氏入內。

  進了貢院,朱氏見了弘治皇帝,只是這貢院中的明倫堂已是人滿為患,諸士紳不得不乖乖的挪騰出一個位置來。

  朱氏拜倒:「臣妾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見朱氏年老,這論起來,魏國公府和皇家是有姻親的。

  弘治皇帝便起身道:「平身吧,朕來南京,正要解決了今日之事,便去魏國公府走一走,不料,卿便來了。」

  朱氏卻是道:「臣妾不知陛下來了南京,懇請陛下,恕臣妾失禮之罪。這南京,是個好地方,氣候溫和,吃食也多,陛下久在京師,自是享齊天之福,可南京有一些吃食,卻也別緻,陛下不知試用過沒有……」

  女人就是女人,這個時候還能拉起家常。

  方繼藩真的是很佩服啊,他恨不得用小本本記下來,單純的溜須拍馬,看來要技不如人了,倒不如用這些小技巧來拉一拉關係,更有奇效呢!

  此前外頭傳聞,魏國公府圖謀不軌,可魏國公府的老夫人來,開口便從吃說起,這君臣之前原本的尷尬,在這一刻,頓時消弭的無影無蹤。

  弘治皇帝本是心裡鬱悶,想到齊志遠等人的惡行,心中多有不快,現在聽了徐氏的話,卻不禁莞爾:「好,朕這些日子都在孝陵,待會兒便去魏國公府,好好嘗一嘗這江南的菜餚。」

  聽到皇帝要擺駕魏國公府,朱氏心裡一寬,她心裡知道,這算是陛下對魏國公府,徹底的解除了嫌疑了。

  朱氏今兒來此自是跟弘治皇帝拉家常的,她帶著一抹笑容,又道:「臣妾來此,還有一件喜事。」

  「什麼喜事?」

  「京裡來了奏報,有了臣孫的消息,除此之外,還有寧波水師的奏報。」

  弘治皇帝因是私訪,幾乎消息禁絕,朝中的絕大多數人都不知他身在江南,自然有什麼緊急的奏報,不會第一時間送到他的手裡來。

  聽到寧波水師有了消息,弘治皇帝意動,肅容道:「奏報呢?」

  朱氏取了奏報,方繼藩上前接過,傳遞到弘治皇帝手裡。

  弘治皇帝急忙打開,低頭一看……頓時胸膛起伏……

  呂宋對於大明而言,還是有一些遙遠,海上航行,來回尚需一兩個月,可謂是藩外之地,限於當下的地理局限,對於弘治皇帝而言,要狠狠教誨佛朗機人,徹底的清楚西班牙人在西洋的影響,這寧波水師,即便出擊,沒有一年半載,是絕不可能有什麼消息來的,若是戰事焦灼,陷入了苦戰,便是三五年也有可能。

  他早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

  誰曉得,才三四個月,消息便來了……

  大捷……

  徐鵬舉孤身進入呂宋,千瘡百孔,卻是熬了下來,給那西班牙人提供了錯誤的訊息,待西班牙人集結兵力,想要一舉擊潰寧波水師時,哪裡想到,他們將兵力集結起來,卻正中了圈套。

  不只如此……徐鵬舉竟還在亂軍之中,手刃了西班牙總督,這……是大功一件啊。

  弘治皇帝眉一挑……

  繼續看下去……

  這個小子……是牲口變的嗎?聽說被拷打了許多日,體無完膚,亂軍之中,誅了對方的總督,居然……還活著……

  呼……

  弘治皇帝長長的出了口氣。

  今兒總算有件高興事……

  大捷!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04
第一千六百一十四章:萬世之功

  不只是大捷。

  因這奏報,本就非報給官家的,屬於私人的信箋,修書之人乃是馬文升。

  而這兵部尚書馬文升,特是修書來報喜,既是讓徐家人安心,也有敬佩徐鵬舉的意思在。

  正因如此,這裡頭著墨最多的也就是徐鵬舉。

  什麼被佛朗機人捆綁數日,日夜拷打,皮開肉綻,寧死不屈。

  又如何急中應變,讓佛朗機人深信徐鵬舉已被屈服,精神發生了崩潰,最終無奈說出『實情』。

  這裡頭,實在有太多太多可以大書特書的地方。

  恰好,馬文升很擅長這個,當初,人家可也是中了進士,做過御史的人。

  這大量的對仗和排比,數不清的之乎者也,天花亂墜,方繼藩趁機眼睛朝這裡偷偷撇過來,只看一些隻言片語,心裡嘀咕,怎麼像是恐怖片的劇本似得?

  弘治皇帝自也看得悚然,瞠目結舌,人的意志,竟可到如此地步。

  不過仔細去想,一個人陷入了敵手,對方想要自你口裡掏出一點什麼,那等任人宰割的滋味,只怕絕非尋常人可以忍受,何況,這還是公府的世子。

  而如何把握,怎麼確保,要給自己一個寧死不屈的形象,同時,卻又要讓敵人深信自己精神已經崩潰,接著老實交代,這裡頭……只怕也不容易,除非……他真的已到了即將崩潰的邊緣。

  此竟此景,不忍去想像。

  最後……這書箋之中,更讓人印象深刻的……卻是徐鵬舉刺呂宋總督,亂軍之中,殺了總督,威懾眾賊,而後揚長而去,這……連弘治皇帝都覺得匪夷所思。

  只不過……馬文升乃兵部尚書,此事,斷非是空穴來風,他沒有必要來說這個謊,定是有所憑借。

  「徐鵬舉……他還是個孩子啊……」弘治皇帝臉色凝重的放下了書信。

  這份大捷,沒有讓弘治皇帝高興起來。

  卻依舊是惆悵,歎息道:「一個孩子,怎麼受的了如此的苦楚,他和皇孫,還是一般的大吧?對了,比正卿只長一歲,他深入虎穴,為朕盡忠,勇冠三軍,這小子……不愧為中山王之後,有其烈祖之風!」

  那朱氏聽著,百感交集,心裡又是心疼這個孩子,又不禁為之歡喜。

  陛下這一句有烈祖之風,所謂的烈祖,指的是建立功業的祖先,對於徐家而言,專指的就是中山王,這可是極高的評價啊。

  徐家是何等人家,其烈祖徐達,乃是開國的大功臣,大明定鼎天下之後,更是橫掃大漠,驅逐北元的統帥。哪怕是後來靖難之役之中奪取皇位的文皇帝朱棣,某種程度而言,都是徐達的弟子,當年的燕王朱棣,一直都跟在徐達身後學習,還迎娶了徐達之女為妻。他不但被追封為了中山王,便是兩個兒子,也都封了公爵,一門二公,在那時絕無僅有。

  因而,對於徐家而言,先祖的光芒實在過於耀眼,以至於後世的子孫們如何的努力,在這耀眼的將星光芒之下,亦變得平庸。

  可現在……徐鵬舉出現了。

  方繼藩聽了陛下如此的誇獎,忙道:「陛下所言甚是,徐鵬舉此人,天性毅勇,非常人所及,兒臣作為他的授業恩師,早知他的性子,此子便如一塊璞玉,經此磨礪,總算,可成才了,他既是名門之後,又有兒臣教誨,將來為陛下所用,定能為陛下分憂。」

  弘治皇帝也不知該為之歎息,還是為之高興了。

  於是,他目光更加溫和,看向朱氏。

  朱氏已經有點糊塗了。

  西山書院很奇怪啊,一下子這個人是徐鵬舉的師父,一下又是那個,虛頭巴腦的……

  弘治皇帝道:「令孫立下汗馬功勞,朕還要借用一下,朕知你是他的祖母,定是捨不得孫兒在外受苦,可呂宋偏居一隅,遠離中土,今水師既拿下了呂宋,亦沒有放棄的道理,朕暫命徐鵬舉暫任呂宋總兵官,鎮守呂宋,至於其他的賞賜,朝廷還有恩旨。」

  呂宋總兵官……

  這總兵官對於徐家而言不算什麼,不過是一省總兵而已。

  可對於徐鵬舉而言,卻是天大的恩賜,要知道,哪怕是他乃國公世子,這個年齡,至多也不過是個親軍衛的中下武官,慢慢磨礪之後,朝廷才另有任用。可徐鵬舉小小年紀,起點卻是高的嚇人,直接獨當一面,鎮守呂宋,這孩子……將來還了得?

  朱氏吸口氣,她雖不捨,卻是懂是非的,肅容:「陛下差遣,乃是鵬舉之福,徐家世受君祿,但有所命,甘之如飴,豈有不從之理,臣妾固然也愛孫子,可孫兒若能為君分憂,高興都來不及。」

  果然是名門之後。

  弘治皇帝如釋重負,這一場大捷……自是對西班牙人的報復……可是……他也看過皇孫和方繼藩的奏疏,當然知道……這呂宋……還有其他的用處。

  弘治皇帝道:「這呂宋,得天獨厚,朕聽聞,呂宋之中,有不少我大漢的遺民,在這呂宋之中,十有一二人?」

  方繼藩道:「陛下,我大明建朝之前,韃靼人南侵南宋,中原戰亂,生靈塗炭,大量的百姓亡命西洋,數不勝數,其中前往呂宋的也是不少。此後……韃靼人竊據中原,有百姓不堪其苦,因而……逃亡者也極多。」

  弘治皇帝點頭:「雖是遺民,懸孤於化外,可今我大明威加四海,自也需借用。除此之外,要命京裡,立即折算出自西班牙人手裡,查抄的田莊,朕又聽聞,呂宋土地肥沃,不下於交趾之地,佛朗機人見有利可圖,於是大量移民蜂擁而至,掠奪土人田產,建立莊園。這些田莊,今已徵用……」

  弘治皇帝四顧這些士紳,目光卻是帶著冷冽:「魏國公府世鎮南京,當今魏國公府世孫徐鵬舉,爾等有所耳聞吧。」

  這……怎麼會沒有耳聞呢?

  只是……陛下的話很刺耳啊。

  好歹說一句卿嘛,這爾等二字,用的太不客氣了。

  只是今日……他們卻是唯唯諾諾,只是一味點頭。

  弘治皇帝道:「他為大明立了汗馬功勞,出生入死,九死一生,方才朕的話,你們也聽見了。你們口裡……總是說什麼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爾等好大的膽子哪。」

  「陛下……冤枉……冤枉啊……」那本是吹捧弘治皇帝為千秋一人的周堂生急了,他率先結結巴巴的道:「草民沒有說過這句話,草民若是說過,爛了舌頭,天打雷劈,萬箭穿心而死。」他頓了頓,突然又意味深長道:「至於別人有沒有說過,草民就不知道了。」

  方繼藩虎軀一震……這個狗一樣東西!

  其他士紳頓時一片哀嚎。

  其實這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出自北宋的名臣,只是讀書人和士紳們覺得有道理,便是從前,大明的皇帝,也覺得這話有其道理,因此很默契的,偶爾會拿出來掛在嘴邊。

  可現在……風向變了。

  此前理所當然的話,現在卻變得犯了忌諱。

  明倫堂裡有人紛紛道:「草民也沒有說過。」

  「冤枉!」

  弘治皇帝面上沒有表情,厲聲大喝道:「朕的江山社稷,倚仗者何人也?朕所能憑借的,乃是徐鵬舉這樣的人,他們為大明慷慨赴死,為大明的基業,衝鋒陷陣,九死無悔。爾等何人?未立寸功,錦衣玉食,上,受國家恩典,下……依靠土地,便理所當然,享百姓供奉,又對江山,有何益處?朕若與爾等共天下,豈不是寒了千千萬萬個徐鵬舉這般的人心?」

  這番話,沒一丁點客氣,可謂是誅心到了極點。

  弘治皇帝算是漸漸明白了,對付這些人,態度絕對不能軟,一旦和他們講道理,這些只曉得袖手清談的人,能用他們豐富的經驗把你按在地上摩擦到心悅誠服。

  你越不講道理,就越有理。

  「陛下所言,妙極!」周堂生立即道:「徐小公爺,勇冠三軍,讓草民人等,大開眼界,草民人等……羞愧啊,世受國恩,卻無力報效,實是無顏見列祖列宗。」

  眾人於是紛紛一臉慚愧的樣子。

  弘治皇帝才道:「既如此,給你們一個報效朕的機會。」

  士紳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弘治皇帝道:「卿等為朕……鎮呂宋……爾等在江南的田地,既是不值一錢,朕會下旨,免了你們欠銀的利息,可你們江南的田產,統統上繳錢莊,當然……朕會在呂宋……給你們同樣一份田產,以田易田,該你們多少畝,一尺都不會少,那呂宋,亦是樂土,阡陌相連,良田無數,有爾等在,又有徐鵬舉鎮守,何況,那裡還有為數不少我大漢遺民,呂宋可定,繼藩……」

  「臣在。」方繼藩精神一震,西山錢莊,有地了。

  弘治皇帝道:「朕讓西山錢莊免了他們貸款的利息,這……合情合理吧。」

  方繼藩正色道:「陛下洪恩浩蕩,兒臣欽佩。」

  周堂生:「……」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09
第一千六百一十五章:大局已定

  免了利息,本金還是要還的。

  這等於是給這些士紳一些優待。

  當然……這些士紳們依舊還欠著西山錢莊的銀子,可至少……可以緩一口氣。

  這自然是恩典。

  可弘治皇帝要求他們以田易田,同樣一畝江南的地,置換呂宋的田地,這對於士紳們而言,就無法接受了。

  那周堂生:「……」

  他覺得自己要昏厥過去。

  去……去呂宋?

  我的天啊,自己的祖宗們,可都在這兒啊,這不等於是充軍發配嗎?

  可方繼藩卻笑吟吟的看著周堂生道:「恭喜,恭喜,陛下鴻恩浩蕩,賜下甘霖,你們還不快謝恩?」

  方繼藩一席話,猶如晴天霹靂,令周堂生驟然間臉色大變。

  他立即就明白了方繼藩的言外之意。

  這已是恩典了,包括了免去他們的貸款,包括了准許他們將土地置換去呂宋。恩典是如此,那麼沒有恩典……又是如何呢?

  再往深裡去想,倘是陛下來的不是恩典,而是雷霆之怒,那麼……

  周堂生猛的打了個顫,可……

  他大哭,拜倒在地道:「陛下,陛下啊……臣列祖列宗都生於斯,葬於斯,宗祠在此,實不敢遷居,還請陛下……」

  弘治皇帝一副氣定神閒之態,他漸漸已經開始掌握節奏了:「你可將列祖列宗都遷往呂宋嘛。若是人手不夠,朕可以幫你。」

  周堂生和其他諸生聽到此處,心裡一句臥槽……怎麼的,還要挖我們祖墳?

  可心裡瞬間閃過的憤怒,隨即又煙消雲散。

  因為他們想到了下一個問題,挖你祖墳又如何,哪怕是挫骨揚灰又如何?

  他臉色慘然,今日不遷居,不知是什麼後果……偏偏……皇帝卻還是沒有將他們置之死地,畢竟……還是給他們留了一條後路的,至少還可去呂宋,在那裡,雖不知什麼光景,可至少……還有田地,還能過日子!

  尋常的百姓,若是遭了無妄之災,便要餓肚子,活不下去了,就要反。

  可士紳不一樣,他們家大業大,他們憑什麼反?

  此時,弘治皇帝又道:「呂宋田地與江南田地的丈量,需加緊一些,依著朕看,先將人送去呂宋吧,讓他們先熟悉一下環境,否則一無所知,將來如何經營家業?自然……諸紳的家眷諸多,水師這裡自是要鼎力協助,還好呂宋不遠,想來也不會有什麼大礙,都能平平安安,這是最好不過的。」

  弘治皇帝面上露出了溫和之色。

  他只求目的。

  只要目的達到,弘治皇帝本就是溫良的秉性,自然也就一切好說了。

  他透出淡淡的笑容,繼續道:「沿途的花銷,動用朕的內帑吧,他們舉家遷徙,料來也是不易,還需下旨,他們初來乍到,等到了呂宋之後,呂宋總兵官徐鵬舉,需好生將他們安置,呂宋可能不太平,需加派人手,嚴加看護。」

  弘治皇帝雖是吩咐了不少安排,可周堂生人等,此刻卻是萬念俱焚了。

  方繼藩一一記下,忍不住插嘴:「陛下宅心仁厚,仁義無雙,諸紳對陛下,想來定是感激涕零,哪怕他們將來去了呂宋,也知陛下心裡掛念著他們哪。」

  弘治皇帝便微笑道:「都是朕的子民,不分彼此,朕豈能厚此薄彼,何況讓他們去呂宋,其一,這呂宋確實是不可多得的魚米之鄉。這其二,也是為了我大明的百年基業。這是利國利民之舉,噢,繼藩,這江南諸紳的黃冊,何在?」

  方繼藩打起精神:「陛下,你說巧不巧,兒臣恰好帶在身上。」

  周堂生:「……」

  周堂生本還覺得,應該在此時努力的掙扎一番,至少該痛哭流涕的曉以利害,或是求饒一番,總該再爭取一下吧。

  可聽到這一句你說巧不巧,讀過書的他,便明白,一切都完了。

  這決定……早是算計好了的。

  方繼藩朝身後一人使了個眼色,那人會意,不多時,居然便抱著一大沓的黃冊來了。

  這黃冊,乃是官府對士紳百姓們的造冊情況,說穿了,相當於戶口。

  這麼一大沓的黃冊送到弘治皇帝的面前。

  可紙張,卻是簇新的。

  很明顯,這不像是存在地方衙門裡堆積如山的故紙堆裡尋來,這壓根是重新調查出來的黃冊。

  卻見弘治皇帝看向周堂生:「你叫什麼?」

  周堂生結結巴巴的道:「小民周堂生……」

  弘治皇帝看向方繼藩:「周堂生……有嗎?」

  方繼藩目光炯炯的道:「這真是撞了大運,說出來,兒臣自己都不相信,兒臣還真記得有一個叫周堂生的,陛下……兒臣尋一尋……」

  他熟稔的按著周的第一個讀音,迅速的翻出一小疊的黃冊,很快,便翻出一張大紙來,這大紙裡密密麻麻……交在弘治皇帝手上,弘治皇帝張開,徐徐道:「南直隸寧國府宣城縣周氏,世代為官,書香門第,宋大夫周巖之後……戶下丁七十九人,二百一十又七口……」

  周堂生只聽得戰慄,其他諸紳更是惶恐不已。

  這丁代表的是服徭役的數量,一般是指成年的男子,而口則代表家中具體的人口。

  周堂生因為是大族,所以沒有分家,人口眾多,可以往的黃冊之中,周家只算是一戶,而如今……這一家老小,一個個的,似乎都被人點算的清清楚楚。

  何時點算的?怎麼點算的?

  這不聽還好,聽了,周堂生內心竟是恐懼起來。

  他心裡驚懼,瑟瑟發抖,卻聽弘治皇帝繼續念下去,家裡多少頭豬,多少頭牛,又有宅邸多少畝,家中曾出過幾個有功名的子弟……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弘治皇帝念畢,忍不住讚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說實話,別的事,方繼藩總是懶洋洋的,唯獨這樣的事,他幹勁足得很,當然,內閣的統計司,也可謂是功不可沒。

  弘治皇帝將周家的黃冊擱下,抬頭看著周堂生道:「周卿家,這沒有錯吧,若是有錯漏,可以指摘出來。」

  破天荒的,弘治皇帝不再以爾相稱,而是改為了卿家。

  可周堂生一丁點都不覺得舒坦,反是魂不附體,嚇得匍匐在地,戰戰兢兢的道:「沒……沒有錯,一頭牛都不曾少。」

  其他的士紳盡都駭然,他們不安的看著那案頭上,一沓沓的黃冊……想來……有周堂生,肯定也是少不了他們的了。

  弘治皇帝道:「這樣便好,照著黃冊遷徙,卿家以為如何,還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周堂生臉色蠟黃,努力的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沒……沒有了,吾皇聖明……」

  弘治皇帝自然是看出周堂生眼底的複雜眼色,他卻是笑了,道:「卿終究是朕的子民,此去呂宋,不必有什麼後顧之憂。」

  一干士紳和讀書人,在弘治皇帝的一番安慰之下,紛紛告退。

  許多人出來時,竟都覺得腿軟。

  不少人面如死灰,若是以往,遇到此等不平之事,少不得要湊一起議論幾句,可周堂生和所有士紳一樣,他們警惕的左右四顧,卻絕沒有任何和人湊熱鬧議論的心思,而是低著頭,竟是不敢發出聲息一般,連走路都變得躡手躡腳起來,迅速的消失在了人海。

  ………………

  此時,弘治皇帝愜意的坐在了魏國公府。

  幾個婢女上前,替弘治皇帝剝著螃蟹。

  這上好的螃蟹,肥美無比,都是自蒸籠裡新出來的,下頭是一小碟的薑醋,還有一盤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

  就這般好似家常的吃食,卻令弘治皇帝食指大動。

  他見婢女剝著蟹肉,便道:「朕親自來,你們不必伺候。」

  婢女們也是緊張,忙告退。

  方繼藩坐在對面,早已愉快的搖下蟹腳,很沒吃相的卡吧卡吧咬碎了殼,吃了蟹肉,再將殼吐出來。

  弘治皇帝學著方才婢女的樣子,卻斯斯文文的剝殼。

  這江南的螃蟹,最有滋味的便是那蟹黃,弘治皇帝覺得雖是清淡,卻又有不同的滋味。

  不久,那朱氏便微微顫顫的親取了銀壺來,遠遠便可聞到酒香,朱氏道:「陛下,吃蟹不可不喝酒,公府裡便曾自釀了一些女兒紅,臣妾將其溫熱了,陛下可嘗嘗。」

  弘治皇帝頷首,將掰了個滿黃的螃蟹托在手上,吃了蟹黃,頓時高興起來:「尚膳監真是該罰,這麼多山珍海味,竟不如一蟹。」

  說著,弘治皇帝對朱氏道:「朕自管吃,你不必親自伺候。」

  朱氏行了禮,卻是堆笑,方繼藩總覺得這朱氏厲害的很,古人們溜須拍馬的功夫,真是博大精深,足不出戶的老夫人,本是碰瓷的大好年華,居然還能鑽研這個,可見古人的智慧,切切不可小看。

  弘治皇帝吃乾淨了蟹殼裡的蟹黃,方又擺出了威嚴:「繼藩,這些士紳們,是否會義憤填膺,還想要圖謀不軌。」

  這也正是弘治皇帝所憂慮的。

  「陛下……」方繼藩道:「陛下,兒臣用人頭擔保,他們斷然不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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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17
第一千六百一十六章:先治窮病

  聽了方繼藩的保證。

  弘治皇帝心安了一些,隨即又笑道:「就算他們反叛,那又如何,朕若是連書生們都彈壓不住,談何治天下。」

  於是,繼續低頭吃蟹。

  這螃蟹吃起來麻煩,可滋味卻是十足的,尤其是這蟹黃,配上溫熱的黃酒,回味無窮。

  弘治皇帝吃了兩口,隨即抬頭看了朱氏一眼。

  卻見朱氏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不輕易作聲,弘治皇帝便道:「來,坐下和朕說說話。」

  他對朱氏,多了幾分敬意。

  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婦人。

  朱氏倒沒有因為身份禮教而多推遲,依言坐下了。

  弘治皇帝則是興致勃勃的看著朱氏道:「朕來南京,大多時候都在孝陵,走馬觀花,也體察不出什麼,卿久在南京,可有什麼見聞嗎?」

  顯然,弘治皇帝對於朱氏是頗為信任的。

  朱氏道:「陛下,臣妾不過區區一個婦道人家,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裡能有什麼見聞,只是……陛下若問,臣妾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弘治皇帝這時卻是歎了口氣,才道:「孝陵那裡,百姓們入山盜伐,盜獵,常年來,都屢禁不止,朕見過一些百姓,他們衣衫襤褸,飢寒交迫,哎……看著令朕寢食難安啊。」

  弘治皇帝的確是個好皇帝,甚至很多事情都想的深遠。相對於士紳,弘治皇帝更憂患這些清苦百姓,進入孝陵,這是必死之罪,說是謀逆都不為過,可百姓們還是趨之若鶩,可見這朝廷的法律和民心到了何等的地步。

  朱氏想了想,便道:「陛下……這些人,往大裡說,說是亂臣賊子也不為過。可是……細細想來,也是生活所迫,孝陵乃是太祖高皇帝陵寢所在,自是要極小心的防範,這是龍脈啊。」

  朱氏頓了頓,又道:「陛下詢問臣妾,定是希望知道,為何百姓們會這樣做……陛下……臣妾也聽到不少流言,不說其他地方,單說南京,這南京城裡固然是歌舞昇平,可陛下,除了這南京城,這城外頭呢?臣妾不只一次從府裡的人口中得知,流民百姓活不下去了,便聚眾起來,落草為寇。又聽說,有百姓,平日裡是良善百姓,到了夜裡,卻是成了水賊,馬賊。魏國公府奉旨鎮南京,剿不甚剿。臣妾年輕時,嫁入這裡的時候,倒也還好,這些流言只是偶爾有一些,等臣妾如今孫兒都已長大時,這樣的事,就一丁點都不新鮮了。」

  說著,朱氏也一臉憂心的歎息起來。

  終於聽到了最真的實情,弘治皇帝眉頭皺的更深了,江南平靜的背後,竟是如此的可怕。

  如此一來,那些入孝陵盜伐,盜獵的百姓,已算是『良善』的了。

  只見朱氏繼續道:「也曾有人說,南人刁蠻,有為數不少,不堪教化。」

  她看了弘治皇帝一眼,卻又隨即道:「可到底何以南人刁蠻,臣妾便不知了。」

  弘治皇帝搖頭苦笑起來。

  方繼藩卻在一旁細緻的吸允著蟹腳,一面道:「這還不簡單,不就是窮鬧的嗎?江南不比別處,別處是窮山惡水,百姓們窮,富人家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江南是魚米之鄉,又能絲織又能造瓷器,這朱門酒肉臭,卻是路有凍死骨,這窮瘋了的人,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見了那朱門裡的酒池肉林,誰肯甘心?不是南人刁蠻,是窮怕了。窮**計,富長良心,陛下……你看兒臣,這天下人,哪一個不說兒臣好,但凡是知道兒臣為人的人,沒一個不翹起大拇指的。可謂是家喻戶曉,讚不絕口。可兒臣很不客氣的說,兒臣當真有這麼好嗎?」

  方繼藩吐出了蟹殼,認真的道:「究其原因,無外乎就是,兒臣家裡有銀子,有了銀子,自然也就懶得去和人爭利,有了銀子,便可去做一些風雅的事,譬如兒臣最愛讀書,且愛讀好書,那些下三濫的世情話本,兒臣是斷然不看的,兒臣看道德經,看春秋,以此為樂。兒臣還樂善好施,見了窮人,便看不下去,於心不忍,就見不得有比兒臣窮的人。可倘若兒臣也吃不飽肚子呢?兒臣還能看道德經,看春秋,還能樂善好施嗎?」

  弘治皇帝點頭,比以前很久以前那個難得出宮的陛下,如今不同了,他的閱歷,已是極豐富了,自是能明白方繼藩話中意思:「正是如此,所以歸根到底,這教化之道,在於先治窮病,此病不去,奢談教化,讓人學繼藩一般,盡心盡力為朝廷分憂,不去觸犯律令,這無異於是緣木求魚。」

  弘治皇帝打起精神,笑起來:「凡事都是開頭難嘛,既然明白了癥結所在,那麼盡力去做便是了,繼藩……朕和你,還需在此逗留一些日子,不妥善安置好那些士紳,朕……寢食難安。」

  弘治皇帝的行在,並沒有移去南京的行宮,而是直接落腳在魏國公府。

  魏國公府上下,自也小心的供奉。

  好在……陛下出奇的好養活,不愛吃山珍海味,先是只吃螃蟹,吃的差不多了,便又喜愛上了新鮮的大黃魚,甚至還對生蚝有了興趣。

  且對於奢侈的做法和排場,一丁點興趣都沒有,就愛江浙人的口味,放了姜蒜,蒸就完事。

  有了英國公張懋坐鎮,南京六部則是戰戰兢兢的,那戶部尚書劉義在御前,被狠狠的大罵了一通,便領了旨意,負責這士紳的遷徙之事了。

  當然,表面上是劉義主持,可實際上,行在裡隔三岔五,都會有一些口諭傳出,如何遷徙,怎麼佈置,安排多少士兵,預備多少艘船,這事無鉅細,幾乎都是陛下在行在裡預備好了的,劉義能做的,不過是乖乖從命。

  說起遷徙,方繼藩是行家,當初,他有遷方家人的先進經驗,這方面,他方繼藩說自己的水平第二,天下絕沒有人敢說第一。

  數不清的士紳,帶著自己的家什,在各衛兵馬的護衛之下,浩浩蕩蕩的將裝滿了車的行囊取下,隨即登船。

  家眷們哭哭啼啼,長者們抱著祖宗的靈位,更是淚灑了衣襟。

  只有天真無邪的孩子,指著碼頭上的大船,發出驚呼:「船,船……坐船囉,坐船囉……」

  毫不意外,這個時候,會有蒲扇一般打的巴掌摔下來,世界方才清淨。

  周堂生形如枯槁,他已許多日子不曾睡過了,不敢閉眼,一閉眼,就彷彿看到列祖列宗們尋到了他,滿面怒容。

  真是……不肖子孫啊。

  至於那呂宋……天知道是什麼地方。

  山長水遠,這一走……只怕……再也回不到故鄉了。

  周堂生目光迷濛,在士兵的再三催促之下,方才微微顫顫的登上了船。

  登船的那一刻,彷彿人生一下子失去了意義,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他木然的看著棧橋上,川流不息,即將登船的人,彼此呼兒喚女,或有人低泣。

  周堂生悲從心來,方繼藩……那個狗一樣的東西哪……

  船……漸漸升起了帆。

  徐徐的……離開了陸地。

  船身一晃蕩,猛地……周堂生的心,像是抽了抽……而後……他看到棧橋上,一個熟悉的人影……這人站在棧橋的彼端,朝著船上的人揮手。

  周堂生看真切了,他心裡咯噔一下,是方繼藩,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這狗東西……黃鼠狼給雞拜年。

  可那個給船上之人送別的方繼藩,越來越模糊,隨即……在周堂生的眼簾裡,連陸地都變得漸行漸遠,最後……竟是開始消失不見。

  就在這一刻……

  周堂生突然發出了哀嚎:「孩兒不肖,不能守住家業,孩兒不肖啊……」

  海天一線,海濤的嘩啦聲中……周堂生的悲鳴,也隨著波濤,最終藏匿到了海裡,此後無聲無跡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24
第一千六百一十七章:就是要夠狠

  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在遷徙的過程之中,難免會出現一些亂子的。

  這也是為何,方繼藩會來送周堂生的原因。

  對於那些不肯遷徙的,辦法總是會有,齊國公的出現,足以讓人膽寒。

  畢竟,那可是連自家人都往黃金洲送的狠角色,當初姓方的遷徙,也不是沒有鬧過,江南就曾鬧得沸沸揚揚的……

  可又如何,此方家家事,齊國公還不是責令地方官吏,將人統統打包送走。

  任方家人怎麼掙扎,現如今,這天下,還有一個姓方的嗎?

  現在齊國公親自坐鎮,江南諸府震動。

  更狠的來了。

  方繼藩將所有的黃冊,按照士紳們的原籍,送至各州各府,要求本地的官吏照著名冊請人搬遷,逾期不遷的,有一人,便以知府,知縣湊數,有二人,則以此類推,用同知和縣丞湊數。

  方繼藩只要名額,名額不夠,官吏們來湊,如此一來,地方上可謂是雞犬不寧,怨聲載道。

  那地方官得了命令,除了咬牙切齒的背地裡暗罵,卻又擺出了不徇私情的面孔,別看平時他們和士紳們把酒言歡,稱兄道弟,可到了這個份上,卻也鐵面無私起來。

  偶有鬧的厲害的,自是快吏去拿人,若是還不夠,則通知本地衛所。

  士紳們百般不願,還是走了,踏上了血淚之路,地卻是留了下來。

  方繼藩便一一將這些土地,重新統籌。

  西山錢莊已經抽調了大量的人手,負責清點田產,所有的土地,也需重新進行丈量。

  很多時候,單憑一個惡人是辦不成事的,這麼大的事,需要依靠一個足以信得過的體系,也需有一個做事的方法,這個方法,要結合實際,得讓人有幹勁,還需知道,事情辦不成的後果。

  等方繼藩回到南京城,來到行在見駕的時候,卻見南京六部部堂早在此了,戶部尚書劉義眼裡還噙著眼淚。

  方繼藩沒理他,逕自朝弘治皇帝行禮:「兒臣見過陛下。」

  弘治皇帝不疾不徐的呷了口茶,朝方繼藩頷首點頭:「你來的正好,正說到你。」

  方繼藩便露出笑容:「不知說到了兒臣什麼?」

  弘治皇帝看了劉義一眼,這劉義面上卻顯得有幾分尷尬。

  弘治皇帝輕輕皺了皺眉頭,才道:「聽說南京有一個士紳,懸樑自盡了。劉卿家在朕面前痛哭流涕,說是苛政猛於虎,以至於……有人將性命置之度外。」

  自盡了……

  方繼藩倒是覺得意外,瞪著大眼睛很是無辜的道:「兒臣一直都為他們好啊,免了他們的利息,用呂宋的肥沃土地,換他們的劣田,便是他們搬家,這沿途的花銷,陛下也給他們包圓了,車馬,艦船,沿途吃喝的開支,沒少他們一個銅板。他們家裡的東西多,兒臣還讓人去他們家裡幫他們搬家呢,他們不思圖報,居然以死相挾,這是何故?」

  劉義的臉又青又紅起來,他幾次張口欲言,卻似乎對方繼藩懷著忌憚,生生憋著一口氣,心裡不斷的想,罷罷罷,忍一時風平……

  卻見方繼藩又道:「陛下,不過劉公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士紳們畢竟是離鄉背井嘛,他們對呂宋不瞭解,因而產生了誤解,也是情有可原。至於劉公為之痛哭,可見劉公是個厚道人啊,這朝廷之中,似劉公這樣心繫士紳者,又有幾人?大多數人都是口是心非,是別有用心,兒臣十分欽佩劉公,這是因為,兒臣一向喜歡和厚道的人做朋友。」

  方繼藩說著,朝劉義咧嘴一笑,這表情,帶著善意。

  劉義一開始還有些擔心著方繼藩會打擊報復呢,此時聽了方繼藩的話,心裡終於吁了口氣,卻不免又想,看來老夫還是頗有一點官聲,畢竟老夫是戶部尚書,方繼藩這狗東西,十之八九對老夫也有所忌憚。

  因而……他只淡淡一笑,不過依舊不作聲,對方繼藩遞來的橄欖枝,沒有接住。

  他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豈會因為方繼藩的幾句軟話,便和方繼藩沆瀣一氣?

  弘治皇帝顯得意外,發生士紳懸樑自盡之事,這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可是……這是國家大策,豈會因為如此,而輕易的更改?現在劉義拿著這個來做文章,方繼藩反而讚許,開了這個先河,只怕到時候,朝野內外,反對的聲音也就更多了。

  這是大忌!

  此時,又見方繼藩感慨道:「劉公一定還說,士紳們到了呂宋,勢必九死一生,於是……他們舉家恐懼,戰戰兢兢,雞犬不寧,惶恐不安吧?兒臣……其實也一直都在擔心這個問題,那裡畢竟是化外之地,固然是土地肥沃,可若是當真出了什麼意外,豈不是……有違陛下愛民的初衷?士紳們,終究也是我大明的子民啊,他們視陛下如父,說起來,他們還算是兒臣的大舅哥呢?兒臣能不關心他們嗎?」

  「今日劉公為他們痛哭,倒是讓兒臣豁然開朗,陛下……大喜,這是大喜啊。」

  弘治皇帝一愣,不解道:「喜從何來?」

  方繼藩便道:「陛下……兒臣所慮的,就是呂宋新附,士紳們抵達了呂宋,可謂是一切從頭開始,這其中需多少血淚和艱辛,雖然未來,他們今日的披荊斬棘,能夠遺澤子孫,可兒臣雖遠在千里之外,心裡卻依舊記掛著他們,可現在,這些問題,都可迎刃而解,倘若陛下委派一名呂宋布政使,專職負責士紳們的安置,為他們排憂解難,如此……不但朝廷心安,士紳們也如吃了一顆定心丸,這……豈不是兩全其美之事嗎?」

  方繼藩露出真摯的笑容,隨即道:「而現在,這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劉公仁厚,最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了。」

  弘治皇帝看向劉義。

  劉義……懵了。

  去呂宋做布政使?可……

  我是戶部尚書啊,哪怕是南京戶部尚書,那也是尚書。

  方繼藩你這狗東西,如斯無恥,居然想讓老夫去呂宋,做一個布政使?

  他覺得自己的心口疼的厲害,彷彿受到了奇恥大辱,立即道:「陛下,陛下……老臣年邁……」

  「這個無妨,可以多派一些家丁,婢女沿途好好照料。」方繼藩立即道。

  劉義深吸一口氣:「老臣剛剛生了孫子……」

  方繼藩樂呵呵的道:「這個就妙極了,本來地方官上任,是不該帶著家眷的,不過凡是都有例外,可以將劉公全家一起帶去,豈不是好?如此一來,劉公到了那兒,就可以安心的辦公了。二來,劉公做了表率,其他士紳舉家搬遷,也就幹勁十足了。陛下……劉公飽讀詩書,最是明理,所謂食君之祿,為君分憂,以劉公這般的為人,當然不會拒絕的。懇請陛下恩准。」

  「噗……」劉義覺得自己的喉頭一甜,接著,自口裡猛地噴出一口老血來,他是氣急攻心了。

  這一口殷紅的血噴出,劉義猛地身軀一震,眼睛亮了:「陛下,您看,老臣吐血了,老臣都吐血了啊。」

  他的聲音,帶著激動。

  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劉義還不夠明白嗎?弘治皇帝和方繼藩這一對君臣,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自己不過是仗義執言,哪裡曉得,方繼藩這狗東西,立即便開始報復,這狗東西……他喪盡天良哪。

  想到自己要去呂宋,而且還是帶著一家人去,劉義感覺自己要瘋了,他恨不得現在就死了乾淨,至少不必拖累家人。

  可這一口老血,卻彷彿證明了什麼,他雖是盡力做出痛苦的樣子,可聲音之中,難免帶著欣慰,這是及時血啊。

  弘治皇帝剛剛溫和的臉上,頓時又露出了惆悵的樣子。

  方繼藩心裡冷笑,隨即又美滋滋的道:「有時若上火,吐血也是正常的,我也經常吐血。」

  劉義剛要開口駁斥。

  方繼藩隨即道:「不過,此事還需慎重,畢竟劉公身體要緊,依我看,還是請西山醫學院的大夫們,親自來看一看,劉公放心,一定是最好的大夫,若是劉公的身體有些許的妨礙,也是絕不肯讓劉公去呂宋的。」

  劉義:「……」

  弘治皇帝臉色緩和了,便道:「不錯,理當如此,繼藩所言,很有道理,呂宋新附,不可小看,只有朕信得過的人在那裡,朕才放心放心一些,明日就讓醫學院駐南京的大夫來給劉卿家看病吧,若沒有問題,早一些出發,也免得朕擔心。」

  劉義心更痛了,覺得天旋地轉,幾乎要昏倒過去,可似乎又想到,就算是昏倒,以方繼藩這狗東西的為人,也定會說自己高興的暈了過去。

  他覺得自己渾身軟綿綿的沒了氣力,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想說點什麼……

  卻見方繼藩笑吟吟的看他,道:「劉公是不是還捨不得列祖列宗?要不……」

  「不,不……」劉義條件反射一般的打起了精神,連忙道:「真……真是一派胡言,先祖的遺骸,豈可輕動?」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28
第一千六百一十八章:報喜

  劉義想死。

  他甚至在一剎那之間,有那麼好幾次,都想索性將自己的腦袋砸在地上。

  可很快,他又想到……

  方繼藩這狗東西,如此的心狠手辣,自己死了,固然一家老小不必去呂宋了,可依著此人睚眥必報的性子,只怕自己的妻兒,也絕不會安寧,鬼知道到時候面對的是什麼。

  劉義這樣的人,其實一點都不怕皇帝。

  畢竟……到了他這個地步,雖非名臣,可只要不犯什麼大錯,哪怕是惹皇帝不喜,大不了就致仕,告老還鄉,回家頤養天年便是。

  何況皇帝也是要臉的,總不至於成心的和一個臣子去為難。

  可他怕方繼藩這樣的人啊,這樣的人,你永遠不知道,方繼藩這狗東西,他能做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來,會用什麼手段來針對你。

  弘治皇帝的心裡倒是沒有打擊劉義的意思。

  只是簡單的覺得,劉義這個人,與其留在南京碎嘴,不如索性就送去呂宋了,至少……眼不見為淨。

  除此之外,方繼藩說的不錯,那些士紳,不是和劉義關係很好嗎,他們既是彼此惺惺相惜,那麼……有劉義為呂宋布政使,就再好不過了,反正呂宋的移民都是士紳,也沒其他人,劉義不是愛民如子嘛?

  對於士紳們而言,他們想來也知劉義之名,有劉義做了表率,其中有不少人和劉義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那麼……劉義在那,多少能讓他們心安。

  弘治皇帝要做的,乃是天下人的君父,固然此番對士紳們打擊沉重,可並不代表他將士紳們視為化外之民,只要士紳們不影響他的大策,該給予照顧的還需照顧。

  弘治皇帝道:「繼藩這個提議,令朕如釋重負啊,諸位卿家。」

  他看向南京諸官:「諸卿以為如何?」

  「……」

  大家先是沒有吭聲,這個時候,還能如何呢,難不成跟齊國公作對?可……大家都不想去呂宋啊!

  弘治皇帝反而很高興大家的沉默,就含笑道:「看來,諸卿對此,都沒有意見……嗯,那懸樑自盡之人,派人去撫慰吧,總歸是死了人,不可小看,他的家小,也給予一些照顧,至於喪事,責令地方酌情處置。」

  弘治皇帝說完這番話,便算是議定了,道了一生乏,自去休息。

  方繼藩則和六部尚書一道出了行在。

  那劉義面如死灰,萬念俱焚,心口堵得慌,其他諸人,都不禁同情的看了劉義一眼。

  方繼藩卻大剌剌的,一出行在,外頭早有上百個侍衛候著了,前呼後擁的請他登車。

  就在此時,在方繼藩的身後,劉義叫道:「齊國公……齊國公……」

  方繼藩駐足,回頭道:「何事?」

  劉義上前道:「能否請齊國公代為稟奏,到陛下面前去求求情,讓下官留在南京,下官……家裡略有薄財,少說也有三五千兩……還望齊國公……」

  到了這個地步,劉義已是六神無主了。

  方繼藩的臉色頓時變了,眼眸一瞪,厲聲喝道:「狗一樣的東西,你還想賄賂我?莫說是三五千兩,便是六千兩,七千兩,我方繼藩看也不看,我方繼藩為官,一心為的天下蒼生,爾這狗才,竟拿這些東西想要侮辱我嗎?這麼多人去得了呂宋,何以你劉義去不得,你身為朝廷命官,居然貪生怕死?朝廷要你何用?快滾,這輩子都不要讓我再看到你,更不要讓我再聽到這些家裡略有薄財之類的話,不然我就打斷你的腿,不要以為你是尚書,便了不得,我身上養著浩然正氣,似你這等魑魅魍魎,我打死你又如何?」

  說罷,方繼藩帶著一臉怒容拂袖,揚長而去。

  登上車後,他心裡還憤憤不平,方繼藩所住的地方,正靠著相國寺,那裡有一處方家購置下來的宅院,說實話,方家到底有多少的宅院,方繼藩自己都記不清了,也只有到了南京,才能勉強想起這裡有自家的宅院。

  走了片刻,方繼藩在馬車上,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人們正圍著他指指點點,而此人蓬頭垢面,渾身血淋淋的,看上去甚是嚇人。

  這是……

  方繼藩立馬讓人停車,匆匆下去,走到人群跟前,直接一腳踹了前頭圍觀的看客。

  這擠的水洩不通的人群頓時混亂,被踹之人凶神惡煞的回頭:「誰,誰敢踢……」

  方繼藩身後數十個護衛便立馬湧了出來,大喝道:「齊國公在此,無關人等退下。」

  那人的話嘎然而止,驚駭莫名的四處張望,噤聲之後,連忙鑽入了人潮裡,其餘看客,早已消失的一乾二淨。

  方繼藩顯得有些尷尬,他不喜歡大庭廣眾之下,有人喊自己的名啊,畢竟他方繼藩並不是一個喜歡打著自己名頭擾民的人。

  而在這裡,就只有那衣衫襤褸的人沒有走了。

  這個人,只愣愣的站在原地,癡癡呆呆的看著方繼藩,無數的人在他的眼前雞飛狗跳一般的穿梭而過,他的眼珠子,也一動不動,晃也不晃。

  方繼藩則是疾步上前,而後一把將衣衫襤褸的人抱住了:「蕭公公,你還活著,好極了,好極了,還活著便好,我日思夜想,天天掛念著你啊……」

  蕭敬身軀打了個顫,那渾濁的眸子,似乎才變得少許的清明一些。

  被方繼藩這麼一喊,麻木的腦殼裡,瞬間湧入了無數的畫面。

  是齊國公……是齊國公……

  蕭敬感動的流了淚。

  人就是如此,在這最艱難的時刻,見著了任何一個故人,這情感都會不斷的放大。

  哪怕此前,大家彼此有些勾心鬥角,偶爾會有一些嫌隙,可在此刻,蕭敬的腦海裡,只有方繼藩扶老人家過馬路的畫面了,何況還是一個經歷了生死的人。

  蕭敬一下子鑽入了方繼藩的懷裡,他哭了。

  嗚咽的聲音道:「是啊,是啊,還活著,幸好還活著,咱……咱的命苦哪,陛下和齊國公您前腳剛走,客棧便遭賊了啦,咱……咱……」

  他拚命吸鼻涕,可咧著的口角,唾液卻又不爭氣的流出來,閉著眼睛,一副不堪回首的樣子,死死的拉著開始有些嫌棄他的方繼藩,繼續道:「齊國公……齊國公……他們折磨了咱不知幾天幾夜,咱是死一次,又被他們拉回來一次,接著又繼續將咱往死裡去打。能見著齊國公……這便再好沒有了……皇上呢,皇上無礙吧?咱要見皇上,要見皇上。」

  方繼藩便立即命人將蕭敬安置上車,讓馬車載著蕭敬先行,還不忘安慰他:「你放心,馬上就可見著皇上了,蕭公公,不怕,好日子要來了,你安心在車上,很快就到行在。」

  接著,方繼藩麻溜的下了車,吩咐車伕道:「多繞點路。」

  於是,騎上了馬,一溜煙的先往行在而去。

  …………

  「陛下……陛下……大喜……」方繼藩興沖沖的去而復返:「蕭公公他……還活著。」

  弘治皇帝正披衣,批閱著奏疏,聽到這話,不禁龍軀一震。

  他錯愕的抬頭,看著已衝進來的方繼藩,手中的硃筆,啪嗒一下落下,而後驚道:「他還活著?」

  方繼藩便道:「是的,還活著,只是渾身遍體鱗傷,哎……兒臣見了,心裡真是過意不去,兒臣發現他的時候,他正被許多人不懷好意的圍著,也不知有沒有賊子,陛下也知道,兒臣歷來見義勇為,又見是蕭公公,二話不說,便衝上前一腳將那些不懷好意的人踹飛,這才叫蕭公公救下來。現在是非常之時,到處都是圖謀不軌之徒,若不是兒臣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蕭公公他……受傷極重,兒臣怕他受不得顛簸,便讓他在馬車裡躺著,很快就要到了,兒臣先來給陛下報個喜,免得陛下惦念。」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嘴唇蠕動了一下,喃喃道:「還活著。」

  此次來江南,弘治皇帝最遺憾的,便是蕭敬沒了。

  弘治皇帝幾乎已經認定,蕭敬必死無疑。

  這個人,歷經數朝,在成化年間時,便一直看著他長大的,這主僕之間的情感,遠非尋常人可比。

  何況,蕭敬相比於其他宦官,還算是本分,可辛勞了一輩子,哪裡想到,臨到老來,還沒有真正跟著他享福,卻是被賊子所害,這對於弘治皇帝而言,是多大的遺憾啊。

  而現在得知……蕭敬還活著……

  「蒼天保佑啊。」弘治皇帝精神一振,略帶激動的道:「好,好的很,繼藩……」

  弘治皇帝面上有光,精神奕奕道;「這一次有勞了你,你是功不可沒,快,快……先請大夫來,朕看看他,而後讓大夫立即在這行宮裡為他治傷。此次……他受的苦一定不小,中途還遇到了危險?這群亂臣賊子,哼,他們不敢在朕面前放肆,卻還想謀害蕭伴伴嗎?真是罪大惡極,喪心病狂。」

  方繼藩歎了口氣道:「兒臣可不敢保證他們就是亂賊,說不定只是看熱鬧的,兒臣是個誠實的人,可不敢隨意冒功,陛下說功不可沒,實在太折煞兒臣了,兒臣擔當不起。」

  於是弘治皇帝目光欣賞的看了方繼藩一眼:「年紀輕輕,就曉得不能居功自傲了?你不要再謙虛了,你是什麼性子,朕心裡有數。」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30
第一千六百一十九章:送皇帝

  蕭敬見著弘治皇帝的時候,自是淚流滿面,以至於連方繼藩在一旁,都不禁唏噓。

  總算找著了蕭敬,弘治皇帝自然高興,他踏實的在南京留了一些日子,而西山錢莊接收了土地,做好了一系列的安排後,開始掛牌免租。

  江南雖是魚米之鄉,卻也是人多地少,不似北方那般,可以每戶人家租種三五十畝,能有個十畝八畝便不錯了。

  現在百姓們紛紛搶租,卻也鬧出了不少笑話和亂子。

  杭州府奏報,說是因為某村嫌棄自己所租種的田不及鄰村,居然發起了械鬥,死了兩個壯丁。又有人抱怨自己的地太少,錢莊只以戶來租佃,可是每戶人口多少不一,自是不公。

  這樣的鬧劇,或許一個府一個縣只有一兩起,可積少成多,報到了弘治皇帝這兒來的時候,可就不少了。

  弘治皇帝見了奏報,也不禁苦笑起來。

  好端端的善政,也未必能人人如意啊。

  他叫來了方繼藩,方繼藩見陛下愁眉不展的樣子,便道:「陛下,這畢竟只是少數,世上哪裡有什麼事,是可以盡善盡美的呢。這裡頭,自是有人無理取鬧,可也有的,確實是西山錢莊的疏失,好生改過便是,只要大體沒有亂子,便是好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也只好如此,繼藩,太子在京中做了什麼,你可知道?」

  這話題轉的不是一般的快,可是……

  方繼藩一臉詫異,隨即心裡一緊,不會燒了我的宅子吧?

  「陛下,太子咋了?」方繼藩的聲音都帶著一絲絲的緊張。

  弘治皇帝就繃著臉道:「朕還在問你,你還問起朕來,朕正是因為沒有消息,這奏報之中,也無隻言片語,所以才來問你。」

  方繼藩總算鬆了口氣,原來沒有出事,沒有出事便好。

  心情猛然又舒展開來了,於是方繼藩堆笑:「陛下,太子殿下機智過人,愛民如子,今陛下遠行,殿下監國,照舊還是四海昇平,這無事,便是最大的善政,所謂善戰者無赫赫之功,便是如此。」

  弘治皇帝聽罷笑了,道:「左右都是你有道理,只是朕離京這麼多日子,心裡……卻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江南這裡,總算是除去了隱患了,朕也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說著,他繼續打起精神:「過幾日,回京吧,傳旨南京諸部,告訴他們……朕此去,不必相送,也不必擾民。」

  方繼藩也覺得在理,自是一一應下。

  而後他告辭出來,卻正好迎面見英國公張懋走來,張懋老了,頭上的銀髮,肉眼可見,宛如遲暮的英雄一般,雖還帶著神采,可依舊無法抵禦歲月的侵蝕。

  見了方繼藩,英國公將手狠狠拍在方繼藩的肩上:「魏國公已到了南京,他見了老夫一面,說是……此次多虧了你,若沒有你在陛下面前美言……」

  張懋沒有繼續說下去。

  方繼藩微笑:「美言是美言了,還說的口乾舌燥呢,可沒有法子,畢竟……小侄是有良心的。」

  「你呀。」張懋搖頭道:「也不懂得謙虛,你瞧瞧我,謹慎甚微,這才是為臣,為子弟之道。別看老夫並沒有伴駕在陛下左右,可這一次,陛下想要再祭孝陵,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老夫。」

  方繼藩立即就道:「我又不打算成日去祭祀。」

  說著,很機靈的一溜煙跑了,張懋想追,卻悲哀的發現,當初龍精虎猛的自己,總能一把將這小滑頭提起來,是何等的眼明手快,這個小子,如何能逃得過自己的五指山。可現在……他的腰腿,卻好似已經遲鈍了。

  於是,他只好不斷的苦笑搖頭:「老了啊,老了啊,年輕的時候,他怎麼跑的掉。」

  緊接著,他努力的打起精神,朝著弘治皇帝的行在方向而去。

  …………

  三日之後,天氣已經寒了,江南的寒風,雖不似京師那般如刀割一般,卻也冷的格外的別緻,那濕潤中的寒冽,總是無孔不入,弘治皇帝懷念起了京師的暖氣了。

  當然,在這個大清早,弘治皇帝早起。

  行在這裡,早已忙碌好了,魏國公和英國公早早的拜在外頭伺候,蕭敬也頂著清晨的寒風,站在了長廊之下。

  一隊隊的禁衛,旗甲鮮明,依舊精神奕奕,早已默然無聲的在外等候。

  弘治皇帝出來,上了馬車後,馬車徐徐而行,過了片刻,弘治皇帝命方繼藩同車,方繼藩進了車裡。

  今日……該擺駕回京。

  在這江南盤桓了這麼久,弘治皇帝已經歸心似箭。

  馬車裡暖呵呵的,方繼藩陪侍著弘治皇帝,在車裡給弘治皇帝斟了一杯茶。

  弘治皇帝點頭,端起了茶盞,他淡淡道:「每一年的冬天,被冷風一吹,朕便愈發覺得,朕已勞了,精力總是不如從前,每日清早起來,卻依舊犯困,若是小憩片刻,這精神也無法持久。」

  方繼藩道:「兒臣偶爾起來,也會腰酸背痛,陛下,這是常有的事,兒臣以為,陛下不必擔憂,等回了京師,多喝一些魚油,身子也就硬朗了。」

  弘治皇帝奇怪的看著方繼藩:「繼藩年紀輕輕,就已腰酸背痛了?」

  「這……」

  見方繼藩為難的樣子,弘治皇帝哂然一笑,並沒有繼續細究下去,他便自顧自道:「昨夜,又鬧出了一些亂子,這免租分田之事,畢竟是利益攸關,百姓們鬧起來,倒有其道理。」

  雖是表示體諒,弘治皇帝卻顯得悶悶不樂。

  方繼藩是能體諒弘治皇帝的感受的。

  明明是一件善政,百姓們能從中得到好處,甚至將來,可以大大的緩解飢餓,可謂是開歷史之先河,可百姓們,依舊只看著眼前之利,鬧哄哄的,陛下是什麼人,見了此情此景,怎麼高興的起來?

  方繼藩索性便沒有作聲,弘治皇帝似乎又是困乏了,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半躺在沙發上,蓋了一張薄被,便闔目養神。

  這一路,馬車的車轱轆轉動,只有偶爾馬蹄和哈氣的聲音,此時畢竟還早,不過卯時而已,外頭的天色,依舊伸手不見五指,弘治皇帝小憩片刻後起來後,迷迷糊糊的道:「到哪兒了。」

  「陛下,還未出城。」

  弘治皇帝奇怪的道:「該卯時三刻了吧,這個時候,車馬外頭,為何不見燈火。」

  這是極奇怪的事。

  弘治皇帝素來愛早起,有時也會登樓遠望,南京非比尋常,乃是舊都所在,人口眾多,繁華無比,按理來說,這個時候,哪怕沒有萬家燈火,也總會有許多的燈火,弘治皇帝的馬車,開著車簾,玻璃窗外,卻是幾乎不見任何燈火,彷彿子夜時一般,死一般的沉寂。

  方繼藩也弄不出什麼名堂,清早的事,問他可就問錯人了。

  弘治皇帝已恢復了精神:「這裡是哪裡?」

  方繼藩沒有頭緒,耿直的搖搖頭。

  弘治皇帝歎道:「你也住了不少日子,豈會不知呢,魏國公府右拐,就是貢院,此後是夫子廟,再之後,便是永清巷,沿著永清巷……罷了,朕在此,昏昏沉沉的,下車走走,只怕這時候,就要出城了。」

  弘治皇帝命馬車停車,走下車來,蕭敬在馬車外頭陪著,立即攙扶他,弘治皇帝腳一落地,藉著星光,卻見蕭敬一臉古怪的樣子。

  弘治皇帝皺眉,左右張望,隨即,卻是驚呆了。

  這黑暗之中,沿途的街道,竟烏壓壓的都是人,人們跪在了道旁,沒有發出任何的聲息,這沿途的宅院和街巷,沒有一丁點的火光,寒風一吹,弘治皇帝打了個戰慄,哪怕是身上的厚重的衣料,都無法抵禦這寒風,可黑暗之中,這跪在道旁的人影卻是紋絲不動。

  弘治皇帝皺眉,看向蕭敬:「誰佈置的?」

  「這……這……」蕭敬搖頭:「奴婢不知。」

  弘治皇帝便又皺眉,他看到道旁,有一個蜷縮起來,小小的身軀,這是一個小丫頭,七八歲大的樣子,也懵裡懵懂的跪在道旁,小手抓在雨花石鋪就的路上,雖是看不清,弘治皇帝卻彷彿能看到,這小手已經凍得青紫了。

  弘治皇帝疾步上前,到了小丫頭旁,道:「起來。」

  丫頭仰起凍得紅撲撲的臉,看看弘治皇帝,再看看身邊自己的家長,搖搖頭:「阿爺說不能起。」

  「你阿爺讓你來的?」

  丫頭點點頭。

  「來做什麼?」

  「送皇帝啊……皇帝來了江南,給咱們免租了土地,讓咱們有飯吃,有衣穿,阿爺說,我們要感激,不然便是畜生不如,皇帝老子今日要走,我們清早便來送送,阿爺還說,皇帝年紀大了,這麼早起來,肯定困的厲害,不可攪了他的困覺,還吩咐我娘,天亮之前不許掌燈呢,可是這裡黑布隆冬的,我怕的緊。」

  弘治皇帝看著這孩子,他身後有許多的人,也分不清誰是他的阿爺,可在這一刻,弘治皇帝愣住了。

  ………………

  今天國慶,先祝祖國七十週年快樂,同時祝大家國慶假期愉快,老虎今天也過國慶,更新耽誤了一些,萬死。待會兒晚一點,還會有一章,不過可能會比較晚,因為現在晚飯還沒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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