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明朝敗家子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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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k2258 2018-5-11 00:24: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820 1647758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57
第一千六百三十章:校閱

  馬文升對於江彬的印象極佳。

  因而對他道:「這校閱關係重大,這些日子,兵部會派人拿酒肉前去犒勞,讓將士們吃一頓好的。」

  江彬搖頭,鄭重其事的道:「馬部堂,將士們能為朝廷效命,已是感激涕零,我等盡為忠義之士,這忠義二字,豈可心裡謀算著吃喝呢,自關老爺開始,再到岳武穆,哪一個不是只懷忠義,從不計較得失,此古之皆然的道理。所以……這犒勞,大可不必,將士們即便餓著肚子,也是甘之如飴。」

  馬文升極欣賞的看了江彬一眼,朝廷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才啊。

  於是他笑道:「今時不同往日,該吃喝的還是要吃喝,只是……若是這天下的軍馬,人人都如蔚州衛。大明的守備,也都如你,老夫也就能鬆一口氣,朝廷……也自然可以無憂了。太祖高皇帝開創衛所制,本意,就是為了與民休息,不因養兵,而靡費太過的錢糧,少給百姓們加徵稅賦,這是念在民間疾苦啊。好啦,這些……也不是你該知道的。」

  馬文升的話題,點到即止。

  至於江彬能否領悟,自是看他自己了。

  這是朝中諸公的心願。

  江彬點頭:「是。」

  這江彬回了大營,隨即就讓人將那楊勇尋了來。

  楊勇這些日子,都極是心神不寧,他見了江彬,還未行禮,江彬便按刀而立,面帶冷笑道:「我等……已沒有退路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什麼……」楊勇覺得自己的頭皮發麻,恐懼的道:「真到了這一步嗎?」

  江彬正色道:「今日方知,齊國公已經彈劾了蔚州衛,幸好沒有真憑實據,而馬文升這些老狗,卻打著自己的算盤,設法為我們蔚州衛轉圜,陛下沒有相信。可是……那齊國公似乎是死咬著咱們蔚州衛了,遲早有一日,他們也是會抓出證據,凡行事,總有痕跡,哪怕我等再謹慎,被人盯上了,遲早是要敗露,到了這個份上,我們還等什麼,難道坐以待斃嗎?」

  江彬咬牙切齒,面帶獰笑的繼續道:「今日,我去了校場,兵部定准我們帶兵刃,只是不得帶弓弩,這校場的入口狹隘,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裡頭的佈置,都在我的心中,陛下到時會站在哪裡,群臣會在哪裡,還有隨來的禁衛,會佈置何處……這些都不是什麼難事,我看,只要我們精心準備,此事就有九成的把握,那些禁衛,其實都是花架子,不堪一擊。而其他京營若要馳援,也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我思來想去,只要拿住了陛下,拿住了太子和齊國公,以及內閣諸人,還有文武百官,這天底下,誰還可定我們的罪,歷來成王敗寇,與其東窗事發,到時人頭落地,不如……索性反了他NIANG的。」

  楊勇打了個激靈。

  可隨即,他冷靜了下來。

  江彬說的的確沒錯,事到臨頭,進退無路,似乎……也只有拼了。

  楊勇按捺住心底的懼意,定了定神道:「只是到時該如何佈置?」

  「簡單……取筆墨來。」

  江彬久在邊鎮聽調,又是世襲武官,這蔚州衛上下,對他服服帖帖,本事卻還是有的。

  他拿了筆墨,將方纔在校場的見聞統統繪畫出來。

  哪裡是高台,哪裡是轅門,哪裡是校場位置,到時觀禮諸官的彩棚於何處,哪裡會適合禁衛們佈防,到時……蔚州衛會從哪裡進入……

  他片刻功夫,便勾勒了出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到時,我帶一隊人馬突破這一處守衛,先拿住天子。你與劉雄人等,朝這邊………把守住轅門,至於其他人,一概不必理會,這些GOU官,只要將轅門堵住了,便是關門打狗的局面……還有這裡……這裡…」

  能在歷史上成為赫赫有名的權臣,江彬自有自己果決的一面。

  何況,他還受過明武宗的賞識,而明武宗朱厚照素知兵法,因而江彬的能力,自是能經受得住檢驗的。

  江彬的記憶力極好,幾乎那校場的地形,早已牢記在心裡。

  而他的佈置,亦可稱的上是細緻。

  每一處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他都想到了。

  如何突襲,如何震懾,如何關門打狗,如何拿住天子,這麼多人,如何尋覓退路,如何出城,如何要挾……

  「親近的這些人,先告訴他們,我們的情況,告訴他們,反能活,不反,必死。至於其他人,校閱那一日,出發之前再行告知,切記,切記,此事絕對保密。」

  江彬想了想,眼眸裡突的溢出肅殺之色,冷然道:「到時……就先殺了齊國公,宰了此人,方可殺雞儆猴,免得其他人不肯就範。這齊國公自以為自己權勢滔天,有恃無恐,可是他一定料不到,在老子眼裡,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天王老子!」

  ………

  半月之後。

  校閱的日子如期而至。

  這一天,弘治皇帝起了大早,先是如從前一般梳了頭,隨即穿戴了正冠。

  關於今日校閱之事,其實弘治皇帝表現得沒有太多的興趣。

  江彬這個人,沒有給他太好的印象。

  人不吃飯,是要餓肚子的,可江彬一味的宣稱只要懷有忠義之心,便可如何如何……這……實在是匪夷所思。

  似這樣口裡喊著忠義的人,實在太多太多,現在的弘治皇帝,只會覺得反感。

  因為他堅信一個道理……人……是要吃飯的!

  只是……現在群臣都在頌揚蔚州衛,恨不得將蔚州衛立為天下的典範,這一場校閱,自是勢在必行,如若不然,對這常備軍之事,只恐會惹來更大的爭議。

  弘治皇帝梳洗乾淨,用過了早膳。

  蕭敬便拜倒道:「陛下,群臣已在大明門靜候陛下了。」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卻是道:「朕聽說了一些傳聞,廠衛那裡,可有消息了嗎?」

  蕭敬道:「廠衛已經動身去了蔚州,現下還未有消息來,奴婢……有些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弘治皇帝疑惑的看著蕭敬:「說來朕聽吧。」

  「這世上,沒有不偷腥的貓。」

  弘治皇帝恍然,隨即微笑道:「看來你心裡早有一些成見了。哎……可是諸臣聞之,都在說繼藩和江彬有私仇。」

  蕭敬笑吟吟的道:「當然,許多事早就成了各衛不成文的規矩,作奸犯科,多多少少是有的,可若是說天怒人怨,只怕卻是未必了,奴婢自是細查。」

  弘治皇帝歎口氣:「朕是真不情願去,可是不去,就難以服眾,哎……擺駕吧,去看看這蔚州衛,到底有什麼本事。」

  蕭敬道了一聲遵旨。

  於是,皇帝的車駕開始出宮,至大明門,百官早已在此迎候。

  劉健為首,此後是李東陽,謝遷人等,再次之,便是馬文升、張升……歐陽志……

  這六部九卿,一齊行了大禮。

  緊接著,在浩浩蕩蕩的禁衛護衛之下,朝著校場進發。

  等到了校場,弘治皇帝入轅門,登上高台。

  劉健人等侍駕左右。

  這文武百官,則各自依著自己的品階或站或坐。

  弘治皇帝升座之後,見這蔚州衛還未至,便左右看看道:「太子與齊國公何在呢?」

  劉健道:「可能是起得遲了,是否命人去……」

  弘治皇帝擺擺手,歎了口氣道:「罷了,讓他們多睡一會兒吧,校閱需等到何時開始?」

  馬文升立即上前道:「陛下,辰時三刻開始,蔚州衛已經出營,在吉時入校場。」

  弘治皇帝自高台眺望,見下頭旌旗招展,禁衛如雲,好不熱鬧,心裡也不禁豪邁。

  他忍不住起身佇立,道:「兵部這些日子,倒是辛苦了。」

  「陛下……」馬文升道:「最辛苦的,莫過於是蔚州衛,聽說為了校閱,他們加緊操練,不敢懈怠,臣親自派人去犒勞,這營中上下,對送來的酒水,一滴也未沾過。至於那蔚州衛指揮江彬,更是忠肝義膽……」

  弘治皇帝只微笑,淡淡的道:「噢。」

  他頓了頓,突然道:「這江彬,似乎很受馬卿家的厚愛。」

  馬文升頓時有些尷尬,立即道:「陛下此言,令臣情何以堪,臣之所言,不過是肺腑之詞。老臣掌兵部多年,見過的武夫數不勝數,因而……還是頗有幾分眼力的,以老臣的閱歷,豈會走眼,老臣絕無私心,還請陛下明鑒。至於江彬此人,這內閣諸公以及六部九卿,都是交口稱讚,陛下……難道這滿朝文武,都看走了眼嗎?」

  弘治皇帝便抬頭,掃了一旁侍駕的諸卿一眼。

  眾臣紛紛點頭,雖不似馬文升這般吹捧,似乎也勉強對馬文升的話,有所認可。

  弘治皇帝意味深長的笑了,而後道:「這樣說來,諸卿都在責怪繼藩無理取鬧啊。朕的繼藩,在你們的眼裡,似乎一無是處啊。」

  「陛下……此言差矣。」馬文升聽陛下口裡含著譏諷之意,立即道:「齊國公他……他至少……英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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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6:59
第一千六百三十一章:清君側

  不得不說。

  文武大臣們還是有共識的。

  誰若說齊國公一無是處,大家非要跟他急不可。

  不說別的,齊國公細皮嫩肉,一丁點都不像他爹和他過世的大父,生的風流倜儻,這倒是京師內外都公認的。

  弘治皇帝聽到英俊二字,竟是一時噎著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擺擺手,不吭聲。

  卻在此時……浩浩蕩蕩的蔚州衛開始進入校場。

  指揮江彬為前導,楊勇為副,數千人馬,個個枕戈待旦的模樣,氣勢如虹。

  他們挎著長刀,手持著長矛,猶如一座大山一般,帶著巨大的威勢,入了校場來。

  隨即……數千人列隊,在這招展的旌旗之下,弘治皇帝的目光不禁為之吸引。

  身邊的文武,也都打起了精神。

  兵部尚書馬文升似是受到了鼓舞,立即道:「臣懇請陛下,准臣下高台,會晤江彬。」

  弘治皇帝看著不禁震撼,心裡也不由的生出了疑問。

  這蔚州衛,果然是不凡,這……江彬,確實非同尋常,莫非……這衛所……也不乏精銳,問題的根本不在衛所,而在於軍將?

  另一頭,馬文升興沖沖的下了城樓,見了江彬,江彬依舊坐在高頭大馬上,只是今日的氣勢與他日不同,再無卑躬屈膝。

  他只是看了馬文升一眼,口裡道:「馬尚書,卑下戎裝在身,只怕不便行禮。」

  馬文升不以為意,只當是江彬職責所在,道:「待會兒操演,務求要操演出氣勢,好讓天子知道,我大明亦有精兵。」

  江彬朝馬文升一笑:「這是自然,馬尚書,不如隨我等一道來吧。」

  「啊……」馬文升一愣,不解其意。

  「馬尚書就在左右,將士們更賣力一些。」

  馬文升才笑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君臣,現在幾乎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呢,於是他打起精神,道:「如此……甚好。」

  他見這江彬身後的蔚州衛將士,個個氣勢如虹,卻殺氣騰騰,心裡竟是鬆了口氣,他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

  隨後,江彬一聲令下,蔚州衛瞬時開始排開。

  數隊磨刀霍霍的人馬,手持著長矛,猶如餓虎一般。

  「殺!」

  江彬高呼……

  「殺!」所有人一起發出大喝。

  一下子……這喊殺聲直衝雲霄。

  只這麼一嗓子,高台上的弘治皇帝都不禁為之一懾。

  他饒有興趣的看著蔚州衛,召英國公張懋至身前:「這蔚州衛如何?」

  張懋道:「陛下……堪稱精銳。」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身後,劉健不禁道;「陛下,可見朝廷的根本不在於設常備軍,老臣的意思是,單憑常備軍,尚且不能解決軍中的問題,問題的根子還是在於人,若是人人都如江彬一般,我大明……」

  正說著……

  卻在此時……

  下頭又傳來了喊殺聲。

  弘治皇帝現在沒心思聽這些。

  文武百官們倒靜下心來,他們反而不急於現在就和陛下灌輸什麼,一切……都可等這一次校閱之後再說。

  那江彬在下頭,依舊還騎著高頭大馬。

  他握緊了腰間的刀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高台上的天子。

  高台上的天子,乃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可……這又如何呢?

  他的嘴角,隨即勾起了一絲微笑,這抹笑帶著幾分嘲弄,突的道:「靜!」

  他口裡吐出一個音符,身後的官兵們,紛紛安靜下來。

  只有旌旗隨著大風獵獵作響。

  江彬的視線一直都在高台之上,他徐徐騎馬,居然朝著高台方向前行。

  一個禁衛下意識的攔住他的去路。

  「你攔我?」江彬看著這禁衛。

  這禁衛正色道:「校閱的規矩,不可靠近天子聖駕百步,你退……」

  只是……

  退字沒有出口,江彬突然拔刀。

  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半空劃下了一道完美的弧形。

  這禁衛,萬萬沒有料到……已來不及反應了。

  只是眼睜睜的看著透著鋒芒的長刀,狠狠自他的頭頂劈下。

  江彬本就力大,順勢一劈,全身的氣力灌注於刀身,這鋒利的刀刃瞬間沒入了禁衛的頭骨……

  半邊腦袋,混雜著紅白的液體,直接削開。

  禁衛身子癱下,半邊的身體,兀自在抽搐。

  鮮血噴濺出來,引得江彬渾身是血。

  可江彬卻如一尊殺神,坐在馬上,紋絲不動。

  他只仰著頭,繼續看著高台上的天子。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頓時……令這君臣和禁衛們都驚呆了。

  馬文升最先反應過來,他本就跟在江彬的身後,立即大呼:「江彬,你在做什麼?」

  這是帶著威嚴的斥責。

  他是堂堂兵部尚書,任何武人在他面前,哪一個不是唯唯諾諾?

  可現在,江彬背對著他,身子依舊紋絲不動,對他的話,充耳不聞。

  身後,那楊勇已是走上前,直接一巴掌將馬文升打倒,口裡大罵:「這裡哪裡輪得到你這老狗說話……」

  馬文升本就老邁,這一巴掌打的他眼冒金星,巨大的力道,令他整個人摔下去,跌了個嘴啃土。

  此刻,他既是疼的齜牙咧嘴,心裡卻是翻起了驚濤駭浪,他捂著嘴,倔強的爬起來,口裡噴出一口血,卻大呼道:「你們……你們這是要做什麼?你們這是要做什麼?你們是我大明的將士啊,難道你們就不怕……」

  早有兩個蔚州衛的士兵,一把將他按住,有人狠狠將他重新踢倒,待他跌跌撞撞要起身時,卻被其中一個士兵提起靴子,狠狠的踩在馬文升的背上。

  馬文升瞬間動彈不得。

  他怎麼也想不到,前幾日,這一群在自己面前還如羔羊一般的丘八,居然……反了!

  馬文升豈會不知道問題的嚴重,他恐懼到了極點,雖被人踩著,卻還是拚命的掙扎……只是……憑著他一個老人,如何是這身軀強壯的丘八對手。

  江彬騎在馬上,依舊仰視著弘治皇帝。

  而此時的高台上,已陷入了混亂。

  高台下,禁衛們開始大呼起來:「救駕,救駕……」

  如潮水一般的禁衛,瞬間開始湧向高台,組成了人牆。

  江彬大笑道:「陛下……沒有受驚吧。」

  他放聲大喊,高台上的弘治皇帝聽了個真切。

  百官們隨扈著弘治皇帝,有人扯著皇帝的衣袖,低聲道:「陛下,快下高台,讓禁衛們抵擋一陣,切莫讓賊子得逞。」

  又有人道:「可立即固守待援,此是京城,何懼之有。」

  張懋護在弘治皇帝身前,已是怒極,說不出話來。

  事情真的太突然,弘治皇帝也是慌了。

  可隨即……

  他開始慢慢的冷靜。

  看著高台下的江彬,這個此前還溫順的將軍,還自稱為了效命,而甘願赴湯蹈火的人。

  弘治皇帝咬牙,怒不可遏的道:「江彬,你這是要做什麼?」

  「朝廷出了奸賊,臣等當然是來誅賊的,這亂臣賊子就在陛下的近前,陛下難道還不知嗎?」

  弘治皇帝氣得顫抖,卻還是問道:「誰是賊?」

  「太子!」江彬厲聲道:「太子昏聵不明,遺禍天下,這樣的太子,若是克繼大統,遲早要生靈塗炭,我大明……國祚也就盡了!」

  弘治皇帝氣的瑟瑟發抖,一旁的蕭敬已跪倒在弘治皇帝的腳下,拉著他的長袖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除此之外……」江彬依舊大喝。

  身後的蔚州衛官兵,並沒有因為江彬的叫陣,而站著不動。

  而是似乎早有預謀一般,早就一分為三,一隊徑往轅門,兩隊左右列陣於禁衛們的側翼,做好了衝擊高台下的禁衛的準備。

  江彬繼續大吼:「除此之外,還有齊國公……齊國公巧言令色,仗勢欺人,天怒人怨,天下的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此國賊也,不誅,如何平息天下軍民的憤慨,就請陛下……立即交出太子和齊國公,下旨另立宗室賢良為太子,再下詔書,退位讓賢。如若不然,陛下不將人交出來,那麼……卑下便自己去取,到了那時,若是有人因而錯殺,可就怪不得臣了。」

  弘治皇帝不禁冷笑。

  眼前這個人……居然想要效仿自己的祖先文皇帝,竟也打起了清君側的名號。

  他更無法想像,這個世上,居然還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

  弘治皇帝冷冷的道:「可朕若是不許呢。」

  「不許,那麼就別怪卑下不客氣!到時,也由不得陛下!少不得到了最後,玉石俱焚,陛下與諸卿,都在此留下性命吧。」

  隨即,江彬一聲怒吼:「弟兄們……」

  「在!」

  無數蔚州衛士兵一齊呼應。

  這些人跟著江彬,在蔚州不知做了多少殺頭的事,個個刀頭舔血,此時瘋狂起來,自是殺氣騰騰。

  江彬大吼:「當兵吃糧,咱們給朝廷賣命,吃飽了嗎?」

  眾人紛紛道:「餓!」

  江彬便又大吼:「若不是跟著老子,你們到現在……還得餓著。當兵和當賊,一樣的道理,無非……就是一口飯而已,狗皇帝不給咱們吃肉,我們自己取肉,成了,就是吃香喝辣,不成,無非一死而已。」

  「殺!」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7:01
第一千六百三十二章:誅賊

  世上,絕難有這麼膽大包天的人!

  江彬是個果決的人。

  一旦他意識到自己遲早要東窗事發,那麼……在此刻,這個圓滑的人身上,卻散發出了殘忍的氣息。

  他是個危險的人,甘於蟄伏,而一旦無法隱匿時,便撕下了一切的面具。

  此時,他緩緩抽刀。

  刀上依舊還殘留著斑斑的血跡。

  而後……刀尖朝著高台,指向弘治皇帝的方向,隨即……

  他冷笑:「狗皇帝……束手就擒嗎?」

  弘治皇帝站在高台上,風很大,寒風凜冽,吹在他冷峻的面上。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江彬。

  這一切……確實過於突然。

  可當弘治皇帝從震驚之中徐徐的緩過神來,他雙目凝起,冷然道:「爾區區一指揮,也敢禍亂天下?」

  「有何不可?」江彬大吼:「成不了功名,那何不做混世魔王,百年之後,人們聽了我的大名,如能戰戰兢兢,憑我江彬之名,可止小兒夜啼,那也不枉此生了。」

  弘治皇帝見那江彬說罷,便開始放肆大笑起來。

  弘治皇帝心裡怒極,這一次……實是巨大的疏失。

  弘治皇帝道:「逆天而行,不知好歹!」

  江彬咧嘴,猙獰的面容上,突又露出值得玩味的笑意。

  他的刀尖斜指,與手臂平直為一線,斬釘截鐵道:「今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天為何物,安敢擋我?殺!」

  說話的功夫,蔚州衛已結隊迫近高台。

  高台下,禁衛們圍攏起來,密密麻麻的挺刀欲迎。

  江彬一個殺字。

  兩翼蔚州衛官兵毫不猶豫,一齊爆發怒吼:「殺!」

  便如洪流,毫不猶豫衝向禁衛。

  雙方撞擊一齊,骨肉相擊,刀劍與長矛彼此碰撞,隨後……便如絞肉一般,帶出無數的血雨。

  這些禁衛們其實已是慌了,聞著漫天的血腥,心裡壓制不住懼意,他們萬萬料不到,今日竟有人敢謀反。

  而事實上……更多人只是花架子,蔚州衛一衝擊,瞬間……便被撕開了一個口子。

  這蔚州衛所處之地,甚為艱苦,乃宣府邊鎮所在,這些人自小便好勇鬥狠,跟著江彬,殺良冒功,襲擊商賈,屠戮偏僻的村落,早已將生死看淡。

  而禁衛大多都為良家子,見這無數的賊子前仆後繼殺來,心已寒了,口裡雖是呼著救駕,心裡卻在打鼓,對方熟稔的挺起長矛,狠狠將人刺穿,當親眼看到在自己身前的人,突然身後貫穿出一根長矛,那長矛血淋淋的夾雜著碎肉而出,許多從前甚至根本連雞都不曾殺過的禁衛,頓時慌了。

  「哈哈哈哈……」江彬沒有親自上陣,卻依舊坐在馬上,他放肆大笑著道:「天子者,兵強馬壯者也!狗皇帝的兵不堪一擊,也配做天子嗎?不妨讓我江彬來做,弟兄們,加緊一些,拿住了狗皇帝,這天底下,誰可制我等?」

  蔚州衛頓時受了鼓舞,一時之間,勇氣倍增。

  弘治皇帝聽到高台之下,那江彬放肆的話,氣怒交加。

  高台下,許多文武已是抱頭鼠竄。

  高台上,侍駕的大臣們或是跪地,或是驚恐的扶著欄杆瑟瑟發抖。

  劉健看著這一切,已是老淚縱橫:「煌煌大明,竟被小人為禍,老臣引狼入室啊……」

  「這是侯景,是侯景……」

  侯景之亂……

  弘治皇帝聽到侯景二字,心裡咯噔一下,竟不由身軀一顫。

  想到在這數十年來的勤政,自己不曾懈怠,誰料到……居然因為忽視了一個區區的指揮使,卻引發了如此災變。一旦此人得逞,挾持了他和諸臣,那麼再縱兵劫掠京師,誰可制之?

  京中雖有無數的京營兵馬,可是投鼠忌器之下……

  弘治皇帝閉上眼睛,高台之下,禁衛們雖是大多還算用命,拚命抵禦亂軍,卻已屍積如山,無數的禁衛……倒在血泊中。

  大勢已去,兵敗如山倒。

  大明需改的,何止是衛所,這京營和禁衛……卻早已爛到了根上。

  眼看著,已開始有亂軍接近了高台。

  江彬自知時機到了,他再不遲疑的下馬,極盡放肆的叫囂道:「狗皇帝的禁衛,不過爾爾,隨我上高台拿住狗皇帝,自此,我做內閣首輔大學士,位極人臣,爾等個個做將軍!」

  百個親兵已殺紅了眼,士氣激昂的隨著他朝高台而去。

  就在此時,突然有人大吼:「靠近高台的……殺無赦,預備!」

  這聲音……很奇怪。

  竟是從上空傳來的。

  人們先是一愣,隨即猛的抬頭。

  卻見此時……在空中,數十個飛球徐徐的自雲層降落。

  這些飛球靠近地面數十丈,方才懸停。

  方繼藩就在籐筐裡。

  可惜……這飛球不好停擺,如若不然,方繼藩倒還真想將高台上的君臣們給接上來。

  與他同在一個飛球裡的,乃是張元錫。

  張元錫走路時,依舊還有不便,可只要到了飛球上,手裡拿著他的鐵胎弓,腰間帶著一壺狼牙箭,他便是飛球隊裡最靚的仔。

  可惜……此時他的輔助,那位與他有著深厚友誼的朝鮮國王已是回國,因此……他又孤單一人。

  一個籐筐裡,十數個弓手,已經就位。

  方繼藩手裡拿著一個鐵喇叭,這鐵皮捲起來的喇叭,廣泛用於各種場合,現在……似乎也已有了用武之地。

  方繼藩大吼道:「江彬,你還想位極人臣,你自己問問你自己,你配嗎?」

  下頭的江彬,心猛然的沉了下去,他看不到方繼藩的面容,可明顯聽出了方繼藩的聲音。

  江彬冷聲大笑:「配與不配,容後就知道。」

  可惜……

  方繼藩聽不到他的話,卻是大罵:「你這狗一樣的東西,你以為我不知你做的好事,你在蔚州的作為,清早時就有人送來了,我還知道你在蔚州也派了人在那裡打探我方繼藩拿住了你多少罪證,因而……你以為你這謀反,我不知道?可惜……我方繼藩知道的還是太遲了一些,以至於……讓你有刺駕的機會,不過……你以為我方繼藩是吃素的?現在我方繼藩來了,笨蛋,有本事,你上來打我呀!」

  江彬惱怒之極,氣呼呼的道:「你下來。」

  方繼藩依舊沒聽清他的話,看下頭亂哄哄的,他怕射手誤傷了人,只下令所有的射手,對於任何嘗試要登上高台的人直接射殺。

  方繼藩又大罵道:「你有三個妻妾,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現在統統都已被我在蔚州拿下了,你敢造反,便是和我方繼藩為難,我方繼藩忠心耿耿,人盡所知,喂,喂……陛下……陛下…喂……陛下能聽到嗎?我是說,我方繼藩忠心耿耿哪。」

  高台上…

  君臣們沉默了。

  「……」

  這麼大的鐵喇叭,想聽不到是很難的。

  方繼藩則又繼續的大吼:「江彬你這狗東西,還不快快束手就擒?如若不然,便將你碎屍萬段!」

  江彬已聽的勃然大怒,恨不得親自取弓,將方繼藩直接射下來。

  此時……眾亂軍聽到方繼藩的咒罵,又聽方繼藩拿住了其家小,卻不知在蔚州發生了什麼事,有不少人竟是不禁開始有些疑懼起來。

  江彬見狀,咬牙切齒的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快……拿下這高台上的君臣。我這妻兒,不要也罷!」

  眾人方才鼓足勇氣。

  方繼藩在飛球上,繼續大吼:「喂,喂……張世伯你能聽到嗎?好好保護皇上……皇上……喂……」

  張元錫張弓,一箭已將一個靠近了高台的亂兵射倒。

  他嘗試著想要射殺江彬。

  可江彬混在人流,又沒有一個合格的瞭望手幫助自己,人的目力,終究有極限。

  不過……他的眼睛依舊在努力的搜尋著江彬的蹤跡,他的心有些浮躁,忍不住道:「師公……能不能不要這麼大聲。」

  方繼藩在後頭踹他的臀,道:「你懂什麼,誅人先誅心,你以為師公在此說廢話?我這是借此,擾了對方的心志,亂他們的士氣!」低聲罵罵咧咧一句,嚇得張元錫和其他的弓手個個噤若寒蟬,而後埋頭引弓。

  方繼藩繼續拿起了鐵喇叭,氣沉丹田,大吼道:「喂,喂……」

  轟隆……

  此刻……在院門,一聲炮響。

  方繼藩頓時啞口無言,抬頭瞭望。

  在此時……轅門處,硝煙升騰而起。

  隨即……

  一隊亂軍的敗兵匆匆的丟盔棄甲,鬼哭狼嚎一般,敗退入營。

  那轅門處的硝煙依舊瀰漫。

  自那滾滾的濃煙之中,一柄長刀先是刺破了煙霧,率先出來,而後……長刀的主人勒馬而出。

  這主人一身鎧甲,精神奕奕,此刻,他佇馬而立,雙目如炬。

  身後……浩浩蕩蕩的人馬……自濃煙之中殺出。

  整齊的隊伍,快速的移近。

  猶如開閘洪水一般,進入了校場。

  馬上的人……是朱厚照。

  朱厚照胸膛起伏,激動的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眼眶裡的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

  卻又不肯舉起自己的袖甲去擦拭。

  他紅著眼睛,發出了大吼:「為免誤傷,全軍聽本宮號令,舉矛。」

  「殺!」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20-8-15 17:0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7:06
第一千六百三十三章:不堪一擊

  朱厚照跨馬,號令之後,卻是一馬當先。

  身後的第一軍已是列為長隊,手持長矛,隨即……慢步而行。

  他們都很沉默,身上沒有本該有的熱血沸騰。

  卻是肩並著肩,齊齊整整的挺著長矛,聽從著朱厚照的號令,一絲不苟。

  手中的長矛份量很輕,尤其是對於他們這等每日消耗了無數熱量,同時又補充了大量營養的人而言。

  何況……他們身上沒有披甲,渾身上下,甚是輕便。

  在此,禁用弓弩和火器,為的是防止流矢和流彈傷了大明君臣。

  因而……

  在清早時,方繼藩就得到了自蔚州來的消息,有了真憑實據,聽聞蔚州衛已經動身校閱,方繼藩又察覺到蔚州衛也已清楚自己已經著手調查蔚州衛底細之時,就忍不住想到,蔚州衛極可能有謀反的風險。

  於是方繼藩再不遲疑,連忙向朱厚照告知。

  朱厚照立即就制定了一個詳細的計劃。

  利用飛球和神射手先行出發,用以延緩蔚州衛劫持天子的時間,這些神射手,個個百步穿楊,自然可以放心使用。

  可是第一軍……畢竟操練的時間不久,對於弓箭和火器還是生疏,因此……在對付轅門處的賊人時,可直接使用火器突破。

  可一旦入了校場,面對這亂糟糟的局面,敵中有我,我中有敵,那麼……就只好狹路相逢了。

  此時,第一軍的將士們,默默的握緊著長矛,個個精神抖擻,他們以朱厚照馬首是瞻。

  周毅就在人群。

  他是實實在在的寧波人,祖祖輩輩都是礦工,打架毆鬥,乃是最稀鬆平常的事,他依然還記得十年前,自己還年幼的時候,礦上的宗親派人給自己的爹送了一碗肉來,當爹的甩開腮幫子便吃,一旁的母親垂淚,那是自己第一次嘗到肉味,至今這樣的感覺,還記憶猶新。

  吃過了肉,父親便毫不猶豫的扛著鎬頭走了。

  可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來。

  等他懂了事,他方才知道,礦上的男人,但凡有肉吃的時候,便是宗親們有用得上的地方,一頓肉,搏一次命,後退畏懼者自此永世抬不起頭來,無非……就是一死而已。

  據說父親是被亂棒打死,摔下了山谷,屍骨無存。

  周毅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

  他握緊了手中的長矛,心裡似乎大抵是很清楚的,自己吃了義父和齊國公這麼多頓肉,按照規矩,他今日就該死在這裡,這是行規,是天大的道理。

  事實上,在這個時候,他並沒有太多的心思去想該與不該,只知道聽從指揮命令,默默的隨身邊的人肩並肩的踏步。

  深吸一口氣。

  目視正前方。

  此刻,呼吸均勻。

  這樣齊步而行的操練,他已不知重複了多少次。

  長矛在手,身邊都是夥伴,令他並沒有太多的緊張。

  就好似是祖先好鬥的血氣被激發來了一般。

  …………

  此時,在高台下,一個個靠近高台的亂兵被快速的射殺。

  江彬已經勃然大怒。

  「是第一軍!」

  有人大吼道。

  第一軍?

  江彬本是沉重的臉色,突然變得輕鬆起來,唇邊下意識的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那對才建立了兩個月不到的人馬?

  據說……新募的士卒,原本都不過是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乞兒。

  江彬狠狠的瞪了高台一眼。

  此刻,再下氣力去攻擊高台,顯然會有腹背受敵的危險。

  與其如此,不妨就在這高台之下,先解決第一軍這群土雞瓦狗。

  他不敢上馬,甚至將自己的衣甲脫下,換上了尋常士卒的衣甲。

  只有如此,才不必擔心……上空的射手。

  他呼喝一聲,命人將方纔高台下俘獲的馬文升人等也一同混雜在隊伍裡。

  馬文升已是昏厥過去,其餘人等,戰戰兢兢,甚至有人哀聲求饒。

  江彬上前踹了一個大臣一腳,罵道:「給老子大聲的求饒,大聲一點!」

  於是……這群大臣只好歇斯底里起來。

  這般呼救和求饒……令上空的飛球箭矢少了許多。

  方繼藩還是很有良心的人。

  雖說一不小心射死了十幾個朝中諸公,似乎……是可以解釋的。

  可是……這些人裡有許多……還背負著西山錢莊的房貸啊,他們不能死,方繼藩需要他們堅強的活著。

  ……

  江彬提刀,整個人熱血上湧,面對著踏步近前的第一軍方陣,他不禁肆意的放聲大笑:「一群黃毛小兒,也敢在此擋我江彬,弟兄們……先宰了這群新兵,再挾皇帝老兒。」

  本是有些意亂的亂兵們,猛地都打起了精神。

  他們不是沒有上過戰陣的人,畢竟是邊軍,不說身經百戰,可跟著江彬,卻不知濫殺了多少的無辜。

  此刻,許多人都隨之哄笑起來。

  看對面的新兵,排列的整整齊齊,淨是花架子,瞧著……哪裡有半分老兵的樣子。

  於是……亂兵們猶如狼群盯上了新的獵物一般,一齊舉刀挺矛,眼裡發紅的大聲叫囂:「殺!」

  亂兵們氣勢如虹,毫不猶豫,開始了衝殺。

  這遮天蔽日的叛軍,猶如開閘的洪水,不需過多的鼓動,便瘋了一般,餓虎撲羊。

  高台之上……

  弘治皇帝先見有軍馬來,心裡一定,身後的文武親隨,也不禁鬆了口氣,有人欣慰道:「有救了,有救了。」

  可細細一看……

  第一軍……

  又見太子騎在馬上,耀武揚威。

  太子的出現,讓弘治皇帝心裡一緊。

  這個孩子,怎麼在這節骨眼上出現在此。

  他是儲君啊。

  朕若是出了事,他該當立即登基,克繼大統,承襲祖業,調動天下軍馬勤王保駕,平了蔚州衛亂賊。

  可是……

  弘治皇帝方纔還能崩住自己的情緒,可在這一刻,情緒竟是有些失控了。

  尤其是見那數不清的亂軍朝著太子和第一軍的方向衝殺。

  頓時……老淚縱橫,他扶著欄杆,幾乎要從高台上跳下。

  蕭敬是最清楚陛下的性子的,這世上,陛下的軟肋,只有太子一人。

  因而,他一見陛下失態,半點猶豫也不敢有,立即將弘治皇帝抱住了,哭天搶地道:「陛下……陛下……」

  身後文武,見著了來的乃是第一軍,頓時心都涼了。

  可細細想來,此乃天子腳下,京畿重地,此時所有的文武大臣都在此校場,就算是出了什麼事,其他京營,在沒有旨意和兵部、武軍都督府的公文的情況之下,是絕不敢隨意調動的。

  能來的……也只有這第一軍了。

  「完了!」弘治皇帝一聲歎息,他身子被蕭敬控制住,掙脫不開,於是一臉頹然的樣子,仰天長歎。

  這完了二字,恰恰是高台上所有人的內心寫照,人們紛紛悲哀的低垂著頭,也不禁歎息起來。

  新軍這才操練了幾日啊,蔚州衛卻如猛虎……

  …………

  方繼藩已舉起了望遠鏡,他緊張的看向朱厚照的方向,見朱厚照龍精虎猛,一臉躊躇滿志的樣子。

  他單騎衝在最前,面對這漫山遍野衝殺而來的叛軍,腰桿子卻如標槍一般挺直。

  這一刻,方繼藩感覺朱厚照活了,身上沒有絲毫歲月的痕跡,卻如當日初見時那般,渾身上下,只有少年郎的朝氣。

  他手中長刀一指,第一軍隊列腳步越急。

  急而不亂……

  轟……轟隆……

  數千人一齊踩踏的聲音,隱隱之間,卻似乎也有別樣的威勢。

  王守仁亦在隊伍當前,今日太急,他沒有穿軍服,依舊還是儒杉綸巾,卻也沒有騎馬,步履輕快,可是……他拔出了劍。

  轉眼之間……

  叛軍已殺到了。

  衝在最前的叛軍,揮舞著刀,看著身前綿延不絕的隊列,雖不將這些新兵放在眼裡,可本著欺軟怕硬的心思,竟是下意識的,朝向那個隊伍前頭一些的王守仁方向徑直殺去。

  這麼一個老頭子,骨瘦如柴,有大鬍子,還穿著寬大的儒杉,一看就軟綿綿的沒有氣力,瞧他木若呆雞的樣子,可能腦子也不是很好,就他了!

  抱著這樣念頭的亂兵,不是一個,有很多。

  王守仁看著如潮水一般奔來的亂兵:「……」

  剎那之間,一個凶神惡煞,孔武有力的亂兵已是衝近。

  似這樣的衝殺,蔚州衛這樣有過作戰經驗的兵馬,往往是將精銳放在最前的,這都是百戰老兵,是一柄刀的刀鋒。

  那亂兵毫不猶豫,出手如電一般,手中的長刀順勢劈下。

  亂兵眼裡,看著王守仁,猶如看一個死人。

  隨著他震天的喊殺:「殺……」

  殺字拖著很長的音符。

  可突然之間……戛然而止。

  也只在這白駒過隙之間。

  他眼前花了。

  王守仁沒有如他料想中的躲避,而是比他還狠,瘦弱的身軀,如脫兔一般,擦著亂兵的刀而過,長劍卻如電一般,直接刺入亂兵的咽喉。

  出劍!

  拔劍!

  王守仁錯身過去,便立馬尋覓下一個敵手。

  這亂兵還站著。

  血如泉湧一般,自咽喉湧出。

  他的目光,變得空洞。

  身軀顫抖……

  耳畔,他隱隱聽到一個清冷的聲音:「虛張聲勢,不堪一擊!」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7:09
第一千六百三十四章:兵敗如山倒

  王守仁所過之處,頓時腥風血雨。

  而前頭的亂兵與他穿梭而過,身後……亂兵們發現……迎接他們的……乃是矛陣。

  如林的長矛,已如長蛇一般的挺起。

  有人吹起了竹哨。

  在竹哨的指揮之下,挺著長矛的第一軍士兵奮力向前。

  這無數林立的長矛,森森的露出了鋒刃,它既像是一道銅牆鐵壁,如此密集的矛陣密集的似連水都潑不進,同時……又成了絞肉機。

  所過之處,一根根長矛刺入靠近的亂兵身體,於是……屍橫遍野。

  第一軍依舊向前。

  他們的臂力驚人……

  以至於手中的長矛將人捅穿,再狠狠的收矛之後,長矛繼續刺出。

  這等機械性的動作,且還需蓄力一擊,雖看上去簡單,其實對於體力的要求極高,正常人哪怕刺殺數十次,便已氣喘吁吁,若是扎中了敵人,耗費的氣力更大,少不得要虎口酸麻,渾身力竭。

  可第一軍的官兵,竟如怪物一般。

  不斷的捅刺。

  一次又一次。

  「迎敵!」

  當亂兵的主力殺至,於是隊伍之中,此起彼伏的發出了迎敵的呼喊。

  矛陣不約而同的停頓下來。

  官兵們佇立,左右兩翼開始收縮,結成了圓陣。

  無數的長矛,使這圓陣成為了刺蝟。

  待這亂兵一波又一波的開始衝擊,亂兵們越發絕望的察覺到……這圓陣,在近戰之下,竟是牢不可破。

  除了徒增傷亡,居然對這圓陣無計可施。

  周毅處在最關鍵的崗位,他一次又一次的抽矛,刺殺,手臂似已不屬於自己了。

  可是……習慣性的挺刺,依舊沒有停頓。

  對於他而言。

  這除了來源於入伍之後,日夜操練以及豐富的飲食,給自己的體力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使周毅整個人煥然一新。

  最重要的緣由在於……一次次嚴酷的操練,以及嚴厲的軍法,早已磨礪了他的心志。

  他曾半夜被突然喊醒,被拉出去跑一個時辰。

  哪怕是兩腿如灌鉛,也依舊需咬牙切齒的堅持下去。

  他也曾在風雨之中站隊,紋絲不動的一站便是半天,哪怕渾身上下,有蝕骨一般的不適,也依舊堅持。

  一次又一次,突破著他體力的極限,同時,這也是一個不斷捶打的過程。

  相比於那些嚴苛的磨礪,至少……揮舞著長矛,至少可以動彈的。

  眼前的亂兵越來越近,對方的面孔,甚至清晰的在周毅的面前,他們的面孔扭曲,方纔還是鮮活的生命,當這長矛狠狠紮下,周毅覺得自己手臂微微一震,他咬牙用力,這長矛隨即又狠狠刺出。

  血肉便這般絞碎,漫天的血腥,周毅沒有任何的感覺。

  周毅聽說,第一次殺人,身體會有許多的不適感。

  可事實上……沒有感覺,卻只有麻木。

  有不適感的,是那些不曾下過庖廚,躲在朱門後的公子哥。

  而對於周毅這樣的人而言,他本身就卑微的活著,很多次與死神錯身而過,身邊的人,總是會因為各種原因,接二連三的死去,遇到了災年,也見過不少倒在路邊的屍骨。

  這第一軍的官兵,一個個凝結在了一起,猶如一台收割的機器,亂兵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喊殺著衝擊而來,卻瞬間便成屍首。

  朱厚照獨自騎著馬,他不受人的約束,卻在隊伍的外圍,來回的衝殺。

  背後靠著矛陣,倒也不擔心被亂兵合圍,於是左衝右突,殺得暢快淋漓。

  他甚至高興得想要唱歌。

  …………

  蔚州衛膽寒了。

  這一切……來的太快。

  不過是一盞茶的功夫。

  只這一盞茶,數波的衝擊之後,很快,他們便意識到……自己所面對的敵人,遠比他們要強大得多。

  這群堅如磐石,只靠著機械式的刺出長矛的人,竟是無法戰勝。

  於是……當熱血被澆熄時,所有人內心深處,都沒來由的生出了恐懼。

  終於……衝殺的亂兵開始出現了一些混亂,有人開始後退。

  也有人腳步放緩。

  於是……前進的人被前頭後退的人所阻,彼此撞在一起。

  偶爾……有人倒下,緊接著,無數人踩踏而過,那淒厲的大吼,比之被長矛捅穿的人更是令人膽寒。

  勝敗……許多時候,本就在一念之間。

  敗兵越來越多,如滾雪球一般的壯大。

  很快,如驚弓之鳥的亂兵,竟是如沒頭蒼蠅一般四散逃竄。

  隨著急促的哨聲響起。

  這顯然……是追擊的訊號了。

  圓陣立即開始變陣,這圓陣開始展開,隨即成為雁形。

  官兵們開始踏步前進,他們挺矛,踩著無數的屍首,將那零散的亂兵衝散。

  哪怕是得勝,依舊是有章法,長時間的操練,令官兵們本能的隨時號令如一。

  在後隊……

  江彬發出了怒吼,他一次次的嘗試著想要阻止敗兵。

  可是……當一個兩個敗兵出現時,尚可以帶著親衛將敗退者斬首,以儆傚尤。

  可當敗兵越來越多時,便連親兵也已穩不住了。

  江彬繃著臉,怒喝道:「事到如今,你們還想活嗎?要嘛死,要嘛活,都給我上……上啊……」

  可是……他的話顯然已經不管用了,越來越多人不聽約束。

  那浩浩蕩蕩的第一軍依舊是磐石一般,以無堅不摧的氣勢,碾壓過來。

  江彬提著刀,左右張望,心裡突然……生出了一絲絕望。

  堂堂蔚州衛,這麼多年……居然還不如一群新兵……

  他也算是經歷過不少的戰陣,甚至還見識過韃靼人鐵騎的威力,那等排山倒海的氣勢,足以讓人為只膽怯。

  可現在……眼前這一群步卒,這等簡單輕易的戰法,卻是他見所未見,他無法想像,自己……竟就這麼敗了。

  「哈哈哈哈……天要亡我。」

  沒有人比江彬更加清楚。

  一旦敗了,是無路可逃的。

  看著那些愚蠢的敗兵,尤其是那同知楊勇,居然也倉皇而逃,他似乎害怕被身邊的敗兵搶先,一把將一個敗兵推開,口裡罵罵咧咧,似乎還想擺出自己指揮使同知的官架子:「走開,瞎了你的眼嗎?」

  身為指揮使同知,這般呵斥兵卒,本是司空見慣。

  可是……

  在此時……

  似乎一下子沒了效果。

  那敗兵憎恨的看了一眼楊勇。

  突然舉刀。

  那刀迅速的扎入了楊勇的身體裡。

  楊勇不可置信的看著那區區小卒。

  他無法理解,從前的綿羊,轉眼之間成了猛虎。

  緊接著,刀拔出來,敗卒憎恨的看著楊勇,面色猙獰,隨後……刀朝著他的腹部又狠狠紮下去。

  就這般進進出出,須臾之間,楊勇便中八刀,他的肚子已經被刺的稀爛,腸子嘩啦啦的流出來。

  求生的本能,令楊勇想要立即兜住自己的腸子,卻已被那敗卒一腳踹翻。

  楊勇倒在血泊中,身體不斷的蠕動,因為劇痛,而如卑賤的士卒一般,發出了慘呼。

  江彬看著這一幕,打了個寒顫……

  他已恐懼了,再也不遲疑,立馬拋了刀,轉身欲逃。

  可如入無人之境的朱厚照,卻已朝著這衝殺而來,他手中的長刀如電,瘋狂的揮舞。

  似早就盯準了目標,放馬直接朝江彬撞擊而來。

  砰…………

  還來不及反應,江彬就被撞翻在地。

  他艱難的爬起來,身上似乎斷了幾根骨頭……令他臉色慘然,眼眸裡透著痛苦之色。

  卻在此時……朱厚照已翻身下馬,不等江彬站起,已是將他一腳踹翻。

  「江彬是不是?」朱厚照居高臨下的看著江彬,朝他笑。

  江彬被一腳踹的腹內翻江倒海,口裡吐出了黃水。

  不等他說話,朱厚照便如老鷹捉小雞一般,扯著江彬的後襟,將他提了起來。

  而後……

  朱厚照一臉失望的看著他,嘲弄的道:「就你這等三腳貓的功夫,也配造反?」

  江彬用著絕望的眼神看著朱厚照,面對著朱厚照用一種檢驗的目光審視著他。

  事實上,這種眼神,才是最讓人絕望和難堪的。

  因為……對方的眼神之中,沒有絲毫的憤怒,而是失望。

  就好像……原本以為有驚喜,誰曉得掀開紅頭蓋時才發現,原來只有驚,沒有喜。

  朱厚照是個很直接的人,於是……揚手,左右開弓,便是給他兩個耳光。

  啪!

  啪!

  聲音很清脆,朱厚照卻是突然憤怒了:「原定計劃如此倉促,事先沒有準備,造反的口號混淆不清,一會兒要清君側,一會兒又自己想做天子;對於可能發生的情況認識不足;對自身的實力盲目自信;在情急時,不立即奪取高台,卻盲目自大,你這狗東西,你造什麼反?」

  江彬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疼,可聽到這番話,卻是感到更難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朱厚照恨鐵不成鋼的又是左右開弓,口裡同時怒罵道:「爹娘生了你這賊骨頭,既然天生就要反,為何事先就不做做功課,你對得起你爹娘嗎?」

  啪!

  一巴掌下來……江彬口裡溢出血來。

  此刻……他不爭氣的……哭了。

  「給個痛快吧,不要羞辱我!」江彬滔滔大哭的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7:12
第一千六百三十五章:齊國公天下第一

  江彬的內心是崩潰的。

  他自認自己好歹也是一條漢子,而且是一條有實力的漢子。

  野心勃勃,本事自也是有的。

  否則……如何做得這驚天動地的大事。

  是非成敗,甚至他都不放在心上。

  畢竟到了似他這等瘋狂的人,既然決心幹到底,那麼……就已有了破釜沉舟的決心。

  可他萬萬想不到的是……

  自己會敗得如此之慘。

  怎麼不慘呢?這勝敗,只在一炷香的時間內,便已決定。

  那鎮守邊鎮,堪稱精銳的蔚州衛,在一群被他們極端看不起的新兵跟前,竟猶如紙紮的一般,如此的不堪一擊。

  現在,落入了眼前這太子殿下之手,幾個耳光下來,江彬所自認為的英雄氣,驟然被打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既有絕望,更有一種無以倫比的羞恥感。

  朱厚照自是不帶一絲心慈手軟,接下來直接將他按倒在地,隨即拳打腳踢,一邊狠揍,一邊痛罵。

  呃,說實話……太子殿下……實在不是一個有素質的人。

  方繼藩見大勝,早已將他的鐵喇叭拋了,興沖沖的下令飛球緊急迫降。

  轟的一聲,飛球幾乎是摔下,籐筐緩衝了衝擊力,方繼藩解下了安全繩,便帶著十個八個護衛,興沖沖的與朱厚照會合。

  可憐那張元錫一臉懵逼,沒見過這樣的操作啊,他的腿一瘸一拐,自是追之不及,只好留在原地,彎弓引箭,免得遭遇混亂的敗兵。

  方繼藩衝到朱厚照面前的時候,朱厚照還在拳打腳踢,方繼藩一把將朱厚照抱住,道:「殿下,別打了,別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朱厚照這才收了手,還是不免唧唧哼哼:「這狗東西,沒有本事也敢反,我最見不得的便是這等人……」

  方繼藩苦口婆心的道:「殿下,他畢竟只是第一次嘛,經驗不足,也是可以體諒的,比起許多人,已堪稱大勇了。」

  朱厚照想了想,覺得挺有道理,於是一個念頭冒出來,盯著江彬就問:「你還敢反嗎?」

  江彬的勇氣早已俱無,只是萬念俱灰,如爛泥一般,下意識的搖頭道:「不……不敢。」

  朱厚照便又大怒起來,揮著拳頭又要動手:「狗東西,這般沒有志氣。」

  方繼藩又連忙攔住他:「殿下,別打了,陛下受驚了,先去見駕,到時再想辦法。」

  朱厚照這才神氣活現的收了手,卻是覺得人生之中,終有遺憾,卻不敢遲疑,便要拉著方繼藩至高台而去。

  只是……

  突然,朱厚照又想起什麼:「且慢。」

  方繼藩狐疑的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從腰間取出一柄匕首,塞在方繼藩的手裡:「老方,砍他一刀。」

  「呀。」方繼藩驚慌失措,他可是一個善良的人,殺雞都有些害怕的。

  「趕緊,給他來一下,你便也算是首功了。」朱厚照不耐煩的抓著方繼藩的手,手上用力,匕首嗤的一下,直接刺入了江彬的股間,江彬啊呀一聲,鮮血泊泊而出,隨即,匕首也懶得取出來,朱厚照便哈哈大笑:「齊國公好樣的,擒拿賊首,天下第一。」

  眾護衛將方繼藩圍的水洩不通,一個個用神奇的目光看著太子殿下的騷操作,眼裡都放出光來,只可惜,這首功已是沒了,如若不然,是兄弟的,少不得要拔出刀來將江彬砍成肉泥,也分一杯羹。

  於是眾護衛只好跟著一齊喊道:「齊國公擒了賊首,大功一件,天下第一。」

  方繼藩還沒回過味來,心裡琢磨著,這個時候是不是該有一個某某某手機,拍人更美,記錄下這美好的瞬間。

  朱厚照卻已扯著方繼藩,朝高台狂奔而去。

  護衛們一吼,這戰場上,便有人默契的此起彼伏大吼:「齊國公擒拿賊首,大功一件!」

  第一軍的弟兄,還是很有道德的,他們知道吃了誰家的肉,這令方繼藩踉蹌的跟著朱厚照疾奔之餘,心裡暖呼呼的,回去給這些狗東西加伙食。

  …………

  這一戰,來的快,去的也快。

  方纔還見叛軍們氣勢如虹的衝陣,轉眼之間,便見叛軍們丟盔棄甲,鬼哭神嚎,惶惶如喪家之犬。

  高台之下,禁衛們趁著叛軍混亂的功夫,一鼓作氣,重新結陣,將高台圍了個水洩不通。

  高台之上,侍駕群臣打起了精神,此刻,只有劫後餘生的感覺。

  眼見高台下亂哄哄的局面,弘治皇帝的心……轉眼定了。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叛軍兵敗如山倒,又見那浩浩蕩蕩的第一軍開始追擊,無數的叛賊,隨即斬殺,竟是摧枯拉朽,那第一軍所帶來的壓迫,讓弘治皇帝也為之心懾,他努力的搜尋太子的蹤跡,可混亂之中,也尋覓不見。

  只是……此戰給予他的震撼,卻令他心頭一震。

  蔚州衛,可是身經百戰,是一群老卒啊。

  可第一軍,不過操練兩個月不到,戰鬥力之強,實屬罕見。

  這還是沒有裝備火器的情況之下,便可以一敵十,如此說來,這天下,若是二三十萬新軍,莫不是比天下百萬衛所軍馬更強?

  弘治皇帝實在無法理解這些事。

  他所見到的,不過是新軍用最簡單的方法制勝。

  他們的戰法,最簡單不過,不過是最簡單的動作而已。

  可一旁的張懋,眼珠子卻是圓了,不禁嘖嘖稱讚:「厲害,厲害……陛下,這才是真正的精兵啊。想不到太子殿下和齊國公,轉瞬之間,竟是……竟練出如此精兵,臣……臣服了。」

  弘治皇帝皺眉:「何以見得?」

  他不懂。

  好在弘治皇帝比起之許多人,有一個極大的優點,弘治皇帝不懂不會亂噴,會不恥下問。

  張懋是武將,對軍事自是有見解,面對陛下的問話,他正色道:「陛下,第一軍作戰的陣法雖是簡單,卻也是最難的,何也?一個兵丁,若要做出這簡單的操作,自是容易,可若是十個人,一百個人呢?十個人,一百個人,到了戰場之上,情緒會起伏不定,不同的人,有各自的想法,有人激動,有人膽怯,有人茫然失措,因而……想要整齊劃一,便是難上加難,不需交戰,陣型就會凌亂。可倘若這樣的人數,增加到了數千人時,這數千人……每一個人念頭不同,心思不同,在這混亂的環境之下,要讓他們隨時結陣,整齊劃一,隨時變陣,彼此之間,相互呼應,這……便是難上加難了,令數千人揮如臂使,將他們擰成一根繩子,這……老臣聞所未聞。能做到這樣的軍馬,進退有方,臨危能不亂,勝之而不輕功冒進,這……才是真正的精銳。想不到……只短短兩個月,第一軍便能這番模樣,世所罕見。」

  弘治皇帝聽之,這才知道此中原理,卻見那方纔還看似強大的叛軍,風聲鶴唳,竟已如死狗一般。

  這高台之下,似乎都瀰漫著血腥氣,週遭此起彼伏,傳出聲音:「齊國公擒賊首,天下第一。」

  呼……

  弘治皇帝呼出了一口氣。

  不禁為之震撼。

  繼藩平日懶散,見了難處,便畏畏縮縮的,可是……今日為了救駕,居然勇悍至此,這個傢伙……

  弘治皇帝不在乎誰是首功,對於天子而言,所謂的首功,更多的只是象徵意義,因為……這第一軍上下,每一個人都是勇悍無比,都是居功至偉,能得首功者,固然是勇冠三軍,可其中,只怕運氣的成分,卻是更多一些。

  可是……令弘治皇帝所感觸的,卻是方繼藩平時的性子,本就懶散,誰料今日……

  「這個小子……」弘治皇帝似想罵一句這個小子如此冒險,理應想一想他的妻兒,可隨即,眼眶便又忍不住的紅了。

  卻見此時……朱厚照和方繼藩已腳步的趕到了高台之下。

  高台下的禁衛,全力戒備著敗退的叛軍,一見到太子和齊國公來,立時大呼:「見過殿下,見過齊國公。」

  說罷,禁軍紛紛讓出道路,朱厚照理也不理,只和方繼藩拾階而上,登上了高台。

  高台之上,侍駕群臣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盯著二人,目光複雜。

  朱厚照站定,此時豪邁萬千,卻見方繼藩已先拜下,正色道:「臣方繼藩,救駕來遲,懇請陛下恕罪。」

  朱厚照這才後知後覺,亦連忙拜倒道:「兒臣救駕來遲,萬死。」

  弘治皇帝細細打量著二人,見二人身上都是血污,也不知身上是否帶傷,此刻,也不禁心潮澎湃,連忙上前,先將方繼藩攙扶起來:「身上傷著了嗎?」

  方繼藩想了想:「腦殼有些疼。」

  這理應……算是工傷了吧。

  諸臣此刻:「……」

  可方繼藩說的極認真,雖然腦殼這等事,難辨真偽,可是……你不得不信呀!

  弘治皇帝露出微笑,不禁摸了摸方繼藩的腦殼:「朕這女婿,腦殼可值百萬金……」

  後頭的話……連弘治皇帝也不知該說點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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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7:19
第一千六百三十六章:虎狼之師

  弘治皇帝說罷,目光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歎了口氣。

  這個兒子……你說他魯莽嘛,他還真是魯莽,所謂君子不立危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為太子,是決不可犯險的。

  因為他是儲君,是天下的希望所在。

  可是……若非是他的魯莽,只怕現在,這校場內的君臣,盡為那蔚州衛的囊中之物,要嘛便是死,最可怕的結果是,君臣們盡都被蔚州衛所劫持,這豈不是靖康之變的翻版?

  到了那時,大明的國本,只怕非要動搖不可。

  弘治皇帝心裡還是有些後怕的,感慨的上前拍了拍朱厚照的肩道:「太子辛苦了。」

  這五個字,對於朱厚照而言,已是極大的鼓勵,他的臉上頓時猶如向日葵開花一般的燦爛,欣喜的道:「父皇,兒臣親自斬了三十一人。」

  三十一人……

  太子拿著刀片,在亂軍之中,砍翻了三十多人,這……君臣們腦海裡,開始浮現出了奇怪的畫面。

  三十一人,確實很唬人。

  弘治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子,倘若這兒子乃是一個將軍,只怕……也堪稱是當世名將了。

  只是……

  弘治皇帝歎道:「這一切,都是因朕而起啊,朕識人不明,看錯了江彬此賊,朕萬萬想不到,此人居然如此膽大包天,以至於為禍天下,幸賴,有太子與齊國公帶著第一軍前來救駕。你們是如何知道,江彬欲反?」

  一旁的方繼藩道:「兒臣從一開始就覺得那江彬可疑,因而派人查了他與蔚州衛再蔚州的作為,沒想到真發現了他們許多喪盡天良的罪行,只是苦於沒有證據,要搜羅這些證據,只怕還要一些時候,兒臣曾上過一道奏疏,可是朝廷對此,視若無睹,只以為這是兒臣於江彬有私仇,今日清早,又有蔚州的消息傳來,一方面,是拿到了鐵證,另一方面,兒臣發現這蔚州衛似乎也察覺到在蔚州兒臣的人正在搜羅他們的證據,兒臣就在想,這蔚州衛上下,定是惶恐不安,他們很清楚,自己所做的,都是抄家滅族的大罪,這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一旦東窗事發,他們必死無疑的,此前他們既然敢做下那麼多喪盡天良的事,現在就會乖乖的甘心伏法嗎?今日校閱,或許……他們會鋌而走險,因此,兒臣急切之下,立即尋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當機立斷,立馬調了第一軍來。沒想到,果然……這蔚州衛竟是真反了,也幸好太子和兒臣沒有來遲,如若不然,追悔莫及。」

  弘治皇帝聽到此處,心裡又是感慨,他回頭看了劉健等人一眼。

  當初,劉健等人可都是認為方繼藩與江彬有私仇,所以彈劾江彬,朕的這些老臣們啊,一個個……低估了繼藩的品性。

  弘治皇帝不由道:「說來說去,罪在朕躬,至於這第一軍,卻令朕大開眼界,第一軍只操練了短短兩月,竟是有此大成,大明衛所之制,到了今日……或是昏庸無能,或是如這蔚州衛一般,罪責深重。這大明軍制一日不改,朕上對不起列祖列宗,下……如何對得起百姓?」

  他算是定了性子。

  劉健等人,個個緘默無言,顯然……他們已經很清楚,一文錢分成兩瓣花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只是到了這個份上,蔚州衛的惡行,也是令他們所震撼的,此時……確實已到了非改不可的地步。

  「先設第一軍,三年之內,再設五軍,先用這五軍,替換京營,此後……再酌情增加編制,所需錢糧,戶部不可吝嗇,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養兵時捨不得,又如何指望關鍵時刻能用呢?」

  這話在這個時候說的太實在了,這不就是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在嗎?

  弘治皇帝欣賞的看了太子一眼,太子看到了這些弊病,能夠迅速的練出一支百戰之兵,或許……自己終究還是老了,已是無用了,他自詡自己已是能接受某些新鮮的事務,可相比於年輕人,自己依舊還是思維陳腐。

  弘治皇帝看了一下台下,隨即道:「第一軍立下大功,所有死傷的將士,朝廷立即撫恤,立有功考者,統統編列成冊,都要賞賜。除此之外,此戰,方繼藩功勞第一,其弟子王守仁,練兵也是不易,其功勞,次之。這些,統統都要重賞。這是救駕之功,非同小可。」

  正說著……弘治皇帝又想起了什麼,突然四顧左右:「其他大臣傷亡如何?」

  這高台下的大臣,雖是沒有資格在高台上伴駕,可因為叛亂的緣故,可是被叛軍斬殺了不少,死傷巨大。

  弘治皇帝不禁為之可惜。

  於是蕭敬氣喘吁吁的下了高台,良久,他攙扶著馬文升登上高台來。

  馬文升自是渾身傷痕纍纍。

  當然……這終究只是皮外之傷,對於馬文升而言,最令他羞恥的卻是晚節不保。

  當初,力推江彬的,可是他馬文升,誇大蔚州衛的,也是他馬文升。

  馬文升見了駕,只覺得當時,還不如讓江彬那狗東西斬了罷了,至少還可落一個忠臣。

  現在他羞愧萬分,見了弘治皇帝,立即拜倒:「陛下,臣萬死。」

  說下這番話時,他聲音是顫抖的,已是萬念俱灰。

  弘治皇帝歎了口氣,馬文升跟著自己,已有許多年了,萬萬想不到,臨到老來,犯下如此的大錯。

  弘治皇帝抬起眼睛,看向遠處,口裡道:「卿家回兵部,做好交接吧。」

  馬文升明白了弘治皇帝的意思,卻是感激涕零的道:「老臣……多謝陛下恩典,陛下……臣……臣……」

  他老淚縱橫,有一些不捨,更多的卻是悔恨:「老臣鑄下如此大錯……這樣的懲罰,實在太輕了。」

  弘治皇帝揮揮手,他終究是個大度的人,大錯已經發生,又能如何呢?

  弘治皇帝道:「敕命王守仁為兵部尚書,這常備軍,關係重大,非要似王卿家這樣知兵,知新之人,方能辦理。王守仁何在?他斬了幾人?」

  蕭敬似乎早有準備,方才下高台的時候,就做過一些功課,立即道:「聽下頭的人說,只怕斬了不下四十多人。」

  朱厚照身軀一震,面上得意的笑容,漸漸的銷聲匿跡。

  弘治皇帝感慨道:「此人允文允武,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弘治皇帝在高台上,又朝下看了一眼,見那賊子的剿滅,已到了尾聲。

  第一軍格外的凶殘,所過之處,便是屍橫遍野。

  所有的蔚州衛的犯官,統統都拿了下來,弘治皇帝遠遠見那江彬,被幾個人架著,也不知生死。

  他眼眸一冷,面色不善:「此賊膽大包天,罪無可赦,其親族,統統流放黃金洲,會黃金洲農人為奴,至於此人……將其碎屍萬段,以儆傚尤。」

  大明,已極少有碎屍萬段的剮刑了。

  弘治皇帝顯然已是大怒,這江彬,自是不可原諒。

  此時,弘治皇帝口含天憲,一言九鼎,他說的話,再無人質疑。

  弘治皇帝隨即下了高台。

  王守仁早已命人打起了旌旗,緊接著,那本是雜亂無章的校場上,卻是無數的新兵匯攏,第一軍迅速的列隊,一根根長矛頓在地上,官兵們沒有表情,身上滿是血跡,人人佇立,站的比標槍還要挺直。

  若說方纔,他們是冷靜的,猶如冷靜的獵人,應對著叛軍,進行殺戮。

  可現在……他們昂首,內心深處,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他們自己……可能都想不到,自己可以厲害到如此的地步。

  原先那惹的天怒人怨的苛刻操練,現在回想,竟是值得的。

  若無這般的操練,今日……如何能帶著勝利的光環活下來。

  有人身上,還帶著刀傷,鮮血泊泊而出,皮肉翻出。

  有人的軍服,早已殘破。

  他們卻一個個都默然無聲,隊列如常一般,整整齊齊。

  弘治皇帝走至他們面前,看著這一張張早已曬得黝黑的面孔,甚至……有的面孔上,還是稚氣未脫。

  弘治皇帝能感受到,這起伏的胸膛之中,跳動的乃是一顆顆強大的心臟。

  他顯得極滿意,忍不住道:「朕今日校閱,倒是不虛此行。」

  這話……用另一層意思來理解的話,便是這一次,校閱這第一軍,倒是讓弘治皇帝開了眼界。

  弘治皇帝到了一個人面前,駐足,他凝視著這個無名小卒。

  無名小卒上,染著的血跡已經乾了,見皇帝到了自己面前,盯著自己,他下意識的站的更直,弘治皇帝道:「你叫什麼名字?」

  無名小卒一聲不吭,依舊如木樁子一樣。

  一旁的王守仁正色道:「說話!」

  聽了王守仁的話,無名小卒才大聲吼道:「卑下周毅,聽令!」

  弘治皇帝顯得很滿意,第一軍居然令行禁止到了這個地步,這不亞於漢朝的文皇帝,巡視周亞夫的細柳營。

  弘治皇帝道:「卿年方幾何?」

  「卑下年十八!」

  周毅的腦子,已經一片空白了,完全是下意識的進行回答。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7:22
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皇恩浩蕩

  弘治皇帝讚許的看著這周毅。

  此人沒有江彬的油嘴滑舌,咋咋呼呼的喊著什麼吾皇萬歲。

  弘治皇帝道:「卿乃軍戶?」

  周毅輕鬆了一些:「不是軍戶,先父是礦工。」

  弘治皇帝饒有興趣的道:「礦工,西山?」

  周毅搖頭:「義烏。」

  弘治皇帝笑了:「為何來當兵?」

  周毅想了想:「有銀子,有口飯吃,日子過的太苦了。」

  他回答的過於老實,以至於方繼藩在一旁聽不下去了,笑吟吟的道:「陛下,還有……」

  弘治皇帝擺擺手,示意方繼藩不必代周毅回答,他沉吟了片刻:「江浙是個好地方,可困頓的人卻也不少,不是聽說錢莊免租了土地?」

  周毅就道:「義烏的地不好,山多,也租不到多少地。何況當了兵,家裡的兄弟可以多免租十幾畝地,且還給薪俸。」

  弘治皇帝道:「是啊,這天下各個州府,有的土地肥沃,有的土地貧瘠,各有不同,即便是土地免租,也不能保障每一個人都可衣食無憂,出來討生活,也沒什麼不好的,來了軍中,學了到了什麼知識?」

  方繼藩心裡咯噔一下,他現在開始擔心起來了。

  周毅又想了想:「卑下第一次知道,原來牛肉這樣好吃!」

  朱厚照眼睛都瞪圓了,張嘴想說點啥。

  弘治皇帝卻是大笑:「怎麼,還有牛肉?」

  「是呀。」周毅道:「在義烏,是不殺牛的,牛可金貴了,活牛要留著農耕,若是病死,老死了,且這牛的壽數長,吃苦耐勞,也不輕易病死和老死;卑下也不怕人笑話,在此前,卑下一輩子沒吃過牛;可自打進了京,就不同了,也不知為啥,可能是京裡的牛嬌貴,這人一嬌貴,就短命,牛也一樣,袍澤們都說,京裡的牛比較容易死,所以咱們隔三差五有牛吃。這牛切成大塊,用牛骨熬羹制料,撒上十三香,添上花椒,辣椒,蒜子,熬的差不多了。再燉了牛肉,用這牛肉羹灑在上頭……」周毅邊說著,舔了舔嘴,哈喇子要流下來。

  弘治皇帝身後君臣,也不禁吸著氣,牛肉……

  他們平時吃的也少,現在他們不爭氣的發現,好像……餓了。

  弘治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朱厚照一眼:「太子,京裡的牛都比較嬌貴嗎?」

  朱厚照嘟囔道:「兒臣……兒臣手續齊全的。」

  這一份辯解,很是無力,因為順天府,早已被太子所掌握了,這手續,還不是說來一沓,就絕不少一張?

  方繼藩在旁搖頭晃腦地道:「陛下,牛肉金貴,殿下平日吃,也是捨不得的,要怪就怪一個叫王艾的人,此人口口聲聲說什麼牛肉營養最是豐富,最能打熬身體,殿下聽了他的鬼話……」

  弘治皇帝臉上沒有絲毫怒氣,反而搖頭道:「朕沒有責怪的意思,太子的初心是好的。王艾……王艾是什麼人?」

  方繼藩道:「此人乃是兒臣的徒孫,專職軍中膳食,知曉膳食中的營養配方,從食材進行搭配,以保證士卒們能夠營養充足。」

  「西山還真是多鬼才啊。」弘治皇帝讚許的點點頭,隨即又凝視著周毅:「只是牛肉好吃?」

  周毅道:「卑下日夜操練,腦子混沌的很,雖是曉得有許多的收穫,自己變得厲害起來,可到底學的是什麼,卻也說不上來,卑下愚鈍……不過……王指揮倒是經常和我們講,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還有大丈夫馬革裹屍的道理,他說我們既入了營,便和尋常人不同了,不但要有規矩,且還要進退有方,又告訴我們,做大丈夫的,不但職責所在,且還需有勇,這個勇,並非是匹夫相鬥,與人發生爭執,便拳腳相向,這些都只是小勇,不登大雅之堂,而所謂大勇,就不同了,就如同……如同……有稚兒將掉進井中,但凡有惻隱之心,都忍不住想要相救,可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並沒有保護弱者和婦孺的本事,我們入了營,學的不是殺伐之道,而是上順皇命,下佑黎民,卑下沒讀過多少書,但是就覺得王指揮的話,很有道理。」

  弘治皇帝聽罷,歎口氣:「王伯安最擅長的,就是將複雜的道理,用最淺顯的方式去教化別人。天下的大儒,恨不能將這道理往深裡說,說的越深,便越顯得自己高明,知音越少,才顯出自己才高八斗,於是,這本是簡單的道理,最終卻成了生澀難懂之言,莫說是尋常的百姓聽不懂,便是有一些讀書人,自己也不明白。如此的教化,和殷商時用龜背占卜的巫人又有什麼分別呢,不過是跳大神的把戲罷了。孔聖人說有教無類,王伯安則說大道至簡,其實……就是要打破這等將學問和道理當做沾沾自喜,顯出自己高明的言行。讓一個道理,使一個尋常的小卒都能聽懂,這才是真正的大學問,在朕看來,這天下讀書人,縱能做錦繡文章,滿腹經綸,卻沒有一個,能及得上王伯安的,學問不是用來束之高閣的,而是學來致用,只有讓無數人能聽得懂,無數人能看得明白,無論是什麼人,都能從這學問之中有所收穫,這才是大學問。」

  弘治皇帝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其實心裡……感觸萬千。

  他也曾經被那高深的學問唬住,一本論語,用來詮釋的文字,足足可以堆起一個屋子,那時的自己還年輕,看著那些翰林們滔滔不絕的講解,心裡也曾拜服過。

  可到如今,方才知道,這不過是個笑話罷了,論語就是論語,道理便是道理,說的越明白,讓越多的人瞭解和學以致用,才是真學問。

  弘治皇帝不禁回頭看了一眼王守仁。

  王守仁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事實上,他身上的儒杉有些殘破,上頭還有血跡未乾,誰曾想到,這個被弘治皇帝所推崇的大儒者,剛剛還舉著大刀片子,從校場的東邊,一直殺到了西邊,又從西邊殺了回來。

  王守仁臉上很淡然,但是聽了弘治皇帝的讚許,並不是沒有感觸。

  他的目光,卻是穿透了許多人,落在了方繼藩的身上。

  當初他為官的時候,自己的父親王華,就曾對自己有過擔心,父親知道自己是個有才華的人,可是性情卻是不好,家父斷言,自己的宦海之路,必定多有坎坷,一生的抱負,定是不能施展,哪怕偶有立功,最終也會被小人或是讒言所害。

  王華歷經宦海,深知仕途之中的艱辛,對於兒子……有著極大的憂慮,他認為光大自己門楣的定是王守仁,可若是讓王家萬劫不復的,也極可能還是王守仁。

  現在看來,王華失算了。

  他的兒子,不但桃李滿天下,且仕途無以倫比的順暢,王守仁依舊還是那個王守仁,並沒有比當初的時候更加圓滑,也沒有比年輕的時候的王守仁更顯得可愛,依舊還是那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王守仁是極聰明之人,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弱點,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短處,他沒有去改,只是不屑於去改正罷了。

  可他更明白,他這脾氣能有今日,在盛年時,就能拜為兵部尚書,有今日之成就,獲得如此多立功立言的機會,只是因為……他有一個恩師……叫方繼藩。

  脾氣這麼糟糕,性子這麼耿直,做人如此剛烈,可架不住有一個比他更凶脾氣更臭的恩師啊。

  王守仁畢竟只是頂心頂肺,可方繼藩,可是一言不合拳打腳踢,送人去黃金洲的。

  如此一來,不但沒人招惹王守仁,甚至……大家兩相參照,也能發現王守仁,未必就有這麼糟糕了。

  你看王伯安的脾氣,作為方繼藩的弟子,就很好嘛,至少人家就不會無緣無故給你一個耳光,看著還是挺順眼的。

  弘治皇帝在此時上前,拍了拍周毅的肩:「朕今日……性命堪憂,幸賴卿家人等,竭力相救,這是救駕的大功勞,朕記著你了,你叫周毅。」

  周毅不禁動容,胸膛起伏,立時道:「卑下職責所在,理應如此。」

  弘治皇帝後退幾步,看著這一張張激動的臉,內心也不禁激動,他所想的,就是這樣的大明官軍。

  弘治皇帝隨即回頭,吩咐道:「第一軍,回營。朕……也擺駕回宮……繼藩,你伴駕,隨朕回宮,朕有重要的事與你說。」

  方繼藩一愣,不由看了一眼朱厚照,再看看劉健人等。

  按理來說,如果真有重要的事,不叫上自己的親兒子,也不叫上內閣首輔,這說不過去吧。

  難道……有刀斧手?

  方繼藩卻見弘治皇帝的表情極認真,似乎有極重大的事,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

  他不敢遲疑,連忙行禮道:「兒臣遵旨。」

  劉健等人也是一頭霧水,只是此時,不敢多問。

  朱厚照卻樂得如此,咧著嘴,一副同情的樣子看著方繼藩,自己則巴不得趕緊逃之夭夭,躲的遠遠地。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7:25
第一千六百三十八章:即皇帝位

  弘治皇帝似是倦了,啟程擺駕回宮。

  方繼藩奉旨,只好尾隨而去。

  朱厚照人等,還需收拾這校場裡的殘局。

  方繼藩跟著聖駕走了幾步,不放心,又回頭來拉著朱厚照低聲道:「殿下,我去去便回,切切不可濫殺,雖是亂賊,可好歹也是勞力,黃金洲最缺的,就是這樣的人才,他們一家老小,人口也不少……你小心收押著,等我回來處置,將來他們能送上船,臣請你吃一頓好的。」

  朱厚照眉毛一挑,沒出息的吸了吸鼻子道:「本宮要吃三十頓。」

  方繼藩:「……」

  這算不算趁火打劫?

  群臣們個個受了驚嚇,自是各自要回府,有人至今還驚魂未定,早沒心思管著國庫,常備軍的錢糧,還有這場叛亂所引發的問題了,於是紛紛擦身而過,朱厚照和方繼藩竊竊私語,就算傳到他們耳裡,他們發現自己竟聽不甚懂。

  在這世上,不管什麼年代,人力的資源是寶貴的,尤其是大明現今處於開拓期。

  黃金洲需要大量的人力,方繼藩在平叛之前,就已經將這些叛軍和他們的家眷們都給惦記上了。

  怕這些人以後會生亂子?

  畢竟是叛亂,罪無可赦,送去了黃金洲,也是為奴。

  方繼藩一點都不擔心這些人到了黃金洲之後會出搞出什麼花樣,若是放在其他的封國,那些親王們怕還真不敢收留。

  可方繼藩不怕呀。

  大齊國和大魯國不但闢地數百里,且還佔據五大湖最津要的位置,當然,這一點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土地肥沃,容納的人口也是不少,再加上這些年,方繼藩執著的遷徙人口,大量的匠人、士兵以及儒生、罪犯都送了去,當然……必不可少的是,這天底下姓方之人,也統統一併送走,方家的封地裡,三十七八萬人口,其中姓方的,就佔了一半以上。

  都是一家人,有了他們,自是成了封地中最中堅的力量,這些罪犯送了去,送去給人為奴,化整為零,誰還敢反?

  方繼藩保證不需自己親自動手,姓方的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們。

  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哪,一個祖宗出來的,血脈相連,不會有錯的。

  方繼藩匆匆吩咐幾句,眼看聖駕要走遠了,又恐皇帝震怒,便再不敢耽誤,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

  弘治皇帝回到宮中,直接至崇文殿,此處,顯得安靜一些,弘治皇帝隨即坐下,蕭敬給他斟茶,弘治皇帝點點頭,輕輕的揮揮手,示意蕭敬也退下。

  蕭敬有些遲疑。

  今日陛下很奇怪,只呼喊方繼藩來,卻不知這是何意?

  蕭敬還是識趣的點了點頭,行了個禮,默默告退出去。

  於是這裡,除了弘治皇帝外,就只有方繼藩一人了,這令入殿的方繼藩顯得很不自在。

  弘治皇帝卻是不急不躁,面容平靜的道:「坐。」

  方繼藩道:「謝陛下恩典。」

  說著,欠身坐下。

  弘治皇帝道:「太子……繼藩以為如何?」

  對於這個問題,方繼藩已經聽的耳朵都要出繭子了。

  方繼藩咳嗽一聲,就很順口的道:「太子殿下雄才大略,才質高妙,孝心可嘉……」

  弘治皇帝微微皺眉,忍不住道:「朕要聽的乃是實話。」

  方繼藩仰頭,看著弘治皇帝,臉上儘是真摯,道:「陛下,太子殿下說的……就是實話!」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苦笑:「朕知道你與他交好,親如兄弟。」

  方繼藩立馬就搖頭:「陛下,兒臣評價一個人,不論親疏,這一點,人所共知,比如兒臣就敢說,自己的大弟子歐陽志就是個蠢貨,兒臣的孫子劉瑾,是個狗東西!」

  弘治皇帝:「……」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終於又開口:「你認為……太子殿下將來可以做一個好皇帝嗎?」

  陛下突然問到了這個問題,令方繼藩心裡咯噔一下,他似乎聽出了一些弦外之意,於是突然抬頭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頓時心亂如麻,因為這連方繼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憂。

  他深吸一口氣,從容道:「那要看好皇帝是如何定義了,皇帝的好壞,對於後世而言,是不斷變動的。」

  「噢?」弘治皇帝看著方繼藩,他似乎覺得,方繼藩總是會出一些驚人之語。

  「就說漢武皇帝。」方繼藩頓了頓道:「漢武皇帝痛擊匈奴,提拔衛霍這樣的當世名將,驅使他們,猶如駕馭鷹鸇。漢軍由此戰皋蘭,犁庭龍磧。以至中華疆盛,坐令夷狄衰弱,四方外臣,聽聞漢武之名,戰戰兢兢。可是……漢武皇帝的評價,難道是一成不變的嗎?兒臣倒也讀過一些史,學過一些詩詞,卻是發現,但凡是我中原倘若是太平時,百姓們安居樂業,於是儒者們便貶低漢武,說他是驕奢暴虐,更說他疲秏中土,事彼邊兵。日不暇給,人無聊生。人們將其視為虐民暴君。可後世的子孫們,到了亂世,胡人開始犯邊,天下開始不安,四方開始不寧,那時人心惶惶,百姓們誠惶誠恐,我中華子民,竟成兩腳羊時,人們便開始懷念起漢武的功績來,說他總攬英雄,駕御豪傑,威震百蠻,恢拓土疆!」

  「陛下,看,同樣的漢武皇帝,同樣的事跡,同樣的後世子孫,說起漢武皇帝時,或咬牙切齒,又或對其推崇備至,那麼敢問,漢武皇帝,到底聖明不聖明呢?」

  弘治皇帝沉默了,他抿著唇,眉頭輕輕皺起,似乎認真的思量著方繼藩的話。

  「人都是賤骨頭。」方繼藩道:「都是善忘的啊,當安定的時候,他們覺得漢武皇帝這樣的人,妨礙了他們。可一旦天下分崩,異族侵門踏戶,到了那時,便又開始追思起漢武皇帝這樣的天子來,皇帝賢明與否,後來之人自有評價,至於他們說好說壞,當世之人,何必顧忌呢?兒臣在想,陛下可能要問的是,太子適合不適合克繼大統。若是陛下這樣問,兒臣的回答很簡單,當今天下,已到了求新求變之時,開弓沒有回頭箭,變則通,不變則死。太子殿下提倡新學,推行新政,成績是有目共睹的,他建新軍,誅逆賊,震懾四夷,這也是人所共知。他親力親為,提倡科學,使百業興盛。如此種種,還不足以證明太子殿下的能力了嗎?太子殿下早已長大成人,他有他的念頭和想法,可能……他想要締造的天下,和陛下所思的天下不同,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百姓們能夠安居樂業,只要邊境無人侵擾,那麼……太子殿下,將來就會是一個合格的天子。」

  「兒臣乞用全家擔保,太子殿下若克繼大統,定是萬無一失。」

  弘治皇帝聽著方繼藩的這番話,又陷入了思索。

  如方繼藩所言,自己的這個兒子所想的……連弘治皇帝都看不懂。

  弘治皇帝的腦海裡,浮現出太子的模樣,心裡不禁一暖,他可能遙想起了那個乖巧的孩子,也可能想到那個漸漸變得叛逆的少年,想到那個總有驚人之語的青年……

  「他是朕的骨肉,朕本該最瞭解他,可實際上……」弘治皇帝搖頭道:「朕卻不如你。」

  方繼藩謙虛的道:「陛下,兒臣慚愧的很,兒臣其實所瞭解的也不多,很多時候也是跟不上殿下的節奏。」

  弘治皇帝微笑:「朕最信得過的便是你。你既敢用全家作保,那麼……朕也就放心了。」

  方繼藩一愣,立即道:「陛下,這……這只是比喻,未必能作得數的,兒臣……兒臣的意思是……哎呀……兒臣……」

  這個話題頭痛了……方繼藩努力去抱著自己的腦殼……

  弘治皇帝道:「好啦,不要再抱自己的腦子了,你的腦子疼不疼,朕會不知?」

  方繼藩一臉慚愧:「陛下聖明,果然明察秋毫,一眼就看穿了兒臣的意圖,兒臣這區區的彫蟲小技,在高人之資的陛下面前,不啻是螢火之光,與皓月爭輝,不,兒臣絕沒有爭輝的意思,陛下乃是日月之光,兒臣……兒臣五體投地,心悅誠服。」

  弘治皇帝低頭呷了口茶,對於這樣的話,他早就習慣了,弘治皇帝等方繼藩嘮叨完了,方才道:「繼藩,這樣看來……太子若是登基,朕可高枕無憂是嗎?」

  這一句話,說的平靜,可是極認真。

  以至於方繼藩不禁疏神,詫異的看著弘治皇帝:「陛下……您的身子……」

  弘治皇帝搖頭:「朕的身體,倒是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朕老啦,精力有所不濟,此次叛亂,令朕心有餘悸,朕……終究不是什麼明察秋毫,不是什麼聖明的天子,否則……豈會有此不察?所以……朕……想傳位太子……令太子即皇帝位,你……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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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20-8-15 19:05
第一千六百三十九章:殿下,使不得

  弘治皇帝說的很認真。

  他一直都不肯撒手,是擔心太子。

  可這一次,給了他太大的教訓。

  他自詡自己智珠在握,竟失去了應有的警惕。

  這固然是兵部尚書以及群臣百官對蔚州衛的吹捧,而鑄就的大錯。

  可作為天子,難道就撇得清關係嗎?

  而太子力推常備軍,可見他是有遠見卓識的。

  兩個月時間,操練出了第一軍,能戰且敢戰,這也足以證明了太子的能力和擔當。

  至於救駕,就更不必提了。

  這樣的太子……很稀罕,可謂前所未有!

  可是……那又如何呢?他遲早還是要即皇帝位,要繼承祖宗之業,現如今……自己對於諸多事,已是越發的力不從心。

  以往所倚重和提拔的大臣,他們的精力和能力,也開始在這巨變之中,變得越發的無力。

  說到底,絕大多數的君臣,終究還是停留在十數二十年前。在那個士紳的時代,自己所倚重之人,每一個都是擁有遠見卓識之人,都是人中龍鳳,是大明的棟樑,可現在……

  當新的事物出現的越來越多,世道變了,天下也變了,此時……無論是弘治皇帝,還是內閣,只怕都有一種疏離感。

  他們固然努力的想加快步伐,適應這種變化,可是……

  數十年固有的思維,以及垂垂老矣之後這本就捉襟見肘的精力,限制了他們。

  弘治皇帝將方繼藩召至御前,親自詢問,正是因為如此,他想知道方繼藩對太子的看法,這太重要了。

  至於其他人,他一句都沒有透露,這倒不是因為他們失去了信任,而是弘治皇帝認為……他們的建言,自己已經猜測到了。

  老臣們,誰不希望老皇帝永遠在位呢?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弘治皇帝又道:「那麼繼藩,若是太子克繼大統,朕為上皇,你以為如何?」

  「這……」方繼藩有點無奈,他覺得這個問題,是送命題啊!

  他道:「陛下,兒臣以為,陛下龍體康健……」

  弘治皇帝搖頭:「不,朕不要你回答朕是否康健的問題,而是……可與不可?」

  方繼藩想了想:「也可,也不可。」

  弘治皇帝:「……」

  方繼藩不傻,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這個問題之下,任何一個回答都有秋後算賬的風險。

  比如自己說可,好嘛,看來你方繼藩早就巴不得老皇帝趕緊退位讓賢了。

  若說不可,你方才將太子誇成了一朵花,原來是假的?

  弘治皇帝已經拉下臉來了,顯然……他不滿意這個回答,因為……這回答太過滑頭了。

  弘治皇帝威嚴的迫視著方繼藩,厲聲道:「朕要的是準確的回答。」

  「陛下……」方繼藩吸了口氣,意味深長的道:「陛下只有一個太子,而太子乃至孝之人,父子同心,宛如一人,所以兒臣才回答,可,也不可。這是因為……既是父子一體,那麼……太子殿下克繼大統與否,陛下是為天子,還是為上皇,又有什麼緊要呢?這在兒臣看來,都是一回事,沒有絲毫的分別。」

  弘治皇帝身軀一震。

  可……也不可……

  原來竟是這麼一層意思。

  原以為方繼藩只是耍滑頭。

  可現在聽來……卻是將道理講透了。

  當今天下,皇帝和太子有什麼分別嗎?既然如此……

  那麼皇帝讓太子登基,又有什麼問題呢?

  這傢伙,明面上贊成此事,卻又不能明說,索性將這父子親情拿了出來,如此……

  即便是弘治皇帝有其他的念頭,也不至反感了,哪怕將來要秋後算賬,似乎……方繼藩也沒說錯什麼。

  弘治皇帝聞言,點頭:「不錯,此言甚得朕心,繼藩啊,你哪裡像有腦疾的人,朕看你是聰明伶俐得很。」

  呃,這個話題更要命……

  方繼藩立即辯解:「陛下,兒臣現在只是沒有發作。」

  弘治皇帝不以為意,轉而道:「既如此,朕意已決。」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臉色又變得慎重,道:「此事暫時不可外傳,明白了嗎?」

  方繼藩就正色道:「陛下,兒臣不是這樣的人。」

  他很清楚,弘治皇帝是要做好準備了,這是頭等大事,事先定當是秘而不宣,只有時機成熟,方可水到渠成。

  只是此時……

  方繼藩卻是升起了一個念頭……太子……真要做皇帝啦,這傢伙,橫看豎看,也不像皇帝。

  壓抑著內心的激動,方繼藩竟覺得自己有點兒混沌,也不知是喜是憂。

  該聊的聊完了,弘治皇帝自是放他出宮。

  於是方繼藩匆匆出宮,急急忙忙的先去尋了朱厚照。

  卻見朱厚照美滋滋的在鎮國府裡,匡噹噹的取了數十枚印來,尋了自己想要的那顆,給一份褒獎的公文裡刻章。

  這第一個嘉獎,自然是朱厚照自己。

  敘功而言,方繼藩是第一。

  可鎮國府的恩賞,卻非朱厚照第一不可,誰讓這是本宮自己擬的賞,蓋的印呢?

  方繼藩小心翼翼的走到案牘邊,不忍打攪專心致志的朱厚照。

  等了又等,突然……方繼藩發出了咳嗽,他感慨道:「殿下啊殿下,您這印,真的越發的精細了,看看這紋理,看看這雕工,嘖嘖……從古而今,沒有一個太子能及得上殿下的。」

  朱厚照本是不喜別人打擾自己的,可聽到是方繼藩的聲音,面色柔和:「噢,小事而已,過幾日讓你見見本宮雕的皇帝之寶,這可比宮裡的還真。」

  但凡遇到這個時候,方繼藩往往會露出心虛的模樣。

  可今天很奇怪,方繼藩依舊露出笑容,笑容很欣慰:「太子殿下博學多才,載歌載舞……不,理應是出類拔萃,實在令臣佩服的五體投地啊。」

  朱厚照就瞇起了眼睛,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忍不住問:「父皇讓你去,說了什麼?」

  方繼藩搖頭:「也沒說什麼,不過是說了一下殿下而已。」

  朱厚照這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弘治皇帝,此時聽到方繼藩的回答,一點把玩印章的心情也沒有了,不免緊張起來:「怎麼,我近來只有功,哪裡有過。」

  方繼藩苦口婆心的安慰朱厚照:「臣也是這樣的說啊。所以請殿下放心,臣在陛下面前,除了誇獎太子殿下之外,對其他的話都不感興趣。」

  朱厚照就樂了:「本宮信得過你,老方啊,我今日眼皮兒老是跳,感覺有大事要發生。」

  方繼藩樂呵呵的道:「殿下福如東海,每日都有喜事,眼皮兒跳,是理所當然的。殿下餓不餓,請你吃好的。」

  朱厚照頓時精神一振,來了興趣:「你可記著,你還欠本宮三十頓……」

  方繼藩拍拍胸脯,正色道:「莫說三十頓,便是兩百、兩千頓,那也包在臣的身上,殿下理應知道,臣這個人,這輩子最重的就是情義,錢財是身外之物,我瞧不上的,再者說了,殿下和臣是什麼關係?莫說是幾頓飯,便是為殿下兩肋插刀,那也絕無二話,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殿下對我方繼藩沒的說,縱萬死,也及不上你我君臣之情。」

  朱厚照忍不住面帶羞愧之狀,竟是開始欲言又止起來。

  「殿下您想說點啥?」

  朱厚照捂著自己的額頭道:「哎,慚愧,慚愧,本宮真的無顏對你,方才敘功,明明將你的功勞列了第一,我卻只顧著自己,搶著給自己重賞了,現在聽了你的話,本宮覺得自己私心太重,不配做你的兄弟。」

  方繼藩在此刻,想眼裡噙著一點淚,偏又這淚擠不出,於是用雄渾的男中音,肅容道:「殿下啊,這只是些許小事,兄弟之間不分彼此,殿下先賞自己,臣心裡還高興哩,自家的兄弟,先得了賞,這不是值得慶幸的事嗎?殿下高興,臣便打心眼裡歡喜。」

  朱厚照彷彿自己的眼裡進了沙子,嗯,有點淚意。

  不得不說。

  老方雖然一身臭毛病,可是能結識他,朱厚照自覺得此生無憾了。至少每到關鍵時刻,老方都會站在自己一邊,雖然老方總是偷奸耍滑,又或者渾水摸魚,可……

  朱厚照本就沒有什麼朋友兄弟,老方這兄弟二字,還是當得起的。

  朱厚照是個重感情,講義氣的人,此刻……他深吸一口氣道:「你放心,老方,本宮有肉吃,你就有肉吃,等將來本宮能做主了,你就準備好吧,跟著本宮吃香喝辣。」

  方繼藩面上通紅,頓覺得自己的人生迎來了高光時刻,卻是努力憋著臉,語氣沉重的道:「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

  他慌忙擺手:「殿下若是對臣過於親密,難免會有人心裡生嫉,少不得要彈劾臣,說臣斂財,說臣欺人,說臣一肚子壞水,更有甚者,說不準,還有人說臣欺君罔上呢。臣寧願將來只做一個富家翁,也不敢蒙殿下厚愛。」

  朱厚照怒了,叉手,咬牙切齒的道:「誰敢說本宮兄弟是非,本宮先杖斃了他,我朱厚照,偏不信這個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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